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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与蛇处

    那条蛇爬到树干与树枝的交接处,顿了顿,然后就顺着树枝延伸出来的方向,向着阿笙爬过来。

    阿笙深吸了一口气,连忙翻找起包袱里面的东西来,她带的毒粉还有一些,里面大多数都是芹姨给她塞进来的,但这些东西她不确定对蛇有没有作用。

    蒋离离开去引走那些杀手之前,把自己的包袱也留在了阿笙这里,他对森林的经验远比她要多,阿笙连忙打开他的包袱,查看里面的物品。

    蒋离带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阿笙很快就找到了几包用黄纸折叠包裹着的东西,她闻了闻,很像是雄黄的味道。

    阿笙心里大喜。

    不过那条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向阿笙这边爬了几步,就伏在那里不动,阿笙盯着它,与它僵持着,敌不动我不动。

    林梢的冷风轻轻吹着,阿笙觉得身上有些冷,但她还是一点都不敢乱动,就怕再次惊扰了那条蛇,她从前从来没有处理蛇的经验,也不知道雄黄若是用到蛇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万一那条蛇胡乱逃窜,或是发了狂往她这边冲过来了,那可怎么办?

    那条蛇似乎没有再要动的迹象,阿笙左右看了看,树枝离地面的高度不低,这会儿她得想个法子下去才好。

    就在阿笙心头盘算着计划时,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这林间幽幽响起:

    “找到你了。”

    阿笙瞬间摒住了呼吸,她确定这是道陌生人的声音,应该就是来追杀她的杀手了,只不过她不肯定来人说的这句话,是真的看到她了,还是在诈她。

    树下,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内力深厚且轻功上乘之人,他们的确能够做到行走无声,阿笙不知道那人现在是站在原处等着听动静,还是已经在走动了。

    前有毒蛇,后有杀手,阿笙用手捂住口鼻,唯恐自己的呼吸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时间在这个时候,分分秒秒都被拉得长长的,阿笙憋着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自己再也憋不住的时候,她尽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极度小心地换了一口气。

    她心里在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杀手能找到这里,岂不是意味着……蒋离……

    “原来真的在这里。”也不知道阿笙的呼吸终究还是被人听见了,还是想到蒋离时不由自主地将乱了一瞬,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往阿笙所在的枝头掠来。

    阿笙一手握着毒粉,另一手抓紧了匕首,虽然来人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但是人就会有心绪,此时在他们看来,她不过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弱质女流,最多就会点小把戏,然而早在傍晚那些杀手的追杀里用清光了。

    下一刻,黑衣杀手已经跃上了树梢,他看清楚了阿笙的面容,嘴角不由得一勾,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如何回去领赏了。

    的确,对于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他下意识地并没有多加防备,这不是他的疏忽,而是出于他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他自信即使给这个清瘦姑娘一些武功,自己还是能够轻轻松松地将她拿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脚还没有完全踏在枝桠上,便对上了姑娘忽然睁大的双眸。

    雒京仍处在黑夜,此刻的天黑得如同墨汁一般,正是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是帝都最静谧的时分,所有的百姓都沉睡在黑甜乡里头,就连通宵耍乐的权贵们都累极睡去,歌舞升平的东市已经彻底没有了舞乐声。

    就在这个时候,云来客栈的上房竟然还燃着蜡烛,原本应该已经安寝多时的青衣先生,披散着一头长长的墨发,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琴童看着穆先生的脸色,只是默默地上前替他换掉了桌上早已冷却的茶盏。

    穆先生盯着桌面上跳跃的烛火,面上没有明显的神色,然而熟悉他的琴童,知道这会儿的先生,估计早已心急如焚。

    安静氛围持续了不久,厢房的窗户忽然被人敲了敲,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原本坐在床沿的人已经不见,不过一秒就疾步走到了窗户旁,似乎等着这一刻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了。

    “如何?”青衣如莲的琴师站在窗前,声音比平日还淡了几分。

    “消息属实,那些杀手的确是太尉派去刺杀阿笙姑娘的。”窗外的人声音极低,其他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穆先生的耳中。

    “让穆五带一队人去。”穆先生神色不变,声音没有任何犹豫。

    “先生?”

    窗外的人听闻这话,似乎极是吃惊。

    “快去。”穆先生只是淡淡地重复,然而里头却隐隐含了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压迫。

    外头的人不敢再说什么,低低地领了命令,迅疾离开。

    琴童束手恭谨地站在穆先生的身后,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全然不知。

    窗前的先生墨发如瀑,窗外的冷月无言地披拂在他的脸上,给他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而后才转过头对琴童道:

    “给我更衣梳头。”

    与先前窗外那人的反应不同,琴童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问为什么,他立刻取来了衣物替琴师换上,又拿了青玉簪给先生挽了一头墨发。

    “备车,去周家大院。”

    与此同一时间的原始森林中,杀手对上了姑娘忽然睁大的双眸,他还在想这姑娘定然是害怕了,毕竟被他发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得了命去。

    哪知下一刻,他的脚就落在了一团绵软又感觉奇怪的东西上。

    阿笙睁大了眼睛,难掩她目前的心情,她看到这个杀手跃上树枝来的落脚处,竟然正好是那条斑斓毒蛇的所在。

    她看着杀手的一只脚,正正地踩在了毒蛇身上。

    杀手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忽然觉得自己脚上一痛,他低下头来,发现一条蛇紧紧缠在他的腿上,一口毒牙还咬在了他的身上。

第90章 去找他

    他戾气暴起,运气内力震飞了这条蛇,同时隔空一掌挥出,估计这条蛇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黑衣杀手忍住腿上的疼痛,想先将面前的姑娘处理掉,然而步子不过堪堪迈出了两步,便忽然头晕眼花起来。

    “这条毒蛇可不是普通的毒蛇。”他听见自己面前的姑娘淡淡地开口,“你可听过七步封喉?”

    杀手连点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同时盘腿坐了下来,试图先挤出自己伤口处的血,反正这姑娘不会武功,在这么高的树上也无法逃到哪里去。

    “没用的。”他听见那姑娘清淡的嗓音,她继续道,“蛇毒已经透过血液,流遍了你的全身。”

    青衣姑娘朝他盘坐的地方走了几步,渐渐来到了他的身前。

    杀手抬头,面巾外带着戾气的眼睛与青衣姑娘无波无澜的双眸对上,他愣了一愣,觉得这姑娘太平静,平静地有些不像是即将要赴死的人。

    不过下一刻,他的双手握起,既然如此,那他现在就先杀了这个姑娘!

    黑衣杀手的想法定下,便毫不迟疑的出手朝面前近在咫尺的姑娘攻去,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忽然觉得心口抽痛,等他低下头看去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胸口上竟然插着一柄匕首,黑色的衣服已经浸染了血水。

    青衣姑娘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抿着唇,默不作声。

    “你是什么时候……”黑衣杀手还想说什么,在此时他才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阿笙看着他踉跄了两步,然而自己却仍旧不放松警惕,她知道人都是会垂死挣扎的。

    果然,对方忽然抬起头来,用尽浑身力气朝她扑了过去。

    阿笙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身后就是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她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这是黑衣杀手的垂死一扑,冲撞过来的力道带着阿笙一起往树下栽了下去,天旋地转之后,阿笙与他一起坠下了树。

    黑衣杀手抓着她的力道很大,在半空中也毫无松动,两人纠缠着,“嘭”地一声过后,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阿笙眼前一黑,瞬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同时受到了一股不小的冲击力,生疼生疼的,让她半天没能动一下。

    由于两人体重的问题,黑衣杀手给她做了垫背,此刻他被阿笙压在身下,反应全无,估计已经没了生息。

    “咝——”

    阿笙轻轻抽了一口冷气,稍稍舒缓了一下闷闷作痛的内脏,半晌,她动了动,许久才慢慢地从黑衣杀手的尸体上爬起来,翻身坐到了一边。

    又缓了缓,阿笙决定不再在这里等下去,她蹒跚着脚步从地上捡起两人的包袱,朝着蒋离离开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前头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阿笙放轻脚步,渐渐靠近了前方打斗声传来的地方,便见蒋离正在被多名黑衣杀手猛烈地围攻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而另一边的边上还站着几个黑衣人。

    蒋离穿着紫衣,在黯淡的光线下看不出身上是否有血迹,但阿笙直觉他应该是已经受了伤的。

    紫衣侠客眉头轻蹙,全神贯注地应付着眼前的攻击。

    这群杀手想以多胜少,用车轮战的方式击败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再做到心慈手软。

    瞅准了一个机会,他运功于手掌心,深厚的内力运于手上,隔开一个杀手攻来的长剑后,一掌击在了对方的胸前。

    黑衣杀手被他击飞出去,撞上了一颗老树,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这边的杀手又少了一人,自然就出现了一些漏洞,原本吃紧的战局稍稍松懈了一些。

    “大人,是否要补上?”边上的一个黑衣人请示另外一个眉眼冷淡的蒙面人。

    “不用。”那个头领模样的蒙面人道,他盯着战局,经过这一番的苦战,蒋离的动作明显也慢了下来,显然也是疲惫了。

    这人看着蒋离,对属下补充道:“他快不行了,现在也将近是强弩之末的状态,等他们再耗去些他的内力,我们必能将他一举拿下。”

    这蒙面人说的话,阿笙心里也是知晓的,她瞧着蒋离的样子,再看看边上那些黑衣人的举动,就能将他们的打算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的心里有些着急,不能让这些黑衣人再消耗蒋离的耐力了。

    阿笙的视线落在手腕的乌金细链上,捏住了第二颗花苞,这里面是一粒指甲大小的黑色丸子,乃海外之物,据闻用力掷于地面能产生强烈刺眼的光线,不过极易受潮,因此才会密封再花苞内。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适应了黑暗,若有强光忽然迸发,他们必不能视物。

    阿笙调整了自己所处的方位,瞅准了蒋离忽然逼开数人的空当,毫不迟疑地将黑丸子投掷了出去。

    黑丸子扔到地上以后,果然开始发出了刺目的光线,在场的所有人猝不及防被这光线刺得闭上了双眼。

    阿笙自然也受到了这刺目白光的影响,不过她有所准备,一手遮挡着白光传来的方向,另一手持了匕首就朝先前瞅准的两名杀手的位置冲了过去。

    莫叔当年告诉她,她的年纪已经过了最好的习武阶段,与其耗费时间修习内力,不如学一些快速应变的手上招式,那样再危机情况下更能给对手一个出其不意暗袭。

    然而这样暗袭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若失了手,下场就难逃危险了,因此当时莫叔对她的训练都集中在前三式,力求精准、狠辣,一击必中!

    突然爆发的白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两个杀手在强烈的白光里蓦地受袭,其他的人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

    蒋离遮挡着双眼,双目丧失视力让他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完全地跃出了战圈,这也是为了避免突然受到袭击。

    忽然,他听到一道明显的喘气声,并且这道声音还在向自己靠近,正想作出防御,他便忽然听到一道带着些许虚弱的女声:

    “是我。”

第91章 瀑布后

    阿笙没想到蒋离跑得那么远,她小跑着过来,觉得自己先头摔下树受的内伤,在抽动着疼痛。

    她喘了一口气,伸手去拉蒋离的手臂。

    蒋离顺从地被她拉着,然后跟着她奔跑的方向跑着。

    “你来指路。”跑了几步,他忽然打横抱起了阿笙,施展出轻功。

    青衣姑娘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抱起,双手下意识地圈在了他的脖颈上,的确,相比于蒋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要好得多,只是在黑暗中还隐隐看到几个光斑在眼前浮动。

    “往左边一些!”前面有一棵大树迎面而来,阿笙连忙开口提醒。

    蒋离闭着眼,脚步听从着她的话,灵活地往左边一闪,避开了那颗大树。

    后面的白光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就算白光消失,那群杀手也不可能马上恢复视力,这就为他们二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阿笙看路,蒋离跑路,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跑出了一段距离。

    “大人!他们跑了!”

    过了许久,原处刺目的白光消失,被困在那里的杀手渐渐恢复了些许视力,发现出了状况以后,急忙请示边上的蒙面青年。

    眉目冷淡的青年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雪花让他不由自主地重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开,才勉强能看到森林里头一些树木的轮廓。

    他快步走上前去,勉力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又多了两具自己人的尸体。

    “去追!”他眉头紧紧皱起,眼里有冷意划过,“他们体力不支,跑不了多快多远的。”

    “不能再往前了,这里是个大瀑布!”

    蒋离抱着阿笙一直往前跑着,竟然跑到了这边森林的边缘。

    听见阿笙的急声后,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闭目了许久,现在他的眼睛已经又能重新视物了。

    两人的眼前,一条开阔的河流阻断了森林两岸,在他们右前方,高高的断崖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瀑布。

    “我们只能沿着河岸往上跑了。”阿笙低低道,她知道这样失了隐藏很容易被人追上,但是目前摆在两人面前的,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了。

    蒋离放下她,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俯身看向高高的断崖——

    瀑布水流湍急,在下方围绕了一团巨大的水雾,响声震耳欲聋,然而在两旁的悬崖峭壁上,长出了长长的藤条枯草一类的植物。

    蒋离又查看了周围的其他情况,回过身来走向捂着胃部站在一旁的阿笙。

    “阿笙,你相信我吗?”

    阿笙心里划过一个念头,难道他要带着她跳下去?

    不过经历了这一天一夜的追杀,不知何时,她渐渐生出了对他的依存。

    “我信你。”她点头,侧脸在惨白的月光下带着几分刚毅。

    蒋离眼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上来。”他在她面前蹲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阿笙没有犹豫地伏了上去。

    “一定要抓紧我。”蒋离叮嘱道,然后站起身来托了托她。

    阿笙应了声,感觉蒋离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内息。

    然后,他便带着她走到瀑布边上。

    虽然阿笙有所预料,但是在蒋离带着她纵身跃下悬崖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高高地悬起了,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蒋离,心脏跳得飞快。

    不过蒋离没有像她想的那般直入水里,而是在半空中伸出双手去抓崖壁上的藤蔓枯草,随后,他一点点地往下移动着,有时也左右移动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阿笙疑惑他在做什么,不过没有出声去打扰,怕分了他的专注力。

    大瀑布激荡的水汽随着风的吹动拂在两人身上,不多时,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

    隔着夏季薄薄的衣衫,两人彼此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阿笙一言不发,似乎在避免尴尬,然而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却随着热度轻轻地传到了蒋离的鼻尖。

    他稍稍有些走神,然后手一滑,速度没有控制住,两人猛地往下坠落了半米。

    阿笙的手臂下是他隆起的肌肉,线条分明,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刚劲力道。

    蒋离紧急握着藤蔓,不敢再分神,他往下望了望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又往轻微调整了一下后,沉声对阿笙道:“小心些,抓稳了。”

    “嗯。”

    蒋离握住右边的另外一条长长的藤蔓,然后脚往左边用力一蹬,借着这个势头往右边扑去,同时他放开了这边的藤蔓,借由另外那条长藤蔓的辅助,双脚连踩石壁,荡秋千一般向着瀑布的水幕而去。

    瀑布的冲力很大,幸好蒋离借足了势,又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方位,两人才不至于被水流打落下去。

    穿过了白花花的水帘,两人扑倒在一处略带着潮湿气息的地面上。

    阿笙是压着蒋离的,没受什么外伤,不过这一撞还是让她先前受伤的五脏六腑又隐隐作痛起来。

    “你还好吗?”

    蒋离呼了一口气,很快翻身坐起,他看起来倒是比阿笙好一些,不过一抬头便对上了阿笙苍白得有些失血的脸。

    “怎么了?”他神色一变,毫不避嫌地直接拉过了她的手,双指搭在了她外露的一截皓腕上。

    这一下,蒋离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你受内伤了。”

    阿笙现在都不敢用力按自己的胸腹,因为按一下都觉得下面的器官在作痛,特别是方才一路紧绷着神经在逃跑,此刻稍稍松懈下来,这股疼痛便随之席卷而来了。

    两人现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不过谁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个了,蒋离握住阿笙的双手,两股暖流便随之涌入了她的身体里。

    暖流舒缓了阿笙内脏的疼痛,也帮她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阿笙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比前头好多了。

    蒋离找到了方才掉在地上的包袱,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圆形的小瓶子。

    “这对内伤有缓解的作用,吃了它。”他倒出一颗药丸,送到阿笙嘴边。

第92章 有生机(4000章节)

    阿笙却没有直接张口吃下,反而道:“你吃吧,你方才被那群杀手围攻,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内力应该也剩得不多了吧?”

    “你吃吧。”蒋离弯了弯唇,“我这还有呢。”

    听他这么说,阿笙才肯把药丸吞下。

    “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蒋离背着阿笙冲入瀑布的同时,崖顶的森林里冲出了数名黑衣杀手。

    “难道跳下去了?”其中一人低头查看崖下,瀑布轰鸣,水花飞溅。

    领头的青年眯起眼,打量了四周一圈后才道:“先往下游追去看看。”

    蒋离与阿笙歇息了一会儿,才有功夫打量这个黑暗的山洞。

    山洞不知道有多大,洞内竟长有一种亮幽幽的不知名的草,方才就是借着这种草散发出的黯淡光芒,蒋离才能透过阿笙湿透的帷帽,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火折子还能用吗?”阿笙问道,拔拉了一下脸上贴服着的帷帽,她其实还是有些庆幸这个地方这会儿光线不够的,那时候为了方便视物,她的帷帽其实并没有多厚重,不过仗着宽宽的帽檐隔了些许距离增添了遮蔽效果罢了,此刻湿了水,就更别提了遮蔽功能了。

    眼下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放在包袱里的火折子是否还完好。

    蒋离从包袱里摸出火折子,过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行,已经受潮了。”

    阿笙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一些会发光的小草,然而它们微弱的光线并不足以清楚地看清洞内的情况。

    “我倒是还有打火石,不过这里没有能点燃的东西。”由于瀑布的影响,蒋离身下坐着的地方都是有些潮湿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能找着什么东西估计也烧不起来,“这里湿气重,我们要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不然捂着明天就要生病了。”

    蒋离说得正经,阿笙知晓他说的对,咬了咬牙,背过身去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只留下帷帽和小衣仍然穿在身上。

    蒋离也转过头去没有看她的方向,自己动手解着自己的衣裳。

    除下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黑暗的地方尤为明显,一时之间,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蒋离先打破了寂静,他也背对着阿笙,轻咳了一声道:“你先眯一会儿吧,马上就会天亮了。”他想着阿笙的身体还是受着内伤的。

    阿笙轻声地应了,摸索着靠着山洞的石壁闭上了眼睛。

    蒋离听见她的呼吸稳定起来,这才跟着合眼,就那样盘腿坐着调息到了天明。

    早上,阿笙是在山洞亮堂的时候才醒来的,光线透过瀑布传入山洞里,并不刺目,这时蒋离正站在水帘前,穿好了身上的衣服。

    他耳朵动了动,听见阿笙紊乱了一瞬的呼吸,知道她醒了。

    “包袱里有干粮,你先吃些果腹。”

    阿笙将旁边脱下的衣服拾起,连忙穿回到身上,虽然衣服还是湿湿的,但对比于刚脱下来那会儿已经好了不少了。

    在森林里头不知道要待多久,因此两人昨天都没有怎么碰身上的干粮,而是选择了就地取材,也幸亏他们的选择的是对的,此刻这些干粮显得弥足珍贵了。

    蒋离回过头来,看到阿笙在帷帽下嚼着干粮,他的视线落到了她的帷帽上,觉得有些怪异。

    前头阿笙说怕蚊虫叮咬,但是回想着这一路的情况,他觉得阿笙对于帷帽的着紧程度,远远超过了她说的那般。

    蒋离的眸色渐渐加深,盯着阿笙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不上妆的样子,即使在同住周家大院的那些时日里,无论他何时去找她,她都是妆容得体的,除非……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见到阿笙戴着帷帽,都是些什么时候。

    以前他没有上心时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作为姑娘家,不愿让男子随意窥见自己的相貌,或是在人前保持自己最漂亮的一面,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不知道他们还要困在这个地方多久,阿笙不敢多吃,不过随意小小地咬了几口,仅仅果腹,便放下了干粮。

    一抬头,便对上了蒋离奇怪的视线。

    她一怔,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帷帽,问道:

    “怎么了?”

    “不吃了?”蒋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收回视线,走过去接过了阿笙递过来的干粮收好。

    阿笙扶着石壁站了起来,“不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几天,还是留着点干粮吧,如果我三天之内还不回去,瑶花他们会来找我的。”

    蒋离的面色不是很乐观,“森林太大,就是他们来找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咱们,我们要出去。”

    “出去?”

    瀑布上面的情况如何没有人知道,是否有人守着?是否还有更多的杀手涌入森林在上头徘徊找他们?

    阿笙与蒋离都赌不起这个风险。

    蒋离将头转去两人身后的方向,阿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

    这个藏在瀑布后的山洞大,却也深,前头黑幽幽的,不知道通往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两人不再耽搁,蒋离弯腰收拾好东西,阿笙靠近他跟在了后头,这时借着光线才看到他的衣衫上有些细碎的小口子,只不过这些口子十分细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她凑近了些,发现有些暗红的颜色在这些极细的口子周围,只不过蒋离身上穿的衣服本身就是紫色的,所以这暗红色在上面一点儿也不明显。

    阿笙想到他们遭遇的后来这群杀手,功法上乘,所使用的武器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而且杀手的武器是最求锋利的,这样割开猎物的喉咙时才能快狠准,有时候甚至能令对象一瞬间都不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蒋离,你受伤了!”

    阿笙低低地叫道,隔了帷帽,只有在此时靠近了他又光线充足时,她才发现了这一件事。

    她咬了咬下唇,眼里有自责与愧色。

    “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

    “没事,小伤。”蒋离转过身,在阿笙的肩上安慰性地握了握。

    “你上药了吗?”阿笙仔细看着他的身上,又找到了一些伤口,心头的内疚感更重了。

    “湿衣服脱下来之后已经上过了。”蒋离的语气很轻松,还舒展了一下胳膊,似乎这些伤口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痛般。

    阿笙的心里有些闷闷的痛,跟着蒋离走入山洞深处后,一路都一眼不发,安静地跟着他走着。

    山洞里头很黑,两人只得摸着石壁慢慢地往前摸索着行去。

    与此同时,蒋离掏出打火石,每走一小段路便在石壁上用力划过,摩擦起一道火光,再借由火光产生的短暂时间看清楚前头的路。

    洞穴里头十分安静,蒋离闭着眼睛并没有听到什么明显的动物声音。

    阿笙一只手拉着蒋离衣衫的一角,其实这样的环境下她心里不能说是不害怕的,不过她还是紧跟着蒋离的步伐,不肯拖累了他。

    似乎也感受到了阿笙的紧张,前面的蒋离忽然停了下来,一手往回伸了过来,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道:

    “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让阿笙莫名地产生了信任感,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在黑暗里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打火石时不时的继续在石壁上划过,蒋离的步子很稳,这证明了他们还能继续往前走,因为打火石打出火光需要空气,他们的所在还是有空气的。

    走走停停,两人的速度很慢,阿笙感觉不到时间到底过了有多久,只知道绝对不短了,他们在山洞深处绕来绕去,曲曲折折的,让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感,也不知道有没有走了回头路。

    就在这时,蒋离忽然低声道:

    “你听。”

    阿笙一愣,连忙竖起耳朵听了听,可惜什么也没有听见。

    “有水声。”蒋离道。

    阿笙蹙了蹙眉,“我们绕回去瀑布了?”

    “不会。”蒋离的声音淡淡的,阿笙却听出了一种坚定来。

    “我相信你。”她小声道。

    黑暗中,蒋离无声地笑了笑,道:“我希望你能一直相信我。”

    阿笙当然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过现在的她还无法回答他。

    蒋离也没有期望她的回答,两人在原地又吃了些干粮补充了一下体力后,他在前头带着她又走了起来。

    蒋离带着阿笙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行去,阿笙摸着石壁,感觉他们又转了几个方向。

    蓦地,她长长垂下的发梢末尾处轻轻地动了动,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蒋离带着一些兴奋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有风了。”

    阿笙的心也随着这句话,这阵还很小很小的风飞扬了起来。

    终于到头了么?

    他们终于找到生机了么?

    有了涌动的空气的鼓励,他们二人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渐渐的,风大了起来,更明显了。

    前头隐约有光线投射的模样。

    又拐过了一个弯,前头的山壁上蓦然出现了一道狭窄的口子,天光从那道口子里柔柔地洒落。

    “我从来没有觉得光有多么的好……”阿笙喃喃出声,此刻她看到的光线,隐隐约约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幸运感。

    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产生过这种心头澎湃的感觉了。

    蒋离转头看着浑身上下无不狼狈的姑娘,虽然此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与他的感受应该是相同的,甚至只多不少。

    这道狭窄的口子约莫能让一人通过,蒋离抬头估量了一下,对阿笙道:“我先顶你出去。”

    阿笙点点头,蒋离便把她抱起,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到了外头。

    阿笙一出到外面,首先警惕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异常情况,才连忙趴在洞口要去拉蒋离。

    “不用,你且退开一些。”蒋离在下面摇摇头。

    阿笙知道他自有办法,果不其然,她方一退开,蒋离便攀着洞口爬了出来。

    两人回身看去,这里的石壁裂口掩映在丛生的杂草里,若不仔细查看还是不容易发现的,而在这个出口隔壁,有一条小河流,想必蒋离在石洞里听到的水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蒋离蹲在小河边洗了把脸和双手,转头看见阿笙也跪在了河边净脸,不过她的帷帽仍然没有取下来。

    蒋离已经可以断定阿笙的脸肯定有问题了,他猜想,难道她洗去妆容,会是不同的另一张脸?

    他想到阿笙的身份,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确切地知晓,阿笙掩盖住自己本来的容貌,或许是因为京中有人能识得她?

    他想了想,那会儿阿笙的年纪估计也就十二三岁,十二三岁的姑娘家有些虽然已经开始相看夫家,然而有父母在,高门的小姐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

    或许他要再好好查查。

    森林的外围,瑶花与朔风已经分别带着人马赶到。

    瑶花心里头还是很吃惊的,她回想半夜里穆先生上门时的情景,不曾想这个天下闻名的琴师竟不如他表面的简单。

    他没有与他们多说,只道出了裴家已经派出杀手去追杀阿笙姑娘的事情。

    初时他们半信半疑,然而看着穆先生依旧淡淡的神色,瑶花的心里却下意识地不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当下,她就请示了芹姨,希望无论如何都先派出人手去找回姑娘先。

    然而,穆先生的下一句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说,他们之中的告密的叛徒。

    不过时间不等人,现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回姑娘,她和朔风带人出来找,而芹姨则坐镇周家大院,慢慢排查奸细。

    “穆先生的话是对的。”前头侦查的人回来报告道,“姑娘与蒋公子应该就是沿着这条路进去的。”

    “好,我们赶紧去看看。”

    因为要下马步行,为了速度,这次他们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很快,瑶花与朔风便来到了阿笙昨日第一次发现背后有杀手的地方。

    那些尸体仍然躺在地上没有移动过,瑶花与朔风上前去检查,半晌后同时对视一眼:

    “飞毒蛊!”

第93章 真容现(4000章节)

    有蒋离这个经验丰富的生存好手在,阿笙完全不用担心会在丛林里迷失方向,而且接下来的路途似乎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们,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次遇见那拨杀手。

    夜里,他们找了个相对隐秘的地方歇息一宿,在安顿之处的附近,阿笙还找到了几棵香脂树,待一夜过去,香树脂也搜集好了。

    “回京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蒋离看向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姑娘,许是任务终于完成,她的步子也轻松了几分。

    现在两人正向着南面行去,只要能走出森林,雒京就在它的南方。

    “当然是先找出对我下手之人了。”阿笙回答道。

    “找到了下手之人,然后呢?”他又问。

    “能派出如此精锐的杀手来刺杀我,我的怀疑对象无非就是裴家与齐家了。”阿笙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不过目前我的确没有办法对他们怎么样,反倒是还要更加小心提防他们。”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要装作不知,否则扯破了面皮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现在周家大院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如果这些杀手还想对你下手,恐怕不会有诸多忌惮。”蒋离眉心微蹙,重新提及上次他建议阿笙的话题,“之前我对你说的,求助于蒋侯府的力量,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侯府世代忠良,功勋赫赫,如果得了侯府的庇护我定然能够在一时之内无后顾之忧。”蒋离的话让阿笙心头有淡淡的暖流流过,然而她还是很平静地说着,“但是裴家,还有皇位上的那个人,他们就算忌惮也是短暂的,如果我依附了侯府,终有一天会有祸事临头的。”

    蒋离的好意她真的心领,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不想将他的亲人拉入局里,毕竟这件事已经让太多无辜之人付出了性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澹台瀚哲顾忌声名一时不敢动蒋侯府,可那并不代表他会一直忍下去。

    这一趟路程十分顺利,两天不过走了三四天就成功离开了这片森林,等蒋离送阿笙回到周家大院时,已经是星夜了。

    “姑娘?!”

    开门的下人见到阿笙站在门外,大大吃了一惊,随即惊喜浮上了脸庞。

    “姑娘回来啦!姑娘没事啦!”

    他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喊着跑进了大院里。

    阿笙看着下人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她身后的蒋离,眼底也有暖意浮现。

    很快,芹姨就从里边迎了出来,果然见到她家姑娘和紫衣青年站在前庭里,两人身上好不狼狈,衣衫划破的口子大大小小无数,脸上也有赶路沾染上的灰尘,不过幸好,他们看着精神还好。

    “快给姑娘准备干净的衣物和热水。”她沉声吩咐完身后的小婢女,这才疾步迎上前,给阿笙行了一礼。

    “属下失察,让姑娘受惊了。”

    阿笙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芹姨身上,却犹如实质一般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她这次行踪的泄露,泄密者还没有揪出来呢。

    芹姨依旧维持行礼的姿势,面容沉凝如水,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阿笙抬了抬手,“此事是如何发生的还未可知,芹姨先起来吧。”

    说完,她又转头看着自己身后身姿挺拔的年轻侠客,语气里多了几分暖意,“蒋离,你……”她欲言又止,本想问他打算如何,但一想到如果动手的人真是裴家,那他岂不是就夹在中间了?虽然他之前一直不承认裴家与他的联系,但裴老夫人病倒了,他还不是选择回去裴府住了。

    蒋离伸出手在姑娘削瘦的肩侧轻轻拍了拍,仿佛她未能说出口的话他都能理解。

    “别担心我。”他温声道,又想起方才掌心下消瘦的肩膀,于是补充道,“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

    阿笙微垂着头,方才他手掌心里的暖意,似乎随着他的力度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了她的心上。

    “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阿笙在夜色中点了点头,看着紫衣青年转身走出门,庭内微弱的灯笼光线照在他的背上,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出了周家大院的门,蒋离并没有如他所言一般离开,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后巷。

    翻过墙垣的时候,芹姨已经离开竹里居了,阿笙的屋子透着橘黄的灯光,在昏暗的院子里有种特别的感觉。

    蒋离的心脏突然猛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他捂了捂自己的胸膛,而后轻盈地跃上了阿笙的屋顶,盘腿坐了下来。

    她身边能保护她的人都外出寻她未归,而他实在不放心留她一人独自过这漫漫的、充满未知危险的长夜。

    此刻太尉府的书房,也是灯火通明。

    鹰目锐利的中年男人坐在他的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案上敲击着。

    “居然回来了?”

    “是的大人,这是方才城门口的人来报的,确定没有看错。”一道黑影伏在地上回禀道。

    裴甫新挥了挥手,慢声道:“让明夙回来吧。”

    “是。”

    黑影拱了拱手,无声退下。

    裴甫新靠在椅背上,无声地笑了笑,笑意却根本不曾出现在眼里。

    “阿笙。”他道,“没想到还真命大。”

    原本他不想暴露出自己,所以才让人花了点价钱让外面的人来做,可惜那些人还是太愚蠢了,面对着没有人在身边的一个小姑娘,都还是没能得手,逼得他不得不让明夙带人去处理此事。

    可惜了,眼下最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呵,不过那就暂时先放过这个小姑娘好了,若是她再有其他小动作,他不介意直接就在京城里动手。

    过了半晌,这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又忽地喃喃,“可是我却终究不能牺牲了阿离,不然蒋心肯定要怪我的。”

    之后的日子里,成功取到香树脂的阿笙便又躲在了房里,一心一意地研究起了独特的香水配方。

    裴家要刺杀她的事情她已经从芹姨嘴里得知,自然也知晓了穆先生的举动,因此这段时间里她还特意上云来客栈感谢过穆先生。

    至于那位青衣如莲的琴师是如何拥有这般能耐的,她没有去好奇,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穆先生能出手帮她,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善意了,她自然也是铭记在心的。

    而关于泄露她行踪的那人,据闻是周家大院的一个下人,他被外人买通,然后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芹姨来回报时,阿笙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很快来到了九月。

    “阿笙,你的新香水已经做好了?”

    峪王府,端颐惊喜地看着阿笙从怀里拿出一个琉璃小瓶子。

    “这是给峪王殿下量身定做的香水,今日来就是想交给殿下的。”阿笙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五公主的香水也做好了,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上公主,只好劳烦郡主领我入宫了。”

    “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端颐一口应下,可是她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道,“不过初九就是重阳节,阿笙你倒不如那天再进宫吧,那天宫里头活动很多,白天要去奉天宫祭祀,晚上还要举行宴会呢,那会儿你再去献香水,就能让更多人知道你的香水啦。”

    重阳节宫宴,到时候必定有很多人入宫吧,宫里头的关注也都在重阳节庆上……

    阿笙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多谢郡主提醒,多谢重阳节当天郡主能捎带上阿笙。”

    “啊,还有一件事。”端颐放下手里咬了一口的点心,拍了拍手上的饼屑道,“我和靖阑大哥已经找到了当年值守信园的宫人了,也去信园看过了。”

    阿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是么?那些宫人现在还在?”

    端颐颔首,“那些宫人们都说,长安姐姐的确是因走水意外去世的,只不过那些宫人的确也有失职的地方。”她顿了顿又道,“当时我们是跟着那宫人去到信园的,看着那里的环境,听着那宫人的话,你没看到靖阑大哥那时候的脸色。”

    拢在袖子里头的指尖,微不可察的轻颤了颤,阿笙听着自己的声音极轻的问道:“什么脸色?”

    “当然是变脸的脸色咯!”端颐回想着当时候看到的情景,眉头也跟着皱起,“你没看到信园是个怎么样落败的地方,而且那时候走水,那些宫人竟然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长安姐姐,真是可恨!那会儿靖阑大哥差点儿把那宫人当场杀了!”

    “定远将军……毫不知情吗?”

    “当然不知道了,他说皇后骗了他。”端颐道,“不过具体是怎样的我就不清楚了,靖阑大哥没有详细地跟我说。”

    端颐回忆到那天裴靖阑离开时的背影,原本高大的将军微微垂着双肩,步履恍然有些飘忽,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一个失去了心脏的行尸走肉。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过靖阑大哥前些日子已经去荆州了,不然我还能陪他喝喝酒什么的。”

    “去荆州做什么?”阿笙坐在绣墩上,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问道。

    “那里有一伙儿流寇,皇叔派他去剿匪了呗。”端颐撑着腮回道,语气也有些闷闷的。

    从端颐那里回来,阿笙的心里头不知为何竟似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摇了摇脑袋,决定不再去想裴靖阑的事情,转而细想起那些值守信园的宫人被留下一命的用意。

    如果现在她猜得不错,那些宫人就是故意留着以防有人探听当年她的死因吧?她甚至觉得,这些宫人就是特地为裴靖阑、端颐这样与她与交情的人留下的,有了这些宫人强而有力的口供,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当年果真是一场意外,再无人打探她可能怀着的秘密了。

    就像,如今的端颐一样,对长安公主的执着,她似乎已经到此为止了。

    她不由觉得皇后的做法也是高明,如果当年的宫人被灭口,无论是否是以照顾公主不力的罪名诛杀,都是还有可能会被人所怀疑的,现在留着宫人们,不仅断了其他人继续追查的想法,还彰显了皇后的大度仁慈。

    夜幕降临,此夜无月,阿笙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些日子里第六感总告诉她自己身边有人,甚至有些时候,她就觉得那人蹲在她的屋顶上。

    自从瑶花和朔风回来以后,她不仅让朔风住进了周家大院,还让瑶花住在了自己的隔壁,然而这种怪异的感觉还是存在着。

    她多次叫来了瑶花,然而瑶花四周都翻遍了,回来还是告诉她这里并没有其他的人存在。

    阿笙又翻了个身,或许经历过森林里头被追杀的事,令她有些神经敏感了吧,不过她倒是没有感觉到杀气的存在。

    过了不久,睡意袭来,阿笙朦朦胧胧了一会儿,彻底沉入了梦乡,不过她不知道的事,在她睡着以后,今晚她的床前,静悄悄的站了一个人。

    蒋离站在阿笙的床前许久,听着里头姑娘均匀的呼吸声,他又有些犹豫了。

    是的,他在阿笙的屋顶上已经守了十来天了,他还是有些佩服阿笙的第六感的,自己明明没有露出任何气息,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并且让瑶花多次搜查过。

    可是日复一日,阿笙留给他的谜团越来越令他难熬了,他心底想要一窥阿笙真容的想法越来越大,这种冲动他压了又压,在今夜终于忍不住了。

    阿笙,你究竟是谁呢?

    黑暗里,蒋离盯着那方床帘,只要他轻轻一撩开,似乎所有的答案都会瞬间明晰起来。

    只有知道了阿笙的真实身份,他才能确切地明白他与她最终要面对的敌人都是谁,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便没了犹豫,跨上前一步,伸手撩开了床帘。

第94章 论自由

    青衣姑娘闭着眼睛,规规矩矩地正面躺在床上,她的身上只盖了一张薄被,乌黑的青丝静静地散落在枕边。

    蒋离的呼吸忽然有些不顺,黑暗中,他的脸上可疑地冒出了一抹红晕,回想过去的二十年岁月,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这般偷偷地闯入人家姑娘的闺房,看到了人家姑娘的睡容。

    他的眼珠子也不敢随意乱转,赶紧集中注意力,将视线放在了姑娘的脸上。

    这是一张略显苍白的容颜,也不知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好,还是常年化药妆所致,不过现下看来,确实与白天看到的不同了,玉容素净无暇,和白日的脸约莫只剩下三四分的相似。

    蒋离摸了摸下巴,头一次发现一个姑娘的上妆前后,竟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对比了一下阿笙妆前妆后的模样,发现她的五官其实只有轻微的变动,然而效果却令人意外。

    似乎……以前在江湖上他曾经听说过一个传言,有一位前辈叫鬼手妖姬,她上的妆具有迷幻效果,十分神奇,那么改变一个人的外貌,让其他人看不出此人的真实容貌,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这位鬼手妖姬前辈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她的真容,蒋离却忽然觉得,每日来替阿笙上妆的芹姨,极有可能就是鬼手妖姬。

    就是不知道,这位传言中已经几年不见踪迹的鬼手妖姬,为什么会帮助阿笙,她与阿笙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蒋离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看来只要挖出这位鬼手妖姬的资料,就能知道阿笙背后的势力了呢。

    想到自己又找到了突破口,蒋离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的视线又在阿笙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这次倒是真真切切地打量起姑娘的容貌来。

    说实话,这姑娘妆下的相貌真心不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秀气的琼鼻玉立娇挺,尤其是现在睡着以后,在她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一丝拒人的冷意与嘲讽,也看不见那故作坚强的模样,余下的只有祥和与安婉,甚至还有一丝未脱的稚气。

    这个样子可比她醒着的时候漂亮顺眼多了,蒋离没有发现自己的眼底此刻暖意融融,他轻轻地放下床帘,无声无息地退出了阿笙的房间。

    他复又重新坐在了阿笙的屋顶上,上空明月皎皎,月的清辉如水般温柔地流泻在院子中,蒋离眯着眼,打算继续打坐一晚,然而眼睛方才合上,对面的院墙上便出现了一道同样无声的黑影。

    蒋离察觉到,倏地睁开眼。

    那人似乎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形,他甚至还朝着蒋离笑了笑。

    瑶花就睡在阿笙的隔壁,蒋离怕那人过来会被瑶花察觉导致惊动了阿笙,于是紫影一闪,自己先跃出了院墙外。

    来人没有更进一步踏入竹里居,他似乎也料到蒋离一定会出来,因此待蒋离翻过院墙以后,便见他好整以暇地垂手站在了对面的庭下。

    蒋离看着来人,抱臂不语。

    来人不慌不忙地看着蒋离道:“二少爷果然在这里。”

    蒋离对于明夙一向没有好感,上次他还翻墙进来想挟持阿笙呢。

    见紫衣的侠客不说话,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模样,明夙只是拉了拉嘴唇笑了笑,又道:“只是您如此费尽心力要保护里面的这位阿笙姑娘,还不惜去做了影守,她可知晓?”

    “这是我的事,”蒋离笑笑,终于开口,声音里却不甚在意,“她不需要知晓。”

    明夙道:“哦,不过二少爷尽管放心好了,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暂时不会有人再动她。”

    蒋离盯着明夙的半隐在黑暗中的脸,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明夙见此,终于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大人找二少爷回去。”

    “不知太尉大人找我有何贵干?”蒋离道,一双潋滟的眸子此刻半垂了眼皮,看着有些漫不经心。

    “大人的意图,卑职不敢擅自揣测。”明夙的话听着十分官腔。

    蒋离仍然抱着臂,却发出了一声嗤笑,“你觉得我是他听话的乖儿子?”

    “老夫人也在府中念叨了二少爷好些日子了。”明夙垂眸,避而不答,却又适当其时地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今晚老夫人还咳嗽了好一阵子,大夫才给她老人家看过呢。”

    蒋离果然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说罢,他转身就回院子里头去了,多一秒也没有停留。

    “卑职明天恭候二少爷回府。”明夙在他身后道,虽然说着恭候的话,但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

    次日上午,蒋离还是回了太尉府一趟,他首先去看了老夫人,其次才是去书房见他名义上的父亲。

    “来了?”

    彼时,裴甫新正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挥毫写着字画,知道蒋离进来,眉眼不动,依旧书写着。

    “坐吧。”

    裴甫新的语气倒是有些出乎蒋离的意料,是平稳的,仿佛这段时间以来,他帮着阿笙与裴甫新作对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蒋离微微挑了挑眉,既然如此,他倒也自如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脸上不动声色。

    他倒要看看,太尉大人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过了半晌,裴甫新才完成了他的一副字画,他捧起来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走到一旁的长案上摊开放下了。

    “太尉大人今日倒是有好兴致。”蒋离勾了勾唇道。

    “你大哥在荆州的剿匪进行得很顺利,不日即可回京了。”裴甫新用镇纸压住字画道。

    “哦,怪不得太尉大人那么有闲心呢。”蒋离冷眼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欣赏自己的字画,双手环胸,嘴里懒懒道,“不过,大人特地让自己的心腹手下叫我回来,难道就是想让我陪您一起欣赏字画吗?”

    “你若是愿意,自然也无不可。”裴甫新的视线终于从自己的字画上收了回来,他抬头,视线落在懒洋洋的青年侠客身上。

    “唉,可惜我不愿意呢。”蒋离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那我就不打扰太尉大人的闲情雅兴了。”

    “站住。”裴甫新盯着蒋离,声音不大,却暗藏威严。

    蒋离的脚步顿住,半转了个身,“太尉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张口闭口地就叫我大人?”裴甫新一手背在身后,皱着眉道,“好歹我也是你的父亲。”

    “名义上的。”蒋离淡淡补充道。

    “名义上的也是!”裴甫新加重了一点语气,严肃道。

    蒋离没有回答,只是拿着他那双标志性的潋滟眸子,淡淡地瞧着中年人。

    裴甫新看着蒋离那双眼睛,心里头默默地想,真的与蒋心如出一辙,实在太像了,他的容貌完全地随了他的母亲。

    裴甫新不知觉地又软了软语气,指了指椅子,道:“坐。”

    蒋离在原地顿了两秒,神情浅淡地再次重新坐下。

    门外,下人行了礼,低着头快步进来给两人奉了新的茶水,又无声地快步退下。

    裴甫新看着青年那张酷似他母亲的脸,没有主动去提这段时日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已经弱冠有一段时间了吧。”他拿起香茗,掀开盖子吹了吹道,“有没有考虑过接下来怎么办?”

    “我这人行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对于以后的事情,自然不会作出多么具体的考量。”蒋离靠着椅背,吊儿郎当道。

    “有没有想过要入朝为官?”裴甫新淡淡道,“以我们裴家现在的势力,六部你可以随意挑。”

    裴甫新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他的底气的,而这句话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六部任你挑,诱惑力有多大也是不言而喻的。

    可惜,蒋离就是不为所动,他似乎根本不感兴趣,“不必了,我比较喜欢在江湖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裴甫新笑了笑,问他:“那你现在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吗?”帮助那个与越人可能有关系的姑娘,搅入雒京这一潭子深水里头。

    蒋离自然听出了裴甫新话外之意,他表情闲适地道:“当热,这是我自己的自由选择,又没人逼我。”

    “呵。”裴甫新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可我不觉得你的选择是自由自在的,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彻底失去了一切。”

    蒋离依旧环着胸,也对着上座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吗?可是我觉得不一定呢。”

    “只有权势才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真正的自由。”裴甫新凝视着年轻的儿子,身上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磅礴气势来,“位于人下,诸如蝼蚁,永远只会受人胁迫,被人轻易捏死。”

    顿了顿,他才又问年轻的儿子道:“这样,可算是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是在于心的。”蒋离淡淡道,“就算是九五之尊,手握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未见得就是自由快乐的,终其一生不也只得将大把的时间,耗费在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他微微昂着头,对权势换自由的说法有些不屑。

    “你长大了,我也勉强不了你的想法。”裴甫新收回投注在年轻侠客身上的视线,又啜了口香茗,“不过,作为你的父亲,我也只是不想让你落了个悲凉结局才提醒你罢了,离开那个姑娘。”

    “我以为我们方才才讨论过自由这个问题,您会对它有不同的理解。”蒋离耸了耸肩膀,语气里有些遗憾道,“没想到您这就来阻碍我的自由了。”

    蒋离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可惜啊,这是我的自由,不由得别人来指手划脚。”

    “我希望你的想法是有经过理性思考的,而不是基于对我的个人情绪。”裴甫新沉声道。

    “嗯,嗯,我知道。”蒋离随口应了几句,起身告辞,“好了,您的意思我接收到了,我的回答您也接收到了,那今天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中年男人的发话,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晃晃悠悠地踏出门去了。

    很快,就到了九月初九,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重阳佳节,百姓们许多都会选择出门祭祖或登高踏秋,一大早,雒京的大路上便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之声不绝于耳了。

    芹姨抱了一束菊花进竹里居,插在了阿笙的外屋。

    今日阿笙要入宫,特地换了一身更加庄重的衣裙,不过主要颜色还是以素色为主,此时她坐在妆奁前,等着芹姨给她梳妆。

    “姑娘是下午出门吗?”芹姨给她拢了拢乌黑柔顺的长发道。

    “不,一会儿中午的午膳我去峪王府与郡主一起共用,下午再一块儿入宫。”阿笙道,昨日端颐就已经派人来通知过她了,今日上午宫里头会举行祭祀,不过端颐借故身体不适就赖在王府里躲了过去。

    芹姨点了点头,利落地阿笙上好了药妆,又挽了一个并不如何张扬的发髻。

    阿笙中午与端颐用过午膳后,带着她新做的香水,十分顺利地跟着端颐入宫了。

    两人见到五公主的时候,五公主正好午睡完,初初醒来,正坐在绣墩上任由宫婢们给她梳妆。

    “本宫的香水做好了?”五公主虽然稳稳地坐着,但眼睛还是侧了过来,看着阿笙,“快拿出来给本宫瞧瞧。”

    “殿下莫急,我敢保证殿下一定会喜欢的。”阿笙笑道,“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品香的地方。”

    “是么?”五公主半信半疑。

    “五姐姐,阿笙说的话何时不可信了。”端颐在旁边替阿笙辩护道,“五姐姐就多等一会儿嘛,反正阿笙都已经带着香水来了,而且我跟你说,她给我父王做的那款香水,我父王喜欢得不得了呢!”

    “好吧,那本宫就再多耐心地等一会儿,看看你说的香水是否真的做得那么好。”五公主对着阿笙道,“若当真如此,本宫重重有赏。”

    “放心吧五公主殿下,您不会失望的。”阿笙嘴角泛起清浅的弧度,“民女还会让您在今晚的重阳节宴会上成为大家的关注点。”

第95章 画中人(仍然4000章节)

    “还是和二弟一起有兴头。”

    太尉府的练武场,一黑一紫两道人影频繁出手,直到此时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方才停下来坐着歇息。

    今日重阳节,裴靖阑恰巧剿匪归来,蒋离与他便在午宴上碰面了。

    “大哥傍晚要要入宫受赏吧?”蒋离顺了口气,随意道。

    “嗯,今晚的饮宴上皇上应该会有所表示的。”裴靖阑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再多的喜悦,仿佛受赏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平凡之事。

    “二弟也一起来吧?毕竟今晚我们全家都会入宫赴宴。”裴靖阑看着弟弟又道。

    “还是算了吧,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意思的。”蒋离摆摆手推辞了,“不过我听闻因为皇后还在为国舅服丧,所以不主持今晚的饮宴了?”

    听到“皇后”这个名字,裴靖阑的神色又淡了几分,他“嗯”了一声,才淡淡道:“今晚的饮宴是贵妃娘娘操持的。”

    裴贵妃可是裴甫新的妹妹,裴家儿女的亲姑姑,看来今晚裴太尉一家人又要在重阳晚宴上出尽风头了。

    裴靖阑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到的沙尘,转头对蒋离露出了一个笑容,“时间还早,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蒋离是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服,才去了隔壁裴靖阑的书房。这会儿裴靖阑还没有来,蒋离坐在椅子上等他,有些闲。

    “二少爷,大少爷方才被老爷请走了,他说让您稍等片刻。”过了会儿,一个仆人小跑着进来道,“大少爷的书房里有不少书,您可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蒋离点了点头,让那仆人下去了。

    裴靖阑的书房里大多数都是兵书,的确很符合他定远将军的身份,蒋离在他的书架子前逛了几圈,正感到有些许索然无味的时候,顶层角落一本地方图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走了过去,抬起长臂,十分轻松地就将图志抽了出来。

    这本图志显然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书线松散,当蒋离将它从书架子拉出来那一瞬间,一样轻飘飘的东西从书里头掉落到了地上。

    蒋离弯腰,修长的手指夹着这个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画纸,夹在地方图志里头,看着也有好几年的模样了,蒋离来了些许好奇,将图志摆到了一旁的书桌上,自己将图志展了开来。

    只是下一瞬,他就愣了。

    原本,他以为这或许又是哪个地方的地图,但是没想到这张画纸展开了以后,出现在画纸上的竟然是一位姑娘。

    姑娘的样子看着并不大,约莫十二三岁,嫩黄的轻纱宫裙,头上用精巧花冠束髻,她站在花墙下,正盈盈回头笑着,然而她微抬的下巴和优雅大方的站姿,无处不体现她高贵的身份。

    蒋离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裴靖阑的书里会藏了一位姑娘的画像,此时他看着画上的姑娘容貌,依稀觉得有些面熟,那不化而黛的眉,不点而朱的唇,秀气的琼鼻玉立娇挺。

    他思考得入了神,没有注意到书房外的小路上正在有人靠近,那人轻轻地跨进书房,便见到蒋离正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二弟?”

    裴靖阑开口,声音里含笑,“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蒋离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那张画纸。

    “大哥,这是……”

    裴靖阑也在他转身的同时,一眼就看到这张画纸了,他怔了怔,随即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了画上的姑娘脸上。

    “对不起大哥,我没成想它从那本书里掉出来了。”蒋离道歉,将画纸交到了裴靖阑的手上。

    裴靖阑接过,却没有立马收起,他盯着这画中之人,轻声道:“无妨,我也好久没有看过她了。”

    “她是……”蒋离也是听说过裴靖阑与殷和郡主的亲事的,“不是殷和郡主吧?”

    “她不是。”裴靖阑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触摸画上姑娘的脸庞,然而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刻,还是将手指收了回去了,“她是已故的长安公主。”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带着缅怀,像是害怕惊扰了画中之人那般。

    “她是长安公主?”蒋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不过裴靖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画上,没注意到弟弟吃惊的神色。

    “是啊,那时候我是她的贴身带刀侍卫。”

    蒋离的视线也落在了画上那张笑吟吟的脸上,心里却忍不住道:居然是这个丫头!那个嚣张又狂妄的丫头!那个和他打赌的趾高气扬的丫头!

    他的眼前恍惚一闪,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

    白衣的病弱孩童坐在轮椅上,正在树下安静地阅读着,然而忽然之间,一道鹅黄色的娇嫩小身影却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他的静养之地。

    “没想到二弟也喜欢看地方图志?”裴靖阑笑着对他道,“那你能够看到这幅画也是缘分了。”

    蒋离看着裴靖阑将书桌上的那册地方图志拿在了手上。

    裴靖阑捧着图志道:“这本书当年还是宫里头的,公主十分渴望能到外面更遥远的地方看看,因此她就经常会拿一本地方图志在手上翻看。”说着,他打开了图志,还指了上面的一些批注给蒋离看。

    “你看,这是公主自己亲手写下来的。”

    蒋离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那一排排娟秀美丽的小楷上,能看得出来,公主的确对图志上说的这些地方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不由得问道:“据闻长安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如果她真有心去这些地方看看,难道还去不了么?”

    “公主并没有人们想的那般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裴靖阑轻轻叹了口气,在长安身边的那些年,他其实真的很少看到她有开怀的时候,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愿意无条件地服从她,给她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甚至偷偷带她溜出宫去玩儿,即使要冒着被发现以后杀头的风险。

    “我是在公主八岁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那会儿嬴王殿下刚离开雒京去北地从戎,公主表面虽然没展露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是很闷闷不乐的,那些年里,公主每天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苦练琴棋书画等东西上,她的母妃黛夫人几乎每隔一日都会派人来检查功课的。”

    “公主的功课完成的非常好,她的才名甚至还为百姓们津津乐道,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在练琴时曾经练到十指鲜血淋漓,为了画好一幅画不眠不休地坐在那里反复地画。”

    蒋离听了有些怔忪,道:“她贵为公主之尊,为何要如此地……”

    裴靖阑缓缓摇了摇头,垂眸又将视线落在画上姑娘的笑脸上,“黛夫人将公主看管地很紧,不过我也有问过公主相似的问题,那时候公主的回答很平静,她只是说,她贵为皇家的脸面,如她母妃所言不能丢了,其次是因为嬴王殿下。”

    裴靖阑想起长安公主那张落寞的脸,她坐在古琴前,纤纤十指轻缓地落在了琴上,她道:“我二哥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可他为了这个家国尚且不得不丢弃他最爱的琴艺,投身军中保家卫国,我作为他的妹妹怎么能够拖了他的后腿呢?你说是吧,阿阑?我一定要做得很好很好,他落下的至爱有我来替他发扬,等他凯旋归来那一日,我必不叫他失望。”

    裴靖阑模仿着公主那时候的语气,向蒋离道出了这一段话。

    蒋离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来谁输谁赢,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谁输谁赢?”裴靖阑问道,不明所以。

    “以前我也曾经与长安公主有过一面之缘。”蒋离也不隐瞒,“那时候我们有一个赌约。”

    “什么赌约?”裴靖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如果弟弟见过长安的话,那真的是在非常久远的过去了,“不过我从未曾听公主说起过跟人打赌的事情。”

    “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公主才五岁,估计不一定记得了,不提也罢。”蒋离笑了笑道,“而且现在看来我赢的几率也很小,没想到公主会是如此的勤奋。”

    “那你原来觉得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裴靖阑好奇地问道,五岁的长安公主,那是他从未曾接触过的她的过去。

    蒋离脑海里闪过那个扬着下巴的小小姑娘,失笑道:“那会儿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和她起了争执,那时候就觉得她自负又目中无人,实在是太过骄傲了。”

    裴靖阑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大笑出声,“在大哥眼里,公主的确有她骄傲的资本,不过她处在那样一个尊贵身份地位上,有时候纵然骄矜一些,那又何妨呢?”蓦地,他又叹息道,“我倒是想见一见你说的公主那时候的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长安公主是个将骄傲矜持藏进了骨子里头的姑娘,她高贵却不张扬,她骄傲却不蛮横,她大气却不咄咄逼人,只有在偶尔的耍小性子时,她才会流露出一些小脾气,不过那也是十分可爱的。

    “公主会骑马吗?”蒋离忽然问他的大哥道。

    没想到他的大哥沉默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会的,我交过公主骑射的功夫。”

    “可是宫里头允许么?”

    “当然不允许。”裴靖阑失笑道,“那时候公主怕自己手上长茧子被嬷嬷发现,每次与我偷偷学习时,都会用帕子裹住缰绳,那样才不容易起茧子。”

    蒋离垂眸,若有所思,“那我就知道了。”

    兄弟俩又聊了一会儿天,蒋离告别裴靖阑以后,出了太尉府就直接往周家大院而去。

    阿笙啊阿笙,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姑娘晌午不到就去了峪王府,现在估计已经与端颐郡主一起入宫了。”

    在周家大院,芹姨告诉蒋离道,因为他现在与阿笙的合作关系,因此也没有保留。

    蒋离蹙眉,回想起之前的事,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点,“她要去太医院拿先皇的问诊记录?”

    芹姨深深地看了年轻的紫衣侠客一眼,没有作声,不过正是这样,相当于默认了。

    阿笙今天打着送香水入宫给五公主的名义,实际上也是想趁着重阳节晚宴,正是宫里头人最多的时候,对太医院中的先皇问诊记录下手。

    弄明白了这一点后,蒋离立刻离开了周家大院,继续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蒋侯府。

    “你这个泼猴儿,今天重阳节也不回来陪我们老两口子用午膳!”

    蒋老侯爷一见到蒋离,劈头盖脸地就骂道。

    “这不,裴家的老太太身体不好,她叫了我许多次,我应付不过不只得答应了嘛。”蒋离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那时候事实的确也是因为他架不住裴老夫人的苦留,原来他对蒋家的二老是有愧疚的,不过此时他却无比庆幸自己做了那样的一个决定。

    蒋老侯爷还要再骂他两句,可是蒋离的心思现在全不在这上面了。

    他打断了蒋老侯爷的话,直言道:“外公外婆,今晚我要跟你们一道儿入宫。”

    “哼,今晚的宫宴是裴贵妃一手操办的呢,你才从裴家回来,跟着他们去岂不是脸面更大?”蒋老侯爷拍了拍椅子扶手,吹胡子瞪眼睛道。

    “唉,我可是姓蒋的,而不是姓裴的,怎好跟人家一起去呢。”蒋离连忙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有蒋老夫人在一旁,蒋老侯爷十分容易地就被安抚下来了,蒋老侯爷表示也很是无奈,他奈何不住自己的亲外孙,但更招架不了妻子的温言软语,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一般模样。

    “你上次不是答应了我要带那个姑娘回来的么?”蒋老侯爷哼了哼,“人呢?”

    “唉,我想来想去还是想等人家姑娘相信我了,才好把她往家里头带嘛。”

    “人家姑娘还不相信你?”蒋老侯爷忍不住又要瞪眼睛了,“你不是说那是我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吗?怎么看样子不像啊?臭小子你一定是在耍我们两个老人家呢!”

第96章 偷记录(4000+)

    蒋离掩唇咳嗽了一声,那原本就是他的小策略,现在还是不小心露出马脚了。

    “我正在努力呢。”

    “原来还没有把人家姑娘追到手啊。”蒋老侯爷嘲讽自己的孙子道,“真差劲儿。”

    “侯爷,怎么说阿离呢!”蒋老夫人在一旁拍了自己的丈夫一下,蒋老侯爷悻悻地闭了嘴,没有继续嘲笑下去。

    “行了,我答应你们,今晚就会让你们见到。”蒋离投降,承诺道。

    “今晚可是重阳节宫宴,那小姑娘在宫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计划吧?”方才还是老小孩模样的蒋老侯爷听了,眼里精光一闪。

    蒋离心里微微一叹,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他也是自己推测到的,他不想在未征得阿笙同意的情况下,将她的事情私下告诉其他人,于是只能搪塞了蒋老侯爷几句,幸好蒋老侯爷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五公主在宫宴上穿的衣服,是开宴前半个时辰才换了上去。

    宫婢从阿笙手里接过衣裙,伺候着五公主在雕花牡丹屏风后换上,五公主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满意的笑容的。

    “怎么样?”五公主穿着精致的宫装,在阿笙与端颐面前走过,含笑看着她们问。

    “这个香味儿真好闻。”端颐闻着鼻端拂过的那一阵香风,眼里的羡慕不是假的,她转眸看了身边的阿笙一眼,青衣的姑娘脸上也带着一抹抹赞赏的微笑。

    “你做的香水本宫很满意。”五公主微微昂着下巴,她已经能想到一会儿那些贵女们得多么的艳羡她了,“来人,将母后那日送给本宫的红宝石手链拿来,赏给阿笙姑娘了。”

    “香坊能被五公主夸赞一句已经是极大的荣幸了,不敢要公主的什么赏赐。”阿笙垂首,语气恭敬,“而且这还是皇后娘娘赠与公主殿下的,民女怎好收下呢,被人知道了可要说阿笙仗着小小功劳就敢向公主讨要贵重的礼物了。”

    五公主听完后立即道:“本宫送你东西谁敢说三道四?”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又道,“不过本宫既然说过要给你赏赐,就自然不会食言。”

    阿笙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五公主顿了顿,睨了阿笙一眼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闻言就知道五公主还是妥协了,没再坚持要阿笙收下那串红宝石手链了。

    阿笙等的就是五公主主动说出这句话,但是她却装出了更加谦逊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要不……可否请五公主赐民女一个宫宴的机会?”

    “这个办法好。”端颐一向是帮着阿笙说话的,此时立马附和道,“宫宴上人那么多,阿笙可以趁此良机多多发展一下香坊的商机。”

    五公主很明显也和端颐想到一块儿去了,以阿笙香坊主事人的身份,能抓到一个在宫宴上推自己香水的机会的确难得,于是她高傲地一笑,又扬了扬头道:

    “这有何难,本宫让宫婢领你去就成了,若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报出本宫来,自是无人敢为难你半分!”

    阿笙嘴角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意,向五公主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那民女阿笙便谢过公主殿下了。”

    五公主派了自己其中的一个贴身宫婢,在前头领阿笙往设宴的皇家园林走去,虽说今晚的宫宴是裴贵妃操持的,但是来赴宴的大臣妻女众多,五公主为阿笙在女子那一边的角落增设多一个座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宫婢拉来宫宴上的一个太监,给他吩咐完五公主的交待后就急忙回去伺候了。

    此时虽然离重阳节宫宴的正式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但是园林这边的亭台楼阁中处处都是精心打扮的女子,她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时不时掩着嘴儿娇笑出声。

    而仅仅隔着一水之遥的园林另一边,则是男子的聚集地。

    阿笙的视线落在园林中央,那里有一座华美秀丽的宫殿横亘于水面,就是今晚重阳宫宴的举办场所了。

    从笙歌殿那儿出来以后,端颐就被峪王妃的婢女叫走了,这会儿也无人跟在阿笙身边,她寻了一处人稍微少一点儿的地方坐了,心里头寻思着最佳的离席时间。

    太医院在皇城外围,从这处园林过去距离可不短,路上甚至还又可能会遇上巡逻的禁军。

    不过……这已经是她距离太医院最近的一次了,她不可能白白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很快,宫宴开始了,方才被五公主的贴身宫婢交待过的那个太监过来引阿笙入座,阿笙随他去以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从商的民女。

    她的座位别说是进殿门了,在殿外还被安排得十分的远,这大大地方便了她一会儿的偷溜计划。

    大殿里头自然是歌舞升平的,而在大殿以外的,像阿笙这种偏僻座位的,可是连舞姬的一片衣角影子都望不着,而在自己周围坐着的估计也是身份十分低微的夫人小姐,她们与阿笙一点交集也无,自然是自己聊自己的,谁也没有多去关注她一个陌生人在做什么。

    宴会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也是在众人精神最放松的时候,阿笙使出出恭的策略,异常顺利地就遁出了宫宴。

    前头引路的宫婢将她带到出恭房外,就在外头站着等候,不过人方才转过身,就闻到了一阵特殊的香气,眼前发昏,倒在了地上。

    阿笙的手在空气里头挥了挥,赶跑了迷香的味道,这才将宫婢拖进了出恭房内的其中一个隔间里,将她架在了恭桶上。

    利落地扒下宫婢的衣服,又将自己的与她做了个对换,阿笙拢了拢新的宫婢发髻,在出恭房里头的铜镜前,确定自己身上没有露出破绽以后,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这一片区域的禁军布防,以前她就不是个真正意义上安分守己的人,在宫里头住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把宫中的路都逛熟?再加上后来有了贴身带刀侍卫无条件的助力,她想去哪里就更加的方便了。

    不过时间终究是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些记忆在脑子里还是模糊了,也不知道这几年禁军的布防有没有作出不同的变动。

    阿笙藏在一片花丛下,看着一队巡防禁军整齐地列队走过。

    这是她这一路上遇到的第二波禁军了,不过借了重阳宫宴的光,大部分禁军都调派到宫宴的守卫上头去了,还是大大地减少了这一路上被发现的风险。

    天时、地利、人和,不到半个时辰阿笙就到了太医院的外头,她藏在阴影下,思虑着要如何进去。

    阿笙倒是毫不担心宫里头的暗卫,因为这些真正的高手,他们只会布置在重要之人的周遭,跟随主子的移动而移动,像太医院这样的地方,今晚的太医们估计都去饮宴了,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守卫了。

    果不其然,太医院十分寂静,只有一个小太监坐在前院打瞌睡。

    阿笙蹑手蹑脚地经过了他。

    先皇的问诊记录可大可小,虽然他已经等了极乐,然而为了以示尊敬,必然还会妥善地放置在太医院内。

    阿笙很快就找到了摆放记录的地方,上头上了锁,不过这个锁并不复杂,阿笙从头上抽出簪子,很快就弄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合上门,从怀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借着火的亮光寻找着问诊记录的所在。

    先皇的问诊记录,这帮太医自然不敢随意放置在哪个角落里头,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阿笙就从一个箱子里头找到了一个缎面的木匣子,打开来翻了翻,正是她要找的问诊记录!

    阿笙飞快地藏好了问诊记录,看着这间房子,这会儿问题就来了,万一那帮太医发现问诊记录不见了,那可怎么办?

    虽说太医们不知道这是她拿的,可保不准澹台瀚哲和裴甫新不会看出端倪,在他们眼中,先皇的问诊记录可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东西,他们不毁掉只是因为这也是他们举证黛夫人的证据之一。

    阿笙拧眉,握着火折子正想着如何处理面前的棘手情况时,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开了口:

    “怎么,你难道还想烧掉太医院不成?”

    阿笙原本一惊,然而听到这个声音时,她长松了一口气。

    “上次火烧大理寺还没够?故技重施?”那个声音继续道,懒洋洋的。

    阿笙回过头来,便见紫衣侠客靠在身后的墙上,好整以暇地束手看着她。

    “蒋离你怎么会在这里?”阿笙愣愣地问道,显然是没有想到。

    蒋离抬了抬眉道:“自然是进宫来参加重阳宫宴的咯。”

    阿笙蹙眉,“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在太医院这里。”

    蒋离走过来几步,从怀中拿出一样物事来,塞到了阿笙手里头。

    “当然是来帮你的。”

    阿笙感到一本什么册子被他塞了进来,下意识地就着火折子的光芒低头一看,失声,“先皇的问诊记录?怎么你也有?”

    蒋离嘴角抽了抽,没好气道:“当然是假的了!”

    阿笙还在怔忪,“你怎么知道……”

    “先别问了。”蒋离打断她的话道,“快点先掉包。”

    阿笙被他一提醒,这才赶紧将这本假的问诊记录放进缎面木匣子里,又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头关好,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我今天去周家大院找你,你这个时候入宫了我就猜到你是要来拿问诊记录了,先皇的药渣你是找不到了,那么就缺这个东西了。”出了太医院,蒋离解释了几句,又扫了周围几眼,这才带着她匆匆往回走。

    “那本假的问诊记录是……?”阿笙紧跟着他的脚步问。

    “内容自然是伪造的了,这么短时间我也没其他办法,总不可能现场抄一份吧。”蒋离道,“那些太医不可能无事就去翻先皇的问诊记录,我们回去以后先找个字迹先生伪造一份一模一样的,然后我再回来重新调换一次。”

    阿笙颔首,她看了一眼紫衣青年认真正色的侧脸,心里头安定了不少。

    有蒋离在,回去的路更加方便了,阿笙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就重新到了出恭房,隔间的门被她出来的时候关上了,就算中途有人来出恭,自然也不会发现里面有个昏睡的人。

    阿笙赶紧将两人的衣服重新调换好,又将宫婢拖回了出恭房外她原来站的位置,这才用了些醒神的香味儿唤醒了她。

    “你还好吧?”

    宫婢一睁开眼,便看到阿笙有些担忧又有些歉然的眼睛。

    阿笙继续假装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那你久等得都睡着了,我实在是肚子不适,在里头呆了许久。”

    宫婢以为自己真是太累才睡过去的,此时自然也觉得自己是偷懒被抓到了,更不可能责怪阿笙或者去怀疑她了,甚至为了不让上头的掌事姑姑知道她居然睡觉了,还一定会死死闭嘴,待日后有人如果问起,她也只会信誓旦旦地说客人进去出恭,她一直等在外面呢。

    这也算是阿笙给自己找的一个“证人”。

    回到宫宴上,重阳饮宴已经接近尾声了,客人们更加放松,甚至有些已经结伴到皇家园林里头去玩耍了,自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阿笙此时才回到宴会上。

    阿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先皇问诊记录,觉得这本东西沉甸甸的,意义极其重大。

    她长舒了一口气,今晚的任务总算是完成。

    回到周家大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先皇问诊记录,吩咐芹姨赶紧去寻一个字迹先生过来。

    就在她松泛了一下筋骨,收起问诊记录打算去洗脸沐浴时,蒋离来了。

    “你有什么事吗?”

    阿笙没让他进来,站在房里边问他,她摸摸自己的脸,药妆已经很久了,必须马上洗去了,上次在森林里头过了时间后,她回到周家大院可是用了好多方法将脸养回来的,就怕没处理好,那到时候再上药妆就麻烦了。

第97章 真相现

    “今天太晚了,如果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就明天再说吧。”阿笙在房里补充道,同时将药粉撒入水盆里头化开。

    门外蒋离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去将自己的衣袍一角撕了一道口子。

    “今天在帮你的时候,我的衣服不小心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他看着房里头姑娘的灰色倩影,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能帮我补一下么?”

    阿笙在房内愣了一下,她着实想不起来蒋离在什么地方会划破衣服,感觉两人也没走什么多枝桠的小路啊。

    她无奈,终是用掩住水盆,回头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你瞧,就是这儿。”

    门一打开,蒋离就往前走了一步,将衣服上破了口子的那一处展示给阿笙看。

    阿笙看了看,的确是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可是她对针线活儿这种东西一向不太上手啊。

    蒋离看着阿笙有些犯难的神色,忽然笑道:“我跟我外公说你是我媳妇儿,我外公就想见见你,原想着今晚能见成的,可惜隔得太远他老人家啥也没看到,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安抚安抚他老人家的臭脾气呢。”

    他换了个站姿,“你看,一会儿回去叫我外公外婆看见我衣服破了,又要说我的不是了。”

    “谁是你媳妇儿?”阿笙张了张嘴,脸蛋一下子涨红了。

    这人还要脸不要脸了?从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他能无耻到这个境界呢?

    “你忘了我上次的提议了么,这样介绍你的身份对咱俩省事儿多了。”蒋离甩了甩手轻轻松松道,“至少我就不用长篇大论地解释为什么帮你了。”

    阿笙抿了抿唇,的确想起了蒋离上次提议让蒋家助她一臂之力的事情,不过上次她是没有答应的。

    蒋离也不打算让她今晚细想这些其他的事情,将紫色外衣脱了下来,递到了阿笙面前,装作一副央求的模样道:“阿笙你是个好姑娘,就帮帮我呗。”

    阿笙蹙了蹙眉,老实道:“我的手艺很差的,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我这儿有针线。”

    “手艺再差,也总比我这个一点儿也没接触过的大男人强。”蒋离眼也不眨地道。

    当然,过了很久之后,阿笙有一次偶然间才意外地发现,这人竟然是会做针线的!虽然不会做什么样式,但是他缝的东西针脚还是不错的!

    那时候蒋离只能勉强解释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挨刀就得缝口子。

    “我叫婢女来给你缝补一下吧。”阿笙想到了解决办法,周家大院的婢女还是很顶用的。

    其实蒋离就是想再最后证实一下,阿笙的针线做得到底有多不好,那时候他无意间看过裴靖阑的旧手套,边上用五色丝线绣的分不清是什么的图形,就是长安公主那时候自己亲手做的。

    这会儿他当然不能让婢女来缝补,他只能牢牢抓紧了阿笙。

    “嗯……你也知道现在有些晚了,你的那些婢女估计都已经睡了,我也不好再打扰人家。”蒋离找了个十分拙劣的借口。

    由于周家现在没什么主子了,阿笙又不用下人们伺候,大院里的婢女小厮儿可快活了,每天只用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去休息了。

    不过阿笙还是皱了皱眉,“不过这也是下人们应该帮忙做的吧?”

    蒋离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笑了,他故意用深深的眼神看着阿笙道:“一会儿我是要回蒋家的,可是我在你这儿已经耽搁了许久,老头子没有第一时间见到我的人肯定又要耍脾气,只有用你帮我缝补衣服的借口,我才能免了一顿骂。”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阿笙不好再推辞,只能认命地拿了他的衣服进去,关上了房门。

    她先洗去了脸上的药妆,才挑亮了灯芯,取来了针线研究起衣服的破口子来。

    穿好了针线,阿笙黛眉紧锁,又打量了口子半会儿,才开始慢慢地下手。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阿笙绞断了针线完工了,她举起蒋离的衣服,看着上面出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恶心大虫子。

    她异常嫌弃地看了一眼,就无法再看下去了。

    真是……真是太难看了。

    “阿笙,好了么?”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蒋离在询问她。

    “好了!”

    她忙不迭地应了,取来帷帽戴上,又觉得这样露面有些奇怪,只能挠挠头,又摘了下来。

    蒋离一直站在门口半步不离地耐心等着,门突然猛地从里头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一丝橘色的烛光,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看到门后蓦地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皓腕,将一件什么东西透过门缝拎了出来,一下丢到了他的怀里。

    门“啪”地一下又用力合上了。

    蒋离怔了怔,拿起怀里的东西,是他的衣服。

    不过,对月展开以后,看到破口子……啊不,破口子已经不见,上面是一条歪歪扭扭的大虫。

    看到大虫以后,他忍不住失笑了。

    “阿笙。”

    青年侠客清冷又带着些许无奈的嗓音,透过门板丝丝地传入,阿笙就站在房门背后,眼里头闪过一种名为“心虚”的光芒。

    “干、干嘛?”她忍着窘色开口,此刻声音里头语气有些不大好,这是她自己强装出来撑面子的。

    听着姑娘有些凶巴巴的声音,蒋离似乎能想象得到她窘迫的样子,不过他终究还是决定不再打击她了,能做出来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夸夸她吧。

    “没什么。”他道,声音里头听着似是有淡淡的笑意,“你做得很好。”

    阿笙的脸一下子烧得更红了,他竟然还说那恶心扒拉的虫子好看?这是在故意嘲讽她吗?

    于是姑娘冷哼一声,吹了蜡烛上床睡觉,不再给门外的青年一丁点儿回应。

    蒋离又是一怔,不明所以,又在门外站了半晌,这才离开了。

    离开以前,他将衣服一抖,紫衣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形,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

    无风无波地过了几天,这天早朝以后,当今圣上澹台瀚哲去了御书房,翻看起远方官员递上来的折子,几位皇子与大太监全福禄一起陪同着。

    “你们看看这道折子是真是假呀?”

    澹台瀚哲抬了抬手,丢出了一道折子在龙案前头。

    几位皇子互相对看了一眼,五皇子越众而出,从龙案上取过了奏折翻阅起来。

    刚看完,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另外几位皇子也连忙传阅过奏折,然而看完以后,脸色也变得如同五皇子一般,一时间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话。

    “嗯?”澹台瀚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视线扫过下边站着的儿子们,意思不言而喻。

    还是五皇子先站了出来,他朝着自己父皇行了一礼,肃脸沉声道:“儿臣以为,这荆州饥荒一事有些蹊跷,毕竟此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消息,下头也没有官员禀报过此事,因此父皇还需再仔细核实此事真假。”

    澹台瀚哲点了点头道:“小五说得有道理,不错。”

    得了父皇的赞赏,五皇子嘴边露出了一个笑意,周边的其他皇子见了他得了夸奖,自然也不甘落后,其中一人道:

    “父皇,我观这递折子的人只是地方上的一个七品监察史,州牧和其他官员都没有发声,可见消息有假。”

    另外的皇子闻言,也争相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没错,这小官定然想以这样的事情来吸引父皇的注意力呢!或许就只是小村子缺了几日口粮吃不饱而已。”

    “是呀,这上面也没有具体说明什么,写得模模糊糊的,定不属实。”

    ……

    监察史的官职虽小,却是代天子监督地方庶务与官员的,有直达天听的权力,五皇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要站出来努力劝父皇查清此事的真伪,但同时,他又知道若是饥荒这样的事情落实了,父皇定不愿意看见的。

    毕竟,饥荒就等于要出钱,父皇正大手大脚地在修建他的皇陵呢,这些时间裴太尉又一直要说服父皇出兵南边,父皇还不乐意。

    这么一想,五皇子就十分犹豫了,若是他现在说了,到时候真的有饥荒,父皇虽然明面上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哪里知道父皇会不会对他心存怨念。

    最后澹台瀚哲决定还是先压下这个奏折,他的想法是,如果当地真有这样的饥荒,其他官员不可能不向他递折子的,那么就先拖上一拖,等到其他官员上折子了再说吧。

    最近六部都哭穷,都向他讨钱,还有那个裴甫新,整天嚷嚷着要打仗,虽然他也知道如果传国玉玺落在越人手上这仗是迟早要打,但一想到要出钱,他还是非常的不高兴。

    雒京的权贵生活自然是夜夜笙歌的,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今晚的一品居出了事儿。

    一品居是雒京有名的酒楼,就连阿笙也曾经在这里吃过饭,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络绎不绝,然而今天,跑堂的伙计们原本以为也只是个寻常的一天,晚上却忽然听到包厢里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纵然酒楼里人声鼎沸,不过这瓷器碎裂的声音依旧十分具有穿透力,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听见了。

    二楼的包厢里,廖公子看着那个倒地昏迷不醒的男子,以及他从脑后流淌下来的鲜血,吓得立马打开了房门,跑了出去。

    他也顾不得要去摸一摸那人的鼻息,也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死透了。

    但是廖公子不知道的是,待他离开房间的几秒后,一道黑影闪身进了房间里头,探手试了试那倒地男子脖子间的脉搏。

    那处一跳一跳的,虽然微弱,但是人还活着。

    黑影摸着那男子脖子的手忽然一收,也不知道按到了那人的哪里,很快,地上的男子就彻底地失去了生命的鼻息。

    这一切做完,黑影一闪,瞬间消失在了一品居的窗外,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到来与离去。

    下楼了的廖公子惊慌异常,从一品居的后门跑了。

    “糟了,糟了,这一切都糟了……”他喃喃自语,“这下子我死定了……”

    竹里居,蒋离正坐在阿笙的对面,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低沉。

    阿笙没有想到,蒋离今夜的突然到来,竟说出了一个令她极度措手不及的消息。

    “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低沉,微冷。

    “你想听详细的还是简单的?”蒋离挑了挑眉,似乎丝毫不受她散发的气压影响。

    阿笙蹙眉不语,不发一言地继续盯着他。

    蒋离决定还是先简单的说一说吧。

    “事情十分简单,就是我在我大哥的书房里,无意中看到了一幅长安公主的画像,当时觉得眼熟,转眼一想,这不就是与你想象么,于是我便知道是你了,阿笙你就是长安公主。”蒋离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就凭一幅画像?”她觉得实在是荒谬,忍不住讥笑道,“画不对人的多了去了!”

    “大哥跟在长安公主身边多年,画像出自他手,倾注了十二分的心绪,若论画公主的容貌神韵,可谓无人能出其右了。”

    “即使那幅画很逼真传神,但世上相像的女子那么多,就凭这个,你就认定画上的人是我?”她还是不信,先别说其他的,就是她自己此刻的容貌,都是经药妆修整过的,那时候连裴靖阑、端颐这样熟悉长安的人,都没能将她认出来,现在凭蒋离这个陌生人,倒是能认出了她?

    “不,如你所说的,长的相像的人并非没有,但我还有其他的证据。”蒋离不慌不忙,似乎今天的话题他在心里头已经酝酿了许久了。

    “哦?你还有什么证据?”阿笙想压下脸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出卖她,但是不知道为何,在蒋离面前她就是压不下去,第一次被人认出来的惊慌,还是笼罩了她的心头。

    或许,这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蒋离能突然造访,又直接地与她挑明这事儿,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她从来都不怀疑蒋离的能力。

第98章 闯大祸(4000+)

    所以……她才会连假装惊讶、淡然都无法做到。

    “初时去森林,看到你用手帕包裹缰绳时我就已经有所留意了,不过姑娘家爱美,不愿让手变得粗糙也是可以理解,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可后来我大哥告诉我,他说用手帕包裹缰绳也是长安公主的旧习,她怕被人发现她偷偷学习骑射,手上起了茧子,所以才这样做的。”蒋离淡淡地继续道。

    阿笙垂眸,眼底是诸多复杂的情绪。

    “我大哥那里还有一对手套,是长安公主以前送给他的,从前公主说他手粗糙,便为他做了这样的一对手套给他。”蒋离道,也是这对手套,才让他后来注意到了阿笙骑马时的小动作,“不过这对手套最大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我记得那对手套的做工十分粗糙,嗯……怎么说呢,最主要是那个刺绣太……独特了。”

    蒋离用了独特一词,让阿笙的脸色青白交错,不过她不笨,她已经明白了。

    她道:“所以那日你说你衣服破了口子,非要让我亲自缝补,原来就是想看看我的针线手法?”

    蒋离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也不隐瞒她,“不错,入针、收线等等手法,都是一模一样的,前些天我特地还寻了个机会,通过我大哥悄悄再次看了那对旧手套。”

    阿笙的十指相扣在一块儿绞着,认?还是不认?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她不认也没什么作用了。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蒋离却低头寻到她的眼睛,双方对上,他眼神清亮。

    “其实我见过你的真容了,早在我看到长安公主的画卷以前。”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对不起,我趁你睡着的时候进了你的房间。”随即,他看见姑娘眼里升腾起的惊讶。

    阿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今晚他给她的刺激太多,她现在的心里真的是除了惊讶,就没有太多了愤怒了。

    蒋离还是看着她,认真道:“不过我可以……”负责的。

    “停!”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笙打断了。

    阿笙侧过身扶额,她不想听蒋离再说这件事了,转移了问题:

    “既然你之前就发现了,为什么要突然选在今天才提起?”

    “因为我还要找机会去比对大哥的旧手套呀。”蒋离回答,他做事谨慎,一定会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比对清楚,“不过的确,一开始我是不打算那么快就告诉你的,只是我忍不住了。”

    蒋离把阿笙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着她正色继续说:“可是我说过的,我会努力让你信任我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合作伙伴了,我知道的事情不想对你隐瞒了。”

    阿笙望着蒋离,蓦然之间,似乎,她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青年,他的神色是那么的认真,语气是那么的真挚。

    她轻叹了口气,经过上次在森林里头的经历后,自己心里头原本对他已经不厚了的壁垒,好像更加摇摇欲坠了。

    “今晚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她轻轻道,“我没想到,这第一个发现的人,居然会是你。”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了?”嘴角微微勾起,蒋离的眼里,染上了一抹笑意,眸色温和地注视她。

    “我不认,你信?”阿笙轻讽。

    “其实在最开始时,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从没想到公主头上去。”蒋离坦然道,“毕竟那时候我对你的认知,还基于你从大理寺那里偷出来的卷宗,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哪个高门的小姐,直到最初看到你的真容时,我也还没有马上意识到。”

    不过他想,即使他没有在地方图志里意外看到那幅画,但是凭借着那么多的蛛丝马迹,他还是会发现阿笙的真实身份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清楚自己不是个会相信巧合的人,假以时日,怀疑定然能够让他找到阿笙的其它破绽。

    “现在我向你坦白了,你打算如何?”现在他说完了,倒像是了却了一桩压在心头许久的心事,浑身松懈下来。

    “我能如何?杀你灭口?”她看了一眼神态轻松自如的紫衣侠客,默默转头看向了窗外清冷的月色,半晌无言,蒋离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了许久。

    “蒋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恐高吗?”良久,她忽地轻声问。

    “听说,皇城城破那晚,你失足掉落城楼。”沉默片刻,他也轻轻回道,看着姑娘的目光有淡淡的疼惜之情。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阿笙的声音忽然变冷,她低低地道,“他们想要害我,不过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有一瞬间,我是真的想就这么死了的。”

    终于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对阿笙姑娘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起码,现在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找到一个人倾诉了。

    “父皇死了,我最大的倚靠没了,母亲又被冠上了那样的罪名……我很清楚,城破了,皇叔也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我那时候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阿笙的眼眶还是微微地悄然变红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于是醒来以后,我便装傻,希望他们不会对一个傻子赶尽杀绝,希望我能等到二哥回来救我……可是,我等到的竟然是二哥的死讯……”

    “皇叔向天下宣布,说是我母妃害了二哥,这怎么可能!你知道吗?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杀死了我母妃的!他们毁了她的容貌,我母妃她死不瞑目!她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呢……”蓦地哽咽,她将脸埋入掌心,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忽然听到对面有轻轻的衣料摩挲声,随即,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把她用力圈入怀中。

    青年侠客身上淡淡的松香传入她的鼻端,阿笙没有挣扎,也不想要挣扎,透过衣料,他炙热的体温传导到了她有些冰凉的身上,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她莫名心安,心安得想要流泪,像疲惫远航的孤帆,终于回到了避风港的安全怀抱。

    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他无言,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予她些许慰藉。

    因为他明白,纵然她年幼成名,誉满帝都,才华冠绝京中贵女,但那时候也仅仅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身居贵位,生活顺遂,何尝受过如此大的打击?再则,还有一人,那个从她八岁起就陪伴在身边,形影不离的人,那时候他的背叛,才是最根本、最深刻的打击吧?

    后来那些,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在蒋离的怀里,阿笙渐渐地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轻轻推开了他,低垂着眼,有些羞愧。

    “抱歉,我只是压抑得太久,想找个人毫无顾忌的倾诉一下罢了。”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淡然,似乎刚才在他胸膛前情绪不稳的姑娘压根儿没出现过。

    不过蒋离抓到了一个重点,他轻轻笑了。

    她方才说,毫无顾忌。

    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心里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阿笙收拾好了自己,时间已经不早,蒋离也到了要离开的时间,她站起来抚平了裙子上的皱褶,一路默默地将他送到了大院门口。

    蒋离回身,看到了姑娘平静的神情,可是就是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才更令人忍不住心疼她。

    “好好保重。”他的声音在夜风里轻淡,带着几分缱绻。

    阿笙马上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方才的事情,现在她在蒋离面前,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

    蒋离似乎也看出了姑娘的心思,眉眼柔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离开。

    “姑娘,有情况。”

    然而,蒋离不过刚走开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有男子的嗓音传来。

    他回头,发现是一个黑衣男子,他记得他叫做朔风,也是阿笙在外面的一位属下。

    “什么事?”阿笙转头看了蒋离一眼,问朔风道。

    朔风在她耳边快速地耳语了几句。

    阿笙的眉头立马挑了挑。

    蒋离站在原地,正看着他们二人的交谈,很快,青衣姑娘又对男子说了什么,然后就让男子离开了。

    下一刻,他看到青衣姑娘转身望向了他,眼里有些歉然。

    她道:“不好意思,蒋离,我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了。”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蒋离就带着阿笙来到了雒京的大酒楼——一品居,在来的路上,阿笙已经把情况告诉了他了。

    这里头发生了命案,官差已经把酒楼封了,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

    阿笙想了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顺利进去看看呢?

    正在此时,一抬头,阿笙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就在她准备要开口时,蒋离已经先她一步:

    “明大人!”

    前头正准备上楼的明青田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向外头,便见到了蒋离与阿笙,他对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那几个人上去了,他这才提步往他们这里走来。

    大理寺的明青田大人还是老样子,一把山羊胡,身材瘦削却双目精明有神。

    他先朝蒋离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阿笙,“怎么阿笙姑娘也来了?”他可不认为这两人此时前来一品居是要吃饭喝酒的,“这凶案现场可不适合你小姑娘看哪。”

    阿笙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就是路过,好奇罢了。”她来这里其实也就是方便多打探一些消息,既然遇到明青田,又有蒋离在这里,那现在的条件真是再好不过了。

    “是啊。”蒋离也颔首附和她道,“我们路过附近,听说此处发生了凶案,便过来看看,不知道明大人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明青田拍拍蒋离的肩膀,似乎对他想要来帮忙的举止十分满意,“承你的心了,不过暂时不用了,我们今天就是来看案发地点线索的,尸体方才已经被仵作带回去检查了。”

    阿笙在旁边故作好奇道:“不知道这死者是什么人呀?”

    “死了的人清河伯府的小公子。”明青田揉了揉眉心,死者的身份还是比较特殊的,不能马虎了此事,片刻之前清河伯府得到了消息,清河伯与他的夫人已经连夜赶去了大理寺认了人,此时他的属下过来告诉他说,清河伯府的人正在大理寺内吵闹不休呢。

    “很棘手吗?”阿笙看着明青田疲惫的神色问道。

    明青田叹了口气道:“清河伯府的小公子可不是普通的谁,他们清河伯府的长房可是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主,现在人死了清河伯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清河伯还嚷嚷着明天一早就要上书给皇上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是怎么死的?”蒋离蹙眉问道。

    看着蒋离,两人之间有交情,自己又与蒋老侯爷熟识,此刻明青田倒也愿意向这样一个后生吐露一些心绪。

    “人是在一品居的厢房里头发现的,伙计估计着时间,想来问问客人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例如添个酒、加个菜什么的,谁知敲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打开门一看,才发现人倒在了地上,身边流了一摊子血。”明青田摇着头道,“伤口就在后脑勺,地上有陶瓷碎片,应该是被人用花瓶砸了脑袋致死的。”

    阿笙点了点头,蒋离又与明青田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这么说来,人应该很快就能被抓住了。”路上,蒋离道,“毕竟死因如此明显,今晚清河伯府的小公子与谁一起吃饭喝酒了,相信跑堂的伙计心里头也清楚。”

    “是药膳房主事廖大人的儿子。”阿笙走在他身边,淡淡道。

    蒋离看了她一眼,“放才你的属下跑来,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阿笙坦然点头,“没错,我已经盯了廖大人一家很久了,他儿子是个惯会惹是生非的人,我等他闯祸已经等了很久了。”

    蒋离挑了挑眉。

    顿了顿,阿笙才抿了抿嘴,补充道:“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会闯一个这么大的祸,这样解决起来就麻烦了。”

第99章 因与果

    “你想要用廖大人的儿子去逼供他?”蒋离马上就意会到阿笙的意图。

    阿笙笑而不语。

    话说那边廖公子魂飞魄散地回到了廖府,一进正厅就被廖大人撞了个正着。

    廖大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吓得面无人色,赶忙心疼地上前安抚着问;“怎么了我儿,谁欺负了你了?”

    廖公子哆嗦着嘴唇,两眼在四周游移着,就是不肯开口。

    见状,廖大人马上将左右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才又问了一遍。

    这一回,廖公子终于肯开口了,他“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道:“爹!爹!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你可得要救救儿子啊!”

    廖大人听了,心里一惊,连忙抓住儿子的手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花瓶砸人脑袋上了!他流了好多的血!”廖公子跪在父亲面前,揪着廖大人的衣摆抹着眼泪道,“这全都都赖他啊,谁叫他讥讽我是个草包蠢货无用之人,那时候我就是太生气了,才一时冲动……呜呜呜……”

    “那人是个什么人?”廖大人心想,如果是个平头小老百姓,那还好办,最多给多点银子,将人家家里人打发了就好,毕竟儿子之前也干过不少类似的混账事儿了,他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显然廖公子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抬头看着父亲,眼里头还是含着一丝期望的,他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是……是清河伯府的公子。”

    “什么?”廖大人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也听岔了。

    廖公子连忙提高了点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确保廖大人一定听清楚了。

    廖大人的脸上也是青白交错的,不过他好歹也是风雨里来去过的人了,不像儿子那般不经事,他握了握拳头,定了定心神问儿子道:“你再给我详细说说当时候的情景?别着急,慢慢地说,来。”

    他扶起儿子,将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里头快速地转动着想法,他也是知道这清河伯府的事情的,他们长房这一代就只得了一个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廖家恐怕不能如此轻易善了了。

    廖公子到底还是相信他父亲的能力,毕竟之前也有出过这样类似的事情,哪一次他爹不是妥善地帮他擦好了屁股。

    况且此时,他看见廖大人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大惊失色,心里头便以为父亲应该还是能帮他料理好此次的事情的,于是他不由地暗暗责怪自己,刚才出事的时候他真是太害怕、太着急了,以为遇上了清河伯府的公子,自己就没命了。

    廖公子坐在椅子上,擦干了眼泪,理了理思绪后,对廖大人道:“爹,清河伯府那个公子他一向看我不顺眼,总逮着机会就要找我下绊子,我一看到他就心烦,前几天我在赌坊遇到了他,他找我玩两局,我不想玩他就说我输不起!这样的事情你让我还怎么能退让?玩就玩呗,谁怕谁呀,只是没想到老天爷居然也不帮我,让我输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今天本来就是他与我约定好的还钱的日子,我去一品居还钱给他,他还拿乔,一直嘲笑我。”廖公子说着说着便激动了起来,“爹你知道吗?那混账货色竟然要我跪着把银子还给他,他才愿意收,不然就要让全雒京的人都知道我是个不还钱的人!他这样做我的名声怎么办啊?”

    廖大人听了心口直发疼,心想自家儿子难道名声还算好么?他不想这个事情传扬出去,怕的只是以后可能进不了各个赌坊的大门吧?

    “……他真的是太可恨了,所以那时候我一个控制不住,就顺手拿了旁边的花瓶砸了他的脑袋!”廖公子继续道,“只是、只是我没有想过,他竟然这么容易就倒在地上了。”

    廖大人在御膳房多年,对医术也颇有研究,此时他抓到了儿子的一个重点,“等等!你说他是倒在地上了?”

    “是啊!”廖公子不明所以,点头道,“还流了好多的血。”

    “那你确定他是死了么?”廖大人想的是,虽然清河伯府的小公子被儿子砸了脑袋,但这不代表人就一定会死啊,他从医那么多年,这样的例子还是见过不少的,有可能那人只是一下子被砸昏了,又或者是重伤昏迷了,好好救救还是能安然无恙地醒来的。

    如果清河伯府的小公子没有死,那到时候就算再难做,他领着儿子多多上门侍奉汤药,好好地给人家伯府赔礼道歉,等那小公子好了,这事情也算是揭过去了。

    廖公子听了却一愣,摇了摇头讷讷道:“我不知道啊,我……我砸了他以后就跑了……”

    “糊涂!”

    廖大人听了,也忍不住骂道。

    廖公子现在还需要他爹帮他摆平此事,因此此刻听了他爹的骂,只好缩了缩脑袋,什么话都不敢反驳。

    “唉!”廖大人看着自己儿子这不成器的模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思索着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宠他太过了,才导致他做事越来越不经脑子,越来越没有分寸,可惜啊,这是他与原配留下来的唯一的儿子,是他放在手心里疼宠着长大的,平时骂两句也是十分不舍的。

    唉。

    廖大人又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这辈子就是这样一个替儿子擦屁股的命了。

    看着儿子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叫来婢女赶紧先伺候着公子去休息,然后这才又招来了家中的管家,对他道:“你现在赶紧去一品居瞧瞧,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然后赶紧去清河伯府悄悄地找人探听一下情况。”

    廖家的管家这么多年以来也算是颇有经验了,自然明白这肯定又是自家公子闯出来什么祸了,当下立马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这时候的廖大人还是对这件事存了几分希望的,因此才会让管家再跑一趟清河伯府。

    只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廖府管家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一脸凝重,眉头紧锁不见半点轻松之色。

第100章 南征近(二更)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廖大人放下茶盏,看着管家问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管家也顾不得行礼了,来到廖大人身前就马上沉声答道,“清河伯府的小公子出事了,人是在一品居的二楼包厢里头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现在整个一品居都被大理寺的人围了起来。”

    “什么?”廖大人失声道,“人真的死了?”

    “是啊,尸体都已经拉到仵作那里去了。”管家低声道,“而且来查案的还是大理寺的明大人。”

    明青田的厉害在京中是赫赫有名的,只要他出手,很少有破不了的案子。

    廖大人狠狠地用力闭了闭眼,这下子可糟糕了。

    与廖府这边一锅粥的事情想比,阿笙这边倒是过得一如既往,现在她只需要等着廖公子被抓到就够了。

    “姑娘,裴甫新已经在开始点兵了,皇帝估计已经松了口,同意让他出兵南越。”瑶花看着躺在小榻上的青衣姑娘道,对方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紧。

    南方多瘴气,春夏两季雨水充足,蚊虫也多,实在不适合北方人南下作战,那么最好的季节自然就是秋冬干爽的两季。

    “莫叔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阿笙问道,视线从书卷上挪开。

    “暂时还没有。”瑶花低头回答道。

    阿笙的眉心微微蹙起,裴甫新想南征已经很久了,现在他拉拢了大半的朝臣向皇帝进言,澹台瀚哲就算再不舍得银子,也不得不迫于压力有所表示了。

    她放下书卷,对瑶花道:“随我走一趟峪王府吧。”

    今天一见到端颐,她就向阿笙抱怨道:“我父王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本棋谱,这些天每日必要在棋盘前坐好几个时辰,什么事都不理,就连我母妃都对此事有些微词了。”

    “那不如带我去看看?”阿笙笑道,“能让峪王殿下都着迷万分的棋谱,阿笙也很好奇呢。”

    “当然没问题。”端颐一口应下,其实她的生活也是无聊得紧,只要阿笙来看她,她就没有什么是不答应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虽然已经是九月中了,但秋高气爽,天气还没到转凉的时候,端颐领着阿笙来到一个小亭子,峪王正在里头左手右手地摆弄着黑白子。

    “父王!”端颐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阿笙在她后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自从阿笙给峪王做了香水,峪王便极其喜爱她,他记得这小姑娘也是个擅长下棋的,这会儿见了她自然更是开心,忙招手让她过来。

    “阿笙小姑娘,来来来,本王前些日子新得了本棋谱,你过来一起看看。”

    阿笙应了一声,这才提着裙子走上了台阶。

    “妙、妙、妙!”

    石桌上摆了一台棋子,黑白子互相胶着,呈现不分上下的趋势,这是峪王方摆好的棋盘,他目露赞赏之色,一连说了三个“妙”字。

    阿笙也垂头看棋盘,眼里头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

    “你觉得这盘棋怎么样?”峪王回过头来,让她点评。

    “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相互寸步不让,正是旗鼓相当。”阿笙给了个表面十分中肯的评价。

    峪王点点头,“不错。”

    “观此局,倒让阿笙想起了前朝之事。”阿笙却忽然又道。

    “哦?”峪王有些意外,“你还知道前朝的事情?”

    “我叔叔知识渊博,偶尔有与我谈论过前朝的一些风流往事。”阿笙半坐在石墩上,后背挺直,谦逊道,“以前家中也有许多前朝的古籍记载,因此阿笙也曾得以对古代之事略窥一二。”

    “那你与本王说说吧。”峪王感兴趣地问,端颐也坐在一边看着她。

    “此局让阿笙想到了六百年前,前朝开国女帝熙曜开疆拓土时的事情。”阿笙想起古籍上记载的那位奇女子,眼里有钦佩的光芒闪过,“《熙年纪事》中有载,当时熙曜女帝与六王战赤原,经此一役扭转天下格局,从此天下一分为二的割据状态被打破,熙曜女帝君临天下,建年号熙平,王爷看此时的棋盘,是不是与赤原战役最初的模样非常相像?”她笑眯眯地问道。

    峪王认真又看了棋盘,拊掌大笑道:“的确非常相像,那么你说,哪边是熙曜女帝,哪边又是六王呢?”

    “当然是黑子为女帝了。”阿笙不假思索地指道,“观黑子布局,它才是更主动出击的一方,白子现在虽然看似与黑子不相上下,但再过几个回合,就能看出白子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看棋要推演的看,王爷可看黑子现在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呢,奇兵突袭打破僵局可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目前守恒的格局被打破,黑子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胜利在望。”

    “小姑娘果然懂棋!”峪王眼里绽放出光彩,显然十分满意。

    阿笙却在心里微微有些遗憾,可惜那位黑子的象征,熙曜女帝在熙平元年就去世了,果然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熙曜熙曜,焕发璀璨的光华,然而天妒英才,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只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令人仰望的名字。

    “说到战事,雒京似乎很快就要风云再起了吧。”阿笙状似随意地道,“前两个月定远将军才刚从西陲回来,最近听说南边又有动静了。”

    “是啊,朝臣们向皇上请求出兵南越,将那些反抗的越人全部剿平。”因为这件事已经在朝堂上谈论了很久了,甚至连民间都有所感觉了,再加上方才与阿笙的聊天让自己觉得很开心,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亲近之感,所以峪王现在也不避讳告诉阿笙了。

    “这么说来,不日就要出征了?”

    峪王点点头,“如无意外,一个月后就会整顿好大军。”

    “那么快?”阿笙蹙眉,虽然她也知道出兵南征这件事情迫在眉睫,但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看来裴甫新是真的决心在秋季结束以前整兵出征了。

第101章 压压惊

    “裴太尉准备出征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是极力说服皇上的为首之人,早在皇上同意此事以前,他就已经有在私下里暗暗整顿了。”峪王倒是没有多大的感想,他就是一个闲散王爷,谁爱打仗就打去吧,这仗无论谁赢,总归波及不到京城。

    甚至有很多人也与峪王爷持同样的想法,越国余孽在南边,与雒京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呢,那么远的事情,在纸醉金迷的雒京,真正关心的人其实并不多。

    从峪王府出来,阿笙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不能让这个仗打起来,裴甫新是存了剿灭越人的心思,然而他又哪里真的能抓到莫叔,最后死于铁骑之下的,不过都是些无辜百姓了。

    想了想,她举步去了乌衣巷十六号。

    来开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拉开了一道二指宽的门缝,一眼看到阿笙的刹那愣了愣,似乎是有些意料之外,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原来是姑娘你啊。”阿仲笑得贼兮兮的,他可没忘了这位姑娘当初可是老大亲自领上门的,“可惜不赶巧,老大今天不在呢。”他把门打开了,邀请阿笙进来的姿态。

    阿笙站在门口没有动,像是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沉吟了一下,问道:“蒋离什么时候回来呢?”

    阿仲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呢,老大向来神出鬼没的。”

    不过待看到姑娘的脸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好心地补充道:“姑娘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或许可以去蒋侯府看看,老大有可能会在那里。”

    想到蒋侯府,阿笙就有些为难,虽说蒋离在她面前也提到了数次,她此次前来找蒋离也是有意见一见蒋老侯爷,但是自己独自上门,终归是不合礼数的。

    “如果蒋离回来了,劳烦告诉他,让他来周家大院一次,我有急事要寻他相商。”阿笙还是选择了让这位少年传话,又谢过了他,这才回到了周家大院。

    傍晚,蒋离翻过院墙,落在竹林里头时,便见阿笙坐在竹里居里头的石桌旁,眉心微微笼罩着灰霾。

    “怎么了?”他问,步子不紧不慢地靠近她。

    “你可来了。”见到紫衣侠客,阿笙心里头松了口气,站起身也朝他走去。

    蒋离点点头,“我方才回来就听到阿仲说你来过,这便立马过来了。”

    “皇叔同意裴甫新南征南越了。”阿笙与他一并走回石桌边,两人坐下,她便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与他听。

    听完以后,蒋离也微微绷紧了脸部肌肉。

    “……所以,我希望看看蒋老侯爷有没有什么法子,如果能从皇叔身上直接下手改变他的主意也是好的。”阿笙道,手指交在一起,“毕竟他先头也并不是十分想南征的。”

    “之前皇上不想,估计也是心疼钱。”蒋离道,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讥笑,“据我所知,他极尽奢华的皇陵还没有完工呢。”

    “如果能突然有一笔巨大的花销,需要皇叔得不得使出去就好了。”阿笙侧了侧脑袋,“那样子他肯定不会再在这个当口花国库的钱南征。”不过可惜,她也紧紧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心里却没有期望这个想法能实现的。

    “既然你已经愿意了,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外公。”蒋离的眸光轻轻地落在姑娘雪白的侧颜上。

    “谢谢你。”她低声道,垂下头不去看他。

    蒋离嘴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有什么好谢的,本来也是我提出来的。”

    两人往外行去,阿笙走在蒋离身后,抬头看着前面稳步行走的青年挺拔苍劲的背影,心里头浮现几分淡淡的愧疚。

    不可否认,她觉得自己同意去蒋侯府,全是因为这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答应蒋离,她还是不愿意将更多无辜之人拖下水了。

    这些年里头,为了达成目的,她扪心自问不是没有做过利用人的事情,甚至那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少,只是她心里永远记着父皇宽厚仁慈的教诲,纵使利用,也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那时候莫叔曾说她这是虚情假意,做事心慈手软、瞻前顾后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但她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保有自己最后的信念。

    即使要被人认为是假惺惺,那便任别人说吧。

    蒋侯府就在前头,掩映在夜色中只有门前的灯笼两盏。

    “你从前对蒋侯府可有什么印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蒋离这一路上已经与她肩并肩地行走了,此时他略微地侧过头,状似无意般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她没有察觉的试探。

    阿笙只当他是寻常一般找话题,于是随口答道:“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

    “你以前当真没有来过侯府?”蒋离挑了挑眉,再一次追问道。

    阿笙想了想,摇摇头认真道:“没有,我从前只听过蒋老侯爷的威名,但是从未见过面,蒋侯夫人倒是有可能在宫宴上见过,只是我未曾认真注意过,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

    这倒不是她说假话,宫里头每年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少,即使文帝节俭,但逢年过节一些重要宴席还是不能省的,作为外命妇,这时候就必须需要参加了,只是同样的,参加宴席的人那么多,阿笙那时候贵为公主,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留意到。

    蒋离听了阿笙的回答,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心里头浮起了些许惆怅,竟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敢情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牢牢惦记着当年那个赌约的,居然只有他一人?

    原来这丫头早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光是想想,他心里头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有些郁闷地抿了抿唇,将头重新转了过去看着前面的路,不肯给身边这姑娘半个眼神了。

    “怎么了?”

    意识到他的奇怪动静,阿笙有些不解。

    蒋离长出一口气,淡淡道:“没什么。”

    人家姑娘都不记得了,他总不好又重新自己提起当年那回事儿吧?万一姑娘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将与我打赌这件事情记得那么上心呢?那时候他要怎么回答,总不好回答说就是因为你吧?就是因为看不惯你那时候的神气!

    那样子想着就有些丢脸。

    蒋离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唉。

    两人来到蒋侯府的时候,蒋家二老刚用了晚膳,蒋老侯爷正陪着侯府老夫人绕着蒋侯府一圈一圈的散步,这是二老这么些年里头养成的老习惯了,俗话说的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你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没看到我正忙吗?”蒋老侯爷看到外孙,首先就是翻了个白眼。

    蒋老夫人轻瞪了丈夫一眼,这才笑着转头朝蒋离道:“别管你外公,他其实就是想让你陪着用晚膳,吃饭了吗?”

    蒋离望着外婆和蔼的笑脸,也跟着笑道:“已经吃过了,外婆不用操心了,赶明儿我就陪你们吃饭。”

    阿笙站在蒋离身后,觉得这才是一家人的气氛哪,没想到蒋离与蒋老侯爷以及侯府老夫人的关系竟然这么亲密,正当她感慨的时候,忽觉眼前一空,随即就对上了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蒋离往右侧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阿笙来,一转头,他便瞧见了她似乎正在……发呆?

    “哟,真是俊俏的小姑娘!”

    两道强烈的视线之一,蒋老夫人好奇却又慈祥的目光落在了阿笙身上,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不错,真不错。”她又拿着帕子,笑眯眯地夸赞道。

    阿笙听了以后却满头疑惑,什么真不错?她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初次见到陌生的客人,侯府老夫人这般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视线转移到老夫人身边的蒋老侯爷身上,霎时觉得就连老侯爷也不大对劲儿,那看她的目光里头,带着一点儿审视,也带着一点儿古怪。

    纵然如此,但礼不可废。阿笙迎着二老“奇奇怪怪”的目光,走上前两步,敛裙俯身,不卑不亢地给他们屈膝行了个礼,仪态优雅端方,没有丁点儿的错误。

    蒋老侯爷看了,想起自家外孙先头跟自己说的话,在心里头暗暗点了点头,没错,看这礼数的确是个大家出来的姑娘,这一点身份是没错的。

    蒋老夫人看了,却单纯觉得,这就是我未来的外孙媳妇哪,看着模样不错,落落大方,看着挺有世家风范的,不过应该是个沉稳的性子,恰好能与我的阿离互补了,他就缺个能持家的媳妇儿。

    两老都在思量自己心中的那点事,一时忘了先让阿笙起来,这便让阿笙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进退不得,颇有些尴尬。

    “唉,这么多礼数做什么呢?”蒋离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身边,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我外公外婆都不是看重这些的人,随意一些便好。”

    这样一来,倒惊醒了两位老人家。

    “对对对,不需要这么多礼数的,老婆子我自己也随心所欲惯了。”蒋老夫人连忙道,“来,先进去里边儿喝口茶,这么一路走过来也该口渴了。”

    于是阿笙与蒋离便只得跟着二老进去了。

    “外公外婆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蒋离走在她身边,轻声告诉她,“你不用这么多礼数的。”

    阿笙却摇了摇头,“即使是这样,蒋家世代功臣,为我朝安邦定国贡献良多,二老受我的礼是当之无愧的。”

    蒋离潋滟的眸子里倒映着姑娘正气的脸庞,他不由得轻轻扯了扯唇。

    在待客厅中与二老闲扯了一些家常以后,他们终于打发走了侯府老夫人,跟着蒋老侯爷去了书房。

    “阿笙的事情,蒋离小子也跟我讲过一些了。”蒋老侯爷在桌案后坐了,也示意他们坐下,“不过此事的风险你我也清楚不过,所以有些问题,希望你不要怪我老头子多嘴问几句。”

    蒋老侯爷早年就是武将出身,这般开门见山的态度是阿笙最为喜欢的,于是她当下就轻轻颔首道:“这是应该的,老侯爷有什么问题尽管请问。”

    “嗯。”蒋老侯爷点点头,首先问道,“我想知道你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阿笙目前的计划,是帮助黛夫人洗脱冤屈。”阿笙慢慢地说道。

    “当今圣上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字入了皇城,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在他的脸上甩几个大耳刮子啊。”蒋老侯爷直言道,“你可想过这件事情最大的阻力,一定会是皇上?”

    “当然。”阿笙笑了笑,望着老侯爷的眼睛却十分锋利,“不过我会让他承认的。”

    “呵,小姑娘口气倒大。”蒋老侯爷嘴角一扯,看着阿笙道,“你可清楚这是皇上不能够承认的错误?还是说,你能找到另外的代替黛夫人的替罪羊?如果是那般倒还好些。”

    “不。”阿笙从唇里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这哪里需要一只替罪羊,元凶是谁难道老侯爷心里不是明镜一般明白?”

    蒋老侯爷眯起眼来,他望着坐在椅子上不躲不闪与他对视的姑娘,没想到她心中的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甚至主意也非常大。

    “你能告诉我,在证明了黛夫人不是毒害先皇的人,也没有派杀手暗害嬴王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吗?”蒋老侯爷回避了阿笙方才问的问题,反倒沉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空气中寂静了约莫有数秒的时间。

    “老侯爷问的是个最好的问题。”阿笙慢慢开口,嘴边携着一抹冰冷的笑意,她冷然道,“那自然是让元凶伏法了。”

    一瞬间,这回空气里是真的安静得针落可闻!

    蒋老侯爷怔怔地看着青衣姑娘,像是一时间失了话,而蒋离则是从头到尾都双手环胸,神情不变,此时,他站了起来,给他外公端了一盏茶至嘴边。

    “外公,先喝口茶压压惊。”他语气淡然,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场景。

第102章 详谈之

    蒋老侯爷乖顺地随着蒋离的动作喝了口茶,这才猛地惊醒,他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长久的缄默。

    阿笙垂下眸子,神情淡淡的,也不出言打扰。

    “老夫想知道,你现在手里头都掌握到什么什么证据了?”半晌,蒋老侯爷才声音沉沉地问道。

    “先皇身上的毒不是黛夫人下的,布置下毒的人乃是魏国舅,然而策划这一切的,在魏国舅身后的人我想侯爷就不用阿笙多说了。”阿笙将黄仁弼的事情全盘托出,没有半分隐瞒。

    听了黄仁弼的事情经过以后,蒋老侯爷眼里似有痛色,他道:“文帝一代温厚贤君,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被害的。”

    “是啊,谁能想到呢。”阿笙闻言,眸子里也闪过一丝低落,“只怪先皇太仁慈,别人就会将他息事宁人、处处忍让当做了懦弱无能。”

    蒋老侯爷点点头,叹道:“你说的不错,昔年我也曾提醒文帝需多加小心成王,可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让豺狼有机可趁。”文帝的心思从不在政治的你争我夺、明争暗斗上头,遇上城府心机深沉的成王,就像羊遇着了豺狼。

    “老侯爷肯叫那人一声‘豺狼’,是否代表您愿意与阿笙一起打‘豺狼’呢?”阿笙端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淡淡看向蒋老侯爷。

    蒋老侯爷却是苦笑了一阵,长叹出声道:“罢了,罢了,若是遇不上,我或许还会装聋作哑,但是今天你人都找上门来了,这就容不得老夫当缩头乌龟了。”

    蒋老侯爷说着叹气的话,但看着他的神色却好像一下子松懈了许多,蒋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地在唇边泛起了清浅的笑意,他对外公的心思是真的摸清了,也看对了,阿笙的事情对蒋家来说不是灾难,反而是一种救赎。

    无论事情最后成败与否,蒋家都不愧对忠烈之臣的牌匾了。

    外公也算是放下了心里头压着的大石头,日后也不用担心到了地下无法交待了。

    叹过气后,蒋老侯爷又哼笑道:“方才听你说完那医者的事情,怪不得啊,最近我还道齐家怎的一反常态,站到裴甫新那边去了。”

    “您是指南征的事情?”阿笙问道,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今日她来找蒋老侯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求南征一事的解决之道。

    “嗯,之前齐家一直都是持中立的态度,但是前不久,齐国公竟然一改初衷,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南征了。”蒋老侯爷又继续哼笑了一声,“原来是因为齐家有了这么个把柄落在了裴家手中啊。”

    “对于南征的事情,老侯爷您是怎么看的?”阿笙认真的问道,声音带着请教一般的恭敬,蒋老侯爷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这么多年下来锻炼积累出来的眼光和见识,可不是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能比的。

    “裴甫新策划这件事情很久了,恐怕是胸有成竹。”蒋老侯爷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道,“而且此次得了皇上的同意,要扭转乾坤的机会恐怕不大。”他一眼就看出了阿笙的意图,知晓她必是不支持南征的。

    阿笙拧眉,蒋老侯爷又接着道:

    “其实南征这件事情我一直以来是中立的立场。”蒋老侯爷顿了顿,看了看阿笙依旧蹙着的眉头,才又继续道,“毕竟南越距离雒京太远,发兵南下好坏参半,坏的事太费周折,人力物力消耗巨大,好的是能够一举铲除掉三十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前越余孽的隐患,这也是正如裴甫新在朝廷里一直强调的。”

    “我不同意这个所谓的好处。”阿笙拧着眉冷笑,“南征以后,根本无法彻底解决越人的反抗势力。”

    蒋老侯爷捧着香茗,勾了勾嘴唇,精明的目光落在了阿笙身上,“哦?似乎阿笙姑娘对越人之事了解颇深哪,据老夫所知,你是受南海周家恩惠的吧?”

    “不敢说了解过深,略知一二罢了。”阿笙笑了笑,知道蒋老侯爷在故意想要套她的话,可是她就是不告诉他。

    蒋老侯爷的神色也没有多大变动,反是将眼光落在了一旁挑眉看着的蒋离身上。

    “外公您看我也没用。”蒋离哂笑,“能知道的您不是自己也查过了么。”

    蒋老侯爷对于阿笙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查过,只可惜他所查到的皆是阿笙入京以后发生的事,她与男孩周家关系颇深,就是不知道她和那些越人的反抗势力会不会也有什么拉扯。

    而像这样的事情,阿笙又怎么可能会主动让其他人察觉呢,她还想在雒京安安稳稳地待一段时间,不然你看,裴家只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半点儿腥味儿,都要派出精锐杀手在森林里头暗杀她,若是她与莫叔之间的关系真的被坐实,恐怕就别想轻易踏出这个帝都了。

    “小姑娘你老实和我说,你和越国的那帮余孽到底有没有关系?”看蒋离是指望不上了,蒋老侯爷回过头对阿笙严肃地问道。

    不过阿笙怎么会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住,她笑了笑,打起了太极,“我要帮黛夫人洗刷冤屈,这样的关系算吗?”若要认真计算,现在黛夫人还被人打着前越公主的名头呢,澹台瀚哲向天下人公布说,黛夫人毒杀先皇,意图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来达到匡扶越国的目的。

    蒋老侯爷在战场上度过了前半生,又在官场上混过了后半辈子,要他天真的相信阿笙与那些敌对的越人没有一点关系,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的嗅觉就是能感觉出些许不平常来。

    “老夫只是想给你一句忠告,和越人做朋友可以,但一定不能和那些前越余孽走得太近了。”

    东人和越人的恩恩怨怨一时之间恐怕是很难理清楚了,阿笙自然也不会犯浑,在这种时候来多说些什么,她只对蒋老侯爷道:“只希望老侯爷能够协助阿笙打‘豺狼’。”

    “我从不轻许诺,老夫会在必要之时助你一臂之力。”蒋老侯爷说完,忽然又沉了声音,正色问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豺狼’倒了以后,局面要怎么收拾?”他不仅问阿笙,也是在问蒋离。

    因为知道阿笙的真实身份,此时涉及到皇权的更替问题,作为一个外人,蒋离自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阿笙,而后者嘴张了张,又紧紧闭上了。

    的确,她没有想好。

    “如果‘豺狼’倒台,上位的是其中一位皇子的话,想必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蒋老侯爷在这里用了一个“我们”,意思是非常的浅显易懂了。

    阿笙长吸了一口气到胸腔里头,再缓缓吐出。

    让皇叔的儿子们继位,她自是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在她的眼里,皇叔是弑君之人,他的儿子们自然也不能免于罪责,虽不至死,但依照东朝的律例,一个贬为庶人的罪名是逃不过了。

    她这般在心里想着,便也把想法说与了蒋老侯爷与蒋离听。

    “放心吧,那些人是不行的了,但是总会有人行的。”蒋离耸了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一向看的十分的开,反正那个位子是最不愁没人坐的了,“到了那个时候,管他什么人愿意干呢。”

    说罢,他又微微侧头,看向另一边端坐的阿笙,而后潋滟的眸子里泛起了清浅的柔光。

    他的视线在姑娘身上只停留了两秒,就又挪到了上首的蒋老侯爷身上,“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们远走江湖,天高皇帝远,咱们自己逍遥快活去。”话虽然是看着蒋老侯爷说的,但那声音里细密的温柔,却是没有掩盖的。

    “唉,这朝堂上天天都是一堆烂事,我也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蒋老侯爷眼神里也有些遗憾,他何尝不想带着自己的老妻周游天下去,可惜现在的朝中局势却不是个适合的时候,罢了,再等等吧,或许终会等到那时局顺遂的一天的。

    不过也许是出身于皇家,对于东朝的传承阿笙还是做不到如蒋离他们这般洒脱,她不能说走就走,而把她父皇祖辈的基业送入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手里。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要想起那个温雅俊美、青衫磊落的青年来,如果……如果二哥还在的话……

    不过很快,她又收拢回了自己的心神,不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继承的人我倒是想到了还有一人。”她低声道,“峪王宅心仁厚,也是可以信任的。”

    蒋老侯爷摇了摇头,峪王的性格他也是了解的,他的爱好基本上与文帝一致,专心于追求文雅一途上,若谈及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峪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根本不是个适合的人选,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也罢,或者像蒋离小子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从蒋老侯爷那里出来以后,阿笙还是没有展眉,蒋离跟在她身畔,不时将眼神落在她脸上,对于她的心事他也懂。

    “南征的事情如果无法阻止,你就想办法提前告知越人吧。”他的声音不大,随着夜风低柔的传入阿笙的耳朵里。

    “蒋离,谢谢你,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阿笙心里暖暖的,这时候她是打心眼里的感谢自己身边这个青年,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总是像一轮骄阳,如火般温暖着她。

    蒋离只是将嘴角轻轻扯了扯,“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阿笙挑眉,疑惑的将头转向他那一方,不想撞入了一对潋滟如水的深深的眼眸中。

    “我要的是你的信任。”那双无论何时都异常美丽的眸子,紧紧摄住了她的心魄,“我说过的,我会努力让你信任我的。”

    慢慢慢慢地,阿笙的唇边慢慢地勾勒出一道清淡的弧度,虽然不大,但却是不由自主的、发自肺腑的。

    “今天我说过的话也是认真的。”蒋离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认真道,“我不管你的身份到底是谁,待这里所有的事情了结以后,如果你愿意,我将带你走。”

    阿笙心里蓦地微微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由自主地破土而出,她听着蒋离的声音还在继续传入耳边:

    “之前我与你说我的游历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想去看看么?我可以带着你去喝堆花米酒,带着你去看舞火龙,带着你踏遍这山河名川,只要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着你去。”

    阿笙忍不住用力狠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不敢问蒋离,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去?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这么好?

    她现在……甚至不敢对他说一个“好”字。

    因为未来变幻无常,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是多么的危险,她不敢,亦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放任自己随着心意去答应他。

    蒋离将她送回了周家大院,一直到了竹里居,他也没有等来姑娘的答案。

    他翻了墙出去,往乌衣巷十六号的方向走去,步履却并不沮丧。

    反正时间还有,他相信自己会得到那个答案的。

    日子转眼又过了数日,这些天里头阿笙都为南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她连发了数封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回南越,又清点了周家与莫叔交到她手上的雒京产业,毕竟转移百姓与打仗都是需要用到许多银子的。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坐立不安的等待消息传回,反倒是拿了一本书像往常一样倚在床头看着,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好了一切,成与成,结果如何就要看老天了。

    芹姨中午给阿笙送来午膳,为阿笙讲了今日收到的南征军队最新动态,虽然诏书仍未下发,但是雒京中已是人尽皆知了。

    “姑娘,今天的午膳多吃些吧,不然对身体不好。”芹姨对阿笙劝道,又看了姑娘一眼,发现她手中拿着的书一早晨了都没翻过两页。

    显然,姑娘虽然看着能稳得住,其实心里头也还是放不下来的。

第103章 新转机(4000+)

    午后,竹里居来了一位客人,阿笙看到他时心情不自觉地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穆先生来了。”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青衣的琴师缓缓走过小桥。

    今日穆先生是带了琴来的,他身后的琴童抱着的就是他的那把惯用的古琴太韵。

    “先生是要来与阿笙讨论琴艺么?”她见状不由道。

    “不错。”穆先生微微笑着颔首,“可是我看你今日似乎不在状态,可是有心事?”

    阿笙没有直说,反是将穆先生引至院中的石桌边上,两人对着坐下。

    “既然你心中有忧虑,那么此时就算再美妙的琴音恐怕也无法入耳了。”穆先生顺直了膝上的衣袍,淡声道。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不错,她现在心情烦杂,在此时听穆先生的琴音恐怕也是一种亵渎。

    “不过我今日就是来让你放轻松的。”蓦地,穆先生又微笑道。

    看着青衣琴师带着些高深意味的笑容,阿笙笑问:“先生知道我担忧之事为何?”

    “这是自然。”穆先生表情自然道,“如今云来客栈每日都能听到有人提及此事。”

    朝廷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大肆派兵远征了,如今南征之事一出,自然迅速成为了全城人茶余饭后的头条。

    阿笙想了想,说道:“我在南越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对那里的风土、百姓皆有感情,如今朝廷要发兵南征了,我心中自是郁郁。”

    穆先生听完她说的话,神态依旧自若,眉头也不见半分皱褶,他云淡风轻道:“我方才说今日前来,会让你放轻松的,那就一定不会食言。”

    想起穆先生隐藏的实力,阿笙心念一转,问道:“先生有妙计?”

    “非是妙计。”穆先生摇了摇头,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只对她道,“不出数日,此事必有转机。”

    阿笙惊讶地抬头,对上穆先生平淡如水的黑眸,里头雾气缥缈,瞧不出主人眼底真实的情绪。

    阿笙是聪明人,识趣地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样的转机,反正穆先生既然说了不出数日,那她等着就好了。

    “此时可有心思听琴了?”

    “这是自然了。”阿笙颔首。

    穆先生笑了笑,转头取过太韵古琴,不再多语。

    就在阿笙等待的这数日里,又有一件事情占据了人们的视线——

    药膳房掌印长吏廖大人的儿子,因为打死了清河伯府的公子,被大理寺捉拿走,锒铛下狱,只待秋后问斩。

    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东朝一直以来的传统,皆是秋后才斩杀那些作恶的犯人,若对案子有疑问的,也可以在行刑前的时间里头提出来,本来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现在廖家上下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秋后问斩,现在都已经是九月末了啊!”廖管家哀哀地说道,“就算排个队,最迟也不过十一月头……”

    “对啊,这哪里还有时间救少爷出来呢。”

    “看来少爷这下子可是死定了……”

    “完了,这回廖家要完了……”

    其他下人七嘴八舌地跟着议论道。

    前两日廖公子被大理寺的衙役上门提走,很快,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坐实了廖公子的杀人罪名。

    清河伯府当场就表示不会放过廖家,一定要用廖公子的性命来偿还,于是顺理成章的,廖公子就被投入了牢房,只等着这个月过完,就排排队等杀头了。

    “够了!让他们都别吵了!”

    廖大人冲着门外吼道,廖管家赶紧下去驱赶外面那些下人,然后回来就看到了自家老爷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垂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老爷……”

    廖管家在廖家里头已经待了好几十年了,他是初时廖夫人嫁给廖大人时带过来的,一直以来看着廖公子长大,虽时常不认同自家少爷的一些做法,然而却也是真心对他有感情的。

    此时看着廖大人的模样,廖管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很心疼老爷,也很伤心少爷落了这么个结局。

    就在这时,门房有人加快了步子跑进来,对廖管家和廖大人这边行了个礼,说门外有客人上门来寻廖大人。

    廖管家听了一愣,心里头想,现在廖家是个什么模样外头的人不可能不清楚,在这样的时候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有人上门呢?别是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吧?

    这么想着,他便问那来报的下人道:“是什么客人?你可有问清楚了?”

    “是个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但听声音应该是挺年轻的。”那下人想了想,回答道。

    廖管家还欲再多问几句,便见廖大人挥了挥手,嘶哑着低沉的嗓音疲惫道:“让她进来吧。”

    “老爷!”廖管家想要阻拦,“万一是那清河伯府派来的人可怎么办?”

    “事情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失了儿子以后,廖大人仿佛也失去了他浑身的气力,他不甚在意地道,“最多就是被讥讽两句罢了,说完了就走了。”

    “唉。”廖管家叹了口气,走出房外想要先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可是当他刚踏出厅堂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便与他迎面而过。

    廖管家愣了愣,回头看去,那是个高挑的姑娘,背影挺拔,脸上戴了帷帽看不清楚模样,不过观其走路的模样却与一般的闺秀大不一样,那脚步利落有力,看着像是个练家子的。

    不好!

    廖管家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清河伯府的人觉得仍旧不解气,派了打手上门,还想要害自家老爷吧?

    这么想着,廖管家连忙转身跑回到了厅堂。

    厅堂里,黑衣姑娘与自家老爷面对面站得很近,似乎正在说什么话,他大叫了一声“老爷”,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廖大人一个凌厉的眼风弄得怔愣在原地。

    “你有事情一会儿再进来。”廖大人的模样看上去颇有些无奈,只得对廖管家道,“也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扰。”

    廖大人都这么说了,廖管家也只得听从他的吩咐,悻悻地退了出去。

    里面,黑衣姑娘不知道和廖大人说了什么,很快,大约只过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那个黑衣姑娘便如来时一般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廖管家赶忙跑进去看自己的老爷,没想到正好看到廖大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老爷,那黑衣姑娘什么来头?不会是又想逼迫您什么吧?”廖管家急得不行了,围着廖大人转了几个圈,没有发现廖大人身上有什么明星伤痕,这才作罢。

    “你别转来转去的了。”廖大人缓缓地开口,声音听起来比前头的或颓然,或急躁有了几分不同,似乎坚定了不少,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廖管家刚想继续说什么,便听到廖大人有些劫后余生般庆幸的口吻。

    “我儿有救了。”

    瑶花回到周家大院,第一时间便来向阿笙复命。

    “姑娘,事情都办妥了。”她躬身朝坐在窗前的青衣姑娘行了个礼,“廖大人答应得十分爽快,同意到时候见到了人,就把口供交给咱们。”

    “很好。”阿笙点点头,淡淡道,“廖大人果然最是宝贝他的儿子。”她这是捏住了廖大人的软肋,为了救儿子的性命,廖大人是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的。

    “那属下这就去安排后续的事情了。”瑶花道,待阿笙同意后才出去了。

    阿笙看着窗外的竹林,那片绿意依旧郁郁葱葱,廖公子秋后问斩的时间估计也得等到十一月,一切顺利的话,那时候她就能够收集齐全证据,证明母妃没有毒害父皇了。

    她的心思又回到了南征的事情上,想着穆先生前几天说的那个转机,如无意外的话,估计也就出现在明后两日了。

    次日清晨,早朝上,皇帝的案上多了许多奏折,尤其是一些快马加鞭紧急传来的奏折。

    “啪!”

    澹台瀚哲翻阅了几份奏折以后,龙颜大怒,狠狠地将奏折丢到了龙案上。

    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皆低下头,谁也不敢吱一声,天子之怒啊,谁敢在这时候贸然说话,丢乌纱帽都是小事了。

    “皇上。”

    就在百官都心有戚戚焉的时候,忽然有一人越众而出,站到了空旷的中道上。

    其他官员虽然不敢说什么话,但在这时候还是好奇,究竟是谁敢顶着皇上的怒火站出来,不由全都偷偷抬头用眼去瞄那中道上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应该是今科新进的官员。

    他向皇上俯了俯身,恭声道:“下官从荆州回来,途中所见确为属实,最开始西部只有几个县城闹饥荒,然而到了后头,饥荒已经蔓延到西部的几个大郡了。”

    文武百官此时听完,皆明了此人的身份了。

    天子每年都会派出一定数量的监察御史,代替他巡视全国各地,那么这位年轻人,看来就是今年巡察荆州的御史了。

    澹台瀚哲看着自己桌案上的那一堆奏折,其中还有大量荆州官员们的上书,有陈述灾情的,有为自己找借口的,也有说监察御史收受贿赂诬告的……总之那叫个五花八门。他在这朝堂之上经营多年,顺利取兄长而代之,这些小伎俩,他岂会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显然,之前上书的那位官员说的话是真的,荆州西部确实发生了饥荒,可是被地方官员一手遮天地瞒过了上头,直到监察御史巡察,见实在是瞒不过了,这才主动交待了事情,以博得个轻的发落。

    众臣只看到皇上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是气得不轻了,然而这位新任的监察御史还敢继续弯腰说话。

    “微臣在回雒京的途中,多次遇到意外险些丧命,幸好皇上庇佑,这才……”

    “行了!”澹台瀚哲打断了他的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快步地来回踱了两圈,唤了几个臣子出来,沉声吩咐他们开仓放粮。

    “可是……”

    那几个被点到名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皇帝一眼,面有难色。

    “可是什么?”澹台瀚哲怒声问道。

    几个大臣吓得连忙跪倒在了地上,颤着声音说道:“可是,可是粮仓里的存粮不够呀……”

    “是啊是啊!”另外一位大臣忙不迭的附和道,“原本粮仓的存粮就不多,现在基本上都挪去给南征的将士作为粮草了呀。”

    澹台瀚哲一听,更是烦躁得又在龙椅前来回走了好几圈。

    “那就用国库的银两买!”他一甩袖子道。

    户部尚书一听这话,这还了得,连忙也跑了出大臣的队列,在下头跟其他大臣跪成了一排。

    “皇上!”此话刚一出口,户部尚书就带了哭音,引得左右同僚频频侧目,暗想这户部尚书原来也是个好戏子。

    “皇上!国库的银子也不够啊!”户部尚书一脸哀戚道,他可不敢直指皇帝说都给你修建皇陵败光了,于是只得推到了南征的头上去了,“粮仓的粮草不够南征将士们所用,于是便从国库中抽取银钱去买粮草了!”

    听着下面这些大臣们左一个哭穷,又一个说没钱,澹台瀚哲觉得真是烦躁极了。

    这些年自从他顺利登基坐上这把梦寐以求的皇椅后,他便甚少亲自主理这些事情,一般都是交由心腹大臣和他的儿子们去做,而自己就享乐去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些年里头,还没有出现过这样重大的灾情,还算是风调雨顺的。

    “而且荆州的饥荒是有原因的,当地颗粒无收,涉及范围大,恐怕灾情的范围还会一再扩大,这时候就需要更多的粮草呀!”户部尚书继续道,意思坦白了来说,还就是一句话,没钱,没粮草。

    “那就把南征所用的粮草先拨过去吧。”澹台瀚哲终是挥了挥手,决定道。

    “皇上不可!”一听到皇帝这话,裴甫新就急了,站在百官之首的他朝澹台瀚哲弯了弯腰拱手道,“皇上,您若是将南征将士们的粮草都拿走了,那大军出征要吃什么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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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介绍:
(新书《喜雀》连载!)
清平年间,蓄谋已久的惊天宫变,血染雒京。四年后,青衣姑娘来到了纸醉金迷的雒京,步步为营,一双素手搅乱帝都风云,直逼当年真相。
“我的亲人含冤而死,我曾立誓在他们的冤魂得到安宁前,永不着颜色鲜丽的衣裳。”
“待我手刃仇人之日,我必穿上这世间最华美的衣裙,将他们踏入地狱!”
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复仇之路,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权谋爱情,置身于这风云变幻的雒京,两人唯有携手相依,方能锦绣得终。公主长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