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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夏忻然     公主长安txt下载     公主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章 很珍惜

    “那便先不出征了!”澹台瀚哲看着裴甫新道,“怎么,难道灾情不比你出征的事情要紧急?”

    皇上都如此说了,裴甫新就是有再多的话,再多的不甘,也只能闷声往肚子里咽了。

    “微臣不敢。”裴甫新低下头来,咬着牙道。

    “那就先这样吧,其余的有关灾情的事情,由小五来负责。”

    澹台瀚哲做了决定,至于南征将士拿走的粮草也不必先还回来了,反正也已经装好在粮车上了,那便先一并运往荆州吧,这还省事了。

    一向稳重有城府的裴太尉听了,一口老血险些要喷了出来。

    他筹备了那么久,马上就要成功的计划,这就泡汤了,而且还是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了。

    他着实是不甘心的,可在这样的当口,他也只能沉着气低下头去,与百官一起恭送皇上退朝。皇上走后,他面无表情地离开大殿,然而所过之处,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的压抑气息。

    这日上午阿笙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了莫叔的传信,莫叔在信中也交待了饥荒的事情,这次朝廷南征的计划铁定不能成了。

    然而阿笙想到的却是穆先生,没想到那样一位看着温和俊雅的琴师,身后潜藏的力量再次令人意外又惊喜。

    她的食指轻轻敲着桌沿,嘴边微微泛出了一个笑容,穆先生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秋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

    芹姨迈入竹里居见到阿笙的时候,见到披着薄薄披风的姑娘正站在院墙边,摆弄前些时日蒋离送来的花草。

    “姑娘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芹姨放下食盒,在院中摆下早膳,淡淡道。

    “嗯。”阿笙只是从鼻子里应了一声,马上就要到廖公子行刑的日子了,等救下了廖公子,得到廖大人的供词以后,黛夫人毒害文帝一案就水落石出了。

    所以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好心情了。

    阿笙给那几盆花草浇了水,坐到石墩上用早膳,芹姨在旁边轻声道:“主上这个月会亲自到雒京来。”

    “莫叔要亲自来这里?”阿笙举箸的手微微一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夹起一块红豆糕,“出了什么事情吗?”

    “主上可能只是来看看姑娘吧。”芹姨垂眸站在旁边道,声音波澜不惊。

    “我知道了。”

    早膳后,阿笙去了一品居,瑶花为她推开上房的门,便见到一个灰色锦衣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警惕地打量了阿笙,视线又落到了她身后的瑶花身上。

    瑶花在阿笙身后关上了门,姿态明显是不打算进来,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廖大人。”

    微微低沉的女子声音意外的悦耳,廖大人盯着眼前这个戴了帷帽的青衣姑娘,从她身上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

    “你就是门外那位姑娘的主子?”廖大人沉声开口说道。

    帷帽下,阿笙莞尔,挑了挑眉道:“不错。”

    “好。”廖大人点点头,直入主题,“我儿子后日就要上刑场了,你先给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阿笙却笑了笑,“不急,在我们说出计划的之前,希望先得到廖大人的保证。”

    “保证?”廖大人从鼻子里哼了哼,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姑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答应你的事情是绝不会食言的。”

    “只是先确认一下罢了。”阿笙端起了茶盏,用盖子拨了拨上头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做生意也讲究先付定金,尤其是大生意,这样在交货时才不好出错,廖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廖大人微微眯了眼,这句话其中的威胁意味他是听出来了,如果他不先给对方一点甜头,对方可不能保证他的儿子会完完整整地回到他身边。

    不过儿子是他的命根,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想拿他的儿子去冒什么风险了。

    “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廖大人顿了顿,缓缓说道,“我确实是魏国舅的人,不过魏国舅是什么样的人京城中的人都清楚,好吃懒做,纵情声色,当年下毒一事他虽然承担了,但是具体的事情他却是交由我来为他完成的。”

    阿笙抬眸看向廖大人,这个筹码她的确很感兴趣,这么说来,廖大人对当事下毒的事情比魏国舅还清楚几分了。

    “先皇所用之药确实是经过偷换的,我们找来了一种代替之药,与原药方中的一位异常相像,只是先皇服用之后,药效就大不相同了。”廖大人继续道。

    “这就是慢性毒药?”阿笙虽然问的是疑问句,然而语气却十分肯定。

    廖大人看了姑娘一眼,点头道:“不错,良药变毒药,关键就是因为这一味药。”

    阿笙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其实先皇所服的这种慢性毒药,只会让他的身体愈加衰弱,按照正常的发展趋势的话,其实还能拖个两三年的。”廖大人面色淡然,纵使自己此刻在说的话是多么的惊人,“只是为了配合上面的良机,才在冬至日时又添了一份补汤。”

    阿笙攥着自己的袖子,添了一份补汤?这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然后她便听着廖大人继续往下讲道:“那份补汤其实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换做任何的人都能喝,可是却绝对不能是先皇。”

    “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道。

    廖大人挑了挑嘴角,笑了笑,“虚不受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到这句话,阿笙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力抑制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保持住自己的理智。

    廖大人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姑娘的状况,仍旧在那里数补汤之中的药材.

    “.…..样样都是大补之物啊,冬至日又恰逢先皇最宠爱的长安公主生辰,先皇自然也不想撑着那么个虚弱的病体,去参加自己女儿的生辰宴了,可惜,先皇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差到了那个地步……”

    廖大人的声音听在阿笙的耳朵里头,字字冰冷,她想到却只有父皇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那时候的父皇重病已久,能不外出就不外出,连日常的公文处理都挪到了寝殿,一天下来绝大部分时间基本上都是卧床休息的。

    冬至日,她的生辰日,她脑海中回想起生辰日前她去请安的场景。

    “长安十三岁了呢,你的生辰之喜,父皇怎么可能不来?”父皇微微咳嗽了两声,然而或许是因着女儿的喜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久未见到的晕红。

    “好啊好啊!”鹅黄宫装的小姑娘伏在父亲的床边,笑容灿烂,“那我们来拉勾勾,父皇答应了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哦!”

    阿笙的眼眶红了,想起昔年之景,似乎犹在昨日,一切的曾经都是那么的鲜活。

    “我还知道卖替换药的人的一些身份,以及那药的具体信息,不过得等到我见到了我的儿子,我才能告诉你了。”廖大人看到阿笙不语,就知道自己赌对了,看来眼前的姑娘真的很在意他说的话,这样看来他的儿子是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自己身边的。

    “成交。”阿笙的语气极淡,她放下一口都没喝过的茶盏,准备直接离开。

    “说来也怪,黛夫人明明是越国的公主吧,但那卖药之人看着好像也是……”廖大人及时住了嘴。

    “也是什么?”

    虽然隔了一层帷帽,但是廖大人感觉对面这姑娘此刻的目光仿若是有形的,隔着面料也能盯着他身上。

    “反正我见到我的儿子,我就通通都告诉你。”他咬紧牙关,打定注意今天不会再开口透露任何信息了。

    “后天晚上子夜前,你会见到你的儿子。”

    阿笙撂下一句话,不再多言,起身快步离去。

    当夜,阿笙便与蒋离、瑶花做好了最后的安排,廖公子肯定是能够救出来的了,她们安排了另一个死囚,让芹姨给他上易容术,在行刑前的晚上,也就是明天晚上将天牢内的廖公子掉包。

    有迷香的帮助,加上蒋离这么一个得力的江湖高手在,在天牢换个人其实压力并不大。

    “你好像有心事?”

    蒋离问她,此事大家已经商量完了事情,瑶花出门去做布置了,就剩下蒋离还在竹里居里头。

    阿笙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今天从廖大人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蒋离的声音很轻,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似乎带了一种他特有的温柔,“你并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而你父皇决定去你的生辰宴,原本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开心的。”

    “是啊。”阿笙低着头,眼睛又忍不住的有些酸涩起来,“我父皇,他一直是个好父亲。”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父皇与她二哥一样宠着她,甚至有时候比二哥还要更甚。

    “所以你不要愧疚,若是你父皇知道了,他也不会快乐的。”蒋离对她道,“你看,你父皇给你取了长安这样的名字,不就是希望你能长长久久的平安喜乐么?”

    “你是这么解读的吗?”阿笙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她吸了吸鼻子,“可是其实,很多人都以为,我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父皇希望我们东朝能够长治久安呢。”

    “那到底正确的意思是哪一个呢?”蒋离故意问道,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说对了。”阿笙看着青年潋滟的眸子,笑道,“父皇确实是希望我能长久安乐的。”

    蒋离也看着她,轻轻地一笑。

    “那么,蒋离。”她唤道。

    “嗯?”

    “蒋离,你这个名字起得不好。”阿笙微微蹙着眉头,看着青年道,“蒋离,将离,这不是将要离别的意思么?”

    蒋离确实一哂,“这有什么不好的,人的一生,不就是在不断的遇见与离别么?”

    阿笙看着他,年轻侠客的眼底是一片不羁与洒脱。

    “我外公告诉我,我母亲给我取了离字,是要告诉我,离别是必然的,但是有些时候,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蒋离说道这里,不由得轻笑出声,“可是我知道其实这是外公安慰我说的话,我母亲给我取这个字,真正的意图不过只是在控诉我的亲生父亲的无情离开罢了。”

    阿笙看着蒋离俊美的脸庞,看着他的笑容,似乎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她不禁问道:“那你,对你的亲生父亲,不会有怨么?”毕竟他抛弃了他和他的母亲,如果不是这样,蒋离的母亲大概不会如此年轻就撒手人寰了吧。

    没想到,蒋离却是摇了摇头,“不怨。”

    “为何?”

    蒋离倒是潇洒道:“从来没有寄托过希望,又如何会有怨恨,我的亲生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个从不认识的人罢了,我不会在陌生人身上耗费我的感情。”

    “可是,你的母亲?”阿笙蹙眉,蒋离的答案真的让她有些意外,她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与他有相似经历的人,但他们给她的答案,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这般的洒脱的。

    “我的母亲的确是郁郁而终的。”蒋离微微收起了他的笑容,面色恢复淡然,不过他又继续淡淡道,“可是那也是因为她放不下,拿得起,放不下,看不开,何必呢。”

    这个回答,让阿笙不自觉地又蹙了眉头,不是很认同,但她不会开口去评议别人的看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答案有些薄情?”蒋离看了她一眼,问道。

    犹豫了一会儿,阿笙还是点了点头,“你毕竟没有经历过,我觉得你说的或许太过于轻松了。”

    “你说的对,不过也正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我才能保持这样的心态。”蒋离点点头,“应该,是幸吧。”

    “不过,我倒是希望其他人能有你这般的心态。”阿笙叹道,“那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少了多少的痴男怨女。”

    “不过我不希望我需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在未来。”蒋离潋滟的眸子再此锁住了阿笙的视线,里面的神色别有深意,“我的名字,同时,也是提醒我,要时刻珍惜身边的一切,不要等到错过了或失去了才后悔。”

    阿笙看着他,怔怔不能言,心里头微微震颤着,这种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所以,阿笙,我很珍惜能见到你的时光。”

第105章 灭门案

    次日子时,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一个黑衣人从车里头窜了出来。

    数道脚步声从巷子最里面响起,从阴影里头,走出了数个同样衣着低调的人,中间的那位身材明显更为苗条,而在这人右手边,则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自这一行人现身以后,他交叉握着双手,显得有些紧张,视线不住地在周围转溜,最终落定在了马车身上。

    黑衣人转身,朝中间那道纤细的人影行了个礼。

    “姑娘,一切顺利。”他低语道。

    “嗯。”阿笙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廖大人去看看吧。”

    那个中年人显然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阿笙话音刚落,他立刻疾步上前,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他对上了一双在昏暗的夜色里难掩慌张的眼睛,不过下一瞬,在见到廖大人的时候,这双眼睛忽然爆发出激动无比的欣喜。

    “我儿!”

    廖大人喜出望外的喊道。

    坐在马车里头的年轻公子也不停地眨着眼睛回应他,显得十分喜悦。

    “我的儿子怎么好像不能说话了?”看了一会儿儿子,廖大人渐渐从狂喜的状态中平静些许,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阿笙淡淡地解释道:“贵公子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了防止他反抗生出不必要的意外,我的属下给他点了穴。”说罢,她看了朔风一眼。

    朔风会意,上前用指劲连点几下,廖公子就感觉自己浑身突然一松,能动也能说话了。

    “爹,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廖公子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后,抓住廖大人的手不放,激动道,“我差点儿就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廖大人心疼地端详了儿子一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阿笙打断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此地也不宜久留,毕竟贵公子明日才行刑,廖大人还是先送他走吧,有什么话来日方长。”

    廖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心中亦唯恐夜长梦多,当下连声附和道:“对对对,有什么我们以后再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阿笙与廖大人带来的廖管家等心腹交接了马车,又道:“明日等城门一开,我的人还是会助你顺利出城的,至于出城以后的事情,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这点我明白,我会先让人带他回在颍川的阳翟老家避避风头。”廖大人道,一切布置妥当了又给阿笙郑重的行了个礼,“此次多谢姑娘相助了,你要的东西我一定会详尽的写好来,等写好以后再亲自送到府上。”

    阿笙微微颔首,作别了廖大人,又留下朔风继续负责此事,自己这才与瑶花静悄悄地回府。

    “怎么不见蒋离?”

    刚才阿笙就没见到蒋离的身影,此时回到周家大院后,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阿笙忍了忍,还是状若不经意地问瑶花道。

    “蒋公子帮我们把人弄出来以后,就自己先离开了。”瑶花回答道,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随了芹姨,管蒋离做蒋公子。

    不过其实以蒋离的出身,叫声公子也是恰当的。

    “哦。”阿笙点了点头,转回身去,默默地继续用药水卸妆。

    瑶花察觉到阿笙似乎有些不对劲,奇怪地道:“姑娘找蒋公子,是有什么事情么?蒋公子临走时交待了我们,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去乌衣巷十六号找他,这些天他都会呆在那儿。”

    “这样么。”阿笙随口应了一句,心里头却不知不觉地记住了这个信息,待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忽地一惊,连忙先把瑶花打发走了。

    阿笙独自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光滑干净的脸蛋,她是什么变得对蒋离的一举一动这么上心了?

    她心慌慌的沐浴更衣完毕,躺倒床上用锦被盖住了自己。

    心跳加速的感觉还在,然而却是因为慌乱的缘故。

    昨夜,蒋离对她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不断回响起:

    “所以,阿笙,我很珍惜能见到你的时光。”

    这是什么意思?他对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用被子盖住头,在被子底下翻滚了两下,蒋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行!这样可不好。”她在心里头暗暗提醒自己。

    多久了,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的心守得死死的,万事总自留两分地,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轻易博得她的信任,然而现在这道厚厚的防线,却硬是被蒋离敲打出了一条裂缝。

    太危险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她绝对不适宜动心的,未来的路还很长,而且难以捉摸,谁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她不能允许这种自己不能掌控的感觉出现。

    阿笙一把撩开被子,手肘压在被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努力压制住乱了的心跳,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渐渐沉入了梦乡。

    廖公子的事情后续进展得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被掉包了,清河伯府没有再来找廖家的麻烦,所有的风波似乎都平息了下去。

    不过,这场风波仅仅只平静了两天,又一场惊天的消息迅速席卷的雒京——

    廖家被灭门了。

    一夜之间,廖家上下一百零三口人,无一活口,就连廖府,也被吞噬在火海里头。

    这么重大的凶案,自然又再次落到了明青田头上,他站在廖府外,看着被大火烧得乌黑的大门牌匾,沉声叹了口气。

    最近不好的事情真不少,还是接连发生的,前两个月,廖公子失手杀了清河伯府的公子,前两天才刚刚偿了命,不想这才过了两天,居然整个廖家都惨遭了灭门。

    究竟是何人所为?谁与廖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竟然连无辜的下人都不放过?

    京城里头悄悄流传开了,说是清河伯府买凶杀人,虽然廖公子已死,但是他们仍然余怒未消,毕竟与廖家有结仇的,明面上除了清河伯一家,就再没有别的人了。

    “明大人!”

    明青田回过头来,看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一个身形偏瘦的方脸男子跳了下来,对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京城流言中的凶手主角——清河伯。

    “清河伯。”明青田的脸色没有多大变化,还是维持着他平日里头那张严峻正气的脸,他朝清河伯拱了拱手,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

    看到明青田对自己的态度,清河伯心下稍安,至少明青田对自己的态度不变,那代表他还是没有相信那些京中的传言的。

    “明大人,我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清河伯对明青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明青田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头自然对清河伯的来意一清二楚,于是他直言道:“清河伯还是回去吧,大理寺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不会冤枉了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清河伯陪着笑脸道,又看到明青田依旧不变的神色,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纠缠恐怕就要惹人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疑问,明大人请一定要来清河伯府,我一定知无不言。”

    明青田又应付了他一句,这才踏入了廖家。

    廖家是前天夜里出事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晚上,知道昨天清晨才被扑灭。,

    身边有许多大理寺的衙役进进出出的工作着,昨天这里就已经做过第一轮的清理工作,搬出了所有廖家人的尸首,点了数,一个都不少。

    昨日明青田在大理寺亲自去看了仵作验尸,结果证实,这些尸首在被大火焚烧以前,就已经死亡了,只不过这大火烧的太厉害,让这些尸身大都残缺难以辨认,一时间就连仵作也没办法确认他们的致死原因。

    一百零三具尸身,仵作这边还需要时间慢慢来查验,今日明青田就是到现场来勘察线索的。

    他在整个廖家走了一圈,满目疮痍,就算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有什么打斗痕迹,在这样毁灭性的大火里头也很难残存了。

    “大人,我们怀疑凶手是用那种无色无味的火水来烧的。”一个属下过来回禀明青田道,“如果确定真是这种火水,那么我只能说凶手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十分聪明。”

    这种无色无味的火水产自西边,极容易点燃,而且它有一个优点是烧得特别快,特别特别干净,烧完了还不会有什么本身的气味留下,在整个廖家虽然随处可以问道烧焦东西的味道,但如果仔细辨别,里头其实是缺了火水的味道的,因此这位属下才会有这样的一个推断。

    “大人有其他发现吗?”见明青田沉默不语,这位属下又问道。

    明青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凶手的确十分聪明,在做灭门惨案以前,他要么富于经验,要么就是经过了精心的筹划。”

    顿了半晌,明青田的视线在那些残垣断瓦上划过,又道:“而且现在我还不能判断凶手到底有多少个人。”在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以前,一切还不好下定论。

    从昨日收集到的线索来看,这些尸体大多数是在床上被发现的,肯定是在睡梦中就被人杀死了,或者是中了什么毒药或迷香,因为尸身上并没有因为大火烧身而产生的痛苦挣扎的痕迹。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毒药或特殊的迷香,所以明青田一时才不好下定论凶手到底有多少人,还是独自一人。

    “这个案子太蹊跷了。”属下道,“据我了解到的,廖大人平时做事极有规矩,似乎没有与其他人有什么仇怨啊,即使有仇怨,那也是廖公子引来的,可是前两天他不是也已经死了么,究竟这仇怨是奔着谁来的呢?”

    明青田摇了摇头,转头吩咐道:“去找蒋离过来吧,他常年走在江湖上,对一些杀招与江湖的旁门左道是有些了解的。”

    “好的,属下这就前去。”

    阿笙接到廖家被灭门的这个消息时,比大理寺要早,几乎是在廖家起火的时候,她的人就知道了。

    被瑶花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时候,阿笙最初时还以为是在梦里面。

    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眼看着母妃的罪名可以洗清一半了,让她也跟着轻松了不少,然而这个突然的消息就犹如晴天霹雳,正正的劈在了她的脑门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笙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冰渣子一样,“说清楚。”

    瑶花开口解释了几句,就被阿笙打断了,“把一直监视廖府的人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他们。”

    瑶花知道这时候的阿笙是真的动怒了,连忙急匆匆的出去了,然而她回来的时候,身后却只跟了一个灰头土脸的黑衣人。

    “姑娘,其他几人都没有找到。”瑶花禀报道。

    “说吧。”阿笙看着那黑衣人冷冷道。

    “属下该死!”显然,黑衣人在被瑶花带来的一路上就已经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他也确实明白自己的职责出了疏忽,此时一眼到阿笙,他就主动先跪下了。

    阿笙揉了揉眉头,“先将事情说清楚吧。”

    “属下和另一位其实是去接替前头两位的工作,看守下半夜的,可是等我到了廖家外面的约定地点,等了一刻钟也没见到有人前来交接,就连原本应该一起来接手的那位都没见到,于是属下便生了疑,靠近廖家去看。”

    莫叔训练的杀手有很多,但是大多数是没有姓名的,只有排得上号的才会获得数字作为自己相对应的名字,因此这位黑衣人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也是正常之事。

    “可是属下还是晚了一步,等我到了廖家外头,刚好看见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了。”黑衣人跪在地上,长期的锻炼让他在此时说话还是保持了连贯性,“属下当下就进去看了,但是那火水不是一般的火水,那火势一下子变得极大,属下最后没有办法,还是被逼出来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廖大人呢?”阿笙的眸色一紧,紧接着他的话问道。

第107章 灾情起

    “阿离啊。”蒋老夫人笑眯眯地道,“方才大理寺来了人把他叫走了,你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很明显,老奶奶将她的问题当作了是小情侣的思念了。

    阿笙顶着这种目光,浑身不自然,但也只能硬撑到回房了,期间蒋老夫人还殷切地带她参观了蒋侯府,尤其还特地暗示了蒋离的住处,阿笙垂着眼,只能默默地不发一言地听着。

    傍晚,蒋离回来了,回到蒋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往阿笙的院子里去。

    与一路上遇到的仆从们暗含深意的偷笑不同,蒋离的步子迈得很快,眉梢微拢,神情没有一分笑意。

    “廖公子也死了。”

    见到阿笙的第一句话,蒋离便直奔主题。

    侯府老夫人似乎也知道阿笙不喜用婢女,因此只安排了两个婢女守在院外,负责一些必要的打理,两个婢女远远见到蒋离过来的时候就自动退下了,因此现在阿笙的院子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人了,这也方便了他们直接说事。

    “怎么回事?”阿笙蹙眉,“与灭门案一样的凶手所为?”可是廖公子明面上是已经死了的,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的呢?

    “其实这也是个意外,明大人在追查廖大人一案时,发现了当初的死囚被替换,死的不是廖大人儿子。”蒋离说起此事时口吻沉稳,对于明青田的能力他毫不感到意外,“明大人追查到了廖大人儿子的去向,去到颍川阳翟老家,发现廖公子已经‘自尽’于家中。”

    “自尽?”阿笙立刻说道,“这不可能。”她绝对不相信廖公子会突然自尽,不然她就不用白费那么多心机去救他了。

    “当然不可能。”披着月色,蒋离慢慢踱步过来,“大理寺在廖家的老家里头发现了廖公子的遗书,是一封忏悔书。”

    “书信是本人亲自写的么?”

    “笔迹与廖公子本人的一致。”蒋离在阿笙对面坐下,他刚从外面急匆匆回来,然而依旧衣冠端整,“今日我被明大人叫去,亲眼看到了所有的物证,明大人是亲自赶去了阳翟的,今晨方才回来。”

    “但你我都清楚,廖公子是绝对不可能会自尽的。”阿笙道,如果廖公子会忏悔,早时候干嘛去了,早就在天牢里头以死谢罪了,“他一定是被其他人所杀,再布置成自尽的模样。”

    凶手显然精于此道,缺乏线索,两人都感到一筹莫展。

    “难道真是皇叔的人做的?”阿笙又重新提起两人前几天的猜想,综合前后总总,廖家在这个节点出事,真的太恰合了,恰合,即为可疑。

    “大理寺并没有找到凶手的身份。”蒋离抿唇,“或许是‘他们’做的也不一定。”

    阿笙做了一个深呼吸,吐出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最近做这个动作是越来越频繁了,如今廖家一夜遭难,眼见就要到手的证据就这么没了,怎么想都令人非常不甘心。

    两个没有线索的人自然没有商讨出什么结果来,这段对话最后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又过了十来天,阿笙收到一封来自芹姨的手书,上面说莫叔大概在四日后到达雒京。

    四日后,就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冬至日,她的生辰,也是如今所有一切苦难开端的日子。

    “主上说,他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姑娘一定会欢喜的。”

    芹姨在手书里这么对阿笙说道。

    不过今年的现在,阿笙并没有时间关注这份礼物,也没有时间去多想这个特别的日子,因为自廖家出事以后,这些天又有新的消息传遍了雒京。

    消息是从南边的荆州传回来的。

    最初是有传言说,一群流民打劫了地方运往雒京呈给皇宫的货物,后来消息得到证实后,皇上龙颜大怒,派了当地驻军去处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民,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支军队竟然伤亡惨重。

    消息传回来雒京以后,澹台瀚哲只感到颜面大失,虽然急报上说流民的数量远多于守军,但是在几个皇子的怂恿下,天子威严不可失,澹台瀚哲还是准备再次派遣军队前往镇压,所幸被几个老臣拦下了。

    “荆州的饥荒应该远比想象中的严重,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流民。”蒋侯府的书房里,蒋老侯爷端正地坐在桌案后说道,他就是那极力拦下皇帝的几位老臣之一,“那些不是普通的流民,我猜测有可能都是北上聚集的灾民。”

    “如果是这样,皇上再在此时出兵镇压,一定会让那些百姓奋起反抗的。”蒋离深知百姓们的力量,尤其是在饥饿的状态下,一个人会做出来什么事是不可估量的。

    “此时应该尽快派人去荆州查实情况,同时准备粮车一道前往。”阿笙冷静道,“幸亏侯爷拦下了皇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蒋老侯爷摇了摇头,“皇上的脾气自从登基以来也是一天天增长,现在是愈发的冲动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光靠权力的镇压,是无法解决事情的,而且这件事涉及到的,已经不止是皇帝关心的那点面子的范围的。

    阿笙垂眸,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在南边也有江湖朋友,已经写信去打听了,相信不出四天就会有回音的。”这种时候,蒋离从前结交的江湖关系网便尤为方便好使。

    “不过国库现在恐怕已经支撑不住大范围的赈灾了。”蒋老侯爷突然道,这犹如一块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现在国库和粮仓仅仅只能支撑日常的运作量了。”

    “怎么会这样?”阿笙惊愕道,“国库不是有专门赈灾用的备用银两么?粮仓也应该常年备有至少十万石以上的赈灾储备粮啊?”她听到蒋老侯爷这么说时,是真的完完全全震惊了。

    “阿笙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好像十分清楚啊。”蒋老侯爷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阿笙说的全都对,这令他又忍不住猜测小姑娘的身份,说起来他还没有明确知道人家的出身呢,蒋离也没有告诉他。

    阿笙此刻已经没有心思理会蒋老侯爷在想什么了,她只问道:“国库的钱还有粮仓的储备粮都去哪里了?”

    “皇上登基以后,挪用了部分国库的银钱扩建以及修缮皇城。”蒋老侯爷收回探究的目光,叹了一口气,“剩下的大多拿去建筑皇陵了。”

    蒋离的视线落在阿笙身上,里面包含着一丝担忧,只见姑娘咬着唇,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真是荒唐!”阿笙丢出了四个字,漆黑的眸底压抑着愤怒。

    没有钱,还哪里有储备粮?而且粮仓的粮食也不能久藏,陈年的米是不能吃的,必须要换上新的来随时备用着,这就需要国库每年都预留出一部分银子来购置。

    蒋老侯爷听了阿笙的四字评价,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缓缓道:“我朝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天灾人祸,人们都过惯了风调雨顺的日子,皇上也不例外。”

    所以澹台瀚哲才会大手大脚地将国库的钱挪去修皇陵,反正那些粮仓的粮食放着也是浪费,每年还要重复浪费一笔国库的钱去购买,干脆就先把钱挪用他处,等日后皇陵修好了再补上也不迟。

    蒋离的脸色也是满脸不赞同,然而他不是皇上,对于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

    阿笙揉着眉心,每当感到无力与疲惫的时候,她就会做这个动作。

    “皇上之前其实已经放过一次粮了。”蒋老侯爷看着书房中面色不虞的姑娘与外孙道,“先头裴太尉要南征,最后没能成行,就是因为皇上将将士出征所需的粮草都转到了荆州。”

    阿笙开口,“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效果不大。”

    “那些粮仓都落到实处了么?”蒋离眉心蹙着,他虽不在庙堂,但对于朝廷赈灾粮的层层克扣这类事情还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这种情况罢了。

    蒋老侯爷只是摇了摇头,很坦白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再等等吧,再过几天就有切实的消息了。”蒋离的声音在房内传递着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

    阿笙颔首道:“周家就在南海,与上头的荆州是邻居,我一会儿回去就写信回去,看看能否筹集到更多的粮草。”

    “那老夫就先替那些受灾百姓谢过你了。”蒋老侯爷对阿笙拱了拱手。

    阿笙却侧了身子并不受这一礼,她只道:“这些事情是每个东朝子民的责任。”

    蒋老侯爷点点头,看向阿笙的眸光里多了一份赞赏。

    以往他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聪明隐忍,能毅然决然地肩负起家仇,挑战重重困难,但难得的是,现在他发现这个姑娘身上还有家国大义,对于其他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也拥有一份同理心,这样的品质难能可贵,他十分喜欢。

    这些年在京城里,蒋老侯爷已经见多了那些自私自利,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权贵,那些人只知道夜夜笙歌,贪图享乐,这令他忧心了很长的时间。

    四日后,就到了冬至日,阿笙的生辰。

    阿笙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蒋离是知道今天就是她的生辰的。

    清晨,蒋离踏入了她的院子,彼时阿笙正坐在廊下,看着披着黑色裘衣的青年缓缓行来。

    “下雪了。”

    蒋离迈上台阶,看着廊下的青裘姑娘看着外头,声音清泠地开口,她今日的头发没有挽起,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平添了几分淡然与随性。

    他回身看向院子,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雪,轻轻道:“是啊,这是雒京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上的雪轻飘飘地落下,并不是很大,就像柳絮一样在空气中打旋飞扬着。

    “荆州有消息了么?”青裘姑娘收回了落在半空的视线,转到了黑裘青年的身上,声音淡淡的。

    “还没,今天一定会有。”蒋离对上她平静的眸光,想了想,嘴边露出一个笑容,“我现在来找你,是想与你去一个地方的。”

    “什么地方?”阿笙疑惑地挑了挑眉。

    “你来了就知道了。”

    蒋离将她带到了王府的后门,那里停了一匹大黑马,看到两人出现,那匹大黑马甩了甩脑袋,从鼻子里打了个响鼻。

    蒋离摸了摸大黑马的脑袋,“这是我的阿黑。”

    “阿黑?”阿笙的表情有些意外,嘴角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想笑就笑吧。”蒋离一哂。

    “没有,挺贴切的。”阿笙摸了摸鼻子道。

    蒋离翻身上马,向青裘姑娘递来了一只手,“上来。”

    阿笙的视线落在年轻侠客的手掌上,那只手略带薄茧,不过看着干燥整洁。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阿笙的柔夷刚碰到了蒋离手心,那只属于男人的手掌便主动将她的小手一裹,温暖沉稳的感觉透过接触的皮肤传入到她的心底,接着那只手一用力,阿笙便到了马上,坐在了蒋离的前面。

    “坐稳了。”蒋离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将另外一只手放到了马缰上,这样一来,阿笙就被他半环在了怀里。

    马上的空间不大,两人贴得极近,阿笙挺直后背,想保持自己独立坐着的姿势,不料却听到后头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她还搞不明白对方在笑什么的时候,后面的青年已经一拉缰绳——

    马儿嘶鸣了一声,四蹄腾飞。

    由于惯性,阿笙自然而然地完全落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阿笙的后背僵硬着,蒋离也不管她,骑着阿黑带着她直往城门口处跑,不多时,两人已经出了城。

    “我们去哪里?”

    他们已经出了城有一段距离了,阿笙最终还是撑不住,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以一种舒服的姿势,放松地靠在后边青年的怀里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蒋离策着阿黑,还是不肯现在就告诉她。

第108章 喜欢你

    阿笙没有再继续问,然而渐渐地,她的一颗心在胸膛里面“砰砰”跳动着,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每年的冬至日,官府都要“贺冬”,在这一天所有的官府衙门都会放假,民间百姓家家团聚,祭天祭祖,日闹非凡。

    到了今天,恰好是冬至宫变过去的第五个年头了,前三年举国大丧,雒京是去年才恢复了一点节庆的热闹,今年相比于去年,这热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阿笙与蒋离这一路驰骋,都没有在官道上见到人。

    蒋离一扯缰绳,踢了踢阿黑,这匹灵慧的马儿便知意地拐入了官道旁,那是一条斜伸出来的小道,两旁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往何方。

    阿黑的速度慢了下来。

    “到了吗?”

    两人一路无话,似乎都在享受这天地间难得的寂静,直到此时,阿笙才找到了开口的问题。

    “还没,快了。”蒋离低头,看见青裘的姑娘面容恬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弧度。

    阿黑驮着他们大概又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处上山的岔路口前,蒋离终于让它停下了。

    蒋离先一翻身,利落地跳下了马,感觉到身后的温暖乍然抽离,寒风吹拂而过,阿笙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背部。

    蒋离将手伸到姑娘面前,一路带她上马的时候那样,让她握着他的手轻而易举地翻身下马。

    “走这边。”蒋离带着她往旁边的山道上走,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握住阿笙的,毫不放松。

    阿笙有些贪恋他手掌心暖和的热力,稍微挣了一挣,见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纹丝不动,便轻易地放弃挣扎了,干脆任他握住了。

    “这里来过的人不多吧?”阿笙一边走,一边观察了周围,蒋离拉着她在树林里头穿梭,一路翻过几座小山丘,这里早就偏离了原本进来时的那条小土路了。

    “应该吧。”蒋离走在她前头,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我也就来过这里两次。”

    两人约莫走了有两刻钟的时间,走得久了,阿笙在寒风中因冰冷而有些苍白的脸,也因此有了血色,恢复了淡淡的红晕,而蒋离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一点距离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事。

    “你不会就是带我来踏青的吧?”阿笙呼了一口气,看着这口气在空气中化作一阵白雾。

    “嗯,你也可以当作一部分吧。”蒋离侧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气色果然好多了,“你需要多出来走走。”

    又走了一会儿,隔着一小段距离,阿笙看到前方有个地方,竟然在不断冒着白气,蒋离直接领着她走向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口泉,周围围绕着石头,水面偶尔冒几个小泡,这白霭霭的雾气就是从这口泉水表面蒸腾而出的。

    “这是……温泉?”阿笙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这口不大的小水潭,“你是怎么找到的?”她以前只在遥远的皇家行宫使用过,然而从小到大父皇也只带她去过两次。

    “这大概也是意外之喜吧。”蒋离看着姑娘亮晶晶的眼眸,心情愉悦,他其实真的是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一口天然温泉的。

    这里没有其它便利的条件,想要泡温泉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但是泡泡脚还是可以的,蒋离的本意其实就是带她来轻松一下的。

    温泉的水温很高,阿笙反复试探了好多次,才能把整只脚完全浸入水中。

    她坐在一块宽敞的大石头上,刚用脚丫打了一个水花,旁边的阳光蓦地暗了暗,有人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是蒋离,这家伙坐下来以后,也把自己的鞋袜解了。

    “你干什么?”阿笙瞬间缩回了自己的小脚丫,将它们贴在石壁上,互相交叠着。

    “泡脚啊。”蒋离理所当然道,手上还在进行着脱鞋的举动。

    “你不可以去另外一边么?”阿笙皱眉,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怎好互相当面脱了鞋袜。

    没想到蒋离倒是理直气壮,“这边的石头宽敞,坐得舒服。”

    话刚说完,他已经光着脚放进了温泉水里,自己从胸臆间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阿笙竟然微微红了脸,她转过头,盯着自己这里的水面,不去看隔壁那厮。

    蒋离神态自若,似乎完全没察觉姑娘的窘态,又似乎是刻意没有道破,他的身子往后一躺,左手臂垫在脑后,仰面睡在了石头上。

    阿笙瞄了他一眼,见他好像就这么准备一直闭眼睡着了,于是才又慢慢放松了下来,自己享受双脚在温泉水中的舒适,那水的热度顺着双足蔓延而上,渐渐随着血液的流转遍布全身,她周身都感觉不到寒意了。

    “其实在山上,那里也有这样的温泉池。”过了一会儿,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慢悠悠地出声,他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氛围里,带着一种悦耳的温和沉静。

    “每年到了冬季,我和师父,还有师兄在练功以后都会去池子边沐浴,那大概也是我在山上最怀念的时光之一了吧。”蒋离的表情随着他的话,愈发显得温柔起来,“在那里,虽然没有江湖的刺激与冒险,但却有这世间最难得的安宁所在,你不会感到忧愁与烦恼。”

    “那你以后还会回去吧?”阿笙专注地听着,轻声问道,她也向往着那样平静祥和的所在,远离雒京的勾心斗角,远离人心的险恶算计。

    “嗯,应该吧。”蒋离依旧闭着眼睛,但声音中藏着淡淡的怀念,“不过对比于江湖,现在我更喜欢这种冒险,等哪一天我在外头闯够了,拼够了,或许会回去,寻一块安宁又美丽的地方安静度日。”

    “这样子真好。”阿笙的声音很轻,她的眼里又升腾起了向往与羡慕,每次一听到蒋离提起江湖,提起这些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她总会这般艳羡。

    “你也可以的。”蒋离只是笑了笑,“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会带你走。”

    阿笙蓦然回首,那躺在平坦石块上的青年已经睁开了眼睛,潋滟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一片身影。

    “.…..为什么?”她终是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眸,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勇气,“为什么你总是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一句被许多人深情款款地说过的话,从他嘴里貌似不经意地说出,却产生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阿笙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蒋离依旧与她呆愣的目光对视着,光华潋滟的眸子里是融融的暖意。

    “为什么?”阿笙的心魂被他的话震颤,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嗓音从喉咙里头冒出。

    蒋离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无奈道:“有些答案是难以解释的。”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给她听,喜欢就喜欢了,或许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也或许是在某个时候,忽然之间就喜欢上了。

    若是一定要追问这个答案,那么,他估计只能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慢慢地从回忆里去追溯那一次次不经意的相遇,那一个个美丽的月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让他年轻的心产生了名为喜欢的冲动。

    “我……”阿笙说了一个字,就慢慢地垂了头,没错,对于感情,她就是这么一个鸵鸟的人。

    “你的答案我不需要现在就立刻知道。”蒋离的视线从姑娘秀丽的侧脸划过,最后落向了天空,“我等你。”他道。

    正如那时候他许诺,他一定会让她信任他的一样,他相信,他会有等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的那一天的。

    两人在温泉这边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回程了,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端颐来邀请她去参加的消寒活动。

    晚膳是回蒋侯府吃的,由于今年有蒋离与阿笙在的缘故,侯府老夫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又亲自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包饺子,席间大家有说有笑,过节与家的气氛融合在了一起,让阿笙体会到了好久没有的温暖。

    待到汤圆上桌,阿笙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蒋离说你是从南方来的,听说南边过冬至都是要吃汤圆的,所以我还特地准备了汤圆,就怕你吃得不习惯。”蒋侯府一家人全都围着一张桌子坐,蒋老夫人就坐在阿笙身边,此时她笑眯眯地看着阿笙,眼角眉梢都是慈祥的关爱。

    “谢谢老夫人。”阿笙接过蒋老夫人亲自盛的汤圆,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蒋老夫人对于她的事情是毫不知情的,蒋老侯爷并未对爱妻多透露他们的事,在他羽翼之下,他尽可能地不想让一些忧心事烦扰到妻子宁静安乐的生活。

    “好了,千万别哭哟,小姑娘过节日不能哭的。”蒋老夫人摸摸她的脸颊,轻笑道。

    蒋离坐在阿笙身体的另一边,看着外婆与她之间的互动,心里头也找到了一份温暖的愉悦。

    其实,这样子也很不错,不是吗?

    他的袖子里头,藏着下午从荆州友人那里传回来的消息,然而此刻,他却并不想把消息告诉阿笙。

    至少在今天,他不想。

    他想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个生辰,不再被悲伤所困。

    夜里,阿笙披上厚厚的毛皮披风,回了一趟周家大院,莫叔应该已经到了,她也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姑娘。”芹姨亲自前来给她引路。

    “莫叔已经到了吗?”她边走边问。

    “主上到了有半个时辰了,此时正在正厅等姑娘呢。”芹姨提起莫叔时,脸上是一派恭敬尊崇的神色。

    到了正厅时,她深深地弯下来腰,恭声向里面通传道:“启禀主上,阿笙姑娘到。”

    “进来吧。”里面传出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声音不大,然而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人的耳里。

    显然,正厅里面的人,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莫叔。”阿笙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走了进去。

    正厅中央站着一道修长的白衣身影,他背对着阿笙而立,似乎正在抬头看墙上挂着的字画。

    与传闻中狠绝戾气的形象不同,这位前越反抗势力的最高首领,竟然有着翩翩君子一样的身形,此刻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转了头,露出的半边脸竟然姿容无暇。

    不过当他的身体完全转过来以后,另一半的脸上,竟然有一片狰狞的伤疤凹凸不平地遍布大半张左边,那是火烧后留下来的疤痕,它硬生生的毁了男人一张完美的脸,触目惊心。

    “阿笙来了。”

    他的声音十分低哑,像磨砂纸一样磨着人的耳膜,令人听起来不甚舒服,但是阿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把嗓音,她神情自若地走向男人,笑着说道:

    “是啊,好久不见了莫叔。”

    “长高了,更漂亮了。”莫叔打量了她一会儿,又背过了身去,只侧着头露出了半张看不出岁月流逝的完美右颜,“.…..也更像你母亲了。”

    “莫叔还是老样子。”阿笙低叹道,也不知道是赞叹还是遗憾。

    她转移了话题,问道:“莫叔突然来雒京,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莫叔点了点头,却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内容,他只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莫叔知我从不过生辰之喜的。”阿笙轻声道,其实今天若不是蒋离,她根本不会这样四处走动,蒋离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是知道的,他在故意哄她开心,让她跟着他过了一个以节日为名的生辰之喜。

    “这份礼物你会喜欢的。”莫叔勾了勾唇角,脸上并无真切的笑意,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圆筒,递给了阿笙,“打开看看。”

    阿笙疑惑地接过了圆筒,打开盖子以后,里头是一份卷起来的纸张,纸张有些皱皱巴巴的,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版,右下角还有署名以及鲜红的手指印。

    然而只看了那个署名一眼,阿笙就忍不住惊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

    “莫叔是从哪里得到的?”她吃惊地问道,自己手里拿着的这份东西,分明就是一份供词!

第109章 莫叔到

    而这份供词上面的署名,赫然是半个多月前已经已经死于灭门仇杀案的廖大人。

    “我说过,这份礼物你会喜欢的。”莫煊很满意看到阿笙这副惊讶的表情,他将手重新收拢进袖子中道,“至于它是怎么来的,我在雒京中自然还有其他可用之人,廖家是重点关注的对象,早在乱起时我的人就将这份供词偷出来了。”

    “您还有其他人在现场?”阿笙记得,当初她的属下就只剩了一个,还什么也没有看清楚,“那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澹台瀚哲的指示。”莫煊面色冷淡,“裴甫新动的手。”

    “果然,真的是他们么。”莫煊的话无疑印证她之前的猜测,如此一来,她身边的确有对方的细作,让对方及时把人灭了口。

    阿笙把供词卷好,重新放入筒子中装好,“还是幸亏有莫叔您,不然就让他们得逞了。”她将圆筒慎重地纳入怀中。

    “既然现在毒害文帝一案的真凶已经水落石出,那你接下来要抓紧找到嬴王一案的线索了。”莫煊提醒她道,语气冷静,“如果你要去北地,我可以把那边的人手调派给你使用。”

    阿笙点了点头,脑海里闪过当时从大理寺拿到的卷宗的内容,她问道:“莫叔,当年嬴王北地行邸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其他的知情人么?”

    “没有,这些年我在北地的人一直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莫煊眼神严肃,实话实说,“只能说澹台瀚哲的势力把这件事谋划得太好了,处理得不留一点痕迹。”

    “是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去惊动胡嵩林,那个二哥府上的幕僚。”阿笙往旁边踱了几步,凝眉道,“我从大理寺拿到的卷宗上记录,他是暗杀案唯一的证人,当初既然皇叔能将事情谋划得滴水不露,又怎会轻易落下这条漏网之鱼?所以我怀疑他只是个诱饵。”

    “他是人是鬼,你不妨可以试探一下。”莫煊的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怎么试探?”阿笙回头请教道,她就是怕打草惊蛇,因此才一直不敢出手。

    “你不可以出手,难道还不能让其他人帮你打探么?”莫煊的唇角轻轻扯了扯,“我记得我教过你的,要利用好身边的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阿笙沉沉的眸光,对上了莫煊没有温度的视线。

    随后,她听见莫煊微微扬了声音,慢条斯理道:“听说,你来雒京以后认识了不少朋友?”

    阿笙心里下意识地浮起了一丝警惕,她垂眸,没有接腔。

    莫叔却似完全不在乎她的沉默,自顾自继续道:“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来帮助你呢?”

    阿笙听了以后,拢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一紧,指甲刺到了手掌心。

    “你难道忘了你那时候是怎么说的么?”莫煊伸出了一只手,温柔地落在阿笙的肩膀上,犹如一个长辈慈祥地对待晚辈那般,“与我们的目标相比,与你父母的仇相比,与数十万流亡海外的越人遗民相比……”

    他顿了顿,过了片刻才又道:“其实,这只是一点很小的忙而已,你的朋友们不会有危险的,不是么?”

    “我知道怎么做。”阿笙沉声道,依旧蹙着眉。

    “你没有忘记你的责任就好。”莫煊的视线落在姑娘的脸上,逐渐变得沉痛,半晌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只要再突破嬴王遇刺身亡的真相,澹台瀚哲真正的嘴脸就能大白于天下人面前,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会唾骂你的母亲了。”

    “莫叔知道的,让我母亲沉冤昭雪一直都是我的目标,我也不会让二哥死得不明不白的。”阿笙想到往事,眼里也微微透出一抹冷意。

    莫煊的手在阿笙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我明白你的痛苦,五年了,再坚持一下,你我就都能解脱了。”

    阿笙走了以后,芹姨无声地走了进来,朝这位身材修长的翩翩男子行了一个礼。

    “怎样,查到了吗?”

    芹姨的腰弯得更低了,显得对眼前之人十分忌惮,“秉告主上,那出现在颍川杀了廖公子的人手脚太干净,我们的人一时还查不到任何线索。”

    白衣男子挑了挑完美的半脸上的眉,那半张脸顿时容光逼人,“哦?真有意思,没想到竟然有人下手那么快。”

    “主上打算如何处理呢?”芹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要我们的人继续查下去,还是……”

    “算了。”莫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既然有人抢先动了手,那就由他们去吧,不过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还有谁会想要做这样的事呢。”

    “或许真的是被什么仇家发现了吧?”芹姨想了想道,“毕竟廖家的这个儿子以前可没少做一些混账事。”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杀廖公子的人能有什么好处了。

    第二日,蒋离将友人从南边传来的消息交到了阿笙手上,阿笙看完以后,眉心紧蹙。

    “怎会如此?”她的口气是难以置信的,“居然糟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蒋离点了点头,眼神肯定道:“我这个朋友十分可靠,消息不会有误。”

    “我原以为饥荒只是一个地方的事呢,没想到竟然已经蔓延到了大半个荆州了么?”阿笙有些心慌,她攥着信件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将纸页弄出了几道皱褶。

    “恐怕不止是你,估计整个朝廷都是这么以为的吧。”蒋离讥讽地笑笑,道,“原以为雒京作为一国之都,是最便利的地方,没想到它其实才是那个消息最为闭塞的所在。”

    “他们这是欺上瞒下!”阿笙眼里有极其凝重严肃的光芒,实际上她已经动了真怒,“流民三次暴动,然而雒京中竟无一人得知!这会毁了我东朝的基业的。”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筹粮赈灾了。”蒋离也是同样的眉目端凝,“朝廷应该马上派出一位有经验与声望的大臣前往,先尽力安抚民心。”

    事不宜迟,蒋离这就去书房找蒋老侯爷商谈此事,而阿笙也回了房间,亲自再度动笔写了一封信件,加急传回周家。

    想了想,阿笙又去了书房。

    “这封信的内容,与朝廷派出去的使者带回来的内容有出入。”

    此时,蒋离与蒋老侯爷已经商谈得差不多了,而蒋老侯爷的话也让阿笙与蒋离二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使者隐瞒了真实的灾情。”阿笙下结论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外公要亲自去向皇上禀报吗?”蒋离看了看蒋老侯爷的脸色,问道。

    “去是要去的,但是不能就这么去。”蒋老侯爷叹息了一声,“现在我还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光凭这样一封信,皇上是不会相信我的。”

    蒋老侯爷年纪已经不轻了,他慢慢地从桌案后的椅子上站起,头上的白发与脸上的皱纹让他在此时看起来更为沧桑。

    “皇上,他现在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阿笙回想那个印象里心机深沉的叔叔,眉梢闪过厌弃之色,然而她还是觉得不解,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杀父弑母的仇人,不应该是这么顽固专治的人。

    “皇上竟是这样的人?”蒋离已经替她问了出来。

    “也就这两三年的事情了。”蒋老侯爷显然不愿意再多讲,权力啊……

    “那皇上要如何才愿意相信?”蒋离一针见血地问,“当务之急,应该要先解决荆州的灾情。”

    “倒是有一个人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她能让此时有转机。”迟疑了一会儿,蒋老侯爷犹豫着道。

    “是谁?”阿笙立刻追问。

    “太后娘娘。”蒋老侯爷言简意赅。

    “太后?”蒋离面色一松,“那我们就想办法去宫中请出太后吧。”

    阿笙没有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蒋老侯爷却摇了摇头。

    “臭小子,太后娘娘你以为是你想请就能请的?”他道,“先不说太后娘娘现在不在宫里,即使你知道她在哪里,要见到她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蒋离摸了摸鼻子,他闯的是江湖,对于这些宫闱之事当然了解不深。

    “太后娘娘不在宫里头吗?”阿笙忽然幽幽问道。

    “太后娘娘出宫好久了。”蒋老侯爷叹息着说,“自从先皇归天以后,不到三个月,她老人家就低调地离了宫,据说是去长伴青灯古佛,具体原因一直无人知晓,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怪不得……

    阿笙在心中低喃,她在宫宴上都没有见到太后的身影,这几年,她收到的消息里头也没有任何一条是与太后有关的,原来她是出宫了。

    “或许峪王殿下会有办法。”阿笙垂着眼睛,蓦地道。

    蒋老侯爷与蒋离同时看向了她,等着她继续说出那个办法。

    不过阿笙只是留下一句话,“我要去一趟峪王府。”然后就离开了。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雪初停,阿笙站在峪王府门口,看着王府的飞檐上落了一层细细的薄雪。

    不过等了一小会儿,进去通传的王府下仆便出来了。

    “阿笙姑娘,王爷有请。”

    阿笙叹了口气,看着暖气遇冷在空中凝成一团飘散的白雾,披着青裘提步踏入了王府。

    彼时,峪王爷正坐在暖阁里头,他脱了鞋子坐在小塌上,旁边的炉火上煨着一壶小酒,见到阿笙进来,他先笑着开了口。

    “阿笙小姑娘,你是来陪我下棋的吗?”

    阿笙行礼以后,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看起来有些凝重,“王爷,阿笙前来是有事禀报的。”

    峪王的脸上浮现了几分讶异,他也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这般严肃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荆州饥荒一事或有隐情,还望王爷明察。”阿笙深深地拜了下去。

    “你先起来。”峪王对着她道,然后看着门外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门外的仆从们应了声,纷纷离开。

    “荆州饥荒有什么隐情,你不是更应该去找皇上么?怎么反倒找到我这儿了?”峪王看着小姑娘道,她束着手恭谨地站在那儿,眉宇间是抹不掉的忧心。

    阿笙将整件事情详细地与峪王说了一便。

    听完以后,峪王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无论是灾情,还是流民暴动,亦或是使者的隐瞒牵扯到的背后之事,这一系列的事情无一不是严重之事。

    他苦笑起来,自己作为一个闲王,即使担忧,恐怕也无能为力啊。

    “你是希望我去劝劝皇上么?”峪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依我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这不仅仅是皇上的态度问题,还与现在的国库与粮仓有关。”

    “国库与粮仓不足之事我已经知晓。”阿笙道,“但只要皇上有心,还是可以召集举国之力,帮助灾民度过难关的。”

    “你居然知道?”峪王很惊讶,国库与粮仓的真实情况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个小姑娘又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他不由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姑娘。

    “想想前段时间,南征没有得以成行,我就能猜到几分了。”阿笙自然没有把自己与蒋老侯爷的关系在这时候供出来,而是扯到了南征上头,“如果国库并不空虚,粮仓又有救灾储备粮的话,救灾的话如何还需要调走军用的粮草?”

    峪王点点头,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他心里觉得,没想到这小姑娘竟还有如此的观察力。

    “我知道王爷的难处,但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救目前的情况。”阿笙又缓缓道。

    “什么办法,你说。”作为澹台皇家之人,峪王怎么可能会愿意眼睁睁的看着灾难的发生,如果有他能做的,他也会尽力去出一份力的。

    “还请王爷请出太后娘娘。”阿笙恭声道。

    峪王沉默了半晌,终是低声笑了两声,“先皇去后,太后不知所终,小姑娘你来找我,倒是真的误打误撞碰对人了。”他不知道阿笙是有备而来的,自然以为她是无意之中找上他的。

第110章 怂恿之

    眼前的这位闲王,他的话虽是这么说,但阿笙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清楚请出太后这件事定没有那么容易。

    果然,峪王又接着道:“虽然我知道太后在哪里,不过如果要请她回宫,这估计很难办到。”

    “荆州形势危机,难道太后娘娘知道以后,会放手不管吗?”

    “你不知道,太后这几年已经不闻世事了,莫说她究竟会不会管,就是你想要见她一面恐怕也难上加难。”峪王摇着头苦笑道。

    “我知道。”阿笙表情淡然道,“不然太后她老人家不会选择隐藏自己的行踪。”太后把自己的所在隐藏得这么好,无非就是不想再被任何人打搅了。

    “所以说,你的这个方法,确实十分难行啊。”峪王的眼光里,透着些许无能为力。

    “不,我相信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这一切,是不会放手不管的。”阿笙看着峪王,眼神坚定道,她的眸子里面还透露出几分期待,将一位对太后素未谋面的少女的希望,演绎得恰到好处。

    “傻姑娘,你不懂。”峪王看着姑娘眼中的希望,竟然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她后方的窗外,然后怔怔出了神,似乎陷进了某段回忆里。

    峪王是极少数知道太后离宫的原因的人,正是因为知道内情,所以他才清楚那位老人家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愿意再回到雒京了。

    “我是不懂。”过了半晌,阿笙低声地坦言承认,“不过不试过,我又怎能放弃。”

    “你倒是个善良的姑娘。”峪王收回自己怔然出神的目光,有些意外地看着阿笙,“为什么你会如此关心荆州的事情?你的上心程度比朝中的大臣们高多了。”

    “为什么?”阿笙听闻这个问题,心里有些淡淡的嘲讽,不过她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十分平淡地陈述道,“作为东朝的子民,这难道不是每个人应该关心的?”

    峪王一愣,过后脸上突然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来,“你说得对,是本王问错了。”他心中蓦地有些悲凉,连一个小姑娘都有这份责任感,而现在朝中的大臣们,却仍然关注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权利争夺,真是可悲、可笑!

    “若王爷能向阿笙透露几分太后的下落,阿笙感激不尽。”阿笙自然感受到了峪王心境的变化,于是不失时机地又行了一个大礼。

    “不。”峪王竟然光着脚下了地,连鞋子都没有穿,他亲自扶起了阿笙,“不,本王惭愧,这应该是本王感激我东朝还有你这样的子民才对。”

    阿笙顺着峪王的力道,顺从地站了起来,不过仍然低着头。

    “你会见到太后的。”峪王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语气沉稳,缓缓地做了决定,“我与你一起去。”

    峪王舍掉了“本王”的自称,改用了“我”,阿笙微微地笑了。

    从暖阁出来,阿笙在廊道拐角处遇到了阿珠,这位端颐的贴身婢女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阿笙姑娘,郡主知道你来了,就让阿珠在此处等着呢。”阿珠对她道。

    “天气转冷,郡主还好么?”阿笙跟在她后头,往端颐的院子走去,随口与她闲聊道。

    “郡主一切都好。”阿珠笑了笑道,“只是郡主原本以为姑娘是来找她的,在房间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才知道姑娘是来找王爷的,姑娘找王爷有什么事情呢?”她悄悄探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阿笙搪塞道,毕竟这南面的灾情雒京里的人不清楚,其中肯定有涉及到某些不可告人的因素的,在确定原因之前,谨慎起见她是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听的。

    端颐见到阿笙进门的那会儿,自己正在吃着玫瑰糕,在她身边的另一张小桌子上,还摆着各种刺绣用具。

    阿笙的视线落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绣品上时,不自觉僵了僵,对于做刺绣,她一向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郡主开始做针线活儿了?”在端颐与她打过招呼以后,她忍不住问道。

    端颐拿糕点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颇不自在,她支支吾吾道:“还不是我母妃逼我的。”

    阿笙的目光在端颐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她可没看错端颐方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好像是娇羞。

    她不由得暗自挑了挑眉,故意慢吞吞地问道:“可是郡主不是也不喜欢做针线么?以前王妃娘娘似乎也没少叮咛啊……”

    端颐将自己的脸别到了另一边,这次是明显的不好意思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用如蚊子一般的声音小声道:“那个……我定亲了。”

    “定亲了?”阿笙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真心道,“那还真的要恭喜郡主了。”

    “什么呀,我还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儿呢,我母妃看得我很紧,我都出不去了。”端颐嘴里嘟囔着,女子出嫁,就算嫁衣不用她堂堂郡主亲自来做,但是盖头与一些内里的衣服总要自己绣一些花纹吧?现在峪王妃就是专门派人天天盯着她做刺绣。

    “是哪家的郎君呀?”阿笙语气轻快地问道,眼底是一片淡淡的暖色,“我可以帮郡主去相看相看。”

    端颐犹豫了一下,飞快地道出了一个名字,说完,脸上已经是红霞满布。

    然而阿笙却没能打趣端颐这难得一见的脸红景象,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她惊怔在原地。

    端颐方才的原话是说:“是……是齐国公府的二少爷呢。”

    齐国公府的二少爷,那不就是雒京小霸王齐陵天的弟弟齐陵玉么?

    “怎么会是他?”阿笙不禁道,声音中泄露了两分震惊。

    不过端颐因为害羞而一直低着脑袋,完全没有发现阿笙的异样。

    “你的反应怎么跟我的其他姐妹们一样。”端颐羞恼道,“的确,他虽然只是二房的嫡子,没有可能继承国公爷的爵位,但我母妃说他是个有能耐的,以后必有一番作为,而且他上头的母亲也早就去世了,等我嫁过去以后没有婆婆压着,日子定然能过得舒坦。”

    阿笙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口轻轻压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齐家,她是万分了解的,而且他们现在选择了与裴家一道同流合污,终有一天她也必会将他们这个障碍从自己的复仇之路上扫除。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种不能面对端颐的感觉。

    端颐在说什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下,端颐总算发现了阿笙有些不妥,不过她只以为阿笙是对这些亲事漠不关心,毕竟阿笙现在无父无母,是不可能有人替她找一个归宿的。

    她默默地停住了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开了。

    见端颐转移了话题,阿笙心下也松了口气。

    “对了,昨日靖阑大哥又喝醉了。”端颐的语气听着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怎么了?”阿笙还有些不在状态,没有多想便随口应道。

    “昨日是长安姐姐的生忌啊。”端颐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你忘了靖阑大哥与长安姐姐的事了么?靖阑大哥可是一直都记挂着她呢。”

    阿笙默不作声,只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

    “唉,靖阑大哥其实也真可怜,他喝醉了以后还一直喊着姐姐的名字呢。”端颐托着腮,闷闷地道,“说到底,当年的事情真不是他的错,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皇后婶婶没有照顾好姐姐。”

    阿笙还是无言。

    “阿笙,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阿笙声色平淡道,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如果说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里还会有愤懑的话,那么她现在的心境,应该可以用古井无波来形容吧。

    当年的一切是非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她不想再追究,她是真的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算了。”端颐无趣地挥了挥手,或许她也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来发泄她内心的压抑,“其实靖阑大哥一直很自责,但是我知道这不能怪他的。”

    阿笙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一紧,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如果将军真的觉得内疚的话,他是可以做些什么来弥补长安公主的。”阿笙忽然抬头,静静地说道。

    “例如呢?”端颐立刻追问。

    阿笙顿了一会儿,好似在做什么思考,过了片刻后,她缓缓道:“郡主和将军可以想想,长安公主生前在乎什么,她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未完的心愿?”端颐重复阿笙说的话,细细地咀嚼道,同时脑海里也飞速地思考着。

    “嗯,例如她还有没有什么记挂的人。”阿笙淡淡地补充。

    “记挂的人?”端颐再次重复阿笙的话,神色里头似乎有些茫然,“长安姐姐……有什么记挂之人?没有吧……那时候在宫里,好像除了嬴王哥哥,她就没有跟谁更亲近了……”

    端颐皱着眉头喃喃道,过了半晌,才像是忽地茅塞顿开,“难不成……是嬴王哥哥?可是他已经死了啊。”少女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犹疑。

    “嬴王殿下么?”阿笙道,声音依然是平静的,“可是据我所知,嬴王殿下应该是被谋杀的吧?”

    “你说的对!”端颐现在的思路完全被阿笙带着走了,她忽然一拍桌子,握了握拳头道,“嬴王哥哥是被害的,长安姐姐肯定希望能够抓到那个凶手的。”

    阿笙嘴边微微笑着,似是同意她说的话。

    端颐又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的么,我觉得黛夫人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这件事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不过顿了顿,她忽然又垮了肩膀,有些颓然地对阿笙道,“可是阿笙,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我一直有偷偷地打听消息呢,但是我完全没有收获啊,到了现在也只是查明了长安姐姐的死因而已。”

    阿笙听了,心里头一叹,默默道,可惜你连长安的死因都没有真的查清楚呢,恰好跳进皇后和她自己所设的圈套里头了。

    不过这样查不到也好,因为她同样也不想被他们查到,她宁愿让裴靖阑与端颐落入皇后设好的圈套里头,毕竟如果被人发现了她当年假死的事情,想必这牵引出的风波一定是巨大的。

    不过她嘴上还是透露了一点“关键”消息给端颐听。

    “郡主什么也没查到,或许是因为方向不对,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探听吧?”她淡淡地指出,“郡主不妨就从嬴王的这个点入手吧。”

    “你说的有道理,我之前的确没找准点,我都是奔着黛夫人去查的。”端颐皱了皱眉,她什么也没有查到,“那好,我就先查清楚嬴王哥哥的案子,有靖阑大哥帮忙,这次一定不会错了,阿笙你有什么关于这件案子的消息吗?”她又问道。

    在端颐眼里,阿笙简直就是她的军师谋士,因为她说的话总在点子上,总能给她指出一个清晰的方向。

    “我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消息,剧组农户可记得那时候我初来雒京时,咱们在摘星楼遇到过的那位胡嵩林大人的嫡女,胡三小姐?”阿笙避重就轻道,她不能告诉端颐她手里有大理寺的卷宗,不然光是这卷宗的来源,就会让她的身份很可疑了。

    “哦,胡三嘛,自是记得的。”端颐点点头,雒京的贵女圈子她是熟识的,那会儿在摘星楼,这胡三还是她给阿笙作的介绍呢,“没想到仅是一面之缘,阿笙你就记住她了?”端颐有些惊奇。

    “自然不是。”阿笙摇摇头道,“是因为她的父亲,不知道郡主知不知道,这胡三小姐的父亲胡嵩林大人,正是嬴王被害一案唯一的目击者呢?”

    端颐的嘴微微张大了,这……她还真不知道,她最多就跟这些贵女们往来,而那些官场上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会清楚呢。

    看着端颐的表情,阿笙似是已经料到。

    “所以,郡主如果与胡三小姐相熟的话,不妨可以去探听一下。”

第111章 请太后

    端颐的圆脸微微紧绷,看来是已经将此事放到了心上。

    “不过,胡大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别人提起此事呢,可能是因为他曾为嬴王殿下的幕僚,这是他痛苦又难以回首的经历吧。”阿笙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所以郡主最好不要让他察觉。”

    端颐自是慎重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让胡大人又陷进这些“悲伤”的记忆。

    阿笙走了之后,端颐又开始做起了针线活儿,在连续被针扎破了第三根手指头以后,她恨恨地掷下了这些布料,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阿珠!”

    她唤道,然后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十分简短的信,交到了贴身婢女的手上。

    “你明天就去宫门口等着,等见到定远将军,就帮我把这封信悄悄交给他。”端颐吩咐着,又着重重复道,“一定要悄悄的!”

    峪王的动作很快,不过两天阿笙就接到了他的信,当然,信是从周家大院那边再转送过来蒋侯府的。

    虽然阿笙现在已经住进了蒋侯府,然而这个搬家过程十分低调,而蒋家人口简单,家风严谨,又没有小姐什么的参加那些贵女们的宴会,这消息自然不容易被人知道,他们现在的态度是不刻意隐瞒,顺其自然。

    “明日巳时,马车会到周家大院。”阿笙看了信以后道。

    蒋离颔首,“那咱们明天提前一步过去。”

    听到“咱们”,阿笙挑了挑眉,“你也要来?”

    “你身边又没有人照料,除了我你还能带谁?”蒋离一脸自然,似乎这件事情十分理所当然。

    阿笙语塞,就是看着他这个模样,她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反驳了。

    她都已经住进蒋家了,也没啥嫌可以避了。

    “好吧。”她妥协道。

    次日一早,阿笙就与蒋离回了周家大院,莫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然是不在的,瑶花也出任务去了,出来迎接他们的就只剩下芹姨了。

    “姑娘要去请太后娘娘回来主持大局?”听到阿笙说完南面赈灾的事情以后,芹姨的目光一凝,然后低下头,掩饰掉了。

    蒋离就站在阿笙身边,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小细节,若有所思。

    这么细微的动作,阿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颔首,“现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荆州乱起来。”

    芹姨敛眉,依旧恭恭敬敬地应了。

    巳时一到,峪王府的马车很准时地抵达了周家大院门前,马车的外观看着很低调,就连王府的徽记都没有一个。

    马夫跳下车来请阿笙上车。

    “这是我的护卫,与我一同前去。”阿笙指了指蒋离,对马夫道。

    也许是峪王有交待,马夫并没有意见,于是二人就上了马车。

    与外表的朴素无华不同,马车的内里十分宽敞,干净舒服,蒋离一上车就靠着垫子惬意地坐下了。

    阿笙瞧了他一眼,坐到了他对面的小榻上。

    马车启动,驶出了周家大院所在的街道,蒋离这才忽然开口。

    “我觉得芹姨有些古怪。”

    阿笙彼时正从包袱中拿出了一本书翻看,闻言,目光停留在同一行字上,不动了。

    “刚才听到你说要请太后回来帮忙赈灾时,她的神情有些不妥。”蒋离的声音不大,淡淡的,只是在陈述自己看到的事情。

    “我不明白。”空气中安静了几秒,阿笙抬起头,看着蒋离道。

    “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反应奇怪。”蒋离摊了摊手,他只是观察敏锐,但又不是全知,“再看看呗。”

    阿笙慢慢点了点头,在现在奸细未明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异样都是值得关注的。

    城门口,他们的马车与峪王的汇合,然后再随着峪王的马车跟着他朝城外未知的地点驶去。

    太尉府里,裴甫新刚刚下朝回家,婢女给他奉上了毛巾净手,又端来香茗。

    “他跟那小姑娘,还有峪王出城了?”裴甫新擦完手,将毛巾丢回到婢女手上。

    “是的,我们的人亲眼看着的。”下属在他身前回禀道,“二少爷与那个姑娘还有峪王爷一起,一刻钟前刚出了西直门,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

    “嗯。”裴甫新面色不变,淡淡点了点头,峪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也是经常的事。

    “别跟得太紧,小心被那小子发现。”他喝了口茶,又叮嘱道。

    “是,属下知道怎么做的。”那下属连忙拱手道。

    “行了,你下去吧。”裴甫新挥了挥手,然后自己慢慢起身,踱步到了书房。

    “大人。”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明夙,有什么新的消息么?”裴甫新看到他,鹰眼一眯,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卑职收到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卑职怀疑,那些越国余孽的首领已经不在南越了。”明夙沉声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

    “去哪里了?”裴甫新问。

    明夙的头一低,摇了摇,“还未能查明。”

    裴甫新摩挲着桌案上的一块翡翠镇纸,表情并未见动怒,“这不能怪你们,这越人确实狡猾,尤其是他们的首领。”

    明夙一听,立刻感激道:“大人明察!”

    “你且继续叫下面的人注意着,若有异动及时传回。”裴甫新淡声吩咐道。

    “是。”

    “另外,”裴甫新锐利的视线落到跪在地上的黑影身上,蓦地又问,“明夙,我之前让你去查的那个阿笙的身份,有线索了么?”

    “她的确是寄住在周家的,叔叔是周裕成的隐世友人。”明夙道,“不过她经常四处走动,甚至随船出海,中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信息以咱们目前的能力还没有办法查到。”裴家没有船,他们的势力自然不可能扩散到海外。

    “那她更早前的经历呢?”裴甫新敏锐地问。

    明夙哑然,最终还是皱着眉头,不得不如实上报,“应该……都在山里头度过吧,我们没有找到其他信息,她应该是没下山过的。”

    “哼,是没有下山,还是刻意隐藏了些什么?”裴甫新严重闪过一道冷芒,望着明夙道,“我不要应该,我要确定的消息。”

    明夙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再去查,尤其是她与越人余孽的关系,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裴甫新冷声道。

    “是,卑职领命。”明夙道。

    裴甫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块镇纸,阿笙那个小姑娘没那么简单,他甚至怀疑魏国舅的死就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即便没有,这个小姑娘也有可能已经从黄仁弼的妻子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他是万万不能让它们流传出去的,所以他才会让杀手去将她灭口,只可惜,这个小姑娘似乎命不该绝,明夙带着人前往都没能让她死在那个原始森林里。

    而裴甫新的心头现在更是压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蒋离,他不能对蒋离下杀手,所以阿笙身边一旦有了蒋离的存在,他做事总会束手束脚许多。

    哼,那个小姑娘,难道她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吗?懂得利用蒋离做盾牌,还真是聪明啊……

    城郊的山道上,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细碎不平的石子路上。

    阿笙收起了书籍,一抬眼,便正正看到对面的蒋离,他坐在小茶几边,懒懒地靠着车上的软枕,一手托腮,正在闭目沉睡,而领口的衣袍微微松散开来,露出了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

    窗外的天光随着摇晃的窗帘子,时不时漏进了车内,在蒋离的半边侧脸上打出了或明或暗的阴影,更加显得他五官端挺,姿容隽秀。

    明明应该是幅美人沉睡图,然而这有些不修边幅的动作在他做来,竟有几分不和谐的落拓随性之气。

    阿笙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有些发呆。

    其实她还从未如此仔细地、肆无忌惮地瞧过蒋离的容貌,他长得有侯府老夫人的影子,想来应该是更多的随了母亲。

    传言里听闻蒋小姐也曾是一个闻名帝都的美人,博闻强识,才情不输于当年的黛夫人,只不过她为人十分低调,嫁入裴家以后更是基本不露面了,从此大家才渐渐地将她遗忘了。

    就在她怔然出神的时候,忽然,对面那如玉的脸庞上黑睫一动,那本应熟睡中的人忽地睁了眼,一双潋滟的眸子恰恰与她的对了个正着。

    或许是刚刚醒来,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透着点点深邃,就那样不闪不避地将她望着。

    阿笙一惊,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忙不迭地移开了自己的双眼。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偷窥的小偷,刚好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着实尴尬急了。

    一想到如此,身体里的血液就“轰”地往脸上冲。

    “你的脸红了。”

    她听到一把平静的嗓音轻轻道,带着他独有的淡淡清冷。

    “啊?什么?”阿笙的双手一把捂在了自己的脸上,顾左右而言其他,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消除现在尴尬的氛围。

    蒋离举止未变,只是继续撑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笙有些慌乱的模样。

    阿笙的视线在空中左右飘荡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瞥了对面的青年一眼,看到了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一直看我干嘛?”阿笙有些孩子气地问道。

    “是你先看我的。”蒋离瞧着她脸红的模样,觉得颇有意思,“我只是看回来罢了。”

    “你睡着觉,怎么知道我有看你?”阿笙没好气地和他又斗起嘴来,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觉,她在蒋离面前总是轻易表现出了最真实、最自然地一面。

    “我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没有睡着。”蒋离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谁知你的视线太强烈,我本来其实是想忽略不理的……”

    听到他这话,阿笙觉得自己更加没脸见他了,于是只得冷哼了一声,恨恨地拿起了书,背过身去不看他了。

    夕阳遍天,霞披万里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目的地到了。

    “静慈庵。”

    阿笙随着峪王与其他侍从登上了山石台阶,看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简朴的庵堂,门前的石刻已经随着岁月染上了斑驳的痕迹,她轻轻地逐字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太后她老人家就是隐居在这里。”峪王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庵堂道。

    不是什么宏伟的国寺庙,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庵堂,仅仅只是一座建立在无名山头的小庵堂。

    身边的侍从想要上前去敲门,被峪王阻止了。

    随后,阿笙便见到峪王自己走上前几步,亲自敲响了庵堂的门。

    很快,过了片刻,门就打开,一位老尼姑探出了头来,朝外面看。

    “请问各位施主这是?”

    看到这一行七八个人,这位老尼姑显然是有些不适应,平日里这个庵堂几乎都是鲜少有人问津的。

    “我们是来找静心师太的,还请师太行个方便。”峪王彬彬有礼道,今日他的打扮同样简朴,看着模样,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文人罢了。

    “你们是?”这位开门的老尼姑一听到静心的名字,马上显得警惕了起来。

    “我是静心师太的家人。”峪王温文尔雅地回答,同时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递到了老尼姑的手中,“这是信物,还望师太能够代为通传。”

    老尼姑接下了玉佩,关上门进里面通传去了,过了半天,才再次出现。

    她摇了摇头,将玉佩重新交还到峪王手里。

    “怎么了吗?”峪王有些惊愕道。

    “静心师太说,她早已脱离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施主是她俗世红尘里的亲人,今生的缘分,便已尽了。”老尼姑说着行了一个佛礼,眉宇气息恬静。

    “亲人就缘分尽了?”蒋离抱臂道,“那我们呢?我们可是陌生人呢。”

    “没错没错。”峪王赶紧附和道,“这次的事情真的很严重,我也不是为了自己。”

    老尼姑依旧站着,纹丝不动。

    “我佛慈悲,未成佛果,先结善缘。”就在众人僵持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姑娘声音蓦地在他们身后响起,“静心师太,您真的不愿吗?”

第112章 去摊牌

    门边的老尼姑闻言,眉梢轻轻一动,抬起眼来看向了人群后头,那里有一位裹着青裘的姑娘,此时正对着她微微笑着,一双眼睛漆黑明亮。

    老尼姑忽地就笑了笑,“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阿笙走上前来,回了一个佛礼,“静心师太,我们既然相见,即是缘分。”

    她依旧叫的老尼姑静心师太,而没有在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改口叫做“太后娘娘”。

    “母后?”峪王看着静心师太,诧异道,这老尼姑的模样明明不是太后娘娘呀。

    静心师太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张人皮面具罢了。”

    说罢,静心师太又转过了头,对着他们一行人行了个佛礼,闭眼道:“罢了,你们先进来吧。”

    这个静慈庵正如它的外貌一般,并不是很大,从前面走到后面,也不过是数十步路,但它胜在异常整洁,墙角屋檐下连根蜘蛛丝都见不着。

    “这个地方你们也看到了,没有什么能够招待你们的,”静心师太带着他们来到了庵堂内的一处小厅堂,“你们就姑且坐坐吧。”

    且不说这庵堂的确物资匮乏,就是有好茶好点心,众人也自是不敢劳静心师太招待的。

    “你们能劳动峪王亲自带你们前来,那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儿。”静心师太开门见山道,视线越过峪王,直接落在了阿笙与蒋离身上,“你们可以说出来,不过,贫尼方才也说了,我已是超脱红尘之人,你们的事若与世俗羁绊过深,就不一定能帮忙了。”

    静心师太这话看似松了口愿意帮忙,实则不然,她指的与世俗羁绊过深之事,这里面可作的文章可就多了,阿笙与蒋离是能听出弦外之音的。

    “世间事,哪一样脱离了红尘?”阿笙眸光清亮,看着静心师太的眼睛道,“即使师太隐居于此静修,亦是处在这世间中。”

    静心师太听了,不置可否,眉梢没有一丝波动。

    阿笙看了蒋离一眼,蒋离会意,对着静心师太施了一礼,然后缓缓道出了荆州的灾情与雒京的现状。

    阿笙凝眸观察着静心师太的神情,发现她听到荆州的饥荒时脸上还是有细微的变化的。

    见此,阿笙心里稍安,看来静心师太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所以,我们到此是希望师太能回京,帮助解决灾区的情况的。”蒋离说完了整件事。

    “这些事情,难道不该是朝廷的职责?”过了两秒,静心师太才淡声道,“你们希望贫尼能做什么?我最多也就只能捐点银两,再日日为灾民们诵经祈福了。”

    “母后,儿臣希望您能劝劝皇上。”峪王诚恳地道。

    静心师太摇了摇头,平静道:“国库、粮仓空虚,即使劝动了,也无能为力。”

    “怎会无能为力呢?”阿笙眼眸里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东朝何其之大,在各地均有官府的粮食储备,以及粮商,只要皇帝有心,何愁不能集全国之力共渡难关?”

    “贫尼只是一个女流之辈,恐无法打动皇上。”静心师太仍是拒绝之姿,“与其让贫尼去劝,你们倒不如去找那些股肱之臣。”

    “母后,只要您愿意回宫,皇上一定不会不顾您的意思。”峪王急道,“满京上下都被奸人蒙蔽鼓中,现在只有您有权力令人重新彻查此事!”他很明白,若是要指望澹台瀚哲再派人去查访荆州,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的了,而且也不知道荆州那边的人,是怎么有能力将这么大一件事瞒下来的。

    静心师太忽然张开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没有回应峪王的话,而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是时候该做晚课了,你们请自便吧。”话一说完,她就自己走了出去。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所以师太还是不愿么?”蒋离眉头轻蹙。

    阿笙不语,低着眉似在深思。

    “唉。”峪王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看来母后对当年的事情还是在意得很哪。

    “王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蒋离洞察的目光落在峪王身上,“当年师太是为何要离宫呢?”

    峪王的头转了过来,面对着蒋离欲言又止,然而最终他还是摇着头,不发一言。

    他还是不能将当初的事情说出来,那可是皇室秘辛,不能告诉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有其他的尼姑进来招待他们,今天天色已晚,众人便在庵堂里凑合着歇息一晚。

    用过粗茶淡饭的晚膳,安顿下来以后,蒋离与阿笙在小院子里头不期而遇。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同往无人之处的后山走去。

    静慈庵背靠山体,整个庵堂不过四五个尼姑,他们在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任何一人。

    “你是怎么发现给我们开门的人,就是静心师太的?”蒋离问道。

    “很简单。”阿笙双手放在身后,慢慢走着,“师太易容的只有脸,然而身形却是没变的,只不过峪王粗心大意,没有发现罢了。”太后也是她的皇祖母,这些年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因而她不会认错人。

    “你可知师太当年离宫的原因?”

    “不知。”姑娘诚实的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正被软禁在信园,我连太后是什么时候不在宫中的都不知道。”

    “静心师太一定是在逃避什么,宫里有她不想面对的东西。”蒋离语气笃定道,“如果不是这样,出了如此严重的灾情,她应该不会拒绝回京主持大局的。”

    “其实我有一些猜测。”阿笙淡淡道,眼睛平视着前方黑漆漆的山峦,“我觉得,师太的离宫,与冬至宫变的真相有关。”

    “你的意思是太后知道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蒋离侧头,额际的墨发微微倾泻。

    “可能知道一部分,但绝对不是全部。”阿笙摇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不然,我不会一直在信园里无人问津。”

    蒋离看着她的神情,眸光一软,忽然就很想抱抱她。

    阿笙继续说着,“恐怕,静心师太是恨我的母妃的。”

    所以,冬至宫变发生以后,她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任其自然。

    蒋离的手握成拳头捏了捏,还是忍不住放在了姑娘单薄的肩膀上,“如果师太这里行不通,我们可以再另寻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出路的。”

    “不。”阿笙倏地转头看他,目光坚定,“我们都知道,现在静心师太就是最好、最快的办法,我不会放弃的。”

    蒋离接收到姑娘的信念,神情柔和,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的。

    “今晚,我会去找师太。”阿笙拢在袖子里头的手指紧了紧,咬了咬牙道。

    “你要做什么?”蒋离微讶。

    “摊牌。”

    夜深了,静心师太结束了晚课,从小殿里出来,关好了门。

    她站在门前,想起今日黄昏发生的事情,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又轻轻一叹。

    在门前对着空荡荡的庭院站了半晌,她才穿过院子,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路上,她想,无论他们说什么,最终她都是不会同意再回雒京的,因为这个决定在当年离宫之时,她就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

    峪王他们,注定只能是白跑一趟了。

    明日,他们就该回去了吧?她的生活,又将重新归于平静。

    这么想着,她拐了个弯,过道尽头,那里就是她房间的入口。

    不过,这个弯刚拐了过去,她就微微愣住了——

    过道尽头,青裘的姑娘耐心地等在静心师太的房门前,如老僧入定一般,身上染着夜间的寒霜,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姑娘为何站在贫尼的房门前?”

    静心师太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

    听到她的声音,那姑娘蓦地一惊,回过头来,看到了灰色袍子的老尼姑。

    “那自然是等师太回来了。”她笑着,搓了搓手,又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蛋,真是太冷了,师太的脚步又无声无息的,以至于她都没有听出来。

    山间的夜晚尤其寒冷,静心师太看着姑娘这副模样,明明冻得厉害,却仍兀自坚持,心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软。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她打开了房门,示意姑娘跟她进去。

    阿笙应了一声,赶紧跟上,门关上以后,她还轻轻跺了跺冰冷的脚丫。

    “上炕吧,那里温暖。”静心师太指了指炕上道,阿笙也不跟她客气,谢过以后就立马坐了过去。

    “如果你还是为着请贫尼回京的事,那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静心师太直言道,她不会因为这个姑娘在寒风中的苦等,就妥协心软。

    “是,我是为了这件事。”阿笙也坦然承认,不过她话锋一转,“但是在这件事以前,我想,我有些话没有和师太说。”

    “你想说什么?”静心师太在她另一边上了炕,与她隔了一张小茶几。

    “您离宫的原因,我猜,应该是和冬至宫变的真相有关吧。”阿笙叹道,眸光却十分平和。

    听到她说的这话,果然,下一秒静心师太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阿笙与静心师太的视线对上,丝毫不惧她的威压气势,“甚至,您不知道的我还知道。”

    “呵。”静心师太冷笑了两声,此刻她周身上下气势逼人,这才是一个主宰天下最高女子地位数十年的人应有的气势,“你这话倒是有意思了。”

    阿笙知道静心师太为何如此反应激烈,因为就算师太真的知道了当年的某些真相,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与国家的稳定,她在外人面前也只会替澹台瀚哲掩饰。

    面对静心师太逼人的压迫,阿笙平静道:“当今皇上,他的皇位来得不光彩吧。”

    静心师太瞳孔一缩,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前的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却知道了皇室最大的秘辛,她到底是什么人?静心师太猜测着,不过,片刻之间,她心念一动,已经起了杀心。

    不管这小姑娘身份为何,知道了这等秘密的人,都是不能再留的了。

    就在静心师太看阿笙的眼神微微一变的时候,她却看到姑娘不慌不忙地起身,来到她面前盈盈下跪,举手投足间,那一举一动进退得宜,遵循的都是极其严苛的礼仪。

    这样的礼仪举止,比之宫中公主也是丝毫不逊色的,甚至更为出挑,静心师太看着阿笙的眼神更加深了。

    阿笙敛裙,叩首下拜,额头轻轻抵在手背上方。

    “皇祖母,您难道没认出我么?”

    一声“皇祖母”,让静心师太神色大变,她惊疑不定地指着阿笙,颤颤道:“你、你是……”

    怎么会?那个孙女儿,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阿笙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我是长安哪……”

    她平静的黑眸,不闪不避地正对上静心师太那光芒闪烁不定的眸子。

    看了她半晌,静心师太终于平复了心情,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阿笙道:“你还活着……”

    “不错,而且我也没有痴傻。”阿笙敛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房间的烛火跳动着,小小的房间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你来找哀家,所为何事?”静心师太低声道,她不自觉地换了一种自称。

    看来,皇祖母还是愿意承认她的。

    这个想法在阿笙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道:“当然还是为了今天所求之事,不过长安还有事情要请皇祖母做主。”她再拜。

    “说说看吧。”静心师太身子往后一倾,靠在了靠枕上,她垂眸打量着这个五年未见的孙女,心中百般难言的滋味。

    “孙女的母妃黛夫人是无辜的,孙女已经收集到了部分证据,还请皇祖母明鉴!”

    “哦?这就是你说的我不知道的真相么?”静心师太微微抬了抬眉,神色莫测。

    “根据孙女现在掌握到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母妃没有毒害父皇了。”阿笙沉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听着格外舒服,她一点一点地向静心师太道出了所有证据。

第113章 诉夜话

    “真正害了父皇的人,是皇叔,甚至我怀疑二哥的死也是与他有关。”阿笙的话字字如刀,锋利如芒,直入静心师太的心头。

    血色从静心师太的脸上急速消失,她的脸上煞白一片,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击到了。

    阿笙黑眸沉沉地盯着静心师太,心里头有些沉重,看静心师太现在这般作态,显然,她知道的内情里果真不包括黛夫人的事。

    扳倒澹台瀚哲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紧握天下最至高无上地位的人了,手里头有以裴甫新为首的势力支撑,还掌握着虎符,想要不废一兵一卒、和平地完成复仇计划无疑是异想天开。

    太后起的作用至关重要,她需要太后的支持,需要太后替她向天下人诏告,指证澹台瀚哲的罪证,澄清先皇与嬴王的死因,为黛夫人平反。

    届时,即便兵戎相见,她就是占理的那一方,师出有名。

    除此以外,只要有了太后的支持,必定还能争取到朝中大臣们的支持。

    “哀家早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当年文帝之死事发突然,而成王却恰好抓住这个时机攻入了宫中。”静心师太苍白着脸,缓缓闭上了眼,她眼尾的皱纹散发着浓浓的沧桑气息,“时间上真的太对了,倒像是他早就知道文帝那晚必死,而埋伏在宫外等候着,只待文帝咽气,就掐着点起了兵。”

    静心师太在宫中多年沉浮,怎么可能会嗅不出其中的猫腻呢?事后她还派人查探过,外城驻军、巡检营的将领均在事前发生过变动。

    只是那时,她满心以为是黛夫人毒害了文帝,而成王只不过是将计就计,顺便利用了黛夫人一把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王在她眼里就是那只黄雀。

    “所以听闻皇祖母离了宫这个消息的时候,孙女就猜到皇祖母必然知道了一些内情了。”阿笙敛眸,不动声色道,“现在孙女已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了皇祖母,还请皇祖母定夺。”

    一时之间,静心师太没有开口,她闭着眼,沉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静心师太沉寂的时间越长,阿笙的心中就越沉,她的心里甚至忽然隐隐诞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渐渐的,这个念头的存在愈加清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一紧,感觉到两手彼此的寒意。

    “成王利欲熏心,同室操戈。”静心师太缓缓开口,沉痛地训斥道,然而阿笙听了面上并无半分喜色。

    静心师太继续沉痛道:“当时虽不知黛夫人的冤情,然而哀家还是无法原谅他,亦无法在宫中继续面对他了。”

    阿笙心头一紧,当年皇祖母选择了逃避,对成王眼不见为净,那么现在,在得知了这些实情以后,她的选择还会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然而静心师太没有接着往下说出她的决定,而是转移了话题。

    “当年是哀家对不起你们母女,误会你们了。”静心师太的眸光落到了阿笙身上,看着自己这个多年未见的亲孙女。当年她以为黛夫人果真毒害了文帝,因此便也对这个孙女厌弃起来,再也没留心去注意过她后来如何了。

    回忆到四年半前的那场火灾,这其中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想来,静心师太觉得有些懊悔。

    “没关系,孙女惟今所愿,只希望真相尽快水落石出,还冤魂们一个安息罢了。”阿笙的声音平淡得不能再淡了,静心师太的转移话题让她心里十分不安,她知道,或许皇祖母还需要时间来考虑,但是此时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啊。

    静心师太原以为自己这么说,阿笙会趁机诉苦,顺带要求一些其他的好处补偿,没想到她居然又绕回来了。

    这下静心师太只能让今晚的这段谈话终止,“哀家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孙女知道了。”阿笙一福,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眸中凉凉的哀意。

    静慈庵的房间小而紧密,蒋离的房间就紧紧连着阿笙的,阿笙回来的时候,他的房内竟还有亮光。

    夜已经极深了,阿笙只看了那亮处一眼,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淡到极致的目光。

    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老旧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房里空空荡荡的,也没有半丝暖气。

    然而在室外已经冻到没知觉的她,麻木的感官没有发出任何的抗议,她只是木着脸,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

    “阿笙。”

    隔壁的门也发出了“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然后带着淡淡暖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阿笙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蒋离看着她的表情,心下大致也猜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阿笙露在外头的脸蛋,触手冰凉。

    感觉到那只温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停顿了片刻,阿笙仍旧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下一秒,那只温暖的手转而有力地握上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出去,带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蒋离的房间如他的手一般,温暖安心,驱散了人心头的寒意。

    “静心师太怎么说?”蒋离让阿笙坐在炕上,自己则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

    阿笙伸手接过,竟是热的。

    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

    她的表情有些松动,蒋离看着她微微讶异的神色,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他自己烧的,而且因为不确定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他便每隔小半个时辰,就不厌其烦地去柴房再烧一壶开水提来。

    他做这一切,只为了确保阿笙回来的时候,能喝道一口热水。

    一杯热水下肚,仿佛给自己的身体注入了一股热流,冻僵的四肢百骸都活了过来。

    “还能怎么说,”阿笙握着犹有余温的杯子,声音淡淡的,“她没有表态。”

    “我以为她会为你做主的,毕竟已经知道杀害先皇的真凶了。”蒋离在她身边坐下道。

    阿笙自嘲一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甚至比你更加的以为。”

    蒋离看着姑娘把自己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颓丧,“在我的记忆里,皇祖母最是公平公正,她是整个宫里头最讲道理的人,每每宫中出了什么纠葛,甚至是我与其他兄弟姐妹的争端,她都会解决地非常好,一碗水端平来,不偏不倚。”

    “在我心里头,皇祖母永远都是那善恶分明,公平正义的代表。”阿笙的笑容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凉,“可能是我希望越大,现在失落感也就越大了吧。”

    “你总是想得太好了。”蒋离轻叹,“人是很复杂的,现在的境地可不同于以往的了。”

    “我没有想到,皇祖母会不帮我。”阿笙道,“尤其是在知道了皇叔的真面目后。”

    “静心师太已经明确地说了?”蒋离眸光一凝,问道。

    “没有,她没说。”阿笙摇头,“但正是因为她没说,我才担心,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既然她没说,那就代表她还没有做决定,你不要那么快把事情想坏了。”蒋离轻轻地安慰她道,看着阿笙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只会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闷极了。

    “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都觉得难受。”阿笙笑了笑,目光凉凉的,“蒋离,我的直觉很少有错,我也了解皇祖母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五年前她选择逃避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时候她以为我母妃才是真正下毒害父皇的人,而皇叔只是捕螳螂的黄雀,她恼怒,没有办法原谅皇叔坐视兄长之死而不顾的行为,因此才选择离宫出走。”

    “然而现在,在得知了我母妃无罪,皇叔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人时,她沉默了,她回避了。”阿笙倏地抬眼,眸里有光芒划过。

    “我们都忘了一点,那就是皇叔也是皇祖母的亲儿子啊!”

    说完这一点,阿笙禁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眼尾却氤氲着淡淡的红。

    一直以来,皇叔对父皇做的事情,都让她忽略了这个仇人的另一层身份,在拼命地恨着皇叔的时候,她选择性地忽视了他是父皇的亲弟弟的事实。

    亲弟弟谋害亲哥哥,她才没有这样的亲叔叔。

    蒋离此时已经全然明白了阿笙在静心师太处发生的事,他作为旁观者,不像阿笙这般感情用事,静心师太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给阿笙答复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阿笙心中,她的皇祖母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强大的女子,然而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静心师太作为母亲的心,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毅然决然地做到大义灭亲的。

    静心师太或许是没有办法对澹台瀚哲做些什么的,因为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纵然这另一个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澹台瀚哲,估计也是仗着太后不能对他怎么样,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吧。

    看着阿笙的模样,与其说些安慰她的话,倒不如给予她解决的办法与支持,蒋离凝眉想了想,清冷的声线淡淡的开口。

    “难道你原本的复仇计划,是有将太后的支持算得很重的么?”

    听闻此言,阿笙的表情一滞,蒋离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没了太后难道就不行了么”。

    她旋即道:“当然不。”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把成败压在一个人身上。

    “那不就是了。”蒋离的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弧度,“无论有没有太后的支持,你都是会继续走下去的,那么现在你所介意的,这便都不重要了。”

    阿笙无言了半晌,终是从胸臆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是呀,你说得没错。”她露出十分浅淡的笑,“我在介怀什么呢。”

    蒋离瞧着她的神色像是认真的,知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好了,夜已经深了,赶紧歇息吧,今晚我和你的房间换一换,你就在我这里睡吧。”

    阿笙想起自己那冷冰冰的房间,不由道:“可是我的房间还没……”

    “我一会儿去烧就好。”蒋离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先一步截住了,“我精力比你好,习武之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你今天赶路也累,别折腾了。”

    阿笙坐在炕上,看着蒋离将那小茶几搬走,然后抱来棉被、枕头铺好了床,这一系列举止,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就鸠占鹊巢了,现在还要劳烦他做这些琐事。

    “我自己来就好了。”阿笙连忙道。

    蒋离只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我比较快。”说罢,他就已经整理完了。

    阿笙的手指缠在一起,“谢谢你。”

    “不用谢。”蒋离嘴角一勾,微微一笑,“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再烧点热水洗脸洗脚,这样睡觉会舒服一些。”

    “唉。”阿笙应了,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在蒋离出门以前,她又忍不住探出了头来轻声道,“蒋离。”

    “嗯?”年轻的侠客在门边驻足,微微回过身来,跳动的明亮烛火给他全身上下镀上了一层暖色。

    他潋滟的眼里有一簇橘色的火苗,温暖又柔和。

    “没什么。”阿笙的声音在被子间传来闷闷的,“我只是想说……认识你真好。”

    其实,她想说的是“有你真好”,不过话到嘴边她不好意思说了。

    说实话,蒋离总是对她这么好,她都有些害怕自己会习惯了,那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不适应了怎么办?

    蒋离烧了热水回到房间时,姑娘已经在床上累极而眠了。

    今晚,知道她要去找静心师太摊牌,他是特意等她的,以防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做对了。

    看着阿笙泛着晕红的睡颜,估计是有些热,姑娘的眉梢微微蹙着,手露在了外面。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取了帕子在热水里头浸湿了,轻手轻脚地给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又重新盖好了被子,这才离开了。

第114章 见太后

    翌日,阿笙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

    她伸了个懒腰,眉间一扫昨日的沉闷,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她就不会再去纠结那事。

    “女施主早上好啊。”静慈庵的其他师太见到她出来,笑眯眯地朝她打了个招呼,“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用了。”

    阿笙谢过这位师太,又打听道:“静心师太起来了么?”

    师太点点头,“当然,静心早上还要做早课呢,这会儿恐怕已经进了静修室了。”

    阿笙又和师太打听到了静心师太出来的时间,这才去用早饭,她前脚刚踏进饭厅,蒋离后脚就来了。

    “早上好。”阿笙主动朝他点点头,又想起昨晚自己睡了他的房间的事,便细细打量他眉宇间的神色,确定不见疲惫才放下心来。

    蒋离微微颔首,眼底依旧神采奕奕,“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静心师太要巳时中才结束静修,我打算再去见见她。”阿笙道,经过了一晚,想必静心师太已经有结果了。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早餐是简单的清粥与红薯,蒋离盛了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剥起了红薯皮来。

    “你就那么肯定会有好消息?”蒋离笃定的语气让阿笙禁不住反问。

    蒋离瞥了她一眼,“至少我们此次来的任务可以完成,不是么?”

    阿笙与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笑了笑。

    不错,她有把握能将静心师太请回宫中,主持赈灾大局。

    巳时中,阿笙仍在静心师太的房门前耐心等候,这次的时间比较准,她不过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走廊的尽头拐角处,便转出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来了?”静心师太看到她,眼里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阿笙还会再来,“进来吧。”她淡淡道。

    阿笙跟着静心师太进屋,随手关好了房门。

    “坐。”静心师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阿笙从善如流地从容落座。

    “你说的事情,哀家已经考虑清楚了。”静心师太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强行矫正它只会让整个时局更加动荡不安。”

    静心师太的反应与阿笙预料的一致,皇祖母不会帮她惩治皇叔,反倒宁愿就这样将错就错,放任自流。

    “至于,你的母妃……”静心师太叹了口气,瞟了自己的孙女一眼,姑娘此时正低眉顺眼地坐在她对面,“就算是哀家对不起她了。”言下之意,便是让黛夫人只能继续担着这个罪妃的名头了。

    经过做完蒋离的开导,阿笙此时听了静心师太的话,心里头已经浮不上一丝愤怒了,残存的唯有淡淡的苦涩。

    见阿笙不作声,静心师太看着她道:“哀家知道你必定心存不甘,不过哀家会补偿你的。”

    “可承受着这冤情的不仅仅只是孙女的母妃啊。”阿笙眼睛一眨,任心头那抹苦涩清晰地浮现在脸上,她望着静心师太哀切道,“还有父皇、二哥……”

    静心师太见她提起文帝与嬴王,想起那二人的风采,内心也是苦楚翻腾,难道她就不怨恨次子么?当然恨!可那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与他永不相见了。

    感受到静心师太复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阿笙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难抑淡淡的嘲讽,皇祖母不能下手去做的事,她是一定要做的!凭什么做坏事的人可以逍遥度日,而那些美好的人却要承着不白的冤屈,永世不能超脱?

    皇祖母因为自己不能为逝者报仇雪恨,所以心里肯定是对她有愧的,那么只要自己愿意提出要求,想必皇祖母都会尽力满足的。

    果然,静心师太看着阿笙的目光一柔,以往威严的声音里带着了几分歉意,她沉声许诺道:“长安,既然你现在还活着,那就是上天的保佑,哀家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的,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皇祖母说说。”

    “不用了皇祖母,孙女现在就很安全。”静心师太是一定不会将长安公主还活着的事情说出去的,对于这一点阿笙很有信心,“现在……我已经别无所图了。”她轻轻一笑,脸色惨白。

    静心师太看了只觉得心里一疼,她虽不能给长安她最想要的东西,但她还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弥补她。

    “长安……”静心师太忍不住心痛地唤道。

    “长安虽是无所求,但是如果皇祖母愿意的话,就去帮帮那些有需要的人吧。”阿笙起身来到静心师太面前跪下,伏在她膝前戚声道。

    静心师太想起她与峪王此行的目的,此刻看着孙女眼里不自觉地就变成了欣慰,怎么看都觉得长安十分懂事,尽管已经落到了如此地步,仍然不忘皇家的根本,忧国忧民。

    她沉吟半晌,眼里闪过挣扎的亮光,她实在不想回宫见到那些不想见到的人,可是面对着孙女的请求,她又实在无法再拒绝。

    “好,哀家与你一道回宫。”终最后,静心师太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阿笙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喜悦无比,她眸中含泪,微微笑着替天下百姓感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静心师太吐了口气,终是舒心了。

    拉着阿笙的手,静心师太慈祥地拍了拍,“话说回来,峪王应该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的,峪皇伯并不知情。”

    “你现在在哪里呢?是什么个身份?”静心师太询问道,心里头想着回宫以后要把阿笙带在身边。

    “孙女现在在做一些香料的生意,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幸运地入了一些贵人们的眼。”阿笙嘴边含着浅笑,声音淡淡的。

    静心师太听了并不满意,什么贵人,还有什么人能比她的孙女身份高贵么?这些年真是真是可怜了她的孙女了。

    “等哀家回宫以后,你就跟在哀家的身边吧。”静心师太决定道,“你在外头我不放心。”

    阿笙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跟着太后入宫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现在宫中全是敌人的眼线,一旦她跟着太后入了宫,那必定会处处受人注目,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阿笙想着,婉拒了静心师太的决定,她叹息着劝道:“皇祖母,孙女自然想跟在您身边的,可是孙女现在身份特殊,宫中又全是皇叔的人,跟着您反倒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呀。”

    静心师太沉默了两秒,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是哀家欠考虑了,那你现在住得好么?”

    “孙女现在住在蒋侯府上,一切安好。”阿笙也不怕把自己的真实信息告诉静心师太,因着皇祖母的愧疚,她在皇祖母这里一定会被她保护周全的。

    甚至,这种感觉只会与日俱增,尤其是当皇祖母回宫看到皇叔他们以后,皇叔一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舒坦,皇祖母对她就会有多好,不,是更好。

    “蒋侯也知道此事了?”静心师太目光一顿。

    “不,知道阿笙身份的只有皇祖母您了。”唔……这点现在可不能说给静心师太听,阿笙心想,不过同时她也点出了只有静心师太知道的这点,这个小小的谎言,能让静心师太对她更有责任感。

    “那你为何……”

    阿笙心里一叹,这个时候看来还是得把蒋离拉出来做挡箭牌了。

    “孙女……与那蒋家的公子……”

    话说一半就没了,阿笙低着头,这模样落在静心师太眼里,就类似于害羞了。

    其实阿笙故意这样,只是不好编下去罢了,话说一半就够了,与那蒋家公子怎么样?暂时啥事也没有呀,静心师太想歪了就是她的事了。

    “你若是喜欢,就带他来给哀家瞧瞧,现在这样是个什么礼数?”静心师太向来最重礼数,此时听闻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训斥道,不过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是呀,这孩子没了双亲,现在又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没有长辈能给她做主啊。

    这么一想,静心师太的眉眼又柔和下来,她摸了摸姑娘柔顺的乌黑长发道:“算了,改日哀家再想个法子吧。”

    阿笙嘴角抽了抽,皇祖母显然想的有些远了,不过幸好她现在是低着头的,静心师太并没有看出奇怪之处来。

    “孙女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间该回去告诉他们好消息了。”阿笙轻声说道,一副恭谨的表情,“他们若得知皇祖母同意回宫了,定然欣喜。”

    静心师太想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等等,长安!”

    阿笙抬头,看着静心师太蓦然严肃的脸,有些讶异,“皇祖母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可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静心师太垂下眼睛,淡淡地盯视在阿笙的脸上,不放过姑娘脸上丝毫的端倪。

    诧异在阿笙脸上一闪而过,她反问了一句,“传国玉玺?”

    阿笙的反应被静心师太尽收眼里,这反应不似作假的,静心师太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传国玉玺不见了,就在冬至宫变之后。”

    “怎么会?”

    阿笙在今天之前是真的毫不知情,想到静心师太方才的举止,难道皇祖母怀疑她?

    “的确消失了,宫人们遍寻宫闱皆无所获。”静心师太道,“所以哀家想会不会你知道些什么。”

    传国玉玺不比其他事物,紧要得很,是帝国权力的象征,当年澹台瀚哲不是经过正经传承得来的皇帝宝座,文帝自然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将玉玺交给他,因此当时这传国玉玺找不到,他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地令人寻找。

    况且若是外头心怀不轨之人知道玉玺不见了,还有可能流落宫外的话,势必会掀起一场争夺玉玺的腥风血雨。

    “孙女真的毫不知情。”阿笙蹙眉,内心却在幸灾乐祸,“会不会是当年太乱,被什么宫人兵士拿走了?”

    “如今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么哀家就更担心这个可能了。”静心师太皱着眉头,神色不虞,“有消息称玉玺落入了越国余孽的手里。”提到越国余孽,她瞄了阿笙一眼,黛夫人尽管没有下毒谋害文帝,然而当时成王却道她是越国公主来着。

    黛夫人身份这一点,阿笙可没有澄清过。

    “皇祖母的消息属实么?”阿笙又是一惊,传国玉玺在莫叔手上?这样的消息若是真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莫叔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样的事情。

    “哀家虽然在此处远离红尘,不问世事,然而每月还是会有秘密心腹将要事报过来。”静心师太淡淡道,神色淡然。

    阿笙颔首,内心不置可否,若皇祖母当真半点儿也不问世事,这心腹还能知道她的所在,并一直定时送来汇报么?

    想来静心师太一直也有为自己留路哪。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笙才离开了此地。

    她回想着方才静心师太说的玉玺的事情,虽然心里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回去以后还是得和莫叔确认一下。

    午膳后,她把静心师太同意回宫的消息告诉了众人,峪王十分欢喜,连连问阿笙是怎么做到的,被阿笙随意找了些理由搪塞过去了。

    蒋离的眸子与她对上,朝她挤了挤眼,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午后,雒京的一品居过了饭点,客人已经明显少了起来,楼下的喧哗声也小了。

    二楼包厢,一对男女对坐着,桌上就随意摆了两个精致的小菜,不过没被人动过几口,看来两人的意图都不在这饭菜上。

    其中的少女就是端颐,此时她刚向裴靖阑说完了自己的打算,“靖阑大哥怎么看?”

    身穿藏蓝色便行服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手里握着茶杯道:“这个忙,我没什么可以帮的。”

    端颐有些意外,“什么意思?”她以为,遇到了长安姐姐的事情,靖阑大哥都应该会很上心才对,怎么现在居然会是这样冷淡的反应?

    “上次我与你一起合作,是因为公主的死因的确蹊跷。”裴靖阑的视线沉沉地垂落在桌面上,“可是其他的事……”

第115章 不放弃

    他的话未完,端颐看着裴靖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可没想到的是,裴靖阑就这样沉默了下去,再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其它的什么事?”端颐着急地追问,这样子说话说一半,吊着人胃口又不说的事情真是最令人讨厌了。

    裴靖阑垂眸,因常年握兵器而略显粗糙的拇指,轻触在温润的茶杯杯沿上,似不敢用力以免打碎。

    端颐见他不开口,耐性一贯不好的她已经有些急得抓耳挠腮了,正欲再张嘴催促,裴靖阑抬起了眼,目光淡薄。

    “郡主不要再查了。”他道,“您是瞒着王爷与王妃查的吧?”

    “我、我……”提起父王母妃,端颐就难免支支吾吾起来,这让她想起自己今天也是历经波折才偷跑出来的,母妃对她那个看得紧,这中途她究竟是怎么得手的,这般辛酸的过程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劝郡主一句,不要插手。”裴靖阑一动不动地坐在她对面,身形如山峦,莫名地忽然就带给端颐一种压迫感,“此事早已有了定论,再翻出来图惹是非对您没有好处。”

    “不成!”端颐哪是那么好劝说她放弃的,这少女身上也有着一股执拗劲儿,“我觉得黛夫人不是凶手!而且这能惹什么是非呀?如果这其中没有猫腻,那它就不怕被我查!”

    裴靖阑眸光沉静地盯了端颐一会儿,最后眼里似乎有无奈一闪而过,“郡主心思纯良,自然不明白内里的弯弯门道,但如果您真把我当作值得信赖的兄长,那么,就相信大哥。”

    他的话说得着实诚恳,想到以往和裴靖阑的相处,这下子令端颐也不得不安静了下来,她拧眉沉思,半晌后才犹豫着问道:“靖阑大哥,我不是不相信你。”

    顿了顿,端颐又期期艾艾地问:“可是……你为何如此笃定?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裴靖阑抬了抬眼,似乎也有些讶异端颐的锲而不舍,她对此事的上心程度,倒也似她知道了什么。

    “那么郡主也知道什么呢?”裴靖阑抱臂,眉峰聚拢凝视着她,“您看起来也很有把握,为什么你会如此认定黛夫人没有谋害嬴王?”

    他这么一问,成功让端颐一时间忘了对自己上一个提出来的问题的关注,被他转移开了注意力,只顾想回答他的问题。

    “我没有认定。”端颐蹙眉,“我只是说我觉得,就凭我过去对夫人的印象。”

    裴靖阑嘴角轻轻一扯,似乎对她的判断难以认同,“知人知面不知心,光从一个人的外在是很难看清楚她的确切想法的。”

    “反正我不相信。”端颐将脑袋撇到了另一别,梗着脖子道。

    “郡主,是不是有人和您说什么了?”裴靖阑忽然问道,看向端颐的视线变得敏锐起来,“您为何突然提起要查嬴王的事情?”

    “没有!”端颐连忙否认,又停顿着犹豫了一刹那,有一瞬间她想起了阿笙,然而仔细想来阿笙好像也只是顺从她自己的心意,给她提意见而已,最终想这么做的也是她自己,“是我自己要查的。”于是她又补充道。

    端颐的停顿与犹豫落在了裴靖阑眼中,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留意了起来,近来越人动作频频,父亲才跟他说过,前越反叛势力的首脑可能已经离开南越了,预估会有什么大动作。

    “没有最好。”裴靖阑也不拆穿,顺着往下说道,“我只是担心郡主会受人蒙骗罢了。”

    “我已经不小了。”端颐皱起了婴儿肥的圆脸,不满道,“靖阑大哥以为谁都能哄骗我的吗?”

    “如此甚好。”

    从一品居出来,告别了裴靖阑以后,端颐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唉,真没有想到靖阑大哥竟然会拒绝帮她,还要她不要再查,那她究竟要怎么办才好呢?

    端颐抬头看着天空,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一会儿,又想起了阿笙以前对她说的话,于是暗暗捏了捏粉拳。

    不行,她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弃,这些事情不起意还好,一旦起意了就上心了,久而久之恐怕会变成心结,不查清楚她日后寝食难安。

    裴靖阑回到太尉府,在花厅前碰到了心兰、心竹两姐妹。

    “大哥回来了?”裴心兰走在妹妹前头,主动向裴靖阑打招呼道。

    裴靖阑淡淡点了点头,无言。他长成才返回裴家,又常年在西陲镇守边关,与家中的妹妹们并不相熟,现在见了除了点点头以外就再没有别的话题了。

    裴心兰似乎已经习惯了大哥冷淡寡言的态度,于是打了招呼以后并未再多言,倒是她身边的小妹妹裴心竹忽然开口问道:“大哥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祖母吗?”

    裴靖阑的步子一顿,转了个方向,“好。”

    听到大哥同意了,小妹妹显得有些开心,主动走了过来,走到了裴靖阑身边。

    裴心兰看了,没有表态,大哥不亲近她,她也不是那等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只有裴心竹才会总是偷偷用崇拜又好奇的目光打量大哥。

    裴靖阑一路无言,只有裴心竹在旁边不断地给他分享着自己近来的事情,小妹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刺绣,还有贵女们的聚会八卦。

    面对着这样的小妹妹,裴靖阑的面色稍缓,随意问道:“你们姑娘都喜欢定期聚会吗?”

    “喜欢呀,这可是大家少有的出门机会。”裴心竹可爱地点了点脑袋,心里雀跃着大哥和自己说话,大哥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大英雄!在大哥面前,她完全丢掉了自己平常谨小慎微的性子,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说话。

    “大哥你不知道,在这些聚会上心竹能认识可多的人了,甚至有一回还见过郡主和公主们呢!”

    裴靖阑听了心念一动,假装感兴趣地问道:“你见过什么郡主和公主啊?”

    “那当然是五公主、七公主还有殷和郡主、端颐郡主了。”小丫头心无城府地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可是这些公主和郡主,心竹和她们关系好么?”

    裴心竹还没说话,裴心兰倒在一边嗤笑了一声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只不过都是陪衬罢了,那些贵人眼高于顶,能入眼的就那几个罢了。”

    裴靖阑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是太尉府的小姐,在京中身份不低了吧。”

    裴心兰撇了撇嘴,裴心竹拉了拉大哥的袖子道:“那些贵人们已是身处最高处,喜欢谁都是全凭心意的,可不看重这些身份,就像那个阿笙姐姐,她的出身可不怎么样。”

    “哼,也不知道她给端颐郡主还有五公主吃了什么迷魂药。”裴心兰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嫉妒的,一个小小的民女,竟然能得了贵人们的青睐,“不就是会做香水么,这就讨了她们的欢喜。”

    “阿笙?”裴靖阑语气顿了顿,重复了这个名字。

    “对呀,大哥我跟你说,那个阿笙姐姐也挺有本领的,端颐郡主都拿她当好朋友呢!”裴心竹小姑娘提起阿笙,也是羡慕兼崇拜,在她这个年纪关注的除了女红也就只有这些了。

    “听你们这么说,这个叫阿笙的姑娘想来是极有本领了,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裴靖阑道,声音微沉,看来端颐郡主和这个阿笙关系匪浅,走得极近,那此人就不得不注意了。

    “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是跟着那会儿的周家商船来的,才来雒京没几个月。”裴心兰想起阿笙还来过裴家,甚至与二哥不清不楚的关系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不想多说,倒是今天大哥的话似乎有点多,他不会也对这个阿笙产生了兴趣吧。

    裴心兰猛地瞧了裴靖阑好几眼,见他面无表情,一脸淡漠,又没再继续问阿笙的事情,她才作罢,只怪自己多心了,大哥很明显就是那么附和着对口一问罢了。

    在静慈庵又过了一晚,阿笙才和峪王、蒋离慢慢返回雒京。

    静心师太没有随车一道走,而是先让他们回去,待她准备好便会尽快回京。

    回到蒋侯府,阿笙首先将先皇被毒害一案的证据全部整理清楚,毕竟等太后回宫,这些东西她是要誊写一份呈上去的。

    不过,在誊写莫叔给她的那份廖大人的供词时,阿笙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有一些信息好像漏了。”她对蒋离道。

    蒋离认真详细地看了那份供词,单看这内容,就是廖大人的一份忏悔书,上头详细交待了他自己的罪证,他做的所有事,以及指使他的人,并不不妥的地方。

    “我记得当初他和我说过,他还知道卖药人的一些信息,还有那药的名字。”阿笙道,“然而这供词上并未交待,只写了是谁指使的,那替换的药有什么效果。”

    “光这样看着,这两点消息写不写似乎都不影响这份供词,它已经足以证明黛夫人的清白了。”蒋离道,目光停留在阿笙脸上,顿了顿,“还是说,当初廖大人和你暗示什么了?”

    阿笙垂眸,回想起那时候与廖大人的谈话,她道:“那时候廖大人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说来也怪,黛夫人明明是越国的公主吧,但那卖药之人看着好像也是……’”她用廖大人的语气复述出来。

    蒋离听了,眸色里闪过深思的光泽。

    “这么一听,那就的确有不对劲的感觉。”蒋离面色一凝,“廖大人这么和你说,必然有他认为值得注意的地方。”

    阿笙颔首,“而且那时候廖大人也说过会告诉我卖药人信息,以及药的名字的,这供词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写着写着就漏了吧?”她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头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只是现在廖大人已经死了,无从深究了。”蒋离叹息,“只能放一放了。”

    “嗯,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阿笙往后一靠,眸光微闪。

    在后面的日子里,阿笙将自己的重心放到了嬴王被害案上,端颐今天来信告诉她,说她约了胡三小姐喝茶,现在就不知她是否得到什么线索了。

    就在阿笙想着这件事的时候,香坊的人给她送来了口信。

    “阿笙姑娘,店里来了客人,说要见您。”

    “有什么事么?”她问道。

    “好像说,是想找您帮忙做香的。”来人回道。

    阿笙沉吟了一下,虽然当初开香坊的目的已经达到,然而为了掩人耳目,这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那她还是得亲自去走一遭了。

    今天蒋离不在蒋侯府,想着也就是这么一点距离,阿笙便自己戴了帷帽出门了,在生意场上,见陌生人时她都会有这样的习惯。

    “姑娘。”

    当阿笙踏入香坊的门槛时,帮工们见到她都主动地向她问号,虽然她不常出现,但是她青衣素服的形象似乎已经深入人心了,帮工们一见到她的打扮,都会猜测出她的身份来。

    “姑娘,那位客人在二楼雅间。”掌柜的连忙从后头转出来迎接,并且亲自领着阿笙上楼。

    掌柜打开门,对着里头的人道:“这位大人,咱们香坊的主事者阿笙姑娘来了。”说完他又对阿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她迈入以后体贴地关上房门。

    阿笙在踏入房门以后,便怔住了。

    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面容沉默,气沉如山,他见到她进门以后便朝她举步走来,举手投足是军人的干净利落,又带着多年磨砺出的沉稳内敛。

    不过两秒,阿笙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她声音含笑道:“有客上门,别站着,坐吧,不然外头的人还以为我香坊待客不周呢。”

    “阿笙姑娘。”男子开口,每一个字都念得极慢。

    视线自从落在阿笙身上的那一刻,他便得知了这位姑娘的身份,尽管她此时戴了帷帽,然而这并不能阻拦他极好的认人能力。

第116章 相试探

    “我是。”

    阿笙走到桌前,看到上面有一杯香茗,男子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但这桌上的茶能看得出半口未动。

    “我们之前见过。”他盯着阿笙,缓缓道,“我能认出你的身形。”

    “哦,是吗?”阿笙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直接进入主题,“听说将军想做一款香?”

    “姑娘知道我的身份?”男子不答反问。

    阿笙笑笑,“将军凯旋而归之日,雒京城里万人空巷,阿笙恰好在楼上,瞧得甚为清楚。”

    “听闻你的制香技艺很不错,能否为我做一款安神静气的香?”裴靖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淡淡地问道。

    “只要将军能付得起价钱,那当然没有问题。”阿笙一副客气的语调,这时门外的掌柜敲了敲门,亲自给二人送来了新的热茶。

    “可否让我看看姑娘之前做的香?”裴靖阑问道,这个要求十分合理,阿笙当即点头吩咐掌柜把小样送上来。

    “将军请。”

    两人面前放了十来个琉璃小瓶子,里面是味道各异的香味,给客人展示小样一来可以显示香坊的实力,二来也能摸到客人对气味的喜好,一举两得。

    “这些香料大部分都来自南越么?听闻周家是幕后的老板。”裴靖阑轻嗅了几个瓶子里的气味,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香坊的香料的确由南海周家提供的不错,不过这家店的老板却只是阿笙一人而已。”阿笙谨慎答道,她摸不清裴靖阑来此处的用意,是真的只是对香感兴趣,还是别有目的。

    “看来阿笙姑娘与周家交情匪浅。”裴靖阑抬了抬眉。

    “只是长辈与周家有些故交罢了,阿笙也是承了长辈的脸面。”她随南海周家的商船而来,这在雒京并不是什么秘密。

    “阿笙姑娘是土生土长的越人?”裴靖阑忽然问。

    阿笙拿不准他忽然这么一问的意思,斟酌答道:“不,我是东人。”

    “你从小在南越长大么?”他又问。

    “将军对阿笙的过往很感兴趣?”阿笙眸光一顿,反问道。

    裴靖阑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淡淡道:“请别误会,我只是对南越的风土人情感到好奇,想问一问姑娘罢了。”

    “如果将军感兴趣,改日阿笙可以送几本地理志和图册到贵府上。”隔着帷帽,阿笙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清清淡淡的。

    “那就有劳阿笙姑娘了。”

    原本阿笙只是客套话,没想到,这个面上看着有些冰冷的将军,居然还真的应下了。

    “好。”阿笙扯了扯嘴皮子,只得应了声。

    裴靖阑很快挑出了几种他比较心仪的香味,推到了阿笙面前。

    阿笙垂眸扫了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

    “为何将军需要安神静气的香?”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裴靖阑慢慢抬头,瞟了她一眼,“失眠。”他言简意赅道。

    失眠?

    阿笙一怔,她从不知他还有这个毛病。

    然而裴靖阑没有再与她多说,他掏出了一张银票,把定金付了,说了声“我过些天再来”就走了。

    阿笙在原处独坐了一会儿,才让掌柜的准备好笔墨,她要先让他们准备一些材料。

    裴靖阑跨出香坊的门槛时,他的副将西南正在门外等候。

    “将军。”他对裴靖阑抱拳一礼,两人往城外兵营的方向徒步前行。

    “将军,这位阿笙姑娘与越国余孽有关系吗?”西南问道,他是知道将军今天来香坊的用意的。

    裴靖阑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还不知道,这个姑娘为人警醒,心思缜密,很难看出什么破绽来。”

    “太尉大人多年来一直与越国余孽周旋,或许将军可以去请求太尉大人的协助?”西南建议道,如果这个阿笙真的被怀疑与越国余孽有什么瓜葛,相信裴太尉是不会放过的。

    可是裴靖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了提议,“不用了,我自己来,免得打草惊蛇。”

    裴靖阑面沉如水,他还有一点没有告诉副将的是,他总觉得这个阿笙给他一种隐隐熟悉的感觉,所以他想要亲自来查探。

    又过了一日,阿笙找了借口去峪王府见到了端颐,不过她没发现的是,在她进去以后,远处的一个拐角走出了两道英姿勃发的身影。

    “将军,她果真与端颐郡主关系密切。”副将西南收回了视线,对一旁一身藏蓝的男子道,“一定就是她怂恿的郡主。”

    “再看看再说。”裴靖阑道,声色淡漠,他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峪王府的正门,方才阿笙来的时候,今日她没有戴帷帽。

    长安已经死了,当日驻守信园的所有宫人都可以作证,而且也葬入了皇陵,这么多道程序,总不可能有假。

    可是这个青衣姑娘,不知为何,每当他看到她时,心里总是不可抑止的想起了长安。

    他想,或许是因为回到了雒京了吧,在这个处处留有记忆的地方,真是容易让他发疯。

    他自嘲着,却仍然想多往那姑娘身上看几眼,就算……是透过她看看长安也是好的。

    “郡主,这是香坊香娘做的试验品,来点评点评?”阿笙笑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琉璃瓶。

    端颐原本有些郁郁神色,在看到小琉璃瓶子的时候顿时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接过了阿笙的瓶子。

    “郡主方才面色不佳,怎么,昨日战果不好?”阿笙看着端颐眉飞色舞地接过瓶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昨日端颐约了胡三小姐来王府喝茶,实则喝茶为假,打探是真。

    “唉,别提了,那胡三也是个浑浑噩噩的。”端颐随意挥了挥手,注意力都在新香水上。

    “她什么也不知道?”阿笙问道,虽然她也不是没有预想,不过应该还是能从胡三那打听到一点点胡大人的事情吧?

    “她只说了他爹逢年过节必定大张旗鼓地祭拜嬴王哥哥,别的就没什么了。”端颐蹙了蹙眉,光从胡三的这些话里头听来,这胡大人还真是个忠义之人,不忘旧主。

    阿笙却道:“大张旗鼓地祭拜,有可能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方法,胡大人想让大家都看到他悼念嬴王,那么大家就会以为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同时也让百姓们更加厌恶凶手黛夫人,以及她身后的越人。”

    端颐捣鼓完新的香水试验品,觉得这香虽也好闻,但却不是她所好,她放下瓶子长叹了一声,看着阿笙蹙眉道:“阿笙,我见过靖阑大哥了,他让我别插手这些往事。”

    “将军……真是这么与你讲的?”阿笙面色一顿,微微低下了脸,眸光晦暗复杂。

    “是呀,靖阑大哥很严肃地警告了我。”端颐用手撑住了下巴,圆脸皱着,“我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又不告诉我,哎,阿笙,你说靖阑大哥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我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虫,我怎么知道将军的想法。”阿笙嘴角扯了扯,笑容极淡。

    “我想了两天,我猜靖阑大哥难不成知道真正的凶手?”这是端颐冥思苦笑两天之后得出来的最大可能性了,“靖阑大哥是不会害我的,你说他让我不要查,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真凶太厉害了,他怕我被卷进去?”

    阿笙眸色清幽,落在远处,空濛濛的。

    “或许吧。”她道。

    其实她心里的回答是“是的”。

    裴靖阑背叛了她,还背叛了父皇,他与裴甫新为虎作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真凶是谁?

    端颐虽然贵为郡主,但无论是什么身份,对上那一位都是没有胜算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郡主还要继续查下去么?”阿笙转眼看着端颐问道。

    “阿笙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吗?”端颐却皱着脸问她,“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线索了。”她挠着头,郁闷无比,要怪就怪自己的脑袋实在太不灵光了。

    “来日方长。”阿笙轻轻一笑,对她道,“而且郡主的婚事已定,还是先专心于此吧。”这样也好,趁着端颐毫无主意又没有太多时间的时候,将她慢慢地摘出去,如此一来莫叔就算不满,也不能责怪了。

    如今裴靖阑已经知晓端颐有意查探此事,若端颐能见好就收,就不会引起裴甫新的注意。

    又坐了一会儿,阿笙才告别了端颐。

    出了峪王府,阿笙又被两条尾巴跟上了,裴靖阑与西南都是军中好手,以他们二人的身手,真要隐藏起自己,阿笙是很难发现的。

    阿笙一无所觉地回了蒋侯府。

    “她来蒋侯府做什么?”西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这个阿笙姑娘还与蒋侯府扯到了一起吗?”

    “应该与蒋老侯爷无关。”裴靖阑沉吟了一下,他犹记得第二次见到阿笙时,是她从太尉府出来的时候,那会儿他的弟弟蒋离正随在一旁。

    此时一回想,裴靖阑才察觉他们二人似乎交情很深的样子。

    “你先回去吧。”他对副将道。

    西南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先行离去。

    他走了以后,裴靖阑又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这才前去敲开了蒋侯府的门。

    阿笙回来的时候,蒋离在自己的书房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阿笙去峪王府不方便带着他,便让他自己留在侯府里头待着了。

    蒋离刚想去找阿笙,下人来报,“小少爷,定远将军来了,想见您。”

    蒋离修长的眉宇生动地一挑,神色有些惑人,他点点头,抬步往外走去。

    “大哥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他在前厅见到裴靖阑,当下嘴角扯出了一抹略带痞气的笑意。

    看到他这副模样,裴靖阑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也是时候找些正经事情来做了,不然日后可如何是好?”

    “打住打住!”蒋离作势要去捂耳朵,一脸害怕的样子,“大哥来找不是要做说客的吧?”

    裴靖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当然不是,我来找你过几招。”

    “好啊。”蒋离神色轻松地应道,“难得大哥有这般兴致,弟弟我一定奉陪。”

    蒋侯府也是武将出身,府中自然设有校场,兄弟两人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衫,热了身以后便在场中过起招来。

    两百个回合后,两人都躺倒在了地上。

    裴靖阑喘着气道:“还是和二弟过手有意思。”

    “彼此彼此。”蒋离一抹额际的汗水,也笑道。裴靖阑在战场上多年,招式稳准狠,有很多经验是值得学习的。

    “二弟真的不打算谋个一官半职吗?例如来当个武将什么的?”裴靖阑望着天空道,“你知道这并不难,也很适合你。”

    “我还是喜欢恣意来去的日子。”蒋离嘴边挂着满足的笑意,仍然拒绝,“过惯了。”

    “那二弟以后成家了怎么办?”裴靖阑微微侧头,眼睛也侧了过去瞥他,“让弟妹也在外头跟着你四处奔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蒋离耸了耸肩,“我们可以找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住下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逍遥自在。”

    “听着很不错,可是那位阿笙姑娘也是这么想的么?”裴靖阑声音轻快,眼光别有深意。

    “阿笙?”蒋离一怔,随即以为裴靖阑应该是从裴家听到了什么消息,毕竟那时候他曾把阿笙带回裴家过,“大哥是听了祖母说的吧?”

    听到蒋离提起裴老夫人,裴靖阑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不过他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放心,阿笙心里也是愿意的。”蒋离笑了笑,胸有成竹。

    “你和阿笙姑娘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了?”裴靖阑问道,“你了解她这个人么?”

    “还没有。”蒋离微微叹息,说来,阿笙到现在还没有说喜欢他呢。

    “听闻阿笙姑娘是从南越来的,与周家有很深的渊源。”裴靖阑转过头,眼神深深地看着弟弟,“父亲与越人势同水火,你不是不清楚。”

    “大哥是想暗示什么呢?”蒋离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他随意地躺在自己的手臂上,“你是想说阿笙的身份不明,或许会对我有所不利,还是想说太尉大人会不同意我与她走在一起?”

第117章 羡慕你

    “也许都有。”裴靖阑脸色淡淡地道。

    蒋离“哈”地笑出了一声,面色坦然,“那就不用担心我了,因为我相信阿笙。”顿了顿他又似是不屑地勾了勾唇,“至于太尉大人的意见嘛……那从来不在我的考量之列。”

    裴靖阑眸光微闪,想说什么,终是在嘴里化作了一声长叹。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所触动的,然而更多的是羡慕,羡慕弟弟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生活,恣意来去,做事全凭心意无所顾忌。

    就是像他这般身负所谓的“家族重任”,实则为命运枷锁的人,才会尤其地欣羡蒋离,因为他无法抛弃家族,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法左右婚姻,甚至……无法保护好自己喜欢的姑娘。

    “难道,你就不考虑蒋老侯爷与蒋侯夫人?”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眸光里掩藏着某种情绪。

    蒋离笑了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我外公还想告老还乡呢,回老家去享受呢。”

    “可是这样一来,蒋侯府在雒京的百年基业,不就断了么?”

    “大哥,别说什么祖上的基业。”蒋离转过头来,脸上嬉笑着,眸子里却是认真的神色,“先人是死的,我们是活的,千万别被那群死人束缚住了自己的生活,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开心是过,遗憾也是过,那何不如选择开心地过?”

    蒋离这番话其实暗含了劝告的意味,他是知道裴家加在裴靖阑身上的束缚的,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也隐隐对裴靖阑产生了些许同情。

    裴靖阑微微叹息,弟弟的这番话虽然听着离经叛道,并且可以说是对先人大不敬,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藏了真切的道理,人的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开心,了无遗憾地走一遭。

    只可惜,他不是蒋离,他没有弟弟那般境遇,也没有他的胸襟开阔、不羁疏狂,不受世俗礼教的捆绑,不忌世人各异的眼光。

    “大哥是真心羡慕你。”他叹道。

    蒋离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摇头,他自己生有七巧玲珑心,言尽于此,看来大哥虽是听到了,但没能采纳他的建议。

    世人皆如此,道理谁都懂,可总踏不出那一步,迈不过那个槛。

    裴靖阑明白,自己今天是没办法从蒋离这里获知更多与阿笙有关的信息了,于是他更衣以后就回去了。

    蒋离换下沾染了汗水的衣服,来到阿笙的院子,就看到裹着一身青裘的姑娘正站在廊下,头微微垂着,像是在沉思。

    他放轻了脚步,缓慢地走了过去,没有惊动思考中的人儿。

    阿笙对来人毫无所觉,她正在想着怎么试探胡大人,才能合情合理,又不惊动那些蛇。

    不过,或许能让二哥“出现”,来看看胡大人是个什么反应。

    寒风轻拂过院子,阿笙终于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准备走回房中,没想到刚一转过身,她就吓了一跳。

    “蒋离!”看清楚了人以后,她怒斥道,“你做什么偷偷站在我背后?”难道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你想什么了,反应这么大?”蒋离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他都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阿笙原本正想着让二哥的先魂“出现”呢,这一转过头来看到有男子站在她身后,最初的反应当然是被惊到了。

    不过她还是皱着眉,瞪着蒋离把自己想的事情告诉了他。

    蒋离掩唇轻笑了起来,一双湛眸波光潋滟。

    “就算我没想这个,任谁忽然看见自己身后多出来一个人,也会被吓到吧?”阿笙愤愤不平地道。

    “嗯,都是我的错,我道歉。”蒋离笑着说道,原本不想打扰了阿笙沉思,他确实是故意不被她所察觉地走过来的。

    阿笙拉了拉青裘衣,走进了房里。

    “你想怎么把嬴王的先魂请出来呢?”蒋离跟着她进去,话里还有几分调笑。

    阿笙倒是双手环胸,又想了想,这才道:“你觉得我先用迷幻香把胡大人迷住,再找人扮演二哥的先魂,这个办法好不好呢?”迷幻香能让胡大人产生幻觉,这样更不容易识破二哥的“先魂”。

    “这个法子是可以,不过……”蒋离眸子转了转,“任谁见了鬼魂都是吓破胆子吧?”

    “但是反应是不一样的。”阿笙道,“只要胡大人相信了那个是真的二哥的先魂,那就成了。”

    胡大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对嬴王忠心耿耿的前幕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只要等他见到嬴王的“先魂”时,一切便有分晓。

    而且,因为这是胡大人在迷幻的状态下看到的,所以当他醒来以后,这会把这当作大梦一场,不会察觉到异样的。

    蒋离一如既往地无条件点头,顺口问道:“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当然!”阿笙“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了蒋离身上,“你就是二哥的‘先魂’。”

    这天晚上入了夜,与莫煊约好的时间到了,阿笙又回了周家大院。

    莫煊还是老样子,阿笙见到他时,他正坐在花园里头品茶。

    “这么晚了喝茶,莫叔不会睡不着么?”阿笙快走了两步,随口问道。

    莫煊的动作依旧优雅自若,答道:“这茶无论喝不喝,都是无法安眠的。”

    阿笙在莫煊的右手边位置坐了下来,这是莫煊一贯喜欢让人坐的位置,这样人们的视线能够更多地落到他那右边完美无瑕的半脸上。

    “我有收到传言称,传国玉玺在莫叔的手上。”阿笙想起太后说的话,问莫叔道。

    “东朝的传国玉玺原来当真遗失了么?”没想到莫煊只是挑了挑眉,脸上就无更多的表情了,似乎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笙心里揣测莫煊此时的表情,看来传国玉玺真的并不在莫煊手上。

    “这几年朝廷的制诏一直没有出现过传国玉玺的印痕,我就有怀疑了。”莫煊放下香茗,淡淡道,“只不过他们对外散播的烟雾,是说玉玺有损,拿去修复供养了。”

    “传国玉玺既然不在莫叔手中,那么这样的流言又是如何传出来的呢?”阿笙蹙眉道,这个流言似乎也不是出现已久的,不然她不会一直都没有收到风。

    莫煊的手指缓缓地转动着杯盏,看着前方沉静了一会儿,忽而笑了。

    “是裴甫新那只老狐狸。”

    阿笙抬眼看莫煊,只听他又轻哼道:“怪不得,怪不得他终于劝动了澹台瀚哲发兵南下。”

    “传国玉玺遗失是大事,若真流落在外,那是必定要寻回的。”阿笙很明白,传国玉玺关乎着许多重要制诏,还与皇权有直接的象征,若是裴甫新告诉皇叔说传国玉玺在越人手中,那么就算皇叔有多不情愿,还是要作出行动的。

    “传国玉玺对我们来说也有大用。”莫煊说完,阿笙心头就有了某种不安的预感。

    果然,白衣的儒雅男子微微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你可知道传国玉玺的所在?”

    阿笙压下心里头那股不安的不适,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注意过它。”

    她说的是实话,莫煊的视线在她脸上探究了一会儿,得不出别的信息,这才收了回去。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第一时间告诉我,有了传国玉玺,我们的计划能够顺利许多。”莫煊捧起香茗,喝了一口。

    “我知道了。”阿笙应道,然而心下的那股不安却在提醒着她,让她不要将传国玉玺的消息告诉眼前的男人。

    东人与越人的仇恨由来已久,她心里更加清楚莫叔的想法与计划,若是传国玉玺落到了莫叔手里头,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她是想为父母报仇不错,然而她也并不想让所有东人承受灾祸。

    “我已经想好要如何试探胡大人了。”阿笙转移开话题,提起今天与蒋离商量好的计划。

    莫煊静静地听完,只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计划。

    阿笙离去以后,白衣男子坐在原地,朝花园石子小道的方向眯了眯眼道:“你都听到了?”

    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位眉目普通,颇不起眼的中年女人。

    “是,属下都听清楚了。”她福了福,神情毕恭毕敬。

    “去办吧。”莫煊挥了挥手,中年女子很快就消失了。

    “我以为你会信任莫叔的。”

    蒋离来接她回去,路上,阿笙顺便也将传国玉玺的事情告诉了他。

    “莫叔的确教了我许多东西,当年我的假死就有他的安排。”阿笙毫不避讳地承认,“不过我也说过,我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对莫叔,她也还是有两分保留的。

    “那么我呢?”蒋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阿笙盯了他一眼,哼了哼,“我不知道。”

    说完,她就加快了脚步,只余下蒋离一人在后头哑然失笑。

    “你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么?”蒋离追上了她,跟她并肩走着问。

    “真的不知。”阿笙叹道,“当年的情况太乱,我确定父皇病逝以后,就跟着当时的禁军大统领黄杨去了皇城上。”那时候她心太乱,谁还有功夫去注意传国玉玺到底在哪里。

    现在传国玉玺的踪迹,还真的成了一个谜了。

    “不过,你真的觉得传国玉玺会流落在宫外么?”蒋离眸里划过一道辉光。

    “为何这么说?”阿笙望向紫色裘衣的青年,不解。

    “先皇不是被人一下害死的吧?那样的慢性毒药,就算引出来发作了,也得有个个把时间才会让人死透了。”蒋离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额发,道,“如果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宝贝,他又就在我身侧不远处,你觉得我会如何做?”

    阿笙之前和蒋离说过,当时先皇体弱,行动不便,他的奏折已经搬到了养心殿批阅,那么传国玉玺也必然在养心殿内。

    阿笙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藏起来了。”

    “那时候我又正在咳血,行动不便,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蒋离作出虚弱的声音。

    阿笙眼里划过一道亮光,她压低了声音朝着蒋离道:“你的意思是,传国玉玺就在养心殿。”

    蒋离唇角勾了勾,“我得到的消息并不完整,如果根据目前已知的,我会这么推断。”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传国玉玺就在养心殿,那就相当于是在皇叔的眼皮子底下了,皇叔发现不了,那就简直应了“灯下黑”那句话。

    “不过这件事不急。”阿笙道,“以我目前的能力,就算拿到手了也未必就能护得住,倒不如就让它待在那里好了。”

    蒋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回到蒋侯府以后,两人约定了试探胡大人的时间,这才分别离开去睡下。

    试探胡大人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已经进入十二月份了,雒京更加寒冷了,今日又下起了大雪。

    不过傍晚,雒京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这也为阿笙与蒋离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阿笙已经准备好了迷幻香,只待今晚胡大人睡熟以后,潜进他的房间了“作案”了。

    胡大人家宅的地形是蒋离勘探过了,有蒋离带着,两人轻易地找到了胡大人的房间,不过这时候他们又面临一个问题,虽然胡家的下人不算多,但是今晚大雪,这就导致了他们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头伺候着,与胡大人一起的还有他的夫人。

    阿笙向蒋离使了一个询问的眼色,蒋离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蒋离瞅准时机,搂着她一闪,落入一处小院子里,他打开了一扇门,拉着阿笙进去。

    “这是?”阿笙问道。

    “这处房间是一个管事的,他昨日回家探亲去了。”蒋离松开拉着阿笙的手,看着她冻得有些红彤彤的鼻头道,“这里暖和,我们可以在此处待到深夜。”

    阿笙搓了搓手,在屋内坐下,蒋离放下肩头的一个小包袱,里面放着今晚需要用到的道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蒋离独身出去探看了一次,回来时朝阿笙道:“胡大人今晚处理公务,不会与夫人一起,他眼下已经去了书房了。”

第118章 夜惊魂

    “那就太好了。”两人在房间里不能点灯,阿笙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这样一来下人们就少多了。”更方便他们行事了。

    夜深,胡家的人基本上都歇息了,唯独书房仍然亮着一盏灯,到了一更天时,这盏灯也灭了。

    屋外,蒋离与阿笙对视一眼,阿笙微微颔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迷幻香放入了书房内。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阿笙闪身入内,一眼便看到了睡在暖榻上的男子,应该就是胡大人无疑了。

    “胡大人。”她轻声喊道,睡梦中的男子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又唤了一遍,此次提高了声音。

    被她推了两下以后,胡大人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然而黑暗中的眼睛,是失了焦距的。

    半梦半醒之间的人,精神最为松懈,而胡大人又吸入了那么久的迷幻香,此时他已经完全被迷住了。

    “胡大人,外头有人找你呀。”阿笙的声音非常轻,幽幽如魅。

    “有人找……我?”胡大人喃喃地道。

    “是呀,你不出去看看么?”轻幽的声音继续诱惑他道。

    胡大人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直直地坐了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这样慢慢地往外行去。

    阿笙跟在他后头出了门,脚步一拐,失了踪影——

    接下来,就要交给蒋离了。

    半夜的冷风十分寒冷,而胡大人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外头,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才觉得冷,身子一抖,眼中的呆滞消失了,恢复了清亮的模样。

    阿笙在暗处看着,这才是迷幻香药效发挥得最好的时候,胡大人此时人看着貌似恢复正常了,没有一丝异样,实则他仍然处在迷幻之中。

    “真冷啊。”胡大人抱臂,搂着自己抱怨道,“谁呀,大半夜的来找我。”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夜半访客”这件事的不妥之处,这就是迷幻香的魅力了。

    “胡卿。”

    风中,忽然有人低语他的名字,断断续续的。

    “谁在那里?”胡大人听见有人的声音,唤道。

    “胡卿。”那低低的声音又开口道,胡大人疾步走过庭院,在庭院的小径尽头,他看到有一个人影,青衫磊落。

    “你……你是……”胡大人怔愣地盯着那个人的所在,一时犹豫着不敢再靠近察看。

    “胡卿不认识本王了?”那人叹息着说道,同时转过了身来,如玉的脸庞略微带着一丝苍白,然而瑕不掩瑜,这是一个温雅俊美的男子。

    “嬴王殿下?”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胡大人顿时一声惊呼。

    男子站在原地没动,他负手在身后,就那样瞅着胡大人,身形在夜半的薄雾中朦朦胧胧的。

    “您……您不是已经……”胡大人张着嘴,惊疑不定的喊道。

    “我如何,胡卿不是最清楚了吗?”男子的唇角挂着一抹温润如春风般的微笑,墨黑的青丝随着风轻轻飞扬着。

    胡大人咬紧了牙关,他的整个身子仿佛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是嬴王长平的鬼魂吗?

    他现在出现又有何意?

    “您想要做什么?”胡大人努力压抑着眸中的惊骇,颤抖着声音问。

    “我想要做什么,胡卿不知道么?”青衫男子只是淡淡的反问道。

    “你是来复仇的!你是来复仇的!”胡大人果然入坑,自己大声叫喊着,重复道。

    “呵呵。”“嬴王的鬼魂”笑着看向胡大人,向他迈近了两步,然而他每走一步,胡大人就跟着同时后退一步。

    胡大人极为忌惮地看着男子,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不,都过了那么久了,你怎么可能现在才出现?要报仇早就该来了!”即使中了迷幻香,胡大人在此刻还是稍微有了些理智。

    “本王原本以为胡卿很快也会来陪伴的。”青衫男子的视线幽幽地盯着他,声音如鬼魅,“你可知道本王在阴冥等了你多久?”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胡大人惊惶失措地胡乱挥着手道。

    男子忽然发出一声冷到极致的笑声,“胡卿,你害得本王好苦!”

    大风忽作,胡大人再定睛一看,小径尽头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不安感席卷了胡大人的心脏,他慌张地四下张望着,心跳得极快,就在他回过头以后,再回身张望的刹那,在自己身前一米处,一抹红色厉影骤然出现!

    “啊!”胡大人吓得失声尖叫,脚一软,栽倒在地。

    红衣如血,原本男子清俊的脸庞哪里还在,鲜血覆盖了他满脸。

    红衣厉鬼朝胡大人伸出了手——

    “不!不!”胡大人发出凄厉的惨叫,人在极度紧张之际大反而运转得极快,他口中飞快道,“是成王让我做的伪证!是他!是他!”

    那双惨白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覆上了他的脑门。

    胡大人眼睛一翻,自己吓得昏死过去。

    这里离厢房远,又处在胡大人家中最僻静的地方,因此胡大人的叫喊并未得到胡家其他人的注意,而且这个时辰又恰恰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就算有人被惊醒,半梦半醒间也只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听岔了。

    阿笙正准备现身,身着红衣的蒋离却忽然提气跃了过来,将她按住了。

    “怎么了?”她问。

    “嘘,有人来了。”蒋离看着外面道。

    过了一会儿,远处果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一个家仆。

    阿笙蹙了蹙眉,静观其变。

    这个家仆原本按照两人的计划是不该出现的,只是他住的离书房近,才被吵醒了。

    家仆提着灯笼沿了另一条路过来探看,他打着呵欠,看起来也是不清不愿的,大半夜的是谁不睡觉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待他走得近了,发现地上躺着的人时,他才大惊失色。

    “大人!大人!”家仆叫道。

    胡大人一动不动,一丝反应也没有。

    家仆当即吓得提起灯笼,赶紧往回跑,搬救兵去了。

    “你说,胡大人会不会出事啊?”阿笙掩在假山石草丛后,现在才有了一丝担忧。

    蒋离叹了口气,皱了皱眉,“这个样子可不好说,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了。”

    阿笙回眸去看蒋离,他换下了青色的衣服,此时只着了一件鲜艳的红衣,单这样看着其实并没有十分特别,然而吸入了迷幻香的胡大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就不是他们可以完整得知的了。

    “只是,他绝对吓得够呛。”回想着胡大人方才的模样,蒋离只能确定这一点。让他着红衣是阿笙的主意,因为她跟他说,嬴王是受伤以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的。

    “不过,这迷幻香也是我第一次亲手使用。”阿笙道,“也不知道等这胡大人醒来以后会是个什么状况,是以为自己亲眼见到了鬼魂,还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那个慌张离去的家仆很快带来了一拨人,待胡大人被他们抬回去以后,蒋离与阿笙这才离去。

    闹腾了大半夜,阿笙也累了,回到蒋侯府稍事梳洗,已经快天亮,她沾了枕头倒头就睡死过去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胡大人还没有醒过来。”

    阿笙用过膳食后,蒋离过来告诉她道。

    “胡家已经请了大夫上门问诊了,说是夜里受了惊吓,又着了凉,现在邪风入体。”

    “不过从昨日胡大人的反应来看,刺杀我二哥的事情,果然是皇叔指使人干的,然后再栽赃嫁祸到我母妃身上。”阿笙拭了拭嘴道,“若是能拿到他的供词就好了。”

    “等胡大人醒来,我们再作打算吧。”蒋离颔首道。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胡大人这一昏睡竟然就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三天后,胡大人终于醒了,不过没有去上朝。

    他的家人代替他告的假,说是胡大人风寒未愈,依旧缠绵病榻,不能下床。

    胡家每天都是大夫在出出入入,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假。

    “不过,这胡大人感染伤寒病了,前去治疗的大夫里头,为什么还偶尔夹杂了几个道士和尚呢?”云来客栈上房,清淡的男音里头含了一丝玩昧。

    白衣琴童垂手站在青衣琴师的身后,不发一言。

    青衣琴师坐在窗前,清寂无波的眼眸偶尔扫了一眼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胡大人是什么时候病的?”

    “病了快一周了。”白衣琴童这时才轻声开口道。

    “胡家那边没有传来特别的消息么?”穆先生轻轻挑了挑眉,转头看了一眼垂手侍立在自己身后的琴童。

    “这……”白衣琴童眉心一蹙,斟酌道,“只是听说是撞了鬼。”

    穆先生放下了手中把玩的一把折扇,“撞了什么鬼?”

    “先生,这等鬼神之事……”白衣琴童皱着眉,还未说完就看到青衣的先生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继续往下说的念头。

    “撞鬼是假,”穆先生嘴边轻轻扯出了一道浅笑,“有人捣鬼才是真。”若说胡大人是莫名其妙忽然间撞鬼了,那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胡家的暗线并没有留意到有其他特别之处。”琴童道。

    “那只能说明,捣鬼之人比暗线更厉害了。”穆先生淡淡道,那个整出这么一出的人,只怕武功与计谋还远胜了他埋下的暗线。

    “琴童惭愧。”白衣琴童低下头去道,“我马上再令人去查。”

    与此同时,在太尉府,裴甫新也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来。

    “胡大人是真的受了风寒么?”他问明夙道。

    “应该是的,每日都有许多大夫去给他治病。”明夙回道。

    “只是我怎么还有道士与和尚呢?”裴甫新眯起一双锋利的鹰眼。

    “或许……是消灾祈福的吧?”明夙皱了皱眉,猜测道。

    现在胡大人一直待在自己屋中,半步不出,谁也没真正见过他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你知道胡大人的作用。”裴甫新的声音十分平淡,然而落在明夙心上,却犹如锤子一般沉重。

    “是,属下知道!”他赶紧低头抱拳回道。

    “胡大人不容有失,皇上今儿下朝以后也有问到了。”裴甫新淡声道,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在了桌案上,“尽快确定此事的纠葛,还有与那越人有无干连,别忘了南越反叛势力的首领,他现在还不知道藏在哪里了。”

    “是!”

    就在各方势力都紧紧盯住胡大人的时候,第二日,胡大人忽然自己跑出来了,是的,自己跑出来了,并且跑到了大街上。

    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全无往日形象,他身上只着中衣,身后跟着一群跑出来劝他回去的家仆。

    “大人!大人别这样,快回去吧!”他们劝道,却又碍于身份,不敢真的下手来捉胡大人。

    胡大人状若不闻,也不管街上行人各异的目光,他大笑着跑到了雒京最繁华、最多人的街道上,哈哈大笑道——

    “我见到嬴王啦!我见到嬴王啦!”

    路人皆是一脸震惊莫名,暗道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身后的家仆一脸苦涩,犹在那里与胡大人拉拉扯扯的。

    前头楼上,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推开了窗户,青衣的一角若隐若现。

    窗户里头,还有一位白衣小童,他的脸色也是震惊无比。

    “这是……胡大人?他说什么?”

    仿佛回应小童说的话一般,街上的胡大人又再次张嘴,声音清晰响亮——

    “我见到嬴王啦!他来找我啦!哈哈哈哈……哎哟,你们别拉我……放手啊……”

    “先生,他……”白衣童子指指窗外,又看看面前的青衣先生,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胡大人见到的鬼魂,是嬴王?”

    青衣先生的眸色转深,忽然一声轻笑,“原来如此。”他知道捣鬼的是谁了。

    “咱们一会儿可以去一趟蒋侯府了。”

    这些日子蒋离一直都在盯着胡家,胡大人在街上疯言疯语,他是在现场亲眼看到的,回到蒋侯府以后,阿笙脸色复杂地听着他给自己转述街上发生的事情。

    “胡大人还在皇城外头叫骂,你都没能看到那个场景。”蒋离扶额叹息,“最后他是被家仆抬着回去的,不然就要冲进宫里头去了。”

第120章 疑虑起

    阿笙一低头,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又收了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入宫去?”穆先生又淡淡地问道。

    “那就明日吧。”想来太后找她也是有些急事,阿笙便道。

    穆先生点点头,两人又约定好了时间与见面地点。

    阿笙临走前,穆先生又忽然叫住了她。

    “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待阿笙的么?”阿笙微微侧头,眨了眨眼睛道。

    “你也要多提防自己身边的人。”青衣先生背对着雒水边坐着,有轻风吹起他披拂在身后的青丝。

    他没有抬头看她,阿笙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穆先生的眼里平寂无波,他抬首看到姑娘微微睁大的眼眸。

    “廖家的灭门惨案,不是皇帝的人做的。”

    阿笙吃惊了,廖家的灭门一案,她一直以为是裴甫新干的,可现在穆先生说的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先生的意思是……?”

    “虽然越人救了你,但是你身上必定有值得他们图谋的东西。”穆先生的声音也十分平静,淡得只是陈述一件寻常的事,“你莫要掉以轻心。”

    “他们也只是想洗脱被栽赃的名声罢了。”阿笙辩解道。

    “越人的野心,不止于此。”穆先生放在膝盖上的手,松松拢成半拳。

    阿笙微微蹙眉,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在挣扎。

    莫叔的想法当然不止是这样,他还想让流亡海外的数十万越人重回故土,等澹台瀚哲被拉下来以后,越人就能凭借这等锄奸的功劳,向新帝提出这个要求。

    回到蒋侯府,阿笙向蒋离说起了此事,问他道:“你说,穆先生是不是在暗指越人与廖家灭门案有关?”

    “穆先生的话值得深究。”蒋离双手环胸,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他有没有说其他什么证据?”

    阿笙摇头,穆先生只是提醒了她,但并没有拿出实质证明来。

    “穆先生不会是随便乱说话的人。”蒋离微微蹙眉,“这件事我再去查一下。”

    “怎么会扯到越人身上去了呢?”阿笙百思不得其解,越人看起来与廖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联才对,“廖大人是先帝被毒害一案的重要证人,他应该是越人的保护对象才对,莫叔不会动他的。”这完全没有动机。

    “你不是拿到廖大人的供词了么?”蒋离忽然问道,“你说是越人给你的?”

    “嗯,莫叔也有派人暗中看着廖家。”阿笙回答道,还是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干系。

    “既然有派人保护,那么廖家最后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蒋离的眼光有些怀疑,“那时候的火后现场我去过,看着没有明显的高手打斗过的痕迹。”

    “这……我也不知道。”阿笙蹙眉,莫叔并未把此事的过程详细说与她听,“那时候我也有派人暗中盯着,不过那一晚之后,那个时间点正当班的下属就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或……尸首。”

    “你的下属也是听命于你口中的‘莫叔’吧?”蒋离声音凉凉的,阿笙却瞬间意会到他的意思。

    “你怀疑是莫叔调走了他们?”阿笙的脸上有着不可置信,不过这样一来也是说得通的,掉走她的人,或者说那些属下根本就是莫叔的人,他们走了以后凶手就方便行事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这么去想,不过我还是有个猜测要提醒你。”蒋离抱臂盯着她,眼里非常冷静理智,“有可能你失踪的那些属下,就是廖家灭门惨案的参与者。”

    “怎么会……”阿笙喃喃道,眼里是不敢相信的光芒,“这样做对莫叔,对越人有什么好处?”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蒋离还是忍不住安慰了她一句,“不过,你之前不是也与我说过,你看了那个莫叔给你的供词之后,心里有疑惑的地方么?”

    蒋离这一问,猛地又提醒了阿笙她之前看到供词时,心里浮现的那些疑惑,她那时还特地与蒋离讨论过这件事。

    “对,上面没有交待卖替换之药的人的信息,以及药的名字。”阿笙道。

    “如果这并不是廖大人的遗漏,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呢?”蒋离假设地说道,“要知道,供词也是可以造假的,指纹这种东西,廖大人死了以后你想按多少个都可以。”

    阿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略带迷茫的眼睛,“可是,那时候莫叔他亲口跟我说,廖家的灭门惨案是裴甫新做的。”她犹自挣扎道。

    “可他也像穆先生一样,没给你证据不是吗?”蒋离眉头一挑,笑了笑。

    阿笙不说话了,她的心里此刻正摇摆不定。

    蒋离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交给我吧,我再暗中去查查此事。”

    阿笙抬头看他,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蒋离看着姑娘的模样,即使有些眼神不定,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他,让他去帮她处理此事。

    内心泛起淡淡的暖意,蒋离心里一叹道,阿笙,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下意识地更信任我、依赖我了呢?不过这真是一件令他高兴的好事。

    次日午后,阿笙便与穆先生一起入了宫。

    仿佛是太后早就给下头的人下了懿旨,这宫门他们进得异常的通畅,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刁难。

    “姑娘、先生请跟奴婢来,太后娘娘已经久等了。”

    在寿宁宫外,太后很快就派了宫婢前来迎接,早在他们二人踏入皇城时,这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便已经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平身吧,给阿笙姑娘与穆先生赐座。”

    待两人请安以后,太后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

    “多谢太后娘娘。”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礼道。

    “穆先生,天下的第一琴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太后端坐上首,仪态尊贵,她这一开口,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上位者的威严来。

    “不过都是其他人给的称呼罢了。”穆先生荣辱不惊,在太后的凤仪前,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丝毫没有普通百姓见到权贵们时畏首畏尾的模样。

    太后见了,心下也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琴师看着也不像是浪得虚名的,光看这身风姿气度,便已经能折下无数人了。

    “那便为哀家抚上一曲吧。”太后审视的眼光落到了穆先生身上。

    太后让阿笙借穆先生这个幌子入宫,这戏自然也是要做足的,因此穆先生今日带来了他自己的古琴太韵。

    琴童将擦拭一新的古琴放置在穆先生的案前。

    穆先生也不问太后喜欢听什么,修长优美的手指放置在琴弦上,稍稍顿了一顿,便信手弹了起来。

    琴声如淙淙流水,极静,带着禅意,和着这殿内的满室檀香,意境悠长。

    穆先生今日这一曲,与那次在裴老夫人寿宴上弹奏的不同,它的意境并没有多么的大气恢宏,如一幅壮丽山河卷轴的惊艳,而是随性小意的,随手拈来,别有意趣。

    阿笙知道这样的曲子是合太后心意的,因为太后才方才那佛门清修之地归来,定然更喜爱这宁静随性的琴音。

    琴曲不长,兴尽而毕,穆先生收了琴,坐在原位上向太后拱了拱手。

    太后缓缓回神,“先生果然技艺高雅,哀家听着听着便沉浸在里头了。”

    “多谢太后夸赞。”穆先生温声谢道,面色却没有多大的波动。

    “今日能听上一曲,哀家已经知足了。”太后感叹完,又对他道,“先生弹了这一曲也累了,不如先到偏殿去休息吧。”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话是个推托之辞,穆先生的琴已经奏完,接下来就该是太后与阿笙说话的时间了。

    他微微又施了一礼,带着白衣琴童施施然离去。

    太后这才将目光转落至阿笙身上。

    “皇祖母。”阿笙将身子坐得更直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雒京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基本摸清楚,也已经令人去复查荆州的灾情了。”

    “如此真的太好不过了。”阿笙面色浮现一抹喜色,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到结果传回,哀家会亲自在早朝上交与皇帝。”太后看着孙女,许诺道,这次她派出去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是万不会被奸人收买的。

    “不过目前国库空虚,粮仓也存粮无多。”太后又沉吟道,“哀家担心,即使这灾情查明了朝廷也没有更多的主意解决。”

    “只要朝廷有心,就一定能够解决灾情。”这个问题阿笙早就已经思考过了,此时太后提起,正好再与太后说道一遍,“朝廷可以向各地的农民、粮商征粮,以成本价购买粮食。”

    “可即使是成本价,恐怕国库那里也没有再多的余力了。”太后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国库的情况如何,前几天得知以后,也对皇帝万分失望。

    “皇祖母为什么不向朝廷百官募集银子呢?”阿笙道,“看看这雒京的繁华,就知道咱们的官员腰包有多么的丰盈了。”

    太后嘴唇轻扯,面上笑意却不多,“虽是国难当前,但是长安你想得太美好了,若用你的法子,这募捐到的银两恐怕不会有多少。”太后在这雒京权贵的利益链中沉浮数十年,也是人精了,焉能算不到这做法的后果?

    那些朝廷官员大多是些什么样的性子,她难道还不了解?

    “孙女还有一个主意。”阿笙想了一会儿,眼睛滴溜一转,又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你且再说说看。”太后抬了抬下颌。

    “皇祖母可以做一个宴席,并且拿出一些您自己的东西来卖。”阿笙道,“您定个底价,让那些夫人们来竞价,最后价高者得。”

    太后听了,面上有思索之色。

    “皇祖母您是谁呀,您的东西难道还会有人不捧场么?”阿笙皮笑肉不笑道,想要巴结太后的人还是不少的,即使太后如今已经不如当年一般权势,然而各家与太后娘娘打好关系,在太后跟前留个印象也是好的。

    太后轻笑了一声,显然也是想到了阿笙心里的想法,“就你这丫头想法多,那你觉得哀家是以什么名头办这个宴席好呢?直接说明赈灾么?”

    “嗯,皇祖母直接用这个名义正大光明的便好。”那些夫人小姐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宴会上花了钱,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慈善的人,看,她们可是为了灾情一掷千金呢,这是多么高尚的行为。

    顿了顿,阿笙又想起一人来。

    “啊,还有一人能让这次的宴席更加精彩,让朝廷募集到更多银两呢。”阿笙忽地一笑,里面有着小算计。

    太后果然追问,“谁呀?”

    “我好像记得……皇叔家的五哥哥,今年已经有二十有一了吧?”阿笙不紧不慢地道,“可是他正妃之位还是空悬着的呢。”

    “鬼丫头,你这是把主意打到你五哥哥身上去了。”太后指了指阿笙,摇了摇头叹气道。

    五皇子不仅是裴贵妃的儿子,拥有裴家这个强大的后台,他还在皇帝面前有些脸面,可谓是太子的强力竞争者,想把女儿说与他当正妃的人家可不少。

    若让太后把五皇子捎带上宴席,只要这个消息一传出,外头的人便会以为这是太后为五皇子选妃的意思了,那么到时候在宴席上,那些夫人与贵女们只会更加铆足了劲儿地在太后面前出头,这个出头的办法,自然就是砸下大量的金钱,买下太后的物件了。

    “只要这位五哥在宴席上那么一站,何愁银钱不来的问题。”阿笙表面笑得漫不经心,可是内心却爽歪歪。

    她就是在公报私仇,她看五皇子不顺眼也很久了,这个时候给他添点儿堵也是好的。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等到荆州的情况传回到雒京,太后便即刻举办这个宴席。

    又过得两日,裴靖阑在香坊订做的香水已经完成了成品,裴靖阑也亲自到了香坊去取。

    他期间也来过许多次,不过都未能如愿以偿地见到阿笙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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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长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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