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挂断
黎各闻言起身,她拍了拍司雷的肩膀,“你继续跟他打电话,我上去一趟看看。”
司雷点头。
“别怕,”司雷对着话筒说道,“黎各已经过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儿来的耳坠?”
“海伦要求我戴上的……她说,如果不戴,过来就是死路一条……我……我不知道她哪里搞来的……我记得黎各女士说过这个东西不能戴……但,但我……”古斯塔夫哽咽着,“我能偷偷把它们摘下来吗?”
“先不要,”司雷连忙道,“如果现在没有人为难你,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变动任何东西。”
“可是我害怕……”
“先冷静,古斯塔夫。”
司雷侧头夹着话筒,起身拿起一旁的《细则》迅速扫了一眼,她记得夜间活动建议的后半截有一些与夜宴相关的条例,或许其中有一些能帮他避开一些危险。
“黎各女士已经过来了吗?”
“是的,她已经出去了,很快就能到。”司雷再次回答,“《细则》里有几条和你现在情形相关的规则——”
忽然,司雷的话停了下来。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来——《细则》对古斯塔夫没有用,他是风险乘客。
古斯塔夫仍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话语里没有什么逻辑,只是隔三差五地问一句“黎各女士什么时候到”。
司雷心中暗暗奇怪:七分钟过去了,从这里到楼上的隐藏甲板,以黎各的速度不到一分钟应该就能赶到……何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突然,她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司雷……”黎各推开了门,表情凝重。
司雷脸色微变,立刻捂住了电话听筒,以免另一头的古斯塔夫听见她们的谈话。
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楼上没人。”黎各小声道,“我找遍了,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宴会。”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电话那一头的嘈杂背景。
四目相对,司雷顿时咬紧了牙关。
“你别太着急。”黎各接着道,“我就是回来和你说一声,上面没有,我就去别的地方继续找,那么大个场馆那么多的人,不可能找不到——”
“……司雷警官,您在听吗?”
古斯塔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黎各女士怎么还没有来呀,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司雷喉咙动了动,她再次举起话筒,声音一如既往:“拿着电话,别挂,你们今晚的地址换了,黎各赶过去得久一点。”
“啊?我们换地方了吗!”
“对,”司雷低声道,“我现在也过来,好吗?你不要挂电话,我就把话筒放在桌上,你时不时和我讲几句,别和宴会上的其他人搭茬。”
“好,好的……”
司雷将话筒放在了桌面上,立刻和黎各一同离开了房间。
话筒里不断传来古斯塔夫的低喃。
“太可怕了,这艘船。”
“为什么这些事情总是缠上我呢……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司雷警官,黎各女士,你们快来吧……求求你们,别让我等太久……”
啼哭声把古斯塔夫的每一句话都切割成了断续的碎片,听起来有些意味不明。
黑暗中,赫斯塔突然翻了个身。
这些从话筒中传出的噪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实在太过刺耳,半梦半醒间,赫斯塔伸手探向桌面,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就抓住了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来处。
“但不管怎么说,您能来找我真是太好了……我虽然害怕……但一想到您和黎各女士在赶来救我的路上,我就——”
“咔嗒”一声,话筒被放回了座机。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
……
次日上午,赫斯塔醒来,头疼欲裂。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见司雷在另一张床上和衣而卧,黎各就倒在自己旁边,两个人虽然在睡梦中,眉头却都是紧皱的,看起来非常疲惫。
赫斯塔往墙上看了一眼——十点二十七。
……按照这几天的惯例,所有人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到毕肖普餐厅集合碰面了。
“黎各。”赫斯塔轻轻拱了一下黎各的头,“醒醒……”
黎各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瞥了一眼挂钟,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司雷!”黎各抬脚踢了下司雷伸出床外的手,“起床了!”
赫斯塔坐在床上,表情仍有些迷茫:“昨晚安娜把我送回来了……?”
“我把你扛回来的。”黎各回答,“……你以后可别喝了。”
赫斯塔的目光缓缓移向黎各——她和司雷两人都脸色暗淡,眼窝青紫,仿佛昨晚宿醉的不是赫斯塔,而是她们俩。
“……你们俩,昨晚干什么了。”
黎各刚要回答,又一个呵欠。
“古斯塔夫可能已经出事了。”司雷表情沉重,“他昨晚……去赴宴了。”
“他?”赫斯塔更加奇怪,“昨晚不是轮到海伦吗?”
“海伦一点多的时候一个人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回的,”黎各接道,“昨晚的宴会改地方了,不在楼上的隐藏甲板。”
“不在楼上?”
“我们逼问她昨晚的晚宴地点,结果她说她也不知道,那我们也没办法。”黎各望着司雷,“然后司雷和我找人找到三点多,我说不行了,必须回去睡觉,我们才回来了。”
“……所以你们俩又熬了个大夜。”
“我服了。”黎各揉了揉脸,走向厕所,“感觉这半个月根本就不是出海度假,是上船做睡眠剥夺实验来的……”
赫斯塔的目光转向司雷,司雷正一言不发地望着脚边的拖鞋,表情恍惚。
“洗漱吗?”
司雷不答。
“你洗漱吗,司雷警官,”赫斯塔又喊了一声,“司雷?”
司雷抬起头,“……你昨晚和安娜都聊了什么?”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此刻她发现司雷的眼睛又一次布满了血丝低下头。
“没什么重要的,”赫斯塔低下头,“昨晚……没问出什么来。”
“她到底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下手,”司雷的言语里没有起伏,“古斯塔夫才十五岁……他甚至,还没有成年。”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平安
厕所里传来水声。
过了一会儿,黎各甩着手走出来,“我好了——”
关门声截断了她的尾音。
黎各回头,“……诶,司雷一个人走了?”
赫斯塔仰面倒在床上,皱着眉头,“她说她先去餐厅……”
“你们吵架了?”
赫斯塔有气无力地摇头。
“那她怎么一个人走了……”黎各走到赫斯塔身旁,“你们最后聊什么呢,我在里面没听清。”
“……她问我,有没有劝安娜停手。”
“嗯,你怎么说?”
“我昨晚就没想起来这个话题……”赫斯塔扶着额头,“当然可以劝,下次劝,下次记得的话……”
赫斯塔声音弱了下去,她按着胃,表情更痛苦了。
“怎么了,又想吐了吗,”黎各俯身,“我扶你起来?”
“吐不了……再吐只能把胃吐出来了,”赫斯塔轻声道,“有吃的吗?”
黎各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从书桌的一堆杂物底下翻出来两块硬邦邦的面包片,她掰碎了丢进水杯,拿调羹一顿搅合,最后递了过去。
“来,你垫垫。”
赫斯塔左手右臂一起抱着杯子,大口咀嚼起来。
黎各在一旁若有所思,忽然轻声开口:“简,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太冷血了,从各方面来说?”
“……啊?”赫斯塔勉强睁开眼睛,甚至暂时放下了水杯。
“OK,别管我,”黎各笃定地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自言自语道,“……既然我没问题,那就是司雷太热心了。”
……
接近十一点,黎各推着赫斯塔离开房间。电梯间的铁门开着,外面围了一圈警戒栏,黎各探头进去瞧了瞧,见几个船员正吊在半空悬浮作业。
“嘿!”黎各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们是在修电梯吗?”
几个船员同时抬头,“……是的。”
“辛苦了,这电梯多久能好啊?”
“不会太久!”其中一人答道,“一会儿就能恢复运行了,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便!”
“没事。”
黎各很快退了回来,继续推着赫斯塔往楼梯的方向走,经过一道落地窗的时候,赫斯塔突然开口,“等等。”
“怎么了?”
赫斯塔的目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望向远处的露天甲板,大约有七八个人并排躺在橘红色的躺椅上,她们戴着墨镜,手边放着酒水。
更远处,有几人正在拍照,她们不断变换着姿势,和身后的大海合影。
“是我的错觉吗,”赫斯塔望着她们,“船上的乘客好像变多了……”
黎各同样留意到了异样:“……她们不是伯恩哈德带上船的那批人吧?”
“伯恩哈德带上船的士兵里应该没有女人。”赫斯塔低声道,“……不过一会儿也可以问问。”
两人很快来到毕肖普餐厅,果然,所有人都还等在这里。
黎各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司雷,目光交汇时,司雷抿了抿嘴,似乎是在微笑。
黎各有些意外,总觉得今早司雷离开房间的时候应该是有点生气的,怎么现在又主动打招呼……
下一刻,人群中一个瘦弱的身影站了起来。
“赫斯塔女士来了!”
黎各目光微凛,更加意外——眼前靠近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于晚宴上失踪的古斯塔夫。
赫斯塔的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这其中固然有刻意的隐藏,但也是宿醉带来的反应迟钝。
她取出手帕,咳嗽了几声。
“……你还平安?”赫斯塔低声道,“太好了。”
古斯塔夫雀跃着来到赫斯塔面前,他激动地半跪下来,想要亲吻赫斯塔的左手,赫斯塔则递出了自己的手杖。
古斯塔夫捧住了手杖末端,亲吻之后又虔诚地贴了贴自己的两颊。
“是的!我还平安!”古斯塔夫抬起头,“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缘故!”
赫斯塔轻声重复,“我的缘故?”
“对,一切都是因为您!”古斯塔夫站起身,朝着身后的众人转身,“好的,既然赫斯塔女士到了,那我就可以开始正式讲述我昨晚的遭遇了……很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这都是因为——”
“别解释这些没用的,”亚当斯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说说你昨晚到底是怎么脱险的就行——你是怎么从那些怪物手里逃出来的?”
“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古斯塔夫单手抚着心口,“也许这个事实大家很难接受,但是——那些参加夜宴的乘客,他们并不是怪物……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这艘船的乘客,但他们又并不仅仅是乘客……他们中的许多人,亲身经历过罗博格里耶先生的‘伊甸’!”
一时间,四下哗然。
“请大家听我把话说完!”古斯塔夫几乎是喊了起来,“大家——”
几声沉闷的击打再次让餐厅变得安静——赫斯塔用手杖敲了敲桌子。
“安静。”她看向古斯塔夫,“你继续说。”
“我们其实完全误解了彼此,”古斯塔夫恳切地说道,“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敌意——”
“你在说什么屁话!”一旁的伯恩哈德听得青筋暴起,“前天晚上那些畜生干了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您别生气,”古斯塔夫本能地抬起了双手,“是的,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非常糟糕,但那只是他们当中非常恶劣的一小撮坏分子,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友好的——”
“住口!”伯恩哈德几步上前,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紧紧抵在了古斯塔夫的太阳穴上,“小子,我警告你,你胆敢再为他们说一句话,我就——”
伯恩哈德话还没有说完,几个船员突然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枪械就被缴下。
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赫斯塔一个激灵:那几个船员的行动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一整个上午都浑浑噩噩的赫斯塔瞬间清醒,她抬头看了黎各一眼,发现黎各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这几乎是所有水银针面对螯合物的狩猎本能。
几个船员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其中一个人单手反扣着伯恩哈德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对讲机:“发现风险乘客佩戴枪支!”
第二百一十四章 收留
在几个船员的阻挡下,乘客们向后退散,伯恩哈德附近形成了一大片空地。几个随行的士兵试图营救,但也旋即被船员制服。
又有新船员赶来,其中一人翻阅着手册,来到赫斯塔面前。
“你是他的监护人?”
“嗯。”
“他为什么随身携带武器?”
不远处,伯恩哈德挣扎着抬起头,“我——”
“趴下!”船员粗暴地按下他的头,伯恩哈德的额角狠狠撞在地上,“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这一幕也落在赫斯塔眼中,她没有正面回答船员的提问,只是再次望向对方,“我想问问这算什么性质的谈话,是普通询问、审问取证,还是指责警告?”
“只是例行询问,”船员回答,“让风险乘客携带武器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它可能威胁到其它乘客,乃至你本人的生命安全。”
“那你们的这个例行询问能否推迟,”赫斯塔轻声道,“现在是集会时间,我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情被干扰。”
船员刚要回答,另一人突然拉住他耳语了几句,这人再次翻了翻他的手册。
“……哦,您是裁定者?”
“嗯。”
“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但在您来和我们做进一步沟通之前,风险乘客先由我们带走看管,您看可以吗?”
“看管?”
“不要误会,就是字面含义,除了暂时限制他的行动自由,我们什么也不会做。”船员答道,“看管的目的,是保护风险乘客不被他自己持有的武器伤害。”
赫斯塔朝伯恩哈德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下他情绪确实不太稳定——夺走他的抢,还要以“保护他不被自己持有的武器伤害”的名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概是双重侮辱……
“行,”赫斯塔回答,“你们留个人在这儿,结束后带我去领人。”
餐厅终于恢复了秩序,许多人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意外中反应过来——监护人,风险乘客,这些大家昨天才看到的新词,今天就已经出了实例,并且,这两人都算得上是船上有身份的人物。
“好了,古斯塔夫,”赫斯塔收回目光,“你继续说。”
古斯塔夫怔了一下,直到海伦低沉地喊了一声他地名字,他才恍若梦醒,“啊……我,我说到哪里了。”
“那些夜宴上的客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乘客,前天夜里袭击三层甲板的是他们当中一小撮坏分子,”赫斯塔左手搭在右臂上,手指轻轻敲击着,“但这只是你个人的判断,不要说你的判断,直接说发生了什么。”
“好……”古斯塔夫点了点头,“昨晚我跟着海伦女士一起参加了夜宴,因为戴着耳坠,所以,我很害怕——”
赫斯塔看向海伦,“你的耳坠是哪里来的。”
“船员给我的……”海伦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说想带一个人一起赴宴,有一位女士就给了我这副耳坠。”
“不戴的话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可能……”海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毕竟夜宴是不允许陌生人随便闯入的,你得,得到了邀请才行。”
“但前天晚上我戴着耳坠,”黎各颦眉,“但我还是遭到了袭击——”
“那已经是在三层甲板的时候了,”司雷道,“但在我们刚进隐藏甲板时那些船员确实有要求过你佩戴好耳坠……你还记得吗?”
“啊……”黎各轻轻拍了下手,“确实。”
“我就是想到了黎各女士的话,所以当时非常害怕,”古斯塔夫的声音低了一些,“我给司雷警官去了电话,才知道原来昨晚的晚宴不在隐藏甲板——难怪走的时候他们要蒙住我的眼睛!
“当时,海伦女士在跳舞,我一个人坐在餐厅边上的位置,我感觉很多人都在看我,但不敢和任何人说话,可后来,电话不知怎么就断了,我本来想再打回去,可我一抬头——海伦女士不见了!”
“这很奇怪,”海伦轻声道,“我确实在跳舞,但在那期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舞池,等到一首曲子跳完——是你不见了。”
“什么意思,”亚当斯指着海伦,“就是说,他看走了眼,以为你一个人跑了,但其实你没跑,你只是在跳舞,然后他为了找你也跑了,你跳完舞下场一看——”
“不!我没有跑,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电话旁边的座位!”古斯塔夫抗辩道,“直到凌晨一点多,有船员过来说宴会已经结束了,我才——”
“你的位置是空的。”海伦打断了古斯塔夫的讲述,“我亲眼看到你的位置是空的。”
古斯塔夫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仿佛他也开始不确定当时自己究竟在什么位置。
“你看到他的座位空了,然后呢,”赫斯塔问道,“你有没有过去问那边的船员找人?”
“我为什么要找人?夜宴很热闹,气氛很好,我想也许他可能是想自己一个人玩?”海伦笑了笑,“各玩各的,不是很正常?我总不能上哪儿都带着个孩子——”
“把一个孩子丢在那种地方,你不觉得哪里不妥吗?”
“口误,是我口误……十五岁还算孩子啊?”海伦举起双手,拍了拍裤子,“我带他去参加个宴会,是不是还得给他准备尿不湿?”
赫斯塔想了想,感觉很合理,便又看向古斯塔夫,“所以你就一直在那里坐到了散场?”
“对……”
“然后呢?”
“我太害怕了,就……哭了,结果哭声引来了很多人。”
“是乘客还是船员?”
“乘客,都是乘客,大家人都很好,问我是怎么了,我说,我和带我来的人走散了,不知道怎么回去,然后就有人问我是不是住在五层客舱的乘客,我说是的……我们就聊起了天。
“虽然宴会结束了,但是大家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有好多姐姐都特别担心我,有的给我递纸巾,有的给我端了点心,她们说不用着急,现在外面很危险,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她们可以陪我说话,等到天亮,我就可以回去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仪式
“她们给我拿来毯子、枕头,让我休息,但我一直在和她们说话,直到天亮也没有困意……再后来,就直接回来了。”
“那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亚当斯关切地问,“大概是从什么方向……?”
古斯塔夫摇头,“记不住,出来的时候眼睛又被蒙住了,所以……”
“有意思,”费昂斯若有所思,“你刚说,那边的人之所以不让你在宴会结束时离开,是因为‘外面很危险’——你有没有问清楚,是对你很危险,还是对他们也很危险?”
“这正是我特别想说的!对他们来说凌晨时分的甲板也很危险,他们那边已经有好几个乘客遇害了……可是夜宴仍然要继续,因为这是他们必须遵守的‘规则’。”
“……他们也有‘规则’?”有人怔住了,“就……像我们一样的规则?”
“是的,从我们上船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等待参与夜宴的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没有人来——直到前天晚上司雷警官和黎各女士正式出席了他们的晚宴,他们那边的随机死亡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说,我们这边的每次缺席,都会导致他们那边死一个人?”
“对,”古斯塔夫连连点头,“他们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人来……”
“……我的天,”亚当斯站在原地,眉心紧皱,“这太荒谬了。”
古斯塔夫看向赫斯塔。
“为什么我先前说我能好好地出现在这里都是您的功劳,因为您改变了戈培林先生的策略!如果不是您公布了细则,又一举促成了第一次成功的夜宴,我们到现在都不会清楚这一点,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海伦催促道,“不要吞吞吐吐的,把你想说的话一次说完。”
“我听到一个说法……”古斯塔夫有些为难,“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说……”
“你说就是了。”司雷轻声道,“连同你为什么犹豫一起说出来,不用顾忌。”
“我,我犹豫是因为,这个说法可能对我们不管用,这只是他们的经验,”古斯塔夫的声音慢了下来,“就是……似乎,除了赴宴这一件事他们不能控制,他们已经找到避免日常伤亡的方法……我感觉,这个方法……好像,我们也能用?”
一旁费昂斯听得着实有些恼火,“到底是什么说法,你快——”
“监护人制度?”赫斯塔冷不丁地开口。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对,”古斯塔夫同样有些诧异,但他的目光很快流露出喜悦,“您知道!?看来……看来这个办法确实有一定可行性是不是?”
“不好说。”赫斯塔半睁着眼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仔细讲讲。”
“好的。”古斯塔夫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登船比我们更早,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们不肯说,但在我们登船之前,他们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了,因为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大部分人规避掉船上所有的风险——就是刚才赫斯塔女士提到的:监护人制度。
“我们只需要选出一部分人来当监护人就可以了!让一小部分人去履行《细则》里的乘客义务,而我们这些余下的人则成为受他们监护的‘风险乘客’,这样一来,我们大部分人就可以跳出这个这个邮轮的种种禁锢:没有出行压力,只需要待在客舱里,而且不会受那些怪物袭击——”
“我不明白……”塔西娅举起了手,“不是说,那些怪物也是他们的人吗?那些怪物也袭击他们自己?”
“对,但那些怪物在他们中间也不受欢迎的的!”古斯塔夫辩解道,“我在宴会上也看到了那些人——他们都缩在角落里喝酒,没人愿意搭理他们,要是这些人敢接近谁,船员就会立即教训他们!”
一时间,众人愕然。
“……这不还是一伙儿的吗,”亚当斯神情古怪,“这些人的话可信度能有多少?”
“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古斯塔夫连忙道,“我本来是想私下把这些事先说给海伦和赫斯塔女士,然后再让她们决定,可……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就连伯恩哈德将军也接受了监护,可见——”
亚当斯看向赫斯塔:“那些船员为什么要把伯恩哈德带走?”
“风险乘客也有他们需要遵守的规矩:限量素食、不佩戴武器、减少不必要外出和注意仪容仪表。”赫斯塔轻声道,“而伯恩哈德违背了不佩戴武器的规则……应该是这样。”
“素食?还限量?”
赫斯塔回忆了片刻,“……一天不超过0.6kg的食物净重吧。”
在片刻的惊讶过后,许多人都开始发笑,几个伯恩哈德的随行士兵脸色有些挂不住,他们涨红了脸,好像也连同受到了侮辱:“不可能!将军怎么会签这种东西!”
赫斯塔没有辩解,只是轻轻耸肩。
“我能补充一下吗?”古斯塔夫轻声询问。
“补充什么?”
“限量素食只是一个……嗯,仪式性的东西,其实大家完全不用有压力,”古斯塔夫补充道,“只要有监护人陪同,那么夜宴上的食物是不限量的,而且,从原则上来说,其实风险乘客每天晚上都可以去夜宴上吃东西——只要当晚受邀的乘客是监护人,哪怕不是监护你的那一个,但只要这人愿意为你提供短期监护,那都是可以的。
“像我昨晚就吃了很多很多东西……”古斯塔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但完全没有问题!没有任何人来找我的麻烦!”
听到这里,亚当斯等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海伦。
“……你已经是监护人了吗?”
古斯塔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捂住了嘴。
海伦瞥了他一眼,“现在捂嘴有什么用?”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亚当斯追问道。
“是,”海伦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她看向赫斯塔,“早知道你也是监护人,我就懒得装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浑水
“为什么不主动报告你已经是监护人的事?”赫斯塔问。
“你不也没和任何人提过——”
“我需要和谁提,你?”
海伦移开了目光,“……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你也别过问我的事了,好吧?”
“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危不危险的……谁知道呢,我现在可以带古斯塔夫走了吗?”
赫斯塔看向古斯塔夫:“他们还有什么要你带到的话吗?”
古斯塔夫摇了摇头,“该说的我应该都说了……监护人制度是他们验证过的办法,他们说这样就能挺到下船的那天……”
“挺到下船那天……就好了吗?”亚当斯问,“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吗?”
四下一片沉寂,没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有人把手里的餐巾狠狠甩在了桌上,抱着头在桌上趴了下来。
司雷轻咳一声,“……今天是谁收到了夜宴邀请?”
塔西娅缓缓举起手,“我。”
司雷看向海伦,“你走之前,先把胸针给塔西娅吧。”
“什么胸针?”海伦问。
司雷稍稍颦眉:“你昨天从我这里拿走的权杖胸针,镶着蓝宝石的那个?”
“啊,那个呀……”海伦稍稍睁大了眼睛,“我一不小心,弄丢了。”
“弄丢了?”
“对。”海伦抬手拨了拨脑后的头发:“应该是昨晚跳舞的时候丢的吧,毕竟跳舞的时候动作有点大……反正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没看见它了,不好意思。”
塔西娅脸色微白,“那……那我……”
“你再去领一个呗。”海伦两手抱怀,“本来也是船上发的胸针,她们肯定准备了很多个吧?”
“但,要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得下负二层……”
“是吧?”海伦也朝司雷那边望去:“诶,司雷警官的胸针是哪儿来的?”
司雷刚要回答,古斯塔夫先开了口,“不都是在负二层的那个酒吧里吗?邀请函上就是这么写的——”
“把你的嘴闭上古斯塔夫。”海伦低声斥道。
古斯塔夫轻轻颤抖了一下,低下了头。
望着海伦若无其事的目光,司雷猛然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古斯塔夫下负二层的时候并没有读过《细则》,这也就意味着,彼时进入负二层并不意味着违背铁律。
但自己不一样,她拿胸针的时间在读《细则》之后,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怎么不说话了,司雷警官,”海伦轻声道,“我记得昨天古斯塔夫还问过你一样的问题,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
海伦仰着头,佯作回忆装:“我记得你好像是说,你什么都没做,负二层的工作人员就直接把胸针给到你了?”
“司雷没有那样说。”赫斯塔低声道。
“难道我记错了?”海伦看了看四周,“当时应该很多人都听到了吧。”
“对,很多人应该都听到了,司雷的原话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胸针就直接给到我了’。”赫斯塔望着海伦,“她从来就没有说过‘负二层的工作人员’这种话。”
司雷屏住了呼吸。
是吗?
她的脸颊两侧开始有些刺痛发痒,让她想伸手去抓一抓,但司雷强行忍住了——眼下任何多余的动作可能都会让她的举止看起来更加可疑。
“我也有个印象,”塔西娅附和道,“司雷警官当时说的话确实有些歧义,但肯定是没有提到负二层的。”
“是吗,你确定?”
“确定的,”塔西娅点头,“因为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她下了负二层,那就违背铁律了——如果她明确说过自己去了负二层,我怎么还会有这种疑问呢。”
海伦努努嘴,有些不快,“所以是有船员直接把胸针给了司雷,嗯?”
“确实存在一些安全领取胸针的办法……”赫斯塔低声道,“海伦,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试探。你应该记得,《细则》里有一条,就是专门用来警告你这种人的。”
“我不过就是提一提司雷警官曾经的——”
“唯有违背铁律造成的后果无法挽回,”赫斯塔的声音稍稍抬高,压过了海伦的辩解,当整个餐厅鸦雀无声的时候,她又用正常的音量说出了下半句:“……克制好自己的好奇心。”
“可以,可以。”海伦点了点头,“我懂你意思了。”
“我觉得你好像还是不懂,不过没关系,”赫斯塔轻声道,“我会让你懂的。”
“不会是在威胁我吧?”海伦往前走了几步,“你是裁定者没错……但你已经把细则全都公布出来了,你还有什么手段能威胁我?”
“海伦……”塔西娅早就觉察到了两人话里的火星,她试图劝和,然而左右看看,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但她始终盯着海伦的眼睛。
“你很嚣张啊。”
“也不是坏事,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嗯……对你们的赞扬?”海伦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指着赫斯塔和黎各,“你,还有黎各,你们俩都是那种很典型的水银针……你们不会对我这样的平民下手,因为你们干不出这种事,对吗?”
黎各再次被点,不由得有些莫名:“你这个人——”
“看得很准,没错,我们就是这样的水银针。”
赫斯塔把黎各刚刚抬起的手又按了下去。
“尤其是,当我们发现有人开始好奇违背铁律的后果,但又不想自己冒险,于是开始琢磨怎么把别的人推下去看看,以观后效……的时候,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没有这种事。”海伦回头,冲着古斯塔夫动了动手指头,“我猜今天的集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你作为裁定者,下次别再迟到了,所有人都在这儿等你们,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有点过分了。”
众目睽睽之下,海伦带着古斯塔夫离开了餐厅。人们震惊于她对两个水银针的无礼,在眼下的轮船上,恐怕没有谁能有这样的底气——要么海伦是不要命了,要么,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一定能保命的消息。
“散会。”赫斯塔轻声道,“塔西娅留一下。”
人们鱼贯而出,赫斯塔听见走廊上传来一些呼喊声,有几个人在呼喊海伦的名字,声音渐行渐远,随着脚步声一并消失。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同
塔西娅神情有些忧虑,“我还是有点担心今晚,关于胸针——”
“你今晚什么也不用戴,直接去赴宴就好。”赫斯塔轻声道,“最好的选择是你一个人去——”
“我一个人?”塔
“对,你一个人,是最安全的。”赫斯塔轻声道。
“不可能的!”塔西娅一下站了起来,她不由得转身看向司雷,“我、我如果一个人的话——”
“……也许可以找一个人陪她一起。”司雷说道。
“可以是可以,”赫斯塔回答,“但你和黎各都不合适。”
“为什么?”
“你们俩……”赫斯塔斟酌着说法,“容易惹事。”
说着,赫斯塔看向塔西娅,“这样,从现在到晚上五点,你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像古斯塔夫那样的荆棘僧侣做你的风险乘客,如果找不到,你再来找我。”
“……像……古斯塔夫那样?”塔西娅有些不理解,“是指,年纪小?”
“不一定,当然年纪小最好,”赫斯塔答道,“但主要是从身材上甄别——挑那种你感觉自己能打得过的人。”
塔西娅怔了一下,“……可能,不太多。”
“是不太多,”赫斯塔笑了笑,“那退而求其次,试试看找那种只要豁出去了也能打上三五回合的。”
塔西娅仍有些不解,“……监护人和风险乘客之间,也会打起来吗?”
“当然不会,”赫斯塔回答,“这只是一个挑选标准,我不是真的要你去打人。”
塔西娅有些为难地俯下身,把下半张脸埋进了掌心,“……可是,要我当监护人,我怕我根本——”
“如果是从风险乘客的角度,你可能是这艘船上顺位第二的模范监护人,”赫斯塔笑了笑,“别担心这些。”
黎各不由得好奇:“……第一是谁?”
赫斯塔一言不发地朝不远处的司雷挪挪下巴。
“哈哈哈,”黎各两手交叠在脑后,“确实。”
“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万一遇到了危险,我还怎么——”
“那都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赫斯塔轻声道,“只要你带着风险乘客出席夜宴,很多事情就不必担心了,相信我。”
“您能再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
“好吧,”塔西娅的视线落回了地面,“或许我确实应该学会一个人面对这些——”
“去吧。”赫斯塔看了眼时间,“如果五点之前找不到这样的风险乘客,我们也还有别的办法。”
塔西娅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司雷一眼。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和你们说……”
“什么?”
“就是,海伦,”塔西娅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海伦昨天曾经给过我一张这样的卡片,当时她带着古斯塔夫,应该是刚刚运动完回来……”
赫斯塔接过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还附有姓名和电话。
黎各扫了一眼,“好像是二层甲板的网球馆?”
“她说船上有一些付费服务,如果不清楚门道是进不去的,”塔西娅眨了眨眼睛,目光再次因为羞怯而变得闪烁起来,“然后就给了我这个……我没有去联系过这个人,但,我不知道……这对你们有没有用?”
赫斯塔把卡片递还过去。
“我不需要这个!”塔西娅立刻道,“我——”
“这有用。”赫斯塔回答,“你贯彻了《细则》,海伦在近期很有可能会尝试违背铁律,你将和她相关的信息给到了裁定者,这很好。”
“那你可以收着它——”
“你害怕这张卡片吗,塔西娅。”
塔西娅忽然笑了起来,“……我怎么会害怕一张卡片?”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收下?”赫斯塔将卡片举至眼前,“这么点信息,我怎么样都记下了。如果你想找人验证它到底是个什么付费服务——”
塔西娅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空气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在这寂静中,塔西娅也感觉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过激,“不是……”
“那就收下,”赫斯塔将卡片放在了她的手心,“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我倾向于认为它没什么危险性。”
“……是吗?”
“我猜海伦可能是在执行另一条建议,”赫斯塔轻声道,“监护人与监护人之间的声援与帮助应是无条件的。”
塔西娅把卡片捏在了手心,“但我不是,也不会是海伦那种女人……”
赫斯塔望着塔西娅的脸,想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了。”
塔西娅抬起头,“什么?”
“你和海伦是两种人,”赫斯塔轻声道,“这种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她昨天也提到让我尽快做监护人……”
“那也不意味着成为监护人就是成为‘海伦那样的人’。”赫斯塔低声道,“司雷警官也是监护人。”
塔西娅又是一怔,她回头望向司雷,“……是吗?”
“呃……嗯。”司雷点了点头,“对。”
塔西娅缓缓地舒了口气,“这样吗。”
“顾虑会轻一些吗?”
“轻多了!”
“好,”赫斯塔笑了笑,“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做,和海伦有关,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冒这个险……”
……
十二点,赫斯塔三人重新回到房间。
三人比以往更沉默,谁也没有提今早司雷的独自出走,黎各拿起平板开始点菜,在一段简短的报菜名过后,三个人又躺在了床上。
黎各侧头看向赫斯塔:“你打算拿海伦怎么办?”
“必须给点警告了。”赫斯塔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怎么给?”
“不急,先等塔西娅消息,”赫斯塔艰难地翻了个身,“我今天一早上肚子都不太舒服,头又疼,胸口这片也……”
“以后少喝点吧。”司雷低声道。
赫斯塔睁开眼睛,朝司雷的方向侧过身,“今天多亏你反应快。”
司雷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如果古斯塔夫说的是真的,那我当监护人也是早晚的事。”
“你信吗?”赫斯塔问。
“你不信?”
赫斯塔重新躺平,“……不信。”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想象的造物
赫斯塔听见司雷那边传来了一声轻且长的叹息,尽管司雷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这仍让赫斯塔心底泛起一些唏嘘。
“……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赫斯塔低声道,“显然这船上有另一个人正在履行她的职责,这和我们究竟是认同还是反对无关,即便我放弃立场,完全站在你这边——”
“一定有别的什么办法……”司雷的手臂搭在眼睛上,“这艘船失联了这么久,陆地上一定也在搜寻它的消息,不能放弃。”
“你这样当不了水银针的。”黎各忽然说。
司雷和赫斯塔同时看过来。
“司雷之前说她很羡慕水银针,”黎各向赫斯塔解释道,“也想当水银针什么的。”
“你解释一下,”司雷撑着床坐了起来,“……为什么我做不了?”
黎各望着她,“好吧,也做得了,但2号办公室绝对不会把你编入战斗序列,所以你上不了前线。”
“为——”
“因为螯合物最爱看人在爱恨里挣扎,又无法逃遁的样子了,”黎各答道,“一旦把自己沉浸的什么东西带上战场,就什么都完了……水银针是这样的。”
“这不关什么沉浸不沉浸——”
“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保护下整艘船的人,我当然愿意帮你,毕竟现在我知道这船上的规则不会伤害到我,我无所谓啊!”
黎各颦眉,“……但你图什么呢?
“就今天海伦最后那几句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我是不管你们俩往后跟她什么瓜葛,以后和这人沾边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管了——我半夜三点不睡觉,就为了找她的风险乘客,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我为什么迟到了两小时……哎她要真计较这个为什么不来叫门?就算她懒得跑,电话她会打么,不知道来个电话问问么?”
“我和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瓜葛,”赫斯塔轻声道。
司雷觉察到两人视线同时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为什么看我……”司雷一时迟疑,“我本来也和她没什么瓜葛,而且按安娜的说法,海伦在这艘船上根本不会有性命之虞——也轮不到我来救吧。”
“你最好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黎各微微眯起眼睛,“这个人先是从你这里拿走了权杖胸针,等轮到别人要用的时候她就说自己弄丢了,这是一;然后她又借题发挥,想当众套出你下过负二层的话,这是二;三……”
黎各忽然卡壳,“什么来着……一下上头气忘了。”
“还时刻想着牺牲别人保全自己。”赫斯塔轻声道。
“对,”黎各点头,“就这样一个人,现在天天在船上来去自如,喝酒跳舞打网球——特别滋润。你再看我们三个?你是没觉睡,我受伤受累,简一个从来不碰酒的病号现在天天——”
“没有天天,”赫斯塔皱起眉头,“我就喝了两回?”
“凭什么?”黎各连续拍打膝盖,“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这两天没有新的死难者,所以船上的气氛不像之前那么惨烈,”司雷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
“对,现在好像是有别的出路了,所以某些人装都不装了,还在走廊上就开始追着海伦跑——反正看起来不需要水银针也能生存……”黎各摊开双手,“我做水银针十年了!从来没有哪一次出任务比这次更像工具人!你扪心自问是什么原因!”
“……对不起。”司雷闭上眼睛,十指交握抵着印堂,“我之前的很多处理,其实都不够稳妥……”
黎各回头,“你也别当什么裁定者了,再搞个选举让他们自己选个领头人——”
“我不。”赫斯塔不以为然,“好不容易创造出这么好的局面,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什么局面?”
“就刚才说的,这两天没有出现新的死难者。”赫斯塔轻声道,“我上来的时候算临危受命,没理由现在情况刚好转就下台……凭什么?”
黎各再次眯起眼睛,这一次眼里写满了疑问。
“……我以为你只是在,配合司雷?”
“当然也是为了实现司雷警官尽量减少伤亡的心愿,”赫斯塔轻声道,“但这个游戏本身也很有意思。”
“你指什么?”
“怎么说呢……”赫斯塔沉默了一会儿,“我昨天在《雄性觉醒》里读到过一个故事,是罗博格里耶年轻时给一个年轻军官的建议。
“当时那位军官刚刚跳级晋升,但提拔他的上级因为某些并不光彩的原因进了监狱,因此,他也不得不接受调查,但幸好他是清白的,所以很快恢复了职位。
“有一天晚上,罗博格里耶到这位军官家里喝酒,军官向罗博格里耶倾诉,说这些天里他总是在为如何与下属相处的事情烦忧,他感到自己的形象可能已经遭受了流言侵害,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重拾下属的心。
“‘也许我应当在家里举办一些晚宴,邀请大家过来作客?’军官问。
“‘您绝对不能这么做’,罗博格里耶回答,‘正相反,你连日常饮食都应当独自一人,避免让你的下属接近’。”
“军官问为什么,罗博格里耶告诉他,因为在每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人们绝不会因为忠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受罚,相反,他们往往会因为扮演时的露怯而遭到唾弃。
“‘因为领袖与领导者都是想象的造物,其人越是神秘莫测,他在民众的幻想中便越是具备非人的才干与美德,倘若你不肯为他们保留这幻想,非要走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吃吃喝喝,谈笑风生,就别怪他们来扒你的皮,啃你的骨头了’。”
“……我还是没明白,”黎各歪了歪脑袋,“你想说什么?”
“起初我一下想起来勒内,因为他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让我完全想象不到他在别人面前的张狂。但他从来不忌惮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卑躬屈膝的一面,这些丑态似乎也完全不影响他在其他人面前立威……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勒内所表演的谄媚,或许正是他对下属的行为示范,他如何对我,他的下属也应如何对待他——在这一点上,角色的信念是一致的。
“而刚刚在毕肖普餐厅,我分明感觉,海伦也在做同样的事,只是她想要的位置比勒内更高。”
司雷颦眉:“……你是说她在挑战你的权威。”
“对,”赫斯塔轻声道,“效果你们也看到了,立竿见影。”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出借
“这不是正好?”黎各望着赫斯塔,“既然她想做裁定者,你直接把这摊子事都丢给她不就好了?反正我们现在都在船上,也不影响你围观这些人接着‘玩游戏’——”
赫斯塔看向别处,“不要。”
“为什么不要。”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任凭戈培林安排所有人的行程,那现在船上的荆棘僧侣应该已经死得不剩几个了。等到所有男乘客都被杀的那天,游戏会直接结束,那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杯葛僧侣、罗博格里耶、伊甸、十五大区、《神谣集》……这些事情我们根本无从知晓。”
黎各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在我们三个人里,懒得管这些事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吗?”
“你辛苦了。”司雷诚挚地说。
“但我觉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应该都会轻松很多。”赫斯塔轻声道。
黎各不置可否:“……你确定?”
“我也有这种感觉,”司雷轻声道,“回头看……夜宴应该是一个关键节点。
“在戈培林任裁定者期间,每一个受邀参与夜宴的都是男乘客,除了古斯塔夫,剩下的几个人都遇害了;而在简成为裁定者之后,夜宴的邀请乘客就转为了女性——我、海伦,还有今天的塔西娅……这几乎是从死亡到幸存的转折点。”
“你赴宴那晚,我们也几乎是被困在那里了。”黎各提醒道。
“……我有几个猜测,”赫斯塔望着她,“你们被围攻,可能因为司雷不是你的监护人,可能因为你不是持票登船的乘客,还可能因为你们俩擅自要求去见了罗博格里耶——最后一点是最有可能的。”
“我也想到过这个,”司雷道,“毕竟相比于前几个收到夜宴邀请的荆棘僧侣,我的整个赴宴流程都非常顺利。”
“确实,”赫斯塔附和道,“那几个荆棘僧侣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他们选错了担保人要死,选错了配饰要死,就算选对了配饰,如果最后没能成功找到宝石胸针还是要死。更不要说他们作为潜在的风险乘客,独自赴宴以后会遭遇什么了……”
“我们船上现在一共有多少个女性乘客?”司雷问。
“好像有五六个吧。”赫斯塔算起来,“你和我,塔西娅,海伦,之前被勒内抢过首饰的那个人……还有,嗯……”
黎各颦眉:“好像就这些了?”
“不对,还有两个,”司雷突然想起了两个人,“艾格尼丝和梅耶——她们俩都是正经拿着船票上来的。”
赫斯塔怔了几秒。
哦,对。
昨晚还和安娜聊到过她们……
“还有安娜,”赫斯塔忽然道,“安娜也是持票上船的人——她也是正式乘客。”
“所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这件事,”赫斯塔低声道,“那接下来,监护人就只会从这几个人里产生了。”
“说到监护人,”司雷顿了顿,“,你是不是该去接伯恩哈德了……”
“啊。”赫斯塔一怔,“忘了。”
……
“海伦!”
二层甲板走廊,塔西娅终于等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海伦正带着古斯塔夫从楼梯间下来。
“你先帮我把东西拿到前台,在那儿等我。”海伦对古斯塔夫吩咐道。
“好的……”
走廊上很快只剩下她们两人。
“什么事,”海伦笑着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聊?”
“我……我想来问问,那枚胸针。”塔西娅的视线始终落在地上,“你是……真的弄丢了吗?”
海伦久久望着塔西娅,良久才道,“对啊。”
“我不相信……”塔西娅捏紧了衣袖,“胸针肯定还在你这里……”
“谁说的,赫斯塔?司雷?”海伦稍稍侧头,“她们把你留下来就是专门和你说这个的?”
塔西娅抬起头,“你不用提她们!”
“……哎哟,这么大声干什么,”海伦笑着捂了下耳朵,“她们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们让我也……尽快找个风险乘客,当监护人。”
“早和你说了,你不信,非要她们讲你才——”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把胸针借给我?”塔西娅往前一步,“或者我也可以当你的风险乘客——”
“别说傻话了,塔西娅,”海伦的脸忽然冷了下来,“放着监护人不做,要做风险乘客,我多你一个风险乘客有什么用?”
“那么我今天就去找人,我今天就想办法当上监护人——但那个胸针,你真的不能借给我吗?等到夜宴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这么着急?”海伦低笑一声,“赫斯塔今天不是还说她有别的办法吗?”
“她没有……她就说让我赶紧成为监护人,成了监护人再去参加夜宴就什么事也没有,”塔西娅的声音非常低,“但你和司雷都戴了胸针,如果我不戴,我怕万一……”
“还好,还不算太笨。”海伦打断了塔西娅的低语,“你听着,胸针,我可以借给你。”
塔西娅的目光几乎旋即亮了起来。
“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别应得太早,”海伦两手抱臂,“……你需要,把你的船卡,交给我。”
塔西娅微微张着口,许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愿意?”
“但是……铁律上说……”
“刚刚才说你不算笨,”海伦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吗?赫斯塔现在没法拿出新的胸针,就说明司雷之前已经下过了第二层。《细则》是赫斯塔贴出来的,里面有多少她杜撰的东西,你又知道吗?”
“……但船卡,”塔西娅的视线再次落了下去,“不能换个别的条件吗?”
“除了交出你的船卡,别的,想都不要想。”
“那……可以让我回去想想吗?”
“不行,就在这里决定,”海伦稍稍昂起下颌,“如果你说你现在没有把船卡带在身上,那我们就没有别的什么好说了——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浪费,现在,就给我回答。”
良久的沉默之后,塔西娅终于喃喃开口。
“……可以。”
海伦露出一个微笑。
塔西娅咬着牙齿,半晌才道:“但……我也要先确认一下你的船卡。”
第二百二十章 授权
“看我的船卡?”海伦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快,“为什么要看我的船卡?你看了又什么用?”
“我记得《细则》上讲过,船卡是每个人唯一的身份证明,”塔西娅艰难地解释着,“我知道这么说会有些荒谬,但……如果我从来没有确认过你但任何身份证明,就把我的船卡交给你,我……我——”
海伦把手伸到后背,很快取出自己的船卡在塔西娅面前晃了一下。
“这样不行……”塔西娅的声音更轻了,“我必须确认你的船卡是完整的,没有被损坏过的——”
“你有完没完?”海伦冷声道,“你要还想要胸针——”
“如果你今天不肯给我看你的船卡,那么今后你也不必再想让我配合你做任何事了!”塔西娅后退了一步,“我说了,我可以把我的船卡给你,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相信我是真诚的——但是海伦,在这艘船上,我和你是平等的!我这次来,是来寻求你帮助,如果你觉得单凭一个胸针就可以随意摆布我,那你——
“好了好了,”海伦挽过塔西娅的肩膀,“……看把你急的,我们当然是平等的——”
“总之,信任是相互的。”塔西娅从随手包里取出了一张船卡,“你要我把船卡交给你,但你连基本的身份确认都不肯做,那我怎么能相信你会愿意帮助我渡过今晚的难关?”
海伦有些好笑地看向别处,想了想,又重新把自己的船卡递到塔西娅面前。
塔西娅刚要伸手去接,海伦轻声提醒,“你的。”
两人交换了船卡,海伦的眼睛始终盯着塔西娅的手,以防她做什么手脚。
然而,塔西娅似乎并没有多么看重那张船卡,她只是拿着卡片胡乱地翻转了两下,就将它还了回来。
“……这就好了?”海伦收下船卡,“就这么看两眼,真要是一张假卡,你也看不出来。”
“胸针可以给我了吧?”
“我哪会随身带着……”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呢?”塔西娅问,“或者我什么时候找你去拿?”
海伦看着塔西娅,一时没有说话。有时候她会为塔西娅身上的这种轻信感到惊疑——塔西娅似乎完全不担心这个上交船卡的把戏是她在空手套白狼。
人怎么能不设防到这种地步……
“海伦?”
“……你打算做谁的监护人?”
“还没定,”塔西娅如实答道,“我想先去问问菲利普——”
“那个想追你的小伙子?”
塔西娅脸一红。
“可以!”海伦抬起双手,做了个拉伸动作,“当了监护人以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我不会——”
“下午……两点半吧,带着你的风险乘客到医务室门口等我,”海伦轻声道,“登记监护人非要船卡不可,到时候我会把卡片暂时还给你,胸针也那个时候给你,怎么样?”
“一言为定。”
海伦欣然点头,她站在原地看着塔西娅小跑着消失在门后。即便是在现在这样的场合,塔西娅出入还是穿着高跟鞋。
鞋跟笃笃敲击地面,这声音让海伦想起误入猎场的幼鹿。
海伦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厌恶。
是的,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一些过于天真的人……每当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眼前,她总是会觉得,这些人实在应该碰上点什么悲惨的事情。
不然都对不起他们浑身上下散发的愚蠢。
……
“你为什么才来!”
伯恩哈德的声音有些崩溃,他用力拍打铁门,发出骇人的声响。
铁门打开,赫斯塔看见伯恩哈德从一个既无法站直,又无法坐躺的狭间里跌了出来。他侧躺在地上,表情痛苦地舒展着四肢,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低哼。
“打扰一下,”赫斯塔看向一旁的船员,“这是禁闭室吧,你们船上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原本是作为一种小众的娱乐设施……”
“娱乐?”
“娱乐。”
“他的枪呢?”赫斯塔轻声道,“给我保管吧。”
几个船员将已经收缴的武器打包交给了赫斯塔,“请您履行好作为一个监护人的职责。”
“不履行怎么样,”赫斯塔看了船员一眼,“你们也把我丢进去?”
“啊……当然不会,”船员答道,“但下一次也会有别的手段来矫正风险乘客的行为,每一次都会升级。”
赫斯塔伸脚踢了踢伯恩哈德的手:“听到了吗。”
伯恩哈德满脸厌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反复扭动颈脖,以缓解酸胀感。
“还有别的事吗?”赫斯塔看向船员。
“没有了。”
“那我们走吧。”
司雷刚要上手去推赫斯塔的轮椅,一旁伯恩哈德不容分说地抢过这个位置,“我来,我来……”
离开关押地,伯恩哈德连续咳了好几声,“赫斯塔女士……”
“将军啊,”赫斯塔叹了口气,“风险乘客的规矩一共就四条,不多吧?你怎么第二天就记不住了?”
伯恩哈德刚要出口的话突然噎住,他喉咙动了动,良久才道:“我上午太冲动了……”
“你确实太冲动了,”赫斯塔轻声道,“古斯塔夫毕竟是从昨晚的夜宴上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他的经验很重要,不论他说什么,你都该让他把话说完,最后听不听和这是两码事。”
“是的,我……我其实说完就意识到了,”伯恩哈德忍着一肚子的恼火,尽量放低声音,“如果是在平时,我应该不会这样。”
“平时?今天上午不是平时吗?”
“……实在太饿了,”伯恩哈德低声道,“我昨天晚上就只吃了两根香蕉,一个苹果和一点蓝莓,今天早上也基本就是吃的这些东西……”
“那你赶紧去吃午饭吧,司雷警官会送我回去的。”
“不,不,赫斯塔女士……”伯恩哈德蹲在了赫斯塔旁边,“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吃饱的,它连吊着命都不算!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记得那个册子上说过,规则不是定死的,只要和监护人商量过,里面的尺度完全可以调整……您能不能——”
“哦,我明白了,”赫斯塔轻声道,“可以,你现在就去毕肖普餐厅,告诉船员我给了你授权,你可以吃尽可能多的东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敬语
当赫斯塔回到房间,塔西娅已经等在了那里。
“我看到她的号码了——”塔西娅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门边。
“嘘。”赫斯塔作了个嘘声的手势,“万一还有别的人跟我一起回来呢?”
塔西娅一怔,这才向赫斯塔与司雷的身后张望——后面空无一人。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赫斯塔笑着道,“下次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你至少应该先留意一下门口有没有外人。”
“好的,”塔西娅点头,“我看到她的船卡编号了——62!”
“果然,”司雷轻叹一声:“……这不是她的船卡编号。”
“不会!那是我亲眼看见的!”
“这个号码是古斯塔夫的,”司雷道,“她应该是拿古斯塔夫的船卡应付了你。”
塔西娅再次陷入惘然。
“她是随身带着这张船卡吗?”赫斯塔问。
“对,”塔西娅的表情很快转向失落,“……在我问船卡的时候,她直接就从背后抽出来了,她让我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去医疗室门口等她,带着我的风险乘客一起。”
“可以,”赫斯塔轻声道,“到时候她应该不会跟你一起进去的,你就拿自己的船卡去登记。”
塔西娅有些不解地看着赫斯塔,“……你们早就猜到了她可能会拿古斯塔夫的船卡来骗我吗?”
“海伦在这方面一直很小心,”司雷回答,“所以……”
“那你们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如果你们提前告诉我,62号是古斯塔夫的船卡编号,我刚才就能识破——”
“那反而可能招致她的怀疑。”赫斯塔抬起头,“其实你听过古斯塔夫的船卡编号。”
“……我听过?”塔西娅不解,“我怎么会听过?在哪儿听过?”
“因为司雷曾经当众报出过古斯塔夫的号码。”
“……有这种事?”塔西娅看向司雷:“什么时候?”
“都过去了,不重要,”司雷道,“如果你当时记住了,那刚才和海伦对峙的时候自然会发现;如果你没有记住,那说明你就不是在这些事上留心的人,记住了反而可疑……再说,海伦本来也不太可能拿出她自己的船卡,所以也不用戳破她。”
“除了这件事,今天的整个谈话还顺利吗?”赫斯塔问。
“很……顺利,”塔西娅眉头微皱,“你提到的几个问题,她都问我了,包括我问能不能回去想想的时候,她真的就说如果我不能当场给答案,整个事情就没得谈……你怎么知道她会怎么回答呢?”
赫斯塔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视线令塔西娅忽然感到一阵悚然,不由得主动移开了目光,“对不起……”
“嗯?”一旁司雷正拿着水壶给塔西娅倒水,完全没有留心到这边骤变的氛围,听见这声道歉不由得回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塔西娅连忙上前接过司雷手中的水杯,“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突然就说了一声对不起,哈哈……”
“你真的很喜欢道歉,没有必要啊,”司雷笑了笑,“你的风险乘客现在定了吗?”
塔西娅低头喝水:“……我想去问问菲利普。”
“也好,”司雷看着塔西娅一口气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你很渴吗?”
“呃,也不是。”塔西娅把杯子放在桌上,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慌乱,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啊。”司雷点头,“我送你出去。”
来到房间外的过道,塔西娅才感觉心跳稍稍缓了一些。
“现在外面没什么人,”司雷在玻璃门边看了几眼,“走吧。”
“司雷警官……今天,今天我交给海伦的那张船卡……”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司雷答道,“从勒内那儿拿的。”
塔西娅点了点头:“那……海伦会发现吗?”
“迟早的事,”司雷回答,“但现在船上没有可以直接用卡号找到对应乘客的办法,所以应该不会那么快。”
“好的,谢谢您……”塔西娅轻轻在司雷的肩膀上靠了一下,“我走了。”
离开赫斯塔的套间,塔西娅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客舱里,包括菲利普,但她完全没有了去找人谈话的心情,而是迅速躲回了自己卧室的卫生间。
闭上眼睛,赫斯塔刚才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塔西娅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赫斯塔的表情并不算严厉,也没有任何胁迫或威逼的意思,但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审视和觉察,让她在陡然间想起了海伦。
塔西娅的手撑着额头,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裁定者选举结束之后,赫斯塔曾经在走廊上鼓励她联系公开演讲……那时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激励。
但越是相处下来,有些问题就越让她感到困惑:赫斯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真的值得信赖吗?也许答案自己早就了解: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怎么会和勒内这样的人走得很近……
对赫斯塔而言,自己大概也是一颗不必知道太多的棋子,在这一点上,她和海伦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塔西娅深深呼吸。
或许,整艘船上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就只有司雷警官了。
……
“我感觉塔西娅刚才有点奇怪,”司雷回到房中,“简,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赫斯塔答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我们是不是给她太大压力了,”司雷望向她,“你说两点半的时候,我要不要‘偶然路过’一下医疗室那边——”
“她不再对我使用敬语了。”
“啊?”
“上午在毕肖普餐厅的时候都还是一直用的敬语,”赫斯塔轻声道,“但从我们回来以后,就不是了。”
“……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你们俩本来年纪就差不多,她没必要对你使用敬语啊。”
“但她之前一直这么用的,”赫斯塔稍稍歪头,“发生了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边
“可能海伦和她说了什么?”
赫斯塔没有应声,她的脸又恢复了先前凝神思索的表情,目光漠然地望着正前方。
“嘿。”司雷突然喊了一声。
赫斯塔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
“就在想塔西娅的事啊。”赫斯塔不解,“怎么了?”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想今晚是谁该死了。”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是吗?”
司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要不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我还是去一趟医疗室吧。”
“别去,留在这里。”
“万一海伦看出了什么端倪——”
“不会。”
“但是——”
司雷想问为什么赫斯塔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担心塔西娅会被海伦识破,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外面就传来了黎各的声音。
“简!”黎各推门而入,“你要不要去毕肖普餐厅看看?”
司雷与赫斯塔同时望向她。
“伯恩哈德又在那边闹起来了,我刚上来的时候听到声音过去看了一眼,”黎各说道,“吵得好像挺凶的。”
“他又被船员抓起来了吗?”
“那倒没有。”
“那应该没事吧……”赫斯塔看向司雷,“不过保险起见,司雷警官,你能不能帮我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司雷颇为不解地望了赫斯塔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赫斯塔与黎各两人。
“怎么样,”赫斯塔望向黎各,“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哼。”黎各在赫斯塔身旁坐了下来,把赫斯塔的船卡还给了她,“你绝对猜不到二楼的付费服务是什么。”
“情色相关?”
“这都不用猜!我说的是,你知道它用的什么设备吗。”
赫斯塔凝眉想了一会儿,“……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先进?”
“我们用过!在基地里!”黎各的声音稍高了一些,“封闭式体感舱,载具往后迭代了不知道几个版本——基地是拿它来做战斗模拟的,所以只重视动作捕捉,不追求感知觉的还原度,但这边的设备据说能在这方面做到极致。
“我问了下,想使用的话需要提前一天预约,我猜她们可能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对应大小的体感服?”
“……喔哦,”赫斯塔望着黎各,“你预约了吗?”
“可惜呀,我本来想试试呢。”黎各眉毛动了动,“但我发现预约之后需要进行非常详细的身体数据采集……所以,还是算了。”
“详细到什么程度?”
“基本比得上一次AHgAs的内部体检。”
“……也合理,”赫斯塔想了想,“如果她们要追求极致的身体感知,那使用者的生理数据就是必须的。”
黎各长叹一声。
“这艘船太奇妙了,再住下去还能发现什么……我都不敢想!”
……
当司雷回来的时候,黎各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赫斯塔正神情严肃地翻看那本《雄性觉醒》,她几乎把自己的阅读速度放到了最慢,这种状态,和她阅读一本极危作战任务说明书无异。
“伯恩哈德没事。”司雷走到赫斯塔身边,“他要求餐厅多给他一些吃的,餐厅的服务生说监护人不在,他空口无凭,所以就吵起来了。”
“谢谢,”赫斯塔头也不抬,“辛苦了。”
“你是想趁机给塔西娅留一个教训吗。”司雷突然问。
赫斯塔这才抬起头。
“你是不是希望她下午和海伦闹出点乱子,好让她知道点厉害?”
赫斯塔又低下了头,“不是。”
“那你最好说说原因,”司雷低声道,“就连伯恩哈德——”
“……我就是突然感觉,可能塔西娅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赫斯塔轻声道,“你冒然过去,说不定反而会给她添麻烦呢?”
……
下午两点一刻,菲利普和塔西娅已经提前等在了医疗室前面。
菲利普换上了自己最正式的一套礼服,从领结到袖口全部装点齐备。两人默默坐在门口的联排椅上,一个看着走廊另一头,一个看着自己的手心,谁也没有说话。
塔西娅低声道,“……谢谢你愿意为我冒这个险。”
“没什么!”菲利普立刻回过头来,“只要这样能帮上你的忙。”
两点二十,海伦带着古斯塔夫出现在两人面前。
“哦,你们也提前到了?”海伦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好习惯。”
塔西娅站了起来,她还没开口说话,菲利普已经把她拦在了身后,自己挡在了她与海伦之间。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菲利普沉声道。
海伦抬手抓住了他的脑袋,稍一用力,就将他推去了一旁。
“菲利普!”塔西娅惊呼着去扶摔在地上的男人。
“去医疗室找值班的医生或者护士,”海伦将船卡递给了塔西娅,“告诉她,你要登记为这个人的监护人。”
塔西娅怔在当场,她喉咙微动,而后迅速接过了船卡。
菲利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原来是在这里登记吗……”
海伦扫了菲利普一眼——这人从头到脚打扮精致,与其说是来登记风险乘客的,倒更像是来登记结婚的。
“登记完了马上出来。”海伦表情玩味,“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塔西娅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别多问,”海伦看了菲利普一眼,“正好现在有时间,带你过去逛逛。”
……
结束登记之后,菲利普不情不愿地一个人回了客舱,塔西娅跟在海伦身后,内心忐忑地来到了二层甲板。
才踏过楼梯间的安全门,眼前的一切就令塔西娅感到惊异——二层甲板非常热闹,咖啡角、手球室、羽毛球馆……她们经过的每一处场馆里几乎都有人。
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明明中午她过来的时候,这一片根本看不到人,连值守的船员都没几个……
塔西娅转着圈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除了身后的古斯塔夫始终低着头,有些拘束,这里到处都洋溢着热情。
突然,一个人从斜后方叫住了她们,塔西娅回过头,见一个体型与海伦相似的姐姐扛着网球拍站在不远处。
她望着海伦,神情友善,两人似乎认识。
意外中的请假
大家好,因为不可抗力停更两天。
抽奖:
这次抽一本《轻舔丝绒》。
以下摘录选段,大家一起好文共赏:
我抚摸她的脸颊,朝她靠近,手从她的脸上挪下,犹豫地滑向…………我们像牡蛎的两扇壳一样与彼此紧紧贴合,你都没法在我们之间插入一把牡蛎刀。
我就像是纳喀索斯,拥抱着自己即将沉入的池塘中的倒影。
*
我注视着她时,把一只手放在胸前。我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延展,烫得就像蜡烛的表面,被烛芯慢慢燃烧,然后掉落。我叹了口气,姬蒂听见我的叹息,看到我痛苦的表情,跑过来拉我的手……
那时我十八岁,还什么都不懂,那一刻我以为我会因为爱她而死。
*
那些暗暗陷入情网的人都知道,人们是会在床上做梦的——在床上,在黑暗中,你看不到自己发红的脸颊,而白天你用理智罩住了激情,到了晚上才允许它闪烁微光。
*
这喜悦和安心几乎令我疼痛。我听到姬蒂走向行李,我睁开眼,她已在我身边,用一只手捋了捋我那从辫子上散落,遮住眉毛的头发。她的触碰又让我浑身僵硬:我仍然不习惯我们友谊中这种自然的爱抚、牵手和抚摸脸颊,每一次触摸都让我瑟缩,我的脸也因为欲望和窘迫而微微泛红。
*
不喜欢这个题材的朋友可以在《它们的性》和《如何抑止女性写作》里选一本,因为这本书读起来真的让人身心俱疲。
评论留言即可,下次更新抽奖。
第二百二十四章 蒙
塔西娅站在几步之遥的位置,观察着海伦和这个女人的谈话。
两人聊起了昨日一起打网球的事,听起来,她们似乎棋逢对手,非常过瘾,只是海伦因为要准备夜里赴宴,不得不提前离开,所以决胜还在今日。
海伦反复拒绝了女人的邀约,先是说现在还没到四点,接着又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女人以为这是推辞,抓着海伦的手不愿放开,海伦只得开口:“我现在真的有事,喏,我今天带了人。”
塔西娅微妙地绷紧了神经——因为女人朝她看了过来。
“你朋友?”女人问。
“算是。”海伦回答,“我带她去那边做个预约。”
女人这才留意到古斯塔夫身边还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她笑了几声,连忙上前向塔西娅问好。塔西娅拘谨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对方抓住了肩膀。
女人捏住了塔西娅胳膊的骨头,塔西娅当场怔住,半晌才想起来往旁边移步,以挣脱女人的手。
“上面的人也不让你吃饭吗!?”女人惊奇地问。
“没有,我……只是胃口比较小。”塔西娅看向别处,低声回答。
“一会儿你也一起来,我找个人带你,”女人挥了挥拍子,“会打吗?平时运动吗?”
“会,”塔西娅勉强笑了笑,“运动的,当然运动……我肚子和大腿上全是肉——”
“你都要瘦没了!哪里有肉!”
塔西娅正不知如何回答,海伦已经推着她继续往前走。女人在身后提醒海伦一会儿不要爽约,海伦满口答应了。
“你会喜欢那里的,小姑娘!”
塔西娅听见不远处的女人这样喊道。
她回过头,只看见女人转身的背影——这个拿着球拍的女人已经小跑着重新朝体育馆跑去了。
海伦搭着塔西娅的肩膀脚步飞快,塔西娅勉强跟上。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塔西娅按捺着不安,低声问道。
“你已经是个监护人了,多少也得懂点怎么应对危险局面吧?”
“危险局面……”塔西娅似懂非懂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你是指急救训练还是——”
“以往水银针们在训练的时候会用到一种设备,”海伦侧目看向她,“它提供一种沉浸式的体验,能够模拟各种极端环境……”
海伦推开一扇门。
“总之,它能够教会你很多东西……一些在别的地方,很难学会的东西。”
塔西娅刚要跟上,忽然发现古斯塔夫低眉顺眼地停在了门外。尽管他两手空空,可身型仍有些佝偻,就像怀里还抱着一个沉重的行李包,令他无心抬头。
“你不进去吗?”塔西娅低声问。
古斯塔夫猛然抬眸,仿佛对塔西娅的这个问题感到意外。
“……我不能进这里。”古斯塔夫回答。
“为什么?”
“我能来这一层已经很不合适了,”古斯塔夫的表情始终有些紧张,“求求您快进去吧,别因为我在这儿耽误了。”
塔西娅有些迷惑,但还是很快跟着海伦进了门。
门后的厅堂很安静。
这里就像是第三区随处可见的那种街头公司,一个窗明几净的大玻璃窗后面放着几张白色的办公桌,上面摆着一些银色的电脑以及黑色或蓝色的文件架。
米白色的地毯铺满整个房间,走在这里几乎没有声音。
穿过几个无人的玻璃间会议室,她们来到一处检查室,透过窗口,塔西娅看见了很多纯白外壳的机器设备。
“你的船卡,”海伦再次将船卡递还给塔西娅,“拿着它进去找值班船员,告诉她你是来预约的。”
塔西娅接过卡片,“……只需要预约吗?”
“之后需要做个比较细致的体检,你跟着流程走就行。”海伦看了眼时间,“不会太长,十五分钟,足够了。”
“……好。”塔西娅将信将疑地应下来。
她顺着海伦指引的方向进入检查室,房间里安静下来。
……
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地站在房间门口,时不时有人从他面前经过,他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每个人的鞋子。
这里大部分人都穿着运动鞋和短裤,三两个结伴,谈笑着前往不同的场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突然,他听见身后的门里传来一些激烈的谈话声,其中一个似乎是塔西娅,但他也不确定。
他左右看了看,这会儿的过道上没有人,于是他壮着胆子,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一阵极轻的高跟鞋脚步声正从门后向这边快速靠近,好像有人要开门冲出来,古斯塔夫一个激灵,连忙退了一步闪到一边,然而旋即,他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撞击。
门后又再次变得安静。
古斯塔夫再次贴门倾听——海伦正在低语,她的声音原本就沙哑,而今隔着一道门,就更听不清她具体说的内容了,但有一件事很明显:塔西娅在哭。
古斯塔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立刻移开耳朵,挠了挠头和刺痒的脸颊,继续低着头站在门口,就像最初那样。
……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海伦和塔西娅先后走了出来。
塔西娅手里多了一打文件,她两手抱着它们,始终沉默。古斯塔夫立刻低下头,跟在两人后面朝前走。
“你扶一扶她,”海伦吩咐道,“她刚才不小心把脚踝扭了。”
古斯塔夫连忙上前,但塔西娅只是拂开他的手。
“不需要。”
海伦撑了撑手臂:“我要去找朋友打球了,你一个人回去吧……胸针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塔西娅朝海伦的方向投去怨憎的一瞥。
便就在这一瞬,古斯塔夫看见她红肿的左颊,眉骨的位置还有一片淡青——大概用不了几个小时,那里就会转成一片醒目的紫红。
“从明天开始,你随时可以来享受这里的服务了,”海伦笑着道,“连过夜都可以,期待吗?”
塔西娅再次低下了头,一字一顿:“……我,永远都不会再到这里来。”
“为什么?”
“别用你那些龌龊的心思来揣测我,”塔西娅低声道,“我不像你……我有廉耻心。”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发
海伦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塔西娅就在这片笑声中一瘸一拐地离开。当她推开楼梯间的门,来到无人的台阶上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坐在楼梯上掩面哭了起来。
在泪水中,塔西娅忽然平等地怨恨起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在场的和不在场的人,活着的和早就离开的人,沉默的和高谈阔论的人……
如果这艘船马上沉没会怎样?所有人都一起去死,每一个人,不管是善是恶,是霸道是软弱,大家一起公平地淹死,会怎样?反正等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这么多难捱的事,要一件件地趟过去了吧!
这个尖锐的念头甫一划过,理性的警报就在顷刻间拉响:她那一点刚刚升起的零星快意还没成型,就已经把自己吓了一跳——这是多么恶毒的想法……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真是难以置信。恐惧和厌恶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痛苦。
忽然,塔西娅感到什么东西跳到了自己的手边,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听见一声猫叫。
一只白色的大猫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正歪着脑袋瞧着她。
“呵……”塔西娅舒了口气,“小东西……”
白猫喵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跳上她的膝。
塔西娅直起腰,好留给白猫更多的空间,她摸了摸猫脖子,那里没有系绳也没有项圈。
“……你是谁家的?”塔西娅哽咽地问道。
猫并不回答。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怀里的小猫说话,每隔两三句,白猫都喵一声。猫当然听不懂人在说什么,塔西娅想,但这个时候能有一只小猫,真是太好了。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塔西娅的眼泪完全止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带着猫回去。只是才起一身,猫就挣脱了她的手。
塔西娅回过头:“……你要到哪里去?”
白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楼梯间边上,开始扒拉门。门板纹丝不动,白猫转过身,对着塔西娅叫了两声。
“你要去这层甲板吗?”塔西娅非常意外,“但这里面很危险……”
猫咪不为所动,只是继续朝塔西娅叫着。
“不行,”塔西娅上前,重新把白猫抱了起来,“这不是一只小猫咪该去的地方,你还是——啊!”
白猫的前爪划破了塔西娅的衬衣,猫也身型稳健地再次落回了地面,它往前跑了两步,又在通向一层甲板的楼梯上回望了塔西娅一眼,而后就迅速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塔西娅追到一层,仍是到处都没有找见,直到她往观景甲板的方向走,突然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千叶——她一眼认出了这个穿背带裤的水银针,这个人所在的位置显然比赫斯塔、比黎各还要高……
千叶单手提着猫后颈,就像拎着一袋面粉,她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来,与塔西娅擦肩而过。
“那个……女士!”塔西娅回过头,心脏砰砰直跳。
千叶停下脚步。
“你喊我吗?”
“对,猫……成年猫不能那么提的,”塔西娅指着白猫,“成年猫比小猫重很多,这样提起来,可能会拉伤它们脖子附近的肌肉,所以……”
千叶笑了一声,她一手拖着猫屁股,另一只手握着猫的两只前脚,“像这样?”
“对……”塔西娅深呼一口气,“想请问一下,这只猫是——”
话还没有讲完,千叶已经带着猫进入了转角的船舱入口,塔西娅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追过去,等她迈步走到千叶消失的位置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内厅,塔西娅有些恍惚——这些水银针,一个比一个神秘。
……
临近九点,塔西娅换好礼服,站在镜前。
早些时候,在赫斯塔的建议下,她随便拉住了一位船员,告知对方自己想要带着风险乘客一起参加晚宴,果然,在那之后不久,就有另一位船员再次送来另一份给菲利普的礼服,虽然尺寸稍稍有些不合适,但也能穿。
塔西娅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一半,尴尬的是还是留下了清晰的指痕,下午司雷和赫斯塔都问过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沉默了很久,说不小心撞墙上了。黎各当时还盯着她的脸颊,认真地问了一句:确定是撞墙上了吗?
塔西娅看着自己额头的青紫色,轻轻按压,感受到一阵能够忍受的疼痛。
“塔西娅,你准备好了吗?”菲利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
菲利普推开门,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点夕阳余晖映照下来,整个房间都是暗淡淡的黄昏。塔西娅就站在家具的阴影里,整个前半身的轮廓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这一幕让菲利普感到有些陌生。
“塔西娅……”
塔西娅回过头,“已经要出发了?”
“对,但没有人来接我们……”
“电梯修好了吗?”
“电梯?”菲利普愣了一下,“我没留意……昨晚古斯塔夫他们不是去了一个新的——”
“赫斯塔说,如果电梯在九点前恢复了正常,那今晚应该就还是在老地方进行晚宴,如果是这样,就不需要船员专门来接我们了。”
“这样吗……”菲利普笑着走到塔西娅身旁,“你说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她是裁定者吧。”塔西娅转过身,朝菲利普走去,菲利普的目光立刻被她胸前的权杖胸针吸引。
“这就是之前海伦从司雷那里拿走的胸针吧……”
塔西娅低头看了看,“对。”
“这么大的蓝宝石……它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它一定价值不菲……”菲利普喃喃着,“能给我看看吗,这个胸针?”
塔西娅直接将胸针取了下来,递到了菲利普手中。
菲利普立刻打开了室内的灯,将胸针放在光源下细看,“太美了……难怪戴着它的人能平安。”
“什么?”
菲利普也站到了镜子前面,他将胸针比在胸口,左右打量着宝石上变幻的光泽。
“能佩戴这种配饰的,应该也只有那些地位尊贵的客人了……”菲利普回过头,“海伦不是说她的胸针丢了吗?怎么又给你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易位
“……就是给我了。”塔西娅回答。
“那么好心?”菲利普又端详起了镜中的自己,“她不太像是这样的人……”
“你和她熟吗?”塔西娅看向菲利普,“我只知道她以前是罗博格里耶先生的护卫,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厉害的吧,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把罗博格里耶先生的几个戍卫长玩弄于股掌之间——”
塔西娅一怔:“你说海伦吗?”
“对,虽然她脾气凶神恶煞的,但好像年轻的时候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很多男人就吃这套的,”菲利普打断了塔西娅的话,“也能理解吧,能在男人堆里混出来的女人,大都有点手段。”
塔西娅颦眉想了一会儿:“可我感觉她不像是那种——”
“你不能把自己的经验套用在她身上,”菲利普回到塔西娅身旁,“你和她是两种人。”
“我知道我和她是两种人,但是——”
“我冒犯到你了吗,塔西娅?”
“什么……”塔西娅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一直想帮海伦说话,我有点不太明白……她现在是你的朋友了?”
塔西娅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菲利普温和地笑了起来,他叹息着将胸针放在手心,递到了塔西娅面前。
“还给你吧……谢谢你。”
塔西娅仰起头:“为什么要和我道谢?”
菲利普的声音低了下来:“虽然所有人都和我说,不要和你一起去晚宴,这样很危险……
“但你知道吗,塔西娅,你能在这种时刻想起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谢谢你信任我。”
菲利普拉起塔西娅的手,将权杖胸针交还给她。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等到菲利普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胸针移开,他才发现,塔西娅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菲利普的呼吸也在这瞬间变得凝滞,在眼前人过于坦率的情感面前,他也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动容正从心底向上浮升。每当这种时刻,他都会再一次确认塔西娅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似乎有一种魔力,总是轻而易举地唤醒人心中一种高尚的情感……这种感觉,令人迷恋。
“怎么了,塔西娅?”菲利普轻声问道。
塔西娅摇了摇头,“我才应该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涉险……”
菲利普抬手捧起了塔西娅的脸,就像一个绅士。他用自己的拇指轻轻抹过她的眼角,将那一点刚刚涌出的泪水擦去——然而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被他拇指抹过的地方都晕染出一片浅棕色……好像是混在一起的眼影。
菲利普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塔西娅还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只是在另一个人的面前的感情流露让她感到一些羞怯。于是她转过身独自处理了一会儿情绪,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她突然回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胸针……菲利普,今晚就由你来戴它吧。”
……
这一晚对塔西娅来说格外漫长。
或许是因为此前发生的一切太过惊心动魄,所以她对所谓的夜宴抱有极高的警惕——那些传闻中会捅穿男人下腹的危险乘客、蛮不讲理的陌生船员和诡异的密闭空间……
然而,除了这里与底下的六层甲板完全一样,再没有别的什么引起塔西娅的不适,她开始意识到古斯塔夫说的可能是真的……至于说为什么第一天司雷和黎各的体验会那么特殊,也许,和监护人的身份有关吧。
至少在她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和善,待人有礼。
最初的一个小时,菲利普还和她待在一块儿,但后来他遇到了几个非常聊得来的年轻人。他们年龄相仿,讨论着罗博格里耶的伟大举措,几人端着酒杯分享着自己在践行正义平权过程中的心得体会,塔西娅插不上话,很快就有了困意。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宴会更热闹了,音乐欢快急促,但菲利普却不知去向。
这让塔西娅的茫然迅速变成恐惧,她着急地叫住了吧台前的调酒师,询问之前和自己坐一块儿的客人到哪里去了。
调酒师指了指不远处的舞池——菲利普正在那里跳舞,动作张狂投入。
塔西娅松了口气,下肢阵阵发软。
“您怎么了,”调酒师擦拭着一个形状独特的酒杯,“是被什么吓到了吗?”
“……没事,”塔西娅低声道,“我只是……担心我的朋友出事。”
“您不用担心他,他很安全。”一个声音从侧边传来,塔西娅转过头,看见几个衣裙考究的女人就坐在她的不远处。
一望见她们,塔西娅就焦虑就消失了一半,或许是因为她们的装扮与举止都令塔西娅感到熟悉,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带来安全的感觉。
女人们的年龄似乎比自己大,但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友好。她们带着各自的酒杯,起身坐到塔西娅身旁,笑着道:“你们两个是从五层甲板来的客人,对吗?”
“对,”塔西娅点了点头,“你们是……?”
“我们也住在五层甲板哦,是不是很奇妙?”一个女人说道。
另一个女人也靠近,“但我们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塔西娅笑了笑,看向最初与自己搭话的那人,“您刚才为什么说他很安全呀?”
女人打起半叠折扇,“因为他带着胸针呀,那就说明,他是罗博格里耶先生亲自邀请的客人……没有人会为难贵客的。”
“前两天戴胸针的贵客都是女士,”又一个女人接着道,“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被罗博格里耶先生亲自邀请吗?”塔西娅更加奇怪,“但我收到的邀请函上,落款人是——”
“你们平时可以自由活动吗?”
“……自由活动,”塔西娅尝试理解这个问题,“当然可以了,你们不能自由活动吗?”
“二层甲板和四层甲板也可以去吗!”
“二层可以去,我下午就去了那里,”塔西娅试图回忆,她依稀记得《细则》里有一些提到四层甲板的内容,“四层的话,我还没有去过……但应该也能去吧,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