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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三章 花

    午夜,天空开始下雨,久未起波澜的平静海面开始翻涌浪潮。

    出海的这半个月,海面大都风平浪静,以至于乘客们蜷缩在客舱时常常会忘记自己置身客轮。船员们再次仔细地检查了船上的每一处固定点,以确保不会有任何物品在船只的晃动中偏离原位。

    睡梦中,司雷听见响动,她睁开眼睛,看见两个船员。

    “司雷女士,抱歉打扰了,接下来的航行可能会有一些颠簸,我们需要将您固定在床上,以免——”

    “几点了?”

    “现在吗?”船员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零五。”

    “我想出去走走……”

    “可能我没说清楚,现在是晚上十二点零五。”

    “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不行。”船员皱起眉头,“您现在要好好休息。”

    司雷笑了笑,“……你大晚上把我喊起来,我怎么好好休息。”

    她小心地移动身体,试图半坐起来,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几乎没有忍耐什么痛苦,就直起了身。

    “咦……”

    司雷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尽管关节处仍有尖锐的疼痛,但小臂和大臂上的两块灼伤似乎消退了,她撕开绷带——果然,里面原本溃烂的皮肉已经凝结成淡淡的疤痕。

    片刻的震惊之后,司雷立刻看向船员,“你们……怎么办到的?”

    “都是您好好休息的缘故,伤口的痊愈才能如此迅速。”船员微笑着回答,“所以,睡吧。”

    “……不可能。”

    司雷几乎立刻回想起赫斯塔右臂的伤口,作为一个长年使用机械义体的水银针,她右臂神经接口附近的皮肤时不时就会发炎感染。基地的医生擅长续命,对这类皮肤感染却毫无办法,只能拆下义体,开一些消炎杀菌的药物,等待伤口愈合。好在水银针们的身体痊愈速度显著高于常人,这个过程总归不会太折磨。

    但司雷没有详细解释,她只是看着船员,“连水银针内部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那也要看是哪一区的水银针。”船员回答道,“还是和当地核心城的开发水平有关……您一直待在第三区对吧?哪怕您到十四区看看也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是吗?”司雷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船员无可奈何地合起双手:“拜托了,警官,现在真的很晚了,让我下班吧!您是在床上躺了一天,我是结结实实地工作了一天啊……让我赶紧帮您做一个固定,以免后半夜风浪会伤害到您,好不好?”

    司雷再三确认了船员使用的固定装置——那确实只是普通的卡扣,如果她自己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打开。

    “谢谢您的配合!”船员看了看司雷床头的空花瓶,“哦,您等等……”

    她离开病房,又很快返回,手里拿着一捧白色花。

    司雷几乎立刻认出了这花,“金栀?”

    “您认得呀?”

    “认得,以前听朋友讲过来历。”司雷轻声道,“这花不是冬天开的吗?”

    “现在哪儿还在乎花的季节,不管什么花,只要你想要,花房都能培育出来,”船员把鲜切的金栀放进花瓶,又拢了拢花枝,“这是我们护士岛今晚刚换的花,反正放在外面也没人看……我拿进来让它陪陪您吧!”

    司雷稍稍颦眉,但什么都没有说。

    她谢过了船员,重新躺下,直到房间的灯光暗下来,才再次睁开眼睛。

    她缓慢抬起受伤的手臂,细致地感受着身体变化。

    这种惊人的治愈之力,真的是因为不同大区存在技术差异吗?

    不可能。

    即便赫斯塔属于水银针在第三区的下分机构,但她显然去过很多地方执行任务,作战区域并不局限在第三区。而且就司雷对AHgAs的了解,她们内部的跨区域合作非常密切,几乎不受区域分隔的影响,如果真的有哪个核心城出现了创面快速愈合的新技术……赫斯塔不可能被排除在外。

    船员在说谎。

    司雷重新坐起来,她始终记得去年冬天在车上听斯黛拉讲起的那个故事。一个自幼在黛赫神庙中侍奉的女子,三次抵御了父神所降的天火,最后因不敌西风神,化身金栀,洒落山野。

    司雷将一支金栀抽出花瓶,拿在手中。

    即便是冬日的花,只要有人想要,总归都是能培育……换句话说,在阿蕾克托号上,有人想要那位虔诚的神庙守护者化身而成的花,也很合理吧。

    可刚才的船员又说,这是今晚护士岛刚换的花,放在外面也没人看……

    真的没有人看吗。

    还是说,今晚外面就没有人。

    ……

    凌晨两点,闹钟响了。

    黎各打着呵欠坐起来,刚想去喊赫斯塔,就发现她根本没睡。

    “嘿。”黎各在赫斯塔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第四区的一个基地,有个训练官骚扰新入伍水银针的事。”

    黎各眯起眼睛,“有点印象。”

    “我记得在审判过程中,虽然那个水银针不断求情,说双方是两厢情愿,但训练官还是被直接处理了。”

    “对啊。”黎各点点头,“当时训练官多大,新人多大啊,不管那个水银针是什么态度,这件事肯定训练官全责。”

    “你记得这两人的具体年龄吗?”

    “训练官四十多,好像叫迪力克还是德鲁克……水银针十六,身份没有公布过。”

    “训练官是被怎么处理的,开除吗?”

    “不止,当时是连带着他的军籍一起撸了,这人往后不要说是联政津贴,连养老金都只能按最低收入线领取。”

    “但他本人没有受罚是吧。”

    “没有,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处理,他当时只是被曝光了身份,后续就业受到了一些限制……我猜可能是因为十六岁在第四区不算特别小,所以罚得比较轻。”

    “那如果当事人年龄再小一些呢?”

    “多小啊?”

    “十二岁?十三岁?”赫斯塔不确定地开口,“也可能——”

    “那得抓起来判刑。”黎各回答。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再谈

    “判多久?”

    “看具体情节吧,我也不了解,”黎各想了想,“我好像没听说有哪个十二三岁的水银针遇到过这种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睡不着嘛,”赫斯塔低声回答,“脑子里胡思乱想,就冒出来这些问题……”

    “我觉得不用太担心,这种问题就和水银针杀戮平民一样是基地的红线,一旦出现,基地绝对不会给予任何宽宥。”

    赫斯塔若有所思,“是吗。”

    “一个成年人,对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谈感情,你不觉得这事本身就很恶心吗?如果两个人之间还有身份差距,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那就更恶劣,年龄和身份都是权力,孩子可能不懂不明白,大人也能跟着装糊涂?”黎各稍稍颦眉,“如果我在陪审团,我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小心!”

    船体整个倾斜了十五度,她们随手放在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地掉落,黎各抓住了赫斯塔的手臂,帮助她维持着平衡。

    赫斯塔朝不远处的圆窗望了一眼,远天的闪电骤然照亮整片天空。

    “……今晚的风浪真大啊。”

    ……

    两点一刻,司雷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

    一切如她所料,这里的医护半夜三更的开始了她们最后一次查房。她们没有进门,只是开门往屋里看了一眼,就轻轻把门合上了。

    司雷在心中估摸着时间,大约过了十分钟,她下床往外走——原本灯火通明的走廊此刻熄了主灯,只剩下两面墙角的暗淡灯带。

    很快,司雷在护士岛找到了自己的配枪,弹匣里已经没有子弹,这一整片医疗区也再没有一个值班人。

    司雷拿好了枪,悄无声息地从安全通道离开了。

    这一路她走得很小心,也很顺利,每一层甲板都空空荡荡,几乎没有碰上任何人,唯一一次意外是恰好碰见电梯运行,橙黄色的辉光钟在黑暗中变换着,从负二层一路往上升,司雷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幕,直到看见它在数字六停下才离开。

    在她经过的一处窗口,一只白色的猫无声地出现,它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司雷的背影,而后也跳入建筑的阴影中。

    司雷一边四处查看,一边思索着去处。五层客舱已经被毁,剩下的乘客应该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毕肖普餐厅应该是最有可能的转移点,毕竟人们对这个地方最熟悉。

    前方突然传来两个人声,司雷立刻止步,侧耳倾听。

    随着船员的靠近,两人的谈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可她们现在真的不见了,不管怎么说——”

    “普京娜都说了不用我们管,你就放心吧,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最后集合线了,你不要真的等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才过去呀,万一遇到意外来不及,你没赶上怎么办?”

    “怎么会来不及,我又不会傻到一个人去找人,我只是想找个办法联系上普京娜,告诉她赫斯塔和黎各又从房间里消失了,这不会耽误很久啊!”

    “行,”其中一人发出哂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觉得普京娜现在肯定知道这两人跑了,她消息那么灵通,还缺你一个通风报信的?”

    “赌什么赌,我可不和你赌,”另一人答道,“不去也可以,但一会儿到了观景台,我要亲自把这件事告诉安娜女士……”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司雷谨慎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她们进入电梯。

    司雷望着电梯的铜针——船上一共有两处观景台,一个在船头,一个在七层甲板,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一个?

    随着电梯开始下行,司雷有了答案。

    ——船头的那个。

    既然赫斯塔和黎各已经开始行动,可见她们俩已经意识到今晚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那也就不需要自己特意告知了。

    司雷快步下楼。

    ……

    安娜望着窗外的暴风骤雨,视线缓缓回转,“几个联合大区的救援舰离我们现在还有多远?”

    “原本的预计抵达时间是四点二十,但看今晚的风暴情况,可能会延后1~2个小时。”

    “他们不会找不到这条船吧?”

    “不会,他们昨晚就已经锁定了我们的动态坐标,目前看信号是稳定的。”

    “平白又多出几个小时,”安娜目光微垂,“我就不应该对他们期望太高……”

    “我刚刚告知了司雷您的位置,她现在正在下楼,两分钟内应该能赶到。”

    安娜一笑,“她会从哪儿来?”

    “那边的楼梯。”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操纵着自己的轮椅去了墙角。

    不一会儿,司雷躬着身进入了这间大厅。

    这里白天是个茶餐厅,到了夜里,每一张圆桌上都锁着四把倒扣的椅子,隔着玻璃,司雷不时看见翻腾的海浪。

    “嘿,警官。”

    随着黑暗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司雷心中一惊,立刻拔枪指向声音的来源,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看见微笑的安娜。

    对于司雷此刻被吓了一跳的表情,安娜感到非常满意。

    “放轻松,警官,”安娜的轮椅缓缓移动,来到司雷的正前方,“把你的枪放下吧,我知道里面没有子弹。”

    司雷持枪的手慢慢放下,“……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安娜轻声道,“想喝点什么吗?”

    “不用。”

    安娜笑了笑,“喝点什么吧,”

    “我不喝酒。”

    “一定要这么固执吗?”

    “我就这样。”

    安娜的轮椅从司雷身旁经过,尽管大船一直在摇晃,但她的行动完全不受影响,在这个波涛汹涌的夜晚,安娜如履平地。

    “登船的那天就想找你喝一杯,”安娜轻声道,“一眨眼这么多天过去了,一次好好聊天的机会都没有。”

    “我到今天才明天你那晚的话什么意思,”司雷脸色并不好看,她看着安娜,“之前一直我以为你想暗示我这些乘客个个死有余辜,不值得救,所以迟早有一天我要为救下他们后悔——”

    “你不会为救人而后悔的。”

    “我后悔了,”司雷微微抬起下颌,“如果当初我剪断了绳子……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就不会上船。”

第二百八十五章 代价

    “那也是你的选择,”安娜目光微垂,脸上仍带着些许笑意,“我给过你机会了。”

    “是在给机会还是在玩弄人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我非常清楚,司雷。”安娜再次看向司雷,“我不否认看着猎物自己往陷阱里走确实非常快乐,但看着一颗正直的心饱受折磨,仍然会给我带来一些负罪感……”

    “那就停下来!”司雷震声开口,“简已经和我说过了,这艘船上的乘客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无辜,你在船上滥用私刑并不能让正义得到伸张,你应该让他们上岸接受调查,然后——”

    “你真像我的几个朋友。”安娜撑着左颊,斜斜地望着司雷,“这种语气,这种观念,这种……表情。”

    司雷皱起眉头——面前的安娜显然没有在听她讲话。

    “你们是这样一种人:大部分人都相信你,尊重你,即便是那些不喜欢、不认可你的人,也会先肯定你的为人,再来细说你的坏处……可像你这样的人通常不长寿,因为你们要么死得早,要么就是把热情消耗殆尽的时候还太年轻……”

    “你在说什么——”

    “我的朋友们也是这样,少年时的朋友,”安娜再次放低目光,声音也随之飘远,“她们每一个人都那么耀眼。”

    司雷看着眼前陷入回忆的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解开了一旁的一把木椅,在安娜对面坐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你问我当初给你那把剪刀是在给你机会还是在玩弄人心,都不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只是希望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你不要那么恨我,”讲到这里,安娜轻轻耸肩,“……看起来我好像完全没有达成目的,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

    安娜的话,每一句听起来都前言不搭后语,但她又说得那么真挚……好像以往那个总是语带讥讽的人像海浪一样退去了,露出了海面下的滩涂与礁石。

    司雷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并不理解安娜在做什么。

    “我怎么看你并不重要,”司雷低声道,“重要的是在这艘船上发生的事——”

    “这艘船上发生的事才无关紧要,”安娜再次露出了她的微笑,“因为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一件是新鲜的,每一件都很无聊……不是吗?”

    司雷思忖着如何回答。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看向安娜,“你是当年“至高礼赞”上的亲历者吗。”

    安娜没有回答,但目光带着肯定的意味。

    “我想当年船上应该发生过一些非常惨烈的——”

    “不要来尝试共情我,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安娜望着司雷,“回答我一个问题,警官,在加入AHgAs以后,你的人生变得更幸福了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安娜望着她,“离开十四区以后的人生,和在十四区的人生相比,你更喜欢哪一段?”

    安娜的问题就像一个抛向海底的锚,它在回忆深处掀起一些泥沙,司雷的目光闪过短暂的阴霾。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其价值,有些弯路是跳不过的,强行作这种比较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加入AHgAs以后吧,怎么了?”

    安娜笑了笑,“那就好。”

    司雷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知道吗,在衡量一个社会、一种文化、某些团体的优劣时,我有一个简单粗暴的个人标准,”安娜望着她,“我会观察,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系统里处于怎样的位置,维持着怎样的生活状态……

    “一个理想世界,会珍视那些为了捍卫她而自我牺牲的勇敢者,一个理想世界,不会让你们饱受折磨。”

    “你到底在和谁说话!?”司雷凝视着安娜的眼睛,“如果你是想说,你期待的理想世界里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过得很幸福,那你为什么要一直无视我提出的要求?我已经说了多少次,船上的这些乘客——”

    “升明号本来就不是一个理想世界,”安娜不甚在意地答道,“这里的每一个人原本都应该是痛苦的。”

    “……”

    司雷咬紧牙齿,她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恐怕安娜所谓的聊天就是单方面听她喋喋不休。

    司雷看向别处,“……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简那么讨厌你了,你这个人真的,越接触越让人讨厌。”

    安娜取出一支烟,在黑暗中点燃,“但我也很喜欢AHgAs,你知道我最喜欢它什么地方吗?”

    司雷没有说话,不过这并不影响安娜给出她的答案。

    “AHgAs在十四个大区招募的普通职工里,女性成员占到了总数的93%,而二十年前,这个数字是19%。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因为在过去,女性大量涌入某个行业通常是这个行业进入枯竭期的标志之一……那些光鲜、舒适、薪资丰厚的行业也只有在开始衰退的时候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可AHgAs这些年的待遇从来就没有降低过,这一点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所以在今天,如果还有一个像你当年一样的年轻女孩也面临着一场竞争激烈的面试,她也许会为很多事情感到紧张——她过去的工作经验、面试的临场发挥、甚至是自己外形谈吐给面试官留下的第一印象……但她再也不会为自己是27个初试候选人里唯一的一个女性而感到惴惴不安了。

    “你不想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吗,司雷女士?”

    四目相对,司雷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仔细消化着安娜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领悟到她没有说出口的弦外之音。

    “……AHgAs不会屠戮平民,”司雷低声道,“AHgAs也从来不会把裁决生杀的权力放到某个个体的身上。”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AHgAs的体量始终没有出现过大幅的扩张。”安娜将手中的烟蒂掐灭在一旁的烟灰缸中,“为了实现一个更加美好世界,男人的数量得比现在再少一些。”

第二百八十六章 领路者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同样的对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尽管安娜没有进一步展开,但司雷已经嗅到了刚才那句话中的危险。

    安娜看了一眼时间,“我想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司雷望着她,几次微微张口,但都没有说话。

    “没有吗?”安娜又问。

    “你脚上的镣铐,”司雷低声道,“是因为什么罪名戴上的?”

    “……晚安,司雷。”安娜微笑着,“无论如何,希望你今后的人生依旧幸福。”

    司雷不解,还没来得及追问,就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电流从背后袭来。在电击的痛苦刚刚涌现的时候,她的意识开始混沌。

    “送她回病房。”安娜看向出现在司雷身后的普京娜,“确保她睡到明天早上。”

    普京娜俯下身,然而还不等她触及司雷的手臂,司雷的上半身忽然颤抖了一下——她竟然还能动!

    普京娜将收起的电击器再次拿了出来,但司雷已经抓住了安娜的脚踝。

    “安……娜……”

    司雷缓缓抬头,试图去看安娜的眼睛,在强烈的眩晕之中,她听见安娜发出了一声轻笑。

    “煽动叛乱……与危害人类罪。”安娜轻声回答。

    司雷一怔,普京娜就在这时拉住了她的双脚向后拖,又一阵刺耳的杂音响起,司雷彻底昏厥过去,不再动了。

    当一切重新归于安静,零的声音再次在安娜耳畔响起。

    “您不带司雷一起走吗?”

    “为什么要带司雷一起走?”

    “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多关于您的事,而您又那么地欣赏她——”

    “那也不意味着她会是同伴。”安娜轻声道,“总是站在中间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同伴的。”

    ……

    两点五十,每一层甲板都响起巨大的播报声:

    “请每位还未抵达最终集合地的船员注意,距离最后集合时间还剩十分钟,请立即放下手中工作,前往集合地;如遭遇意外,请立即按指定方式报告你遭遇的问题,再重复一遍,请每位还未抵达最终集合地的船员注意——”

    播报总共重复了六次,几乎所有在毕肖普餐厅睡下的乘客都闻声醒来。

    大家并不清楚播报内容意味着什么,但所有人都很快发现,那些前半夜还守在餐厅里的船员已经不见了。

    偌大的餐厅此刻只剩下他们自己,还有伯恩哈德带上来的士兵。

    人们在茫然中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行动。

    突然,有人撞开了毕肖普餐厅的大门,隆隆的雷声在她出现时炸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所有人,跟我走!”

    直到这时,人们来认出了来人——塔西娅。她的身上和脸上都带着一些擦伤的血痕,

    “塔西娅……”人们诧异地望着她,“你……”

    “我们去一层的观景甲板!”塔西娅大声道,“几个联合政府组成的救援舰很快就会赶到,救援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消息也像一个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有人站起身,“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塔西娅望着他,“等到救援舰抵达的时候,这一层甲板会被封死焚烧——所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等等,”有士兵也上前一步,“你还没有说你的消息来源——”

    “先出门!”塔西娅皱起眉头,“时间紧迫,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和你们废话,愿意跟我走的现在走,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不是,塔西娅……”有乘客看向她,“他们是伯恩哈德的人,伯恩哈德的监护人是赫斯塔,如果真的有这么重要的消息,那赫斯塔作为裁定者——”

    “别再相信什么‘监护人’了!你们以为监护人真的能保护他的风险乘客吗?赫斯塔是裁定者又怎么样,现在这个紧急关头,赫斯塔这个裁定者在哪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我们这边,清醒一些吧!”

    “可是……”

    “我可以理解大家现在的茫然,哪怕是在今天的早些时候我也是一样的,但是……”

    塔西娅发现自己的声音再次多了一些哭腔,然而她竭力控制着气息,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发颤,即便心脏在心口砰砰直跳,她仍然捏紧了拳头,将所有的力气压在了自己的胸腔。

    “我是菲利普的监护人,从我成为他监护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努力保护他,但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这完全是我的错!因为费昂斯找到我,希望我能成为下一任的裁定者,他说只有我能做到这件事,而当时的我并不相信……我在逃避我的责任,我在害怕承担它,我害怕把这里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于我的犹豫!”

    塔西娅举起右手,将费昂斯长年佩戴在身边的楔形吊坠高高举起,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这物件。

    “是我领悟得太晚……我们不能相信旁人,我们只能相信我们自己!只有‘我们’才能保护‘我们’,旁的什么力量,即便它看起来再强大、再坚实也和我们毫无关系,因为这艘船的秩序从一开始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在了待宰羔羊的位置上,这里的每一条规则,每一种身份,甚至是每一次的杀戮,都在放大我们的无力和恐惧,不要上当,不要被吓退,请相信我,跟我离开这里!”

    塔西娅往后退了一步。

    “这边走!”

    塔西娅转过身,朝着这一层的楼梯间小跑而去,在踏出前几步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扔在油锅上煎熬,她不敢回头,害怕身后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但继续向前奔跑,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先是三五个几乎立即追着她出来的乘客,紧接着是一些被她发言所感染的士兵,整个毕肖普餐厅的人都先后跟随着前人的步伐,朝着塔西娅指定的“一层甲板”跑去,所有人沉着脸,没有人发出一声质疑。

出去玩的假条

    出门看话剧,剧不好看,但时间实实在在地耽误了(挠头

    抽一本《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

    这本书前几年读过一遍,昨天在书架上又翻到,打开看了下。明明书里划了很多线,但读起来还是让我相当陌生,几乎没什么印象……感觉书里的内容就像水流一样从我脑海里哗哗流了一遍,但是什么也没有剩下。

    不过好处是重读起来就和第一遍读别无二致,体验很好,尤其现在又稍微了解了一点古代占星,一些从前略略粗读的古文部分现在还能读出一点别的味道,就更喜欢了。

    对这个题材不感兴趣的朋友也可以选《弱者的武器》,这里就不多介绍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末路

    整个一层甲板此刻昏暗无灯,电源被切断了,不论乘客们如何按动开关,灯都没有亮。

    巨大的浪头从船侧打来,客轮再度开始倾斜,人们在尖叫中抓紧了近旁之物——门把、桌角、雕像……甚至是固定在角落的立灯。

    塔西娅重新确认方向,带着所有人穿过若干厅堂与走廊,朝船头走去。

    每走一段路,她便回过头:“所有人都在吗?有没有人掉队?”

    于是人们停下来看向队伍末尾的人,直到后面传来回答“都在,没有人掉队!”,塔西娅才接着往前走。

    她带着所有人来到了离观景甲板最近的厅堂,外面风狂雨骤,海浪痛击甲板,发出骇人的拍击声,所有来不及收起的躺椅、圆桌早就被海浪清扫干净,人们满心恐惧地望着这一幕。

    “……不会要出去吧?”有人望向塔西娅,“这么大的浪,不管谁出门都会被卷走……”

    “不,我们就在这里等。”塔西娅的声音沉着有力,“这里有操作台,可以控制船舷上的远射灯,我们现在就把它打开!”

    “可是电源……”

    “不用担心,这里的远射灯是独立供电。”

    塔西娅摸索着拉开了一扇铁板,后面果然出现了一处操作台,她试着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没有反应。人群中,一个熟悉这类事务的士兵上前,询问塔西娅是否需要帮忙,塔西娅立刻退去一旁,让士兵操作。

    一道惨白的光柱旋即在窗外亮起,它在海浪与夜空之间连起一条明亮而宽敞的通路,偶尔海波耸立,涌成水墙,射灯的光径直反射到室内,将乘客们置身的厅堂照得如同白昼。

    “安心等候吧!”塔西娅再次看向所有人,“来营救我们的救援队正在路上,他们会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并希望着!”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人群边缘,有人激动得小声地哭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前面的士兵感激地望着塔西娅,“您找到什么破解之道了吗?”

    塔西娅摇了摇头,“我今晚阴差阳错去了二层和四层甲板,结果回来的路上偶然听到了两个船员在对她们今晚最后要做的工作,她们聊了很多,基本上就是我刚才和大家说到的事……这两个船员因为时间不够,只能选择放弃一部分收尾事项,比如切断了她们所在甲板的照明用电后就撤退,依次关闭每盏远射灯电源这种事,她们来不及做了。”

    塔西娅发出一声苦笑,“只是幸运罢了。”

    “我就说呢……这些人为什么突然就要集合了,”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联合政府的救援队来了,她们怕了——这些船员也都是刽子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等上了岸,一定得好好查查这帮人的底细。”

    “可是罗博格里耶先生现在在哪里……还有戈培林先生呢?”

    塔西娅有些疲倦地靠在墙上,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擦去额上的汗水,重新站直,“……你们谁还有力气,再出两个人跟我走一趟吧,费昂斯现在还在四层甲板,我想——”

    远天一道闪电划过,冷光再次照亮整片大厅,紧随其后的雷声淹没塔西娅的后半句话。

    当雷声也退去的时刻,一阵尖锐的电子脉冲音让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大厅四面的壁灯突然亮起,它们昏黄的光线几乎只能照出人们的轮廓,但足以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悬吊。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

    “谢谢你,塔西娅……”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塔西娅循声侧目——身着船员制服的普京娜从阴影中走出。

    “……谢谢你把所有人带到这里来,”普京娜轻声道,“要是所有人都各跑各的,我们今天的清洁工作就真的要做吐了。”

    人们纷纷看向塔西娅,从她苍白的脸上,人们读懂了此刻的危险。

    “别害怕,塔西娅,”普京娜微笑着,“你仍然是安全的。”

    ……

    黎各与赫斯塔结伴来到六层甲板,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餐厅与满地散落的睡袋,两人都有些疑惑。

    “人都到哪儿去了……”黎各把手探进一个睡袋内侧,“温的。”

    “看来这里不是‘集合地’。”赫斯塔环视一周,“乘客是也跟着一起集合了吗?”

    “不会的,广播里都没提过这茬。”黎各站起身,“我觉得他们更可能是已经死了……安娜看起来就不像是打算放过任何人的样子——谁在那儿!出来!”

    黎各突然看向不远处的角落,声音也旋即严厉起来。

    没有任何人回应。

    “不出来是吗?”

    黎各几步上前,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很快被她抓着后颈拎了出来。

    “杰奎琳?”赫斯塔有些不确定地喊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对方几乎是立刻颤抖着把自己紧紧抱住,试图躲避黎各与赫斯塔的视线。

    杰奎琳看起来非常不好,她口中一直小声念着什么,神情与动作都已经变得古怪。她拿着一把银质的餐叉,一直用力地捅着自己的脚背,那一带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

    赫斯塔强行夺走了她的餐叉,俯下身问,“你说什么?”

    “不在,不在……没有人在,没有人。”杰奎琳抱着头,“格雷斯剧场……太黑了,太黑了,不想去……”

    赫斯塔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怎么办,就把她放在这儿?”黎各看了一眼杰奎琳,立刻反扣住她带血的双手,“别抠了!”

    赫斯塔陷入沉思,此刻最令她们在意的便是所有船员的最终集合地,此刻已经过了三点,如果所有人都已经集合完毕,那她们俩就错过了抓人或暗中跟踪的机会——但过去的这段时间,她们也确实没有在其它地方遭遇船员。

    “应该早点来餐厅看看的。”赫斯塔低声道,她看了看杰奎琳,脑海中突然闪念,“……把她带去司雷那儿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憎恨

    “这么晚她肯定睡了……”

    “司雷睡没睡没关系,不管什么情况,重症病房总是有人值守的吧。”赫斯塔看了看杰奎琳,“我们就带着她去找医生,看看能不能从医生们那里撬出点什么。”

    ……

    一层甲板,塔西娅瘫坐在血泊中,横七竖八的尸块散落在她周围,飞溅的血点沾满她的双臂与脸颊,她神情木然地望着前方,血水随船摇曳流淌,浸湿了她的小腿与指尖。

    随着几个身着生化服的船员共同走向墙角,甲板里最后一点痛苦的呻吟戛然而止。

    她们斩下了这些乘客中的最后一颗头颅,直接提着它的头发从出口处离开。粘稠的血液淅淅沥沥滴落,和窗外的雨点声融为一体。

    “回去吧。”普京娜看向塔西娅,“洗个澡,换身衣服,你的同伴会在餐厅和你重聚。”

    塔西娅没有抬头,她嘴唇轻颤,撑着地面起身,而后突然加速,低头朝着墙体冲去。

    然而还没等她冲出两米远,有船员直接从侧面扑倒了她。塔西娅近乎疯狂地挣扎,被人抓住了双手,她就拿脑袋狠狠撞地板,只是又有一只手紧紧托住了她的额头,强行制止了她的自我伤害行为。

    早已声嘶力竭的塔西娅此刻已发不出人声,喉咙里只剩最后一点动物般的喘息,她的眼泪流干了,眼睛布满了血丝,在混乱之中,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如果真的不想活,就等到下了船再寻死吧。”那个声音说,“这艘船上不死女人。”

    轮椅碾过地上的血迹,发出质地独特的摩擦声,那人慢慢靠近,塔西娅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我认得你……”塔西娅试图开口,但只剩下一点气流和口型。

    安娜的轮椅在塔西娅面前停下,她抬起手杖,将一缕黏在塔西娅面门上的头发拨去了一旁。

    “我也认得你。”安娜轻声道,“塔西娅·门德罗夫女士。”

    在这一地的无头尸块中间,安娜面色沉静。四目相对,塔西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

    “是你……这些……都是你……”

    “能走到这一步,还不错。”安娜望着她,“我见过你父亲,他声称你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我之前不信,不过现在看来,他也算所言非虚。”

    塔西娅朝着安娜啐了一口。

    “刽子手!畜生——”

    “放轻松,塔西娅。”安娜笑了了笑,“不论如何你活下来了,活下来总是好的,如果我们相遇在这艘船以外的任何地方,事情都会比现在更惨烈。我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渴望着伟大生活,又对权力不屑一顾,既不懂得如何操弄它,也不在乎它落在谁手里,即使偶然被命运举上了高处,只要有人劝你退隐,只要灾厄结束,你又会马上乖顺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到底是为什么呢?是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私德的无暇?证明你对群体的忠诚,还是别的什么?

    “又或者,不管权杖落在谁手里,你都有办法发光发热……嗯?”

    塔西娅仍在竭力挣脱几个船员的束缚,她凝视着安娜的眼睛,目光中充满憎恨。

    不远处的普京娜叹了口气,她扶着额头来到安娜身旁,“……您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逮到一个就聊个没完?”

    安娜抬起头,“有吗?”

    “至少,除了喝酒的时候,我没见过您这么健谈。”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在笑声之中,塔西娅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那是直接从气管里带出的哨声。最后的一点力气消失殆尽,塔西娅倒在地上,气息混乱地抽搐着。

    普京娜立刻从近旁的储物柜里取出呼吸纸袋,有两人扶着塔西娅的身体,普京娜则牢牢地将纸袋边沿按在她的脸颊上。

    “……嗨,这样欺负小姑娘有什么意思呢?”普京娜回过头,“她受不住了。”

    ”你在小看她吗,普京娜?她受得住,而且还能受更多,“安娜提起手杖,轻轻甩下上面沾染的鲜血,“她不是让所有人跟着她离开了毕肖普餐厅吗?赫斯塔当了这么多天的裁定者都没有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但她现在这个状态……要不要也送到医疗舱——”

    “找个休息室让她冷静下来,”安娜笑着道,“然后,送回毕肖普餐厅。”

    “好的。”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吧,塔西娅,”安娜再次看向塔西娅,“你的天命,就是在危急时刻挽狂扶倾,我以为这次不会再见到这样的景象了……但我还是低估了你们的献身精神。”

    ……

    黎各扛着杰奎琳,与赫斯塔一路下行,她们很快来到特护病房的位置,黎各前后看了看,“没人?”

    “这一带就是没人的,正常,”赫斯塔回答,“得拉病房里的报警铃,医护才会现身。”

    两人推开司雷的病房门,同时愣了愣——司雷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嘴也被封住,黎各当即放下杰奎琳,上前给司雷松绑。

    赫斯塔紧跟在黎各身后,拉下了报警铃。

    “没用了……”双手解绑的司雷自行撕下了嘴上的封条,“今晚这里不会再有人值守了。”

    “你这儿怎么回事?”

    “出去再说,我们先去毕肖普餐厅看看——”

    “我们俩刚从餐厅下来,”赫斯塔回答,“上面已经没人了,除了杰奎琳。”

    司雷立时睁大了眼睛,“没人了?”

    “睡袋还是温的,我们去的时候,那群人应该是刚离开没多久,”黎各接着道,“谁把你绑起来的?”

    “是安娜!”

    赫斯塔与黎各对视一眼——猜到了。

    司雷才站起身,就立刻跪倒在地上,赫斯塔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怎么了?”

    “她们给我注射了一些药物……”司雷咬紧牙关,“我现在没什么力气。”

    “啊这……那你要不就在这儿好好休息。”黎各眨了眨眼睛,“我俩下来,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两个船员,但现在——”

    司雷打断了黎各的话,“安娜要跑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当年

    “……她跑哪儿去?”黎各更是不解,“今晚这么大风浪,船又没有靠近陆地——”

    “我不知道,但她晚上和我说的话像是告别。”

    “她说什么了?”赫斯塔问。

    “她说,”司雷稍一停顿,“希望我往后的人生依然幸福。”

    黎各听得笑出了声,“……什么?”

    “她就是这么说的!”

    “走吧,”赫斯塔看向黎各,“具体的我们路上说。”

    几人把杰奎琳绑在了床上,利用束缚带制止她的自残行为,而后黎各背着司雷一路小跑着往外走。

    司雷趴在黎各背上,讲述着自己今晚的种种遭遇。

    “在我昏迷前,我亲耳听到安娜说,她曾经犯下煽动叛乱与危害人类罪——”

    “不奇怪,‘至高礼赞’上几千条人命呢,”黎各接道,“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她有没有干过别的,这个罪名……太正常了。”

    “我不是说至高礼赞,我是说近年来的事情,你们没有发现安娜的脚上戴着镣铐吗?总不可能这一千多年,她始终戴着从前的镣铐?”

    “肯定不是从前的,”赫斯塔附和道,“还记得吗,安娜之前在基地当过博物学老师,这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她身上还没有犯罪记录。”

    “她的执教时间具体在什么时候你还有印象吗?”

    “我不清楚,得去问千叶小姐,或者去查基地档案。”赫斯塔看向司雷,“这样颠簸你真的吃得消吗?你的烫伤——”

    “已经全好了。”司雷撸起袖子,向赫斯塔展示自己的疤痕,“看。”

    “……怎么做到的!?”

    “我也说不清楚,”司雷颦眉答道,“总之,这船有猫腻。”

    在司雷的引导下,赫斯塔与黎各很快来到司雷与安娜最后的见面位置。

    才踏进这里,赫斯塔就皱紧了眉头:“好浓烈的血腥味……”

    “有吗?”司雷努力嗅了两下,“我没闻到啊。”

    “信她就是了,”黎各轻声道,她看向赫斯塔,“血腥味的源头是哪个方向?”

    赫斯塔在黑暗中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停了下来,“……到处都是。”

    ……

    另一端,普京娜推着安娜进了电梯,她正要按下-2键,安娜忽然开口。

    “现在不去集合地。”

    “还不去吗?”普京娜有些意外,“您是打算——”

    “去七层甲板,我还要去一趟航行博物馆。”

    “现在!?”

    “我一个人就够了。”安娜拿着手杖轻轻推了推普京娜的背,“你出去吧,任何人都不要跟来。”

    “我怎么能让您现在一个人外出!外面那么大的雨——”

    “我有伞,出去。”

    “绝对不行!”

    “出去吧,”安娜对着身侧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船上现在哪里还有威胁?”

    “可是——”

    “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安娜看向普京娜的眼睛,“我非去不可。”

    两人在狭窄的轿厢中沉默对峙,最终普京娜退了出来,她表情复杂地目送安娜消失在合拢的金属门后。橘色的辉光钟慢慢跳跃,最终停在数字七。

    “您不用担心,”零的声音响起,“安娜会平安的,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在七层甲板吗现在?”

    “有的,千叶女士。”

    ……

    电梯门在七层打开,暴雨裹挟着远天的闪电与惊雷,迎面向安娜打来。她皱起眉头,勉强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然而在这狂风之中,她还未能走出半米,雨伞就被狂风卷走。

    安娜发出一声惊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刚刚撑开的伞打着旋儿消失在漆黑的雨夜。

    她座下的轮椅立刻转向,朝着不远处的博物馆大门驶去。轮胎牢牢抓着地面,任由雨水如何冲刷,船体如何颠簸,轮椅始终不受影响。安娜两手紧紧抓着扶手,双目紧闭,任由风雨灌进自己的衣领与袖口。

    等到进了博物馆的大门,安娜已经浑身湿透,她有些狼狈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咕哝着把衣服上的水拧干,然而这一切根本毫无用处,雨水仍然顺着她的裤管滴滴答答地落在脚垫上,一阵风从身后传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在出口处坐了一会儿,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朝着更深处去。

    此时的博物馆已经熄了所有的展灯,借着一点从窗外透进来的夜色,安娜勉强能看清路况。

    她的轮椅走得很慢,几乎是在以最慢的速度行驶,安娜望着前方,直到她看见黑暗中一颗忽明忽暗的火点,紧接着,她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千叶掐灭了烟,“零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安娜轻声回答,“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

    千叶笑了一声,“是吗,真巧。”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千叶又点燃一支烟——小小的火苗突然蹿升,又很快熄灭,黑暗中再次出现一点明灭的星火。

    “都处理完了吗,你的那些文件?”安娜问。

    “大差不差吧,这种文书工作我本来也不擅长,”千叶回答,“这段时间征用伯山甫做的初筛,他效率还不错。”

    安娜笑了笑,“那就好。”

    黑暗中的火点开始缓慢移动,与之同时传来的是千叶踱步的脚步声,她漫无目的地绕着阿蕾克托的展台走动,一言不发。

    安娜目光微垂,“当年——”

    “都过去了,”千叶轻轻耸肩,“虽然你没有来,不过那趟旅程我也玩得挺开心……我发现我还挺喜欢坐船的。”

    “是吗。”安娜笑了笑,“艾娃之后为难你了吗?”

    “当然是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千叶也笑了起来,“水银针预备役偷偷溜出基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几乎满足可以就地射杀的条件了……她为了平息这件事费了很多心思。”

    “很抱歉……”

    “不用。”

    尽管黑暗中安娜看不清千叶的脸,但从声音的微妙变化中,她感到千叶转过了身,正望着自己。

    “我现在多少也明白了,”千叶的声音仍带着笑意,“你是没有来,但你本来也不该来……挺好的。”

第二百九十章 我也是

    “我确实有我的顾虑。”

    “顾虑什么,顾虑你来了,艾娃会杀了你?”

    安娜双眉微抬,“……如果我真的去了,艾娃一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这一点倒是没有疑问。”

    “哈。”千叶再次看向了别处,她指尖的火星骤然明亮,“……那你今晚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意义?”

    安娜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回答。

    黑暗中,千叶的脚步缓慢靠近,她走到安娜身旁,在安娜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都过去了,安娜。”

    安娜目光微垂。

    “我应该谢谢你,”千叶低声道,“人在十一二岁的时候都是疯的,就好比那时候我觉得世界除了你别的一切都无聊透顶——”

    “世界很大。”安娜轻声开口。

    “对,世界很大,有趣的地方到处都是……就像一个游乐场。”

    安娜笑了笑,“你这些年真的去了很多地方……”

    “你怎么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偷偷留心我的行踪?”千叶发出一声轻笑,“怪瘆人的。”

    “……抱歉。”

    “你不觉得这些道歉听起来都挺无聊吗,别再说了。”

    “千叶。”安娜看向千叶的方向,“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哼?”

    “如果一切真的都过去了,”安娜停顿片刻,“你话里话外对我的刻薄是哪来的……?”

    “刻薄?”

    “我一向不是个在道德方面有执念的人,但千叶,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利用一个孩子的‘雏鸟情结’吗……只有畜生才会这么做。”安娜抬起头,“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才醒来不久,可能是因为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和人类社会脱节,所以我陷入了一些混乱……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能拿另一个人新鲜的生命力来当我的解法——尤其当这个人是你,我不能——”

    “够了!”

    原本平静的千叶骤然发怒,令安娜始料未及。

    “……骗子。”

    “骗子?我……我没有骗过你——”

    “你没有?你是没有。”千叶快步离开安娜,又倏然转身,几步冲到安娜的轮椅前,“我问你,第三区联合政府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你抓起来禁锢十几年?到底是什么监狱、哪只部队能挡住你从十五区带出来的这支仿生人队伍——没有人。是谁把你关在第三区关了这么多年?”

    安娜脸色微变,“千叶……”

    “是你自己!”千叶冷笑着道,“从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有什么别的考量……原来你在自罚?”

    “千叶,我……”

    “你还想否认吗,安娜?”千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厉,“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我不像你,你真高尚。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如果我知道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受到的只有屈辱和愧疚,我会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

    “……不,不是这样。”

    “‘雏鸟情结’?”千叶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她极轻地吸了口气,带着些许自嘲,“……有时候,我并没有感觉我和十二岁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娜望着千叶指间的星火,压在喉间的话如同千斤。

    “但是,都过去了,”千叶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那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千叶将手中的烟蒂踩灭,独自朝博物馆的出口离去。

    “千叶!”

    安娜低声开口,不远处千叶旋即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安娜缓缓转动轮椅,面向千叶的背影,“其实我在来这儿的路上就在想,如果今晚能在这里碰见你,我一定要问问你……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不如让我来问问你,”千叶转过身,“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安娜喉咙微动。

    黑暗中,千叶看不清安娜的脸,但能听见她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安娜低声道,“我不能——”

    “我也是。”

    千叶的脚步在漆黑的走廊中远去,只剩安娜一个人留在阿蕾克托的展台前。

    安娜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吸,整个人无力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仰面望着无灯的天花板。

    她伸手捋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

    安娜低声喃喃。

    “没有了,再没有了。”

    ……

    另一头,赫斯塔三人来到了负二层甲板,几人把这一层转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船员。

    “看来这一层也走空了。”黎各看向赫斯塔,“我们不应该睡到两点再起啊!”

    赫斯塔也皱紧了眉,“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鏖战的……”

    “那现在去哪儿?”

    “一层层往上走吧。”赫斯塔回答,“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消失了。”

    “同意。”司雷点头。

    几人再次来到电梯前,轿厢内灯火明亮,趴在黎各背上的司雷忽然留意到,黎各身上有半截鸟颈的文身。

    “你背上这文的什么?”司雷问,“鸟吗?”

    “渡鸦。”

    “你的代号?”

    “离开第三区以后就不常用了,”黎各轻声道,“我现在大部分时候都只用真名。”

    “你很喜欢渡鸦?”

    “喜欢啊,”黎各答道,“我喜欢所有的鸦科动物——鸦科普遍记仇嘛。”

    司雷笑了起来。

    “是真的,”黎各侧过头,“你听过那个动物研究吗,研究者先教会一批渡鸦用面包和实验员换奶酪,然后实验时故意安排一些人收了面包以后当着渡鸦的面把奶酪吃掉,观察渡鸦的反应——结果所有渡鸦之后都不会再找这些骗子交易了。”

    “很聪明嘛。”

    电梯往上升了一层,很快停下。

    “所以不要招惹记仇的人,”黎各往外走,“轻则你们往后不会再进行交易,重则会招来报复——诶简你记不记得,之前基地有个人掏了乌鸦的窝,之后只要他一出现在操场上,就会有一群乌鸦过来盯着他拉屎?”

    “……记得。”赫斯塔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在周遭的环境上,她仔细留心着附近的响动,以免漏听任何动静,“当时有校工帮忙驱赶,结果也被乌鸦集体标记了。”

    “哼哼,”黎各笑起来,“一个简单的人生哲理:不要招惹记仇的人,也不要阻挠复仇的人。”

第二百九十一章 遭遇

    司雷望着前方,“……不能这么想。”

    黎各刚想说些什么,赫斯塔那边突然停了下来。黎各也立刻侧目,与赫斯塔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很快,掩藏在不远处柜门后的响动传进了司雷的耳朵。

    一只手慢慢从柜门的缝隙里伸出来,紧接着一个人滚落。

    “司雷警官……?是你吗?”

    司雷一时愕然:“古斯塔夫?”

    眼前人抬起头,他一只眼睛渗出血水,另一只眼睛紧紧闭牢,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赫斯塔上前为他松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赫斯塔问,“你怎么了?”

    古斯塔夫哽咽着谈及原因——原先费昂斯带着他和杰奎琳去到了负二层,而后杰奎琳离开前往上层甲板,费昂斯则带着他匆匆躲藏起来。过程中有船员经过,他试图呼救,但都失败了,直到费昂斯出去打电话,许久没有回来,他才找到空隙脱身。

    “然后你就躲到了这里?”赫斯塔不解,“你既然能移动,为什么不上去找大部队呢?”

    “我看见了穿生化服的人……”古斯塔夫颤声说道,“我看见他们……在处理尸袋。”

    “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在今天上午。”

    赫斯塔与黎各几乎同时意识到,那应该是死在上午安全检查里的乘客,这批至死仍选择留在餐厅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决定追随费昂斯的死忠。

    “然后呢?”

    “我害怕极了,就拼命往楼梯间的方向爬,后面不小心滚下来,磕到了左眼……”

    “能走吗现在?”

    “可以,”古斯塔夫勉强睁开了右眼,“但我另一只眼睛现在也有点看不清了……”

    几人都没有说话——当一只眼球严重受创的时候,如果没有任何处理,另一只眼球也伴随感染的概率很大……但现在船上已经没有能处理这类伤口的医护了。

    “送他去杰奎琳那里吧。”赫斯塔看向身旁的两人,“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不!不!”古斯塔夫立刻跪倒在地上,“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扔到任何别的地方,让我跟着你们吧,就让我跟着你们吧!”

    “不是扔,是这船上有个更安全的地方——”

    “即便对杰奎琳安全,对我也不一定安全!”古斯塔夫再次抱住了黎各的大腿,“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赫斯塔几人没有说话,某种程度上讲古斯塔夫说得没错,这艘船上恐怕并没有哪个角落对他而言是安全的。

    “我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黎各沉声道,“我们几个伤的伤残的残,你要跟着也行,但要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没有余力保护你。”

    “没关系!”古斯塔夫立刻回答,“只要让我跟着你们就好!”

    黎各朝赫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赫斯塔没有反对。

    “走吧。”

    ……

    特护病房的走廊,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入口踏入。

    他的皮鞋在幽深的走廊上踩出节奏均匀的咬合声,每经过一个病房,他便停下确认病房上的名牌,最终停在了艾格尼丝的门前。

    走廊上响起敲门声。

    病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梅耶的声音带着些许警惕,“谁呀?”

    “是我。”

    随着一阵轻快的小跑,病房的门迅速打开,梅耶仰头望着眼前人,眼中全是诧异,在她身后,被敲门声吵醒的艾格尼丝也睁大了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戈培林先生!”

    戈培林轻轻摸了摸梅耶的头,“你们还好吗?”

    梅耶几乎旋即变得哽咽,她想说姐姐不太好,但已经哭了出来。

    戈培林的手自然地放在梅耶的肩上,和她一同来到艾格尼丝的床前。

    “戈培林先生……”

    “不要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的状态。”戈培林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总归……”艾格尼丝自嘲地笑笑,不论如何,子弹的贯穿伤没有几个月乃至半年的休养是不可能大好的,然而当她小心地转头颈脖,那阵熟悉的撕裂痛并没有出现。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手,直到手臂举到了近乎垂直于身体的角度,她才感到一阵熟悉的痛楚。

    “看来恢复得不错。”戈培林低声道。

    “不……不可能……我……”艾格尼丝撑着手臂,打算坐起来,然而才一用力,她又立即吃痛,倒在了床上。

    “别动,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呢。”戈培林看向梅耶,“去给你姐姐推把轮椅来,好吗?”

    “好……”梅耶应了声,但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现在推轮椅,是要去哪里?”

    “去毕肖普餐厅。”戈培林轻声道,“救援队的人就要来了,我们所有人今晚都能离开这艘船了。”

    梅耶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当然了,快去吧。”

    梅耶立刻离开病房,去走廊上取回她们来时的轮椅,艾格尼丝神情复杂地目送她离开,而后低声开口:

    “戈培林先生,我要向您坦白一件事。”

    “嗯。”

    “……布理,死了。”艾格尼丝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我杀的,就在……今晚。”

    “嗯。”

    艾格尼丝抬起头,戈培林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您不怪我吗?不问我原因吗?”

    “你自然有你的缘故,”戈培林的表情毫无变化,他也望着艾格尼丝,“这段时间的升明号情况特殊,几乎算一处法外荒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艾格尼丝的眼中骤然涌现出泪水,“谢谢您,我——”

    “更何况布理也没有死。”戈培林轻声道。

    艾格尼丝的脸几乎瞬间僵住。

    “我们当中是有人受了伤……不过还好,至少在这趟航行结束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什么……?”

    “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一起上去,”戈培林站起身,“我先去隔壁看看海伦。”

    ……

    休息室,船员为塔西娅准备了舒适合脚的运动鞋,以此替换她已经断了一条跟的高跟鞋。

    塔西娅像一具行尸走肉靠坐在椅子上,船员们便俯身为她换鞋。

    “马上就要换乘了,您不高兴吗?”

    塔西娅目光微动,“换什么乘……”

    “救援队就要来了,”船员笑着回答,“您很快就能和您的伙伴一起回到陆地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营救

    塔西娅厌烦地别过头,气若游丝地开口:“都是你们的谎言……”

    在船员的搀扶之下,她还是从椅子上起身,缓步向外走去。

    离开休息室,塔西娅看见窗外不断有巨大的光柱扫过,她立刻快步跑到窗边,扑在玻璃上细看——这些移动的光柱来自轮船上空,只是此刻除了雨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是直升机。”船员在一旁道,“真难为他们,这么大的风浪……想来救援舰应该也在附近了。”

    “救援舰……?”

    “是哦,”船员笑着回答,“当然是真的,救援来了不是谎言,联合政府真的动用了很多资源来搜寻这条船的下落——已经在附近了。”

    塔西娅喉咙一阵发紧,再次感到眼眶一片湿润。

    “你们还有什么阴谋……”她咬牙切齿,“都放马过来吧!”

    “瞧您说的……”船员摇了摇头,“您忘记毕肖普餐厅的别名故事了吗?”

    塔西娅恍惚间回想起所谓的别名——十二号候船室。

    “都是关于营救的故事,”船员笑着道,“在那里给这趟航行画上句点,好像比一层甲板来得合适?”

    塔西娅紧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很快,几人来到了毕肖普餐厅的门前,走廊的灯仍是熄灭的,除了几个窗口不时透进来的射灯与闪电,这里再没有别的光源。

    塔西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听见了餐厅里传来隐隐的谈话声,可见确实有人在里面。船员们先前说,她的同伴在这里等候——是海伦和杰奎琳吗?也不知道梅耶和受伤的艾格尼丝会不会出现在里面?

    船员们谁也没有动,塔西娅自己伸出了手,推向大门——

    “辛苦了。”站在身旁的船员突然说。

    门缝里的光倾泻在这个船员的脸上,塔西娅朝她投去一瞥。便就在这一次,她在对方脸上看见了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怜悯,有唏嘘,有例行公事的敷衍,以及一点似有若无的恶毒。

    “塔西娅!”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塔西娅还没能看清眼前人是谁,就被毕肖普餐厅内灿烂的灯火灼疼了眼。她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但仍能听见人们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

    人群的靠近令她惧意陡升,塔西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要到哪里去?”那个声音充满了善意,“塔西娅,你看看我呀,我是迪特里希!”

    迪特里希。

    格雷斯剧场的血腥幕布在她脑海中骤然回闪,这个名字像一个诅咒,在顷刻间令塔西娅浑身颤栗——她极快地眨动眼睛,在逐渐适应的视觉中,迪特里希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

    迪特里希的手是温热的,但塔西娅如坠冰窟。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迪特里希身后的人群,很快在其中看见了正在向他挥手的菲利普,古斯塔夫就站在他身旁,沉默无言,神色恭顺。

    一只手随意地绕过了她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她右肩的骨头,“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

    塔西娅转过头——费昂斯正向她微笑。

    她目光快速下移,眼前人的两条腿完好无缺,没有半点血痕。

    在所有人的关切与笑声之中,塔西娅像一匹突然受惊的马,她挣扎着甩开了所有人的手,朝着身后的大门狂奔而去,然而那仅剩的一点缝隙正在合上,她几乎能看清那一寸一寸移动的门沿——

    不!!

    塔西娅愤怒地捶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这里没有我的同伴!!”

    男人们在塔西娅身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以目光询问彼此是否知道眼前人是怎么了,但从其它人同样不解的眼神里,人们只能读到茫然。

    “塔西娅,你冷静一点……”费昂斯上前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你是在说气话吗,我们怎么可能不是同伴?”

    另一人叹息,“一定是这段时间船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吓坏了吧。”

    “可怜的塔西娅——”

    “都离我远点!”塔西娅恼火地甩开了费昂斯的手,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你们这些冒牌货,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得逞吗?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得逞吗!戈培林先生也会识破你们的……还有罗博格里耶先生——”

    “戈培林先生下去接海伦和艾格尼丝姐妹了,马上就上来,”费昂斯的语气变得严厉,就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缺乏耐心,“你别胡闹了塔西娅,你以前不是最顾全大局的吗!”

    “放开我!”

    临近窗口的荆棘僧侣开始高喊,“所有人抓紧扶栏,直升机给信号了,他们的人要来了!”

    费昂斯不由分说地拉着塔西娅来到角落,他一手握紧扶栏,一手紧紧拉着塔西娅的手臂。

    在巨大的风浪中,餐厅熄灭了所有的灯缓缓向外展开,恰如登船那晚发生的那样。然而与当时不同的是,即便所有的桌椅柜台都被固定着,可当半个餐厅伸出船体之外,狂风几乎立刻卷走了所有的桌布,连接着窗帘与窗杆的铁环也旋即崩开。

    四个身着第三区政府军制服的男人从空中的吊索往下跳,控制着开关的荆棘僧侣立刻拉下拉杆,所有人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直到餐厅重新恢复正常。

    人群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仿佛灾难已经宣告结束,四个来者好不容易让人们安静下来,就听见不远处的塔西娅正在竭力嘶吼。

    “他们不是真的!他们都是冒牌货!”塔西娅的声音已经沙哑到到极点,“不要让他们上岸,绝不能让他们上岸——”

    “这什么情况?”为首的政府军代表颦眉看向身旁的布理。

    “说来话长了,您都不知道我们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她也是我们随行的同伴,吓坏了,”布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正常……”男人有些同情地朝塔西娅看了一眼,“有些人遇到点危险就过度紧张……我老婆也是。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趟有精神科医生和心理治疗师随行,等一会儿转移了,她不会有事的。”

    布理点了点头,“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营救舰就在附近,”男人回答,“我们四个先上来登记下你们的情况,再看怎么定接下来的方案。”

第二百九十三章 见面

    说着,男人从口袋中取出一台手机,“……看起来你们的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得多啊,没有人受伤或是行动不便吗?”

    “有,这里不是我们的全体成员,”布理立刻回答,“伤员现在还没有上来,但应该也会很快到了。”

    “伤员在哪儿?”

    “底下的医疗室。”

    “好,我们的人现在就过去看看。”男人回过头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两人立刻会意,开始往外走。

    “需要带路吗——”

    “不用!”男人立刻回答,“你们都先待在这里,不要动。”

    他环顾四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话术,如果接下来有人要对此提出质疑,他有充分的理由进行回应。

    只是,此刻在毕肖普餐厅的乘客都安静且配合,大家停留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

    二层甲板,赫斯塔等人慢慢行进。

    四下一片黑暗,所有场馆里的设施都空旷无人,几人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在走廊中激起回声。

    黎各左右打量:“看来这里也没有人。”

    “先前塔西娅说过这里下午全是她不认识的乘客,”司雷低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看到过不认识的乘客,”赫斯塔突然想起来,她看向黎各,“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看到底下甲板上有人在喝酒和晒太阳。”

    “……记不清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赫斯塔话音未落,古斯塔夫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服,所有人都在这时停了下来。前方大约二十米处,有两个人正安静地站在走廊中间,站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轮廓。

    “……普京娜?”赫斯塔不确定地开口。

    “是的,又见面了,哈哈。”

    “你好好的干嘛站在那里吓人。”赫斯塔轻轻碰了碰黎各——她们要找的船员,出现了。

    黎各微微屈膝,将司雷放了下来。

    “别误会,我没有敌意,”普京娜连连摆手,“我只是想来和你们换一个人。”

    “……换人?”

    “是,你们带错人了。”

    说着,普京娜牵着身旁的人影朝前走,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赫斯塔等人慢慢看清那个矮个子的面容——那几乎就是古斯塔夫本人。

    赫斯塔与黎各都没有动,但司雷已错愕到无以复加,她的目光不断在远处与近处的古斯塔夫身上切换——这一个,那一个,她竟一时辨不出其中的明显破绽,仿佛这两个古斯塔夫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空下的切片,无所谓真与假……

    “这又是什么恶趣味。”赫斯塔轻声道,“安娜疯了?”

    “你们手里的古斯塔夫有点破损,”普京娜拍了拍身旁男孩的肩膀,“我来给你们送个新的……至于已经损坏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不可能!”司雷立即举起了枪。

    “我没有敌意,警官,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刚才把你绑回病床的时候我本来可以给你注射更高剂量的镇定剂,但为了你的健康考虑,我还是保持了克制,”普京娜举起了手,“你的枪里没有子弹,我知道,但我仍然不会攻击你……嗯,你们俩怎么说?”

    普京娜的目光转向赫斯塔与黎各。

    “不能换!”司雷大声道。

    黎各和赫斯塔彼此看了一眼,也缓缓举起了手。

    “黎各?”司雷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简!?”

    “之前他跟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黎各表情平静,“我们几个伤的伤残的残,他要跟着也行,但要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们没有余力保护他……很抱歉,古斯塔夫,局势变了,我们今晚也很被动。”

    古斯塔夫绝望地朝身后望了一眼——那片空无一人的阴暗走廊就像另一个陷阱,等待着他自投罗网。然而不远处,普京娜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

    赫斯塔与黎各仍保持着投降的姿势,当普京娜离得只剩五六步时,她们甚至向走廊两侧各退了一步,让出了道中的空间。

    “不要过来!”司雷呵斥道,“今晚我不会让你带走任何人。”

    普京娜遗憾地沉了沉嘴角,“抱歉,我——”

    这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黎各突然从普京娜的斜后方发难,她一手抓住了普京娜的脖子,将她重重按向地面,普京娜的半个脑袋当即陷在了地板里,而后黎各故技重施,径直拧断了普京娜的下肢。

    “好了,现在可以谈谈了,”黎各轻车熟路地卸下了普京娜的双臂,“你们今晚的集合地是在哪儿呢?”

    “就在举行夜宴的甲板层。”

    “哈?你们跑那么高干什么?”

    普京娜笑了笑,“因为……一些原因。”

    司雷这时才反应过来,然而望着一地毫无血迹的残肢,她再次陷入诧异之中。

    “安娜在哪儿?”黎各又问。

    “哦,这个不能说……不能对你说。”普京娜的视线勉强转向赫斯塔,“不过,如果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把地点告诉你,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赫斯塔皱起眉头,她缓步上前。

    “你的意思是,安娜想见我一面?”

    ……

    “千叶女士已经和救援舰上过来的人接上头了,考虑到目前海上的风浪正在迅速减弱,目前定下的方案是先观察半小时,之后优先转运伯山甫,再输送餐厅里的乘客。”

    “嗯。”

    “两分钟前,有两支四人小队分别从船头和船尾登船,他们目前在一层甲板集合待命,一直在用各种设备联系伯恩哈德——但我们没有对伯恩哈德及其士兵进行复制,所以……”

    “不用管他们。”安娜低声道,“所有人都进入夜宴层了吗?”

    “是的。”零回答,“普京娜的副本被黎各暴力拆解了……您还要在这座博物馆里逗留吗?”

    “嗯。”

    “多久呢?”

    “一会儿。”安娜轻声回答。

    “这里随时有被人闯入的可能,请您明确知悉这一点。”

    安娜仍坐在原地,既不应和,也不否认。

    片刻的沉寂之后,零再次开口,“赫斯塔现在想见您一面,您要见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与伪

    “有什么好见的……”

    “但她说她非要见您一面不可。”

    安娜闭上眼睛,“……随她的便。”

    ……

    二层甲板,普京娜在留下了部分信息之后,仅剩的身体就像一台断电的机器,彻底不再工作。司雷上前反复检查,她捏着普京娜被拆卸的手掌,仍不能相信这些散落在地上的零件在几分钟前还是一个“活人”的组成部分。

    “司雷警官……”古斯塔夫拉住了司雷的衣袖。

    “怎么了?”

    古斯塔夫指了指前面,司雷抬起头——那个“完好无损”的古斯塔夫并没有离开,满身伤痕的古斯塔夫向对方发出了呵斥,尝试将对方驱逐,然而,这个伪人站在原地,表情无辜而忧虑,看起来楚楚可怜……这样的姿态俨然就是古斯塔夫本人。

    “这个怎么处理?”黎各指了指这个被普京娜带来的人,“也拆了吗?”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克隆体!是假人!他们都不是真的!”古斯塔夫尖叫起来,“把他们都拆掉吧!拆掉!”

    “克隆?”

    “我去参加夜宴的那天晚上海伦带我去过一个地方,说是要做体检……但那个地方像极了我们每次试炼完醒来的地方……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

    赫斯塔稍稍侧目,“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海伦不让我和任何人提及,我……我根本就——”

    古斯塔夫话还没有说完,便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远处的古斯塔夫突然抬手抠进了自己的右眼,血水和组织液立刻喷溅出来,但伤者自己似乎对痛苦号无觉知,他表情平静了放下手,仍以求助的目光凝视着司雷,像一只小狗乞求收留。

    “他在模仿我!他在模仿我!”古斯塔夫惊慌地发出尖叫,“司雷警官!”

    “……没用的,”司雷看向那人,“马上离开这,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不客气了。”

    对面的男孩深深地望了司雷一眼,目光中满是悲伤和绝望,这眼神看得司雷一愣,心中五味杂陈。

    紧接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再次融进了黑暗的背景中。

    黎各伸手在司雷眼前挥了挥,“你见过螯合物吗,警官?”

    司雷回过神来,“……见过影像,没遭遇过,怎么了?”

    “那你要小心了,”黎各笑了笑,“螯合物最会装可怜了……就像刚才那样。”

    “他还会再回来吗!?”古斯塔夫立即问道,“他再回来的时候,黎各女士您能不能立刻把他抓住!?”

    “谁知道呢,看情况吧。”黎各答道,“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知道跟着我们,不要一个人待着。”

    古斯塔夫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拉开一个苦笑。

    “简,”司雷看向赫斯塔,“安娜在哪儿?”

    赫斯塔转过头,“……什么?”

    “刚才普京娜告诉你了吗,安娜现在的位置?”

    赫斯塔抓了几下脑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现在去干什么,”黎各道,“小心到时候她直接把你掳走了。”

    “先走吧。”赫斯塔低声道。

    这一路,古斯塔夫走得战战兢兢,他时常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瞥中突然看见那个受伤的自己,每一次看见,对方的脸上、身上便多出一些伤口——和他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然而,当他尖叫着寻求黎各或是司雷的帮助时,那个隐于暗处的身影就消失了。

    看不见,寻不着,但又清楚地知道对方始终跟随着自己……古斯塔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紧紧抓住了司雷的手,恳请她无论如何不要放开自己,除了回答好,司雷也没有其它安慰眼前人的办法。

    黎各望着这一幕,向身旁的赫斯塔低声开口,“安娜这个人的损招也太多了……”

    “我得回一趟七层甲板。”赫斯塔突然说。

    “啊?”

    “就航行博物馆。”赫斯塔低声道,“安娜在那边。”

    “你疯了!”

    “如果我过半个小时还没回来,你去找千叶小姐。”

    “你为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到,能复制一个古斯塔夫,难道就不能复制别的人吗,”赫斯塔低声道,“刚才一层甲板那么重的血腥味……说不定这船上眼下就没几个活人了。”

    “你是说……”黎各也意识到了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你待在这儿吧。”赫斯塔看了古斯塔夫一眼,“如果能保住他的命,说不定可以让安娜倒大霉呢。”

    ……

    今晚第二次来到这间航行博物馆,赫斯塔心情有些复杂。在乘电梯上来的途中,那台摄像机里少年千叶的模样,始终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摄像机的内容是真的吗?赫斯塔说不清,她只觉得不像假的,毕竟千叶小姐当时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反常。

    “安娜。”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从口袋里拿出刚从黎各那儿薅过来的手电筒,橙黄色的光柱直接照在安娜的后脑勺上。

    “把手电熄了……”安娜侧过脸,“晃眼睛。”

    赫斯塔笑了一声,把手电靠在了一旁的展台上,这束光打向天花板,微微照亮了原本昏暗的展厅。

    “你突然要见我是想干什么?”安娜问。

    “不是你要见我的吗?”赫斯塔回答,“还特地让普京娜来传话。”

    安娜沉默了片刻,“……好吧,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不想见你,你也不想见我,”安娜转过轮椅,面朝着赫斯塔,“但普京娜和零都不愿我在这儿逗留太久,所以她们联合起来,找了个人过来煞我的风景……”

    “你说零?她不是已经——”赫斯塔稍稍颦眉,“……哦。”

    安娜笑了笑,“看起来你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的手段令人印象非常深刻,”赫斯塔轻声道,“恐怕有些螯合物见了,也只会甘拜下风。”

    “过奖。说到底,螯合物不也是人吗,哪里就能突破人作恶的极限了,”安娜微笑着,“我只是站在了一些前人的肩膀上……”

    “你说罗博格里耶?”

第二百九十五章 谜底与谜面

    “他的至高礼赞上有几条规则,在登船之初曾让我感觉到非常困惑……”

    安娜没有回答赫斯塔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题,对此赫斯塔早已习惯,她没有打断安娜的话,而是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了下来。

    安娜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你当裁定者当得太早,结果根本没机会去夜宴现场,不然你就有机会体验到那种失认的感觉了。”

    赫斯塔回忆了一会儿,“……你是说夜间活动的最后几条?”

    “没错,”安娜笑了笑,“罗博格里耶会随机对参加夜宴的乘客注射致幻剂,你成为裁定者太早了,都没有机会参加夜宴,不然你也可以亲身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不必了。”赫斯塔低声道,“我对那种感知没有好奇。”

    安娜笑了起来,“见过古斯塔夫了吗?”

    “你说哪一个?”

    “那就是见到了。”安娜轻声道,“看来你不太惊讶么。”

    “我去年就见过一次了。”

    安娜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低吟,“对,是,我都忘记了……”

    “我还以为你迟迟不让我赴宴是因为怕我看出什么来呢,原来是因为裁定者不能赴宴吗?”

    “你弄错了,是裁定者不必赴宴。”安娜纠正道,“罗博格里耶是个非常喜欢使用暗喻的人,说好听点是埋藏深意,难听点就是故弄玄虚,那些规则中几乎没有孤立的条款,它们要么映射着现实生活中的秩序,要么……就是为了掩盖他更深的意图。”

    安娜的话戛然而止。在这突然降临的沉默之中,赫斯塔意识到安娜向自己抛来了一个谜题,这个谜面连具体的问题都没有,只有几个零散的意象:几条夜间活动的规则,致幻剂,被复制的古斯塔夫……以及罗博格里耶的恶趣味。

    深深浅浅的雨声落在窗户上,惨白的探照灯不断在博物馆里投下移动的光影。

    赫斯塔目光低垂,“……我不明白。”

    “这么难想吗?”安娜故作惊讶地朝赫斯塔望了一眼,“看来你并没有那么聪明啊。”

    “……”

    “每一个被带去夜宴的风险乘客都会被带去第四层甲板进行意识上传,接着就被陈列在二层甲板的服务架上,换句话说,只要去过一次夜宴,她的使用权就向全体监护人开放,”安娜轻声道,“如果这个消息扩散开,那么船上所有的风险乘客和潜在的风险乘客,就都会对夜宴邀请产生警惕和抗拒……这不是罗博格里耶希望看见的,那应该怎么做呢?”

    赫斯塔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把它写进规则里。”

    “对,只要隐晦地把谜底放在谜面上,一切就会变得妙不可言,”安娜轻声道,“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监护人良心发现,将他们在二层甲板的遭遇告诉给别的同伴,甚至是告诉给他们的风险乘客,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因为规则里明确写着,夜间活动的风险就是认知出现问题……更何况,其他监护人会团结在一起。”

    安娜看向赫斯塔,“只可惜,你们这趟的监护人太少了,而且四分五裂的,一点观赏性都没有。”

    赫斯塔一言不发地听着——即便她已经亲眼见到了被复制的古斯塔夫,即便她已经听塔西娅说过二层甲板面向监护人的特殊服务,但这其中的联系,她确实没有深想过……

    “亏我还提前给了提示,”安娜再次发出一声嘲笑,“果然,只要把谜底放在谜面上,你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是说邀请函上的箴言?谁能靠那种只言片语——”

    “我怎么就领会到了呢?”安娜笑着挑起眉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裁定者里反应最慢的,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赫斯塔开口,安娜便接着说了下去,她笑眯眯地碰了碰自己的额侧,轻声道,“因为蜜罐子里泡大的人,脑子都呆呆的,想不得复杂的事情。”

    赫斯塔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安娜。

    “看我干什么?”安娜问。

    “我就是在想,你肯定因为不会好好说话栽过跟头吧。”赫斯塔轻声道,“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安娜微微颦眉。

    正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有人踹开了通向这层甲板的大门。安娜的耳机就在这时再次响起,零再次催促安娜离开博物馆。

    “跑什么?”赫斯塔冷声道,“你不是有一批仿真人大军吗,怎么联合政府的救援队一来,你的人就立刻做鸟兽散了……”

    “让一让,年轻人,”安娜轻声道,“不指望你尊敬长辈,但至少不要给长辈添乱。”

    “告诉我原因,否则别想从这里通过。”

    安娜望着赫斯塔,片刻后,她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低声道,“零,派个人上来,我被赫斯塔堵在这儿了。”

    “别想着和我作战,我的两条腿都骨折了,现在能动单纯是因为进入了子弹时间,强撑的。”赫斯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治疗的司雷,但现在看来我是没有机会享受你们的特护医疗了,如果打斗中谁不小心弄残了我的腿,有人会记恨你的。”

    “……你威胁我?”

    “算威胁吗?”赫斯塔扭了扭脖子,“你说算就算吧。”

    安娜眯起了眼睛,哼笑了两声,“看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有人想必会非常高兴。”

    赫斯塔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本能地起跳闪躲——她听见锐器倏然接近的声音,是子弹?刀片?她并不确定,在下落的时候赫斯塔回头观望,又看见有银色的小物件超自己飞来,她从空中抓过一看,发现是被折断的餐叉。

    一个身着防护服的船员紧接着进入视野,那人并不恋战,径直朝着安娜去了,赫斯塔立刻反应过来,“……就这么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吗?”

    尽管下半身严重影响速度,但赫斯塔仍依靠着这里的地形优势挡住了来人的去路,她们交手几个来回,赫斯塔迅速找到破绽,她精准地抓住了对手的眼罩,稍一用力,就把整个面具都连带着扯落下来,与此同时,她毫不留情地旋身抬腿,要给这人一点厉害瞧瞧。

    然而,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赫斯塔瞳孔紧缩,下一刻,一种危险的直觉骤然降临——这种感受前所未有,不受控制,非常奇妙……

    她发觉自己跌出了子弹时间。

第二百九十六章 软肋

    眼前是十四岁莉兹的脸,甚至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稚气,那双金色的眸子,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赫斯塔的梦里。

    在认出了对方的瞬间,赫斯塔就意识到了这是安娜的把戏,然而身体的反应比她想象得还要快……跌出子弹时间之后,赫斯塔骤然失去了所有对身体的控制,她随着惯性旋转,而后轻而易举地被对手击落在地。

    在地上翻滚了几个身位之后,赫斯塔不再动弹了。

    “你真是应该好好感谢AHgAs卓越的保密系统。”

    安娜的轮椅开始转动,她来到赫斯塔身旁,拿起手杖,抵着赫斯塔的肩膀将她翻了面。

    “一个像你这样的水银针,之所以能从那么多场战斗中幸存,仅仅是因为你遭遇过的螯合物里没有一个清楚你的底细——但凡它们知道,你会有一千一万种死法……因为你就像一个筛子,赫斯塔,你身上到处都是破绽,弱点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赫斯塔无言地瞪着安娜,她的眼睛快速充血,表情狰狞得如同地狱的恶鬼,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像岩浆一样迸发出来,强烈的恨意和酸楚同时涌现,几乎令她血液沸腾。

    安娜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低声道,“把她拖到旁边去,让千叶过来领人。”

    身着防护服的船员很快按照安娜的吩咐,将赫斯塔拖去一旁,就在她起身的瞬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脚——船员低头一看,刚刚跌入制约时间的赫斯塔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伸手勾住了自己的脚踝。

    一串模糊的声音从赫斯塔的齿缝里钻出。

    “不准……用……她的脸……”

    船员立刻眨了眨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睛顷刻间变回灰蓝色,这一幕倒映在赫斯塔眼中,她看着那些组成莉兹面容的五官也随之变化,渐渐变成另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她自己。

    赫斯塔的愤怒几乎要冲到了极限,她几乎感到自己眼球下的血管在砰砰直跳,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变形,发青,所有其它细节都黯淡了,只剩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船员抽出自己的脚,回到安娜身旁,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船员推着安娜又来到赫斯塔身旁。

    安娜的脸上仍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得藏好你的软肋,”安娜的手杖轻轻敲着赫斯塔的脑门,“藏好它。”

    ……

    二层甲板,黎各守着时间等赫斯塔回来,未曾想先一步等来了救援。

    她与司雷共同确认了来人的证件,大致了解了接下来的营救流程,救援者让她们尽快前往毕肖普餐厅与多数乘客汇合,但两人都拒绝了。

    “这是命令!”男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他对这两人所表现出的不配合感到惊讶——所有被困在升明号上的乘客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结果这边竟然冒出两个刺头,“不管你们愿不愿意——”

    “先头部队只有你们俩吗?”司雷打断了男人的话,“你们怎么不和上面的乘客待在一起?”

    “我们是出来看情况的,因为上面的人不齐,还有几个在外面晃荡。”

    “那你们就赶紧找人去吧,不要管我们这边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我们自然会上去。”

    “不行!”男人厉声道,“你们不能在这里逗留。”

    黎各稍稍颦眉,“……我们逗留我们的,哪儿就影响你工作了?”

    男人的目光扫向古斯塔夫,他一把抓住了古斯塔夫的手臂,“你出来,我们送你上去。”

    古斯塔夫尖叫着往司雷身后躲,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男人压着火气,捏紧了古斯塔夫的手腕:“她们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吗?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都是怎么搞的,我还说你们情况乐观,没什么伤亡……敢情是你们这儿的伤员在外面到处乱跑——”

    “放开我!”古斯塔夫大声疾呼,“放开……放开!”

    黎各刚要动手,司雷突然拦住了她,司雷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袖子,“……你松手,我们上去就是了!”

    “不能上去!”黎各看向司雷,“不在这儿守满时间,我们怎么知道——”

    司雷轻轻拍了拍黎各的手,目光带着一些深意,黎各不明就里,但还是暂时住了口。

    “你刚才说什么?”司雷重新转向救援者,“什么情况乐观,什么没有伤亡?”

    “哪儿有伤亡?”男人看着司雷,“你们不是大部分人都在毕肖普餐厅待着吗?”

    “大部分?”

    “你自己上楼看看不就知道了,还是你有特别情况要报告?”

    司雷意识到什么,转身拉着黎各往楼梯间的方向离开。

    “你不是真的要走吧?”黎各低声道,“在确定简有没有安全回来以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不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古怪吗。”

    黎各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救援者还站在过道上,其中一人拿着对讲器,不断与他身处六层甲板的同事对话,另一人则望向这边,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与司雷的背影。

    “是有点,”黎各回答,“像是要把我们支开的意思。”

    “现在就去联系千叶吧。”司雷轻声道,“我看安娜那边未必会拿赫斯塔怎么样,她如果平安回来了,看到这里没人自然会去别的地方找我们,如果她遇到什么问题没法解决,我们在这儿干等也不是办法。”

    黎各思索片刻,“……也有道理,但你不想留下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吗?”

    司雷摇了摇头,“留下来是看不到的,除非我们一会儿出现在毕肖普餐厅,否则他们怎么行动?黎各,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现在,这艘船上能保护古斯塔夫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司雷轻声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今晚把他平安送到救援舰上?”

    “这种事我可没法答应你——”

    “拜托了!”司雷抓紧了黎各的手,“如果我没有猜错,楼上现在应该站满了‘无损’的乘客,我们必须保护好古斯塔夫,他会是重要的证人!”

    “……我没法答应你。”黎各朝古斯塔夫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还是老话,看我余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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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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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