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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下场

    两人身后,古斯塔夫的身体晃晃悠悠地朝墙倒去,在摔倒之前,他猛然惊醒,勉强保持住了平衡。司雷和黎各同时回头,不等她们询问,古斯塔夫立刻开口,“没事……我一下没站稳。”

    “先上楼吧。”黎各低声道。

    古斯塔夫跟在两人身后,他听见了司雷与黎各之前的谈话,但也仅仅是听见了声音而已,古斯塔夫感到自己的意识时不时会模糊一阵,与此同时,一股难掩的呕吐冲动也如影随行。

    他低下头,捂住了自己受伤的眼睛,许多组织液仍在缓慢渗出,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必须……尽快就医才行。

    只要坚持到登上救援舰……

    ……

    越来越多的救援者降落在升明号的甲板上,雨点渐弱,训练有素的士兵如同蚁群,从船只的各个入口向内渗透,迅速向上下两个方向弥散。

    一批小队很快发现了通向安娜行李间的入口,他们研究了一会儿如何强行突入此处的大门,结果发现门并没有紧锁,而是虚掩着的。

    先遣者小心进入,警惕着周围的危险,然而这里只有空空荡荡的货架,不见一个人影。

    继续往里走,他们也没有碰见一个船员,在穿过一道曲折的走廊之后,他们来到了书房,这里也和外面一样,摆满了无用的书架。透过书架与书架之间的间隙,人们可以将整个书房的一切一眼洞穿。

    “就是个普通的储物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为首者拿起对讲机,“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对讲机的另一头只有机器的杂音,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来三层甲板一趟。”

    “怎么了?”

    “你先过来。”

    为首者收起对讲机,回头吩咐下属继续搜查这一片区域,不要放过任何角落,他自己则带着一人快步离开,朝三层甲板赶去。

    从地下一路往上,每一层甲板此刻都由这些刚刚登船的士兵们把持,他们将临时照明灯挂在高处,以便进一步搜寻。

    然而,刚刚推开通向三层甲板的门,这两人就立刻变了脸色,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腥臭味。他们继续朝里走,每一个在此待命的士兵都向他们致意问好,他们也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快跑起来。

    道路尽头,另一个手持对讲机的人站在过道上,神情无比凝重。

    两人在同伴面前停下,“我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再核查一遍,”那人递出一张身份卡,“这是我们登船后要接头的那个人吗?”

    “对!伯恩哈德,”来者快速地瞄了一眼卡面照片,“要么找他,要么找戈培林,你们发现他人了?”

    “……在里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还是请你亲自过来看看。”

    “早说啊,你在这儿卖什么关子!”

    来人将卡片拍回同伴手里,自己则快步朝房间里走。一进门,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就把两人呛得猛咳起来,这里不知为什么没有悬灯,到处都黑黢黢的,地板有些粘脚,踩下和抬起的时刻都会发出有些悚然的粘连声。

    屋里时不时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地方在漏雨。两人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一个青面头颅就在他们正前方的桌面上。两人都是一惊,差点就要滑倒——就在目光扫向地面的瞬间,他们看见数不清的猩红的脚印,一地的血水混着鞋底的污水,狰狞到无以复加。

    又一滴雨水滴落,落在其中一人的手背上,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血。在一瞬的惊惧中,两人同时抬起头——天花板上悬垂着密密麻麻的男尸,每一具都残缺不全,有的没有脑袋,有的则连失去了整个上半身……每具尸体的一只脚被吊着,余下的身体则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垂落,并随船只的晃动轻微旋转。

    两人强忍着不适,走到青面的头颅前,其中一人认出这就是伯恩哈德的脑袋,他的整个后脑被敲开,里面的内容物早已被人挖走。伯恩哈德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衔着一张四叠的白纸。

    来人立刻戴上手套,将那张白纸取出,此时纸背已被凝固的血水粘在了伯恩哈德的嘴唇上,即便再小心,撕扯的过程中仍然带下了些许伯恩哈德的皮肤组织。当两人展开白纸,那些凝固的血已经渗透纸面,留下一个暗红的唇印。

    白纸上,是一行血水写就的留言:

    暗杀者的下场

    右下角的落款,则用十四区北部文字写着这一切始作俑者的大名:安娜·索科洛娃

    “该死!”来人立刻反应过来,他转身往外跑,“联系指挥台,我们需要增援,即刻增援!他们失败了,安娜没有死,她还在这艘船上!”

    ……

    黎各三人刚刚踏进六层甲板的过道,就看见千叶扛着赫斯塔站在餐厅门口,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简!”黎各立刻认出了好友独特的发色,她快步上前,从千叶手里把赫斯塔接了过来,“这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她自己不小心从子弹时间里跌出去了……你照顾下,小心她的腿。”千叶轻描淡写地开口,“我还有点事,就先——”

    “不可能!”黎各当即变脸,“她又不是新人,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一会儿救援开始,你们就和里面的乘客一起走。”千叶显然不打算解释更多,她望着黎各,低声道,“接下来别再乱跑了,我说真的。”

    留下这句话,千叶便很快消失在了几人视野里。

    “千叶!!”黎各朝着千叶离开的方向连喊几声,着实有些恼火。她调整了一下赫斯塔的姿势,将她靠在路边,而后很快从附近找来一台轮椅,在司雷的帮助下小心地将赫斯塔放在上面。

    赫斯塔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她们推开毕肖普餐厅的大门,推着赫斯塔走了进去,古斯塔夫跟在三人身后,此刻的餐厅非常安静,有人打开了应急灯,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

    坐在门边的几人听见响动,同时起身。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相信

    当看清眼前人的面孔时,黎各与司雷的表情都变得凝重——如司雷方才所料,这里坐满了曾经的死者,他们衣着整洁,神情自然,像是故友一样亲切地迎上来。

    “黎各女士,司雷警官!”一个年轻人微笑着朝两人打了招呼,“啊,古斯塔夫!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让古斯塔夫为之颤栗,他抬起头,只觉浑身僵硬。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迪特里希快步上前,“伤到眼睛了吗——”

    迪特里希话还没有说完,古斯塔夫已经猛地将他推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餐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那两个在此待守的政府营救人员。

    古斯塔夫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尽管他的视力已经无法辨认出三米开外的细节,但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迪特里希的声音。古斯塔夫草草扫了一眼此刻的毕肖普餐厅,尽管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但从他们呼唤自己的声音里,他至少听见了布理和艾希礼……

    “古斯塔夫,”司雷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别慌,冷静一点,千叶刚才说过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

    “他们都是假的,司雷警官!!”古斯塔夫尖叫起来,“他们都是假的!!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绝不能待!!”

    “你先冷静下来——”

    陷入恐惧的古斯塔夫仿佛突然间多了许多力气,他奋力挣脱,很快就甩开了司雷的手,逃命似的往外跑,司雷旋即追着古斯塔夫而去。

    黎各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她迅速调转轮椅方向,推着赫斯塔跑出门外——司雷已经在十几米开外。

    “你疯了司雷!回来!”黎各厉声疾呼,“千叶刚说的别乱跑,你到底听到没有?”

    奔跑中的司雷稍稍放慢脚步,她回过头,“别担心我,你带赫斯塔在这儿等着!”

    ……

    在晦暗无灯的走廊里,窗外不时闪过的探照灯显得格外明亮,每当有光柱扫过附近的窗与海面,古斯塔夫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他冲到窗前用尽全力拍打玻璃窗,夹着哭腔大声求救。

    司雷追得力不从心,镇定的药效仍在持续,她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停下大口喘息。

    “古斯塔夫……停下……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有救援来了!司雷警官,你看天上!有直升机!”

    司雷抬起头,见古斯塔夫半个身体已经翻出窗外,他一手扒着窗台,另一只手朝着天空振臂挥舞,雨丝从窗口涌入,古斯塔夫向高处呐喊,每一句都被海风淹没。

    “回来……”司雷站起身,继续朝古斯塔夫的方向靠近,她放缓了动作,深怕自己的举动吓到对方,然而就在她即将抓住古斯塔夫的时候,对方突然松开了手,彻底站去了窗外。

    司雷冲到窗边,探身而望——就在离窗口一两步的位置,古斯塔夫斜斜地贴靠在船体上,脚踩着大约三四厘米那么宽的外沿,一点一点地朝船头移动。

    尽管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但海上的浪涌仍在。

    “古斯塔夫!”司雷也将半个身体翻出窗外,她朝着古斯塔夫伸手,“把手给我!”

    古斯塔夫目光始终望着夜空,脸上是欢欣的笑脸,他注视着盘旋的巡查机,对其它一切都置若罔闻。

    司雷有些担心地往下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幕令她怔住了——数不清的士兵正从船只的各个方向登船,他们每一个人都荷枪实弹,士兵像黑色的风暴向船体内部涌入,俨然是一场井然有序的军事行动。

    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他们也是救援队的吗?

    突然,一梭子弹打在了司雷与古斯塔夫之间的船板上,司雷本能地往一旁闪躲,而后立即朝着子弹的来处看去:一架悬于她头顶的直升机不知何时打开了侧门,伸出一台机枪的枪口。

    ——这是什么救援队……为什么朝普通乘客射击!?

    “古斯塔夫!”司雷大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在,”古斯塔夫的声音再次覆上哭腔,“救救我……”

    “把手给我!”司雷左手抱着窗框,飞快地朝外翻身,她竭尽所能将自己的身体拉至极限,试图去抓古斯塔夫的手,然而两人之间,始终还差一段距离。

    “再往回走一点!走一点就好!我会拉住你的!”

    “我错了,司雷警官,我知道,我有罪……”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把手给我,别的什么也别想!”

    “……但我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每次做那些的任务……都是因为知道是试炼,所以才敢动手的……我真的,我没告诉过别人……你相信我吗,你能相信我吗,司雷警官?”

    “我信!”司雷再次朝古斯塔夫伸手,“听我说,什么也别想,先把手给我!”

    古斯塔夫尝试着压下哽咽,他慢慢挪动脚步,朝着司雷靠近,两人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司雷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这只手,仿佛时间都变慢了,海上的噪音也在远去——直到一片刺眼的火星再次泼洒。

    这一次的子弹从地面甲板射来,起初有三枚同时射穿了古斯塔夫的左右肩和下腹,紧接着,又一枚从他的右颊贯穿而过,在他左颞叶的位置留下一点血花。古斯塔夫似乎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苦,那只仅剩的眼睛就黯淡下去。

    尸体的脸上带着一些不可置信,甚至是一些好奇,紧接着,它缓缓朝外侧倾斜,迅速跌落。

    司雷愣在原地。

    又一梭子弹朝司雷的方向射击,司雷感到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提起,一跃飞到空中。她望着仍在下落的古斯塔夫。这个年轻人的尸体直挺挺地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沉闷撞击,黑色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几个士兵朝他围拢过去。

    紧接着,司雷也开始向下坠落。

    “吸一口气!”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司雷照做了。

    下一刻,冰冷的海水淹没她的头顶。

第二百九十九章 神迹

    毕肖普餐厅,几个乘客有些惊慌地站起来,“……是枪声吗?刚才是枪声吧,怎么会有枪声?”

    “大家冷静,”最早进入到这里的营救者站了起来,“船上有一些不安全因素,我们的士兵正在排查。”

    “不安全因素?”

    “是的,和这艘船上的一个特殊客人有关,”那人说道,“伯山甫,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

    人群开始议论,黎各半闭着眼睛坐在赫斯塔身旁,一言不发。

    轮椅上,赫斯塔突然伸了伸手,黎各侧目,“……你好了?”

    “快好了。”赫斯塔低声回答。

    “怎么回事?”

    “……安娜暗算我。”

    “她人呢,跑了?”

    “跑了吧。”

    突然,一阵诡异的震动从天花板传来,许多灰尘抖落在人门身上,黎各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凝视着上方的变化。

    “怎么回事?”营救者也紧张起来,“上面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夹层,长官。”

    “夹层?”男人表情微凛,“上面不是七层甲板吗?”

    “不是,是之前我们每晚去参加夜宴的地方。”乘客答道,“里面有好多古怪的客人……不过夹层只有夜里才有人活动,白天都是空的。”

    “船上还有这种地方,你们怎么不早说!?”

    乘客无辜地望着眼前人,“……您也没问呀。”

    营救者立刻取出对讲机试图联系同伴,然而,还不等他把对讲机拿到嘴边,众人头顶的震动就变成了巨大的轰鸣,整个六层甲板开始颠簸起来,如同地震中摇晃的建筑。

    几盏吊灯接连落在地上,乘客们各自朝边缘散开,黎各已经背起赫斯塔来到窗口附近,随时准备往外跳。在轰鸣声中,黎各发现自己手边的墙壁正在横向开裂,海风从断裂的墙体中吹入,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天花板,浮起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所有人应声抬头,只见裂口已经贯穿整层甲板,像是有人用一把无形的巨斧直接把这一层甲板拦腰斩断。

    分离的上半层——连同最上面的七层甲板——正脱离升明号的主体,缓缓上升。

    不断有粘连的建筑材料从空中掉落,黎各在各种飞石和墙皮碎屑中跳跃躲闪,她与赫斯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随着这些废料的剥落,那个一直掩藏在六七层甲板之间的巨物终于现身。

    它几乎是一片纯黑的视域,就连高处直升机的探照灯打在上面,也只能勉强照出一点模糊的轮廓。从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反射光线里,人们甚至无法准确感知它的立体形态与表面质地。

    这个足有一层甲板那么大的空中飞行物静静地停在离乘客们大约二十米的位置,它周围没有任何尾焰或排气口,在它上浮的过程中,位于它正下方的乘客也没有人感到过额外的热量——它就像一个在天空中突然拉开的黑洞,一个不知从何处降临的天外来客。

    天上的乌云正在淡去,一点微弱的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落,顺着损毁的墙,赫斯塔看向远方的海面,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各,你看那边,那是……巡洋舰?”

    黎各也转头望去,远处的海面上,三艘巡洋舰错落排列,其中航行在最前面的那艘很明显正在调整炮台,若干小型驱逐舰围绕在它们翼侧……这样的配置,早就远远超过了“搜救”的职能。

    忽然,她们头顶的巨物开始移动,它的速度均匀而缓慢,那种姿态不像在飞行,更像一条鱼顺着水流前进。当它移动得足够远,远处的主力巡洋舰已然调整好各自的发射架,指挥台一声令下,各舰火力全开,声音震耳欲聋。

    那些带着明亮火光的炮火,刹那间照亮了今晚的夜空,也在每一个旁观者的眼眸中闪耀。

    赫斯塔屏住了呼吸。

    在炮火抵达之前,空中的漆黑飞行物忽然开始频闪,仿佛一块儿几近损坏的老旧显示器提供着断断续续的画面,人们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人人都以为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直到炮弹平滑地穿过那一片空域——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巨大的空中飞行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炮弹落在更远处的海面上,爆炸的水雾与硝烟共同弥散。赫斯塔久久不能言语,她遥望着远天仍在翻涌的波涛,脑海中仍在反复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

    那是安娜吗?是安娜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神迹”,这种作风,太安娜了。

    ……

    随着海面的风波停息,更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了已损毁的六层甲板。在他们的引领下,人们离开餐厅,有序下楼,从底层甲板的一处紧急逃生梯离开升明号,坐上通向巡洋舰的小船。

    登船的时候,赫斯塔听见身后的布里正喋喋不休地向士兵询问戈培林与罗博格里耶的下落,有更高级的军官过来向他解释,他们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升明号,现在已经在朗斯洛号巡洋舰上接受治疗,随行人员里还有几位受伤的女性乘客。

    赫斯塔靠在黎各的背上,跟随她缓慢往下走。一阵风吹过,赫斯塔忍不住回过头,夜色中的升明号显得尤为庄严,连最顶层被掀翻的甲板都显出一些断壁残垣的历史感。

    数不清的士兵持枪站在船边,他们神情冷峻地监视着这艘船上的一切动向,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地面,但随时准备着抬起射击。

    仅仅一夜过去,这艘船上又出现了新的秩序……这一趟短暂的航行就像一场绮丽而残酷的幻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晚上好,两位女士,”小船上的士兵友好地向赫斯塔与黎各打招呼,“请在这份名单上找到你们的名字,然后在后面签名。”

    两人扫了一眼名单,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姓名,黎各接过士兵递来的笔,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墨迹忽然消失了。

    “……笔又坏了。”士兵皱起眉头,回过头对着其他人大喊,“你们谁身上还有多余的笔吗,借我一支!”紧接着,他又看向赫斯塔,“请您稍微等一下……哦,您带了笔呀?”

    赫斯塔目光微垂,没有回答。

    在士兵回头的间隙,她已经在名单上留下了签名——用那支裁定者专用的红色钢笔。

第三百章 合谋

    登船之后,黎各与赫斯塔被单独带到了一处专门布置过的茶水间,两人刚一进门,就看见伯山甫仰面躺在角落的沙发上,显然是睡着了。

    除他之外,这里再没有第二个客人。

    “别的乘客呢?”赫斯塔问。

    “别的乘客在下面的普通寝室,这边是专门为你们几位准备的休息间。”士兵说道,“你们先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如果需要食品衣物,直接去里面的房间取就可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一会儿千叶女士会直接过来和你们汇合。”

    “千叶小姐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和我们将军谈事情。”

    赫斯塔扫了一眼这个房间,“……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呃……”

    “我们肯定不乱跑,”黎各补充道,“要么你全程跟着我们也行。”

    ……

    几人一同来到乘客们的休息室,在离得很远的时候,赫斯塔就听见了艾格尼丝撕心裂肺的咆哮,她愤怒地喊着什么,周围还有依稀的辩解声与哭声。

    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推着一辆担架床快步跑了出来。黎各立刻拉着赫斯塔的轮椅闪到了路边。

    担架床与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赫斯塔看见了艾格尼丝的脸,她的嘴唇与脸颊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疲惫,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

    休息室里传来梅耶的哭声。

    黎各与赫斯塔来到休息室的门前,两人都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望。

    屋里大部分男人都站着,布理颓丧地坐在所有人中间,在他对面,梅耶低头擦着眼泪,戈培林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一个记录员坐在一旁,表情凝重地在纸上写写划划,

    在休息室一角,几个医生正在收拾各自的工具箱,他们刚刚完成对所有乘客的初步检查——除了艾格尼丝,大部分人问题不大。

    士兵看向黎各,“你们不进去?”

    “和他们不熟,”黎各答道,“就随便看看。”

    房间里,梅耶哽咽开口,“……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艾格会变成这样,她之前都是好好的,下船前都是好好的,真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见布里先生就会变成这样。”

    “你们起过冲突吗,在船上?”记录员看向布理。

    “有过一些摩擦,吵过一架,”布理朝梅耶的方向看了一眼,“当时梅耶也撞见了,就那一次。”

    “什么原因?”

    “就是我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她很生气。”布理用力地挠了挠头,“真没什么大矛盾啊。”

    “那她为什么坚持,她已经亲手把你杀了呢?”记录员问道,“而且还非常明确地记得,是用一把特定的刀扎了你的心脏——”

    “您应该去问她啊!”布理再次抓狂,“我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天知道她说她杀的是什么东西——可能她就和塔西娅一样,在船上待久了,待出幻觉了呢?”

    “……幻觉。”梅耶喃喃地重复这个词,突然睁大了眼睛,“船上确实有个地方会让人产生幻觉!昨天晚上艾格被邀请参加了夜宴,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会让人认不清脸也看不见路,我昨晚和塔西娅一起去了那里,就为了找艾格!”

    记录员立刻颦眉,“什么样的夜宴,什么样的幻觉,你仔细说一下?”

    梅耶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将昨夜与塔西娅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记录员聚精会神的听着,房间另一头的医生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依次离开房间。

    忽然,黎各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秦?”

    一个胖男人应声抬头,“……黎各女士?”

    赫斯塔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十四区的一个医生,前几年他来十二区支援过一段时间,就认识了。”黎各介绍道,“世界真小!”

    几个医生礼貌地与赫斯塔几人打了个招呼,便一同离去了,秦留下叙旧。

    “里面的人什么情况?”黎各问道,“严重吗?”

    “大部分情况都还好。”秦低声道,“几个女乘客可能受了些刺激,需要时间恢复。”

    “我们能看看吗?”黎各指了指秦怀里的记录板。

    “当然,”秦很快将手中的板子递了过去,“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你怎么在这艘船上?”

    “说来话长……”黎各扫了一眼上面的记录,便将板子传给赫斯塔。赫斯塔立刻留意到,这张名单上,勒内和古斯塔夫的名字被单独圈了起来。

    “这两个人的名字为什么圈起来了?”赫斯塔问。

    “哦,这两个人好像都没上船。”秦答道,“我们这边需要对所有幸存者进行初步检查嘛,拿到的名单就是这样的。”

    赫斯塔与黎各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勒内当然不在,这个人死在赫斯塔的手上,又被黎各抛了尸,安娜根本来不及采集他的信息。

    而古斯塔夫的名字……则解释了她们先前在毕肖普餐厅听见的枪声。

    秦看向赫斯塔,“这位女士的脚……”

    “我没事。”赫斯塔将记录板还给了眼前人,“耽误你了。”

    “可惜今天确实没什么时间,”秦重新望向黎各,“等过两天——”

    “你忙你的。”黎各笑着道。

    两人在原地目送这人远去。不一会儿,一旁的休息室里又再次传来梅耶的哭声。

    赫斯塔与黎各都沉默了片刻,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两人来到露天甲板,此刻东方已是一片熹微,阵阵海风迎面,海水宁静无波,丝毫看不出昨夜的风浪。

    “……还真是都让她算到了,”赫斯塔低声道,“她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天知道。”黎各推着赫斯塔朝前走,“你要去拆穿她吗?”

    “你呢?”赫斯塔问。

    正此时,两人忽然看见,千叶和司雷两人正并排坐在船头的位置——她们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身上裹着棕色的毯子,似乎在交谈。

    黎各突然笑了一声,“……千叶一会儿应该就要来教我怎么串供了,你信不信?”

第三百零一章 还可以更好

    远处的千叶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赫斯塔立刻抬手挥了挥,千叶笑了笑,把自己的坐姿换成了半蹲,准备结束和司雷的谈话。

    “就到这里吧,”千叶轻声道,“下次别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司雷也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黎各和赫斯塔同时向她招手。

    “……之前,黎各在船上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司雷突然开口。

    “嗯?”

    “多普洛斯的脚心,”司雷低声道,“好像在你们水银针内部很有名。”

    “嗯哼,算是吧,怎么了?”

    “我现在回想升明号上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好像浓缩在这个故事里了,”司雷低声道,“你们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这件事?”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撑着膝盖起身,“这么说吧,司雷,所有你的这些……猜测,你都可以写进你的报告里——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经历的,你怀疑的……什么都行,我的诉求只有一个:让所有发生在船上的事情就落在船上,不要翻动前尘。”

    “你是指赫斯塔在谭伊时的——”

    “我不指任何具体的事,”千叶打断了司雷的话,“有些事情应该过去了。”

    司雷也站起身,“我的报告里当然会如实陈述我在船上看到的一切:夜宴,虐杀,规则,始作俑者安娜……包括最后这些士兵枪杀普通乘客的恶行,每一件我都会如实记录。即便你没有给我这种宽宥,我也一样会这么做,你威胁不了我什么,千叶。”

    千叶神情微妙地凝视着司雷。

    “……但我可以答应你,所有发生在船上的事情,就只落在船上。”

    “这就好了!”千叶爽朗地笑起来,她拍拍司雷的手臂,“你会名声大噪的,警官!我先走了!”

    千叶迈着大步朝赫斯塔她们走去,留司雷一人在冷风中站立。

    千叶示意黎各与赫斯塔跟上自己,黎各推着轮椅很快转向,轮椅上的赫斯塔再次回头,望向船头的司雷。

    司雷朝她挥手道别,赫斯塔也朝着司雷的方向抓了抓空气,而后很快消失在舰身之中。

    ……

    千叶带着两人来到一处舰下的会议厅。

    她把黎各和赫斯塔安置在角落,然后给自己接了杯咖啡。

    “你们俩干嘛不在上面的茶水间等?”千叶问。

    “简觉得上面闷,”黎各回答,“我俩就出来转转。”

    “也好,我一会儿有话要和你们说,”千叶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先在这儿坐着,等我一会儿忙完了就来找你们。”

    黎各意味深长地看了赫斯塔一眼,目光颇为得意——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会议厅的入口开始进人——那是三个上了年纪、身着海军军装的老男人,千叶放下杯子,转身朝那边走去。

    赫斯塔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来客,朝黎各那边靠了靠,“……你认得他们的肩章吗,怎么我好像都没见过?”

    “应该都是十四区的形制,”黎各低声道,“他们去年彻底更换了所有军用装饰的设计,我也不太清楚这几个是什么……得查一下,不过我猜这几个人是三艘巡洋舰的舰长,看着像。”

    “……我也觉得。”

    远处,几人先后摘了白手套与千叶握手,那神情仿佛是在与多年不见的老友叙旧,神情中既有熟稔,又带着一些谨慎。

    “千叶小姐好像和他们很熟。”赫斯塔低声道。

    “不奇怪,千叶总是天南地北到处跑,到处都是她认识的人。”

    赫斯塔微微颦眉,“我也天南地北到处跑,但我到现在好像也没认识多少别的朋友……”

    “你们性格不一样。”

    赫斯塔的眉头皱得更深,“哪里不一样呢?”

    “嗯……”黎各想了想,“以前每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是不是执行完任务就走人了,从来也不参加酒会、庆功宴之类的。”

    “那些事情很无聊。”

    “喏,就在这里了,很多人情网都是这种时候拉起来的,你不喝酒,就没机会听了。”黎各靠在椅背上,半闭了眼睛,“不过这有什么了,反正你志不在此。”

    “……但我也想知道她们在谈什么。”

    赫斯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四人的谈话桌,在进入正式对谈以后,几人的表情显然都严肃了很多,千叶的手指几次轻敲文件,神情虽不严厉,却让另外三人同时陷入了焦灼。

    黎各往赫斯塔这边看过来,“你好奇的话,一会儿问问她不就行了?”

    “不是……”

    赫斯塔摇了摇头,这是赫斯塔第一次真正旁观谈判桌上的千叶,和她在战场上、在和生活中的样子都截然不同。赫斯塔不知应该如何向黎各解释这种感觉——过去半个月间,她苦心孤诣想要在人前获得的那种影响力,忽然在此刻的千叶的身上找到了。

    “那是什么?”黎各追问道。

    “……我可能是,突然感受到了,”赫斯塔望向千叶,“……差距?”

    “你和千叶比什么,她年纪比你大,经验肯定更丰富——”

    “可是当年她把我带回基地的时候,千叶小姐是二十岁,我今年也二十了。”赫斯塔低声道,“当年千叶小姐在干什么,我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简……”

    “我没事,”赫斯塔依然锁着眉头,“我就是奇怪,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简。”黎各郑重地打断了赫斯塔的话,“是安娜给你灌输了什么怪念头吗?你以前从来不会焦虑这种事情。”

    “安娜……”

    赫斯塔骤然想起她与安娜最后分别时,安娜拿手杖敲自己脑袋的情景,那份混杂着厌恶和不甘的心情再次浮了上来。

    “你可能是太累了,”黎各再次靠在椅子上,她的身体慢慢往下滑,两只手交叉扣在肚皮上,“来,跟着我,深呼吸——

    “别想那些事了,”黎各轻声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很好,特别好。”

    “还可以更好。”

    赫斯塔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按照黎各给的节奏开始吐息。

第三百零二章 评估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千叶结束了自己的谈话。

    她带着黎各与赫斯塔离开会议厅,来到船尾一处开阔的空地。

    “现在可以说了吧,”黎各两手抱怀,“等调查人员过来的时候我们该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千叶看了过去,“简现在还在病中,算限制行为人,可以申请特情保护,不参加问询。”

    “那我——”

    “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千叶答道,“不要撒谎就行。”

    “哈?”

    “要是你撒了谎,被发现和司雷的报告对不上,你们之后还得对峙,麻烦。”

    赫斯塔不解:“……真的什么都可以说吗?”

    “比如现在休息室里的那堆男乘客都已经死在船上了?”黎各补充道。

    “可以说,”千叶回答,“你要是想休假的话,可以着重讲讲这件事。”

    “……什么意思。”

    “你说了,002号办公室就会取消你后续的所有作战行动,重新评估你的精神情况……一套流程下来,两个月的闲暇应该有吧?”

    “那勒内的事呢?”黎各问。

    “谁是勒内?”

    “我在船上曾经杀过一个人,”赫斯塔回答,“这件事我和司雷警官讲过,当时——”

    “那个人就没有登过船,”千叶看着她,“怎么,你也出现自己杀过人的幻觉了?”

    赫斯塔与黎各同时一愣。

    “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千叶接着道,“当初登船的时候,有个叫勒内的男人临时反悔,在起航前的最后一刻偷偷溜下了船,和其他落水的荆棘僧侣一起在阿弗尔港口等候救援。不过,这些人也没有彻底取消行程就是了,他们后来搭乘了另一艘船去十四区,估计会比我们晚到一周左右的样子,你要是想见见他,可以在港口等一等。”

    “……那就不必了。”赫斯塔低声道,“也许是我记错了。”

    “那你约我们是有什么事啊?”黎各问。

    “先说你的事,”千叶看着她,“过段时间,等你在十四区下船以后,就不用回十二区了,直接去第一区吧。”

    “为什么?”

    “第一区那边有个长期任务需要人手,大概九个月吧,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等船一靠岸就会发到你手上。”

    “……凭什么?”黎各显然十分不满,“我在十二区待得好好的——”

    千叶一笑:“是摸鱼摸得太多了吧。”

    “谁造我的谣!?”黎各沉声道,“我要向4号办公室申诉,有人针对我!”

    “你在第一区那边的对接人是图兰,她现在应该已经收到对接邮件了。”千叶看着黎各,“你再考虑考虑?”

    黎各发出一声漫长的低吟,“图兰啊……”

    “然后是你。”千叶看向赫斯塔,“我刚刚收到了2号办公室对你去向的讨论结果,首先,你现在的情况是肯定不适合立即回到战斗序列的,我的意见也一样,全面暂停你的战斗任务,给你足够的时间来恢复。”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觉得’没有用,你有没有事,还是得2号办公室评估以后才有结论。”

    赫斯塔沉思片刻,“好,评估周期是多久?”

    “一年。”

    “这么长?”

    “现在谈时长没有意义,这就是一个拍脑袋决定的数字,随时会变化,”千叶轻声道,“如果你表现好,时间会酌情缩短,如果你表现不佳,这个时限可能会无限延长……都取决于你。”

    “但我现在不想去什么学校待了,我也不需要那么多时间来恢复,”赫斯塔望着千叶,“我只想尽快回到我的位置——”“不,不不,这是必须的,简。”

    “我已经浪费了半年,我不想再——”千叶把手放在了赫斯塔的脑袋上,“不是浪费。”

    “可——”

    “先听我说,”千叶轻声道,“这类评估里,最重要的时间是前三个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你必须表现得非常友善,友善到足以让观察员判定你拥有融入宜居地生活的能力。除非遇到危及你人身安全的情况,你不能主动做出任何暴力行动,尤其不能进入子弹时间——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

    “……如果我不小心进入了呢?”

    “那会很麻烦,”千叶望着她,“你在宜居地的前三个月会一直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不可能有任何侥幸逃脱的机会。一旦判定你对平民具有威胁,你的休养地点就会从宜居地社会转到十四区基地的内部医院,你知道的,那种地方和监狱差不多,你不会想待的。”

    “三个月……”赫斯塔低声喃喃,“然后呢?”

    “通过了前三个月的考察,2号办公室就会解除对你的监视,只要你之后别卷入什么重大社会新闻,这些监视基本就不会再恢复了,”千叶笑着开口,“然后,就是等。”

    “……等什么?”

    “等2号办公室通知你通过了评估,”千叶轻声道,“一般这个时候会有两种选择,一是回归组织,后续会给你安排一些战斗复健,直到你的状态完全恢复;二是退休转职,这条路也不容易,后续还是会有很多培训要参加——”

    “我选一。”

    “顺便一提,”千叶微微抬起下巴,“艾娃就一直后悔她选二选晚了。”

    赫斯塔望着千叶,一时没能理解这其中缘由。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黎各靠在赫斯塔的轮椅上,“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出现一个你从来没想过的三选项,你又怎么知道?”

    赫斯塔沉默许久,“……关于评估,有没有更详细的标准?”

    “有一个很粗略的纲领文件,不过我现在手上没有,得下了船才能找给你。”

    “那就是宜居地里的‘航行建议’了,对吗?”

    千叶不置可否,她望着赫斯塔,“好好休息吧,你们都累了。”

    ……

    千叶来到舰上的走廊,目送黎各与赫斯塔远去。

    远处的天已经完全亮了,一点残存的夜还在消退,四下无人的时候,千叶再次点燃了烟,取出了那台随身携带的摄像机。

第三百零三章 新的离别

    她很快换下了摄像机里的老电池,手中的旧机器再次开始运行。

    千叶熟练地打开对应的菜单栏,相机中唯一的一段视频仍好好地保存着。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看着画面中的少年自我,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略带尴尬的笑意。

    千叶靠着围栏,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她总以为自己对当年的许多事都记得非常清楚,然而当那些鲜活的细节再一次呈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对其中许多画面都感到陌生……似乎只有在直面被记录下的过去时,人才能突然觉察到自身潜移默化的改变。

    临近结尾,小千叶望着镜头外的自己,呢喃着询问“你会不会来”,千叶的拇指轻轻敲击屏幕,嘴角微沉。

    小千叶抱着摄像机跳下高脚凳,她将镜头放去了另一张桌上,调整了一会儿角度,然后快步来到一台老式唱片机前面,小千叶放下唱针,黑色的胶片开始旋转。紧接着,那阵温柔的鼓点和熟悉的钢琴前奏再次进入千叶的脑海。

    “你将找到我”

    “在一片梦幻般的海洋中”

    “我听见她的声音”

    “她笑了起来……”

    千叶闭着眼睛轻叹一声,而后拔下了耳机。

    摄像机开始以全损音质开始公放。

    “我会相信你的话”

    “就像好朋友会做的那样——”

    她抓住摄像机的吊线,将它在指尖旋转了几圈,就在即将脱手之际,一个年轻的女声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您好!”

    千叶回过头,见一个士兵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舰上有专门处理电子垃圾的垃圾桶,”士兵大声开口,“请爱惜海洋环境,不要制造海洋垃圾!”

    千叶呼了一口气,手中的摄像机转了最后一个圈,被她牢牢抓在了掌心。

    “……你说得对,”千叶笑了笑,“我欠考虑了。”

    “谢谢配合,”士兵也笑了起来,“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处理这个您不想要了的——”

    “不用。”千叶收起摄像机,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处甲板,士兵站在原地回望,走远的千叶甚至哼起了歌。

    士兵有些不解——这人……是在干什么呢?

    ……

    十二天后,巡洋舰驶入十四区的北部港口。

    赫斯塔已经不再需要轮椅,她架着一对拐杖,慢慢跟随人群下船。

    黎各已经在一小时前先一步离开,这分别突如其来,甚至连道别的时间也没有留下。两人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声保重,赫斯塔就在甲板上目送她离开。

    此刻,千叶背着赫斯塔的手风琴,提着她的行李箱,在楼梯的尽头等着她。

    “怎么了,看你有点低落的样子?”

    “……我就是以为,今晚还能和黎各再待上一夜。”

    “也没办法了,”千叶头也不回地说,“十四区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她早点离开手续上会更方便。”

    “复杂?”

    “十四区政府接下来可能要彻底接管这片区域的AHgAs组织,所有隶属这一区域的水银针,之后会和其它区域的水银针脱离,不再接受总部的抽调、任免、监督……总之,接下来,她们会完全成为政府军下设军事机构的一部分。”

    赫斯塔有些懵懂地咀嚼着,她隐隐感觉这是一个极其不寻常的信号,然而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又无法迅速厘清。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接下来的身份也不是水银针,你是一个曾经在水银针工作站参与平民救援的医疗兵——就是一个普通人,”千叶语速飞快,“去年你因伤退役,依据退役军人权益,你将重返宜居地,继续学业。”

    “我的名字是?”

    “就是你自己的名字,”千叶回过头,“还是你更想用一个假名?”

    赫斯塔立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名字就很好。”

    两人一同进入港口附近的水银针公寓,千叶已经办好了入住手续,在签字之后,赫斯塔很快跟着她乘电梯上楼。

    电梯里,千叶递来一张名片,“记住这个人的信息。”

    赫斯塔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俞雪琨”几个字,底下是这个人的号码、邮箱和办公室地址。

    “这个人是橘镇工作站的文员,也是我的朋友。等你到了雾松原就联系她,她会协助你完成接下来的跨区手续,往后你在日常生活里遇到了任何问题也都可以联系她,她知道你的身份。”千叶略一停顿,“任何问题都可以,她会完全站在你的立场帮助你。”

    赫斯塔抬起头,“千叶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会消失一段时间。”千叶回答,“如果你有什么必须要联系上我的事,也一样先转达给她,我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给你回复。”

    “也和十四区的人事变动有关吗?”

    “啊哈,”电梯门打开,千叶先一步迈出脚,“眼下就没有一件事是和它没关系的……”

    ……

    傍晚,千叶离开公寓,她亲自带着赫斯塔的手风琴和所有重要行李先一步前往雾松原,之后赫斯塔只需要找那位叫俞雪琨的文员就能取回所有的东西……这让她的行李箱又精简了不少。

    这一晚,赫斯塔带着一点现金出门闲逛,这个港口小镇的夜晚有着她意料之外的烟火气。街道上摆满了方桌,许多人围坐着喝酒,更多的人在广场上高兴地跳着舞。赫斯塔经过她们,直到海边。

    她把两把拐杖堆在身旁,一个人坐在水边的石墩上。这里是这个小镇的另一头,码头破旧,只有一些个头不大的小船在微动的波浪里上下起伏。海风吹过,赫斯塔感到无比惬意。

    “姑娘!你坐船吗?”一个声音从赫斯塔斜后方传来,赫斯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望着那人。

    “今天最后一趟了,去维堡!”

    赫斯塔仍然不解,来人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个外地人,但她并不放弃,而是继续同赫斯塔比划。

    “维堡!听过吗?以前也叫维柳钦斯基荒原,这两年划到宜居地里了,好风景!好便宜!”

    这一次,赫斯塔目光微亮,“……维柳钦斯基?你说维柳钦斯基?”

第三百零四章 同行

    “维柳钦斯基!维柳钦斯基!”来人兴奋地点头,“船!大船!来坐吗?”

    尽管两人都不怎么能理解对方的语言,但靠着仅有的关键词和比划,她们还是立刻领会了彼此。

    赫斯塔架着拐杖,跟着这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处码头。夜晚的轮渡船上坐着稀稀拉拉的乘客,赫斯塔交了钱,换来一张薄薄的船票,她才往里走几步,忽然在临近船舷的位置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雷警官?”

    司雷应声回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要开船了!”船头的老板高声喊,“大家都找好位置坐下啊!”

    ……

    “所以就你一个人?”司雷回头张望,再三确认,“你现在这个样子,千叶就敢放着你到处跑……你这不是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没关系的,”赫斯塔靠在椅背上,“千叶小姐说,头三个月我都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总会有人来救我的,这要是条黑船,那它就倒大霉了。”

    司雷再度环顾四周,目光怀疑:赫斯塔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乘客,在她之后根本没有人跟着,而且此刻这条轮渡上的乘客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难道全都是提前上来等着她的监视者?

    两人身边水景开始后移,船开了。

    “司雷警官去维堡干什么?”

    “就是去看看,毕竟《森林》那本书里提这个地方提得比较多。”司雷答道,她看向赫斯塔,“你去那边是为什么呢,也是因为安娜?”

    “不是,我从小就听说那边有一块纪念碑,既然离得近,顺路就去一趟。”

    “纪念戍卫战争的那座?”

    “嗯。”

    轮渡在水面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靠在一处更加破旧的小码头。

    码头上几乎没有什么照明,远远的,赫斯塔就看见岸上有人提着光线微弱的灯等候,船还没有靠岸,那些人就开始用陌生的语言大声呼喊亲人的名字,她们的声音一响,船上的乘客便发出一声洪亮悠长的“哎——!”,并用力招手回应。

    司雷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赫斯塔,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拐杖,“这就是你带的所有行李?”

    “临时上的船嘛,我的东西都在公寓里。”

    司雷叹了一声,“算了,你今晚先跟我走吧。”

    ……

    六月的维堡道旁还有积雪,雪很脏,混着木屑和煤渣,小路泥泞。

    这个时间,路上已经几乎没有人迹,但偶尔出现的行人穿什么的都有,一个裹着厚厚棉衣的人前脚经过,紧接着就有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青年迎面走来。

    司雷站在一家杂货店前面,接着微弱的灯火再次查看纸质地图,她前后观察了一会儿,“……旅社应该就在这里啊。”

    赫斯塔上前,敲了敲杂货铺的门。

    不一会儿,一个老太太取下了门板,从后面探出半张脸,“谁啊?”

    赫斯塔说不来话,连忙把司雷招过来,老太太口音很重,连司雷也不能完全听懂,但两人谈了许久,老太太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招手让她俩进来。

    “她说这边以前是开过一个旅馆,但因为没什么人来,所以早就关门了,”穿过庭院的时候,司雷低声解释,“现在这边是个小店加仓库,除了卖点日用品,主要是用来收发信件和快递的,从这儿继续往北,有大大小小十来个村庄……”

    赫斯塔点了点头,她站在院子的中心,慢慢看向四周,这个前店后院的结构勾起了她许多回忆。

    “简?”

    “……来了。”

    老人带着两人来到仓库旁的一处隔间,司雷放下自己的行李,很快就跟着老人一同出去了,等再回来的时候,她提着一个热水瓶。

    “你打算在这边待多久?”司雷问。

    “看完纪念碑就回去。”

    “那我明天跟你一起走吧,明天上午六点半,有一辆车往维利耶那边开,好像纪念碑就在这个镇子边上。”

    “你要在这边待多久呢?”

    “看情况吧,”司雷回答,“等我把这边的村镇都跑一遍……可能,半个多月。”

    “你是来查安娜老底的吗?”赫斯塔有些惊奇,“你真觉得能查到?”

    “……碰碰运气吧,谁知道呢。”

    司雷完成洗漱,把剩下半瓶水放在了赫斯塔的床边,“剩下的你用吧。”

    “多谢。”

    ……

    次日一早,天还是灰蒙蒙的,两人离开杂货铺。司雷留了一张纸币在房间仅有的一张桌子上,用热水瓶压着。

    她们原本担心那个汽车站会像昨晚的旅社一样难找,但事情恰恰相反,两人刚到附近,就看见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聚在一起,一辆大概能装20人的大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车门紧闭,所有人在车下等着。

    两人也赶紧上前,观察半天也没找到队伍的头尾——没有人在排队。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司雷的肩膀,司雷回头,发现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赫斯塔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她先是一怔,而后便盯住了女孩儿的眼睛。此刻是阴天,女孩儿的眼眸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浅茶色,但只要太阳升起来,或是这里的光线再亮一点……这双眼睛就会变成熟悉的金色。

    “你好?”司雷试探开口。

    “晚上要下雪!”小姑娘的声音还很尖,“你们这样穿,要冻死的!”

    “下雪?”司雷一怔,“我昨天查过这边的天气,未来几天的气温……”

    小姑娘当即大笑起来,“你还信那个!傻子才信那个!那个在山里根本不准的!”

    赫斯塔望着眼前两人,虽然不懂她们俩在说什么,但见小姑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棉袄,又扯起司雷的风衣,大致猜到了意思,她想问问附近有没有卖衣服的地方,但脑海里一时串不起完整的句子,只能抓起小姑娘棉袄的下摆,“可以……买?”

    “我的衣服可不卖!”小姑娘扯回自己的棉衣,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民居,“那边有租的,你们过去交个押金就能挑一件,会挑吗你们?”

    司雷朝远处望了一眼,刚想和小姑娘摸摸这边的底价,就见她已经放下了自己的箱子,回头交代几个同伴帮她看着。

    “走吧,”小姑娘拉起司雷,“你们两个外乡人不行的,不会讲价就得挨宰,我带你们过去。”

第三百零四章 我的名字叫帕卡

    在租完大衣之后,小姑娘带着两人挤上了车,她的同伴占住了汽车最后一排的五连座,在车尾朝她挥手。

    赫斯塔望着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一时出神——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金色或浅茶色,女孩们脸上带着雀斑,头发是黑色或栗色。

    “你们俩不晕车吧,晕吗?”小姑娘看向两人,“不晕就可以我们一起坐后排,就是有点颠。”

    司雷和赫斯塔都摇了摇头。

    于是五人的座位很快坐下了七个人。

    赫斯塔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坐在孩子们中间,大部分人上车以后就很快睡着了,只有后排的这几个年轻人一直在聊天。司雷时不时搭话,她就在旁边听着,但孩子们的话说得飞快,赫斯塔完全听不懂,只能靠司雷时不时的翻译帮助理解。

    中午,车上的人下了一半,司雷和赫斯塔跟着她们一起下车吃东西。休息时间有半个小时,七人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散步。

    “所以你们是从第三区来的……第三区那么远,你们为什么要跑到这边来?”

    “旅游,”司雷回答,“你们呢?是从哪儿回来的?”

    “橘镇!”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听到“橘镇”这个词,赫斯塔再次侧目,她捅捅司雷,“你和她们说,我也要去那边。”

    司雷很快转述。

    几个女孩发出惊叹,“你也是去那边上学的吗?”

    “算是吧,”赫斯塔点头,“你们为什么要去橘镇?”

    “因为叶列娜的姐姐克谢尼娅考上了北十四区工业大学,我们就一起送她过去!”

    “谁是叶列娜?”司雷问。

    “就是我呀!”先前带司雷她们去租衣服的女孩大笑起来,“橘镇可太大了,我们碰到好多好贵的饭店——”

    “而且那边的书店也好大——”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在司雷的帮助下,赫斯塔与她们聊得有来有回。众人坐在一个废弃的自行车棚下吃面包,司雷很在意为什么她们周围没有大人同行,然而问询过后才知道,原来在这片地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带着一群孩子到处跑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叶列娜打了个呵欠,“还有好久才发车,我们现在有七个人,来玩‘疯帕卡’吧!”

    “什么是‘疯帕卡’?”司雷问。

    “我们先带你玩一局,你学习下!”

    叶列娜很快捡回七块扁平的石片,并用一个尖锐的小石子在其中一块上刻上了标记。

    “这里有七块石头,其中一块被我划了叉,谁拿到谁就是疯帕卡的小女儿。”

    紧接着,叶列娜蒙起了自己的眼睛,“这次我来当长老!你们先选择自己的石块,检查石块背面有没有标记……小心不要让其它人看见。”

    司雷和赫斯塔半懂不懂地照做了。

    赫斯塔不明所以,见别的人都在看小心地查看石头背面,便把自己的石头也展示给司雷——石头背面赫然划着一个叉。

    “……现在要干什么?”赫斯塔问。

    司雷连忙制止,飞快地将刚才叶列娜的话重复了一遍,赫斯塔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把石头藏好。

    “都好了吗?”叶列娜问,“所有人藏好自己的石头,不要被我看见!”

    众人各自把石头压在了自己屁股下面。

    “好!”叶列娜睁开眼睛,“我现在虽然不知道谁是疯帕卡的小女儿,但我认得她的石头,所以一旦我发现了石头,我就会立刻把她揪出来杀掉!”

    司雷缩起下巴——这个剧情走向她不是很喜欢。

    “现在,所有人再闭上眼睛,”叶列娜接着道,“大家把手摊开,掌心朝上,伸出来,抽到小女儿的人睁开眼睛,在这些人里选一个当你妈妈,决定好了就去碰一下她的手。”

    叶列娜一边说,司雷一边翻译,不出所料,她话才说完,就感觉自己被赫斯塔捏了捏指尖。

    “好了,被碰到的人也睁开眼睛,你现在就是疯帕卡。”

    司雷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赫斯塔仍是一脸困惑,那目光像是在确认——“是这样做吗?”

    “好,所有人放下手,睁开眼睛!”叶列娜双手击掌,“接下来,我,长老,每天白天都会宣布今晚要去检查谁的石头,如果到时候石头上没有标记,那就一切平安,如果查到了小女儿,小女儿就会死;

    “疯帕卡每天晚上可以在长老之前先行动,提前拿走两个人的石头,这样当长老过去检查的时候,对方就只能两手空空;长老如果连续三次扑空,就可以在白天指定一人进行审判,如果这人就是小女儿,那么疯帕卡和小女儿同时出局;如果这人不是,那么长老出局,剩下的玩家选出新的长老,游戏继续。

    “当场上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游戏结束,最后的长老获得胜利。”

    听着听着,赫斯塔举起了手。

    “什么问题?”叶列娜问。

    赫斯塔看向司雷,“听起来小女儿和疯帕卡这两个角色完全没有胜算啊,整个过程都只是能被动防御?”

    司雷转达了疑问,叶列娜笑起来,“有哦!我还没有说完,当长老选中小女儿的时候,疯帕卡也可以提出和长老决斗,长老可以挑出两个帮手,如果疯帕卡不能在既定时间内把三个人打趴下,游戏就直接结束,疯帕卡要接受惩罚!”

    “也就是疯帕卡必须限时一打三,成功了才算赢?”

    “对!”叶列娜点头,“就是这样。”

    赫斯塔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游戏的观赏性在这里。

    叶列娜大声道,“那我们先开始玩第一局吧,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

    “自曝,”赫斯塔不等对方说完,就直接举起自己的石头,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石头背面的划痕,“派出我方司雷!”

    司雷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所有人往后退五步,咱们重新围坐成一个大圈!”叶列娜点了另外两个个大孩子,“来吧!一会儿剩下的人会唱歌,你得在歌唱完之前把我们都打倒才行!”

    “快快快,”赫斯塔催促地推了推司雷的肩膀,“加油!司雷警官!”

    司雷尴尬起身,“等等,我们还是不要玩这种游戏了——”

    “先说好,”叶列娜撸起袖子,“一会儿谁跑到圈子外面去了,谁就算输了!”

    余下两个坐着围观的孩子有节奏地拍起了手掌,在数完“三、二、一”之后,她们大声唱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帕卡——”

    一瞬间,司雷愣住了:先前听到“疯帕卡”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帕卡”。

    叶列娜的拳头挥舞了过来,司雷轻松地躲过了。

    一旁的孩子们接着唱:

    “当我的外婆怀着我的妈妈,”

    “我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的名字叫帕卡。”

    司雷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抓住了叶列娜的胳膊,“叶列娜,等一下,我想问问你们唱的这个歌——”

    忽然,另一个孩子从司雷身后扑了过来,她紧紧勒住了司雷的肩膀,司雷顺势翻身,把她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司雷一惊,想去看那孩子的情况,小女孩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她连身上的土都来不及拍,就立刻抱住了司雷的手臂,“叶列娜!打她鼻子!”

    司雷艰难躲闪,姿势滑稽,身后赫斯塔的笑声就没停过。

    孩子们的歌声仍在继续,只是节奏加快了:

    “我的名字叫帕卡,”

    “我的外婆跌死在桥前的河道,”

    “我的妈妈溺死在后院的水井,”

    “我的女儿就要出生,”

    “我的女儿就要出生……”

    眼前这几个女孩儿显然都有点摔跤的底子,人不大,力气却很大得惊人。司雷的心始终在旁边两个女孩的歌声上,好几次差点就落了下风。

    不远处的赫斯塔对一切一无所知,她笑哈哈地看着热闹:“司雷警官!别轻敌啊!”司雷则根本来不及解释。

    孩子们的歌声变得更快,她们用力地拍着手,仿佛在唱一首战歌:

    “疯帕卡挥动柴刀!”

    “疯帕卡拿起剪子!”

    “疯帕卡逃到河边!”

    “疯帕卡死在岸上——”

    “就是现在!”叶列娜终于找机会将司雷扑倒,“我按住疯女人了!”

第三百零五章 愿望与预言

    下午的山间,行驶的汽车上,赫斯塔不时往旁边瞥一眼。

    在她身旁,司雷额头上多了一块淤青,她两手抱怀,脸色铁青。

    此时车厢内的乘客已经少了一半,先前与她们一同搭乘的女孩子们也已经结伴下车,她们给司雷两人留了一大包吃的,既是礼物,也是道歉。

    “对不起,”赫斯塔再次开口,“我真的不应该那样起哄,我错了。”

    “有什么必要,我就问你,到底有什么必要?”

    “……我没想到她们真的能伤到你。”

    “那是我错了!?”

    “是我,是我错了,”赫斯塔低声道,“完全是我的错,警官。”

    “你为什么非要上来就亮身份?看别人打架很好玩吗?”

    “我感觉那样赢面大。”赫斯塔回答。

    “赢面……一个游戏非得搞暴力对决才有赢面?非得去——”

    “其它玩法都只在理论上有实现可能,执行起来非常困难,”赫斯塔思索着,“比如我作为小女儿去竞选长老——但那也不是赢,那只是实现了自保,我并不能淘汰任何一个敌对方势力的玩家,否则我自己就要出局。游戏到这一步只能无限继续下去,到时候,肯定要么另开新局,要么就会出现我们当时还不知道的隐藏规则。”

    司雷刚要说些什么,赫斯塔又接着说了下去,“帕卡也是一样,甚至帕卡的情况会更糟糕。每次夜晚环节帕卡去藏石头的时候,站在她附近的人肯定能听到动静,那么第二天选新长老的时候,帕卡就会被首先排除在候选人外面。

    “唯一能够减少压力的办法,可能就是先玩着,淘汰掉两个以上的敌对玩家,这样当最后决斗来临的时候,‘长老’就没法找齐帮手了——不过那样对策略性的要求更高,不如直接对决简单明了。”

    司雷发出两声冷笑:“……你倒是反应快!”

    “也没有啦,”赫斯塔摆摆手,“这不就和船上选裁定者一样吗,有些人就算当上了裁定者也一样守不住自己的位置……不是人有什么问题,是规则有意如此。”

    司雷不再开口,她望着前方,一语不发。

    ……

    午夜,汽车停在了终点站。司雷和赫斯塔裹着租来的大衣下车——她们俩是这辆车上最后的两个乘客。

    就像女孩子们早晨说过的那样,山里果然开始下雪,室外的气温低到超乎预料,两人在风中艰难前行,当她们终于抵达目标小屋的时候,两人都被冻得不轻。如果没有这两件租来的大衣,怕是连车都下不了。

    两人推开门,外面的寒风吹进里屋,让里面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快关门,快关门!”

    几人上前帮忙,带赫斯塔与司雷到屋子的一角坐下。

    这是一间林中小屋,面积大约只有30平,屋子中间架着火堆,火堆上吊着一口大锅,四面坐满了背包客,这是这边唯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25罗比就能待一晚上,还管晚饭夜宵。

    赫斯塔与司雷同周边的人打过招呼。两人问了一圈,才发现大部分人来这儿似乎都是为了滑雪和登山,只有她们俩是为纪念碑来的,当得知她们目的地的时候,许多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啧啧声。

    屋里很热闹,大部分人都打着精神等一碗睡前的汤羹。有些人在看书,有些在发呆,有些人围坐在一起,不时发出惊叹和笑闹,赫斯塔好奇地拉了拉司雷,“……那些人在干什么?”

    “她们在算命,”坐在赫斯塔身旁的老人低声回答,“好像还挺准的。”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向老人——在这一片青壮年的旅客中,这仅有的一位白发游客显得格外特别。

    “您听得懂我说话?”赫斯塔问。

    “听得懂啊。”老人回答,“我是教第三区文学鉴赏课的。”

    赫斯塔笑起来,“原来您是老师啊……也是来登山的吗?”

    “今年不登了,就去湖边徒个步,”老人叹了口气,“以往这个时候都开春了,今年天气是真不行……”

    一旁司雷已经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各种行李,她起身指了指眼前冒着香味的炖锅,“这边的汤是哪位朋友熬的,我们也能分一碗吗?”

    “可以啊,”坐在不远处的男人笑起来,“你要不怕就吃!”

    “……为什么要怕?”

    “这是寡妇汤,吃了就得当寡妇,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大笑起来,显然是对自己的俏皮话非常满意。

    “别听他瞎说!”男人身边的女人打了他一下,转头对司雷笑道,“当然可以,别客气,这就是算在住宿费里的夜宵,你们俩一人一碗,够的。”

    “……谢谢。”司雷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她拿出上午那几个女孩儿送的包裹,里面装着许多红肠,“我这儿也有些吃的,您看看要不要加进去。”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帮忙把食材切成片,放进了锅里,不一会儿,就开始装碗。

    “都来喝汤了!”女人将碗放在一旁的平地上,坐在她旁边的人开始把碗一个个往外传。每当汤羹送到年轻女孩儿们手里,男人便要凑过去拿“寡妇汤”的名字调笑两句。

    “老师!”一个女孩端着汤走到赫斯塔身旁,赫斯塔恍然间还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直到她坐下来,赫斯塔才意识到她在喊身旁的老人家。

    “这汤真的叫寡妇汤?”

    “是有人会这么叫,”老人轻声回答,“以前有些家庭不愿把吃食分给女儿,但又怕孩子偷吃,就会给食物起一些奇怪的名字,搞出些没道理的说法——”

    一旁的男人发出嘘声,“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小孩难管就是对传下来的东西没有敬畏。”

    女孩冷笑:“那你一个男的怎么喝寡妇汤?”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得意道,“男的喝了没事啊,哪个男的怕寡妇——哎,有些个身子虚的还真怕——”

    “够了。”司雷冷眼瞧着他,“这里这么多年轻人,你嘴里讲的什么东西?”

    原本热闹的小屋忽然沉默下来。

    赫斯塔左右张望,不由得有点儿着急——眼看这两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都要打起来了,她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先帮大家盛汤的女人有些尴尬,她连忙起身把男人往旁边赶,“差不多得了你,别在这儿帮我的倒忙了!”

    男人不敢瞪司雷,但剜了几个女学生一眼,而后才忿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女人赔出一个笑脸:“他就是嘴贱,你们别计较。”

    几个年轻人并不说话。

    老人看了自己的学生们一眼,笑道,“你们都问完了吗,算的结果怎么样?”

    “特别好!”其中一人道,“大师说我下半年很适合去外地走动,而且容易在外遇贵人!”

    “那你不用担心你下半年的实习了。”

    “哈哈哈哈哈那还是要担心一下的,”年轻人笑得眉飞色舞,“就是算得高兴。”

    几个学生轮番说了自己的结果,正此时,一个坐在边缘地的女人也起身过来领汤,司雷不由得朝那边多看了几眼——那正是女孩们口中的“大师”,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但气质非常普通,没有一点“仙气”。

    大师觉察到司雷的目光,看了过来,“……您也有什么想算的事情吗?”

    司雷摇头,“谢谢,我不信这个。”

    “那您身边的这位小友呢?”

    赫斯塔敏锐地感觉到话题正转向自己,期待地看向司雷——这一晚她早就闷坏了,眼下突然冒出个人好像是想找自己聊天,她求之不得。

    司雷有些无奈地解释了一遍,赫斯塔立即答应下来,“可以啊,要怎么算?”

    大师听不懂赫斯塔的话,也以目光询问司雷,不过还不等司雷开口,一旁的女生就用第三区的语言主动向赫斯塔解释:“需要你的生日,精确到小时的那种,然后你问你想问的问题,大师就会给你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那有点困难,”赫斯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具体的出生日期。”

    “怎么会不知道呢?”女生非常奇怪,“你爸妈没告诉过你吗?”

    司雷看向大师,“她算不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不需要生日,”大师回答,“如果这位小友算,她只需要写个字给我,不会写的话,画个符号也行。”

    赫斯塔听完司雷的转述后想了片刻,然后捡起一旁拨炭用的铁钳,在炉灰里写下一个“一”。

    “我现在,有一些特别想实现的愿望,”赫斯塔看着大师,“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更容易实现它们,您有什么建议吗。”

    大师望着炉灰,听着司雷的转述,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您现在的工作,是属于非常危险的那一类吧?”大师轻声道。

    “对,”赫斯塔看了看身旁的拐杖,“是从我的手脚上看出来的吗?”

    司雷怔了一下,感觉赫斯塔的这句话有些过于直白,便换了个问法,“……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是生之终,死之始,故而,一即在死生之间,有命悬一线之态。”

    “什么意思?”赫斯塔看向司雷。

    司雷捡起一块生炭,在地上写下生死两个字,轻声道,“你写的这个一,是‘生’的最后一划,又是‘死’字的第一划,有个在‘生死之间’的意思,所以她猜你日常工作很危险。”

    赫斯塔听得眼中露出几分惊奇,“还能这么解释……”

    “炉灰已经燃尽,即便有十分的心力,也升不起半点星火,不论你有什么样愿望,眼下来谈它都还太早。可炉灰也并不只意味着寂灭,像是北十四区的火鸟,神话里说将死的时候她会燃着火焰,从最高的雪山上俯冲而下,落在森林中最古老的那棵雪松上化作灰烬,而后,新生的火鸟从这灰烬中诞生——这是火鸟的轮回,也是死与生的轮转。

    “所以呢,你既想问去什么地方更容易实现愿望,答案就很明显,你要去死生一线之地,去寻常人避之不及的危难之所,去实在与虚无的夹缝之间……既不能耽乐于生,也不能沉湎于死,死生之间,便是你的福地。

    “……大概,就是这样吧。”

    整个房间一片寂静,赫斯塔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从众人的反应里她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一定说了什么非常厉害的话,她不断地轻敲司雷大腿,好奇地眨着眼睛。

    然而这一长段的文句着实让司雷有些手足无措,她发出几声艰难的“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起头。

    一旁老人笑了起来,她抬手碰了碰赫斯塔的右臂,“我来告诉你她说了什么。”

    赫斯塔侧过头来,“您说,我在听。”

    “她说,”老人笑着道,“你将来是个干大事的人,所以等到那个时候,你要去干大事的地方。”

第三百零六章 碑

    次日一早,赫斯塔与司雷离开小屋,两人按照同行人的指点,步行穿过眼前的这片森林,据说只要一直往南走,上了大路,就很容易搭上车。

    不过分别前,女孩们神秘兮兮地凑上来说,如果在林子里遇到了像昨晚那样的小木屋,千万不要靠近。这件事引起了赫斯塔极大的好奇,她隐隐感觉这事儿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又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

    但是几个女孩儿打定了主意要吊她的胃口,不论司雷如何追问,大家就是不说。女孩们各自背着行李跑开,等跑得远了,才回头用力挥手,朝赫斯塔与司雷大喊:“再见了!后会有期!”

    大约走了三个小时,一条大路出现在她们眼前——两人已经走出了森林。虽然这个过程很顺利,但想到这一路一个小木屋也没遇上,两人不由得都有些遗憾。

    司雷与赫斯塔在路边坐了二十分钟,果然遇上了一辆拉木头的卡车,车门打开,一个壮硕的中年人探出半个身子,问她们要去哪儿。

    “我们来找十四区的戍卫战争纪念碑!”司雷回答。

    “什么碑……”女人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十四区戍卫战争纪念碑,”司雷放慢了语速,“应该是在维堡的最南边。”

    “没听说过!”中年人把车门又推开了一些,“不过我也朝南走,可以顺路捎你们一程,上来吧!”

    路上,司雷把林间小屋的事情又向司机问了一遍,结果司机也惊讶得很,表示不清楚。

    “您不是本地人?”司雷问。

    “是本地人啊,我都在这儿生活四十多年了!”司机乐呵呵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印象了,有几片林子里是有那种荒废的木头房子,不过我们都嫌碜得慌,平时也不靠近的。”

    “一会儿您要送我们到哪里?”

    “新维堡,”司机大声答道,“一个酒馆,反正你们想打听什么,去那儿肯定没错。”

    卡车又开了两个多小时,从阴云密布开到艳阳高照。

    等到了地方,司机和两人一同进了屋。这一段长程旅行让司雷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只能说维堡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大得多。

    酒馆老旧,但整洁,墙角堆满了打包用的箱子,许多小件的家具用麻绳捆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搬家。唯一没有收拾的是一面照片墙,墙上有许多人在这间酒馆拍下的照片,有些已经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模糊。

    赫斯塔目光扫过它们,最后落在了眼前的一张合影上。那是一个黑头发的女人与一个黑头发的男人,两人抱着一个婴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徐!”司机在吧台喊了一声,“徐!”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笑吟吟地走出来,司机立刻把赫斯塔拉到身旁,问道,“你知道附近有什么碑吗?这两个外地人,今天专门为了找碑来的,我不知道这片地方还有什么碑——”

    “戍卫战争纪念碑。”司雷在一旁轻声补充。

    “哦,就在旁边。”老板答道,“你出门朝西边走,有个缓坡,你们翻过去就看到了。”

    司机一怔:“……还真有碑啊!”

    “要喝点儿什么吗?”老板笑着问,“也有吃的。”

    “要的,都要,我们已经饿坏了……真的。”司雷接过菜单,“一会儿我们可以把行李放在您这儿吗,我们出去看看,回来再取。”

    “行!”

    老板接过司雷的行李箱,放在了吧台的里面。

    ……

    下午两点,司雷和赫斯塔走出酒馆,两人沿着老板提及的缓坡慢慢往上走,脚步比之前更慢。

    这片街区荒凉无人,起初道路两边还有一些破败欲倒的屋子,到后面就只剩稀稀疏疏的野草。这边气候恶劣,原先在建筑阴影里的时候,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可这会儿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烈日又晒得脸皮生疼。

    两人都拉紧了帽子,只恨忘了戴墨镜。

    渐渐地,她们来到了缓坡的尽头。

    缓坡的尽头是一个陡峭的斜坡,远处则是一大片陷落的土地。土黄色的地面上没有一点植被,在烈日下炙得开裂。在这片焦土的中间,一块黑色的断石立在那里,它的断口早已被风沙磨成了灰白色,就在断石附近,折断的碑顶一半陷入地表,一半暴露在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不起眼的黑土坡。

    “好,看到了。”司雷看向赫斯塔,“回去吧。”

    赫斯塔皱起眉头,她左右看了看,找了个边缘稍微平缓点的地方往下走。

    “你在干什么,危险!”

    “我要去看看……”赫斯塔低声喃喃,“这里离得太远了。”

    司雷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赫斯塔一起朝下走。即便纪念碑已在视野之内,但从下坡到抵达,两人在烈日下走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站在纪念碑的脚下,赫斯塔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她没有在碑面上看见任何铭刻,不论是立着的还是倒着的,裸露的碑面都已经被彻底磨平。

    司雷看看石碑,又看看赫斯塔。站在这样的石碑面前,赫斯塔显得有些茫然。这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景象相去甚远……当年莉兹心心念念的纪念碑早已不复存在,如今伫立在这里的,只是两具巨大的石骸。

    “走吧。”司雷低声道,“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赫斯塔才反应过来,她撑着拐杖跟在司雷身后,慢慢地折返。

    ……

    傍晚,一辆马车穿过森林,向湖边缓缓驶去。

    马车上坐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女孩,中年人挑起车帘,朝窗外看去。夕阳下的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道旁还立着护林官们新旧交替的墓碑。

    忽然,一点火光映入中年人的眼眸——远处的湖岸上似有篝火。

    中年人闭上眼睛,一点遥远的歌声飘到耳边,断断续续,并不真切:

    “……名字叫帕卡,”

    “跌死在桥前……”

    “……后院的水井,”

    “我不能继续跟着赫斯塔吗?”一旁的女孩忽然开口,“我想继续跟着她看看。”

    中年人笑了一声,“伯山甫那边的事情也会很有趣,先别惦记赫斯塔了。”

    “可我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女孩回答,“如果她遇到了危险——”

    “她会自己想办法的。”中年人回答。

    远处的歌声继续传来:

    “女儿……”

    “女儿就要出生……”

    “如果她遇到的危险她没法解决——”

    “那就是她运气不好,”中年人笑了笑,“但人都得走这一遭。”

    歌声渐渐临近,远处的篝火也比先前更亮,中年人望向路的另一头——有孩童正在篝火旁玩闹,她们横亘在火光前,每个人的轮廓都是小小的黑影。

    “……柴刀!”

    “……剪子!”

    “……河边!”

    “……岸上!”

    孩子们的歌急促起来,引来随行的家犬狂吠,这些声音混杂着笑声和欢呼回荡在湖畔上空,

    马车里的女孩陷入沉思。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中年人轻声回答。

    马车经过露营的人群旁边,中年人放下车帘,她目视着前方,听见近旁传来孩子们清晰的吟唱:

    “可爱的小女儿在啼哭,”

    “染红的河水在流淌,”

    “可爱的小女儿别忘记,”

    “你的名字叫安娜,”

    “你的名字叫安娜。”

    ——本卷完——

一张休更假条和暑期抽奖

    这一卷终于写完了,我长舒一口气……这一卷写了一年,真是好辛苦的一卷,大家追更也辛苦了哈哈哈哈!

    接下来我要休息一下,一个月后再开始下一卷的连载。

    抽一本《文言津逮》和《暗淡蓝点》,下次回来更新的时候抽。(每次抽奖的结果会放在书评区“一个假条抽奖楼”里,忘记领奖了朋友不用担心,多久都有效,想起来的时候来微博找我就行

    顺便大家可以在评论里留下你们最近在读的书吗!我来收一波安利!

番外 · 群岛避难所日记一则

    时间:4654年5月2日

    记录人:成翘楚

    摘要:N-A1小队巡逻时击毙两名可疑匪徒,解救人质四名,截获小型工程车一辆,改装中型机枪两挺,.308口径子弹若干,此外还有24L饮用水与十二箱压缩食品,我方无伤亡;今日新添南路口岗哨两人;库房内16L临期汽油如何处置待讨论;其它一切正常。

    备注:

    今天是十四区母城陷落后的第789天。在山里,日子过得很慢,但每一天的生活又很忙碌。昨天我们一起接纳了第22个加入团队的新成员,并且从她那里得知了一连串惊人的消息……我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写过日记了,刚好今天有时间,就来做点额外的记录吧。

    适应混乱这件事比我想象得容易。这并不是说这两年多的生活并不残酷,相反,在母城陷落的前三个月,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仅有食物,有水,有武器,而且还有一个几经改装休整的坚固庇护所,足以抵挡任何进犯的恶敌。

    最让我们害怕的是女人,各种各样手无寸铁的女人,怀着孕的,带着孩子的,独自一人但几乎已经因病因伤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我们能驱逐那些来觊觎我们生存空间的敌人,但在面对她们的时候,一切就变得艰难。避难所里的年轻人容易心软,所以驱逐的工作一直是我和林骄在做。上周巡逻的时候,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正在生产的孕妇,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独自倒在林中的斜坡上。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的这里,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她央求我们无论如何救救她的孩子,我俩就在路边帮她接生。

    接生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孩子是个女婴,也许我们真的可以试试带孩子回去,和大家讨论孩子的去留。眼下我们和两年前已经不一样了,这两年我们从地里存下了种子,有一片菜园,二十只鸡,四只羊,镇上也已经建立起了基本的物资交换处,避难所已经不再是一个入不敷出的状态……但很可惜,孩子是个男孩,我们的避难所里没有男人的位置,即便是男婴。

    女人因为大出血走得很快,最后关头她没有看孩子,而是一直握着我的手,哀求着,如果是在两年前我大概会动摇吧。可人的习惯变得很快,不管多么面目可憎的事,只要它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最后我们决定开车去一趟附近的民兵组织,把孩子交给他们,顺便把今天解救的四名人质也送过去,反正我们两年前储存的汽油已经快过期了,留着用途也不大。出发的时间定在了明天上午,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所有汽油都带上,看看能不能再换点咖啡和牙线。

    明天也是陈老师的忌日,我们现在居住的屋子是陈老师的老宅。二十多年前她听闻我们在为末日生存进行准备,就把这栋三层老屋的钥匙交给了我们。后来陈老师去世,她在遗嘱中正式将这栋楼、还有周围五十公顷的土地都赠送给了群岛诗社。在那之后,“群岛”的大部分成员都会在冬天来这边相聚,我们一点一点地把这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避难所。

    今天新加入的成员是叶列娜的学生,我现在有点记不清她名字,毕竟北十四区的人名字都老长一串。晚饭的时候,她拿出了一份报纸,是关于第十七区的系列报道——原十二区的女性前进党正式在十二区北部划地而治。从原十二区北部的阿弗朗泰海峡到南边的梅里平原,包括东部科尔托湾在内的四十余座群岛,此后全部脱离原十二区管辖,成为第十七新区,别名萨福。

    报纸头版刊登了第一届最高议会的成员合影,一共有十一个人,我们一眼认出了站在中间的赫斯塔,除了一点衰老的痕迹,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那双眼睛就和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样明亮有神!我们看不懂十二区的文字,就由叶列娜的学生将这些人的名字和随后的报道详情口译给我们听。报道里真正有用的信息不多,只有对十七区长篇累牍的诋毁,比方说由于十七区男性稀缺,结交男性伴侣成了只有上层女性才能秘密享用的特权,底层女性终日忙碌,可一年到头连个男人的手指头都摸不着——太好笑了!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大笑过了,每一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但怎么说呢,诋毁得好!如果十七区是个被他们交口称赞的地方,那它就不值得被我们期待,让我们为它的建立而欢呼!我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和萨福有关的事,虽然这些报道臭气熏天,但我们还是把每一篇都反复咂摸了好几遍,每一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新细节都让我们好奇和激动。我们讨论着,十四区恢复秩序应该是将来两三年内会发生的事,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亲自去萨福看看,看看这个由女性主导的世界究竟在如何运转。

    叶列娜非常激动,开始畅想以后移居萨福的生活,大家讨论起以后去了那边以后能做些什么,林骄发现我一直没有搭腔,便问我怎么了,我说萨福很好,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但去了也只是看看,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大家很意外,问我难道不想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生活吗。我说去当然想去,但萨福的建立不是我流血换来的,我即便到了那边也只是那里的客人,再者,我没法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当成以后的家园……赫斯塔是没有故乡的人,但是我有。

    叶列娜觉得我在说赫斯塔的坏话,当场对我发了脾气,林骄制止了我们的争吵。林骄知道这不是什么坏话,这是赫斯塔的原话——多年以前我们一起去山里观星的时候,赫斯塔亲口说过她没有在现世的任何地方找到过故乡的感觉。那天晚上,赫斯塔说,有人曾同她讲,人就像种子,有的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开始生根发芽,而另一些人,比如她自己,对土地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好像去哪里生活都可以,但也都谈不上落地生根。

    夜里我洗碗的时候,林骄过来聊天,她说她能理解我的想法,但在有正式记载的人类文明史里,这毕竟是第一个由女性建立的政权,没能参与当初的建立过程已是遗憾,但至少在往后的建设与维护里,后来人可以真正加入到这股注定写进历史的浪潮之中,你真的不打算去试试看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很多事情上都还没有得到答案。那些我们在十四区尚未能发出的声音,前往另一个地方以后就能被听见了吗?我们的控诉,那些和我们的过去牢牢绑定的愤怒,在另一片土地上的人真的会有谁在乎吗?如果我斩断了自己生长四十年的根系,前往异乡,等待我的,究竟会是更大的自由还是更大的失语?

    林骄哑然失笑,然后抱了抱我。

    总之,今天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我很高兴。回想当年与赫斯塔的相遇,感觉一切非常奇妙。如果能够再见到她,我想,我会问问她现在是否已经有了落地生根的感觉。一想到这世上许多像赫斯塔这样生来就没有故土的女人共同创造了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国度,我就忍不住涌出热泪。过去的二十年里世界变化飞快,但没有哪一刻能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如此强烈的、见证了历史的情感……即便那并非是我的家园。

    希望她们一切顺利,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踏上属于我们的萨福。

第一章 诸事不顺

    梅郡的清晨。

    火车停靠站台,赫斯塔提着行李箱下车。

    和多数行色匆匆的乘客不同,赫斯塔的脚步很慢。

    眼下她遇到了一些麻烦。

    十四区在两天前调整了部分宜居地通行政策,大批城市的安全等级产生波动。没人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低安全等级的城市住民突然被禁止向高等级地区移动。

    这导致部分区域的交通发生了中断,其中就包括赫斯塔乘坐的列车。

    原本她应该在今天傍晚抵达松雪原车站,但无奈车辆被截停,赫斯塔只能在梅郡下车。

    这里离松雪原四十多公里,赫斯塔决定先找个地方给那位叫俞雪琨的文员打个电话。

    从站台通向大厅的石道上,赫斯塔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然,一抹鲜艳的红色从她的视线里掠过——那是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她穿着风衣,身型纤弱。

    与旁人暗红或橘红的发色不同,她也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

    赫斯塔站在原地,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击中,等到她反应过来,她立刻拨开人群,朝着那个影子快步追了上去。

    “……你,你好!”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赫斯塔用并不熟悉的十四区语言朝着不远处的女孩大声喊。

    女孩没有回头,倒是几个疾行的路人朝赫斯塔投来了好奇一瞥。

    赫斯塔完全无视了旁人的视线,她快步追了上去,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你好!”

    女孩在震惊中回过头,她瞪着人高马大的赫斯塔,一双同样湛蓝色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警惕。

    望着这双同样熟悉的眼睛,赫斯塔一时间再次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来,她再一次见到与自己发色相同的人——对方的头发、眼睛,乃至五官轮廓,都带着赫斯塔人独有的特征……

    “你是……赫斯塔人?”赫斯塔高兴地比划着,她指了指对方,又指着自己,“我,我——”

    女孩有些厌恶地甩开了赫斯塔的手。

    赫斯塔一怔,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但左手还在兴奋地挥动,“你,赫斯塔人——”

    女孩的目光带着敌意:“你不也是吗!?”

    赫斯塔一时无言,她听懂了女孩的话,却并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要这样说。只是从对方的语气和神情里,赫斯塔明白,一定有什么地方让她给搞砸了。

    女孩没有给赫斯塔辩解的机会,她盯着赫斯塔的眼睛,左手紧紧扣着自己单肩包的链带,在往后退了几步之后,迅速转身跑开了。

    赫斯塔站在原地,有些惘然地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

    早晨的梅郡车站非常热闹,走几步就是一个招揽生意的小商铺。有中年人手里拿着写了红字的招牌,逢人便问是否要住宿或坐车。

    有人也向赫斯塔搭话,但她完全没有心情回应。离开车站的这一路,方才的种种始终在赫斯塔的脑海回旋,一些微妙的尴尬让她有些沮丧。

    有大胆的商贩过来拦路,一把抓住赫斯塔的右臂——却只抓住她空荡荡的袖管。

    “呀……”对方立刻松了手,“不好意思啊姑娘。”

    赫斯塔回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

    “你听不见?”对方问。

    “可以听。”赫斯塔回答,“不理解。”

    “你找人吗?”

    “找电话。”

    “那边!”商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杂货铺,“看见吗,挂了蓝招牌的那个,你是要打外区电话吧?她们家话费便宜……要我帮你提行李吗?”

    “不用了,谢谢。”

    顺着商贩指示的方向,赫斯塔穿过车站外的人群,来到一个放着各式香烟的玻璃柜台前,在比划了来意之后,老板递来一部固定电话。

    赫斯塔用肩膀夹着话筒,拿出了俞雪琨的名片。

    在拨出了上面的号码之后,她很快听见了一串并不熟悉的提示音,似乎是出了什么错误。

    她挂断,又重拨——但一切如故。一旁老板也看出不对,过来了解情况。

    “是空号,小姑娘!”老板只听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挂断了,她拿起赫斯塔的名片,自己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又输了一遍。

    “空号!懂吗,你这个号码不存在,”老板的手在空中画着叉,“这个号码,是错的!”

    “错的?”赫斯塔听懂了最后这句,“但这不可能——”

    老板已经拿过赫斯塔的名片,抄下了上面的名字,“你要找这个人是吧?我帮你问问,你晚上再来。”

    ……

    一整个上午,赫斯塔都待在附近的墓园里。

    晨间的墓地非常安静,长椅上还结着露水,她一块块墓碑逛过去,最后在一棵老树下坐了下来。

    来墓园里散步的居民不少,其间也有些是来扫墓的,人们带着水桶和抹布,径直走到亲人的墓前开始劳作,将本就洁净的大理石碑擦得更亮。

    赫斯塔静静看着这一幕,脑海里想着别的事。

    离这儿最近的一处工作站只在三公里外,如果情况变糟,倒是也可以直接前往求助。只不过现在离下船还不到一个月,与司雷分别才刚刚一周,这就找回组织多少有点遭不住就投降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先前千叶小姐提及的“监视”。

    如果说前三个月是密集监视期,那现在大约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吧。

    赫斯塔左右看了看,直起身:“我饿了。”

    两只原本走到赫斯塔附近的喜鹊吓了一跳,往一旁蹦了两步,旋即飞走了。

    赫斯塔等了一会儿,见周围仍没有动静,便用更大的声音开口:

    “我今晚——没有地方住!”

    她竖起耳朵。

    然而,除了远处一个正在清理墓碑的老人家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别的什么变化也没有。

    赫斯塔叹了口气。

    如果监视的人确实存在,那么这个人的任务里,大概没有帮忙被监视人解决生活问题的相关内容吧……

    “喂。”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赫斯塔头顶传来。

    “你刚才是说今晚没有地方住么?”

    赫斯塔抬起头,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女孩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第二章 树上的女爵

    “你,”赫斯塔望着她,“为什么,在树上?”

    “我在上头睡觉!”女孩大声回答。

    这个答案引起了赫斯塔的惊奇,也令她骤然回想起那间属于千叶小姐的餐厅。

    女孩动作麻利地从树上滑了下来,衣服在树皮上蹭出一串沙沙声,她斜挎着一个单肩包,身上臭哄哄的,衣服的下摆和袖口全是磨烂的棉线,鞋子明显比脚要大几个尺码。

    “我叫十一。”女孩吸了下鼻涕,又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口往旁边吐了一口痰。

    “十一?”赫斯塔重复了一遍,“九、十、十一……这个十一?”

    “对,因为我是在十一月出生的。”

    女孩笑起来,露出一口乱七八糟的牙齿,她拿袖口擦了把鼻子和嘴,然后把两手背到身后,绕着赫斯塔转了一圈。

    “你打哪儿来的?”

    “维堡。”

    “维堡哪儿有赫斯塔人,你别骗我!你是从荒原上偷跑进来的吧!”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十一的语速很快,她完全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两人鸡同鸭讲地聊了几句,十一也很快发现眼前人说话不太利索,等知道赫斯塔来自第三区,她瞪大了眼睛。

    “我懂了,你是被卖到这里来给人当老婆的吧!”十一十分唏嘘地捏了捏赫斯塔空荡荡的袖管,“他们虐待你吧?难怪你要跑……你这箱子是哪儿来的?看着像高级货,偷的吗?”

    赫斯塔仍有些茫然,但见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对自己的行李箱感兴趣,她从夹层里取出自己的身份文件。

    十一用力在裤腿上擦了擦手,疑惑地接过文件。

    “哦哦……你退役了,你是当兵的!”十一把文件还给赫斯塔,做了个端着枪突突的动作,“你是这个,是吗?”

    赫斯塔轻轻耸肩,然后点了点头。

    “行啊,那你肯定很能打,”十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刚说你没地方住,你跟我走吧,我有地方给你住,来吗?”

    ……

    午后,赫斯塔跟着十一穿过半个城市,来到梅郡的郊野。

    这一带像极了维堡南部,每个百来米就能看见一栋废弃的建筑,通常是两三层高的小楼。

    这一路,十一的嘴就没停过。仅凭语音,赫斯塔大约只能听懂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但十一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叫赫斯塔理解她的意思,有时是手势,有时是拟声词,有时她甚至会停下,在沙地上给赫斯塔画画。

    她说这一带从前总是有许多斗殴的事情,因为有毒贩盘踞在这些屋子里捣鼓东西,但后来这些人都往北边跑了。

    在那之后,这些房子就废弃在这里,但实际上,每个屋子都有它的主人——在夏天,经常有流浪汉来梅郡避暑,有时他们会三五人结伴,占一个房子,之后他们会轮流出门,白天睡觉,傍晚烧饭,入夜出门拾荒,顺便买点东西。

    说着,两人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栋楼很新,二层的玻璃窗都没破,淡紫色的窗帘从窗口飘出来,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这栋楼,是我的,我今天春天就提前占了。”十一拿大拇指对着自己,“……但现在,全被抢了。被抢了,就是被别人占了,你懂吗?”

    见赫斯塔并不理解,十一分饰两角,表演起自己好端端坐在屋里,结果有人冲进来把自己赶走的样子。

    “懂。”赫斯塔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房子,然后做了个打扫的手势,“你要我……嗯?”

    “对!把这儿抢回来,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住,”十一气势如虹,“怎么样,能办到吗?”

    赫斯塔左右看了看,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了一根趁手的树枝。

    “试试吧。”

    ……

    入夜,赫斯塔又去了趟梅郡火车站。

    上午杂货铺的老板那边并没有什么新消息,但提到自己有个朋友也在名片上的地点工作过,只是这会儿联系不上人,估计过两天能有消息,赫斯塔可以到时候再来。

    临走时,见赫斯塔形单影只,老板又塞了两个面包给她。赫斯塔一时语塞,道谢之后走出两个街区才想起来自己可以付钱。

    她犹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揣着面包朝郊野的破房子去了。

    十一正在一楼煮面,听见赫斯塔的脚步声,大声问是谁来了。

    “我。”赫斯塔回答。

    她循声来到十一身旁。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整栋楼里只有十一这边有点儿火光,女孩蹲在一个用砖垒起来的简易灶台前,暗橘色的火光映红她的脸。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十一正在拿筷子搅动里头的面条。

    “你来搅,”女孩把筷子递给赫斯塔,“会用吗?”

    赫斯塔撸起袖子,接过木筷。

    十一腾了手,开始往锅里掰生菜。

    “不用太快,”十一的眼睛不离赫斯塔的手,“你就慢慢搅,别让底下粘锅了。”

    赫斯塔忽然想起什么,将怀里的两个面包递了过去。

    “不错呀,”十一惊喜,“哪儿来的?”

    “一个老板,”赫斯塔说得很慢,“杂货铺,火车站。”

    “你说火车站那边的一个杂货铺老板?”

    “嗯嗯。”赫斯塔望着锅,她用筷子敲了一下锅沿,“你……?”

    “你想问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还不等赫斯塔应声,十一就发出了一串得意的笑声,“就是中午你赶走的那几个人剩下的,可惜这儿没电没冰箱,不然肯定还能黑他们几块肉……哎,你去外面帮我拿下灯,我包里有个充电灯。”

    十一对着赫斯塔做了几个捋包带的动作,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腰侧,赫斯塔点了点头就摸着黑出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在一阵翻找的声音锅后,赫斯塔拎着她的包走了进来。

    “很聪明嘛你!”十一满意地接过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灯,按下开关后,灯光极白,极亮,耀得赫斯塔眯了会儿眼睛。

    这一晚,两人蹲在灶边,就着锅吃起了晚饭。

    即便是吃饭的时候,十一说话的嘴也没停过,等到两人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小女孩忽然叹了口气。

    “真奇怪,”小女孩说,“我感觉,我好喜欢和你说话,好像说三天三夜也不会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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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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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