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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坏人

    傍晚,风雪更盛。

    徐如饴匆匆忙忙回了趟家,这会儿丁雪阳和宝宝都还在住院,她临时回家拿点东西。

    临出发前,她对着自己在医院整理的清单一一检查行李箱里的物件,收拾到一半忽然听见门铃响。

    “来了。”她穿上拖鞋往外走,“谁呀?”

    门外没有人应声。

    徐如饴突然提起了心,对着自家大门,她再次回忆起不久前在松雪原的那个夜晚——那一晚窗外也是这样的狂风吹雪。

    “谁呀。”徐如饴又问了一声。

    外面没有人回答,但门铃却又响了两声——外面的来客连续按了好几下。

    徐如饴战战兢兢地靠近猫眼,小心地往外瞧,她原本已经决定看一眼记下特征就冲回房间报警,谁想到这一看她反而愣住了。

    徐如饴打开了门,“简……?”

    昏暗的走廊上,赫斯塔的嘴角还在颤抖,她的帽子和肩膀上还堆着尚未融化的积雪。徐如饴上前一步,看见赫斯塔满脸通红,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她刚想问是怎么了,这个大个子就呜呜咽咽地靠过来。徐如饴张开双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轻轻拍打她的背。

    “哦哦哦,”徐如饴轻声哄着,“不难过啊,不难过,怎么了啊?”

    赫斯塔像是没听见,她哽咽着发抖,也抱住了徐如饴。

    “……别站在这儿,先跟阿姨进来。”

    徐如饴摸了摸赫斯塔的手背——这只手像冰一样冷,她立刻拉赫斯塔到沙发坐下,手忙脚乱地进房间拿毯子,倒热水,然后解开了她潮湿的外衣。

    “天啊,你是在外面待了多久!这是给冻透了啊!”徐如饴看得瞠目结舌,“怎么啦简?你遇到什么事了?”

    赫斯塔一句话也不说,她迷迷糊糊地裹着毯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很快就睡了过去。徐如饴看了看赫斯塔,又看了看自己敞开着的行李箱,不由得犯了难。

    ……

    “喂,东西都收到了吗?小晴帮忙叫的同城送,我也不知道这个靠不靠谱。嗯,对,就一个箱子,你要的所有东西我都塞里头了。里面有个背包,你的内衣啊棉毛裤啊我都放在里面的,你要是不方便弄就找人帮帮忙……”

    徐如饴夹着手机,在厨房同丁雪阳通着话。

    “还在,她睡着了,对……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遇到什么难题了。嗯,发烧,应该就是冻的,她晚上刚来的时候身上都给冻紫了……体温量过了,三十八度六,等明天早上再看看吧,不行再去医院,先让她好好休息。嗯嗯,我都知道,我晚上观察,情况要是不对就过去。你去看过一粟了吗?嗯,嗯嗯……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徐如饴给自己盛了碗面,忙了一晚上,她这会儿还真有点饿。只是才在客厅坐下,她就听见自己房中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她起身推门,发现赫斯塔已经醒了,这会儿正抱着手机敲敲摁摁,看起来是在发消息。

    “简,醒了?”

    赫斯塔红着眼睛望了徐如饴一眼,点了点头。

    “要吃点东西吗?”

    赫斯塔又看回了屏幕,摇了摇头。

    “吃点吧,”徐如饴坐到赫斯塔身旁,“阿姨煮了面。”

    赫斯塔没了反应,她表情呆滞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敲敲摁摁。

    徐如饴上前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拧开:“晚上用手机还是要开灯,不然费眼睛。”

    赫斯塔含混不清地答了句谢谢,翻过了身,避开了徐如饴的视线。

    徐如饴叹了口气,去厨房给赫斯塔盛面。

    床上的赫斯塔仍处在一种迷蒙的状态

    中,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固执,除了不断给克谢尼娅写解释,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她一会儿觉得视线模糊不清,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发冷,但这些都阻挡不了她不断组织语言,为上次失约和上上次中场离开做解释。同样的话反反复复地说,但赫斯塔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妥,她想到什么就立刻发出去,然后攥着手机,等候它因为新消息提示而亮起。

    然而,克谢尼娅一条消息也没有回。

    赫斯塔痛苦地蜷成一团,既往的不知所措和伤心突然变成一股强烈的愤怒,她打开手机,写了一封长长长长的指责,质问克谢尼娅为什么如此冷血如此狠毒,完全置她的伤心于不顾。

    这封指责信才一发出赫斯塔就后悔了,她哆哆嗦嗦地找着并不存在的撤回功能,正当她不断打开各种程序又不断关闭退出的时候,新消息提示音响起,她很快打开页面——

    “很抱歉,因为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坏人,对不起。”

    赫斯塔抓着自己的头发,又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冲动作解释,然而这一次,她的消息发不出去了。她立刻切换程序,发现每一个她与克谢尼娅同在的小群,克谢尼娅不是退了群,就是把她移除踢出了——

    克谢尼娅正在斩断她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

    厨房里正在给赫斯塔煮面的徐如饴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哀嚎。她匆忙关火,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房间,赫斯塔不知怎么回事,正在闷头大哭。

    徐如饴惊讶地掀开被子,然后把赫斯塔的脑袋抱在了怀里。

    “天哪,这是干了什么这么伤心……”她的手轻轻捋过赫斯塔的头发,“哭吧,哭吧,哭完睡一觉,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

    接下来的几周,赫斯塔直接搬回了徐如饴的家。除了上课和闷在自己的房间,她不做任何事。偶有几次,丁雨晴想来她衣柜待会儿,都被挡在了门外。忽然之间,赫斯塔发现自己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不想见任何人,连每周三与俞雪琨的会面也称病不去。

    奇怪的是,俞雪琨也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和消息,事前没有给出答复,事后也没有追究——她整个人也突然消失在赫斯塔的生活中。

    赫斯塔无暇思考其中原因,直到之后某一天,俞雪琨一身黑色正装按响了徐如饴家的门铃。

    她低声向前来开门的徐如饴道谢,并简短地说明来意。

    “我来找简·赫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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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失联

    望着一脸肃穆的俞雪琨,徐如饴心中也有些震荡,因为俞雪琨看起来同赫斯塔一样憔悴,那张原本带着沉静微笑的脸此刻显得凝重,哀伤,眼睛也有流泪的痕迹。

    “请进。”徐如饴让出一条路。

    “谢谢。”

    俞雪琨还记得,自己上次来到这个家还是在赫斯塔入住前。那时她例行公事地过来看看这边的实际境况,与住家的成员交谈,在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她才离开。

    今天再来,这个家的布置虽然大体照旧,但却又给俞雪琨一种一切都焕然一新的感觉。这又旧又新的冲突感引起了俞雪琨的在意,她反复观察后发现,其实大多数变化都落在一些具体的物件上,那些她上次来时看见过的陈设——譬如一些造型精致的花瓶、摆件,一个都没有剩下,全都换成了新的东西,但都一样美,一样舒展合宜。

    不一会儿,赫斯塔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客厅,她看起来就像没有睡醒,又像是睡得太多,她的脸有一些暗沉,那双眼睛也没什么活力。

    “去你房间说吧。”俞雪琨站起来。

    赫斯塔晃晃悠悠地再前面引路,随着两人进房,门轻轻合上。

    徐如饴听见关门声,心里有些担忧,只好暗自为赫斯塔祈祷。

    房间里,俞雪琨与赫斯塔四目相对,望着这张形容枯槁的脸,俞雪琨并不意外,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赫斯塔面前。

    “……看来,你已经从别处听说过十二区发生的事了。”

    赫斯塔并不清楚俞雪琨在说什么,她只是伸手接过了文件袋,一圈一圈地将上面的线绕开。

    “你知道了多少?”俞雪琨平静地问,“说说看,你说完我再补充。”

    赫斯塔默不作声,只是加快了手上解线的动作。沉默间,俞雪琨低下头,又转身去看赫斯塔整个房间的陈设,她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低声道,“不论如何,现在还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没有人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千叶肯定也希望你多保重。”

    俞雪琨的语气听得赫斯塔心里有些发怵,她终于拆开了文件袋,里面是一叠整理好的文档。

    她匆匆扫过标题和段首句,迅速从中捕捉到关键字——十二区,螯合病,反叛党,集结地……越往后看,赫斯塔的表情越凝重。

    “什么意思……”她再次抬起头,神情愕然,“这次十二区的螯合病冲突死了多少水银针?确定没有写错吗?”

    “确定,”俞雪琨平静地道,“目前的数据是两百八十一个,还有一些失联的情况……”

    赫斯塔飞快地把整份文档翻阅了一边。AHgAs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战场死亡数据了,就算是螯合物潮也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伤亡……

    “十二区一共多少在役水银针?”赫斯塔轻声问,“我记得第三区总共才三百来个,她们那边怎么会——”

    “这些都还不清楚,这都是上周才发生的事。现在那边乱得很,虽然总部从各区抽调了人手,但目前还没有更多消息。”俞雪琨轻声道,“十二区那边螯合病爆发得更频繁,水银针人数也会更多,在役总人数大概……在八百多左右吧。”

    赫斯塔走到窗前,仔细阅读起页面底部的注释小字,读到一半,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违和,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落在她心上。

    “……你刚才说‘千叶"什么,她也希望我多保重?”赫斯塔回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俞雪琨,“这关千叶小姐什么事?”

    俞雪琨望着她,良久才道,“千叶上周去了十二区,单独负责那边的螯合物潮预防工作。”

    “啪嗒”一声,赫斯塔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

    “没有找到千叶的尸体,但陆陆续续找到了她的武器和仿生臂,目前我们的人还在全力寻找她的下落……简,坚强起来。”这一瞬,赫斯塔感到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突如其来的死把一切属于生的烦恼都吹了个干干净净。一阵短暂的耳鸣过后,赫斯塔浑身上下开始发热,而后又是一阵令人战栗的寒冷。她扶着桌子,艰难地走到床边,一种阴森的宁静像浓雾一样降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赫斯塔想,这也就是说,在那段连续的时间里,存在着这样具体的一刻:当她在十四区的宜居地里浑浑噩噩,为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心痛如绞,千叶小姐正在一片陌生的土地经历生死挣扎。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赫斯塔的自我厌恶像现在这样强烈。

    “她……不会死。”赫斯塔低声道,“千叶小姐不会有事。”

    “……我也这么希望着,”俞雪琨轻声道,“过去,将来,千叶永远都能死里逃生,她就是这样的人。”

    “去十二区有什么条件?”赫斯塔抬起头,她凹陷的眼窝不时出现不自然的抽动,“我不需要继续休养了,我现在就要返回战斗序列,我要参加针对十二区的调查,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俞雪琨望着赫斯塔的脸,“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去读一条消息,千叶说她给过你一个账号,你知道是哪个,登录进去,她留了一条简讯给你。”

    “什么时候的事?”

    “去十二区之前,”俞雪琨回答,“她说,如果她没有如期回来,那么你需要去看看她那条留言。”

    俞雪琨走后,赫斯塔立刻打开了电脑。

    果然,那个账号的收件箱里多了一封未读消息,里面是一个餐厅预约,

    赫斯塔立刻拿过了日程本,把所有的相关信息全都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

    在昏暗的房间里,赫斯塔的眼睛映着一小块屏幕的光亮,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既恐惧、又期待地思索着这个预约可能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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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预约

    十四区陆陆续续出现了关于这次十二区水银针伤亡事件的报道。

    近二十年间,十二区的区域冲突几乎从未断绝,死于暗杀、政变、武装冲突、烈性传染病的人不计其数,这一次,死亡人数近三百人的冲突同样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讨论。

    赫斯塔疯狂收集着相关消息,但有效信息并不多。

    黎各已经先一步返回十二区——作为一个已经在十二区生活了五年的客居者,这场事故中牺牲的水银针大多是她的朋友和后辈。在得知消息的那个晚上,图兰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黎各,只能一言不发地陪着她在座机旁守了一整夜。

    7号办公室的电话在次日凌晨打来,黎各将作为小组指挥官编入第一批进入十二区腹地的调查队——不同于救援部队,这支由四个小组构成的新队伍只有一个任务:实地探查事故的真实原因。

    当赫斯塔联系上图兰的时候,黎各已经离开了一周左右。图兰说,所有给黎各发去的消息——不论是短信还是邮件,几乎都没有收到回复。唯一一条来自黎各的回应就是她刚落地时的那句“我到了,放心。”

    图兰告诉赫斯塔,她也在积极申请前往十二区。事实上,她身边的水银针几乎都在申请前往那里,这个史无前例的伤亡数字激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猜测这与近年来各个大区政府试图将当地AHgAs机构收归己用的尝试有关,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十四区,再没有第二个大区真正实现过这个构想。

    那么这次重大伤亡的本质是什么呢,警告?威慑?亦或是报复?众人不得而知,但AHgAs近日确实放出了消息,表示接下来会将十二区全部预备役水银针都撤离到附近大区,同时关停那里三分之二的工作站——不排除今后完全退出十二区的可能。

    “你还好吗,简?”图兰低声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担心……”

    “我很好。”赫斯塔回答,“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完成以后我也会到那边去。”

    “那就好,你听起来确实比之前好多了。”

    “黎各在那边的工作电话是多少,你知道吗?”

    “不清楚。”图兰回答,“我问过2号办公室了,但她们没有回复我……如果你是想问黎各千叶的事,没用的,就算联系上了,她也不可能向你透露——除非你也在她们的队伍里,保密条例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简,我知道这次的事对你们俩都是一个考验。我会一直做去十二区的申请,一直做,一直做,直到她们批准。”图兰轻声道,“坚强起来,我们十二区见。”

    赫斯塔微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股强烈的鼻酸已经冲了上来。

    “……十二区见。”

    赫斯塔迅速挂断了电话。

    ……

    预约当日,赫斯塔提前来到所在餐厅。

    这间菜馆午间生意爆棚,预约的座位在二楼餐厅角落。落座后,赫斯塔紧张地盯着楼梯入口。

    也许过一会儿,乔装过的千叶小姐就会出现在那里,然后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并以一贯简练而快速的口吻说:“听到我阵亡消息的时候是不是吓死了?”

    没有,完全没有,赫斯塔在心里回答,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千叶小姐会在这种事故里牺牲。

    听到这样的答案,千叶小姐会笑。

    接着,她会一边摇头,一边把外套往旁边的座位上推,接着说:“好吧我们来说说今天的正经事……”

    赫斯塔深吸一口气,看向手表:时间快到了。

    楼梯口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卡嘉夫人。

    在上楼的一瞬,两人四目相对。赫斯塔皱起眉头,就看见卡嘉夫人以一个略显夸张的姿势摘下墨镜,向自己挥了挥手。

    “终于见面了,”卡嘉夫人走到赫斯塔桌边,坐在了她对面,“中午好。”

    “起来。”赫斯塔冷声道,“这儿有人了。”

    “谁?”

    “不关你的事。”赫斯塔望着她,“我在等朋友。”

    “这倒是巧了……”卡嘉夫人收敛了笑意,“我今天就是来见一个朋友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两样东西要交给你,”卡嘉夫人开始打开自己的随身背包,“交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你爱在这儿等谁就等谁……”

    两个叠在一起的信封被放在了赫斯塔面前。

    赫斯塔拆开第一个,是一封以通用语写就的介绍信,上面提到持有此信的水银针将在4633年6月前访问十二区布拉齐市的阿瓦德监狱,请为其安排一次至少半小时的探访,探访目标将由该名水银针口头告知。

    赫斯塔收起介绍信,开始拆第二张信封。

    这是一张手写的字条:

    不要为远处发生的事情着急,主要你这会儿急也没用。

    重要的是把手头的事一件件都做下去,可以做得不好,但尽量做下去。

    加油。

    留言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赫斯塔一眼认出这是千叶的字迹。

    “……你怎么拿到的这些东西?”赫斯塔按捺着心绪,沉声问道。

    “那不重要,”卡嘉夫人道,“一个月前,有人把这些东西交给了我。”

    “一个月前?”

    赫斯塔心中一沉——不论是谁把这些东西交到了眼前人手上,那都发生在千叶小姐离开十四区前往十二区之前,这些东西并不能用来佐证千叶小姐现在还活着。

    “还有别的消息吗。”赫斯塔问道。

    “还有一件,”卡嘉夫人从包中取出一张卡片,“留一个你方便收快递的赫斯塔接过卡片,片刻后写上了尤加利的那间公寓。

    “……那只钢笔呢?”

    “那只?”

    “红色钢笔,还有黄金镶边的那支。”卡嘉夫人道,“上次下棋的时候看你用过。”

    赫斯塔看了卡嘉夫人一眼,“你连是黄金都能看出来啊。”

    “笔呢?”

    “送人了。”赫斯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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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经验

    “送……”卡嘉夫人才说出一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巴,她在一股惊怒中瞪着赫斯塔的眼睛,“……你知道那是谁用过的笔吗?”

    “我啊,”赫斯塔答道,“我在来十四区的船上用过,怎么了?”

    “你简直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卡嘉夫人下颌微颤,“你知不知道那支钢笔意味着什么?”

    赫斯塔单眉微挑,她看见卡嘉夫人的两只手抓住了桌子的边沿,喉咙也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不断颤动。大约十几秒过后,卡嘉夫人突然松开了手,低头整理起自己的挎包,以此平复心情。

    “说,快说,你把那支钢笔送给了谁?”

    “我不可能告诉你,而你要是打算在我离开以后去调查这件事……”赫斯塔半垂下眼眸,仿佛带着一些嘲弄,“那你就是在丢安娜的脸。”

    卡嘉夫人嘴角立沉。

    “一支钢笔而已,看把你激动的,”赫斯塔看着骤然沉默的卡嘉夫人,就像看一只刚刚张开了触角的大章鱼突然缩回隐秘又狭窄的巢穴,“你拿安娜当什么,精神领袖吗?”

    卡嘉夫人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更阴沉了些。

    有服务生带着小本子来到两人桌边,温声询问两人要点些什么菜。赫斯塔把菜单推到卡嘉夫人那头,说自己想吃的菜里,一道是猪里脊切片裹了炸浆、炸酥后浇上金黄色芡汁的酸甜口,一道是猪里脊切段上浆、炸酥后加酱汁翻炒的咸鲜口,还有一道是用腰子、肝尖和瘦肉一起大火快炒的咸口——但她完全记不得这些菜的菜名叫什么。

    卡嘉夫人翻了个白眼,“点这么多你吃得完?”

    “吃不完我打包。”

    服务生走后,赫斯塔开始摆弄桌上的餐具。

    “刚好你今天来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她轻声道,“你和米哈伊洛什么关系?”

    “我可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你的占卜,”赫斯塔道,“我这次分配的寄宿家庭里,有一个年轻女孩对你的占卜非常痴迷,之前几乎是每周都往你的咖啡馆跑,就想得到一次你的指点。她跟我说,她亲眼见过有些人在经过你的指点以后突然就改变了命运……而她也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非常好奇,如果有一天她能提出正确的问题,你会给她怎样的答案。”

    “我知道,”卡嘉夫人开始点烟,“不过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她占卜,你应该也从她那里听说了我拒绝过她多少次。”

    “是因为她现在还太年轻,年轻到根本就做不了替罪羊吗?”

    卡嘉夫人扬起眉毛。

    “你在说什么呀,赫斯塔。”卡嘉夫人眯起眼睛,“我听不懂。”

    赫斯塔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自己还没有说完。

    “我最近一直在看报纸,看杂志,看各种报道,”赫斯塔接着道,“虽然是为了搜集十二区的消息,不过也意外读到了很多和你有关的事情。”

    “什么呢?”卡嘉夫人双手抱怀,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我可不记得我最近有接什么采访。”

    “对,那些报道没有一篇写了你的名字。”赫斯塔道,“比如那个从文汇楼跳下去的男生,你猜他是做什么的?他竟然是某项特殊人口贸易的联络人,负责整片南十四区的高校业务,年纪那么轻,却已经有了整整三年的业务经验——神不神奇?”

    卡嘉夫人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眼前人。

    “陈女士,米哈伊洛在做的那些事情,你参与了多少?”赫斯塔望着对方,“你肯定是从中牟利了——不要辩解,尊重一下我的智商,我很好奇,一笔像尤加利那样的单子,你能拿走多少?”

    在周遭一众喧嚣的碰杯与笑闹声里,卡嘉夫人始终保持着

    沉默。

    两人点的菜一道接一道的端上来,赫斯塔给自己换了个大碗,吃得飞快。

    卡嘉夫人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始终没有动筷。

    临近一点,两人一起从二楼下来。

    “找个地方下棋吗?”卡嘉夫人问。

    “不了。”

    “你下午有课?”

    “不想和你下。”赫斯塔回答,“你不提下棋我还没想起来这茬……陈老师知道你私底下还做这个吗?”

    “做什么?”卡嘉夫人望着前路,“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一个指控都不接,我做的蛋糕比我吃下的大得多——”

    “你吃的东西也挺多的,”赫斯塔轻声道,“比如一些青春正盛的女孩子?”

    卡嘉夫人冷笑一声:“在这个地方,女人想要做成些事情,就一定会受到这样那样的指控,‘吃女人"也是很常见的一个,你知道我的经验是什么吗?”

    卡嘉夫人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

    “当别人指控你吃女人的时候,你最好真的吃到了。”

    ……

    下午,赫斯塔来到俞雪琨的办公室。两人又一次过了一遍AhgAs新放出的十二区招募岗位名单。

    适合赫斯塔的位置并不多。目前的人员需求集中在“救援”与“调查”两个方向,赫斯塔卓越的作战背景反而没有竞争优势。

    分别前,俞雪琨又分享给了赫斯塔几个网址,提醒她留意这些非官方志愿组织的人员招募:只要赫斯塔没有新的紧急作战任务,她利用自己的空余时间从事救援活动就在原则上可行。

    赫斯塔带着电脑回到学校,她认真地浏览了每一个网页。尽管俞雪琨提醒过她海投简历并不是一个好策略,但她还是将所有自认为可以做的工作都申请了一遍——其中甚至还包括几个高级指挥官与临时执行官的岗位,它们都要求申请者至少有七年以上的管理背景,而她在这方面的经验是零。

    不过赫斯塔不在乎。

    她一直忙着这些事,直到文汇楼外夜幕降临,才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家。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阵熟悉的小提琴声又再度响起。

    在这个隆冬的夜晚,这乐声依旧激越磅礴,令人想起大江大河,风刀霜剑……这段时间在宜居地的生活剪影也骤然闯进赫斯塔的脑海,使她不可控制地想起一些面孔,一些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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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琴声

    走廊的一端,一群人的脚步与谈笑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在某种情绪即将被唤醒之前,赫斯塔像幽灵一样潜入了楼道的暗影之中。她强行中断了所有随乐声而莫名涌起的回忆,并在它们占据更多的心绪之前喝止了全部的画面。

    一群熟悉的面孔从不远处的楼梯口经过——那正是话剧社里的年轻人。

    赫斯塔只扫了一眼便意识到,克谢尼娅不在今夜的人群之中。她移开目光,安静地等待人群离去,心里既觉得庆幸,又觉得遗憾。

    文汇楼的过道又归于沉寂,但小提琴的声音并没有停。

    赫斯塔决定上楼看看。即便她还记得那个人的脸,那个被克谢尼娅唤做“梅诗金公爵”的人,但她想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这人的名字。

    随着她一层一层地攀登,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赫斯塔停在了一扇虚掩的门边,她诧异地推开这扇她敲过无数次的门,望向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背影。

    “……莫利?”

    琴声戛然而止。

    莫利神情严肃地转过头,握琴与持弓的手都垂落下来。

    “是你?”赫斯塔微微睁大了眼睛,“竟然是你?”

    莫利接连咳嗽了几声,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将琴与弓放回琴盒,她没有转身,始终背对着赫斯塔:“……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

    “我在自习。”赫斯塔回答,“快考试了。”

    莫利将收好的小提琴推到了墙边,而后示意赫斯塔在旁边的空椅子坐下。

    “刚入秋的时候我就几次听到有人在文汇楼拉小提琴,都是你吗?”

    “……偶尔会拉一拉,”莫利回答,“你总是走那么晚吗?”

    “那个时候在学语言。”

    一个话题暂告一段落,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令莫利感到有些窘迫。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许久,才试探地望向赫斯塔。

    “最近这段时间对所有人都很艰难,”莫利轻声道,“千叶是很出色的战士,也是很可靠的——”

    “她不会有事的。”赫斯塔做了个停下的动作,“别说这些让人误解的话,她现在肯定在十二区某个地方守着呢。”

    “你知不知道她的武器和仿生——”

    “我知道,那不能说明什么,我会找到她的,等我到了十二区,我会很快找到她。”

    莫利皱起了眉头,她慢慢后仰,而后摘下眼镜,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都申了什么岗位?”莫利忽然问。

    “挺多的,有几十个。”

    “给我看看。”她轻声道,“也许我可以给你写几封推荐信。”

    赫斯塔开始掏电脑:“……这算是对左文韬那件事的补偿吗?”

    见莫利的表情明显僵了片刻,赫斯塔又道,“那件事没下文了吧。”

    “需要等,重新调查需要时间,再加上教育局那边的人对学校的具体情形不了解,大概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所以确实是没下文了。”

    莫利表情坚毅,良久,还是半垂了眼眸:“是的,没错。”

    赫斯塔将电脑递过去,向莫利展示自己的待审核岗位,莫利记下了其中某些职位代码,赫斯塔扫了一眼她记的东西:“需要这么麻烦吗,你直接给我写一份推荐信,我附在简历后面不行吗?”

    “推荐信,我会直接发给7号办公室,”莫利瞥了她一眼,“你看不到,也不应该看到。”

    “好吧,”赫斯塔点了点头,“别说我坏话。”

    莫利还在备忘录上写

    写画画,不知在记录什么。等待间,赫斯塔好奇地看向莫利的桌子,最后视线落在角落的几张照片上,她刚想伸手过去转个方向,看看正面,莫利就直接将相框按在了桌面上。

    “好吧。”赫斯塔站起身,“确实也晚了,谢谢你的推荐信,我回去了。”

    莫利目送赫斯塔走到门口:“等等。”

    赫斯塔回过头。

    “当年,”莫利忽然说,“还在预备役基地的时候,如果没有千叶,你觉得基地能保护好你吗?”

    起初赫斯塔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咂摸了一会儿,她开始意识到莫利在问什么:“你是说肖恩的事?”

    “嗯。”

    “能啊。”

    赫斯塔回答之迅速,态度之坚决令莫利一时惊讶,但这多少令她感到一些宽慰,她的声音略柔和了一些:“只可惜基地里定下的那些规则,没法顺利地向外推行——”

    “我不是在说规则,”赫斯塔突然道,“我是在说莉兹和图兰,她们当时都站在我这边,非常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所以我相信即便千叶小姐当年没有插手,我们肯定也能找到解决办法。”

    “你的意思是,和规则比起来,你更相信人。”

    “规则还是很容易绕开的吧,尤其对肖恩那种人来说,”赫斯塔道,“不过规则也很重要,至少在基地的时候,我们都能感觉到,那里的规则站在我们这边。”

    莫利忽然发出了一声低笑。

    “我打算正式退休了。”莫利折起记录了若干职位代码的备忘纸,“今年下半年,等交接完这边所有的工作,我会回第三区。”

    “还是回预备役基地做事务官吗?”

    “……不会了。”莫利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需要停下来想想,才能有答案。”

    “祝你顺利。”赫斯塔挥了挥手,“再会。”

    莫利听见赫斯塔的脚步远去,然后又突然变成小跑的声音折返回来。她看向门口,果然,赫斯塔的脑袋很快又从门边冒了出来。

    “又怎么了?”莫利问。

    “走廊上的那幅艾娃画像,”赫斯塔伸手指了指门外,“我能带走吗?”

    “什么?”莫利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幅像画得挺好的——”

    “随便你。”

    “好的。多谢你,莫利。”

    走廊上传来一些响动,大概是赫斯塔正在把画像从画框中取出,卷好。随着电梯一声铃响,一切又归于沉寂。莫利重新翻开桌上的相框,那是二十年前的她与艾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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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宣传活动:关于本书的实体书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要出版啦。

    这次出版的内容是本书的卷一,目前还处在稿件修改的阶段,具体什么时候能上市还不太清楚。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微博关注“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的超话。出版公司会在超话内更新书稿的制作进展,发布各类活动。

    目前,超话里有个【赠书活动】:

    在“为什么它永无止境”超话中带话题#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分享本书里触动你的文字,可直接发文字,也可附阅读截图或手写相关书摘文字的照片。

    分享次数、形式皆无限制。

    【活动礼品】:

    届时会从发帖者中选两位朋友赠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实体书一册,待成书上市后寄出。

    另外,编辑昨天给我留言,她注意到我们的评论区有读者分享一些人设和故事设定的图片,希望我能鼓励大家同步分享到微博超话里。在书籍的后期制作阶段,出版方或者部分书店可能会从中选择部分作品来咨询合作。如果各位友友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把自己的作品搬运到超话。

    再次感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爱。

第二百七十六章 改名

    照片上两人都保持着克制的微笑,莫利望着画面中的自己,又慢慢将相框放下。

    我感觉我失败了,艾娃。

    你已经说过宜居地里的事情会很难……

    但这里的发生的事,仍然超出了我的预想。

    ……

    工业大学正式公布了考试周的确切范畴。

    在那段整整三周的时间里,所有年级、所有学生都将开始进行紧锣密鼓的复习与考试。偏偏就在这时节,群岛诗社发出了她们的观星邀请——在收集了所有社员的考试时间之后,林骄愣是从中挑出了大家都空闲的一日,前一晚发车进山,第三日清晨返回学校,刚好能赶上当天上午的头一场考试。

    社团内一片哀嚎,表达了希望更改时间的强烈愿望,林骄全都无视了。大家很快意识到,林骄就是故意卡的这个时间,她要把那些会把考试的优先级摆在社团活动前的成员筛掉——又或者,她是要把那些不善于时间管理,只能在考试周临时抱佛脚的筛掉。

    这个非常不友好的决定让好几个成员都感受到了冒犯,因此又一批人决定退社。

    在和几个老社员一起校对最后的准备事项时,成晓淑负责抄写人员名单,林骄在旁边看了一眼:“你跟克谢尼娅说过了吗?”

    “说了,她说她没时间。”

    “啊?”林骄有些意外,“你怎么说的?”

    “就正常说啊,然后她问我还有哪些人去,我就说了几个我们都认识的朋友——”

    “你跟她讲简也会去了吗?”

    “讲了啊,”成晓淑道,“她们很熟的,之前每次话剧社活动简都会来——”

    林骄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这个反应……”成晓淑有点儿不高兴,“我哪里做得不对?”

    “没什么不对,”林骄道,“一会儿你抄完了,直接把名单送到社联去,盯着蔡老师签完字,盖了章再把剩下的文件拿回来——记住,我们所有的活动内容都以申报材料上写的为准,不要额外回答她任何问题,她要是问了,你就说不知道,让她来问我。”

    “行。”

    “我还约了涵姗去图书馆,先走了,”林骄开始穿外套,“辛苦你。”

    “没事。”成晓淑头也不抬,飞快誊写,“就顺手交个材料,谢什么。”

    “哎……”林骄望着成晓淑不断移动的笔尖,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就强烈反对大家就近恋爱。本来好好的两个人,好嘛,现在非得二选一了。”

    门从外面合上,整个教室又只剩下成晓淑一个人。她心里哼着歌,下笔抄得飞快,林骄的最后那句话像同所有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一起,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两圈,最后突然闯进了她的注意范畴。

    成晓淑停下笔,抬头看向林骄离去的教室门,不由得瞳孔地震。

    ——她刚刚说的什么东西?

    ……

    冬夜,所有人在市政厅门口的广场集合。

    赫斯塔一个人站在人群边缘。其间偶尔有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同她说说话,但见她戴着兜帽,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又只能按下去主动搭话的心情。

    车终于来了,成晓淑协助清点了人数与行李,在忙完了所有手上的事情之后,她径直跑到赫斯塔身后,冲着她的肩膀来了一下。

    “你想什么呢,一晚上在这儿发呆。”

    “穿少了。”赫斯塔低声道,“冷。”

    “不是说了要带厚衣服吗?你在市区都冻成这样,上山了怎么办?”

    赫斯塔指了指大车中间的行李位,“……羽绒服在箱子里。”

    “算了,先上车吧。”

    成晓淑推着赫斯塔走到大巴的最后面,两人一落座,赫斯塔就开始系安全带。

    成晓淑一边笑,一边也给自己系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坐大巴也系安全带。”

    “当然要系了。”赫斯塔道,“不然出了车祸容易被甩出座位。”

    “你还好吗?”

    “困。”

    成晓淑看了赫斯塔一眼。这段时间以来,她实在是被林骄那句无心之言熬得抓心挠肝,她后面去问林骄,林骄不说,她又不愿节外生枝,自然不能同旁人讨论。成晓淑就等着这趟行程找赫斯塔问个究竟,然而看现在赫斯塔困倦的样子,她又觉得时机不到,只好把自己的话头暂时按下来。

    “我前段时间去社联找那边的老师批活动,意外发现了件事情。”成晓淑笑着道,“和林骄有关的。”

    “嗯?”

    “你知道林骄改过名吗?”成晓淑压低了声音。

    “什么?”

    “她大一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

    “叫什么?”

    成晓淑打开手机,给赫斯塔展示了一张照片——那是社联活动中心的旧档案,在某个赫斯塔没见过的社团名字下面,活动申请人一栏,工工整整地印着“林娇娇”三个字,旁边是林骄龙飞凤舞的签名,不要说娇娇两个字,连林都写得叫人完全看不清。

    “也是很好的名字,是吗?”赫斯塔看向成晓淑。

    成晓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什么。”

    “有两个女字旁。”赫斯塔指着文字说道。

    成晓淑轻叹一声,收起手机,“……我的错,这种黑历史的笑点对现在的你来说还太超前了。”

    赫斯塔略有不解,但也没有追问。

    “我猜是因为大学期间她把户口迁到了橘镇,所以办起改名方便。”成晓淑轻声道,“一会儿到了住宿的地方,我要去问问她这是怎么个流程。”

    赫斯塔点了点头:“在宜居地里改名会很复杂?”

    “我不知道……”成晓淑突然看向赫斯塔,“你有没有想过改名,简?”

    赫斯塔没有立刻回答,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她的问题更多在于名字太多,有时候会记不住对应的身份。

    “你喜欢你的名字吗?”成晓淑换了个问法。

    “喜欢吧。”赫斯塔轻声道,“这是修道院的修女给我起的。”

    “喜欢就不用改,”成晓淑道,“我不太喜欢我的名字,以前也想过去把它改掉,但又有点怕麻烦——主要名字一改,很多过去的档案、材料就都对不上了。”

    “你想改成什么?”赫斯塔问。

    “还没想好。”

    成晓淑轻声回答,大巴恰好在这时发车,成晓淑戴上眼罩,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反正,不叫‘晓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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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崖边

    汽车将所有人载到山下。

    住宿的地方在山腰,二十多个人一起走了会儿山道,林骄招呼赫斯塔过来帮忙扛一些重器械。

    几人走在队伍后面聊天,只是赫斯塔一路几乎都不怎么和人搭话。

    “你还好吗?”林骄侧目问。

    赫斯塔笑了一声,“还有多远?”

    “有段路呢,”林骄答道,“步行时长大概得要半个小时吧。”

    赫斯塔仰头看着山路,忽地想起许多上次登山的情形来。

    “走吧,”赫斯塔换了个抱持重物的姿势,“我们走快些。”

    ……

    当众人抵达客栈,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所有人一起去饭厅吃宵夜,同时听林骄介绍明天的活动流程。

    有了上次去农庄的经验,这一次大家配合得更默契,所有人迅速归置好各自的行囊,明早六点一刻院子里集合,一起去山顶看日出。

    “大家吃完东西到我这儿领房卡,”老板搬了个小桌子坐在饭厅边上,“带上你们的证件一起。”

    赫斯塔没要宵夜,在向成晓淑确认了老板的要求后就直接过去换卡,结果从钱包拿身份证的时候,那张一直夹在包里头的照片跟着证件一起掉了出来。

    “我来帮你我来帮你,你别动!”老板立刻起身,按住了赫斯塔的右臂,很快将几张散落的卡片和纸币都捡了起来,“我看看啊……可以,你的房卡,我直接放你口袋吧,你一会儿好拿一点儿。”

    “谢谢。”

    “客气!”

    十一点半,众人放了碗,纷纷去水房洗漱,有人打算出去转转,被老板语气严肃地告知,最好只在悬了灯的院子里走两步——这边客栈后面就是一处悬崖,虽然她已经对栏杆进行过加固,但在黑灯瞎火的晚上,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危险。

    “都听到了吗?”林骄问。

    “听到了。”大厅里响起了齐整的回答声。

    成晓淑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赫斯塔不在这里,她穿过人群,走到林骄附近:“你们看见简了吗?”

    “刚出去了。”

    “啊?这么晚了她出去干什么?”

    “说是感觉这里有点闷,出去透透气。”林骄回答,“对了晓淑——”

    “那她岂不是没听到刚才老板说的风险提示?”

    “应该是吧。”

    “我去找下她,”成晓淑转身要走,“都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跑……”

    “晓淑。”林骄再次喊住了她。

    成晓淑回过头,见她和向寒山两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等你回来以后,来我和涵姗的房间吧,我们有话和你说。”林骄道,“之前和你提过的,我们在诗社之外还有一个更小的社团,我们打算今晚再和你聊聊详情。”

    “行,回来说!”

    ……

    客栈后边,赫斯塔往围栏外看了一眼,山体的岩壁落着积雪,点点枯草点缀其间,底下的沟壑深不见底。

    今晚没有月亮,天上布满了云,不过天气预报说后半夜会起风,明早大约会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赫斯塔吐了口气,一团白雾散开在风中。

    四下无人,她再次取出那张克谢尼娅拍摄的侧影。

    在昏沉的夜色中,她看着画面上定格在溪边的自己,日光和树影同时浇在她身上,好像置身一处幻境。

    而今回忆起来,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也像是一场梦。

    赫斯塔两指夹着照片,慢慢拉远,当手臂完全伸直的时候,她忽然张开五指,那张照片

    也打着旋掉落。

    过去了,赫斯塔想,从今往后,一切都过去了。

    ……

    深夜,所有人准备歇息的当口,大家突然听见一道连续的尖叫。

    成晓淑大呼着救命往客栈跑,这声音把所有人都从床上掀了下来,所有人穿着睡衣来到大厅,就看见成晓淑推门而入:“救人!快救人!赶紧报警!”

    已经睡下的老板披着外套走出房间,见成晓淑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当即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上前拉住成晓淑的肩膀,“别慌,冷静下来,你先说清楚是怎么了,救谁?”

    “简跳崖了!!”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什……”

    “那个红头发的大个子!”成晓淑比划着双手,一直在哆嗦,也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我……我我亲眼看到她翻过栏杆跳下去了!”

    林骄已经迅速换上了外套,她一边嘱咐向寒山报警,一边快步走到成晓淑身旁:“你是在哪儿看到了——”

    话音未落,赫斯塔灰头土脸地撞开了门,喘息着跑了进来。

    “我好好的!”她脸冻得通红,“你跑什么?喊什么?”

    成晓淑呆立在原地,半分钟后,她慢慢走到赫斯塔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臂,像是在检查一台机器是不是缺了部件。

    “我东西掉下去了,”赫斯塔挠了挠头,不得不向所有人解释,“我下去捡……”

    “……你真的吓死我了,”成晓淑突然紧紧抱住了赫斯塔,“你一个人在那边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多吓人?妈呀我还以为你失恋了要寻死……”

    在众人的视线中,赫斯塔尴尬地刨了一脚地面。

    “掉什么下去也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啊!”成晓淑抓着赫斯塔的手臂,又把她推开半个身位,“你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赫斯塔看向别处,“身份证。”

    二楼,向寒山已经开始招呼大家赶紧散了回房休息。客栈老板则铁青着脸,勒令赫斯塔把事情经过好好说一遍。

    ……

    次日清晨,众人在山顶等候日出。

    瑟瑟寒风中天朗气清,向寒山带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杯,里面装着滚烫的热咖啡,她不时给受冷或困倦的伙伴分发用纸杯,大家一边说笑,一边踱步御寒。

    赫斯塔眼圈发黑地站在一边,昨晚客栈老板气得不行,非要连夜送她下山,直到林骄承诺今天一整天自己会亲自盯着她才罢休。

    “想什么呢?”

    “想睡觉。”

    “那没辙,今天一天我们都在外面活动呢。”林骄道,“你去找涵姗要杯咖啡吧。”

    “没事。”赫斯塔紧了紧领口,“撑得住。”

    远天一抹橘红色的朝霞流泻到她们头顶,初升的日头映入所有人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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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失能

    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沉默地望着太阳。

    它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穿过薄雾,渐渐将一方天地照亮。

    “我其实很意外你这次会跟我们一起来,”林骄轻声道,“你之前一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缺席了三周的社团活动,我以为你不打算再露面了。”

    “抱歉,当时有点事。”

    “寒假打算怎么过?”

    赫斯塔摇了摇头。

    “下学期我们还有几个活动——”

    “下学期我应该就不在十四区了。”赫斯塔道,“完成了这个学期的学业,我可能会到别的地方去。”

    林骄瞥了赫斯塔一眼——她早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这是诗社这学期最后一次活动了,对吧?”赫斯塔望着她,“所以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和诗社一起活动。”

    “要去哪儿?”还没等赫斯塔回答,林骄已经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十二区?”

    赫斯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骄:“……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骄得意地露出一个微笑,她走到赫斯塔的另一侧,“最近就十二区的事情闹得比较大嘛。”

    远处,两个社员从向寒山那里拿了几杯咖啡,专门跑来递给着林骄等人,赫斯塔也伸手接过。

    “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林骄道,“和十二区有关的,那边的母城好像一直处在失能边缘,不知道这次水银针遭难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赫斯塔不置可否:“你消息源好多。”

    “是不是真的呢?”

    “不知道。”赫斯塔轻声回答,“我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最近这方面的流言——”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大概是在五六年前,那时候十二区好着呢。”林骄打断了赫斯塔的话,“我从一个非常可信的消息渠道听到它,所以我相信它是真的。”

    赫斯塔微微颦眉。

    “你好像对这些事情都非常关注。”赫斯塔道。

    林骄笑了一声:“十六个母城系出同源,一个母城会陷落,那剩下的十五个也必然有相近的可能。”

    赫斯塔喝完了纸杯里的咖啡,把被子捏成了一个纸团。

    “作为一个普通人,关心那些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事情不是一种本能吗?”林骄的口吻带着几分戏谑,“反而是你,你好像总是对周围世界发生了什么不太关心。远处的,近处的……好像外部世界发生了什么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看手头的事情。”

    “也分情况。”赫斯塔低声道。

    谈话间,远处的初阳已经完全越过了山峦上的薄雾,有沙沙的声响掠过所有人的耳畔,听起来像是雨声,但仔细聆听就会发现,那是风从大树的树尖上跑过。

    诗社的众人在风中看着太阳慢慢从橘红变成耀眼的金黄,而后开始折返下山。接下来大家要回客栈开读书会,帮客栈老板翻修几个房间,等午饭后再前往另一处山顶,那里是夜间观星的最佳位置。

    “我真同情你们这些城里人。”成晓淑说,“在山上看个日出就把你们感动成这样,这种风景我在老家天天看,这边的山还是太矮了,爬起来没意思。”

    一旁几人问起成晓淑的家乡在哪儿,成晓淑答后,周围竟没一个人认得。她有些好笑地从省名开始介绍,大家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众人互相问起了籍贯,这个二十多人的社团里,成员天南地北。有些人一报出地名,另几人就报出了当地有名的特色菜,大家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各地的风物习俗,听者时而开怀,时而叹惋。

    “你呢,

    简,你是在第三区出生的吗?”

    “应该是。”

    “你老家在第三区哪里?”

    赫斯塔陷入沉思,倒让成效淑怀疑起自己的通用语是不是不够地道,以至于用错了词,她再次描述道:“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几岁到几岁之间呢?”

    “……不用分那么细吧。”成效淑回头看向别的朋友,“老家嘛,故乡,我说得对吗?”

    另一人也探过头来:“你来十四区这么久,会想家吗?”

    “偶尔会吧。”

    “你想的是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是你的故乡。”

    众人等着赫斯塔的答案,但她仍没有开口。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大家在问什么,时间好像突然倒退回两年前,退回到她在艾娃家中度过的那些日夜。

    彼时她问艾娃,世界上有没有人生来就没有故乡?

    艾娃说,有,而且多的是。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一人又问,“还是说你小时候经常搬家?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的那种?”

    “不是。”赫斯塔摇头,“没有故乡,我没有故乡。”

    这个答案听得成效淑一怔,她正想追问,队伍后面林骄又招呼赫斯塔过去干苦力。成效淑望着赫斯塔离开的背影,兀自思索着她刚才的回答。她没有从赫斯塔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怨恨、轻蔑或是抗拒,好像简只是做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简短判断。

    没有故乡。

    我没有故乡。

    但……人怎么会没有故乡呢。

    ……

    夜晚,当众人走到了另一处观星点,陈老师已经在那里了。

    人们兴高采烈地上前同陈老师打招呼——此前她来参加过好几次诗社的活动,且每次诗社需要老师对活动作背书的时候,陈北祎总是非常乐于在文件上签字,因此大家都很喜欢她。

    赫斯塔看着众人围去陈北祎身旁,但她自己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老师带了另一位天文社的指导老师过来,那人和林骄一起开始组装望远镜。此刻天穹上满是星星,已经有人凭借猎户座的“腰带”认出了冬季大三角,并兴趣盎然地向身旁友人分享自己的发现。

    陈老师走到赫斯塔身旁:“晚上好。”

    赫斯塔点了点头:“上山不容易吧。”

    “她们帮我找了轿子。”陈老师轻声道,“不过就算是从台阶口走到这边,也费了我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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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想象

    “一个女人要不停地衡量得失、不停地‘有舍才有得",然后才能站在男人的起跑线上,你管这叫平等吗?怎么男人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一边工作,一边让伴侣为他生产,完全不用承受职业的中断和生育的损伤?”

    “对,这种事情确实让人恼火……但讨论这种问题又有什么意义?你就是质疑一千遍一万遍,男人的肚子里也长不出一个子宫,在人造子宫出现之前生育的风险只会落在女人头上。与其计较那些根本改变不了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把力气花在更有可能发生变革的地方?现在有一些女人选择冲破桎梏,拿回原本只属于男人的权利,走上原本只能由男人占据的位置,她们屁股还没坐热呢,我们就要去挑剔她们做得还不够,说她们得到的平等根本不足一提——这样做和打压她们的男人有什么区别,你们都不觉得荒谬吗?”

    “究竟是我们荒谬,还是你对平等的想象就只能止步于此?如果整个队伍的方向错了,那么走得越远、探索得越深,白白耗费的力气越多。一个女人,如果她在追求自身权益的时候,只敢把自己的目标设置成‘像男人一样",那她就永远不可能得到达成目的。因为归根结底她不是男人,就算她削足适履、把自己变成一个看起来像男人的存在,她能得到的奖励也只是男人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而且还注定要打上折扣。”

    那人正要反驳,林骄又接着说了下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骄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望着眼前人,声音甚至算得上是温柔。

    “你知道更荒谬的事情是什么?如果你现在生活在一个女人出门就要蒙面、上不了学去不了医院找不了工作、活到十三四岁就要嫁人、连基本的避孕措施都无法保证、只能不断生孩子直到绝经的地方,你说,‘我要和男人一样的权利‘,我只会敬你爱你,认同你追随你;可你现在生活在十四区,这里的女人曾经在法律上拥有过很多项权利,在原则上享有过结婚、离婚和堕胎的自由……现在怎么样了呢?

    “往前追溯一百年,当时走上街头的那批人喊过什么,追求过什么?她们当年用血与汗实现过的理想,到今天还剩下了多少?我也请你反求诸己,真真正正问自己一个问题:你究竟是想投身到为全体女性争取权益的浪潮之中,还是只想躲在安全的茧房里,找一群一团和气的朋友共同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我没有要求我们必须一团和气,”女生低声道,“但……”

    “不如先来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林骄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一般把短视又愚蠢的主意称为‘男人之见",把毫无原则的容忍和宽宥称为‘男人之仁",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们为男人设立几个节日,每到这几天,我们就向所有男人竖起大拇指,好好地叮嘱他们,提醒他们,‘你们可以做任何事"‘你们可以成为任何人",以免他们忘记这一点。”

    房间里传来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

    ”某个普通的傍晚,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走进书店。这个女人是个摄影师,想给她同样热爱摄影的小侄子挑份礼物,于是,店员向她推荐了一套32册的十四区摄影大家丛书。

    “这套丛书的前29册分别介绍了29位在历史上有重要地位的摄影师,书里详细描写了二十九个女人的童年生活、少年经历、不同时期的作品特征与风格转变,而最后3册则专门收录了十来个男性摄影师及其代表作,很均衡,很全面。她听完很满意,当场就下了单。

    “小侄子翻完书,很疑惑,也很小心地问她,‘是不是男人不适合做摄影师呢?",这个女人听完,很感慨,也很坚定地回答:怎么会呢,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男孩子,只要你仔细,耐心,拥有一双善于捕捉美

    的眼睛,同时有韧性,擅于坚持,你当然可以成为一个好摄影师,别忘了,男人可以成为任何人!

    “然后,女人鼓励小侄子给出版社写信,询问为什么在这套丛书里关于男性摄影师的部分这么少,出版社很快给了回复:亲爱的小朋友,很遗憾给你这样的担心,不过也请你理解,我们在编纂这套丛书的时候,只考虑了作品的质量,并不考虑任何别的因素。但你不用担心,这套丛书编纂的是过去,它并不能说明什么,希望将来你也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摄影师,这样我们也能收录你的作品!加油!你可以成为任何人!

    “完成了所有事情以后,侄子大受鼓舞,每当周围人告诉他,摄影师是女人的职业,他就会想起姑姑的教诲:只要他仔细,耐心,有一双善于捕捉美的眼睛,有韧性,善于坚持,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

    “多年以后,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可以凭作品在行业内立足了,恰好此时,他几个小他十来岁妹妹们也展现出了对摄影的强烈兴趣,于是家里人又邀请了他姑姑过来作客。席间,几个妹妹也像当年的他一样,对摄影既怀有热爱,又带着胆怯,他正想像当年一样拍拍几个妹妹的肩膀,说你们要仔细,要耐心……就听见姑姑哈哈大笑:‘这样畏畏缩缩干什么?你们是来月经的女人啊,想干什么干不好?"”

    房间里的笑声更大了,原先同林骄争论的那人也插着腰笑起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在那个世界,”林骄也再次转向了她,“你能想象你多受欢迎吗?”

    “……什么?”女生没有听懂。

    “你现在说你想要性别平等,想要每一个人都能自由地成为自己,结果是什么?男人懒得听你说什么,女人嫌弃你尽讲没用的废话,但等到那个时候,你振臂一呼,说这个世界对男人真是太不友好了,我们应当努力创造一个性别平等的社会——有多少男人会感激涕零地跑来支持你,称赞你,同你说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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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投影

    在场的年轻人再次发出大笑。

    “可是林骄,”一个人举起手,“反正都是在做梦,为什么不干脆做个大一点的?既然是我们的理想世界,那还要往里面加男人干什么,一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的社会不是更加美好?”

    “好啊,”林骄转身面对她,“但我们都回到最初的问题:你到底想要一个平等的世界,还是想要一个女性成为第一性的世界?”

    那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了男人,我们就是第一性啊。”

    林骄摇头,“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不先制造出第二性,你怎么成为第一性?

    “奴隶主是怎么成为奴隶主的,他难道是参加了考试,通过了培训,击败了别的竞争者,然后被权威机构认证,敲上了奴隶主独有的印章吗?错了,当他制造或继承了属于自己的奴隶,他就自动成为奴隶主。

    “战争机器要怎么让自己的屠杀变得正义?难道是老老实实地剖心自证,列个一二三四的战争理由,再拉几个盟友来给他作证,给他评理吗?不需要,他只要不断论证对手的邪恶,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彰显着天然的正义。

    “那么,一群人要怎么确定自身高尚、智慧、充满激情?是要历经苦修吗?是要忍耐、自律、不断地挑战自身极限,才能让自己上升到理想中的高度吗?不需要,只要制造出另一群卑劣、愚蠢、了无生机的影子,他们就自动化身伟人,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在正确但艰难的道路和简单但堕落的捷径里,人永远选择后者。

    “一个只有女人而没有男人的社会,也许在一开始会其乐融融,但运转时间一久,世界照样撕裂,因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免要给自己制造各种各样的倒影,好比聪明人需要蠢货,大富商需要穷人,勇敢者需要懦夫,大情圣需要薄情人……没有后者,前者的全部人生就丧失了意义——到头来,仍然有一些女人不得不彻底沦落成另一些女人的投影,成为她们游戏体验的一部分,你们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所以需要男人。”

    “当然了,有了男人,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说:这个世界有两个本源,一个好本源和一个坏本源,一个产生白昼、秩序和女人,另一个产生夜晚,混乱和男人。”

    林骄两手一摊。

    “一个再落魄的女人,只要她站在一个男人面前,就自动升格为半神。相较于后者,她永远有无限可能,连死亡都无法制止——因为她自出生起,体内就带有一座创造生命的圣殿,因为她每个月都流血,因为她生来理性智慧,有着坚韧、善良、勇敢和凝聚一切的本能;而男人则属于进化的不完全品,他们生来好斗、狡诈、多疑,不懂给予,只懂得掠夺——或许他们当中有那么一两个能够变得正常,甚至变得像女人一样好,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就像一群偷偷穿上衣服溜进文明盛宴的黑猩猩,不论如何矫饰,都掩盖不了其低级的本来面目。”

    仓库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砸杯声,那是众人用玻璃空杯或罐装啤酒敲击桌面而汇成的巨响。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望向林骄,她们神情各异,有人目光似火,有人杀气顿生,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大声叫好。

    人群边缘,成晓淑一直在低声给赫斯塔翻译,起初两人还坐在地上,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起身聆听,她们俩也随之站了起来。

    林骄身旁,一个年轻女孩欲言又止,她左右看了看身边的朋友们,握紧了手中的啤酒罐。

    林骄看向她:“亚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没有,”女孩立刻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好,很有启发。”

    林骄一拍大腿:“别这样,我们已经认识了一个学期,还记得我们十月份的社团挑战是什么吗?”

    “总是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即使……即使声音颤抖。”女孩笑了起来,“对不起——哦,不是,我不是在道歉,我是说,谢谢你提醒我。”

    “说吧,你刚刚在想什么?”林骄坐在了一旁的桌角上,“我能感觉到你有话想说。”

    “……是的,但我其实也没有想得太明白,”女孩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话语……嗯,有些绝对。因为一个存在结构性压迫的世界一定不会只作用在低位者身上,真的进入了那样的时代,人类似乎也只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到另一个……”

    “斗争是无止境的,”林骄道,“但那并不意味着,存在斗争就是置身牢笼。”

    “但那样的未来一旦到来……”

    “那样的未来早就来过了,”林骄道,“从过去几千年,到现在,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未来’里吗?”

    众人短暂地沉默了一瞬,四下只有呼吸声。

    “但在这种纯粹的置换里,人又要失去多少自由?”

    “那种无关紧要的自由要来到底有什么用?”林骄轻声道,“女性已经溃败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我们曾经争取到的权利都变得岌岌可危。在这个当下,一切个人的自由必须让步于全体女性的福祉。”

    “……是啊,是这样,”女孩目光肃穆地望着林骄,低声道,“你是对的,林骄。”

    不远处,赫斯塔听着成晓淑的转述,不由得轻轻侧了脸。

    林骄又朝那几位最初发出争执的女孩们伸出手,“来,大家都到我这儿来。”

    众人看了看彼此,走到了林骄身边。

    林骄握住了其中两人的手,笑着道,“今天我们起了争执,因为我们在一些观念上无法对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从今晚开始就要分道扬镳——”

    “当然不会的。”

    “不会的,林骄。”

    “我们不会。”一人道,“只要我们始终在一起,观念的对齐是迟早的事。”

    “很好,”林骄道,“我不希望有人把那股动辄斩断联系的风气带到我们的社群里来,我希望在座诸位能意识到我们是怎样的伙伴,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我们是距离彼此最近的人,我们之中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也能在半小时内赶到彼此身边。”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群岛

    “下学期就不是了。”一个声音突然说。

    林骄看了过去:“怎么呢?”

    “下学期我们专业所有人要搬到松雪原校区去,接下来两个学期,我们都在那边。”

    “好吧,”林骄两手插腰,笑道,“那我们之中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也能在半天之内赶到彼此身边。”

    众人再次发出一阵轻笑。

    “大家看看周围的面孔吧。”林骄接着道,“相信你们应该能注意到,相比于这个学期之初,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社员离开了我们。我相信,能够同我们一起参加今晚活动的人,都是接下来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朋友。

    “我们不是电脑一关就再也不碰面的路人。我们是伙伴,是同道,我们应该习惯辩论,习惯打破滤镜,习惯失望,习惯重建,习惯彼此关心——不仅是关心彼此的观念是否合拍,还要关心我们的体格、我们的阅读和写作、我们职业。

    “这个学期我们大家一起读,一起写,一起冥想,一起登山观星。下学期我们还要一起跑步,一起学习搏击。我们要分享我们的生活,紧密地站在彼此的身边;我们要支持这里的每一个人,耐心地去听她们的每一个困惑;我们要感谢我们当中那些笨拙和真诚的表达,我们要按捺住从恶意去推测彼此的冲动,我们要对站在我们身边的人有信心,就像我们对自己有信心一样。”

    人们望向林骄的视线变得炽热,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不肯漏听一句话,一个字。

    “但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林骄举起食指,“这些话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每一条都很难做到,因此我们需要练习。我们要把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次分歧,每一次争执,都视为一次机会,克服我们内在偏见的机会……还记得那首诗吗?”

    她走到人群中间。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林骄高声诵读。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众人紧接着重复。

    “可以自全——”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是整体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冲掉一块,

    “陆地就减小,

    “如同一个山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

    派对一直持续到深夜,社员陆陆续续地离开仓库,返回住地,但仍有一小批人继续坐在原地,看起来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打算。

    “你们不回去睡吗?”向寒山走到成晓淑与赫斯塔旁边,她的脸因为酒精而持续地发热。

    “一会儿就回去了,”成晓淑抬起头,“我明天上午有场考试。”

    “……那你还不赶紧休息?”

    “我要是现在去睡,明天又早早地起,那等到了考场我就完了。”成晓淑道,“还不如先熬个通宵,这样我明早还是精神抖擞去考试,补觉等下午回寝室再说。”

    向寒山又看向赫斯塔——她还裹着那三层毛毯,像一个粽子坐在地上。

    “你干什么在身上披那么多毯子?”向寒山问,“你很冷吗?”

    赫斯塔抬起头:“冷啊。”

    “她没喝酒。”成晓淑笑道,“一瓶都没喝。”

    “……喝了头痛。”赫斯塔回答,“我不喝酒。”

    向寒山走到两人边上坐了下来:“你们都在聊什么?”

    “在聊我老家的剪纸,”成晓淑道,“我奶奶姥姥大姨都特别会剪,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剪刀,一个巴掌大的红方片,她拿手里左转转右转转,展开就变成特别复杂特别好看的剪画,出来以后再没见过了。”

    “老家呀……”向寒山轻舒一口气,陷入片刻的沉思,而后又突然转过头,“你回家的车票买了吗?”

    “没,今年寒假我不回家了。”

    “去哪儿?”

    “去松雪原,那边好多人都在找寒假家教,指明要工业大学的学生。”成晓淑笑道,“包吃住,顺便帮着带下小孩。”

    林骄这时也拿着一罐啤酒坐在了向寒山的旁边。

    “你暑假不回家就算了,结果寒假也不回?”向寒山问,“不想家?”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成晓淑笑起来,“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就是想得难受。”

    林骄拍了拍成晓淑的肩膀。

    向寒山又看向赫斯塔:“你呢,你假期的时候回第三区吗?”

    赫斯塔摇头:“我会在这边一直待命,等任务下来,我就直接去十二区。”

    “你老家在第三区哪儿?”

    “没有老家。”这次赫斯塔答得很快,“对我来说没有那种地方。”

    “嗯?”向寒山也同样不解,她看向成晓淑,“你是不是没和她解释清楚什么是‘老家’——”

    “我明白,”林骄道,“我也很难回答这种问题——老家、故乡……这些词离我都蛮远的。”

    向寒山转过头:“但你就在松雪原长大……”

    “我理解的那种对‘老家’的情感,是一种植物对土地的情感,”赫斯塔接道,“有人和我讲过,一些人就像种子,她们从出生的时候起就生根发芽,之后即便去了别处,根仍扎在最初养育她的地方——这就是老家,是不是?”

    “对。”

    “另一些人,比如我,”赫斯塔轻声道,“我对土地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去哪里生活都可以,谈不上在哪片地方算是落地生根,所以没有‘老家’‘故乡’之类的地方。”

    “……酷哦!”

    一阵敲门声响起,老板站在仓库大门口,用锁门的铁链撞了厚厚的金属门。

    “都结束了吗?”她走进来,“结束了的话,人清一清。我们这边要开始收拾东西了。”

    还停在房内的人纷纷起身朝外走,外面大风呼号,从仓库到住地,一条窄而长的小路连接着两端。小路上没有路灯,大家拿着客栈提供的手电筒,将脚下的路照亮。

第二百八十三章 葬礼

    林骄和赫斯塔并排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冷风迎面吹来,让赫斯塔有一种恍然梦醒的奇异感觉。

    “下学期你还会像这学期一样负担所有人的费用吗,到时候你们需要的东西好像有点多,”她轻声问,“鞋?运动衣?护具?场地……”

    “场地不用,”林骄回答,“做学生的好处,就是可以以社团活动的名义免费使用学校的场馆。”

    “也是一大笔钱。”赫斯塔道。

    “确实,不过就是少囤一些武器弹药的事,”林骄飞快地朝赫斯塔看了一眼,“那个才是大头。”

    赫斯塔无声一笑。

    “让我猜猜这个诗社的作用,”赫斯塔望着前方,“这里其实是那个末日生存社的筛选池,你们会慢慢淘汰一批人,然后从中选拔一批人。”

    “‘一批"未免也太多了,”林骄回答,“能出现一两个已经是超出预期的大好事。”

    “也是,”赫斯塔道,“我看生存社里成员的年龄跨度很大,你们招募最初一批成员的时候应该不是从学校入手的。”

    林骄往前快走几步,挡在了赫斯塔的前方:“感兴趣吗?”

    “感兴趣我也参加不了,”赫斯塔回答,“我说过我要走了,不过我们保持联系吧。”

    两人又继续朝前走。

    “我晚上一直在想一件事,”赫斯塔道,“当初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把丁雨晴赶走?”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我上次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是吗,可我看你今晚对那几个起争执的女生宽容得很,”赫斯塔追着问,“为什么当初就不肯给丁雨晴同样的机会?”

    “好了,好了,别再跟我计较这件事了,”林骄摇了摇头,“那位富家小姐就算不来我们诗社,也有的是办法从她的困境里挣脱。”

    “万一她没有呢。”

    “那只能……”林骄轻轻耸肩,“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赫斯塔发出一声轻笑。

    “有句话,前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我耳边念,”林骄说,“虽然那句话我听了就发笑,但用在这里倒是蛮合适的。”

    “什么?”

    “‘自由从不降临于人类,人类必须上升至其高度",”林骄笑道,“自己不知道怎么斗争,那就乖乖受打吧,那是她们这些人应得的——别这样看我,简,你拿我当什么,慈善家?怀着仁爱之心经营了一个救助组织?”

    赫斯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在你的计划里,不包括向她们伸出援手。”

    “不如让她们好好想想为什么坐在金山银山上挨饿?”

    赫斯塔整理思绪,两人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这次赫斯塔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骄回过头,见赫斯塔望着她。

    “我想到你上次和我说过的‘俱乐部物品"。”赫斯塔说。

    “嗯?”

    “送给社员的书,这些活动,大家彼此之间的强烈联结……都是诗社的俱乐部物品。”

    “是的。”

    “……还有‘先锋性"。”赫斯塔道。

    “真抽象,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

    “上次寒山和我提过,”赫斯塔轻声道,“一个缺乏先锋性的人一旦进入你们的队伍,会立刻把整个团队的标准都拉低,然后相看两厌。”

    林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但‘先锋性"也并不凭空诞生,”赫斯塔望着她,“必须先锚定一批不够先锋的客体,而后你们才能从中映照出截然不同的自体,是吗?”

    “你觉得呢?”

    赫斯塔笑了笑:“……我再想想。”

    ……

    ……

    司雨死了。

    徐如饴在给丁贵生做墓碑的时候,碰上了一身黑衣的司雷。司雷看起来更虚弱了,好像一根随时都会折断的枯树枝。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徐如饴甚至没能立刻认出这个背影。

    司雷给了她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司雨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徐如饴扫了一眼,上面的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一方面,一粟现在还在新生儿病房,随时可能会出院,到时候丁雪阳一个人在家绝对照顾不过来;另一方面,她也担心一个这样私密的场合,自己作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外人前往可能会有些奇怪。

    然而,当徐如饴发现,司雷的小卡片就只发给过她一个人,她当即感到责任重大。

    回家之后,徐如饴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赫斯塔,两人都决定腾出那一整天的时间,陪司雷一同前往。

    令赫斯塔与徐如饴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葬礼的主理人并非司雷,而是梅思南。

    从选址到仪式,他决定了这个葬礼的每一个细节。徐如饴原本以为这将是个安静的送别仪式,但梅思南将它设计得极为隆重。

    即便这片墓园坐落在深山,这一日仍有非常多的人前来吊唁。他们是与司雨素昧平生的基督徒,在教会的组织下,大约有将近两百人来为这个年轻人送行。

    这是司雨的愿望。

    司雨渴望一个盛大的葬礼,渴望有许多人在他坟前窃窃私语,但他与梅思南讨论良久,发现实在凑不出几个能够邀请的对象:多年的求医生涯已经让他的社交网络变得凋敝,梅思南苦思冥想,最后想到这个办法。

    牧师在山间为司雨吟诵悼词。

    这一天,山下的天气很好,但山间隐隐有风。远处时不时传来深邃而空洞的巨响,那是被雪压垮的松树枝折断的声音。

    众人站在寒风中,静静聆听牧师的祷告。

    这整个过程,司雷没有参与,她静静地坐在所有人的后面,用冻红的手指,一页页翻阅梅思南印制的书信集。

    这是梅思南为司雨准备的另一件礼物。

    他将两人的多年的通信整理成册,印了两百本硬壳书。每一个参与葬礼的人都会得到一份作为礼物,打开它,人们将会读到一个知晓自己命不久矣的年轻人每一日的所思所感。

    赫斯塔与徐如饴也拿到了一本,但天气太冷,两人都不愿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仪式还在继续,赫斯塔环顾四野,除了牧师和吊唁者们,这里还有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一个拿着铲子坐在旁边石凳上,一个胸口挂着哨子,神情

    冷漠,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不断踱步。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调令

    短暂的停顿后,牧师深吸一口气,又再次开口吟诵悼词,只是这一次换了语言。

    赫斯塔一样听不懂这人说了什么,但她能听出这是克谢尼娅的语言。便就在这一瞬,她忽然又觉得悲从中来,不由得绷紧了面目。

    徐如饴原想同赫斯塔说些什么,但刚抬眸便见她神情如此肃穆悲伤,又只能把头转了回去。

    这一切的仪式都不太能引起徐如饴的感兴趣。事实上,这些天她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问题:怎么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司雨这孩子的爸爸?

    她本来以为在葬礼上至少能看看这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但她已经前后左右找了一圈,这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孩子父亲,司雷身边也始终没有出现像是前夫的人。

    徐如饴想不通,夫妻两个分开就分开了,怎么能连孩子葬礼都不来呢……

    仪式结束后,装着司雨的四方瓷盒在众人的注视下放入地下,拿铁铲的男人很快将地坑填平。大部队直接下了山,。少数对司雨抱有好奇的人留下来同梅思南交谈,众人一起前往不远处的温暖小屋。

    赫斯塔终于有理由走到司雷的面前同她交谈,靠近时,她发现司雷手边的香烟盒子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她手里的那支也快燃尽了。

    “跟我们一起进屋吧,”赫斯塔指了指木屋,“那边暖和。”

    司雷垂眸起身,跟在了赫斯塔后面。

    在摘下围巾、绒帽之后,赫斯塔与徐如饴才发现,今天的司雷化了妆。她的两颊有灾难性的红晕,粗糙的粉刷在她的脸上,像不均匀的墙灰。与肤色相近的粉粘在她嘴边的一小撮绒毛上,变得格外刺眼,像是凝固的酸奶沫。

    这些色彩的把戏掩盖了司雷原本的肤色,将令人心碎的憔悴转为一幕滑稽戏。看着司雷的状态,徐如饴默默将心里那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咽下了。

    “你今天气色不错,”司雷对赫斯塔道,“越来越像你了。”

    赫斯塔低着目光,用力地抱住了司雷。

    “我要去十二区了。”赫斯塔轻声道。

    “调令下来了?”

    “下来了,”赫斯塔回答,“就刚刚,来这儿的路上,我收到了邮件。”

    “是什么岗位?”

    “没说。”赫斯塔回答,“只是要我在今年五月之前,到十二区的核心城报到。”

    “五月,”司雷想了一会儿,“不是去参与救援行动吗?怎么那么晚?”

    “是有点晚,不过我的准入文件上写的时间是今年二月,我可以提前过去,”赫斯塔道,“我已经提交入境申请了。”

    “那边有人接应吗?”

    “黎各已经在了,”赫斯塔回答,“图兰下礼拜过去。”

    “好,挺好的。”司雷点了点头,“你们几个又可以一起行动了。”

    “你接下来去哪里?”赫斯塔问。

    “先把这边该走的程序走完。”司雷回答。

    赫斯塔等了一会儿,见司雷似乎没了下文,又开口:“然后呢?”

    司雷如梦初醒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就在刚才那一小段的沉默里,她已经走神去了别处。

    “要先回第三区休息一下吗?”赫斯塔又问。

    “不了,我提交的警示文件已经有了回音,下礼拜我要去平京,”司雷回答,“对了,我听说了千叶的事——”

    “你不必安慰我,千叶小姐不会有事。”

    “我不打算安慰你,我也觉得她还活着。”司雷望着赫斯塔,“上面刚要就安娜的去向对她展开询问,她就突然消失在十二区了,我横看竖看她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保不齐什么时候,等她觉得风头过去了,又会像没事人一样跑出来。”

    赫斯塔莞尔:“谢谢。”

    “你知道原本安娜来十四区是来干什么的吗?”

    “疗养?”

    “服刑。”司雷道,“她是个很特殊的罪犯。”

    徐如饴从房间的另一头拿了一壶咖啡和三个纸杯过来,司雷和赫斯塔同时停下了交谈,两人向徐如饴道谢。

    “你们要糖吗?”徐如饴问。

    “有的话最好了。”赫斯塔道。

    “我在那边好像看到了,”徐如饴又放下了自己的杯子,“我去找找。”

    徐如饴前脚刚走,赫斯塔便轻声道,“……几个月前安娜找人给我透过一些消息,建议我去十二区。”

    “去做什么?”

    “她没说,”赫斯塔道,“但觉得十二区发生的这些事情她肯定知情。”

    司雷若有所思:“十二区……”

    “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赫斯塔又说。

    “什么。”

    “我一直在十四区找一个人,但现在看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你能帮我留心下这个人的下落吗?”赫斯塔道,“这人之前在梅郡开一家照顾孕妇和产妇的机构,叫维拉护理中心……”

    远处,梅思南始终留心着这边的变化,他一直想过来打个招呼,但身边的几个老人家一直在向他了解司雨的生平。他们都被今天的葬礼深深打动,想做一场募捐,好在墓地旁边建一座亭子和一块碑,这样今后所有来这里祭奠的访客都会在司雨身旁短暂停留,看见他的故事。

    眼看她们几人聊着聊着,徐如饴开始重新戴围巾,梅思南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突然紧紧握住了身旁一位老者的手,用极其诚恳的声音请求他们等一等他,然后快步跑向了赫斯塔。

    “你们好!”他慢慢停下脚步,“你们要走了吗?”

    赫斯塔看向徐如饴,似乎默认在这种场合下由她负责社交。

    “是的,”徐如饴笑着道,“就不用送啦,我们自己慢慢走下去。”

    梅思南望着赫斯塔,自言自语般地低语:“你也要走了。”

    “嗯?”赫斯塔有些奇怪,“是啊。”

    “你听过……呃,”梅思南忽然皱起了眉,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想问的问题。

    “听过什么?”

    “没什么……”梅思南的脸忽然变得有些沮丧,像是被什么人打败了,“再见……再见,简。”

    “再见。”赫斯塔朝他点头致意,“你也节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同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赫斯塔一头扎进了纸面工作的海洋。尽管俞雪琨已经帮她分担了一些,但有些事情必须她亲自来——比如十一接下来的身份。

    赫斯塔决定带着她一块去十二区。

    得知这个决定的时候,俞雪琨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她问赫斯塔,你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赫斯塔说,十一过去之后,会以家属身份得到工作站的照顾。

    俞雪琨听得直摇头,你不觉那边太危险了吗?

    赫斯塔反问,十四区不危险吗?

    俞雪琨望着她,没有再劝。

    在搞定了十一的身份之后,十一好朋友琪琪也追了来,恳请赫斯塔带她走。赫斯塔原想拒绝,但架不住两个小朋友流着眼泪恳求,不要让她们分开。于是她向十二区的工作站寻求解决办法,最后在黎各的帮助下又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十一当即意识到这一招对赫斯塔有用,第二次再见时眼泪汪汪地表示,她还想带上儿童中心的几只小狗,岂料这一次赫斯塔拒绝得十分坚决,原本的哭哭啼啼作战计划变成了抱着赫斯塔的大腿死缠烂打,最终以撕破赫斯塔的一条裤腿,赫斯塔大发雷霆而结束。

    这些文书工作弄得赫斯塔精疲力尽,但却让那个遥远的十二区变得越来越具体。至少在纸面工作上,十二区与十四区、第三区都无不同:孩子们需要在入境前打齐疫苗,然后依据年龄寻找不同的托管场合——那边有不少第三区背景的私立学校,赫斯塔在所在城市挑了几所操场设施特别齐备的,而后依次写了申请信。

    为了这即将到来的旅程,十一和琪琪高兴得不得了,两个孩子显然没有把接下来即将面临的语言障碍放在眼里,只是兴高采烈地在中心老师的陪伴下准备起了行李。

    离开的日期定在二月十九号,赫斯塔的飞机在下午四点。她首先要飞去平京,然后再从那边启程,直达十二区的核心城——埃芒里亚。

    ……

    在十四区最后的这段日子,赫斯塔哪儿也没有去。她一直待在橘镇,在徐如饴的家里。

    年节前的最后一周,丁一粟出院了。

    整个家都变得手忙脚乱,四个大人七只手,也照样忙得人仰马翻。徐如饴原本想把苗苗暂时送到奶奶那边去,苗苗死活不肯,非要留在家里。于是赫斯塔得以在繁重的新生儿照拂工作中解脱,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带苗苗出去玩,把小朋友旺盛的精力全耗在外面。

    丁雨晴的寒假如期而至,但她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息,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和姐姐一起照顾孩子上。然而,就在一粟到家的第三天下午,徐如饴坚持让她去一趟市中心的某个写字楼,丁雨晴问去做什么,徐如饴支支吾吾就是不说,只是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丁雨晴只好只身前往。

    哪晓得才一进大厅,在窗边抽烟的丁嘉礼就喊住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丁雨晴问,“也是妈喊你过来的吗?”

    丁嘉礼颇为苦涩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吗?”

    “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妈没告诉你?”

    丁雨晴极其讨厌丁嘉礼这种明知道答案却非要绕绕圈子的口吻,索性不问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丁嘉礼又问。

    “还行,家里挺忙的,”丁雨晴道,“一粟出院了。”

    “谁?”丁嘉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一粟,这什么破名字?”

    “你少乱讲。”

    丁嘉礼朝着窗口点了点烟灰:“你们把时平川折腾得够惨的。”

    “这里不能抽烟。”丁雨晴指着不远处的禁烟标识,“那么大个图标,没看到?”

    丁嘉礼眯起了眼睛,以一种桀骜不驯的姿态冷笑了一声,随手将烟蒂扔到了窗外:“他现在彻底没工作了,你们可算高兴了吧。”

    “关我们什么事?”丁雨晴道,“时平川自己——”

    “你看最近的新闻了吗?”丁嘉礼打断了丁雨晴的话,“十二区那边,一个女孩非要跟一个第三区的男人结婚,被她爸爸和哥哥一起烧死了。”

    丁雨晴嘴角微沉,没有回应。

    “之前也是那儿,我记得有个女孩子溜到了第一区,黑下来了,攒了钱还上了大学,结果她家里人追过去,把人捂死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以前我看到这种新闻,我也会同情这些小姑娘,说一声,多可怜啊。”丁嘉礼笑得阴森,“现在再看,我就只会觉得男人蠢,古人几千年的智慧看不上,愣要自己创造一套规则,圣母心发作,让女人读书写字,出来工作,美其名曰给女人自由……结果呢?女人就算得了好也不会感恩,永远不知足,一开始要活命,后来要平等,现在就要骑到男人头上来——”

    “你有病吧。”丁雨晴转身要走,却被丁嘉礼抓住了手臂。

    “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是吧。”丁嘉礼追着道,“怎么了,你们一家人把爸逼死了,现在不让说啊,爸去世着几个月眼泪也没见你流过一滴——”

    “你松手……松手!”丁雨晴挣开手,“你要是脑子有病就找医院找医生,跟我发疯没用,我为爸哭的时候用不着找你见证!”

    “你哭?你还会为爸流眼泪?爸还在的时候你就把他气到住院,现在他死了你和丁雪阳不得偷偷放鞭炮?”

    “丁嘉礼!”丁雨晴抬高了音量,“你放手!”

    “你自己说,上次爸住院是不是你气的,你心里有一天拿他当爸爸一样敬重吗?你们一家人就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血,吮他的髓——”

    “救命!救命!”丁雨晴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大厅,远处的保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渐渐激烈的交谈,此刻听到丁雨晴的求援立刻往这边赶了来。

    丁嘉礼瞬间涨红了脸,他的目光迅速闪过近处与远处的人,此刻几乎整个大厅都在朝他这边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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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