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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祝福

    徐如饴在厨房与客厅来回穿梭,检查着最后的布置。某趟转身时,她忽然看见女儿丁雪阳在搬一提六瓶装的气泡水,她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将东西接了过来。

    “再两个月都要生了,这种事情你喊人来做,不要亲自动手啊。”

    丁雪阳有些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而后沉默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苗苗呢?”徐如饴问。

    “刚换了衣服,”丁雪阳回答,“玩累了,睡着了。”

    “小晴呢?”

    “也睡着了。”

    “那你也上去躺会儿,”徐如饴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来人呢。”

    丁雪阳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徐如饴问。

    “……可能是累了吧。”丁雪阳低声道。

    “那就上去躺会儿。”徐如饴加重了语气。

    丁雪阳没有动,她仍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苗苗给朋友准备的生日礼物上。

    “妈,”丁雪阳忽然道,“你说静静会喜欢苗苗送的礼物吗?”

    徐如饴已经转身进了厨房,没有听见丁雪阳的问题。丁雪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久久地出神,直到门铃响起——赫斯塔与克谢尼娅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早,”丁雪阳有些意外,“还没开始呢。”

    “我们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赫斯塔回答。

    在她身后,克谢尼娅礼貌地朝丁雪阳微笑,她双手递上一个白色的大纸袋,“这是我们的礼物。”

    丁雪阳笑着道谢,转身将纸袋放去了储藏室。?“船员证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那么用心的一个礼物——”

    “没事,我已经让朋友给我重寄一个了,估计过年的时候能到,”赫斯塔回答,“留到那时候送吧。”

    不一会儿,门铃又响。

    赫斯塔跑去开门,陌生的一家三口出现在玄关,那正是今天的另一个小寿星和她的家长。

    从几人进门的时候起,丁雪阳的心就沉了下去——她看见女孩爸爸手里抱着的巨大玩偶,那应该是她们家给苗苗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有两个苗苗那么宽、一个半苗苗那么高的白熊。

    来到陌生环境的小女孩还有些害羞,她抓着妈妈的手,依次向这里的所有人问好。苗苗也一脸困倦地从二楼来到客厅,两个小女孩牵着手去客厅一角玩了起来,家长们则坐在了在一旁沙发上。

    静静妈神情复杂地望着丁雪阳的肚子,“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呀?”

    丁雪阳笑起来,“明年二月。”

    静静妈忽然压低了声音,眼睛晶亮,“是男孩吗。”

    丁雪阳目光微垂,“……对。”

    “好福气啊,”她的手再次摸了摸丁雪阳隆起的腹部,“接接您的福气,我们家打算明年也要一个小的,希望是个男孩——”

    她话还没有说完,苗苗已经跑到了丁雪阳身旁,“阿姨!我妈妈肚子里的不是男孩哦!”

    “……啊?”

    “是小妹妹!”苗苗大声道,“我梦到过她好几次了!她特别喜欢来找我玩!”

    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苗苗像一只小狗,在丁雪阳的身边打了几个滚,才拉着自己的玩伴又回到儿童角。

    待孩子走后,女人又往丁雪阳身旁靠了靠,“……您应该是找人看过了吧?我听说现在三个月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孩子性别。”

    “……嗯。”

    “那就好。”女人松了口气,再次将手放在了丁雪阳的肚子上,“其实

    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家里人的宝贝。”

    丁雪阳微微颦眉,转头望向了角落里正在和苗苗玩闹的小女孩,两个小朋友无忧无虑地笑在一起,显然对这边大人间的谈话一无所知。

    丁雪阳忽然感到一阵伤感,一种无可抑制的泪意涌上来,令她的眼眶瞬间变红。

    克谢尼娅默默将茶几上的纸抽推到丁雪阳的手边。

    “对不起……”丁雪阳低声道,“有时候就是,情绪上来——”

    “我懂,我太懂了,孕妇都是这样的。”女人连连点头,“有时候什么事也没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也想哭——也没办法,都是激素变化导致的。”

    小朋友们的笑声仍在继续,落在丁雪阳耳里,每一声都是刺痛。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来,直到苗苗也觉察到这边的不对劲,跑过来问妈妈怎么了。

    丁雪阳哭哭笑笑地亲了亲女儿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转身离开了。

    ……

    五点半一过,一个接一个的小朋友被大人牵着登门,每个人都带着两份礼物。

    十几个小朋友加上家长,令这个空旷的大客厅一下就变得热闹起来。小朋友们围绕在玩具堆旁边做游戏,大人们散落在各个角落聊着天。

    下午六点半,所有人即将入席,丁雨晴在厨房里打着下手,将单人份的例汤一碗碗地从大锅里夹出。

    “妈你看到今天简和她的朋友了吗?”

    “看到了啊,”徐如饴一边回答,一边数着碗,“那是北边的人吧?”

    “听名字也知道肯定是呀,”丁雨晴回答,“你觉没觉得她们俩看起来有点……嗯……”

    徐如饴将数好的碗垒在一边,“有点什么?”

    丁雨晴忍不住笑起来,“我感觉她们看起来像一对哎。”

    “……你不要瞎讲!”徐如饴立刻皱起眉头,“人家好心来给苗苗过生日,还特地早早过来帮忙,结果你还背后编排她,这合适吗?”

    “不算编排吧……”

    “她们两个看起来都是很正常的,”徐如饴打断道,“你不要乱讲,到时候冒犯了客人。”

    丁雨晴拉了拉嘴角,“……这有什么冒犯的,要说冒犯,你应该抓着丁嘉礼问责啊,简准备了那么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他转手就拿给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认识的土老板——”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哭声从厨房门外传来,把徐如饴和丁雨晴都吓了一跳。整个客厅的谈笑声随之止住,所有人都好奇地往那边张望。

    丁雪阳听出那是女儿的声音,快步朝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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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纪念

    苗苗已经被徐如饴抱了起来,小朋友哭得眉毛通红,整张脸都憋着劲。所有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要给小寿星抹眼泪,但苗苗只是把自己的脸拼命埋在徐如饴怀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丁雪阳拉起女儿的小手,关切地问是怎么了。

    “简——给我——准备了礼物,”苗苗哭得气喘,“舅舅——拿它——送了人——”

    徐如饴和丁雨晴同时愣住,两人都意识到苗苗大概是听到了她们刚才的谈话。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宽慰着道“小寿星不能哭”“快来看看我们的礼物”,然而苗苗的哭声完全不能止息。

    丁雨晴提着赫斯塔今天带来的礼物和贺卡来到苗苗身旁,“你看,哪有送人,这不是简给你带来的礼物吗?”

    苗苗停了一秒,她看了一眼纸袋上的商场名字,便再次捶胸顿足,“这肯定不是原来的礼物!这是你们今天新买的!”

    丁雨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暗自后悔刚才不应当多嘴。

    赫斯塔与克谢尼娅正聊着天,这时也停了下来。从客人们陆续进场开始,她俩就悄悄占据了客厅的某个无人角落,离人群不远,却可以不与任何旁人交谈。此刻,两人不仅听到了苗苗的哭声,而且还依稀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赫斯塔的名字。

    于是两人站起身,艰难地穿过人群。在风暴中心,时一苗还在撕心裂肺地嚎叫,赫斯塔已经从丁雨晴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听得好笑,打断了丁雨晴的自责,“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

    “我大衣挂在玄关衣架上了。”赫斯塔答道,“帮我拿过来。”

    “好……”丁雨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徐如饴怀里挣扎的苗苗,“但是——”

    赫斯塔撸起了袖子,“交给我。”

    丁雨晴点了点头,开始往外突围,走到一半,她便听见赫斯塔用夸张的声音开口,“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朋友在哭啊?啊?怎么是你啊苗苗——”

    时一苗听得一知半解,但哭声好歹是停住了。等丁雪阳在一旁翻译完,苗苗又绷紧了嘴巴,一副随时都要继续嚎啕的样子。

    赫斯塔从徐如饴手里接过苗苗,从上次帮丁雪阳找杯子那晚开始,两人开始有了些默契。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苗苗问,“是我没见过的东西吗?”

    “肯定没见过啊,我从别的大区带过来的,你怎么会见过呢。”

    苗苗的眉毛当即竖起来,声音再次附上哭腔,“但都被拿走了——”

    “是拿走了,但我又拿回来了,”赫斯塔说道,“虽然丁嘉礼说你肯定不会喜欢,不过……”

    “是什么!”苗苗的背一下就挺直了,她撑着赫斯塔的肩膀一下在她怀里站了起来,“……为什么我不喜欢,我肯定喜欢啊,礼物在哪儿呢?”

    丁雨晴刚好带着赫斯塔的大衣折返。当着所有人的面,丁雨晴按照赫斯塔的指令,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红色钢笔,并交到了苗苗手上。

    “钢笔?”苗苗原本就心凉了半截,等打开笔盖,不免更觉失望,“……用过的钢笔。”

    “这可不是一般的钢笔,”赫斯塔答道,“你猜猜看这是谁用过的笔?”

    苗苗望着她,“你?”

    人群发出一阵低笑。

    “是,我确实用过……但在这之前,它是属于裁定者的钢笔,”赫斯塔答道,“苗苗知道什么是裁定者吗。”

    丁雪阳轻声转述着赫斯塔的话,苗苗摇头,又看向别的大人,角落里有个声音不确定地开口,“是第三区的某类司法长官?是第三区吧?”

    “是啊,”赫斯塔

    轻声道,“裁定者就是决定事情最终走向的人,她们用这支笔在什么文件上签字,对应的命令和法律就会生效。”

    “……哇,”苗苗抓着笔翻转地瞧着,“你哪里搞来的!”

    “从别人手上赢来的。”

    “你也当过裁定者吗?”

    “……不算当过。”赫斯塔道,“不过体验过一小会儿。”

    “那你不需要这支笔了吗?”

    “我会有新的,”赫斯塔回答,“这支就送给你作纪念。”

    苗苗抓着新得来的礼物,不再觉得可惜——事实上从发现礼物是钢笔的时候起她就不难过了,很快笑着跑回了朋友堆里。

    人群重新在客厅分散,克谢尼娅望着远处的儿童角许久,忽然回头,“我发现你编起瞎话来还挺有一套的。”

    “你怎么知道是瞎话。”

    “裁定者都是第三区上个世纪的旧闻了,现在哪里还有裁定者制度,”克谢尼娅笑起来,“不过那支钢笔真漂亮。”

    赫斯塔笑着挠了挠头,“这不是说明我瞎话编得不好嘛。”

    ……

    稍晚些时候,众人入席。小朋友们围着低矮的茶几坐了一圈,两个小寿星戴着纸王冠坐在一起,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然后吹蜡烛、切蛋糕。

    吃到一半,静静突然起身抱来了那只送给苗苗的白熊,展示起这个玩偶的特殊之处——原来在开启开关以后,白熊可以监听周围的环境,一旦检测到哭声,白熊会自动播放白噪音或者音乐,如有必要,也可以播放事前录好的声音。

    苗苗试着哇啦哇啦了几声,果然,白熊的肚子里传来一阵白噪音,她高兴地把熊扑在地上,在玩偶巨大而柔软的腹部打滚。

    “你喜欢吗?”静静问。

    “喜欢,”苗苗兴冲冲地站起身,“我也给你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丁雪阳刚想阻止,但苗苗已经拆开那个包装好的纸盒,另外几个小朋友一起围上前,帮忙撕拉厚厚的镭射包装纸。

    当遥控卡车的包装盒显露出来,静静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这是给我的礼物吗?”她看了看苗苗,又转头看妈妈,“感觉是给男孩子的。”

    静静妈笑了一声,“哎,人家送给你,你就收嘛。”

    静静坐在原地,想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没有娃娃吗?”

    丁雪阳忽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几乎有点儿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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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阁楼

    丁雨晴也屏住了呼吸,她下意识地去看姐姐,见丁雪阳变得有些恍惚,她立刻穿过人群,过去握姐姐的手。

    空气短暂地凝固下来,徐如饴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打圆场,苗苗已经抱着玩具卡车站了起来,“什么?你不喜欢!?你是说你不喜欢嘛?”

    苗苗的声音明显带了火气,丁雪阳有些回过神,连忙按住了女儿的肩膀,“……你好好说话。”

    压力突然来到静静这边,她皱着眉头,再次看向妈妈,“可那是男孩子玩的东西……”

    “你看到我说!”苗苗大声道,“你玩过吗你就说不喜欢?”

    徐如饴也俯身抱住了苗苗,以免她突然冲出去,“哎,送的礼物人家不喜欢就算了,哪有强迫人家喜欢的——”

    “她没玩过!”苗苗抬起头,“这个超级好玩的!”

    另一头的小朋友已经在不安中离开了桌子,一个人跑去妈妈身后藏了起来,只从大人臂弯的缝隙里观察着苗苗的反应。

    “不好意思啊,”徐如饴笑道,“苗苗有时候就是……太霸道了。”

    “没事。”女人笑着把女儿重新抱在怀里,又亲了亲,“我们家静静从小就乖得咧——”

    “不试试吗?”丁雪阳突然说。

    “什么?”

    “试试这个卡车。”丁雪阳拿起卡车盒子,“也是苗苗挑了好久才选出来的款,要不……”

    “不用。”女人笑着道,“我们静静不爱这些东西,以前她爸爸还给她报过一个围棋班,我说那都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后面静静上了不到两个礼拜就说不上了,没意思。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勉强不来。”

    见丁雪阳欲言又止,女人低下头,“静静,你自己说,你想玩那个卡车吗?”

    小朋友立刻摇头,坚定地开口,“不想,我不喜欢。”

    “想的!她想!”苗苗在徐如饴的怀里挣扎着,她使劲挣脱而不得的样子十分滑稽,与座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最终丁雪阳领着女儿回了一会儿房间,苗苗才安静了下来。

    小朋友们的蛋糕宴结束,大人们的晚宴才刚刚开始。徐如饴和丁雪阳招待着来客,丁雨晴带着十来个小朋友和少数几个大朋友一起参观起了苗苗的模型收藏。

    主卧门打开的一瞬,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绵长的惊叹,一整面玻璃橱窗里按时间顺序排满了各种船只模型,每一只模型下面,都有苗苗手抄的船只名字和它被投入使用的年代。

    克谢尼娅看得非常投入,一方面,她知道出生在城市地区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子宫彩票,但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具体而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另一方面,即便是在城市地区,这一家人愿意在女儿身上花的钱也达到了某种惊人的程度……

    她回过头同赫斯塔感慨了几句,视线扫过房间,克谢尼娅忽然发觉苗苗和静静两个今日聚会的主角都不见了。

    “你看到她们人了吗?”

    赫斯塔左右看了看,也没见到人,便去问丁雨晴。

    丁雨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脸上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在阁楼呢。”

    ……

    餐桌上,成年人谈笑风生。今晚的客人大都是橘镇本地人,早就彼此熟稔,相较之下,今年才搬来橘镇的丁雪阳才是这里的陌生来客。大家好奇地问了她许多问题,譬如这个如梦似幻的客厅是怎么装修出来的,向阳一面的花架平时如何打理,她丈夫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平时都在哪儿上班……

    每当问题涉及时平川的时候,徐如饴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生怕女儿说得太多,让大家意识到苗苗爸爸就是前段时间在机场被抓

    包的男人。

    不过还好,每当客人问到与时平川相关的问题,丁雪阳都只给出了一些模糊的实话,尽管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交待。

    听到后来,徐如饴不免多看了女儿几眼——丁雪阳的回答实在有些过于谨慎了……谨慎到叫她怀疑。

    不一会儿,上楼参观的孩子们又回到客厅的儿童角。大家像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样结伴游戏,苗苗和静静最后一对下来,即便是下着楼梯,两个小孩子也非要牵着手。丁雨晴害怕两人不小心一起滚下去,只好走在孩子们的前面,防着她们脚下踩空。

    静静一到客厅就先去了妈妈那里,妈妈问她饿不饿,还要不要吃点东西,小朋友喝了两口果汁,说要和苗苗她们一起玩过家家。

    女人笑着同意了。

    事情到这里一切正常,然而紧接着就有小朋友一边扮着鬼脸,一边在客厅里奔跑尖叫。

    “干什么干什么,”女人投去一瞥,“你们不是要一起玩过家家吗?”

    “是过家家,”另一个家长开口解释,“但主题应该是灾后求生。”

    女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灾后什么?”

    “上个月吧,有AhgAs的宣传员去她们幼儿园宣讲,搞危机演练,当时还发了份文件回家让家长签字的——你没看吗?”

    “上个月……”女人回忆了一会儿,“哦上个月我有个礼拜出差,可能是她爸爸签了,什么危机演练啊?”

    “地震,好像还有核电站泄漏之类,你回去最好找手册看看,里面有些信息还是得知道的,比方说如果拉响了核电警报,家长千万不要想着先来幼儿园接人,来了也接不到——幼儿园这边会在第一时间拉上所有小朋友一起下防空洞。我们也应该抓紧时间避难,等安顿下来了再找机会联系。”

    女人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旋即笑了起来,“你倒是听得认真哦。”

    “真蛮好玩的,那个手册讲得很实用,我和我们丫头在家也演练过好几次了——”

    又一个小朋友从女人身边呼啸着跑了过去。

    “这又是干什么,”小朋友的放纵冒失再次令她感到不快,“别告诉我这也是演练?”

    “是演练啊。”一旁友人笑道,“这不是在扮演‘螯合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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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过家家

    静静妈陷入回忆,这个过于老旧的词汇没能在第一时间令她回忆起确切含义,过了好几秒,她才迟疑地开口,“是那个前段时间在梅郡闹起来的……?”

    “对对,就是那个。”

    “最后不是说没有螯合物,是当地水银针工作站反应过度吗?”

    “……你从哪儿听说的?”

    “报纸上啊。”

    “都什么年代啊你还看报纸,网上都有人拍到视频了,水银针和螯合物在居民区对峙,当时就搞塌了好几层楼。”

    静静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那要紧吗?怎么也没听橘镇拉过警报呢?”

    “你现在不用担心,真要有事,松雪原肯定第一个起反应。只要松雪原那边没事,我们肯定也没事。”友人道,“不过我姐姐家小孩——你记得吧,今年上初中的——她们学校最近也搞演练,除了一些常见灾害,那边也提到了螯合病的事。我跟我姐姐最近都在琢磨这个,总感觉搭上上次梅郡的新闻,这个风向有点不对劲。”

    “别担心那没影的事情了,”饭桌上的另一人说道,“咱们这儿都把水银针纳入本土部队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一提起这件事,饭桌上好几个人的眼光都亮了,迫不及待地要拉话匣分享下一个话题——大家身边都有些或远或近的朋友或亲戚,因这轮AHgAs十四区分部被联合政府接收而获得了正式编制,从不入流的机构文员一跃成为正经八百的在岗公务员,这种概率极低的好事近乎于一种都市传说,再所有茶余饭后的时间里被疯狂讲述。

    大人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小朋友们也玩得非常尽兴。

    整个客厅被划分成一块块功能各异的地方,沙发是山,饭桌是废弃的城区,儿童角与花架是两处生存点。

    螯合物每天都在城区与山林间活动,因此孩子们只要在生存点里安居即可。然而,变故就在此时发生:花架点的居民因为一次山体滑坡而损失了一半以上的食物,亟需补给。

    于是儿童角的孩子们煞有介事地坐在一块,争论着要不要给那边送吃的。

    一番争执后,苗苗力排众议,决定和静静一块儿开卡车过去,结果两人半路遭遇螯合物,苗苗当场牺牲,死前握着静静的手,交待她一定要把一卡车的物资送到花架点去。

    那边的小朋友已经演起来了,饭桌上的一些大人也留意到了变化,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聊天,开始笑吟吟地拿手机对准了沙发边的地毯——静静被苗苗的一番陈词催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她怀着一股慨然的勇气捡起了那个复杂的卡车遥控器,决心要把车开到客厅对面去,然而即便刚才苗苗在楼上教过她好几遍,她还是有点抓瞎。

    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应该向前的车突然往后斜行,转了个弯,一头撞在沙发角上。

    “你小心点啊,”苗苗叫起来,“左边的手柄控制方向——”

    一个小“螯合物”从沙发上冒出头:“死人不能说话!”

    苗苗咂巴了下嘴,瞪眼道,“我没有说话,是她在回忆,我在她回忆里说话不算说话!”

    沙发上的小朋友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苗苗冲过去给静静演示操作,静静全神贯注地学了一会儿,勉强调转了车头,时停时猛冲地朝花架那边开去,结果还没冲多远,就再度撞进另一只“螯合物”的领地。

    眼看静静就要被抓,苗苗再次冲过去抱住了敌人。

    “时一苗你怎么又起来了!”另一只“螯合物”竖起眉毛,“你耍赖啊!你刚刚都死了!”

    “谁说的?我没死,我就是看起来死了,实际上就是昏过去了——我其实是水银针来的!”苗苗一边抱着敌人

    ,一边大声道,“静静快跑!”

    静静急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咬着嘴唇,一路把车开到了花架边上。

    “我就知道她们会来的!”花架点的小朋友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静静,“你来了!我们都得救了!”

    “多亏了苗——”静静回过头,“你不过来吗?”

    “我要再等等,”苗苗道,“你可以先跟她们说我死了。”

    “……啊?”静静不解,“但你——”

    “你先和大家说,苗苗为了保护所有人勇敢牺牲了,等到你们所有人都难过伤心的时候,我再突然出现,”苗苗指挥道,“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哦。”

    花架点的几人心领神会,于是立刻询问起苗苗的情况,静静别过脸,沉默了一会儿,才悲痛欲绝地说出了方才在山里的遭遇,花架点的小朋友们当即擦起了眼泪。

    见时机成熟,苗苗终于一瘸一卦地撑着玩具剑走了过来,静静最先喊出她的名字,飞奔着过来抱住了她,而后所有花架点的小朋友都跑了过来,大家抱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手。

    饭桌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赫斯塔一边笑,一边单手拍着桌子。

    徐如饴这时端着水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果盘放在了孩子们的茶几上。

    “来啊,大家都再去洗个手,”徐如饴笑着道,“吃餐后水果啦。”

    ……

    更晚些时候,宴会结束了,人们纷纷启程离开,有些孩子因为过于困倦已经在大人的肩头睡得迷迷糊糊。原先嘈杂的客厅渐渐变得安静,在对比下忽然叫人感到些许寂寥。

    由于静静始终不愿同苗苗分开,她的家长也留到了最后,一直坐在沙发上与丁雪阳聊天。

    女人拆开了那个装着遥控卡车的礼盒,和静静一起听苗苗介绍着里面的配件。

    “所以这个卡车和你的那个还不一样?”女人感慨道,“太复杂了啊。”

    “有说明书的,里面有图,”苗苗答道,“网上也有视频教学——”

    “你怎么会喜欢玩这个呢?”女人摇头道,“这样的小卡车应该不便宜吧?”

    “七百多。”苗苗回答。

    女人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多少?”

    “七百二十还是多少。”苗苗回头看向丁雨晴,“是吗?”

    丁雨晴有些尴尬——苗苗显然还不明白,直接报出礼物的具体价格并不是一个成熟的社交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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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勇气

    “好像……是吧。”丁雨晴咕哝着道,“我也记不清了……”

    “我们松雪原的家里还有一个1:14的自卸卡车,要一万罗比,”苗苗张开双臂,“那个才真呢!”

    “一万罗比,”女人瞪着丁雪阳,“你们这……哎呀,一万罗比啊,那都能买真车了,你们就拿来给孩子买玩具呀。”

    “那是苗苗爸爸的收藏。”丁雪阳轻声解释,“他也喜欢玩这个。”

    女人这才恍然大悟,她低吟一声,又笑起来,“难怪……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有福气的。”

    丁雪阳有些不解。

    “苗苗爸平时在家肯定常常带孩子吧?”女人轻轻刮了下苗苗的鼻子,“我说小姑娘家家怎么喜欢玩这个,原来是受了爸爸的影响呀。”

    丁雪阳笑了一声,默默将苗苗重新抱到身边。

    ……

    临近十点,丁雨晴送最后一波客人下楼。

    大人们聊着今年的冬假去什么地方玩,赫斯塔与克谢尼娅站在电梯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牵着手,静静抱着妈妈的肩膀半睡半醒,随着一声叮咚,电梯载着所有人落回一楼。

    在众人的道别声中,静静也撑起上半身,迷迷糊糊地同丁雨晴挥手再见。

    回到车上,静静妈把孩子放进了儿童椅,那个卡车礼盒则随手扔在了旁边。汽车驶向主路,副驾驶上的女人从后视镜里看见女儿朝着礼盒不停地伸手,那双刚才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这会儿又变得亮亮的,好像一点儿也不困了。

    “静静,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静静抬头看了妈妈一眼,“……不喜欢的,那是男生喜欢的东西。”

    “真的不喜欢吗,”妈妈笑着道,“可不能骗妈妈。”

    静静再次摇头,她缩回手,老老实实地在安全座椅里坐好。

    又过了一会儿,静静突然说,“……但我喜欢和苗苗一起玩,如果是和她一起玩,那玩卡车也可以。”

    女人直接转身后望,显然有话要说。不过一对上女儿的眼睛,她忽然又有些心软。

    “以后我可以带苗苗来我们家玩吗。”静静问。

    “今天太晚啦,”女人温声开口,“明天妈妈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安全座椅上的女孩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失落,她侧目张望飞速后退的道路,心中已然明白了妈妈的答案。

    ……

    卧室里,丁雪阳始终握着女儿的手,一直没有入睡。

    当她再次低头亲亲苗苗的额头时,女儿翻过身,一把抱住了妈妈的脖子。

    “妈妈,”苗苗呢喃着开口,“你怎么了。”

    “……妈妈爱你。”

    “嘿嘿,我也爱妈妈。”

    “妈妈想和你说谢谢。”

    “啊,谢我什么。”

    “谢谢你选了份那么好的礼物,”丁雪阳轻轻吻着女儿的头发,“我们苗苗……是个特别好的孩子。”

    黑暗中,苗苗感觉自己被妈妈整个抱在了怀里,她忍不住笑起来,把脸埋在妈妈的胸口。

    ……

    凌晨时分,徐如饴听见有人敲卧室门,她从梦中醒来,起身半坐,“谁啊。”

    “妈。”丁雪阳的声音传来,“你还醒着吗,我有事想同你聊聊。”

    徐如饴拧开了床头的灯,看见女儿推开门。

    “苗苗呢?”

    “睡着了。”丁雪阳回答,“她睡熟了我才下来的。”

    徐如饴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丁雪阳动作笨重地坐了上来。

    在躺下之后,丁雪阳伸手关上了灯,整个卧

    室又陷入了黑暗,丁雪阳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卧室天花板上的纹路。

    “妈。”

    “嗯?”

    “……我想和时平川离婚。”

    丁雪阳声音极轻地说出这句话,等候着徐如饴的反应,然而等来等去,徐如饴一直没有吭声。

    丁雪阳在黑暗中向母亲转头,“妈?”

    被子里传来一阵摩挲的声音,徐如饴挪到女儿身边,母女俩几乎靠在了一起。

    丁雪阳闭上眼睛,听见徐如饴几次张口又凝滞的呼吸,心里默默思量着要如何向母亲解释自己的决定。

    终于,徐如饴开了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

    丁雪阳忽地一愣,她原先以为徐如饴无论如何都得先劝上两句,或是发出几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然而她都没有。

    丁雪阳把手轻轻放在了肚子上,每到深夜,她感受到的胎动都格外明显。这个还没有降生于世的宝宝仍然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今晚它仍然在自己的肚子里翻身、蹬腿,吮吸着手指,然后像先前的每一个日夜一样,在温暖的羊水里安眠。

    “我不知道……”丁雪阳低声道,“妈你知道时平川最近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吗?”

    徐如饴再次往女儿那边靠了靠,一言不发地握住了女儿的手。

    丁雪阳轻声讲述起先前偶然看见的新闻,她的声音浸满了痛苦,听得徐如饴一阵鼻酸。徐如饴着实没有想到,在这一长段的时间里,这个家里的三个女人竟一直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各自消化着它的余威。

    “……你和他说过你的想法了吗?”徐如饴问。

    “在电话里说过了,他不同意。”丁雪阳轻声回答,“他说这段时间工作很忙,一切等他回来面谈。”

    “有些话我来说可能有点不合适,”徐如饴抓紧了女儿的手,“但你也得想想清楚,你现在月份已经很大了,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对你自己伤害越——”

    “妈……”丁雪阳开始发抖,“其实我自己去过医院了。”

    徐如饴怔住了,“什么……”

    “我要求了手术但……她们说签字前要听胎心,我……”

    丁雪阳没有继续说下去,徐如饴已经明白了一切。在这个充满泪水的夜晚,她抱着女儿,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司雷。相隔了十数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女儿身上看见一段共同的命运……想起司雷在医院中形容枯槁的模样,徐如饴的心猛然下坠。

    徐如饴轻轻拍着丁雪阳的背,心里再次涌出许多勇气。

    “别怕,”徐如饴低声道,“妈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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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联系

    同样的深夜,克谢尼娅在寝室楼的自习室里补着原本应当在今晚处理的数据。

    眼下不是考试周,这个点还待在自习室里的人就她一个。这时分,手机忽地收到一连串的消息提示,克谢尼娅打开一看,发现是赫斯塔发了许多今天拍的照片过来。

    “还不睡啊。”

    “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赫斯塔又发来消息:“明晚的电影,我是买和昨天一样时间的票吗?”

    “正想着和你说这个呢,我们把时间改到后天下午行不行?我导明天下午回学校,我想晚上找她对下数据。”

    “可以啊,我都可以。”

    “睡吧”克谢尼娅趴在桌上,一边望着屏幕,一边缓慢地敲出“晚安:)”

    ……

    次日下午,时平川离开警局,压着一肚子火回到了自己在平京的公寓。

    他的新工作原本一切顺利,新上司是以前合作过的业界前辈,整个团队的工作氛围也很轻松,他接管的部门下属大部分都是刚毕业一两年的年轻人,因此虽然他是个空降的领导但几乎没遇到什么人际压力。

    时平川原本觉得他差不多要开始人生新篇章了,结果昨天公司的pR部门找上门,问他是不是之前“机场门”事件的当事人。

    时平川的脸当时就拉了下来——是啊,但我就是因为这个被老领导挖过来的啊,我以为我们已经不用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结果pR向他展示了一个网页:这是个极其简陋的查询窗口,上面的标题栏以浅蓝的渐变色写着:咨询行业败类集锦

    在这个风格十分古早的页面,一团闪亮的彩虹字在屏幕上缓慢漂浮,时平川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写着:肃清败类,还我净土

    点击“按时间顺序”按钮,时平川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个,在“详情”部分,二十多个格式并不统一的超链接挤在同一个框框里。

    “……这什么东西。”

    “这两天流行起来的一个网站,”同事回答,“不知道是谁整理的。”

    时平川依次点进超链,每一条链接都对应着一张图片或录屏,全部是关于上次机场门事件的报道。

    在点开几个后,他迅速下拉页面,跳到了“近况”拦,第一条超链指向的照片就是带着他照片的新门卡,上面清楚地印着公司名和他的所在部门。

    “……这谁弄的?”

    “不清楚,我们已经报过警了,你最好也以个人名义去报个警,找律师固定下证据。”同事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我知道您是齐总内推过来的,但就目前这个情况……”

    “不至于吧,这种网站能有多少人看啊?”

    “已经有很多投诉邮件和电话了,”同事道,“我们找人了解了一下,这可能不是个人行为,背后至少有一个松散的组织——”

    “就是上次拍我视频那女的搞的对吗?”

    “那就不知道了……”同事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现在舆论虽然还没有起来,但真发酵了也就几个小时的事,我们必须打好提前量。目前定的方案是暂缓您的入职手续——您别担心,我们只是暂时把您从等待列表里清出去,等于再放您三个月的入职假。”

    “三个月!?”时平川面露怒容,“你们——”

    “这个方案已经和齐总讨过了,他也同意的。”同事平静地开口,“他说您要是有想法,可以等他这趟出差回来,和他面谈。”

    时平川只得忍下火气,立刻收拾了东西往最近的警局跑,要求立刻查封这个侵犯他个人名誉的网站。警方则回应道,与这个网站有关的案子这个月已经出现了好几起,但每次禁了一个隔两天

    就会出现新的,单靠封禁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正在查这个网站的始作俑者——在那之前,时平川只能先等消息了。

    回到公寓,他一个人闷头睡了一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他猛地惊醒,大口喘息,恨不得当场把手机砸了。

    “……喂。”

    “川哥,忙呢?”

    “没有,午休呢。”

    “有个事儿和你说一下啊,嫂子今天来我们医院了,你丈母娘陪着的。”

    “产检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今天也是我刚好在,就查了一下记录,发现嫂子之前也来单独挂过一次号,不过那次什么检查也没开就走了……”

    时平川听得一头雾水,不清楚对方想表达什么,他站起身拉开窗帘,午后的阳光瞬间刺得他眼睛生疼。

    “我刚信号不太好,”时平川感觉自己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你说什么,是我老婆检查出什么问题了?”

    “……川哥啊,我不知道你和嫂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你现在在橘镇吗?”

    “在平京,过段时间回去。”时平川回答,“到底怎么了,你直说。”

    “嫂子想拿掉孩子啊,你知道吗。”

    “什么东西……谁?我老婆?丁雪阳?”时平川瞬间清醒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们现在还在医院吗?”

    “你别急,她们现在已经回去了。她俩挂的不是我的号,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办法把手术排到一周以后了,我听你口气好像不太清楚这件事是吗?”

    “我……”时平川第一次感觉有点站不稳,他闭着眼睛,栽坐在床上。

    “没事,你抓紧时间回趟家吧,这种时候工作哪有孩子重要,是不是?”见时平川许久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又道,“其实川哥,有时候男人在老婆面前不用那么要面子的,该认错认错,让老婆把气撒了,往后生活还是和和美美,我看嫂子那么好脾气一个人——”

    “我知道,”时平川打断了对方的话,“谢谢你,我今天就回去。”

    “诶,好,主要是——”

    时平川按掉了电话,开始急匆匆地订回橘镇的机票。

    ……

    当晚,徐如饴与丁雪阳办理了住院手续。

    上午两人在惠民医院得知这边的引产手术要排到一周以后,当即就打车去了橘镇妇幼中心。在调取了丁雪阳的怀孕档案后,医院安排了一些常规检查,当天下午开始走听胎心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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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勇敢

    徐如饴从来没有走过这个流程,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感觉自己始终处在一种莫名的慌张里,整颗心就那么吊悬着,悬吊着……无法放下。

    一个人在柜台前敲章交钱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序呀,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要求的?”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窗口后面的年轻人回答,“好像最早是第三区那边推行起来的吧,过了好久才传到我们这儿的。”

    徐如饴微微颦眉,“手术前还要强迫孕妇听这个,不是很残忍吗?”

    “觉得残忍就别打啊,”年轻人扫了她一眼,“这么大的孩子打都舍得打,还怕看啊?”

    徐如饴的脸立刻烧了起来,但又无法反驳,仿佛她正在做一件难以启齿的坏事,因此活该受到别人的羞辱,也活该受到惩罚。

    过了一会儿,那人将单子拍在大理石桌面上。

    “去那边交回执。”

    徐如饴非常不喜欢这个年轻人轻蔑的态度,但拿单子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这脱口而出的道谢令她一时羞愤,只是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她再追究不了什么。

    徐如饴回来时,丁雪阳一眼看出了妈妈的窘迫。

    她从座椅上起来,“顺利吗?”

    “顺利。”徐如饴低着眉眼,笑起来,“来,我们上楼。”

    ……

    寂静而昏暗的小房间,医生在丁雪阳的肚皮上抹上了冰凉的凝胶,而后拿着B超机的探测棒不断按压着丁雪阳腹部的不同位置,

    丁雪阳和徐如饴都没有说话,从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开始,两人的眼睛就不约而同地涌出眼泪。

    生平第一次,丁雪阳在生产前就看见了胎儿的样子——圆圆的脑袋、微曲的脊椎、蜷缩的四肢……近三十周的胎儿已经有了完整的身体。

    “看,”医生轻声道,“宝宝又在吃手了。”

    屏幕上的黑白小人轮廓模糊,丁雪阳才认出哪儿是孩子的手、哪儿是孩子的头,它就猛地转偏了身子。

    “小家伙,还挺调皮,”医生笑道,“碰一下就藏起来了。”

    丁雪阳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

    妇幼中心的“听胎心流程”比惠民医院要细致得多,这里的医生不仅仅会让孕妇听胎心,更会详细地展示孩子的发育情况。

    丁雪阳无法停止流泪,每当屏幕里的画面发生变化,她都能立刻感受到腹中的晃动。

    对着屏幕,医生现场测量了孩子的头围、胫骨……向两人展示了它健全的手指与脚趾。接着,医生又将画面切到胸腔,让她们看血液在那颗小心脏里的流通路径。

    小小的心脏正极有力地跳动着。

    医生开启了某个装置,熟悉的心跳声再次响起。

    “非常健康的宝宝,”医生也望着屏幕,“各项指标都很均衡,发育得非常好。”

    90分钟的介绍与展示时间漫长得像是度过了一整个寒冬,等到医生宣布一切结束,丁雪阳与徐如饴恍如隔世。

    离开B超室,医生拿出了一本长达二十来页的确认书放在丁雪阳面前。

    “你们再想想,好吧。”医生道,“想清楚了就签字,明早打针,然后看情况手术。”

    说完,医生起身离开。

    办公室变得极其安静。

    丁雪阳再一次将手放在肚子上。

    从她开始哭泣的那一刻起,胎动就变得频繁。

    过了一会儿,她将右手从腹部拿开,颤抖着在每一面确认书的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

    整个过程里,她的左手与母亲紧紧相握。

    ……

    这一晚,丁雪阳被送入了等待病房。

    房间里已经躺着一个女人,她才做完了引产手术不久,此刻正在休息。在她身旁,她的妈妈正动作缓慢地削着一个苹果。

    望见丁雪阳进来,几人以目光沉默致意,所有人的眼睛都带着哭过的痕迹。

    徐如饴帮女儿铺好床,扶着丁雪阳躺下。

    不一会儿,隔床女人的丈夫回来了,他低声向女人递消息,说医生那边已经看过也讨论过了,胎盘脐带都是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胎停了,找不到原因。

    女人半睁着眼睛,绷着嘴角,问男人,小衣服给孩子带去了吗?男人说,带去了,穿了一件,还有好几件就放在旁边,孩子可以换着穿。

    女人又开始啜泣,一旁母亲帮她擦去眼泪。女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手术结束那会儿看到的孩子,白白净净,和她想象中的宝宝完全一样。母亲说是啊,她今天也在心里同孩子打过招呼了,让小朋友记住妈妈,过两年再来她们家。

    男人拉来椅子坐下,哽咽道,你们都别说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再讲也是伤心。

    片刻的沉默后,那床的母亲看向徐如饴,问她们有没有准备好手术要用的东西。

    徐如饴拿起护士不久前给她的清单,说她正要去医院超市采购。两边聊了一会儿,徐如饴才知道,这几天来做引产手术的大月份产妇很多,一个孩子半椎体畸形,一个脑室增宽,脑积水,还有一个孩子唇腭裂——那家人犹豫了两个多礼拜,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拿掉”。

    “你们家是为什么要拿孩子啊。”那边的母亲问,“宝宝哪里不好了?”

    徐如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夜里,又一个已经打了针的病人被送进来。已经过了一整天,可肚子里的宝宝还在动,那个妈妈抱着肚子,一刻不停地流着泪。

    徐如饴当即跑去了护士站,询问今天还有没有空病房。护士查了下记录,说刚好有一间病房今晚刚空出来。

    不多时,徐如饴便找人帮忙,把丁雪阳转进了空病房。

    安静的房间里,徐如饴关了灯坐在女儿旁边,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两人都没有说话,长久地沉默着。

    这一晚,她们谁也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丁雪阳朝着徐如饴伸出手,徐如饴很快接住了,两只手在黑暗中紧紧地握在一起。

    “妈,你觉不觉得我这样特别残忍?”

    徐如饴轻轻摇头,“……妈觉得你特别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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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寻人

    漫长的一夜。

    这天赫斯塔醒得很早。她已经很久没有重温这种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被打开了一次的潘多拉魔盒:所有的疲惫、低迷都随睡眠消散在前夜,只剩下一股朦朦胧胧、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直觉还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的感觉。

    赫斯塔哼着歌晨起锻炼、淋浴,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等待的时候,她望着厨房门上的那个大洞发了会儿呆。

    忽然,手机响了,赫斯塔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

    “你们把丁雪阳藏到哪里去了!”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近乎疯狂的男声,正用流利的通用语发出控诉,“医院没有,家里没有,你们到底玩得什么把戏,她现在是孕妇,她每天都要测血糖的你知道吗?如果闹出了人命,你要负法律责任的!”

    赫斯塔拇指与食指捏着手机的两端,将它移到离耳边三十公分的位置。

    “你哪位。”

    “少在这里装蒜,告诉我你们到底把人藏哪里去了!不然我马上报警把你们一个两个破坏别人家庭关系的坏种全都抓起来!到时候犯罪记录进了档案跟你一辈子,我说到做到!”

    赫斯塔终于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她试图劝对方冷静下来再问问详情,然而男人似乎认定了丁雪阳这会儿肯定是在赫斯塔的公寓里,赫斯塔几次想问发生了什么而不得,最后只能按掉了电话。

    赫斯塔找出徐如饴的号码,打过去关机。

    再换丁雪阳,也关机。

    期间时平川以三四秒一次来电的频率反复追打过来,赫斯塔皱着眉头,把这人拖进了黑名单。

    她看了眼时间,感觉这会儿丁雨晴应该是已经开始了第一节课,于是发了条短信过去,结果丁雨晴很快回拨了电话。

    “喂,简,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寓,今天早上——”

    “我知道,”丁雨晴飞快地说,“我刚从宿管阿姨那儿拿了手机,时平川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两百多个电话,我手机都快没电了,还有五十多条短信我都没来得及看……”

    “你姐姐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打她们电话都是关机,”丁雨晴回答,“我刚联系了苗苗的托管阿姨,她说我妈昨天上午就把苗苗带到她那里去了,还说接下来两三天家里没人,等回来了就来接孩子——我妈昨天去找过你吗?”

    “没有啊,苗苗生日以后我们就没见过。”

    “真奇了怪了……算了,我现在先回趟家看看。”

    “现在吗?可你们学校——”

    “我想请假但老师根本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扰动,而后一声从高处跳落的声音,“好了,我出来了,我现在打车回家。”

    ”你等一下。“赫斯塔快步往卧室走,“我去你家楼下等你,你不要一个人回去。”

    ……

    时平川已经濒临崩溃,他昨天后半夜曾经拨通过一次徐如饴的电话,徐如饴当时信誓旦旦地安慰他,丁雪阳会好好的,让他不要着急,先处理好手上的工作。没想到今早到家,他发现家里是空的,于是他冲到惠民医院,那边也没人。

    偏偏这会儿徐如饴和丁雪阳两个人的手机都打不通。

    忽然,手机又响。

    “喂,川哥——”

    “我老婆失踪了!”

    “川哥,别急,你发的消息我都看到了——”

    “现在是家里没人医院也没人,她和我丈母娘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嫂子在医院——”

    “不在啊我刚从你们医院回来!我问过了昨天入院的人里根本就没有我老婆的名字!”

    “对,不在我们医院,在橘镇妇幼中心。”电话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我刚打听到的,你赶紧过去吧,来得及。”

    时平川没有多问,立刻抓着外套往外跑,一边狂奔一边摸车钥匙,那张满头是汗的脸因为从天而降的新消息而涌现些许希望,也因此显得更加阴沉。

    另一头,在驶向工业大学的公交车上,赫斯塔又接到了丁雨晴的电话。

    才接起,她就听见了丁雨晴的喘息,“简!别往我家走了,去妇幼中心,你自己查一下位置——橘镇妇幼中心!我妈我姐都在那里,一会儿我上车了把她们病房号发你。”

    “你们已经联系上了?”

    “联系上了!我妈还有个专门用来和琴童联系上课的手机我给忘了,我刚打电话她接了,我说时平川在满世界找她们,她说她知道。”

    “她们在那边干什么?”

    “不知道啊,做检查吧?”

    “……是不是你姐姐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不可能!”丁雨晴大声回答,“我姐不敢的,更何况还有我妈在旁边看着,她就是想这么做也没有机会。”

    “好吧,我们医院见。”

    “拜。”

    挂了电话,丁雨晴跑得更快,想着时平川今早凶神恶煞的反应,她凭空生出许多猜测——难道姐姐肚子里怀的不是时平川的孩子?还是她们偷偷办了什么手续打算去父留子?又或是妈妈联系了什么亲戚,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就抱送到别人家——可是月份也不对啊?

    奔跑中,丁雨晴再次感到脱力,然而就在这过程中,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此刻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在用意志在强行驾驭一匹驽马。不论马儿如何气喘劳累,她这个骑手都不管不顾,非要竭尽全力地跑下去不可。

    ……

    时平川冲到医院,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妻子的病房。

    “丁雪阳——”他喊得几乎破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病房里的两家人都被吓了一跳,两边的家属都条件反射般地抓起了手边的趁手工具,在惊慌中迅速应对。

    时平川扫了一眼病房——床上躺着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丁雪阳。

    “你谁啊?”病人家属反应了过来,几人挡在时平川前面,后面的人已经开始拿手机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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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难

    已经有护士闻声赶来,试图阻止他的行为。

    时平川懒得与这些人浪费时间,他毫不费力地挣开两个护士的手,重新退回到走廊上。

    “丁雪阳!”他对着整条走廊大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瞒着我——瞒着你丈夫,瞒着孩子爸爸,一个人跑来堕胎?谁给你权力这么做,啊?丁雪阳!丁雪阳!!你出来!”

    时平川一扇一扇地推开每道病房的门,他听见自己的嘶吼正回荡在整个走廊,在这个连正常交谈都要压低一些嗓音的地方,他肆意破坏。

    一种奇异的力量融汇在他胸腔,这种力量前所未有,他想或许这就是父爱,真正的父爱,伟大!雄浑!来自一个男人对自身血脉的强烈联结!他感觉那个还没出世的男孩此刻好像就活生生地坐在某个地方,向他哭泣,向他求救,他必须赶在人们杀死他之前救下他,他必须救下他,否则就等同于他自己死去一次,他必须救下他,如同救下自己的永生投影。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

    “别碰我!”时平川额上青筋凸起,他的目光越过保安看向护士台,“你们领导呢?叫你们领导出来!我要问问谁给你们医院的权力,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老婆怀着孕被激素控制了脑子不清醒,你们也不清醒吗?孩子爸爸不到场你们就敢帮她做引产?今天谁敢动这个手术我要他偿命!我说到做到!丁雪阳——你听到没有?你出来!”

    不断有病人家属听到声音从病房里出来看热闹,从他的喊叫声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好事者暗自猜测着他要找的人是在哪个房间,然后低声与身旁人讨论。

    时平川一边发着疯,一边观察着走廊的动静。他发现只有一个病房自始至终都紧闭着门,不像别的病房,总会有一两个人出来看看热闹。时平川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改变路径,不再一个个房间检查,而是径直朝那扇紧闭的病房快步走去。

    有护士终于带着保安赶到,一见时平川的背影便立刻高喊:“拦住他!”

    这声喝止让时平川更加兴奋,他大步跑起来,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只是还没等他冲进去,就有几个人从后面将他扑倒在地,而后扭起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他狼狈地扭过头,“你们没老婆没儿子吗?你们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随即赶来的护士厉声呵道:“我查过了,你太太根本不在我们医院!”

    “你放屁!”

    “那你好好看看!看看这儿有人吗?”

    保安仍缚着时平川的手,但让他慢慢站了起来。时平川终于能够扫视整间病房,他的脸慢慢僵硬——整个房间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似乎根本没有人住。

    “这就是间空病房!”护士厉声道,“你要么现在离开,要么我们现在就报警抓人了,你自己看着办!”

    时平川一时脑子发懵,先前的那股凶狠力气骤然消散。保安放开了他,让他一张病床一张病床地查看。时平川拉开了每一张抽屉,然而到处都是空的,只有靠近门的柜台上放着些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纸杯。

    “怎么会呢……”时平川结结巴巴地回过头,“我,我朋友跟我说……”

    “走!”护士指着过道,“立刻离开。”

    时平川咬紧牙关,然而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留意到桌上还有一张用过的厨房纸,上面有一圈圆形的水渍——看上去像是有人用这张纸当过杯垫。

    他微微颦眉,拿起厨房纸,走到柜台边取了一个医院的纸杯,比对了一下杯底与水渍的大小。

    “你听到没有!”护士再次呵斥了一声。

    时平川没有再说话,他深深看了护士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安全通道离开了这个楼层。

    走廊重新变得安静,护士们清理着被时平川打翻的托盘、药剂和笔筒,围靠在走廊上的人群也重新回到各自的房间。

    在平复心情后,一个护士匆匆转身,回到这层楼尽头的医生值班室。

    她敲了敲门,报了名字,而后门里响起开锁声。

    医生办公室里,徐如饴与丁雪阳脸色苍白地坐在一起,紧张地望着来人。

    “走了。”护士闪身进屋,“我刚在窗口看着他离开医院大门才过来的。”

    屋内的众人都松了口气,丁雪阳几乎是劫后余生般地靠在了母亲怀里——刚才的十几分钟她的心脏一直砰砰直跳,跳得她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晕倒。她从来没有见过时平川这个样子,直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没能缓过来。

    几个护士低声安慰起丁雪阳,徐如饴站起身,“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手术了?如果现在打针,是不是最快今天内就可以……”

    医护面面相觑,没有人应声。

    “哦,我问这个是因为,昨天做检查的那个医生跟我们说过,今天早晨打针,然后——”

    “现在这个情况,手术……我们可能也做不了。”坐在丁雪阳对面的医生轻声道,“这个手术比较特殊,还是需要家属签字同意的——我是说,孩子爸爸。”

    “医生你刚才也看到了……”

    “对对,理解,”医生摘下眼镜,目光微低,“但……有些风险也不应该让医院来承担,对吧,我们是可以负责手术,但这应该是你们家庭内部取得了一个比较一致的意见以后,再过来。而且我看丁女士现在的状态,也确实不太适合手术。”

    徐如饴这时才发现丁雪阳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她心中一阵绞痛,说不出一个字。

    她握着女儿的手,望着房间里的每一双眼睛。

    “……怎么会这么难?”徐如饴颤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医生望着她,“那毕竟也是一条小生命,你们再考虑看看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陪护

    徐如饴正要说些什么,丁雪阳再次拉了拉她的手。

    “我们再换家医院吧。”

    在一阵难捱的寂静过后,徐如饴呼出一口气,像是从另一个梦里醒来,“好,好……我们再换一家。”

    她走到房间一角,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重新背起来,然而很快,她又把这些包都放下。

    “是不是还得先办下出院……?”

    “我来帮你。”一个护士说,“把病例和健康卡都给我吧。”

    ……

    二十分钟后,徐如饴与丁雪阳乘电梯下楼。

    徐如饴始终有一种不真实感,她原以为最困难的一步昨晚就已经跨过去了,哪里知道这件事才刚刚开始。刚才在医生值班室听着时平川在走廊上闹起来,她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在松雪原的老房子,什么都没有变。

    “妈。”丁雪阳又喊了一声,“想什么呢。”

    “在想接下来去哪家医院。”

    “我们先去食堂吧。”丁雪阳道,“你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是不是都没吃东西?”

    徐如饴皱起眉头,“……都没什么饿的感觉。”

    两人来到大厅,先找了个地方整理起这两天的各种收据和化验单,理到一半,刚才办公室里一个从来没说话的年轻医生追了下来,“还好还在,我还担心你们已经打车走了。”

    两人有些茫然地望着来人。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家医院?”

    “没想好,”丁雪阳回答,“您有建议吗?”

    “我看你们俩健康卡都是松雪原的,别在橘镇找了,回松雪原吧。”年轻人道,“那边医院多,手术量大,各种流程走起来都比较快。”

    徐如饴和丁雪阳彼此看了一眼——两人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选项。

    “我刚找何医生开了张证明,证明你已经完成了听胎心流程,可以直接开始走接下来的程序,”那人递来一张字迹潦草的薄纸,“去三院或者六院吧,那边去年配设警务站了,你老公再来找麻烦,他连门都进不去。”

    徐如饴连连道谢,她接了证明,下意识地去看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却发现她挂在胸口的名牌是反着夹的,写着名字与职务的那一面贴着衣服,对外展示的则是卡片反面的空白页。

    “……方便问下您的名字吗?”

    年轻人摇头,“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徐如饴连忙起身,想拉着这个年轻人再说会儿话,岂料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前倒了下去。年轻人即刻扶住了她,在丁雪阳的惊呼中,徐如饴原地僵了几秒,慢慢恢复过来。

    等再看清眼前的世界,徐如饴看见丁雨晴半蹲在自己面前,正关切地朝自己看来。

    “妈,”丁雨晴声音急促,“你还好吗?”

    “没事……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她怔怔地看着女儿,“……你怎么过来了?”

    年轻医生递来两块巧克力,催促她们赶紧去食堂吃点东西。

    丁雨晴提起妈妈和姐姐的包,扶着徐如饴站了起来,在问清了医院食堂的方位以后,她挽着徐如饴一步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走出七八步,两人意识到丁雪阳没有跟上来,回过头,丁雪阳还站在原地,两手摸着肚子,神情有些呆滞。

    “姐?一起过来啊。”

    丁雪阳慢慢抬头,回答了一句什么话,丁雨晴没有听清。

    丁雨晴开始往回走,在她身后,已经读懂了女儿口型的徐如饴瞪大了眼睛,再度变得无措。

    “什么?”丁雨晴走到姐姐身旁,“姐你刚才说什么?”

    “……破水了。”

    在她身下,宽松的孕妇裤迅速被羊水打湿浸润。

    ……

    丁雪阳再度住院。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丁雪阳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她仍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子正在活动手脚,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降生时刻欢欣鼓舞。

    医院一边监测着孩子的胎心,一边给丁雪阳打抗生素,五点,丁雪阳哀嚎不止,确认开三指后,开始上无痛。

    有助产士问是否有人要陪产,徐如饴才举手便被拒绝——她此刻实在太虚弱,万一晕倒在产房里,还不知道是谁要陪谁。

    “我呢?我可以吗?”丁雨晴问,“我可以吧?”

    “小姑娘别瞎凑热闹,你们家没有年纪再大一点的家属了吗。”

    “我是我姐姐的妹妹,我也是家属啊!”

    “她可以,”徐如饴连声道,“小晴可以的。”

    十分钟后,丁雨晴换上无菌服,经过一番消毒程序后进入产房。一进门,她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呕吐声,她循声看了一眼,发现也是一个穿着无菌服的男人,估计是另一间产室的陪产家属。

    “这边走。”

    助产士走在前面,带着丁雨晴进入丁雪阳所在的房间。

    丁雪阳平静地斜靠在生产椅上,她刚刚睡醒。两个助产士正坐在她的正前方,明亮的手术灯对准了产道,丁雨晴扫了一眼,只看见一团黏糊糊的黑色毛发。

    “姐。”她快步走到丁雪阳身旁,“没事吧。”

    “没事。”

    “疼吗?”

    “不疼,打完无痛以后就不疼了,”丁雪阳轻声说,“我刚睡了一会儿……现在没什么感觉。”

    “感觉怎么样,有力气吗?”助产士问。

    丁雪阳点头,“嗯。”

    ……

    六点半,时平川又跑了回来。他原本笃定丁雪阳她们接下来肯定还会再换医院,然而等来等去就是没看见两人出来。徐如饴和丁雪阳两个人都不会开车,所以她们出行必须得叫车,按说他一直盯着医院大门,应该不会有什么错漏……难道说她们离开的时候特意走了别的出口?还是她们把车叫到了医院里面,出来的时候逃过了自己的眼睛?

    正当他胡思乱想间,他突然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斯塔带着苗苗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两人一下车就飞快地朝医院里跑。

    时平川意识到了什么,也快步追了过去。

    ……

    产房里,一个浑身通红,布满粘液的小人刚刚出生。

    丁雨晴听见了婴孩的第一声啼哭,那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发声的小东西,那是姐姐的孩子,正躺在助产士的一双大手中。

    “你来剪脐带吗?”助产士望向她。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丑

    “什么?”丁雨晴以为自己听错了,“剪什么?”

    助产士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吗?”丁雨晴回头看向姐姐,“我?”

    “可以啊,”丁雪阳疲惫着道,“你来。”

    助产士递来一把小剪刀。

    在明亮的手术灯下,那根连着孩子和母体的管子看起来十分晶莹,它一点不像从人身上长出来的东西,反而更像是一条乳白色的橡胶管。

    助产士将一段脐带递到丁雨晴跟前,她屏住了呼吸,冷静而迅速地将它从中剪断。

    孩子短暂地交到了丁雪阳怀里,又很快被抱走称重,送进保温箱。

    “1.3公斤,”助产士道,“恭喜你啊,是个女儿。”

    姐妹俩的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女儿,”丁雨晴欣喜回过头,“是女儿哎!”

    丁雪阳有些不解,但仍然绽开了一个微笑。

    “天哪,”丁雨晴一时动容,低头贴住了姐姐的手臂,“苗苗现在也有姐妹了。”

    ……

    才进医院大厅,赫斯塔就把躲在暗处的时平川给揪了出来。时平川心里还在纳闷,赫斯塔这是脑袋后面还长了双眼睛怎么的,为什么一下就发现他了。好在苗苗一见爸爸就非常开心,张开双手朝他跑过来。他顺势把女儿抱在怀里,赫斯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病房里,丁雪阳已经被推了出来,此时正在休息,徐如饴就躺在女儿旁边的陪护床上,也睡着了,只有丁雨晴一个人还在走廊上同助产士交谈。

    谈话间,赫斯塔终于赶到。一见到时平川,这层楼的护士立刻绷紧了神经,助产士已经听说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此刻也停下了与丁雨晴的交谈。

    然而时平川已经听到了些只言片语——诸如1.3kg会不会太轻,心肺功能没有问题,目前还需要继续在nicu观察……等等等等。

    一股狂喜的激流从时平川身上澎湃而过,他立刻把苗苗放下,转过身去电梯口开始挨个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报喜。

    在打完了一圈电话后,时平川眼眶发酸,几欲流泪,只想立刻冲进病房把丁雪阳紧紧抱在怀里,对她说无数声谢谢——但丁雨晴拦住了他,说姐姐正在休息,谁都不要进去。

    时平川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此刻他忽然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爱之处,因此他决定以自己的宽宏之心,原谅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正想向丁雨晴询问妻子的生产详情,又有几个电话打进来——应该是他刚才在好几个亲友群里发的消息有了回应。

    丁雨晴冷眼看着时平川喜不自胜的样子,打算默默等候他把每一个电话打完。苗苗趴在丁雨晴的膝盖上,神情有些疑惑,“是弟弟吗?”

    “是妹妹哦。”丁雨晴回答。

    苗苗顿时开怀大笑,“我就说了嘛!”

    正此时,护士台有人招手,“丁雪阳家属来一下。”

    丁雨晴把苗苗托付给赫斯塔,起身往护士台那边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苗苗大声纠正时平川,“爸爸!妈妈生的不是弟弟——”

    “苗苗!”丁雨晴立刻转身,“你干什么。”

    “——是妹妹!”

    时平川不以为意,反而背过身去讲电话。

    “没有,”时平川对着手机道,“你听苗苗胡说八道,她知道什么,她跟我一起刚到医院。对,我们之前都查过了……”

    丁雨晴小跑着过去,重新把苗苗抱起往回走。苗苗大闹,丁雨晴十分严厉地要她住口。这景象看得时平川有些起疑。

    “小晴,你等一下,”时平川道,“是男孩儿吧

    ?”

    丁雨晴抱着苗苗,侧过身,“谁跟你说的?”

    “你什么意思?”

    “是女孩。”

    “哈,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是女孩,29周零五天,1.3公斤,”丁雨晴冷声答道,“你要不信自己去查,摆这副脸是要给谁看?”

    时平川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抱错了吧……医院抱错了吧?她肚子里怀的明明是——”

    “我亲手剪的脐带,还会弄错吗?”丁雨晴打断道,“你还不如去问问当初帮你查性别的朋友是怎么回事呢,别是交了钱还受了骗吧。”

    “我知道是妹妹的呀,”苗苗兴奋道,“她来梦里找我玩过好几次,我跟你们说过好多次了,你们谁都不信!我还给她看了我的收藏——”

    时平川按掉了电话,原地呆立。

    过了一会儿,他一个人慢慢滑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两手抱头,整个人萎靡下去。

    连苗苗都看出时平川此刻有些不对劲,她想跑去父亲身边,但被丁雨晴紧紧按住了,苗苗非常不高兴,开始蹬手蹬脚。

    赫斯塔上前帮忙,然而还没抓住苗苗,丁雨晴就被怀里的小朋友挣得失去了平衡。

    “小心。”赫斯塔抓住了丁雨晴的手臂,以免她摔倒。

    苗苗已经从丁雨晴怀里挣脱,大步跑到父亲跟前。

    “爸爸你怎么啦?妈妈生了妹妹,你不高兴吗?”

    时一苗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爸爸的迎头痛击,是在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上疯狂踩踏。

    时平川抬起头,盯着苗苗的眼睛。

    “爸爸……”

    “都是你!”时平川突然抓住了女儿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拎到半空,“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你还要念?你还没念够吗!?”

    时一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飞奔过来的赫斯塔一把接住了。

    “苗苗!”丁雨晴一声惊呼,赫斯塔已经将孩子重新推回到她怀里。

    丁雨晴抱着苗苗,脸上的表情由愕然转为愤怒——如果不是赫斯塔在这里,时一苗刚才已经被她爸爸摔打在地上。

    “时平川!”丁雨晴厉声道,“你刚才是在杀人,你知道吗!”

    “别管老子!”

    时平川红着眼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无法自拔,他还想说些什么,整个人再次被赫斯塔按倒在地。

    挣扎间,苗苗开始哇哇大哭,尽管被丁雨晴紧紧按着脑袋,她仍能听见身后的动静。

    “把苗苗抱走,”赫斯塔抬起头,“喊护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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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粟

    “交给你?”时平川发出尖笑,“你什么身份交给你?我的家务事关你一个外人——”

    “吵死了,袭击女童还有这么多话讲?”赫斯塔换了条腿,“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今天做过的事,人证、物证一样不缺。”

    “……放开、放开我!”

    赫斯塔抬起头,对着两个赶到的护士开口。

    “麻烦报下警,谢谢。”

    这一晚,当民警再次来到妇幼中心,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这是今天第十二通来自妇幼中心的报警电话,早晨他们赶来时,那个传说中的闹事者已经走了,没想到晚上这人又跑了回来。

    不仅是丁雨晴与赫斯塔,几个医护也一同向警员叙述了她们的所见,警方做了详细的记录,而后将时平川带走。

    ……

    夜里,丁雪阳与徐如饴都恢复了些许精神。

    所有人一起去nicu看刚刚出生的小女孩,小朋友整个上半张脸都被管子和纱布覆盖着。赫斯塔惊讶于新生儿的丑陋,即便看不着脸,小婴儿那泛红的皮肤也仍然带着一些非人的怪异感,每一次呼吸,那鼓起的胸腔和肚皮都像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然而,徐如饴和丁雨晴一口一个“好可爱”“好清秀”“长得真是像妈妈”,还回头过来问她“是不是?”,赫斯塔十分困惑,但还是跟着附和道“嗯嗯是啊”。

    隔着保温箱,丁雪阳又落下了眼泪。

    从昨晚到今夜,一切像梦一样。

    “不哭,平安生下来了,就说明母女的缘分还在,”徐如饴递来一块手帕,“她就是想来做我们家的宝贝,所以才拼命从妈妈肚子里跑出来的……”

    丁雪阳没有说话,她想起当初做鉴定的时候,时平川那位经验丰富的朋友确实讲强调过“大概率”是个男孩,因此,最好是过一个月再来看看,以作确认。可之后家里乱糟糟的,丁雪阳没心情再跑一趟,时平川也把精力都投在了工作上,没再催她……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去做了确认,小朋友大概也捱不到出生。

    丁雪阳无言地望着睡梦中的女儿,这个小小的孩子就这样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在属于她的人生真正开始以前,躲过了自己生命的第一场浩劫。

    再往后,家里发生了数次激烈的争执,徐如饴总把“不要怎样怎样,就当是为了孩子好”挂在嘴上,彼时丁雪阳根本做不到,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是哭着入睡,在悲伤和愤怒的交替中憎恶着自己的命运,然而每次产检的时候,医生都说孩子很好,状态很不错。

    只有一次,小朋友体重偏轻,小了一周,丁雪阳问自己是不是要多吃一点。

    医生说,你多吃没用,要吸收多少是孩子自己决定的。

    下一次产检时,一切又正常了。

    那一刻丁雪阳忽然想起寄生理论,这并没有令她恐惧,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宽慰——如果孩子真的能够像寄生生物一样勇于掠夺,她倒能稍稍安下心,不必终日为自己是否尽到了一个孕妇的“本分”而忧心忡忡。

    “我们家的小朋友,都是有点好运气在身上的。”徐如饴忽然说。

    “什么?”丁雨晴好奇抬头。

    “上次苗苗也是这样,阴差阳错的,好像冥冥中有护佑。”

    “是怎么回事?”

    “没印象吗?”徐如饴看向丁雪阳,“上次你生苗苗的胎盘,拿出来以后被医院收走做案例了。”

    丁雪阳同样茫然,“我不知道啊。”

    “你那会儿可能太累了,”徐如饴低声道,“你明明有妊糖,但是苗苗出生的时候体重还偏轻,待产的时候医生都说这不合逻辑:苗苗不是巨大儿就算了,怎么可能体重还偏小

    呢。结果胎盘一拿出来,大家发现脐带长在胎盘边上,不在中心,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对冲了苗苗超重的风险……”

    几人恍然大悟。

    “命真大呀,小东西。”徐如饴摸着透明的隔板,再次看向保温箱里的孩子,“快快长吧,千万不要再有事了……”

    丁雪阳轻轻呼出了几口气,她红着眼睛,把头贴在了保温箱上。

    宝贝。

    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吧。

    ……

    深夜,四个女人围坐在病床前聊天,苗苗中途醒来过一次,又很快在妈妈身旁睡着,眼角还带着泪痕。

    这景象,像极了许久前的一次夜谈。

    丁雨晴屏息凝神地听着徐如饴讲述她们这两天的遭遇,在听到两人一开始来医院是为了引产,她惊讶得许久说不出话。等到说起妇幼中心的听胎心流程,徐如饴自己也讲得哽咽。

    “她们说听胎心流程是从第三区传过来的,”徐如饴望向赫斯塔,“你了解吗?”

    赫斯塔摇头——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细节,甚至在她的印象中,流产是一件无需多言的小事,至少在多年以前的短鸣巷,她从来没见过谁会拦着一个女人流掉自己的孩子……荒原都是如此,怎么宜居地里反而困难重重。

    “对了,护士台那边要登记孩子姓名,”丁雨晴忽然道,“不是正式的名字,就是给宝贝挂名牌用的,宝宝叫什么你们想好了吗?”

    几人都没有说话。

    “不会真的叫时利和吧?”丁雨晴立刻道,“难听死了,我们另外想一个好不好。”

    丁雪阳的手轻轻拍抚着苗苗的背。

    “前面苗苗说她给妹妹想了一个名字。”她轻声说。

    “什么?”

    “一粟。”丁雪阳道,“丁一粟。”

    丁雨晴皱起了眉头,她刚想说这名字听起来也跟闹着玩似的,但看丁雪阳的表情,她意识到姐姐心里大概已经认定了这个名字。

    “好吧,”丁雨晴勉强地咂摸了一会儿,“如果是和苗苗的名字放在一起,好像还有点禅意。”

    丁雪阳果然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

    “要是苗苗也能跟你姓好了。”

    “事情一件一件来,”丁雪阳的手再次落在了熟睡的女儿头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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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好人

    夜谈持续到后半夜,听得赫斯塔感慨良多,她以一种自己从未预想过的方式窥见了一段宜居地内的家庭生活。

    想起艾娃曾说的那句“水银针应当真正地走到宜居地住民之中”,赫斯塔更是难以入眠。诸多思绪在她脑海翻涌,她独自消化着,当一些更为清晰的念头开始依次浮出意识的渊面,赫斯塔忍不住从床上起身,来到走廊,她打开手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今晚的经历分享给克谢尼娅。

    然而手机里已经有了一条来自克谢尼娅的未读消息,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四十五。

    赫斯塔点开一看,上面只有非常简短的一行文字:

    “你人呢?”

    赫斯塔迷惘地抱着手机想了一会儿。

    下一刻,一股从云端跌落的恐怖感骤然袭来——

    “正想着和你说这个呢,我们把时间改到后天下午行不行?我导明天下午回学校,我想晚上找她对下数据。”

    大前天的后天下午,那不就是昨天……

    赫斯塔登时头皮发麻,仿佛真实地挨了一道电击。她立刻给克谢尼娅拨去电话,可等待音响起的瞬间又惊觉现在是凌晨两点,她刚想把电话按掉,话筒里已经传来忙音——克谢尼娅那端把电话切断了。

    克谢尼娅没有睡,她还醒着。

    宿舍里,克谢尼娅红着眼睛,在被窝里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赫斯塔的解释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她怀带着汹涌的怒意逐条查看。

    很好,很好。克谢尼娅抓着手机,几乎要把壳捏碎。赫斯塔总是有各种各样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是的,没错,当一个孕妇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忍不住优先向那一方施以援手,但你难道不能先给我来一条消息,告诉我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屏幕又亮。

    克谢尼娅点开查看,赫斯塔针对自己没能及时告诉她自己这边发生了什么发了一条超长的道歉,没有任何无意义的辩解,只有一句句诚恳认错,然而克谢尼娅甚至没法撑到读完全文,就把手机扔去了脚边。

    哈,为什么道歉的时候突然变得这么面面俱到、无懈可击了,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你又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愤怒,还因为夹带着对她赫斯塔的担心而有所束缚,此时的克谢尼娅才真正抵达了怒火的顶峰,这不仅仅是针对赫斯塔昨天下午的失约,还有对她自己这一长段时间以来情绪不可控制的大起大落。

    事实上,当克谢尼娅抵达电影院附近的约定地点,发现赫斯塔人不在那里的时候,她就已经隐有预感:赫斯塔今天不会来。此前赫斯塔来赴约的时候很少准时出现,她总是早早地来到约定地点,在自己出现时远远地挥手。

    “克谢尼娅!这儿!”

    她会这样喊自己的名字,然后快步跑过来。

    临近约定时间,天开始刮风,主路上除了上下车的乘客几乎没有多少在外闲逛的行人。克谢尼娅在风中站了几分钟,那时她有一种快意又狠戾的念头:她就是要在寒风里等,她要在寒风里一直等下去,等到风雪把自己冻透,等自己耗到体能的极限,再也没法支撑下去,她要带着一腔的怒火对赫斯塔厉喝:这都怪你!

    ……但要是真生病了,工作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克谢尼娅就立刻裹紧了衣服,往附近的一家小食店走去。她喝了两杯热咖啡,强迫自己把下午看电影的事忘掉,回自习室继续工作——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坐在书桌前,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看两分钟电脑就要低头去看一眼手机。

    “她还真的一条消息都没回……”

    “她到底记不记得今天下午看电影是她自

    己为了道歉提出的弥补措施?”

    “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让人失望的事?”

    “……但也许她现在是遇到了什么无法抽身的困难。”

    “呵,她最好是出了车祸/摔下楼梯/食物中毒/突发恶疾,所以无法回我的消息。”

    “她不会真的出了车祸/摔下楼梯/食物中毒/突发恶疾了吧……”

    许多念头交织在一起,把克谢尼娅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从下午四点从寝室出发,到此刻赫斯塔终于上线,整整十个小时过去了。

    整整十个小时,她什么都没有做,全在为赫斯塔没能赴约这一件破事想东想西。

    而现在,赫斯塔突然出现,带着她一贯合情合理的解释和诚恳道歉,也将自己这一整个下午加晚上毫无意义的猜疑变得无比可笑。

    与赫斯塔的关系像一面镜子,站在它面前,克谢尼娅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混乱、纠结、狭隘、冲动……过往引以为傲的美德碎裂一地。克谢尼娅蒙着头,一个人在被子里咬紧牙关:人到底为什么要恋爱,难道就为了那一点可有可无的甜蜜,甘心把自己架上火堆,随时随地因为各种理由忍受煎熬?

    只有克谢尼娅自己知道,这一回,她不仅实实在在地损失了过去的十个小时,在未来,她还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修补、恢复自己的内在世界——赫斯塔甚至不必露面就可以在她这里引发一场地震,更要命的是,即便她把这些话全都向赫斯塔解释一遍,赫斯塔又能理解多少?

    多么荒唐……

    脚下的手机还在不断亮屏,隔着被子透出一块暗淡的亮斑。克谢尼娅起身将手机拿起。

    赫斯塔还在解释,没完没了了。

    ……

    医院走廊,仍在编辑下一条信息的赫斯塔终于收到了一条回复。

    “知道了。”

    赫斯塔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手机屏幕。

    文字能够传递的信息实在有限,如果此刻她能站在克谢尼娅面前,她一定能搞清楚克谢尼娅是以怎样的语气、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她也不用陷入胡思乱想,想得喉咙发紧。

    紧接着,手机又震动——

    “你真是个好人,十全十美的大好人。”

    赫斯塔有些颓丧地坐了下来。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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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送别

    克谢尼娅昏昏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十一点,醒来的时候,她隐约记得昨晚大约做了一些非常激烈的梦,然而除了疲惫感,此刻什么也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

    她看了眼手机——她又错过了早上九点半的组会。

    收件箱里有来自导师的消息,询问她今早为什么缺席,是不是病了,克谢尼娅很快回复,没有生病,只是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昨晚没有睡好。导师很快回复,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如果状态不对就先休息,不要勉强,也不要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太满。所有两人约定的讨论会都往后推迟半周,如果克谢尼娅需要找人聊聊,她都在。

    克谢尼娅又接着读了几封短信,大都是实验室师姐师妹的问候——从来不迟到早退的克谢尼娅突然缺勤,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她们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克谢尼娅依次道谢、安慰、拒绝。

    然后,克谢尼娅跳过了几条赫斯塔的消息,她指尖一路下滑,突然停在了一个陌生号码上,那封简讯的开头写着“你好,我是高飞,我……”

    克谢尼娅点进细看。

    “你好,我是高飞,我决定离开实验室去业界,今天下午的飞机。想起来你曾经说想找我喝杯咖啡,现在有空吗?如果有空,回复我时间。”

    时间是今天早晨七点四十。

    ……

    十二点一刻,克谢尼娅来到了学校家属区的一间创意咖啡馆。

    高飞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行李——两个27寸的行李箱和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登山包就堆在脚边。

    “你平时都起这么晚吗,还是昨天熬夜了?”

    “熬夜了。”克谢尼娅回答,她犹豫了几秒要如何称呼眼前人,最后在“小飞姐”和“高博士”里选择了第二人称,“你为什么要走?有人给你施压吗?”

    “没有,就是觉得这个地方很烂,想去别的地方试试。”

    “去哪儿?”

    “平京。”

    “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冒昧,你接下来——”

    “我不太能透露具体的方向。”

    “哦,”克谢尼娅点点头,“能理解。”

    “你还好吗。”高飞看着她。

    “……好啊。”

    “和那个赫斯塔人进展也还顺利?”

    克谢尼娅有些意外。

    高飞笑起来,“有天晚上,你们俩一起回寝室……当时我还和你打招呼来着,你可能没看见。”

    克谢尼娅微微张口。

    半晌,她目光落在桌面,“怎么说呢……”

    “她现在在学校还蛮有名的,我听很多人说起过她,好像前段时间还在文汇楼那边救了个人?”

    “……她可能天天都在救人吧。”

    克谢尼娅的语气令高飞有些疑惑,“你们相处不好吗?”

    “也不是,”克谢尼娅低声道,“只是需要磨合的地方有点多,除开这些,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我明白那种感觉,”高飞笑道,“既喜欢对方,又喜欢喜欢着对方的自己……”

    “……什么?”

    高飞抬起头,“明明一大堆的地方要磨合,仍然觉得对方可爱,难道不是因为喜欢这个过程里自己的状态吗?”

    克谢尼娅没能一下理清这其中的逻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呢,”克谢尼娅问,“你和你对象都还好吗?”

    “分了。”

    克谢尼娅又是一怔。

    “她不愿意去南方,我不想留松雪原,我俩谁都不能接受异地,只能这样了。”

    “你们在

    一起已经……”

    “快七年了,”高飞低声道,“确实有点可惜。”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那一定是很重的打击……”

    “可能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分开的感觉反而淡淡的。”高飞看向窗外,“我刚才还在和她聊天呢,她在收拾家里剩下的东西,说等我安顿下来再寄给我……哈,也可能我俩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没有吵架吗?”

    高飞摇头。

    克谢尼娅微微颦眉,不理解为什么高飞的反应如此平淡。

    “真难得,”她想了一会儿,说,“怎么做到的?”

    “这种恋爱经就算分享了有什么用,一个人的想法真的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复现吗?”高飞笑着道,“你也就是跟我客套一下,是不是。”

    克谢尼娅终于笑了出来。

    两人聊起实验室的事,高飞关心起克谢尼娅的项目进度,然后将自己的名片推了过去,“如果将来你也打算暂时放弃科研这条路,欢迎来找我。”

    克谢尼娅收了名片,“之后如果去平京出差倒是可以见见面,不过,我不太可能去业界。”

    “你怎么知道?”

    “我永远不可能放弃我的研究。”

    ……

    临近一点,高飞起身,克谢尼娅帮她拖了个箱子,一直送到校门口。

    叫的车还没有到,两人站在门口聊天。

    “你们还是要小心一些,尤其在你项目没有得到正式批复之前,”高飞轻声道,“不要掉以轻心。”

    “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克谢尼娅道,“我只是努力去过一段自己想过的生活,难道还要为此受罚吗?”

    高飞不置可否,良久才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为什么不能全都要?”

    话还没有说完,来接高飞的车在马路对面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跨过马路,来帮高飞拖行李。

    克谢尼娅手里提着高飞的一个小包,跟在两人身后帮忙。在司机放完了所有大件之后,她最后一个把小包放进后备箱的空隙。

    高飞自己关上了后备箱的车盖,她转过头,“谢谢你啊,再会。”

    说着,她朝克谢尼娅挥别。

    “高博士等一下。”克谢尼娅忽然道。

    “嗯?”

    她走上前,低声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不继续做了?我听我导讲过一些你的课题,你明明——”

    “就是倦了,”高飞回答,“我们这个领域太小,有些人占了位置没个几十年下不来,干什么要委屈自己对着这些面孔一直工作?”

    “……谁?”

    “一些人。”

    “离开了学校,就不用面对那些面

    孔了吗?”

    高飞笑了笑,“外面的人,至少知道怎么把那副面孔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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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决心

    “那我走了。”隔着车窗,高飞向克谢尼娅挥手,“你保重,我们保持联系。”

    克谢尼娅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挥了挥手。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深,”高飞忽然道,“只要双方能够彼此理解,大部分问题都能一起跨过去,即便跨不过,只要两个人都知道为什么过不去,那也不会有遗憾。”

    克谢尼娅木然地点点头。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那如果双方就是不能抵达理解怎么办?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没能感到对方也在付出同等的努力怎么办?如果在喜欢对方的时候无法喜欢自己,反而十倍百倍地对自身感到憎厌,又要怎么办?

    她一个人站在路边,目送高飞的汽车远去。

    这一刻,克谢尼娅忽然觉得很孤独。

    她收拾心情,重新往回走,经过校门的时候忽然看见正前方赫斯塔正和成晓淑从文汇楼的台阶上下来,成晓淑正同赫斯塔说着什么,赫斯塔听得专注,不断点头,偶尔两个人会你来我往地说几句,然后同时发笑。

    克谢尼娅站在原地。几天不见,赫斯塔好像不仅没有变得憔悴,反而多了几分精气神——在一众因寒冷而低头插兜、缩着手脚的年轻人中,她连围巾都没有戴,仿佛严寒锉磨不了她的意志,反而使其愈显锋芒。

    交谈中的赫斯塔几次打断了成晓淑的话,她皱着眉头,显然对成晓淑的说辞并不认同,那股非要把对方驳倒的气势在克谢尼娅看来十分少见。她还记得初秋时第一次与赫斯塔相遇,赫斯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迟疑,因为不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而显得懵懵懂懂。

    克谢尼娅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远处,赫斯塔觉察到视线,本能地抬起头。在看见克谢尼娅的瞬间,她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刚才还因争执而略有不快的脸又再度显现出懵懂的神态。

    成晓淑顺着她的视线朝校门的方向望去,看见了神情哀伤的克谢尼娅。

    她远远地朝克谢尼娅打了个招呼,刚想拉赫斯塔离开,就发现这人脚上跟长钉子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克谢尼娅慢慢走了过来。

    “刚上完课吗?”克谢尼娅问。

    “是啊!”成晓淑答道,“几个年级一起上的大水课,都快到期末了这个老师疯狂留作业——搞不懂现在的年轻老师脑子里每天都在琢磨什么,是完全不会为学生考虑啊。”

    赫斯塔望着克谢尼娅的泛红的鼻头,有点想问她冷不冷。

    “……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赫斯塔磕磕绊绊地说。

    “我还没看。”克谢尼娅回答。

    “为什么不看?”

    “没有时间。”

    “那……什么时候会有时间?”

    成晓淑有些狐疑地抬起头——她隐隐感觉赫斯塔的声音突然变了,这种又轻又尖的语调她从来没有听过。

    “明天。”

    “克谢尼娅……”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克谢尼娅目光微垂,“没空的话——”

    “有。”

    “那来找我吧。”克谢尼娅取出手机,翻了翻明天下午的日历,“下午三点半以后,我都在寝室。”

    “好。”

    克谢尼娅露出一个微笑,向着赫斯塔与成晓淑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成晓淑大声回答。

    望着克谢尼娅离去的背影,成晓淑同样不解地歪了脑袋,“……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克谢尼娅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简?”

    赫斯塔望着克谢尼娅的背影。

    远处的克谢尼娅忽然停下了

    脚步,赫斯塔原本以为她要回头,然而片刻之后,她又继续往前,很快消失在下课时分的人群之中。

    “简,你在看什么?”成晓淑垫着脚往前看,“克谢尼娅吗?”

    “……什么?”赫斯塔回过头。

    “你们刚在说什么?你明天找她干什么……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成晓淑朝着她肩膀给了一拳,“简!”

    “什么?”

    “得了,”成晓淑有些生气,“我一会儿还有课,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再跟你确认一遍,这次冬季观星你确定要来的,对吗?”

    “……看情况吧。”

    赫斯塔有些魂不守舍地低下头,她忽然也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穿透,说不出一句话来。

    ……

    次日下午,赫斯塔早早来到克谢尼娅的楼下。

    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在雪地里实在显眼,楼上的克谢尼娅几乎立刻就看见了简的踪影,但她没有下楼,只是默默地隔窗看着。

    在雪地里踱步的赫斯塔看起来有些不安,时不时就要低头看看时间,然后抬头看向克谢尼娅寝室的窗户——不过克谢尼娅此刻在走廊的另一端,她藏在窗帘后面,一言不发地看着赫斯塔的侧脸。

    那实在是非常可爱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克谢尼娅想,如果有谁被那样一双眼睛凝望过后还能毫无波澜,那样的人一定是铁石心肠。

    然而,然而……

    三点半,克谢尼娅出现在底楼,赫斯塔一见她便快步靠近。

    还不等赫斯塔开口打招呼,克谢尼娅已经指着路开口,“走吧。”

    “去哪儿?”

    “……边走边说。”克谢尼娅没有看她,“来吧。”

    赫斯塔忐忑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雪后的校园慢慢地走,直到周围渐渐安静,再没有一个行人,克谢尼娅终于站住了。

    “简,我们之间有一些问题……”

    “我知道我们最近有一些问题——”

    “不是最近,”克谢尼娅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那双眼睛也突然变得坚决,“是一直。”

    赫斯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是什么?”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克谢尼娅道,“是什么,你觉察不到。”

    谈话的氛围开始朝着令赫斯塔有些害怕的方向走,她轻咳一声,主动开口:“克谢尼娅,我知道我前天下午不应该——”

    “那只是一件小事。”克谢尼娅道,“我原谅你,人人都会犯这种错,我今天要同你说另一件事……”

    赫斯塔微微松了口气,“克谢尼娅……”

    “就到这里吧,”克谢尼娅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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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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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