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272章 白马非马
等我走进茶楼的时候,有一桌茶桌前已经围了不少看客。我用力把前面的人挤开,硬着头皮挤到茶桌前去。
碧云公子转头看见我,脸上一滞。我赶紧把手指压在我自己唇上,示意他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碧云公子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对面的儒生见碧云公子不说话了,飞扬跋扈地大笑道:“怎么样?堂堂碧云居士也有败在我龚衍手下的一天。”
我往桌上定睛一看,他们并没下棋。碧云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他要跟别人比试就该找他擅长的东西比呀,比下棋以外的东西多不占优势。
可是我再往桌上仔细看,桌上只放了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写了“白马非马”四个字。
“你们到底在比什么?”我好奇地问。
龚衍转头看我一眼,嘴角勾起诡异的笑意。
碧云公子伸手抓住我的袖口,眼中若有所指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腰上又多了一只手,我转头便对上凤栖公子愁云惨淡的眼神。凤栖公子在我腰上捏一把,大致是劝我赶紧离开。
这个龚衍有这么恐怖吗?我们才进城几个时辰,怎么一琴一棋两位公子都败在龚衍手下。
可惜,我秋月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我挑起下巴问龚衍:“阁下拜师所从不会是舌战群儒的公孙龙吧?”
龚衍站起身,在榻上与我躬身作揖说:“在下姓龚,单名衍,不知姑娘芳名?”
我笑嘻嘻地说:“我是你!”
包括龚衍在内,所有人一愣,都像是在看傻大妞一样看我。
我指着龚衍说:“你不是你,你是我!”
“姑娘何出此言?”龚衍问我。
我指指龚衍,又指指我自己,认真说:“因为你不是人,所以你是我。”
“你是哪里来捣乱的婆娘!”围观的群众说,“怎可出言不逊,辱骂衍公子?”
“我没有捣乱呀!”我一本正经地说:“白马都不是马了,衍公子怎么可能还是人?衍公子和我一样,都不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什么?”围观的人问我。
“我是他!”我一手指向龚衍,非常坚定自己的观点。
一个围观的男人看不下去了,对着人群外面大叫一声:“堂倌!快点把这个捣乱的婆娘扔出去!”
“谁说我是来捣乱的?!”我脱了鞋子站在碧云公子身边说,“我明明是来辩论的!”
“秋月。”碧云公子抬头揪揪我的裙摆,他眼中一半是懊恼,一半的担忧。
我大大方方对龚衍起手作揖,以儒生礼仪行礼道:“奴家姓邱,愿向衍公子请教。”
龚衍含笑请我入座,我便和碧云公子一同跪坐在龚衍对面。
我伸手捏捏碧云公子的掌心,让他稍安勿躁。碧云公子勉强回握了一下我的手,算是妥协。
龚衍先开口问:“汝今若有白马者,白马是马否?”
“是。”我说。
龚衍又问:“汝今若有黄马者,黄马是马否?”
“是。”我说。
龚衍摇头轻笑说:“如此,白马是黄马否?”
“否。”我说。
龚衍和围观的群众都笑起来,继续问我说:“此非矛盾否?”
“非。”我说。
“这婆娘傻得很!自己说了前后矛盾的话自己都不知道!哈哈哈!”围观的人已经从偷笑变成捧腹大笑,一个二个把我当笑话在看。
我看过每一个嗤笑的人,暗自感叹一千多年前的公孙龙就是用这么低劣的骗术诡辩胜过官吏。
当时公孙龙牵着一匹白马进城,官吏说人可以进城,马不能进城。
公孙龙说他手里牵得是白马,不是马。官吏说白马就是马。公孙龙问官吏黄马是不是马,官吏说是。于是公孙龙得出结论,白马是马,黄马也是马,这么说白马和黄马是同一种东西。
官吏诡辩不过公孙龙,只好让他牵马过去。
我暗暗为龚衍叹口气,这个衍公子一定是嫌我太笨了,所以连内容都没变,照着《公孙龙子》给我一模一样说一遍。
我反问龚衍说:“按照衍公子的说法,‘白马非马’的理论是成立的?”
“是。”龚衍说。
我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画一个大圈,里面写上“马”。然后又在大圈里画几个相互交错的小圈,分别写上“白马”,“黄马”,“红马”,“黑马”。
放下笔,我对龚衍说:“‘白马非马’这四个字中,有三个字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即马,还有白马。我们都见过马,也都见过白马。所以白马和马都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这个‘非’字上面。”
我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非’字,然后从五个方向画出五个箭头说:“所谓非,意思就是不等于。在生活中,不等于有五种情况,分别是:大于、小于、从属、部分重叠、不相及。”
我圈出两个箭头说:“先说大于和小于,这两种情况最常见。比如三大于二,所以三不等于二。再比如四大于三,所以四不等于三。不过白马与黄马明显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相等。”
我又圈出一个箭头说:“再来说说不相及,有句话叫风马牛不相及,代指两个事物毫不相干。这么看下来,白马与黄马也不是这种不相及的关系。”
我最后指向剩下的两个箭头说:“白马到底是不是马,白马与黄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最后两种关系来解释。白马与马,是从属关系,白马从属于马。”
我再指着最后一个箭头说:“白马与黄马是部分重叠的关系,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头面扁长,颈长有鬣,四肢修长,尾生长毛,善奔跑,可载人载物。而且它们都从属于马。他们的不同点是一个长白毛,一个长黄毛。”
我指回最先画的大圆套小圆图说:“我说白马是马,是因为在从属关系中,单个的个体可以代表整体。比如你我都属于人类,你我就都可以代表人类。
“但反过来则不行,人类分男女老幼、高矮胖瘦、贫富贵贱,所以人类就不能代表我们两个。
“再返回原先的话题。不仅白马可以代表马,黄马、红马、黑马都可以代表马。除此之外,世上还有很多种马,比如野马、温血马、汗血马等等。”
第273章 印信
我最后给龚衍点明主题说:“衍公子方才的辩论中,出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将不相及的事物做了概念偷换。
“白马不等于马,是因为白马从属于马。白马不等于黄马,是因为白马与黄马部分重叠。虽然从属、部分重叠这两个对比方法都从属于不等于,但是这两种对比方法之间的关系是不相及。
“也就是说,衍公子做了概念偷换,将从属于同一个大分类下的两个小分类视为等同。按照衍公子的意思,白马与黄马只是部分重叠,所以白马与马也只是部分重叠。而事实上,马的完全覆盖白马的。”
我放下笔,安安静静坐在碧云公子身边不再说话。
四周一片肃静,静到我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声。若不是人们还会喘气,我甚至以为周围的人被下了定身咒。
“啪——啪——啪……”几声掌声突兀地回荡在人群之中,最先鼓掌的竟然是龚衍本人。
龚衍凌厉的眸子死死盯在我脸上,欣喜道:“千年诡辩,被邱先生三言两语击得漏洞百出。”
“衍公子别听她的!这婆娘明明就是在捣乱!”围观群众为龚衍打抱不平。
“对!这婆娘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旁边的人跟着附和。
甚至有人一时兴起,想要伸手抓我说:“这婆娘年纪不小还没有嫁人,一看就是不守妇道,遭男人嫌弃!带我将她抓出去……”
“放肆!”四道声音同时怒骂,几只大手顿时将想要拿我的男人推搡出去。
碧云公子一把将我护怀里,对着周围人说:“这位兄台怎可恶语伤人?”
“哈哈哈哈!”龚衍大笑起身,先是跟我躬身行礼说:“今日学生输得心服口服,多谢秋月公子赐教。”
接着龚衍转身对周围群众说:“难道诸位还没有看出来?这位美人并非女子,而是闻名天下的秋月公子。”
“嗯?男的?男的怎么穿成这种样子?”周围人群愈发躁动,一个个凑近了想看清我的相貌。
想来我在长安的名声还不怎大,大多数人没有听说过我秋月的光荣事迹。
现场越来越混乱的时候,阿虎挤进人群说:“公子,苏公子叫你们回去吃饭!”
“我等告辞!”碧云公子半刻没有犹豫,他一将我拉起身,穿上鞋子便往人群外面挤。
“秋月公子请留步。”龚衍追在后面说。
我回过头,见推推搡搡的人群立刻给龚衍让出一条路来。想不到龚衍年岁不算大,在长安城中却已是个受人敬仰的居士。
碧云公子对龚衍敌意很大,他护紧我,生怕龚衍过来是想抓我回去。
龚衍又行一礼说:“碧云居士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敌意。今日言语唐突,多有冒犯,还望碧云居士海涵。”
碧云公子随便回一礼说:“是在下才疏学浅,甘拜下风。”
龚衍收了一身的傲气,恭恭敬敬对我说:“久仰秋月公子大名,今日方有幸一见。长安乃是六朝古都,不知秋月公子可愿随在下游览长安,好让在下尽地主之谊。”
龚衍的提议很好啊!在汝南的时候我的行程都被当地官员安排好了,随官员所见所闻皆是虚假。如果能跟着龚衍游览长安,肯定能避开当地官员的刻意安排。
可是我还没说话,碧云公子便皱眉说:“多谢衍公子一番好意,但这几日秋月已有安排,不能随衍公子游玩。”
龚衍好似没听到碧云公子说话一样,不慌不忙地说:“若是秋月公子肯赏光在下,我们明日辰时玄武门见。”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倒是很想答应,可是看看碧云公子凶神恶煞的眼神又没胆子把答应的话说出来。
龚衍眉眼含笑道:“明日辰时,在下会在玄武门恭候秋月公子。”
“他不会去。”一个阴冷如霜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听到这声音,我本能地叫了一声“呀!”
“别怕。”碧云公子拍拍我的背说,“我们回去。”
走出人群外,苏辄之阴沉的眼神直接钉到我身上。我不敢说话,只敢抓着碧云公子火速往驿站的方向逃命。
我不知道苏辄之是什么时候去茶楼是,他在那里又听到多少我说得话。不过他亲自出门来找我回去,意思差不多就是他又生气啦!
吃过驿站丰盛的晚宴后,苏辄之带我回到房间里,然后开始唠唠叨叨跟我安排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我垂头丧气跑床上,像个癞蛤蟆一样趴着,一边怒拍枕头一边抱怨:“我走了那么多天的路,累都要被累死了!这些官员也不体谅一下,竟然给我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苏辄之走过来坐床边,一手捏起我的下巴问:“你可是想借口躲懒,然后跟今天那儒生出去游玩?”
嘤嘤嘤!为什么我的所有小心思都逃不掉苏辄之的眼睛?他是不是学过什么读心术,专克我这种心眼少的人!
我没脸没皮钻进苏辄之怀里撒娇说:“辄之,你也体谅体谅我好不好?皇帝哥哥给我下了命令,让我沿路多体察民情。在汝南的时候我哪里见过一天民风民情,我所见所闻都是当地官员故意安排好的表演。”
我爬起来,一本正经地说:“之前皇帝哥哥派过许多大臣去湖南和两江考察,结果屁都没考察出来。肯定是因为每次出行考察的路线都是当地官员假意安排的,那些钦差大臣才察觉不出任何风吹草动。
“正好长安城里的上级官员还没见过我,那个衍公子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可以像平民一样游览长安,专门去那些犄角旮旯里转两圈,看看里面有没有藏污纳垢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非常仗义地拍拍苏辄之的肩膀说:“放心,我才不会一个人去呢。我不仅要带人去,我还要多带两个人去。辄之觉得让杨将军随我同行如何?”
苏辄之眉宇间的纠结丝毫没有散去,“秋月出游并非不可。只是陕西巡抚当如何应对?”
我把脖子上的印信取下来,挂到苏辄之脖子上说:“要是辄之胆子小一点呢,就说我连日奔波,劳累成疾。要是辄之胆子大一点呢,反正印信在这里了,随行的四位公子皆是气度不凡,能担大任!”
第274章 集市
我把脖子上的印信取下来,挂到苏辄之脖子上说:“要是辄之胆子小一点呢,就说我连日奔波,劳累成疾。要是辄之胆子大一点呢,反正印信在这里了,随行的四位公子皆是气度不凡,能担大任!”
“又胡闹!”苏辄之嗔我一眼,而后还忍不住在我脸上揪一把。
我反过来也揪揪苏辄之的脸说:“全天下最好的苏顾大人。为了探求长安百姓的水生火热,就靠苏大人替百姓们打掩护啦!”
洗漱过后,苏辄之破天荒的挤到我床上来。虽然驿站的床很大,但是苏辄之明明有他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他还要来跟我挤?
不过苏辄之愿意跟我亲近,我自然是乐意得很,要是他以后能天天来跟我挤一张床更好。
天气渐凉,我替苏辄之拉好被子,准备就这样安安稳稳睡觉觉。可是苏辄之突然问我傍晚的时候我是怎辩倒龚衍的。苏辄之站得远,他只知道我们在辩论“白马非马”,但是他没听清我当时说了什么。
我给苏辄之复述一遍,顺便告诉他在我的家乡凡十六岁的人都要学简易逻辑和集合,让苏辄之不要崇拜我。
苏辄之听完以后才算是安心,再让小厮进来灭烛火。
晚上睡觉的时候真是奇怪,我感觉身上的被子越来越薄,半夜我竟然被冷醒了。我坐起身,黑夜里摸不到多余的被子,只能摸到身边有个人,暖呼呼的。我索性钻进苏辄之的被子里,抱着苏辄之一觉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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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往窗外一看,果然是变天了。润九月刚过完,一夜之间吹起冷风。
我穿上暧和的蚕丝棉背心,精心梳洗打扮过后和苏辄之一起去大堂吃早餐。
走进大堂便听到落霞公子一阵感叹:“昨夜气温骤降,秋月倒是有人替他暖床,可怜了我们这些孤家寡人无处取暖。”
凤栖公子慵懒地走进大堂里说:“昨夜我怎么听到落霞屋里有动静,莫不是落霞屋里遭了贼?”
碧云公子跟着凤栖公子讽刺道:“昨夜落霞分明将贼寇拉进被子里做了暖床人,此时竟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孤家寡人。”
雅颂公子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怒怼碧云公子一句:“昨日碧云在衍公子处落得下风,今日便来诬陷我是贼寇!”
“咳咳咳!”苏辄之清清嗓子,冷眼在琴棋书画四位公子身上一扫而过,四人当即就安分了。
我们早餐还没吃完,州府的人已经来了。
我一个大惊失色,赶紧抽出手绢假装擦嘴,实际上是把脸蒙住,避免被陕西巡抚看见。我摸两个面饼藏袖子里,趁乱跑出大堂。
走出驿站的时候刚好杨镡和阿虎都在,我捞出面饼问:“你们有没有用膳?要不要再吃点?”
“好啊好啊!”阿虎一点不跟我客气,接过一个面饼开开心心吃起来。
杨镡对我油腻腻的小手很是嫌弃,他瞥过目光,不想再看我手中的面饼。
我跟阿虎一人吃一个面饼,蹦蹦跳跳往玄武门走。
看到繁华的长安城,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我和阿虎、杨镡穿梭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欣赏这个从古至今从未衰败过的六朝古都。
见到龚衍的时候他先是面露喜色,可是等他往我身后看两眼,一股疑惑渐渐染进他的眼眶中。
“秋月公子为何不是单独前来?”龚衍问我。
我拉过阿虎和杨镡说:“他们是我好兄弟,我不能自己出来玩不带上他们,不然不够义气。”
龚衍冷下脸说:“昨日一见十三王,我便知他不会让秋月单独出门。”
我和阿虎听得一头雾水,异口同声问:“你见过王爷?”
龚衍非常确定地说:“昨日催促秋月离开的人,不是王爷是谁?”
我和阿虎顿时听懂龚衍的意思,原来龚衍误以为苏辄之是王爷。看苏辄之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倒真是像极了我那几个哥哥。
阿虎解释说:“他不是……”
我在衣服下面揪一把阿虎,然后假装尴尬地笑两声说:“啊、哈、哈。这都能被衍公子看出来啊。”
“怎会看不出来?”龚衍说,“他那言行举止,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我抓紧时间恭维两句:“衍公子不愧为长安四杰之首,洞察能力远超常人。”
龚衍这人心气高,被我随便吹捧两句又恢复他原本容光焕发的状态。
我抓着阿虎说:“衍公子千万不要嫌弃我家书童,他自幼随我,我们两个最是要好。我曾立誓要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生一世永不分开。难得来一次长安,还望衍公子允许我家书童随我们一起游玩。”
龚衍微微颔首说:“常听人说秋月为人宽厚,有情有义。我若阻止秋月带书童出游,岂不是要坏了秋月的贤德。”
我拉上阿虎跟龚衍一起出发,顺便让龚衍打消掉对我的幻想:“其实我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好,关于我的传闻有许多都是府上其他几个哥哥瞎编的。
“以前衍公子一定听说过我不识字的传闻,人们都以为我是靠美色才讨得王爷欢心。其实我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根本不可能以色侍人。虽然我的学识远远不如其他几个哥哥,但是我也在努力读书的。嘻嘻!”
“看得出来。”龚衍转头对我浅浅一笑。
好奇怪,昨天刚见到龚衍的时候,他嚣张的气焰可以把整个长安城都点燃了。但是今天见到的龚衍,又是一个温柔且平易近人的人。莫不是这人有人格分裂,昨天和今天的龚衍不是一个人?
我和阿虎、杨镡认真听龚衍给我们介绍长安城,我和阿虎时不时跟龚衍互动两句,杨镡则事不关己跟在我们后面一言不发。
走过几个壮观的古建筑,我问龚衍说:“这些亭台楼阁我都在书上读到过,衍公子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古书上没有记载过长安?比如当朝当代才有的地方特色?”
龚衍思索了一会儿,带着我们走进一个热闹的集市。
琳琅满目的商品挂满街头,金银铜铁,蔬果生肉,糖葫芦烤串,无论是我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样都有。
“那个是不是羊肉泡馍?”我指着一家挂羊头的小吃摊问。
第275章 皮革
我指着一家挂羊头的小吃摊问:“那个是不是羊肉泡馍?”
“看秋月馋的。”龚衍笑道,“那家店卖得确实是长安特色羊肉泡馍,正好到了午时,不如……”
“我们一人去吃两大碗!”阿虎抢过话头,说着便往吃摊跑。
我追着阿虎后面说:“阿虎!你少吃点,留着点肚子。万一吃太饱,等一下遇上其他好吃的就没胃口啦!”
杨镡一早上没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为自己说了一句:“给我来两碗。”
长安城中好吃的真不少,凉皮、哨子面、肉夹馍、大盘鸡……
吃到最后每次我和阿虎都只能买一份,然后我们两个分着吃,不然一人一份撑不下去。
令我无比震撼的是杨镡食量惊人!吃了一整条街,到后面我和阿虎只能饱饱眼福,肚子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可是杨镡的肚子简直是个无底洞,一直走到街尾他都能把一份份完整的美食往嘴里塞。
晚上回到驿站,我和阿虎撑到只会打嗝。苏辄之问我们两个白天都看到了什么,我们两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说话间还不忘再打两个嗝。
“哼!”苏辄之看着我和阿虎冷哼一声,“貌似今日你们体察的是长安城中风味小吃。从出门到现在,一共五个时辰,你们可有将长安城中所有美食都考察一遍?”
“没有。嗝!”阿虎说,“杨将军食量大,嗝!他倒是,嗝!全部吃了一遍。嗝!”
苏辄之眯起眼睛问:“你们可是准备明日再去一次,将今日没吃完的吃完?”
“不不!嗝!”我说,“我们明天就不吃那么多了,嗝!我们明天去考察别的,嗝!”
虽然我跟苏辄之信誓旦旦下了保证,但是睡一觉醒来后,我和阿虎还是忍不住又跟着龚衍去把头天错过的美食尽数吃完。杨镡的食量跟猪八戒一样,昨天他吃了那么多,今天照吃不误。
龚衍没怎么吃,他单纯是给我们做向导,欣赏我们三个京城来的乡巴佬见到什么都想吃。
日头偏西,龚衍递过三串冰糖葫芦说:“你们连吃两日,恐会伤及脾胃。吃些山楂可助消化。”
“多谢多谢!”我们三个一人拿过一串冰糖葫芦,喜滋滋地边走边吃。
“衍公子不吃吗?”我问龚衍。
“在下不大喜吃酸食。”龚衍说,“不过若是秋月愿分享一颗与我,我倒是乐意之至。”
我大大方方把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送到龚衍嘴边。龚衍突然愣住,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跟他分享我的糖葫芦。
短暂的停顿过后,龚衍一双凤眼弯成两潭秋水,涟漪荡漾。他抓住我的手,就着我的手将一颗红果咬下来。
“噗嗤!”我被龚衍的样子逗乐了,他吃得急,一个没注意把糖霜抹到脸上。
我抽出手绢,替他一点点擦去脸上的糖霜。
龚衍脸颊微红,他接过我的手绢,往后退两步说:“在下污了秋月的手绢,待今日盥洗过后,明日再将手绢还与秋月。”
“一块手绢而已,不必挂心。”我挥挥手说,“我见衍公子没有随身带手绢的习惯。手绢我那多得是,不如我将这块手绢送给衍公子,还望衍公子不要嫌弃。”
“那便再好不过。”龚衍将手绢收进袖口中说,“多谢秋月割爱相赠。”
“哪有那么夸张!”我往龚衍肩膀上打一拳,“一块手绢而已,说得好像我秋月是个多小气的人一样!哈哈哈!”
龚衍跟着笑起来,我们一行四人准备趁太阳落山前多走走,好消消食。
长安城好大,单是集市就有好几个。今天我收敛了食欲,除了吃以外,我还到一些偏僻的地方随便转了两圈。
走到一个卖皮具的摊位时,我眼前忽然一亮!那摊位上竟然出售皮包,而且那种皮包的款式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直接朝卖皮包的摊位走去,忽视摊贩热情的寒暄,我伸手拿下一个皮包,打开后直接将里层翻出来。
“狗爪子印!”阿虎在我旁边大叫起来!
我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不会错的,这个包肯定是春香做的。又翻看其他几个包,无一例外在皮包的内层都有一个狗爪子印。
“老板!”我一把抓住小贩问,“这些包你是从那里进的货?生产者是谁?”
“我我我……”小贩被我吓得说不清话,结结巴巴说:“甘……甘肃……”
“甘肃?”我追问道:“你是从甘肃进的货?”
小贩摇头说:“不……不是。我是从一个甘肃,甘肃商人手上买的。”
“那商人是谁?”我问。
小贩一听急了,他打掉我的手说:“你这婆娘好不讲理!你要买包就从我这里买,怎还问我进货渠道!我虽是倒卖过一次,但我凭良心做生意,绝对不会乱抬物价!”
“秋月别急,有话好好说。”龚衍走过来,貌似无意地轻轻搂住我的肩膀。
买包的小贩见龚衍和我认识,而且动作似乎十分亲密。小贩嘴一噘,指着我告状说:“衍公子,这女人非要问我进货渠道,这不是要断我的财路么!”
龚衍放开我,和小贩作揖说:“小哥莫急,这其中定是生了误会。此女乃是在下从京城里来找我寻亲的表妹,他只住几天便走,并非是为生意而来。”
“原来是衍公子的表妹啊!”小贩缓和些许,问:“姑娘要问进货渠道做什么?”
我解释说:“我其实是想找制作这些皮包的人,我与那人是旧识,我有急事要找他。”
“这……”小贩撇撇嘴说:“我可以告诉姑娘把皮包卖给我的人是谁,不过就算找到那人姑娘恐怕也找不到制作皮包的人。”
“为何?”我问。
小贩拿起一个皮包说:“懂行的人都知道,这种皮革大安没有,这些包是从关外贩进来的。具体是哪个国家生产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皮包被卖给我之前已经过了好几道手。”
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脑中五雷轰顶,如果小贩说得是真的,那么春香很有可能不在大安。他曾经出现在京城,是因为他做生意的时候恰好路过京城。
走出京城,走出大安,天下之大,春香究竟会在哪一个国家呢?
第277章 大麦茶
我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苏辄之一手突然压在我脑后。我顺着苏辄之的力道,第一次贪婪肆意地吮吸着这张让我魂牵梦萦了一年半的香唇。
我帮苏辄之脱过那么多次衣服,却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慌乱。结扣解不开的地方我几乎是用蛮力扯开,名贵织锦的撕裂声一波接一波回荡在只容纳了我和苏辄之的房子里。
“辄之,我爱你!”我用尽力气说着世上最庸俗的情话。说完我就笑了,若是离开大安的时候我只能带走一件东西,我愿赤身裸体,剃眉断发,只要让我带走苏辄之一人便好。
“秋月,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傻的人。”苏辄之的情话说得一点也不好听,可是我爱听。
我粘附在苏辄之身上,柔滑的皮肤化作松软的沼泽,一个翻滚便将我尽数吞噬。
我沉溺在舒适的抚摸之下,每一丝摩擦都像是伐骨洗髓,将我的意志从灵魂中抽离。
他眼中不再有冷漠,亦不是温柔,而是我从未见过的邪魅,似是志在必得。
苏辄之将我抱起,我依附在他圆润得肩膀上。
耳边是苏辄之沉重的呼吸声,胸前是苏辄之同样疯狂得心跳声,怀里是我梦寐以求的人。
我含住苏辄之的舌头,用力啃噬,想要将他的一切吃进心里,融进血液。
苏辄之是毒,花开时妖艳异常,结果时惹人嘴馋。我早已中了苏辄之的毒,逃不出他勾魂摄魄的妖术。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停下。我虽有心恋战,但我告诫自己不可放纵自己再酣战下去。
我依偎在苏辄之身上说:“辄之,你能不能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苏辄之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说了句:“傻瓜。”
我不愿去深究苏辄之说得是什么意思,再让我自欺欺人一次,就当苏辄之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一个人站在王府西南侧门外,站了很久,似乎是在等一个人,却不知是在等谁。
早上醒过来得时候苏辄之还在,我钻进他怀里,赖着不想出来。
“今日我要去州府赴宴。”苏辄之说,“你可愿随我一起去?”
“不去!”我一口否决掉苏辄之得提议,“我不喜欢跟那些迂腐冥顽的老爷爷说话,他们只会把先天下之忧而忧挂在嘴边,其实是为先天下之乐而乐付出行动。”
苏辄之捏捏我脸上的包子肉问:“你若不去州府,今日你欲去何处?”
“嘻嘻嘻!”我闭着眼睛傻笑说:“衍公子要给我引荐长安四杰。难得来一次长安,我一定要去会一会传说中能让长安翻云覆雨得长安四杰。”
苏辄之手上突然用力,说:“你到哪里都改不掉沾花惹草得毛病!”
“疼疼疼!”我被苏辄之捏得口水直流,“我哪里有沾花惹草,你不要诬陷人好不好!那个衍公子对我绝对没有奇奇怪怪的意思,我跟他清白得很!比清水河还清,比大白菜还白!”
苏辄之放开我可怜的包子肉,转而在我鼻尖上刮一下说:“沐浴,更衣。”
今天真是艳福不浅,一大早就能和苏辄之洗鸳鸯浴。我洗得极为认真,苏辄之身上得每一条褶皱沟壑我都不放过。
苏辄之抓住我的手说:“今日还有公务,莫要误事。”
“原来今日苏大人还有公务啊。”我忍住笑说,“奴家不妨碍苏大人白天出门办公,今晚我们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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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镡和阿虎对儒生聚会实在不感兴趣,他们两个在楼下自己摆一桌,不再掺合我与长安四杰的聚会。
龚衍带我上楼,出乎我意料的是楼上人数远不止三个。
“来了来了!”一个靠窗的儒生正好面对楼梯,我们一上楼他便叫起来。
众人一同起身,齐齐与龚衍作揖。龚衍与众人回礼说:“稍有来迟,望诸位莫怪。”
“怎会。”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儒生说,“衍公子并未迟到,不过是我们早来了半盏茶的时间罢了。”
虽说大家对龚衍十分敬重,不过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落在我身上。
我一紧张,欠身拜个万福说:“秋月与众位先生见礼。”
每个人或是好奇,或是皱眉,互相嘀咕几句后问龚衍道:“衍公子,这位秋月究竟是男儿郎还是女儿娇?”
“噗嗤!”龚衍把我推朝前一步说:“秋月自然是男儿郎。秋月若非有闭月羞花之容貌,又怎会得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我觉得在场的人完全是看在衍公子的面子上才没有当面反驳。我在风里雨里徒步行走那么多天,一张脸早就黑得跟煤球一样。虽然今天画了妆,掩盖住黝黑得肤色,但是我这副五官跟闭月羞花之间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入座后,同桌的几人拿着我反复端详。我被看得无地自容,巴不得现在就冲下楼去,顺便把楼梯拆了,让楼上的人今天都别想下楼。
要不是看在龚衍照顾我细致入微的份上,我真的会将这一冲动付诸实践!
龚衍帮我倒了茶水说:“这是东瀛产的茶,秋月尝尝味道如何?”
我喝一口,登时就笑了!“大麦茶!”
坐我旁边的儒生甲不禁感叹道:“秋月果然见多识广。大麦茶今年新到长安,我等还是第一次品尝到。难怪衍公子重视秋月,秋月的学识非我等孤陋寡闻之人所能比及。”
奇怪了,为什么这个儒生甲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酸味?
我放下茶杯说:“港口离金陵近,我来长安之前有幸在金陵尝过一次大麦茶。”
儒生甲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看向龚衍说:“衍公子心性高雅,凡间的女子从未入得衍公子的眼。世人都道,唯有天上来的仙女才能成为衍公子牵挂之人。”
我对面的儒生乙接着说:“长安城里的姑娘,没有不想嫁给衍公子的。可惜诺大一个长安城,竟是没有一个姑娘能够打动衍公子。去年我替胞妹向衍公子提亲,衍公子断然拒绝。后来我那胞妹在家哭了整整半个月。”
第278章 未央宫
我跟着众人转头看一眼淡定自若的龚衍。嗯!没错!能做出这种事情是龚衍的风格!
龚衍回看我一眼,淡然一笑。
我去,这种时候他都笑得出来,他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儒生乙分明是抱怨龚衍做事不留余地,害得他家小妹伤心欲绝。我要是被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会觉得很没面子的。
“可还要喝茶?”龚衍问我。
“好,谢谢。”这种人我必须顺着他一点,不然他一个小宇宙爆发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龚衍又替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说:“秋月再尝尝这杯茶如何?”
我喝一口,淡淡的草果香。穿越前我喝过这种茶,是一个阿拉伯的同学请我喝的,他说那是阿拉伯咖啡。
我微微蹙眉,一个非常恐怖的概念突然在我脑中炸开——欧洲的大航海时代,开启了。
我放下茶杯说:“茴香,肉桂,草果,咖啡豆。”
桌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唯有我渐渐沉下眸子。
说来可笑,王府里卓泉公子精通茶道,但是他与我过于疏远。我从其他公子身上多多少少都能学到些东西,唯独对茶艺我一窍不通。
可是我这种对茶艺一无所知的人,竟然误打误撞喝到前世喝过的两种饮料。我感受到一股来自时间的冲击,那个我自幼长大的年代,此时正在地球的另一面初见雏形。
“秋月。”龚衍问我,“可是不喜欢?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我回给龚衍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我只是想起第一次喝草果煎茶的事情。那时候我年幼无知,笑话了煎茶人。殊不知,我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的笑话。”
“傻瓜。”龚衍伸手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
我忽而有些恍惚,眼前之人似乎换了一张脸。待我再仔细看时,那个我心心念念的人又变回龚衍。
今天早上苏辄之明明是很想让我跟他一起去州府的,可是我贪玩没有陪他去。
“时间不早了。”我长跪起身,与周围的人起手行礼说:“感谢诸位先生盛情款待,秋月这厢便向诸位告辞。”
众人与我客套几句,没有强行挽留。
我下楼时杨镡面前已经堆了好几个大碗,阿虎面前的碗虽然小了一大圈,数量上却也不甘示弱。
我往阿虎脑袋上敲一记,“你们就不怕吃多了长赘肉,过两天没力气上路。”
“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阿虎满嘴油腻地对我傻笑。
“吃饱没有?”我问他们,“吃饱了跟我回去。”
我们刚要出门,龚衍一把拉住我说:“我带秋月游玩三日,秋月当如何谢我?”
“啊?”我脑子一懵,感觉哪里不对。
龚衍确实是主动提出带我游玩,但是他从来没说过他给我做导游是义务劳动。无论是按照哪朝哪代的法律、道德、常识,我都应该向龚衍支付报酬。重点是龚衍是长安四杰之首,请他做导游的费用肯定不便宜啊!
我摸一摸怀里的荷包,小声问:“三十两银子够不够?”
龚衍闻言翻个白眼,我见状心里一凉!完了!我遇上打劫的了!
“那你要多少钱?”阿虎替我发问。
龚衍凑到我耳边低声问:“不知秋月可否单独为我跳一支舞?”
我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么简单?”
“不然秋月还欲如何?”龚衍问我。
“嘿嘿,好说好说!”我一口答应下来,“只要衍公子替我找个清静没人,宽敞平坦的地方就好。”
龚衍本想劝阿虎和杨镡先回去,但是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脱离他们的视线。况且就算阿虎和杨镡愿意先行回去,我也不会同意的。出门在外,万事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龚衍只好带我们三人往西北方向走,没走出两条街,四周突然就荒凉起来。
“此处为何地?”杨镡警觉发问。
龚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说:“此处便是曾经辉煌千年的未央宫。”
“未央宫?”我不敢相信自己脚下所踏之地竟然就是云楼欲动入清渭,鸳瓦如飞出绿杨的未央宫。从大汉初始到大唐灭亡,未央宫见证了整整一千年的历史长河。
几百年后,亭台楼阁早已不复存在,茫茫荒野之上,唯有残垣断壁还在冷风中歌唱幽灵史诗。
勾梁画栋,琼楼玉宇,统统毁于纷纷战火。高楼广厦曾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房梁玉柱不知何年何月便化作春草,又被秋风泯殁。
放眼四周,只剩偶尔几处风化多年的石阶石台散落在枯草败叶,之中。寒风萧瑟,嗟叹枉。
龚衍带我走上一处石台,石台的原貌已经看不出,不过石台上很干净,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清理打扫。
龚衍张开双臂,迎风深吸一口晚霞。他的脸被火烧云映得如烈焰一般赤红,他兴致上来,傍若无人般仰天长啸。
“哈——”龚衍长长喊出一声,“未央宫,站在我身边的人是秋月!”
“哈哈哈!”我不懂为什么龚衍这么孩子气,他在向未央宫给我做介绍。
我也对着一望无垠的荒草喊道:“未央宫,我是秋月,我来看你啦!”
杨镡对两个发疯的人没有半点兴趣,他在石台下面找了块大石头安安稳稳坐着。
我给阿虎一个眼色,让阿虎下去找杨镡。阿虎脸上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他不敢忤逆我,只好一路踢着碎石子下去了。
宽敞的石台上只剩我和龚衍两个人,龚衍看着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的太阳说:“我从小就喜欢来这里,每隔几天便会过来打扫一次。拔除野草,扫去尘埃。”
“难怪这里这么干净。”我看着脚下光洁的汉白玉台面,想象着曾几何时有多少王公贵族在此处驻足过。
走到一处石栏前,我爬到石柱上说:“衍公子,谢谢你做我三天向导。我给你表演一个难度大的,让你看看我秋月的本事!”
龚衍转头,登时被吓得大叫说:“快下来!危险!”
晚霞荡起我的裙䙓,我朝相邻的石柱跳去,单腿落脚是一个稳稳妥妥的马踏飞燕。再一纵身,我腾空向身后翻去,带着被晚霞染红的一身儒裙落回原来的石柱上面。
龚衍跑到我脚下,伸手要来接我。
我握住他的一只手,侧身翻起,整个人在龚衍头顶划出一条均匀的弧线。
“哈哈哈!看我拿到了什么?”落地时我朝龚衍炫耀手中的战利品。
龚衍伸手往头上一摸,一头长发随之散落下来。
第279章 上邪
落地时我朝龚衍炫耀手中的战利品。
龚衍伸手往头上一摸,一头长发随之散落下来。
也不知龚衍是被晚霞染红了脸还是被我气红了面,他红着脸求我说:“好秋月,快把发簪还给我。”
我指着一块石头说:“那你转过身去,坐下。”
龚衍依言照做,我站在龚衍身后,替他将头发重新挽好。“这世上被我伺候过束发的人不超过十个,衍公子是其中一个。秋月送衍公子的这份大礼,衍公子可还满意?”
龚衍不敢回头,他背对着我说:“在下表字尔舒,若是秋月不嫌弃,可否唤我表字?”
“好呀,尔舒兄。”我说。
龚衍再回头时,眼中莹光闪烁。他站起身,用力一把将我抱住。
诶?等等?龚衍在做什么?
寒风萧瑟,龚衍热腾腾的话语逆袭寒流灌入我耳中:“我在此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愿陪我一同踏足未央宫之人。”
我心里一紧,龚衍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感觉他好像是冤死的鬼魂,在这里等投胎转世的人一样。
“额……尔舒兄。”我不敢把自己的恐惧暴露得太明显,小心问:“你不会是等错人了吧?”
“怎会。”龚衍与我拉开距离说:“秋月,吾心悦你。”
我脸上的肌肉已经僵到不怎么会说话,“那个,尔舒兄。麻烦你看仔细一点啊,我是个男人啊!跟你一样啊!”
龚衍理所当然地说:“王爷也是男人。”
“额……对啊!”我指指驿站的方向说,“我是王爷的人,王爷不许我跟别人谈恋爱。承蒙尔舒兄错爱,我们就此别过,从此相忘于江湖。”
“秋月!”龚衍死死抓住我说:“跟我私奔可好?”
“不好!”我眼睛一瞪,“我要是私奔了,我们两个都会死得很惨的!”
“我不怕死!”龚衍说。
“我怕!”我说。
龚衍不容分说,抱住我就要硬来。
我秋月也不是吃素的,一个擒拿就把龚衍扭得背对着我跪在地上。
“嗷!”龚衍一声惨叫冲向夜空,同时把台下的杨镡也惊动了。
杨镡一步跳上石台,冷面无情的小将军见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主子?”阿虎急着跑过来问:“可是这人对主子有歹心?看我怎么收拾他。”
“算了。”我丢开龚衍说,“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衍公子海涵。”
“回去吧。”我拉着阿虎走下石台。
“秋月!”龚衍追在我身后说:“我对秋月真心日月可鉴!”
我回头问龚衍:“如果我秋月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衍公子这三日见到的秋月都是我假装出来的。衍公子还会喜欢那个真实的,罪大恶极的秋月吗?”
“会!”龚衍言辞铿锵有力,“千年未央宫可为我作证,我对秋月矢志不渝!”
我冷笑一声问:“衍公子觉得,十三王殿下是怎样一个人?”
龚衍愤恨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秋月便是受困于那恶人,所以才不得自由之身。”
我又问:“那如果我与十三王殿下身份调转,有朝一日我成了那个恶人,你又待我如何?”
龚衍走下台阶说:“秋月为何要将自己与那罪恶滔天之人相提并论?那个恶人死不足惜,遗臭万年。可秋月冰清玉洁,流芳百世。秋月再这样贬低自己,只会污了自己的名讳。”
“你这登徒子!”阿虎听不下去了,把龚衍往后推一步骂道:“占不到我家主子的便宜就骂我家王爷。真不知你长了几个脑袋!要不是我家主子宅心仁厚,你这颗狗头早就保不住了!”
“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也就只配给你家王爷看门!”龚衍理直气壮与阿虎对骂。
“阿虎!”我止住还想回击的少年说,“好了,不用跟他废口舌,我们回去。”
杨镡拦住在夕阳余晖下骂天骂地骂赵戎的龚衍,等我和阿虎走出很远一段距离杨镡才一个急奔追上来。
回到驿站的时候苏辄之还没有回来,我温着热水,只等苏辄之一回来就替他沐浴更衣。
今天苏辄之回来得有点晚,他还被灌了不少酒。我看着心疼,扶着他去浴室帮他盥洗。
“秋月!”苏辄之半梦半醒地说:“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啊?”我用力把苏辄之从澡盆里拖出来,快速给他擦干水渍以后用一件熊皮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苏辄之站不稳,左摇右晃着说:“州府里的人跟我说,那个每天都来找你的衍公子,非天下第一美人不娶。”
“呵呵!”我咂舌说,“那他这辈子是注定打光棍了!”
苏辄之莫名其妙跟我大肆宣传了一下龚衍在长安创下的丰功伟绩,什么三岁识文五岁作诗之类的。
完了以后苏辄之还拿他自己跟龚衍对比了一下,对比的结果就是苏辄之三岁的时候不会写字,五岁的时候也不会作诗。
我把苏辄之带回房间,听苏辄之说话好笑到腰酸。
终于把苏辄之扔上床,我坐在榻边气喘吁吁地说:“你五岁不会作诗算什么,我二十八岁都不会作诗!要比惨,明显我比你更惨!你在我面前没资格说惨。”
“秋月你真笨!”苏辄之以一句完美的总结收官!
我心里除了献上“呵呵”二字,我还能说什么?
我脱去被苏辄之的洗澡水溅湿的衣服,洗漱过后钻进被子里,抱着胖美人舒舒服服睡大头觉。
天朦朦亮的时候,一首疯狂的《上邪》突然将整个驿站的人惊醒。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谁TMD读书不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一拳砸在床板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苏辄之也被吵醒了,看他的表情也是无奈中带着深深的怨念。
我还以为世界即将恢复清静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声音又响了:“秋月!吾心悦你!秋月!吾心悦你!”
我抓起大氅批身上,跳下床打开门怒吼一句:“哪个脑残在这里发疯?!太阳都没出来就表白,有哪个没长眼的会答应你啊!”
“秋月?!”那疯子朝我跑过来,踏破晨雾露出一张兴喜若狂的脸。
第281章 认主
陕西巡抚哆哆嗦嗦地说:“听闻龚衍那个登徒子今日擅闯驿站,欲图轻薄秋月公子。是下官管治地方不利,让那挨千刀的浪荡货冲撞了王爷!”
我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你们准备把龚衍怎么处置?”
陕西巡抚哪里敢擅作主张,他唯唯诺诺问我:“王爷当如何处置?”
“放了吧。”我随便挥挥手说,“让他多读点书,少做白日梦。如果有用不完的力气应该为朝廷效力,不要把才学都用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面。”
陕西巡抚试探着问:“放人之前,要不要让他长点记性?比如打上个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我冷笑一声,“我朝推行的政策是礼贤下士,五十大板一下去,人都残了,还怎么为朝廷效力?放了放了,直接放了。”
“是。”陕西巡抚明显也不想得罪龚衍,见我这么说,他赶紧跟衙役使个眼色说:“王爷发话,直接放人。”
未了,陕西巡抚一路都在吹捧称赞我宽宏大量,有高瞻远瞩,以大局为重。
我也不能亏待了我游戏人间的美名,为了防止我睡觉的时候那些老爷爷有拿着苏辄之灌酒,我干脆把苏辄之也拖进暖房里,抱着胖美人安安心心睡了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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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寒流来得比往年早,刚进十月长安就开始飘小雪。
原计划是在长安休整十天,但是经过所有文武官员共同商议决定,我们必须提前五天上路,赶在立冬之前到达秦州(注:今天水市)。
晚上,我抱着一匹橙艳艳的大花布走进凤栖公子的房间。
清幽的琴声在我进门瞬间戛然而止,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同时看向我这边。
“秋月!”凤栖公子从榻上跳下,没有穿鞋就急着过来拉住我。凤栖公子的神色很复杂,有喜悦,有忧伤,还有发自肺腑的心有不甘。
碧云公子也跟着起身,一同往我这边走过来。
我假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大大方方把手里的大花布塞进凤栖公子手里。
“不!”凤栖公子咬了咬牙,想要把大花布退还给我。
“带它走,求你了。走得越远越好!”我可以感受到来自花布里的一阵躁动,那是一种与我血脉相连的羁绊。
“先进来,门外冷。”碧云公子把房门关上,然后带我们一同坐到榻上。
“我保护不了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游丝一样空虚。回想起临要离开京城的前几天,从那时到现在,我一刻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凤焦琴虽说是破了,可是凤焦好歹是一把梧桐琴。我请木工按照凤焦的尺寸做了一副琴匣,好让凤焦躺在里面舒服一点。
结果凤焦真是让人不省心,我好心好意给它做琴匣,它各种跟我闹别扭,说什么睡在琴匣里跟住棺材一样。
我差点没被凤焦琴的破理论气得背过气去,一怒之下跟它对骂起来:“做琴就要有做琴的样子!你看看你是什么欣赏水平?整天裹个破花布像什么话?!”
我扯过几匹凤焦中意的花布说:“就算是喜欢花布,好歹喜欢点花色可爱娟秀的呀,这种红配绿的花色,跟村头大妞有什么区别?”
我的脾气被凤焦琴挑起来,索性给它裹一层花布,硬着头皮塞琴匣里。
这回凤焦琴更不乐意了,六根琴弦跳得噼啪响,说什么不要穿着寿衣睡棺材!
“寿衣!你自己都知道你的喜好像寿衣!”我拍给凤焦一巴掌,不过我舍不得真打,一巴掌下去阵势大力道小。“你都已经穿寿衣了,不睡棺材里面还出来诈尸不成?”
我和凤焦琴吵得不可开交,便宜了碎玉公子躲在门口偷看好一阵笑话。
“哈哈哈哈!”一直到碎玉公子笑出声我才发现门口有个看热闹的。
“笑什么笑?!”我往碎玉公子身上瞪一眼,丢下凤焦琴不再搭理。
凤焦琴自以为又胜我一局,开心地睡在桌子上乱弹琴。
“你为何非要让凤焦睡在琴匣里?”碎玉公子问我。
我脑袋一耷拉,万般无奈说:“石奚生马上就要走了,我没能帮他修好凤焦,一直觉得有愧于他。想着做个好看些的琴匣,既能保护凤焦,又能把这份人情还了。”
碎玉公子若有所思地问我:“你可知为何琴弦断后,凤栖再没有要回凤焦去?”
我眸色渐渐沉下来,我心中所想的答案是凤栖公子其实不怎么喜欢凤焦琴,可是话说出口也只能是:“他或许是以为我有办法把琴修好。”
碎玉公子叹口气说:“我曾听凤栖说过,以前凤焦琴还是凤栖琴的时候,石乐师经常对着凤栖琴说话。那时候凤栖全家都以为石乐师疯了,整天对着一把梧桐琴自言自语。”
“哦。”我问碎玉公子:“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整天对着凤焦琴自言自语。”
碎玉公子摇摇头说:“是凤栖疯了,不该是他的东西,他却想要强留。”
“什么意思?”我问。
碎玉公子拉住我的手问:“秋月,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你没有发现,全天下只有你一人能听到凤焦说话吗?”
“是吗?”我望着房顶想了好半天,一股恐怖的气息突然让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的意思是你听不见凤焦琴说话?其实它说得不是人话,我形容不出来,但是它挺能说的。”
我反手拉过碎玉公子说:“你好像没有弹过凤焦琴,你过来弹弹,弹琴的时候你就能听到它说话了。”
“秋月!”碎玉公子把我拉回来说:“就算了弹了凤焦,我也听不到凤焦说话。不仅我听不到,凤栖也听不到,全天下除你之外无论谁都听不到。”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问。
碎玉公子甩开我的手说:“我看你真是全天下最傻的人,不然凤焦琴也不会认你当主人!”
“认我?当主人?”我想不明白其中逻辑,感觉我听到一个多不得了的事情。“凤焦琴的主人不是凤栖公子吗?”
“这话你是听谁说得?”碎玉公子指着我的脑门说:“凤焦琴明明是甄老头亲手交到你手上的,甄老头把琴给你的时候可曾说过让你将这琴转送给别人?”
第282章 离别
碎玉公子指着我的脑门说:“凤焦琴明明是甄老头亲手交到你手上的,甄老头把琴给你的时候可曾说过让你将这琴送给别人?”
“好像是没有。”我努力回想我第一次得到凤焦琴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碎玉公子又说:“都说琴瑟和鸣,凤焦琴放在凤栖那里的时候我也找他去玩过,我就没有哪一次见他弹琴的时候凤焦会跟着一起响。偏偏你一去凤栖那里,凤焦琴就响了。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见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碎玉公子继续说:“凤栖怕被人发现他不是凤焦琴主人这件事,从未在别人面前弹过凤焦琴。
“这还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那天你准备丢下凤焦琴独自离开,凤焦竟然用自断琴弦的方式留住你。难道你半点没有察觉?”
碎玉公子最后给我点破其中玄机:“凤焦断弦的时候,你是背对着凤焦的,但是你当时明明心痛到摔倒在地上。若非你能听到凤焦的声音,你怎会感受到凤焦的痛苦。
“其他公子一直未与你道破天机,一来是觉得你没有那么笨,二来是不想戳破凤栖诓下的谎言。不过我真是高估了你,你就是笨,活该被凤栖骗那么久!”
我不再辩驳,碎玉公子说得这些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我不敢承认罢了。可惜就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我也只能装疯卖傻。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又怎能护得了凤焦琴的周全。
我道出心中真实想法:“我想做个琴匣给凤焦,是为了让它离开京城以后不至于被磕碎了。”
碎玉公子不明所以地问我:“为何非要让凤焦离京。”
“我保护不了它。”我颓然坐在凳子上,“只有离开王府,凤焦才能偷得一线生机。”
碎玉公子骤然蹙眉道:“你是说他会……”
“你我二人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上。”我止住碎玉公子的话头说,“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王府。出去以后你快些逃命,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晃两个月过去,跨越半个大安,我已经将凤焦琴从金陵带到长安。既然凤焦琴选我做它的主人,我就要为他谋一条生路。
“秋月。”碧云公子上前一步跪在我面前说:“以前是我不对,我自觉凤栖欺瞒于我,心生怨恨。我不忍心怪罪于凤栖,便将怒气转嫁到秋月身上。还请秋月收回凤焦琴,凤焦本就属于秋月,不属于凤栖。”
凤栖公子也跟着跪地上,还没说话就先哭了:“错都在我一人,我欺骗秋月,欺骗碧云,害得大家心生嫌隙。我已经放下执念,不会再觊觎凤焦。”
摸着柔滑的缎面,我心中自是有千万分不舍。凤焦一旦认主,凤焦和主人便能琴人合一,神魂相通。让凤焦离开我,凤焦会很痛苦,而这样的痛苦我也能够感受到。
但是我别无选择,我的命运已危在旦夕,我不想再拖累一个神祗与我共赴地狱。
我拨开缎面,露出残损的桐木。“世人都只爱凤焦一个虚名,能够正眼看待凤焦本身的唯有凤栖先生一人。还望先生能替我照顾好它,莫让它落入奸人之手,被奸人所利用。”
不仅凤栖公子哭得泣不成声,凤焦琴也跟着杂音大振。
我用力按下琴弦,狠心说:“你若听话,乖乖跟凤栖先生走,以后我还会来看你。你若不听话,反正我是没办法带你继续往前走的,那就把你自己留在长安吧。”
凤焦乖了,却是回我一句请求。它愿睡进琴匣,求我不要离开。
我轻轻在琴弦上落下一吻,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摆脱现在的身份,我定会来寻你。你当日日为我祈福,祝我早日得以超脱。”
一声悠扬的宫音从绚丽的锦缎下传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就知凤焦的的声音不可能那般沙哑,以前它只是喜欢和我闹别扭,所以故意把自己真实的声音掩藏住。如今它为了留住我,褪去破锣沙哑,流出清扬的弦音。
“对不起。”我无奈的泪珠洒落锦绣,绽开朵朵水花。“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出了王府我就来找你。”
我咬牙起身,不敢回头,伴着身后撕心裂肺的琴音冲入风雪中。
“主子。”前方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苏辄之拉开大氅,把我整个人裹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辄之,带我回房间去。”我紧紧抱住眼前的美人,只怕一松手,苏辄之也会消失。
“好。”苏辄之把我带回卧室,我们依偎在榻上,度过了在长安的最后一夜。
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我一个人站在王府西南侧门外,在等一个人,却不知是在等谁。
******
早上雪已经停了,昨天的雪下得不大,太阳一出来冰碴子便都化成水。
我和苏辄之都穿了厚厚的棉衣,在驿站门口与琴棋书画四位公子道别。
已经入冬,前方的路太难走,琴棋书画四位公子不适合再随我们前行。反正我的目的是带他们离开京城,长安离京城已经足够远,况且让他们留在长安好过去往秦州。
“保重!”临别之际,唯有这句话听起来最实在。
相识一场,一切随缘。如今缘分已尽,好聚好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和苏辄之没有过多逗留,苏辄之帮四位公子预付了在驿站居住一月的租金,我们两个便披着蓑笠拄起手杖上路。
走到城外,一大群文武官员面色各有千秋。武官算是好的,表情镇定自若,只是镇定中自带几分幸灾乐祸。文官就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之前一直坐马车的那些文官,脸色绿得跟菜叶一样。
“怎么了?”我问一群官员,“集合好队伍抓紧时间长路吧。”
最后还是杨镡开口说:“王爷的几个面首既然不再与我等一同上路,末将以为所有官员都该随王爷步行。”
一个文官赶紧跳出来说:“已经入冬,山路上有雪,王爷身子金贵,应当坐车。”
好么,我算是听懂了。走了一路,许多官员早就互相看不顺眼。尤其是武官看不顺眼那些沿路坐车的文官,想借此机会让文官出糗。文官哪里吃得了这份苦,都在想着怎么躲懒。
我这人倒是随和,拍拍杨镡的肩膀说:“诸位大人一路跟来多有操劳。不如这样,所有文武官员全部坐车,但是每人每天要下地走十里路,舒展舒展筋骨。”
我给双方各自找个台阶下,各方对我这个建议还算满意。
—第二卷·完—
第283章 军歌
前往秦州的路一日难过一日。走到第五天的时候,十五万人的大部队几乎陷入往前走不动往后退不回的尴尬境地。
不巧天上突然飘下鹅毛大雪,雪不过下了一个时辰,官道很快被白雪覆盖。眼看只剩最后几天的路程,可是十五万双眼睛就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前方。
怎么办?我在心里问自己,一群文官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所有文官都没心思再躲马车里,全部跳下车来看着掩藏在白雪下的山路。
这么下去绝对不行,轻则有人冻死病死在半路,重则十五万人谁都别想在预定时间走到秦州。
“前去秦州送信的信差可有回报?”我大声问杨镡。
“没有!”杨镡站在队伍最前面回我说,“大雪封山,估计信差的速度会很慢!”
杨镡所谓的速度慢还算是安慰人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一旦大雪封山,信差单枪匹马的根本走不出秦州。
“呜呜呜……”我们还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队伍里的小孩子一个个被冷得哭起来。孩子一哭,女人也跟着哭,然后是老人,最后连一些男人也有眼睛泛红的趋势。
行军作战,最可怕的不是艰难险阻,最可怕的是整个队伍集体丧失斗志。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雪虽然大,但是强行往前走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大家被严寒唬住了,阴森颓废的气氛迅速在队伍中传播,越聚越多。
“杨将军!”我朝杨镡招招手,杨镡闻声走过来。我问杨镡说:“你们平时练兵的时候都唱什么歌?”
杨镡愣了一下,好笑道:“有很多,比如出自《诗经》的《无衣》,还有《秦王破阵乐》。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我指指身后一望无际的人流长龙说:“组织所有人,唱军歌!”
“此法倒是可行!”一个文官说,“高唱军歌,可以提升士气。现下队伍士气萎靡,无力前行,唱一唱军歌可以让众人精神振作。”
“好!”杨镡得了令,带着几个军官去教大队人马唱军歌。
我派十个士兵在前面扫雪开路,十五万人便一边唱着歌一边缓慢前行。
可是这样的行进还没坚持到下午,整个队伍又蔫下气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十五万流民大多连字都不识,唱着这种文邹邹的诗句跟挠痒痒一样,效果实在不明显。
最关键的是,有些女人的歌唱欲望被带起来,她们也不唱军歌,就拿着自己的家乡小调反复唱。男人听到女人唱家乡小调,一时思乡心切,一个二个蹲在路边痛哭起来!
“停停停!”我叫停队伍说,“都别唱了,越唱越心酸!”
在战争中,音乐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唱军歌等同于用心理战术鼓励自己,同时击溃敌军。
当年楚霸王项羽被刘邦围困垓下,夜里刘邦让汉军集体唱楚地民歌。项羽的士兵以为楚地已经沦陷,加之听到家乡的歌曲勾起大家对家乡的思念,一个个只顾着饮酒痛哭,再无斗志可言。由此有了“四面楚歌”的典故。
南北朝时期,苻坚俘虏到慕容冲和清河公主姐弟两。清河公主年方二七自是美貌,关键是慕容冲虽然只有十二岁,竟也长了一副龙阳之姿。苻坚贪图姐弟两的美貌,将姐弟两都纳入后宫宠幸。
后来慕容冲得以脱身,组建军队的时候专门用了一队女兵,即“女子班队”。男人在前阵与敌军厮杀,女人在尾阵击鼓助威。
大多数将士在战场上非常忌讳见到女人,慕容冲却反其道而行之。有了女人在身后击鼓鸣乐,慕容冲的军队可谓所向披靡。
军歌唱得好,堪比有了对抗敌军的核武器。军歌唱不好,相当于核武器在自己军队里提前爆炸。
我抖掉身上的落雪,站到高处对周围的人说:“我唱一首歌,你们跟我一起唱!”
我挥舞起手杖为自己打节拍,高声唱道:
天地萧萧,雨雪靡靡
大漠黄沙,江南烟雨
长城内外,山河万里
烽烟伴我,回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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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调子起得极为激昂,我周围的人群顿时为之一振。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为了抵御严寒,无论男女老幼,我给每人分一杯黄酒。喝下黄酒,大家的身子渐渐有了暖意。
我站在原地,手杖往前方一挥,指着前路说:“行进!”
一队又一队的车马人群从我面前经过,我吼破嗓子,带着十五万人将激昂的调子唱了一遍又一遍。
崎岖的山路上,无边无际的人群组成巨蛇长龙,踩碎脚下积雪,浩浩荡荡向胜利的终点进发。
我再让杨镡组织一百个士兵带头拉歌,沿路带着各个保队互相比拼谁的歌声更嘹亮。从屈原的《国殇》到岳飞的《满江红》,洪亮的歌声一曲赛过一曲。
走累了就全部人停下来拉歌,唱得满腔热血又继续上路。
如此走了两天,雪停了,行进的速度也渐渐恢复。
十五万人的队伍里,从甘肃逃出来的流民还不到一半,其余的全是汝南和长安的百姓。许多人听说朝廷政策好,虽然迁居甘肃不能享受难民待遇,但是赋税比老家少很多,所以穷人都愿意跟我走。
我走到长安的时候刚好收到皇帝从京城追来的文书。皇帝也觉得调动一些人口去甘肃是好事,所以下令:迁居甘肃的人可以免费向朝廷领取耕具和种子,赋税减半。
夜里,我和苏辄之挤在同一个被子里。走了八天的风雪路,根本没有办法盥洗。虽然衣服每天都能换干净的穿,可是行走八天不洗澡,身上已经有了臭味。
我问苏辄之:“以前你走货的时候,会不会很长时间不洗澡?”
“会。”苏辄之说,“过沙漠的时候最难受。天气炎热,每天都会出很多汗,但是在沙漠里没水沐浴。”
我咯咯咯笑起来。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么爱干净的苏辄之,一个月不洗澡会变成什么样。
苏辄之抱紧我,我缩在苏辄之怀里,贪婪地享受着他温暖的慰籍。
“只差最后两天的路程啦!大家加把劲!一鼓作气,直达秦州!”我站在路边对沿路的人群加油助威。
第284章 抵达
我站在路边对沿路的人群加油助威:“只差最后两天的路程啦!大家加把劲!一鼓作气,直达秦州!”
“一鼓作气!直达秦州!”在凌烈的冰风里,每个方阵都高喊这句口号。号子雄浑壮阔,如天降雄师欲将冰风撕破一个洞口。
上坡,下坡,跨过悬崖峭壁,高山险阻。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目的地的憧憬与渴望,只要走到秦州,我们就能为自己立下一块胜利的丰碑。
天地萧萧,雨雪靡靡!
大漠黄沙,江南烟雨!
长城内外,山河万里!
烽烟伴我,回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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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浑的歌声震彻山谷,从山谷两岸荡回来的回声与大部队唱出的歌声交相辉映。就像是山神也参与到歌声的比拼中,与迁徙中的十五万众人问好。
“绕过前面的险峰就是秦州地界!”杨镡对身后的队伍大声说。
杨镡话音刚落,一个信差突然出现在山路的另一侧,直奔大军而来。
信差认不出我的装扮,只得跟杨镡说:“禀报杨将军,主帅已带一万大军在山下等候接应!”
“苏将军来接应我们啦!”杨镡闻言,激动地对着后面又吼一句。
杨镡这一句瞬间把十五万大部队带入全程最高潮,所有人山呼着整齐而嘹亮的号子,跟着信差下山而去。
走到半山腰我就看到山下黑压压一片。山路狭窄,苏远的军队没有办法在山路上接应,苏远只能等在宽阔平坦的山脚下。
我和众人一路尖叫着往山下狂奔,感觉我带回来的不是流民,是洪水猛兽魑魅魍魉。乌泱泱的人潮向着逐渐变宽的下山路渲泄而下,呼声滚滚,如同巨浪海啸欲将秦州吞没。
苏远顺着打头的官员看了一圈。武将都穿着铠甲,文官也都穿得体面,唯独我和苏辄之裹得跟其他流民一样。苏远定睛看过一遍,竟然没有认出混在流民队伍里的我。
我加快速度,最先冲到苏远的高头大马面前,手杖往地上一杵,大声汇报:“十三王赵戎,带流民六万,移民八万,军队一万,共计人数十五万人,前来秦州,向镇北大将军苏远报道!”
“小戎?”苏远顿时笑出声来,他伸手一把将我拎到马上。
“先放我下来!”我扭捏两下说,“我说好了要陪流民徒步前行的,等我陪他们进城以后再骑马。”
苏远哪里肯放过我,他抓牢我说:“让所有官员先进城,剩下的交给我的部下便是。”
苏远这句话可谓深得民心,尤其是那些文官听后倍感赞同。没有任何一个文官的路走的比我多,但是他们全都想早点进城,好盥洗沐浴,吃香喝辣。
既然一众官员都是这么想的,我也不好驳了大家的兴致。
“好吧!我随敬贤哥哥先进城。”我笑嘻嘻地赖在苏远身上。走了那么多天的风雪路,有个坚实的身子给我靠,还没进城我就缩苏远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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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时窗外天色暗得很,估计又下雪了,连带着屋里也没多少光线。不过我还没扭头就闻到枕头旁边放了糕点,我连手都懒得动,只伸个舌头勾一块甜点到嘴里嚼着。
“哈哈哈!”苏远爽朗的笑声从绣帘处传来。苏远来得刚刚好,正好看到我像个饿死鬼长舌妇一样勾点心吃。
苏远坐到床边,捞起我抖了几抖。“你这懒猫,一睡就是一整天。”
“喵!”我索性回一句猫叫,直接坐实我准备继续做懒猫的罪名。
苏远把我抱怀里说:“今年甘肃提前下大雪,我原以为你会被困在半路,不想你比预计时间提前到达半个月。杨镡都已经跟我说了,难得他在我面前说你两句好话。”
我噘起小嘴问:“难不成以前杨将军说得都是我的坏话?”
苏远隔着被子捏捏我的脚指头问:“走了三个月的路,脚可有走坏了?”
我心想苏远趁我睡着的时候不知拿我研究过多少遍,现在又来问一次岂非多此一举。但我出口颇为自豪地说:“不过是走了半个大安而已,我的脚哪有那么若不经风?”
苏远脸上流出会心的笑意,他抱紧我说:“大雪已经封山,你且在甘肃住上三四个月,带明天开春再回去。”
我在苏远手背上画个圈,小声告诉苏远一件事:“其实皇上让我回京的时候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苏远问,“哪条路?”
我窝在苏远怀里说:“皇兄派了好几波文官武官去调查年初三十万两赈灾粮款丢失案,但是一直没什么进展。皇兄也没指望靠那些官员查出什么东西。
“这次来甘肃,皇兄单独派给我一个任务,他让我秘密调查赈灾粮款丢失案。我沿路都在秘密打听,大概有了一些眉目。回京的时候我要走年初流民南下的那条路,我估计粮款被转运到汉水或者两江境内。”
苏远越听表情越难看,他打断我说:“这潭子浑水有什么好蹚的?你莫因为调查了这件事,最后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我抱住苏远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蹭蹭说:“皇兄本是让我对谁都不要说,但是我还是选择告诉敬贤哥哥。一来我要有什么不测,你好有个准备。二来万一我真遇上什么大魔王,敬贤哥哥你要救我啊!”
“说什么丧气话!”苏远在我屁股上扭一把,“我知皇上有意借用此事肃清朝廷,你今年蹚过的浑水太多,此时抽身却也为时太晚。不过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去,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
我抬头,眼巴巴问苏远:“敬贤哥哥准备派哪个小将军跟我一起去呀?”
“呵!”苏远冷笑一声说:“自然是本帅亲自随你去闯虎穴捅狼窝!”
额……本帅?那意思就是……
我心里一急,道:“没有皇上的调令你不能擅自离开甘肃!”
“不急。”苏远把我压回床上躺着,一双老不正经的大手在我腰上不安分起来。“还有四个月你才回京,我有得是时间向皇上请调令。”
“我还没吃饭呢!”我打个囫囵滚,从苏远的淫掌下逃出来,羞着脸说:“我肚子还饿着你就要让我做……做体力。”
苏远摸过枕头边的软膏,塞一块在我嘴里,他嘴角挂着邪笑说:“先喂饱你上面这张嘴,等晚上我再来喂饱你下面那张嘴。”
第285章 糯米酒
进到甘肃,所有京城来的官员瞬间一身轻松。把流民和移民一并交到当地官员手上,从此再不用过问。每人只需好吃好喝在甘肃悠悠闲闲住上四个月,等养胖一身肥肉再打道回京。
我站在城头,与沿河西走廊继续向北踏雪前行的百姓挥手道别。
十四万百姓都被做了分配。每家每户都要在开春前领取耕具和种子。然后去往各自分配到的田地安家,只等冰雪融化便开始耕种。
一队又一队人马从我脚下经过,他们也都斗志昂扬地与我挥手道别。
我站在楼上大喊:“与天斗!”
楼下浩浩荡荡山呼回应:“其乐无穷!”
我又在楼上喊:“与地斗!”
楼下再次山呼回应:“其乐无穷!”
我大手往北一指,破开嗓子狂吼:“去希望的田野上,向土地索要你们的粮食和布匹!”
“索要粮食!索要粮食!”排山倒海的山呼声贯穿河西走廊,在高山峻岭之间激昂回荡!
送走无数车队人群,我口干舌燥走下城楼。
“主子。”一碗热腾腾的糯米酒突然被送到我面前,我心里也跟着热腾腾起来。
“辄之你真好!”我喝一口带些淡淡酒味的糯米酒,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暖暖的糯米香甜味。
苏辄之看着我恍然一笑:“你喝酒怎会吧糯米喝到脸上。”
“有吗?”我伸长舌头顺着脸上添一圈,没有添到一颗糯米。
“噗嗤!”苏辄之捂嘴笑起来,“你这舌头没有狗舌头长,怎可能舔到脸上的米粒。”
我正思索着应该盈哪只手出来擦脸,苏辄之忽而欺身到我面前,探出舌尖在我脸上小啄了一口。
我小脸先是一白,很快就转变成满脸通红。
苏辄之他……他他他!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亲我!那我是不是应该现在马上立刻把他抓回房子里去,还他百万个吻?
我刚像个花痴一样伸手抓住苏辄之,一声来者不善的咳嗽声登时出现在我身后。我小手一僵,打滑没抓稳苏辄之,让他的手从我手心里溜了。
“诶……嘿嘿嘿!”我转身朝苏远讨好地笑,“敬贤哥哥看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情动三军的感觉?”
苏远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我一个踉跄跌进苏远的大氅里。
苏远相当嫌弃地往苏辄之方向瞟一眼,丢下一句话:“贤侄不远万里徒步前来,想必多有劳顿。之后你只管休息,小戎由我一人照料便可。”
苏辄之恭恭敬敬作揖说:“全听叔父吩咐。”
我被苏远挟着,大气不敢出,一路被揪住脖子提进苏远房里。
进门后我以为苏远又要把我剥光了往床上扔,结果苏远冷下脸问了我一件事:“苏顾知不知道你在追查丢失赈灾粮款的事?”
我缩紧脖子,怯生生摇了摇头。“我没告诉他,但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察觉出来。”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告诉苏辄之,或者说我故意避开苏辄之。因为皇帝哥哥说,所有大臣里他信得过的人只有苏远一人。
我这人虽然脑子转得不够快,但是认识苏辄之这么久,我发现苏辄之说得假话不比晚枫公子说得少。
只不过晚枫公子不怕得罪我,说谎之前没好好打草稿。所以晚枫公子兴致来了只管胡说八道,东拉西扯得前文不搭后意。
苏辄之则是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谎话都精心斟酌,乍一听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苏远长舒一口气,捏起我的小脸狠狠亲上一口。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业障又深了几分。我一面怀疑苏辄之别有用心,一面又垂涎他的美色,想要利用他的别有用心从中揩取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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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纷纷一下便是一个多月。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每天早上都要由专门负责铲雪的士兵将夜里的积雪清理掉,屋里的人才能出门。
我坐在暖洋洋的榻上,随意拨弄着深灰色的皮挎包。
苏远顶着一身寒气走进门来,他手里比出门前多了几样东西,每一样无不例外都是皮革所制。苏远手里的东西太抢眼,自打他一进门我的视线就被锁定在他手里的皮具上。
苏远脱了大氅,走过来坐在榻边说:“我见你甚是喜爱皮包,我从一个走关外的商户手上买了几个皮具,你看看可还喜欢?”
我从榻上弹跳起来,接过皮具一一打开里外翻看。查看过后,心中一团烈火瞬间又被燃了起来!
“那商户是谁?快带我去找他!”我抓着苏远说。
苏远没有接我的话,反是拿过其中一个小水袋,指着上面的狗爪子印问我:“这是什么标记?”
我心里一沉,不知该怎么回答。思索了一会儿我随便扯个谎说:“我与制作皮革的人曾有过几面之缘,后因各种机缘巧合走散了。我看他是个人才,想引荐他到大安为朝廷效力。”
苏远歪过脖子看着我说:“我看你不是想推荐他去为朝廷效力,你是想收个面首在府里压床。”
“你就不能念点我的好吗?”我真是急了,“那卖皮革的商人可还在秦州?我真有急事找他,人命关天万分紧急的事!”
“人命关天?万分紧急?”苏远悠哉悠哉在榻上躺下,枕着手臂闭目养神,丝毫不顾及我此时正心急如焚。他懒散问道:“关谁的命?紧谁的急?”
“关我的命。”我央求苏远说,“我必须找到他,找不到他我会有性命之忧。我是说真的!”
“呵!”苏远转个身,背对着我说:“你哪次收面首的时候说得不是这句话?”
我没办法跟苏远理论,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自己换上一身御风的冬衣,打算独自出门去寻找线索。既然苏远是今天把皮具买回来的,那卖皮具的商人应该还在秦州。
苏远却不许我出门,我才换好衣服就被他闭着眼睛用脚勾回榻上去。他就是仗着自己身手好,只要他开心左右怎么为难我都行。
我还欲挣扎,苏远对门口说一句:“带进来吧!”
一个小兵应声带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引路的小兵像是怕看见什么邪祟一样,眼光躲躲闪闪不敢往榻上看。才一把人带到,小兵就转头跑出门去了。
第286章 造化弄人
一个小兵带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引路的小兵像是怕看见什么邪祟一样,眼光躲躲闪闪不敢往榻上看。才一把人带到,小兵就转头跑出门去了。
被带进来的男人长了一张油嘴滑舌脸,却假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对着榻上点头哈腰说:“草民见过王爷,见过大将军。”
我挣脱开苏远的束缚,客客气气请男人在茶几前坐下说:“请问这批皮具可是由先生所贩卖。”
“是。”男人说。
我直切主题说:“先生可知制作这批皮具的人是谁?”
男人反问我一句:“王爷可知这些皮具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革所制?”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摇头道:“不知。”
男人指着我手里的皮包说:“此类皮革,质感硬,毛孔较牛皮粗且排列有规律。这是马革。”
“马革?”我对皮革认识不算多,顶多能分出真皮和人造革,要我辨别各种动物之间的皮革差异我是一窍不通。
男人看出我没明白他想表达的深层意思,他便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有成语曰‘马革裹尸’,意指将士战死沙场,用坐骑马革包裹尸体。
“由此可见,中原良马十之八九都做战马使用,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拥有大量马匹。就连富商员外嫁娶都不得骑马,只能骑骡子,普通百姓顶多骑驴。只有入仕官家才有马骑。”
男人用手指点着皮包说:“中原马革稀缺,价格昂贵。这批马革并非来自关内。”
“我知道。”我说,“这些皮革是外国做的,是一个外国商人带进关内来的。我现在就是在找这个外国商人。”
男人抿了抿唇,邹眉说:“这话我只当王爷从未说过。王爷有所不知,能够一口气制作如此规模马革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便是鞑靼部落。鞑子善驯马,喝马奶食马肉,大量马皮用以做革。王爷手中的皮包便是鞑子做的。”
“什么?”我似乎觉得眼前有点晕,这男人所说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男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给我和苏远作揖道:“草民前来多有叨扰,这厢便先告辞。”
“慢走!”苏远依然躺在床上,别有深意对着男人勾唇一笑。
男人再给苏远揖一揖,转身走了。
我呆愣愣坐在茶几前,捏紧手里的皮包,脑子里一团浆糊。
苏远伸只手把我拎到榻上,捏捏我脸上的包子肉说:“你身为皇子,想打你主意的人多不胜数。鞑子与汉人世代为仇,乱战千年。他们知你这人见到模样好的小相公就把持不住,所以选个模样出挑的人来接近你。”
苏远将我手里的皮包抽出来,甩到一边,拍着我的背说:“当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收了苏顾,你吃他这么多年亏,却是半点长进没有。
“苏顾再是歹毒,但他好歹是个汉人,当个从四品长史不痛不痒。你若推举个鞑子给朝廷,你那巴掌大的王府还不够皇上查抄半天时间。”
苏远掰正我的脸问:“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可是会追到关外去寻人?”
苏远这句话直中要害,要不是我知道春香现在与我身处敌对阵营,我应该是真的会到关外去寻他一寻。
“你还真就这点出息!”苏远嗤我一句:“别人无恶不作顶多是斗鸡遛狗玩骰子,你反是涂脂抹粉寻相公。最后算下来,你这喜好更恶劣,险些害了大安国运。”
我只恨天公不作美,造化愚弄人。我和春香上一世还是亲如手足的姐妹,怎生这一世竟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想起采丝说得话,和春香一起去采香楼的是个哑巴,模样长得很别致,看上去不像汉人。原来跟在春香身边的人,竟然是个让大安人民闻风丧胆、深恶痛诋的鞑靼人。
那人其实不是哑巴,那人是因为不会说汉话,所以假装做哑巴。春香喝醉酒的时候,那人一时心急,自乱分寸,所以失口叫了春香的名字。
我收不住眼里自叹哀伤的清秋泪,转过身裹块被子角捂住脸大哭起来。
春香,我在这一世唯一的亲人,或许只有永不相见才能各保平安。春香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不会放弃寻我,独自离开大安。
苏远见不惯我这副模样,狠狠朝我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我骤然从榻上跳起,裹上大氅冒着风雪奔出门去。
苏辄之正在和几个京里来的官员品茶论道。我不管不顾冲进中堂,扑进苏辄之怀里嚎啕大哭。
几个不相干的官员眼看形势不对,各自草草道别相继离开。
苏辄之叹口气问我:“可是被苏将军教训了?”
我摇头,只管哭。
“那是为何事如此?”苏辄之问。
我咬咬牙,发现这件事情跟苏辄之说也不妥当。天命这种东西,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反正又改不了,多说反而还会被别人拿捏住把柄。
我刚才只是心中郁结,所以想找个人诉诉苦。在雪地里跑了一圈,心里的郁结被雪风吹散不少。又在苏辄之身上磨蹭一阵,再是想不开的事情也硬逼着自己想开了。
我抹一把鼻涕眼泪,什么也没说,自己起身往门外走。
“主子。”苏辄之起身来拉我,“可是在苏将军那里住不惯?不如回来辄之这里,先小住几天再去找苏将军。”
我蔫得像棵被霜打残的韭菜一样,被苏辄之带回榻上坐着。
我垂着头问苏辄之:“辄之,要是你今生爱上一个人,来世你做了猎鹰,他做了狡兔,你认出他来,你会吃他吗?”
苏辄之给我倒杯茶水说:“不会。”
我又问:“那你会为了保护他,把他带回家圈养起来吗?”
“也不会。”苏辄之淡然道,“造化自然天定,天命不可为。”
“哦。”我不想喝茶,单纯就是捧着茶杯暖手。
苏辄之圆睁睁的眼睛含笑问我:“为何如此发问?”
我小嘴一撇,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苏辄之也不聒噪,铺开宣纸让我练字。
手随心动,落笔成书。想要字练得好,首先就要静心,静心方能手稳,手稳方能字美。
苏辄之取过拓本,让我临摹《快雪时晴帖》。短短二十八字,不知不觉间我写了一个下午,一直写到阿虎过来掌灯。
第287章 狍子
吃过晚饭,我起身要走。
苏辄之拉住我问:“天已全黑,主子要去何处?”
“回苏将军那里去。”我说。
阿虎最先听不下去,他跑过来帮苏辄之打抱不平说:“王爷有了大将军就不理公子,把公子一个人丢在驿站一个多月不闻不问。难得来看公子一眼,才看三个时辰不到又要走人!”
“阿虎!”苏辄之稍稍瞪阿虎一眼,劝说道:“王爷的去留何时轮到你插嘴?”
阿虎撇撇嘴,硬生生把十万句牢骚咽进肚子里去。
我也觉得我这个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但也正因意识到这一点,我才必须逼迫自己和苏辄之保持距离。我不能再放纵自己重蹈覆辙赵戎的后尘,利用苏辄之有求于我便趁机占他的便宜。
今天苏远一句话点醒我——赵戎见到模样好的小相公就把持不住。如果我不对自己加以克制,我的下场会比赵戎死十次还要惨。
我假借出差为由说:“等开春就要回京,以后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再见苏将军一面。难得来一次甘肃,我想多陪陪他。”
“主子重情重义,是辄之小气了。”苏辄之拿过大氅批我肩上,帮我系结扣的时候他细皮嫩肉的大手不小心在我脸上轻轻擦蹭几下。
我心里一只小鹿被苏辄之撩得跃跃欲试。用力咬紧牙关,我强装镇定,只等苏辄之手上动作一停我便破门而出,一头扎进雪夜之中。
陆陆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雪,此时暂时停了。雪地里很亮,不打灯也能看清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城防走,天地辽阔唯有白雪相伴。
进门时正好看见苏远在磨他的匕首。苏远抬头看我,眼中又惊又喜。
“怎会想着回来?”苏远问我。
“三个时辰没见,想敬贤哥哥了。”我跳到苏远背上赖着,没来由地撒娇说:“我腿短,脚陷进雪里拔也拔不出来。明天我想看雪景,敬贤哥哥背我去!”
苏远狂笑出声,他傲然起身背着我在屋子里胡乱转圈。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背着玩闹过,我张开双手,像自由的小鸟一样被苏远背着在屋子里俯冲翱翔,横冲直撞。
我从晚上一直笑到早上,嘻嘻哈哈一路被苏远带到长城之上。
大安重修长城,沿河西走廊一路往西直通嘉峪关。我站在烽火台上,看着长城内外冰封沃野。
今日无风,天地浑然化作一片苍茫,银光闪耀延绵万里江山。
一座长城,生生隔绝了我和春香。我在关内,他在关外。我站在窗口极目远眺,只恨自己目光短浅,看不到春香被雪风吹往何处。
苏远温热的大手揪揪我脸上的包子肉,打趣问:“可有看到你关外的小相公?”
我反是笑了,回问:“你怎知我所寻找的不是个小娘子?”
苏远手上一僵,突然用力捏紧我的包子肉。无论我怎么哼哼唧唧,苏远的老虎钳子死活不松开,疼得我只顾得上龇牙咧嘴流口水。
最后苏远凶我一句说:“我以前和鞑子女人打过交道。她们性子极烈,个个骁勇善战,茹毛饮血。我劝你早点收了心思,鞑子女人可不是你能养得住的。”
“嗯嗯嗯!”我拼命点头示弱,只求苏远能快点放过我一张可怜的小脸。
结果苏远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力我把的脸拎高说:“我知你心有不甘,但身为臣子,皇上的话你不得不听。皇上不愿你娶女人,你就该安安分分断了碰女人的念头。
“何况那女人还是个鞑子女人,你的身份连鞑子男人都碰不得,你怎还会想着去碰鞑子女人?”
我好不容易才从苏远的魔掌下逃脱出来,一张小脸胀得又酸又疼。可是我丝毫不敢解释,只得捂脸岔开话题说:“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敬贤哥哥除夕夜想吃什么?”
苏远一把将我抗回背上,走下城楼说:“杨镡昨天送来半只狍子,这生肉在京城不多见,今天我们回去烤了吃。”
“真的吗?”我单纯是听一听便开始流口水,毛遂自荐说:“我来做蘸料,粗盐加孜然胡椒最好吃!”
想不到在秦州也能捞到这么大的油水,无论在哪个世纪,烧烤鹿肉都是极为罕见的食物。我穿越前有动物保护法,根本没有机会可以吃到鹿肉这种饕餮珍馐。
也不管苏远的脸色有多晦气,我坚持把苏辄之请到城防来一起吃炭烤狍子。
以前我以为苏远是因为赵戎收了苏辄之所以才讨厌苏辄之,后来我发现我完全把事情想歪了,苏远和苏辄之互相看不顺眼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苏远认识赵戎以前。
虽然他们两个从来不告诉我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结了梁子,可是身为叔侄,好端端的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才对。我罢意让叔侄两坐下来吃吃饭,缓和一下他们几十年来的家族恩怨。
我挑了一种最豪爽的吃法,把半扇鹿腰挂在房梁上,鹿腰下是刚刚隆起的火坛。我抬手用锋利的匕首片下五花肉直接上火烤,火坛里炭火正旺,花火星子飞得噼啪炸响。
几杯黄汤下肚,伴着炭火上冒出油滋滋的香味,我给苏远和苏辄之各添一片鹿肉。等不及他们两个跟我客套,我自己把余下的三片鹿肉全包了。
我一边吹着鹿肉一边跟桌上的两人说:“我先帮你们尝尝好不好吃,要是蘸料不好吃我改进一下你们再吃!”
蘸上孜然椒盐,嘴里塞满鹿肉,心里无比满足,人生找不到比这更舒爽的时刻了。
“呵!”苏远和苏辄之同时轻笑出声,两双眼睛都带着笑意在我身上打转。
“好吃好吃!”我捞起匕首,起身又片下几片鹿肉摊炭火上,顺道刷两面香油增味增香。
我往桌上瞟一圈,从上桌到现在,苏远和苏辄之的碗里都只有一片鹿肉,孤零零贴着碗壁甚是凄凉。不过我依然假装出一副大方十足的样子说:“你们都吃呀,非常好吃的!”
苏辄之拿起筷子,斯斯文文把鹿肉放进嘴里。苏远见不惯苏辄之一副书生酸气,他连筷子都懒得用,直接伸个手指捻起鹿肉送嘴里。
一场烧烤吃得好生和谐。苏远和苏辄之都没怎么说话,就我一个人借着酒兴把春晚上面能用的段子挑几个出来卖弄。最后一对叔侄都被我说笑了,围着火坛喝酒吃肉。
第288章 诏书
一场地震几乎将甘肃夷为平地。苏远的军队赶到的时候,单是万人冢就挖了几十个,沿路收殓到的尸骸都已化作森森白骨。
大安条件有限,大灾大难面前人类渺小得与尘埃无异。没有直升飞机,没有挖掘机,最初的救援通道完全是靠户部徭役徒手挖出来的。等苏远大军赶到的时候,大军只是在原有通道基础上进行拓宽和加强。
根据史书记载,每次地震,震中都要死亡好几十万人。消息传播不及时,救援技术有限,各路官员贪污赈灾粮款,还有其他诸多原因,都是导致震中灾民大面积死亡的原因。
就比如这次,本来第一批赈灾粮款运送的速度已经够慢了,结果粮款半路丢失。等第二批粮款送到的时候,整个甘肃只剩饿殍遍野。根据户部和地方统计,幸存下来的人数不到两万。
要不是我多带了十万人过来,天晓得这个里生产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考虑到各级官员都很幸苦,除夕宴会我罢意让户部搞得隆重些,当天还让户部给所有官员和兵部五万余官兵都发了红封。
除夕当晚我和一众官员一并吃酒宴。起初大家吃得还是很客气的,后来有几个京官过来跟我敬酒,我不好驳了人家一番好意,来者不拒喝下几杯。再后来所有人轮番跟我敬酒,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被苏远扛回去的。
除夕晚上喝得酒已经让我头痛了一整天,元旦的时候我又去军营里喝了一顿。将士们各个自带匪气,喝酒的仗势都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我为了安抚军心,陪五万将士喝酒,差不多是连小命都要豁出去了。
在醉生梦死中睡过去,又在头痛欲裂中醒过来。
我踉踉跄跄爬下床,自己给自己盥洗过后猛喝两大杯清茶。头晕得要死,随便从桌上抓两块糕点塞嘴里又倒回床上躺着。
等我摸回被子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一双眼睛全程都在盯着我看。苏远应该是比我先醒,可是他伏在被子里纹丝不动,简直就跟不存在一样。
我尴尬地笑两声,然后死皮赖脸贴到人形大暖炉身上,闭上眼睛继续睡我的回笼觉。
苏远莫名其妙笑起来,他问我:“你是瞧上杨镡哪一点好,怎么就想着推荐他去做驸马?”
“啊?”我睁开眼睛抬头看苏远问:“我什么时候推荐杨镡去当驸马了?”
苏远在我屁股上拍一巴掌说:“昨晚你自己说得,你忘了?”
昨晚我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是真的不记得啊!
重点是当朝的几个公主,和亲的和亲,嫁人的嫁人,没有哪个公主到了适婚年龄还单着。先帝的几个姐妹太老,皇帝哥哥的两个女儿还不满十岁。我再是要给杨镡说亲,也不可能说到哪个公主头上去啊。
我问苏远:“我喝醉了说胡话,不过我到底给杨镡点了哪个公主的媒啊?”
“我也不知道呀!”苏远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狡猾,“你昨晚说你有个姐姐性格跟杨镡最配,还说什么杨镡见了你姐姐定会情投意合。安柏公主,永常公主,永宁公主,阖穆公主,你说得究竟是哪一个?”
我一头钻进被子里,把一张小脸贴苏远胸口屏气凝神。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想春香的事,喝醉以后怎么就把春香给扯出来了?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问苏远:“除了这个,我昨晚还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多得去了!”苏远想了一会儿说:“有一句话你说得言辞凿凿,你说我军将士太贪杯,你要做个九龙杯,专治贪杯之人。”
苏远自说自笑,笑到兴头上竟还抱着我翻了一圈。我宿醉未醒,被苏远这么一折腾,眼前只剩天昏地暗眼花缭乱。
苏远帮我顺着气说:“我军中有个书记官甚少说话,结果昨天被你带了头。他吵了一个晚上说九龙杯只是传说,世上根本没有九龙杯。”
我捂着小脸转个身,感觉我在甘肃是真的混不下去了。
我正呜呼哀哉的时候,一个念头从我脑中飘过。我转头问苏远:“九龙杯值多少钱?”
“你说甚?”苏远把我翻转回去面对他,捏着我的下巴问。
我又问了一遍:“要是世界上真的有九龙杯,大概要多少钱才能买得到?”
“你酒还没醒,再睡一下。”苏远像是同情失学儿童一样揉揉我乱糟糟的头发,好生劝教:“世上若真有九龙杯,那便是无价之宝,就算是用黄金万两也买不来。你可别为了赌气去买九龙杯,你那王府底子薄,买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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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头一天下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整个甘肃终于轰轰烈烈开始生产劳动。只待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苏远命人蹚雪送去京城的奏报也有了回信。皇帝哥哥让我和苏远不要打草惊蛇,他叫我们两个单独南下前去长沙。
收到回信的时候苏远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把回信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简直难以置信,皇帝哥哥要我假扮做苏远的,小妾!!!
我已经忍无可忍,揪住苏远的肩膀一通乱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你都四十岁了,竟然还想着纳我一个二十岁的做妾侍!”
“皇命不可违。”苏远搂过我坐他腿上说:“老夫为皇上征战多年,皇上施恩于我,选我做驸马,我又怎可辜负皇上一番美意?”
“皇兄!臣弟不要啊!!!”虽然我和苏远早就已经坏了天理人伦、五德八纲,但是我要乱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硬给我冠个名分完全是两码子事!
三天后,皇帝正样八经的诏书送到甘肃。所有京官全部回京复命,十三王一人随大军继续驻守甘肃。
苏辄之对于这份诏书是实打实的不满意,一张俊脸晦气得布满铁青。我没有对苏辄之做任何解释,单纯是主动去帮他收拾行李,嘴上把好话说尽。
我一面清点苏辄之的行李,一面对苏辄之说:“这次回京复命的官员里面,辄之你官职最大。来得路上因为人人怕我,所以我可以给所有官员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这次回去你千万别用我那一套,凡事都不能给低级别的官员过多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