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苦
“娘,给我装些草木灰,我拿到村西头小河边去洗。”沈远刚把打麦场的麦子摊开回来。
“大哥,我去吧,你和二哥,还有小舟哥先吃饭。”沈笑不想让哥哥们太累。
管氏自然不同意,说她洗完衣服时,去河边洗了。
“伯娘,我不小了,大姐十岁时家里地里哪一样你不让干?”沈笑看着她道:“您不能偏心。”
“你呀!”管氏点点她额头,道:“你大伯也得活动,让他陪你去。”
“唉!”沈笑欢快的去找大伯。
“七两,”沈志追上她小声道:“书院好像很多人都去了谭拓寺,现下没法打听夏税的事。”
沈笑也知道急不得:“二哥,这事不急,等收完麦子再说。”
“二郎,别乱转悠,赶紧把骡车卸下,给它喂些水。”管氏的喊声传来,沈志嘟囔一句“它比我金贵”就去卸车套了。
沈笑一乐,跑去和大伯两个拎篮子和小半袋草木灰加半瓶醋,慢悠悠的上村西河边去。
大家都听说沈大伯病的很重,听说得吃好些天的药。
但是除了近邻和本枝去探望过,其他人并未亲眼得见。
如今见沈大伯好似一下老了十岁,走路不仅慢,还得七两扶着,都善意的和他打招呼问好。
平常盏茶多功夫就能到的河岸,今天一刻多钟才走到。
说是河,实际是凤河左近的一条溪水分支而出,绕一路又流回了南面河道里。
此时,河边还不见什么人,沈笑找了个离洗衣服远的下风口,将背上的灰卸下,给大伯拿出马扎坐下。
“大伯,您看这早上的天多好,吸口气都是甜的。
回头我们多在早起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沈大伯看她拿出草木灰搓洗猪下水,抽出烟袋锅子,就那么不放烟丝的抽着。
心里委实叹息,若小善夫妻还活着,哪用的着孩子干这活儿。
这河岸边,他们兄弟洗衣洗澡,偶尔能打打牙祭,也是拎着下水来洗,小善最是体贴,总是抢着洗大肠。
记得那时,新朝刚立没两年,父母兄弟相继离世,他个半大小子,带着两三岁的弟弟过活。
真是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大,看他识字懂礼,看他机灵能干,看他娶妻生女。
结果,转眼他就只给自己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娃,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他眼眶湿了又湿,到底是不敢哭,怕吓着七两。
这孩子长的真好,又会读书又仁义,将来舍不得她嫁去别人家受苦怎么办?
沈笑认真的洗着,搓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身后的大伯,已经想到她嫁人的事了。
其实,古代劳动人民是舍不得浪费丁点食物的。
饥荒时,连树根和土都吃,何况是带点腥气的肉。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好手艺做好下水的,常年不吃几回肉的老百姓,去哪能练出好手艺。
倒是伯娘,厨上功夫真的好,管姥爷以前在县城的永福酒楼做过帐房,伯娘儿时倒有机会和大厨学得几手烧菜的功夫。
“哟喝,终于洗好了。”沈笑直起腰,东西收到篮子里,又放河水口冲一冲。
扭头一看,大伯在发呆,“大伯,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大伯磕磕烟袋,道:“七两啊,大伯这一病,你要跟着哥哥们受苦了。”
沈笑蹲到他身前道:“不苦啊,大伯,我没觉得苦。
别人家的女孩子,谁不比我能干,连小二花都在田里割麦。”
“傻孩子,这夏税秋粮一交,家里一点吃的都不余,黑窝窝头都难吃到饱。”沈大伯苦笑。
沈笑安慰他道:“大伯,光靠种麦子,本来就很难吃饱的。
你想想,我们这些年日子能宽裕一些,哪一样不是得靠其他法子贴补。”
“种田是咱的本分,民以食为天。”沈大伯自然知道,但土地就是根。
沈笑认真的看着大伯,问道:“大伯,如果有一种不挑好赖地都能种出的食物,亩产最高可达千斤但它最多只能在地窑内存三四个月。
您会种吗?”
“真的?是官府新出的种子吗?能做主食吗?”沈大伯一下眼里有了光彩。
沈笑摇头,“是我娘留下的书里写的。”想到那个时空,也是近代才大面积推广开来的食物。
又想到空间的书上有写三千界面,也许她现在就不在原来的界面上,但田种是不会骗人的,她道:“这红薯吃多了胃里烧的慌,所以只能做为备荒粮来种。”
沈大伯有些失望,“真有这么高产,早就天下闻名了。
而且它会占用耕地的,官府收税不论上中下田,都得交。
且也只收稻米和小麦,绢,麻,如今连大豆都很少收。
太祖时,交税才允许一部分税可以银代缴的。
这什么红薯的吃了烧心,能卖上银钱吗?
何况只是书里说的,我们没有见过。”
沈笑干脆搬块石头坐下,她前不久真的在书房翻到过,“大伯,这种食物真的有,前朝后期有一段时间海禁,一位福建的陈姓商人偷偷出海,在一个小岛上发现的这种名为红薯的食物。
后来海禁重开,他费了无数心机才从那看守严密的岛上带回种苗。
而且种植时不仅是得到福建巡抚的大力支持,在几十年以后,一位朝中重臣守制时在家乡淞沪一带种植,产量确实高。”
“那怎么没让天下的农人都种?”沈大伯疑惑。
沈笑想了一下道:“您想想,前朝末帝整天炼丹求长生,连朝都不上了,他哪管什么百姓吃饱吃不饱。
再说那时奸臣当道,有几个有长远眼光的人,官府不主持,老百姓又哪敢占地乱种。
现下,岭南地区毕竟偏远,天下又历经前朝战乱,如今这种苗不知还余下多少。
太祖与今上雄才伟略,若有人能将红薯从南方找来,在北直隶的贫地种出成绩,使百姓能多一种充饥果腹的食物,定会大力推广的。”
“若能果腹又高产,自然是可以种一种的,占了耕地是不能够的,还得找到种子再说。”沈大伯也是识些字的,懂得变通之人。
“大伯,咱们可以在半坡您和我爹开的荒地种。”
沈大伯又道:“那些如今也是熟田了,也要交税的。”
第十七章 彼时
沈笑则道:“又不全占,一亩地就是一年只种一季,才打各种豆百斤左右,麦子最多百斤。
春种的粱粟,今年都打翻了,夏种又怕地力跟不上。
还不如腾出来一两亩地试试,起码高产的红薯不会让人挨饿吧。”
“说的好,乡间还有如此见识的小辈。
可见老伯素日里教导的好啊!”一位身着圆领儒衫的年青人,击掌叫好,话音中带有一点闽南口音。
他左侧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正在不停的擦着汗。
他右侧还跟着一个短须的长者,手中执扇,看样子也是位读书的先生。
视线再转,沈笑就看到了几个随从打扮的人里,偷偷给她打手势的程怀谦。
说起这家伙,当初在她和二哥到通州卖菜时,竟伙同别人强收他们的保护费。
当日情形还历历在目。
彼时十二岁的沈志,被八岁的妹妹忽悠的意气风发。
送完县城的一筐韭黄,就胆大的偷偷带着妹妹又从家搬两筐,两人大冬天里架着骡车直奔四十里开外的通州新城。
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指的这兄妹俩。
他两个被几个酒楼,以不收生人的菜蔬为由连番拒绝之后,转了几圈,跑到了菜市附近去摆摊。
可惜两人却忘了拜码头,既没找官差打点,又不认识城里的人。
要说,韭黄对有庄子有暖房的富贵人家,不算太稀罕。
但对一般人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沈二郎正叫卖的起劲儿,沈笑也正飞快的收一捆捆的菜钱。
菜筐被几个半大的小子踢翻了。
“干什么?”沈志冲着那几个嚷嚷。
“不交钱就想在这占用街市。”一声公鸭嗓响起。
买菜的人群一下散开,沈笑追上一个老太太:“您还没结帐呢!”
那老太太不情愿的结帐道:“你们还不快走,还有心思收钱,那群人是州府衙门罗二爷的帮闲。”
沈笑装好钱,转头就看到那几个围攻她二哥。
刚刚引气入体习武一年,又拾起前世擒拿格斗苦练的沈笑,一个助跑上去,一脚踢开了一个背后偷袭二哥的少年。
那少年边上一个助威呐喊的将他扶起,冲着沈笑叫啸:“男人打架,女人走开。”
“毛头小儿,还男人。”沈笑不甩他,转身去助二哥。
那小子从身后出手准备抓回沈笑时,被她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
接着沈笑就扑进围攻二哥的战圈。
以二敌五,将这群小子收拾的个个鼻青脸肿之后扬长而去。
没有想到,二人这一架一战成名,那罗二爷,后来居然带着被她照面一个过肩摔的程怀谦,主动找上他们,为他们推荐了通州的浙江,福建,徽州等会馆卖菜。
这事肯定要让沈大伯知道,等大伯带了他们到通州上门拜访。
沈笑才知晓,罗二爷曾和她爹一起守过漷县,后来凭驰援通州之功,被升调州府做了快班捕头,专司通州城内治安。
而程怀谦的爹,和罗二爷是好友,他暂时寄住罗家,无事总跟着一群少年在通州城晃当。
也不知道程怀谦哪根筋搭错了,第二次见面之后,非得要跟自己学摔人的功夫,还毫不客气的每天都上她晨练的榆树林,连堵了她一个月要拜师。
这小子前段时间和他爹出了一趟镖,回来后不是被自个忽悠着去找大舅了吗?怎么又……
沈笑收回思绪时,那个圆领年轻人已经和大伯聊开了。
先是夸奖仰慕了一番沈家村地灵人杰,既有忠义之士,又有县学里的后起之秀。
接着又说起了村里田里的受灾情况。
沈笑又看看程怀谦的小动作,再仔细看那个胖胖的中年人,像是崔主薄呢。
呵,原来和大伯说话的年青人,是今年新上任的知县。
听他问到如今每亩能收两百斤与否,沈笑出声道:“县尊即然微服前来,何不到我们打谷场去看看。
好几家的小块地已经晒在麦场,您到那里估算估算。”
沈大伯慢慢起身,躬身一揖。
青年回了半礼,诧异:“你是如何认出来我的?”
“我曾在县城见到过崔主薄。”沈笑难道会告诉他,他问大伯那些的那些问题,一听就是当官的才会问的。
且从凤港河东岸上游过来,只会是官府的人视察与凉水河交通的河道而来。
普通人只会选紧邻后庄村的那条官道走。
林修尧笑着看了一眼崔主薄,他们县县丞一直从缺,在上任县令离任他未上任前,县务由主薄代理。
白白又胖胖的崔主薄,确实见过的人都能认出他来。
“那还请这位老伯和女公子帮忙带路。
好让本县能实地考证一番。”林修尧略一拱手道。
沈笑也拱手回了一礼,没办法,她还没学会古代女子的礼仪。
好在此时,百姓遇官无需跪拜,官员们反而会被要求要和悦亲民。
而沈大伯虽然不认得崔主薄,但先前言谈,对林修尧身份已有猜测,此时见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便道:“草民从命,县尊请。”
说完他就准备迈步,然而可能坐的太低又太久,他迈腿之后,身体打了一下晃。
“大伯。”沈笑双手托住他一侧时,另一边也被一人跃步上前扶住。
“沈大伯当心。”程怀谦又对沈笑道:“沈七,你收拾东西,我来扶大伯。”
林修尧意外道:“你们认识?”
“县尊,管令史是沈七的舅舅。”程怀谦直接秉明,这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林修尧与右后方的钱师爷对视一眼。
钱师爷和他耳语几句退后。
林修尧问道:“老伯莫不是沈氏义士存善公之兄。”
当初管伍能进县衙做书办,完全是因为沈善忠烈,当时的漷县县令为他家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沈大伯没想到县令还能知道弟弟,“是。”
“存善公忠勇之士,护一方乡邻有功,老伯请受我一礼。”林修尧说完就俯身拜,身后的主薄,师爷等人也都是一礼。
沈大伯三人连忙回礼,“不敢不敢,他是应当的应当。”
“县尊,我们沈家村十年前守卫县城,死伤二十余人,他们都是忠勇之士。”沈笑引导话题,趁机问道:“不知道如今村里受了灾,官府有什么帮扶吗?”
第十八章 拜神仙
“沈小姑娘放心,本县此次走访各村,就是要核准灾情,具实呈文,请府尹向今上陈情。”林修尧觉得这不像个乡间的小姑娘,反而像面对掌理庶务的九婶一样。
“相信县尊定会尽力为民。
当今皇帝爷爷英明仁善,素来体恤我等百姓,定会护持我等。”沈笑边说边冲京城方向高拱双手。
林修尧……
也紧跟着她向皇城拱手一礼。
后面拱手的崔主薄简直不能更心塞,连日来马不停蹄的下乡走访,今日早饭都还未用。
你们在这儿拍皇帝爷爷的龙屁,他老人家也看不到,能不能赶紧进村,喝口水也行呀。
而钱师爷则是暗乐,平常都是自家县尊用这招给别人上套,今天轮到他自己了。
这免税的旨意请下来,那是今上英明爱民,请不下来,就是县尊不尽力了。
一群人朝着京城高高抱拳行礼,大花和一群小姐妹们,端着洗衣盆愣在老远看着。
七岁的小二花则是喊出声:“七两姐,你们在拜神仙吗?”
“对呀!你要不要也来拜一下,让你今年一直吃饱饭。”沈笑向她招手。
二花果然上前,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朝京城拜去。
林修尧心里叹息,吃饱饭,对乡民们何其重要。
而沈笑则是给程怀谦使了个眼色。
他就跟林修尧道:“县尊,不若请这位小大姐,先回村通知一下,请村长领我们一起走访。”
林修尧想了一下,村长是对村里情况最了解的,“可行。”
沈笑就在二花耳边耳语一通,小姑娘如同野地的小兔子般,冲回了村里。
经过大花和其他人时,沈笑转头对大花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县令”。
直到人都进村了,才有人问大花:“七两说什么了?”
大花愣了一会儿,吐出两字:“县令。”
一片静默。
“娘呀,我见到县尊大老爷了。”一个姑娘突然惊叫。
然后一群姑娘都叽叽喳喳起来,连腼腆的都有些兴奋的红了脸。
她们出村的机会有限,到县城去的时候,见的最多的不过是守城门的兵丁衙差。
在村里见到县尊大老爷呀,值得夸耀一辈子了。
沈家村规置的还算整齐,一排大约十几家。
祠堂内分盖的几间房里,各自供奉着村里各姓祖先,就建在了村子最靠东边田地的那一侧。
坐北朝南五间正堂,一座标准的大一进砖瓦四合院,祠堂里的厢房有时会成为农忙时的临时仓房。
房后面原是乱石荒地,村里多少年来极力养护。
如今一排房后长着一片茂盛的冬枣树,还有些许栗子树,北面又被勤劳的农人们夯成平地,与祠堂东面的打谷场连起来形成一个镰刀式的打谷场。
再往北一条小路可通往沿河的东洼地。
路对面,就是半坡地,除了开垦平整过的,还有许多高矮不齐的荒地。
祠堂东边的打谷场,场外隔条小路的田里,就有五十亩成片的族田。
说来幸运,村东的几百亩田地,只在中间有卧趴的麦子,其他的都只是略弯了腰。
祠堂西边挨着建了族学,极大,内里男女分居两侧厢房读书,又有厨房仓舍。
再西边是村里的磨坊和水井,几个四面敞开的草厅。
磨坊西边是村里贯通南北的大路。
路西头一家就是村长家。
小二花把沈笑的交代如是这般的给村长讲一遍,村长让小儿子沿小路去后庄通知黄里长。
他自己立时就跑着去接县尊老爷了。
这边厢,林修尧他们真正和沈大伯一起走,才发现速度慢的很。
看出沈大伯行动不便,林修尧也不好催促。
过了很小一片榆树林,他向南远眺,成片倒伏的麦田里,农人们早已在其间劳作,这乡间小路倒是无人走动,路边的柳树也有不少翻倒的。
田间一片狼藉,这几日他已经看的太多了,这都是自己治下百姓,怎样才能让他们度过此次灾情,养回沃土,是个难题。
视线稍移,远处树木掩映间,有房舍散落。
他手一指,“那边可是相仪?”
钱师爷回道:“正是,县尊今日也是要去走访的。”
“不若县尊先走一步,草民随后就到。”沈大伯是可以走快的,但是沈笑暗暗拉着他走慢一些。
“不妨事,老伯可找大夫仔细看过?”林修尧问道,他记得沈文才四十来岁,“您这可耽误不得。”
“看过的。”沈大伯不欲多谈。
行至村舍处,村长疾步迎了上来一揖到底,显得很激动:“县尊大驾,草民有失远迎。”
林修尧赶忙扶起,道:“没带皂班衙役,就是不想扰民,沈村长勿要多礼。”
“唉,唉,县尊请。”村长边说边请。
林修尧:“沿凤港河一路行来,本县发现你们村的田里,积水排的最干净。”
村长立即道:“全赖县尊指导有方,下雨前的连阴天,黄里长就说县衙通知各里沿岸巡河。
那水刚漫河堤,我们就下田排水。”
沈笑在后面看了一眼村长叔,真是别拿村长不当官,会来事儿。
那夜巡河,黄里长可没值夜。
一行人边说边走时,竟然碰到沈小舟和人抬了一架半毁的房梁。
他们先给村长打招呼,林县令好奇问道:“这梁怎么受损了?”
“下雨天房塌了,梁砸地上了。”抬梁的陈家小子闷声道。
“你们家的?人没事吧?”
“嗯!”陈家小子抿嘴,“全塌了,我爹还受伤了。”
林修尧看看村长,道:“先去看看。”
村长点头,将人领到陈家,整个院子,除了一段院墙,全倒了。
“这样的房子还有几家?受伤的人多不多?有没有伤亡。”林修尧肃然。
村长叹道:“有四五家,受伤的有三四个,没有人伤亡,已经请大夫看过。
如今这几家都暂时住在村里亲戚房里。”
“带我再去其他几家看看。”
村长领县尊各处察看时,沈笑将大伯交给程怀谦看护,在他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反身溜回了家。
小二花正在院里等着她,“七两姐,我都按你说的做了。
让小舟哥和陈家哥哥把房梁抬老木匠家了。
其它三家的人,是沈二哥去通知的,这会儿应该在收拾塌房里的东西。”
“做的好。”沈笑拍拍她脑门,拉着二花到厨房,取了一坛冰桃汁给她拿回家去。
沈远牵着骡车从后院出来,“七两,你又调皮了。”
“大哥,难得有知县老爷来我们村,得让他知道村里的实情不是。
说不定,官府会根据受灾的情况,给大伙儿适当的补助。”沈笑觉得可能性很大。
第十九章 商议
果然,这边林修尧看了倒塌的房舍,又在打谷场搓了一把麦子,少的可怜。
这别说交税了,全部留下,也不见得能让一家人吃到冬天。
“这场上晒的麦,都是东洼那片最好的地种的。”被请来陪客的沈四老爷道,他是前朝的童生,如今在族学教书。
“唉,苏家村那片,比你们更惨,有片地颗粒全无。”钱师爷一直跟着县令下乡走访。
林修尧捻了捻手里的湿麦粒,道:“崔主薄,你和钱先生统计一下村里受灾的贫户,县里几位员外捐的粮,回头给大家匀一匀。”
“所有的村吗?”崔主薄问。
“所有的。”
“那恐怕不够。”
“我来想办法。”林修尧看着上了年纪的老人,领家里几岁孩子翻着场上的麦,心里闷闷的。
黄里长赶来,将后庄自己负责的几十户情况也汇报了一下,林修尧只在族学匆匆用了早饭,就去了后庄。
离开时,见到来接沈大伯的沈笑,他说了一句:“福建山区还有很多种植红薯的。”
回家扎针时,沈大伯奇道:“七两,县尊说的红薯,就是你娘书中记载的那个红薯吗?”
沈笑喜道:“是,大伯,我们农忙后,去拜见县尊吧,上次三哥说过,新来的知县是福建人,他肯定能弄来种苗。”
沈大伯还在犹豫,林修尧却在晚间回衙后,于书房找到一些前朝名臣记事,认真翻阅。
尔后请了钱师爷跟他一起到高师爷房中商议。
“县尊,莫非是想栽种那小姑娘说的红薯?”钱师爷看完那位前朝大学士的记叙后道。
林修尧颌首,道:“沈家小姑娘的话,给我提了个醒,以往在泉州老家,我只吃过当甜品的紫米红薯粥,并未注意过它是番外传来的高产作物。
咱们县虽说紧邻运河,挨着州府,但熟田少粮食就不充足,一部人只能靠着打短工做工过活。
人多事少,县城做工的工钱总比张家湾那边低个三五文,长此以往,于县治不利。
若是能让农户多一种收入……”
他顿了顿,又对腿受伤卧床的高师爷道:“高先生,我记得你有一次喝粥时偏偏不选此粥,还说,你们清溪山区,种了许多红薯。”
“对,我们那儿,这红薯确实比稻米高产,短粮时吃它可果腹。
年少时,常以它充饥果腹,如今真是吃不得,看见就冒酸水。”高师爷面有赧色,道:“吃多了不仅烧心,还不停的排气。”
林修尧与钱师爷皆是一怔,少顷,钱师爷笑道:“与饿肚子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大周立国之前,京城连年干旱,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不瞒两位,那会我是连啃到草根都觉的香。”
高师爷连连点头,“此物不挑地质,种植也不费力,县尊或可一试。”
“既然两位都赞同,我就给家里写信,请九婶派个庄子里会侍种的带种子上来。”林修尧拍板。
高师爷提醒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县尊不若在辖内种出秤量之后,再上报州府。”
“不妥,”钱师爷摇了摇手中合拢的折扇,道:“此事若成,便是县尊大功一件。
听高兄所言,红薯在闽南并非稀罕之物,天下之大,总会有有识之士发现它的妙处。
明年又有会试,各地学子今秋就会提前进京,若是中途有他人,携此物进上,到时我们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裳。”
林修尧失笑道:“先生,我们最主要的,还是想让治下百姓不饿肚子。
至于功劳,百姓温饱,不就是大功?”
“县尊,钱兄说的对,若有县内的高产数据,又能推而广之,实乃大功。
与您将来的仕途极为有利。”高师爷十分赞同钱师爷。
林修尧沉吟片刻,他不是刚入仕途的菜鸟,有些功,该争还是要争的。
“如此,钱先生就再拟一份呈文,与县内灾情数据,请免赋税的奏表,一并上呈州府。”
“县尊好决断,学生定当尽力。”钱师爷拱手,并与高师爷相视而笑。
“此时,田地应该是育好的秧苗,只能裁秧扦插。”高师爷对此略知一二。
林修尧和钱师爷对此颇有兴趣,三人谈至深夜。
……
三两天的时间,不仅东洼两亩麦子晒了开来,沈笑他们也帮沈小舟家的麦全拉到打谷场晒。
午饭后,沈远提出要去接媳妇孩子回家,管氏给准备了好些菜疏,还有沈笑冬天就育出苗的南瓜,黄澄澄圆嘟嘟的像个大灯笼。
结果沈远未正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车上不仅带着媳妇儿子,后面还跟着一辆骡车。
两辆车先后进到家中,沈笑注意到嫂子周氏笑的有些勉强。
“哎呦,我的乖孙。”管氏抱过小昌林,小家伙好像很高兴,还吐了个泡泡。
“亲家大哥大嫂,快进屋来歇歇。
大郎,快把骡子牵后院喂喂。
七两快去打几碗糖水蛋来。”
“唉,大舅哥歇着,我把这两牲口牵后院去。”沈远先去卸周家的骡子。
周方海哪能让妹夫一个人忙,他也一起动手。
沈笑刚转身,就被拦住。
“亲家婶子,都是自己人,快别忙乎。”蒋氏拉住沈笑后,从车上抱下个三四岁的孩子。
只见那孩子头缠纱布,坐了一路车还在昏睡。
管氏一怔,看了儿媳一眼后,“快,亲家嫂子快进屋把孩子放床上。”
几人跟着管氏到了西院,把周秀永放在了沈笑房间。
沈笑和大嫂一起去了厨房,“大嫂。”
周氏苦笑,“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昌林日夜睡颠倒了。
对了,东院住了什么人吗?爹和二郎呢?”
“是小舟嫂子……”
……
管氏手里抱着昌林坐下,“亲家大嫂,孩子要紧不?”
蒋氏强忍着,不能哭,“来前刚灌了药,吃了三天药只醒了两回,镇上大夫说,最好来找益善堂的胡大夫看看,他一手针术了得。”
“别急别急,我马上让大郎去请胡大夫。”管氏把昌林也放炕上,赶忙安慰蒋氏。
“婶子,先告罪一声,您别见怪,我公婆本来想多留桔梗在家住些时日,可家里……”
第二十章 别问
蒋氏接过沈笑进来送的一杯水,继续道:“不怕婶子笑话,这回大雨,凤港河水淹了周庄老宅的田舍,本家二房三房来家里头暂住。
几十口子人挤一起,闹得昌林这几晚也睡不好,秀永和孩子们玩儿时,被他堂哥不小心推倒伤了头。”
她心里难受,可孩子们只是在一块玩儿时,抢一个公爹做的小木马。
推搡间,儿子就摔地上磕到了桌角,小孩儿们都吓傻了,不是有个孩子大哭喊人,在厨房忙的她们,都没发现。
谁知道就那么凑巧,撞到了桌角上。
蒋氏她能怪孩子吗?秀永的堂哥已经被狠揍一顿,屁股肿的老高见血了。
“不见怪不见怪。”管氏也是当娘的,怎会不知她的心情,“七两,要不你和你大哥一起去请一请胡大夫。”
“别,婶子,咱赶车来的。”蒋氏急道。
沈笑轻声问道:“嫂子,秀永醒来时吐了吗?”
“嗯,”蒋氏忙点头,“吐了,然后喊一声疼又晕了。”
“那暂时还是不移动的好。”脑震荡之类最忌移动,沈笑又对管氏道:“伯娘,我去让大哥把金花菜和苦瓜,多给我摘些,我再去地窖找些干蘑菇带上。”
“好,你快去。”管氏知晓胡大夫的喜欢新鲜的菜蔬。
沈笑到后院时,看到大哥和他舅哥正在给骡子刷洗。
“七两。”
“七两妹子。”
“周大哥好,大哥,你帮我摘些长的好的菜,我下地窖拿些东西。”沈笑到地窖口,拉开拴就沿木梯下去了。
沈笑找到干蘑菇,装了半篮子也没上去。
她进空间摘一批鲜嫩的小苜蓿,也就是金花菜捆好放一边。
还在竹楼的书房,找到前两年为练毛笔字,抄的一本残卷本《钱氏小儿方》。
撇开人情,胡大夫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得有他看得上的东西,才好请动。
至于名贵药材,是真没有,老祖宗也没种植一棵。
她亲娘为何只种了些黄芪,柴胡,金银花之类,而不是人参,三七和灵芝。
别问,问就是没种子。
此时中草药基本上野生的多,采药人送到药铺时,已经做了基本的泡制,没得种子。
有种子的,都是专门种药材的药农养的,卖不上大价。
比如药田这几种,要靠量大取胜,算了,娘还养个半废,她更没那本事种好,还是维持原状吧。
倒是旁边两亩地里麦子稻子,马上就该收割了,这才是现在的宝贝。
做好这一切准备,沈笑爬出了地窖。
她将大哥在菜地摘好的菜,放到篮子里:“大哥,我先送前院,一会儿再来拿。”
“好。”沈远从黄瓜地里露出脸回道。
沈笑就这样一趟趟跑了三回,把小苜蓿都偷渡出来了。
兄妹两个又在周氏夫妻期盼的目光下,驾车向县城而去。
益善堂内,药童小鹿正在柜台帮忙整理药柜,就看到沈笑一个人进来。
他颠脚望望,没看到沈大伯。
“鹿小哥。”沈笑主动到柜台打招呼,“你能出来一下吗?”
“沈姑娘,今早我和胡大夫去你家时,你大伯不是还好好的吗?”小鹿和柜上说了一声,随沈笑出了医馆。
“我大伯很好,这会儿正和我二哥在打谷场晒麦子,就是有别的事请你帮忙。”沈笑边说边带他来到自家骡车旁。
沈远:“鹿小哥儿。”
小鹿笑道:“大郎哥也一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沈笑掀开草帘子,一车的菜。
“我们医馆要不了这么多菜呀!”
沈笑……
“鹿小哥,这些是送给胡大夫的。”
小鹿后退一步,转头看了一眼医馆道:“胡大夫是不可能去你家常住的,我二叔也不会同意。”
二叔都叹了好几天气了,胡大夫到沈家出诊又下榻几日,连通州的贵老爷们,都闻信儿来请胡大夫去别院住几天,好不容易才将人安抚住的。
“鹿小哥,我们就是请你帮忙,带我们把菜送胡大夫家里。”沈笑今早听胡大夫说过,他被好些家的病人堵门,请他出诊住府上去。
“鹿小哥,我们就是一片心意。”沈远开口笑道,娘也只知道胡大夫家在衙后街附近,具体的她没去过。
大舅如今回村养伤了,不然他们就直接上门拜访去了。
小鹿是信沈远的,于是回医馆和他家掌柜二叔请了假。
胡大夫十几年前与太医院告老之后,就回了漷县老家。
后来却不过益善堂老东家的情面,便在医馆坐诊,不过他年岁大了,只上午坐诊,下午他就回自个家了。
他家离县衙挺近的,出了巷子右转就是衙后街。
骡车从衙后街拐进巷子时,街边有一扇门打开,程怀谦恍惚觉得看到了沈笑……
拍门声起,正巧在院内洒水的胡大夫打开门一看,哟喝,“小七两,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沈笑举起手中黄澄澄的胖南瓜,“我上门致谢来了。”
胡大夫却挡着门:“心意收到,东西放门口就行,我就不耽误你回家夏收了。”
小鹿站在沈远身边,挠了挠头,他一时搞不清楚胡大夫的用意。
“谁呀?”胡大夫太太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接着沈笑就见到一慈眉善目圆胖脸的老太太拉开了门。
“请太太安,我和哥哥专程从乡下带了些新鲜菜蔬来谢胡大夫的。”沈笑说着就捧上手中的大南瓜。
“呀,这南瓜这么早就熟了,还长这么的好。”古太太看一白嫩嫩小人儿抱两个大南瓜,连忙迈出门接过一个。
“大热天的你们还专门跑一趟,快进来喝口凉茶凉快会儿。”说着,就将沈笑让进院中。
胡大夫无奈,只好看着沈远和小鹿一筐筐往院里搬东西。
等到沈笑他们在胡家喝上凉茶,已经是一刻多钟以后了。
“说吧,你找我何事?”胡大夫放下茶碗问。
沈笑也干脆,将周秀永的症状仔细形容一番,道:“所以还得麻烦您出诊一次。”
“可怜见的,老头子,去吧!孩子那么小。”古太太瞅向胡大夫。
“医资怎么算?我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胡大夫晓得,若明早他去沈家扎针,他们请他出手,自己多半不会拒绝。
第二十一章 采买
但沈笑正式登门,必定是作了准备的,人情越用越薄的道理小丫头懂的很。
这孩子让事情摆在明面,日后再有人相请,他也不会为难。
“小儿科鼻祖钱乙先生的《钱氏小儿方》。”沈笑从怀中拿出手抄本。
胡大夫意外极了,双手接过细看,“想不到还能有幸见到此书残卷。”
他满含期望看向沈笑,“其他七卷?”
“只这一本残卷。”沈笑也很遗憾,今人也不过只得了钱乙学生编撰的《小儿药证直决》,更何况后世。
一本残卷,使得胡大夫收拾药箱,与他们一起离开家门。
不过人胡大夫让小鹿到街口雇了老丁头有车厢的马车,准备带上沈远回沈家村。
至于沈笑和骡车,先送去沈悦家里,等出诊完来抓药时,沈远再来接她。
他们拐了一趟沈悦婆家,正好沈悦正自己在家泡豆子。
沈笑帮大姐打水泡好豆子后,沈悦让她帮忙看店,“七两,趁骡车在,我去趟后庄拉麦子,家里那驴车没骡车拉的多。”
“大姐,姐夫家和你的地不是租给别人了吗?”沈笑疑惑。
“那家人想让我的陪嫁田,和你姐夫家一样只收三成租,我没同意,他家来回找人磨,耽误了佃出的时间。”
沈悦道:“别和爹说啊!这事儿大舅晓得,他说夏收后帮我四成租佃出去。
“店门拴上,谁要豆腐就让在这窗口买。
我酉初左右就回来,你让大哥来了等一会儿。”
“行吧。”沈笑看了眼大厨窗,就听话坐在铺子里看店。
无聊时,从空间找了一本前朝女帝的野史看。
前朝女学女官的盛行,使得这个时空的女性,更多的走出后宅,在外面找工养家。
后来女官逐渐名存实亡,多为后宫服务,末帝在位期间,更是以年久失修的借口将女学也给停办了。
据说今上的祖母,前朝公主为此与末帝在宫内吵了一天一夜,后兄妹两人不欢而散,公主和附马被派往南疆巡边。
及至本朝开国,也曾出过女将军女侯爷。
今上姑母明嘉长公主曾经力主重开各地女学,可惜国朝初立,民间百废俱兴,男童入学都不易,更况女童,只在京城重启了皇家女学。
入学者多为达官贵人之后,她们多是想以此找个好婆家而已。
沈笑看完这段,挺感谢这些惊才绝艳的史书人物,使她穿来这个时空,能够自由出门上街而不被困于家中。
这条街大都是前店后宅的格局,烧饼,杂货,肉铺粮铺,包括纸扎铺都有,其中有近一半都是女子看店。
“来十块豆腐,两斤五香豆干。”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笑勾头一看,“程怀谦,你不跟着县尊巡河了?”
“七两。”程怀谦高兴的趴到窗上,“真的是你呀,一个时辰前我在衙后街还以为看错了呢!
怎么是你在看铺子,你大姐家人呢?”七两怎么总喊他全名,幸好他知道她没有恶意,都说好喊他小名念哥儿了。
“大姐去收麦了。”沈笑奇怪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怀谦给她使了个眼色,沈笑开门让他进来,两个人敞着店门,也能看到谁经过。
程怀谦小声道:“我现在暂时跟着高师爷到处跑腿。
工部派人下来了,原先驻在北运河,凉水河这一溜儿的各村工部护堤植树小吏,全都撤换了。”
沈笑心中一动,问道:“工部来的人多吗?在县里会呆几时?”
“二十多人,可能要到入秋。”程怀谦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沈笑秒懂:“有确定开始固堤的时间吗?”
“一旬之内。我来给工部派下的人采买,你家东院和后院的菜,明早再加十块豆腐送来驿馆,我去接。”程怀谦直接下单。
沈笑眼晴一亮,仿佛星光闪耀:“现银结帐?”
“现银。”
“好。”
沈曜进门见妹妹和个少年都快挨一起了,一个箭步上前,拽开了程怀谦。
“三哥!”沈笑惊喜。
沈曜没理她,一直盯着程怀谦看,“你不都已经学会摔人了吗?”
“咳咳!”程怀谦揉下鼻尖:“曜哥儿回来了,我现在在县衙帮忙,今天来采买豆腐。”
沈笑也点头道:“还有咱们家菜园的菜。”
“多少?”沈曜问他。
程怀谦很上道:“十斤豆腐,二斤豆干。
菜的话,明天不拘什么,先各送十斤看看。”
他们说话的功夫,沈笑已经手起刀落切好了豆腐用荷叶装在篮子里,还多送一块。
接过三哥包好的豆干,一起交给程怀谦,“篮子明天拿,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进来,说定了啊!”
“放心,我等你们。”程怀谦付帐后不舍似的离开。
从沈笑口中知晓家里的近况,沈曜冷静的道:“明天找念哥儿雇几个人。”
“雇人?”沈笑马上反应过来,“三哥想早点收完麦,好让大哥多歇几天后应役。”
“嗯,家里十几亩地,就算有小舟哥一起,忙完也累的够呛。
而且早收完免得爹心急,不能安心养病。
从谭拓寺回来,先生带我们下田访农,凡是麦子倒地的,都比往年费时费力不止一倍。”沈曜自小跟着家里也下地干活的,他试割了一垄倒地的麦子,真慢真累。
“可三哥,程怀谦那伙人都跟他进衙门帮闲了。”沈笑已经在考虑找谁能雇到人。
沈曜抬眼看了妹妹一眼,“喊人大名有失礼仪。”
沈笑囧然,她又忘了,古代不可指名道姓。
听三哥继续道:“他在通州城,人面广的很,会找来人的。
就是咱们县,地少的人也不在少数。”
沈笑一想也对,别看程怀谦平时打个零工,闲时会各处乱晃,但他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
于是就撇开此事不谈,问起了沈曜的谭拓寺之行。
沈笑看三哥的状态挺好,说起从石景山过永定河,经卧龙岗这一路的见闻,都有点小兴奋了。
当然,有客人来买豆腐时,沈曜就会一脸沉静的端坐在一旁,搞得那些客人不好多问豆腐坊东家去哪了。
第二十二章 四十三文
他们直到酉时,才等来了大哥,他已经替秀永抓好了药,说是胡大夫几针下去,人已经醒来能吃东西了。
沈远得知三郎学里放了农假,就道:“那你回头去打谷场翻麦子,爹老觉得你二哥翻的不匀称,非得跟他一块去不可。”
“爹还是放不下心。”沈曜趁机提出请人,说服了大哥,他二哥根本就不用考虑,二哥巴不得有人能干完田里的活儿。
“可咱家现在银钱上不凑手,夏天的菜也卖不上价。”沈远倒是明白弟弟妹妹的苦心。
“大哥,你忘了菜园那些南瓜了?胡太太收到不是很意外吗?”沈笑提醒道:“我们比别人的早结果一两月,现在可以提前上市,卖到通州城去。
而且,苦瓜和金花菜,我们都可以一并拿去试试。”
沈笑冬天早育种,就是准备和它们大上市时打个时间差。
兄妹议定请多少人时,沈悦和许祥回来了。
知道家里有病人等着煎药,没敢强留,装一篮豆腐送他们离开。
家里一下住许多人,管氏好一顿安排。
吴氏和她儿媳朱氏在西屋是不能挪动的。
她和蒋氏母子住在东屋,孩子得在家养个一旬。
西院二郎的房间让给沈小舟和周方海。
二郎三郎跟沈大伯一起还住在西院三郎房间。
晓得次日妹夫家要收柳林水洼那块麦,周方海说是要陪妻儿住两天,实际他大清早就和沈远他们一起下地了。
管氏想了想,知道亲家大哥在谢自家,实在亲戚就不外道了。
而沈笑和哥嫂,早早就起来收菜装筐,还用井水把菜收拾干净才装车。
三郎沈曜别看只有十二岁,赶车也是稳当的很,两人卯时二刻出发,不紧不慢的,一刻多钟就到了县城门口。
许是提前大面积夏收,他们到达城门口时,前面排队进城的人并不多。
两人拿出管氏准备的卷饼和米粥,就坐在车上吃起。
吃完,沈笑看前面挑担子背筐子的人坐地上等,不由叹道:“也亏得咱村离县城近,要不得和他们一样天不亮就出发。”
“那你得庆幸,咱家有头骡子,不然十来里地,你卯初就得出发。
这么几筐菜,两个人可背不来。”换下一身儒衫,穿着褐色短打的沈曜翘起嘴角,拍拍自家的骡子。
两人说话功夫,城门就开了,原来已经卯正了。
只见头一个从城里出来的人,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七两,曜哥儿,我来领你们去。”
“起这么早,吃饭了吗?”沈笑说着,从斜挎的布包里,拿出卷饼给他,“我伯娘做的。”
程怀谦不客气的接过,跟沈笑三兄妹学功夫时,没少吃她家东西,他跳坐到车辕上就开始吃。
沈曜斜瞥他一眼,腹诽这家伙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后,赶车进城先去取豆腐。
卖菜的过程很顺利,几筐菜就卖了二百多文。
倒是找人帮工,费了点事儿。
农忙时节,并不好找到人,程怀谦跑了几个地方,才给凑齐了五个人。
这边厢,沈笑买完肉,想到空间里还有几百斤的大米和白面,她就只买了米面各一升。
主要是一受灾,米面都涨价了,原先一升米二到三文钱,现在五文。
沈笑按住车辕中间的一处凸起,将袋子放到板车夹层里后,悄悄掺了空间的米面进去。
这个夹层,据说是娘让爹加上去的。
刚合上夹板片刻,就见三哥衣服皱皱的领来几个人,连程怀谦的头发都有些乱。
“你们这是和人起冲突了?”
“没有,”程怀谦立刻回道:“就是人多挤的,我和高师爷告了半天假,上晌和你们一起去。”
沈笑见三哥也点头附和,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带着一车人到城门口时,又有三个男的追来,说是听人说他家每天四十三文,还管两顿干饭,就跑来了。
沈笑皱眉,低声问道:“三哥,不是说好的每人最多四十文吗?”主要是她家地少,三十八文怕人家不接这活儿。
县城平日里一个短工是三十文,农忙会加五文八文,可超过四十文就贵了。
要知道割麦子是苦力,没过多技术,琉璃厂的烧青匠人一天也就七十文,木瓦匠也才五十文。
沈曜却道:“今年麦子不好割,几家大户找短工,价格都抬到三十八文一个了。”
“是啊是啊。”来人听到连连点头证实。
定都定了,沈笑只能接受,坐另一边车辕上的她,正计算几个帮工会用多久收完麦,每天需要做多少饭时,又有几个人喊着追来。
沈笑看看三哥和程怀谦,两人同时侧过头去。
她刚要和来人说话,就有十几个人跑出城门拦住他们。
领头那人道:“你们不能走,今天这事得说清楚。”
“苏大哥,他们自愿来的,买卖两厢情愿的事。”程怀谦上前道。
苏大哥心里顾忌他爹程为,但是,“念哥儿,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坏了规矩了。
往年短工一日三十文,夏收都是三十五文,今年活儿不好干,又提了三文。
可你们一下提到了四十三文,我们招到的人都闹着不乐意干了。”
“哪有三十八文,除了头一天是,后头你们说麦粒都掉田里了,工钱又降回了三十五文。”后追来的人有人不忿。
“就是,到张家湾码头扛包的活,往常三十五文,这会儿都涨到四十文了。”另一个也道。
苏大哥身边有个颊上带麻点的张二麻,是另一家的庄头,他冷笑一声,道:“可码头不管午食,近来水灾,活儿也不赶趟。
在我家老爷庄子上,起码能让你天天有活儿干有饭吃。”
“狗屁,蒙谁呢?就你们老爷家最会使唤人,从天不亮一直干到戌初,大中午就一顿水米粥俩窝头,吃完不到两刻钟,就得挥镰下地。
天黑透收工只给一碗照人的水米。
我宁愿去码头干不管饭的活儿。”一个十七八的黑瘦小子怒道。
他们几个本来就打算不再接张家的活儿,在西市听到有人出四十三文招人,就跑来追上。
“你!”张二麻挥拳,被苏大哥握住,他转身对上程怀谦:“程家小哥儿,这事儿你们办的不地道,十里八村的,你们地少不好找到人,就抬高价。
这让我们很为难,要不咱们也随行就市?”
第二十三章 反绑
程怀谦哼了一声,指着一群帮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问这几位大哥同意不同意?”
“随行就市你们倒是按张家湾的工钱算呀!为什么老比人家低几文?”黑瘦小子抢白道。
帮工们自然不同意,他们死命找工干活,不就是为了多挣两个铜板?
工钱是县里几家富户老爷商定的,十几年都没变过,他苏大一个庄头,哪里能做主。
沈曜站出来拱手道:“这位苏大哥,不是我们不守规矩。
当时我们找人也是出三十八文,可这位大哥呢?”他看向张二麻:“我找到一个,他就派人去搅和,说都不见大人来,我是小孩斗乐子来诓人的。
还说看谁应了我,以后张家再有活儿,也不找他。
我们换了个地方再找人,他也跟着不说,还让人故意撞我。”
这就过分了,沈笑也从车辕跳下,站到三哥身旁。
“呵,你大喊一天四十三文,还两顿管干饭转头就换地儿,这不是诚心来捣乱的吗?”张二麻嚷道。
“那也是你一直乱搅和,我们才喊的。”程怀谦真是恼了。
“我认得沈小哥,他是沈家村小善人的侄子,不会诓我们的。”车上的一位大哥张口道。
“啊呸!狗屁的小善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还阴魂……”
张二麻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中胸口,踢出了一丈远。
苏大哥暗道:糟了!赶紧去扶人。
一群帮工和家丁:发生了什么事?
“道歉!”沈笑怒目握拳,大有他不道歉就再锤一顿的架式。
沈曜也是双手下垂握拳怒视。
“王八蛋你混说什么?”程怀谦跳起要踢人,被苏大抱住劝道:“他是张老爷家新来的,不知道这里边的事儿。”
张二麻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沈笑点着:“个小丫头片子!等着!”
扭头冲张家的人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爷们打回去。”
跟来的人皆是震惊,让他们打仨小孩儿?还有个是小姑娘!
“张二!”苏大哥喝住他。
“张二!”远处一人骑马直直奔来,扬飞的灰尘间还有几骑落后。
“少爷,小少爷您可来了,今天找不到帮工,都是沈家的小兔崽子捣乱。”张二麻挣开苏大,跑到马前哭诉,“您瞧,他们还合伙打伤了我。”
众人:……
马上的少年眼孔微缩,“沈家村的沈?”
“是!”
“哼!”少年跳下马来,马鞭一指跟着他跑来的八九个十三四的少年小厮,“对面几个,看到了吧!好好给小爷教训教训,让他们知道谁不能惹。
出力最多的,小爷赏二两银钱。”
帮工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一群小厮就给沈笑三人围起来动上了手。
两男孩自是首先将沈笑护在中间。
沈笑心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手上却不手软。
她压根不用三郎和程怀谦护,一人独战二个,连环腿飞速踢飞一人,矮身躲过身后攻击,扭身一个小擒拿,对方手臂就被折上其背撂翻在地。
接着她膝盖顶住对方后背,又快速击拳,将人打晕在地,抽出他腰带把人反绑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劝那张少爷停手的苏大没看到,上前准备拉架,却被张二带人堵住的帮工也没看到。
但不远处那几骑上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男孩出拳虽然迅猛果决,但直来直去也挨了不少拳脚。
唯场中女孩,将人干脆利落制服还捆上,且还有余力助拳两男孩。
此时竟是已经打到先前告状的麻子脸那儿了。
沈笑不足半岁,沈善夫妇就都罹难,但那是她这世的生身父母,亲的。
张二麻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见她冲自己来,有心躲到别人身后,却发现这小丫头手脚奇快。
只一个后退,就被她一脚拌倒,接下来,他身上如遭雷击。
沈笑打他,专挑能打疼却验不出伤的地方,白嫩的拳头,一拳快似一拳,直到有人从后面偷袭。
她身形一矮,一拉一拽间偷袭之人一个天旋地转,就听到身下一声惨叫。
“啊!”
沈笑撇嘴,这个麻子脸活该,那声咔嚓,她听到了。
转身急跃几步,沈笑与三哥并肩而战。
那几骑之人驻马观看,叹道:真是好利落的身手。
“曹九,你看出点什么没有?”着青竹色衣衫的人问向旁边之人。
“三爷,这小姑娘的打法,轻巧灵便出其不意。
且避实就虚,随机顺势应招,轻取对方关节一点,攻其薄弱犹如错骨分筋。
近身搏战,恐此法甚为了得。”曹九心知自家爷看出了兴味,“就是不知她师承何人?”
“嗯,有时间不妨寻一寻去。”
“是。”
这边沈笑三人几将围攻之人全部撂倒,那小少爷气急败坏,甩着马鞭嚷嚷张二带的人上前助拳。
被他们挡在不远正在推搡的帮工们不干了,太欺负人了,一群人打几个孩子,输了还不罢休。
先前帮工里的黑瘦小子,率先冲向地上的张二麻。
苏大声嘶力竭的喊:“别冲动别冲动都停手。”
却没一个人听他的,带来苏家的下人拦在中间两面挨拳后,急了,也不管是谁打的,就动起了手打出去。
一时间,城门口外的行人,都匆忙避开向城门跑。
守卫们忙着维持秩序……
三爷眉稍略蹙:“城门口聚斗,县衙巡检呢?
我记得前任漷县县令丁忧离任后,已经有新县令上任了的。”
曹九刚回道:“有。”
就有一帮巡街的差役提刀飞奔而至。
沈笑瞄到后,一个扫膛腿把张家的人扫翻,人迅速飞扑到程怀谦身上。
两人摔到了围攻他们之人身上,把人压的嗷嗷的。
她抓起地上的土,快速给自己和程怀谦抹脸上,还喊不远处的沈曜:“三哥,风紧!”
沈曜这边一听,旋即虚晃一招后退数步躺倒,攻击他的小厮懵了,他一拳竟能将人打出数尺?
还没等他想明白呢,身上就挨了差役一刀炳。
这二三十多人,一个也没拉下,全都被差役们赶去了县衙。
马上的三爷着实被沈笑他们一番操作惊到了。
曹九拱手,道:“三爷,可要到县衙?”
第二十四章 四维
那三爷顿了一下摇头:“我们有自己的差事,这是县务,理应县令署理。
新任的县令是哪一个?”
曹九想一下道:“上一科二甲第八名林修尧。”
三爷一顿,笑道:“想不到是他。
哈哈,为了不被五妹选中,竟是连庶吉士散馆入翰林院都舍弃,自请外任了。”
曹九嘴上不说,心中腹议,驸马哪有当县尊实在。
“走!”三爷大笑着一骑冲出。
……
管氏收拾好厨房,又去门口和儿媳周氏摘菜。
沈大伯眼睛看着摇篮里的小昌林,口中问道:“赶车不过两三刻钟就能来回一趟县城,怎么七两和三郎还没有回来?”
管氏看看天,已经快到辰时了,七两和三郎寅时就忙活着装好几筐菜进城,“卯正城门才开,他们卖完菜,还得买些米面回来。
昨晚不是说好,还要去县城找找短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农忙不好请到人。
再说家里也不指望他俩干活,急什么。”
“你不急,不急怎么老往大门口瞅?”沈大伯戳穿她。
“我那是瞅胡大夫。”
“瞅我干什么?”胡大夫背着手从影壁后走来。
“胡大夫来了,快坐下喝杯茶。”管氏急忙搬凳子,周氏这边进厨房倒水。
东屋,蒋氏正给儿子擦手脚,听到说话声,立时要出来看,到门口,又转身回屋抱紧儿子。
院子里,胡大夫转头问牵毛驴的小鹿拿药箱,“不急,我先给沈老弟扎一遍针。”
“要不先给小娃儿看,孩子昨半夜醒了一回。”管氏商量道,心里纳闷两孩子和胡大夫这是错过了吧,竟是没有一起回来。
东屋里,蒋氏搂着孩子的手又放了开来,努力吸吸鼻子。
等到秀永和沈大伯都扎完了针,还不见七两和三郎。
管氏不好意思的问:“胡大夫,早上七两兄妹去县城,您没碰见他俩?”
胡大夫看沈大伯已经睡着,示意管氏和他出去说话。
“七两和你家三郎我没碰到,但据说今天城门口有一群人打架,不论参与与否全被带到了县衙。
我来时,看到你大女婿载着你娘家大哥和黄里长,急慌慌的进城了。”
“这。”管氏头皮发麻,“您先歇会儿再走。”
然后她就着急忙慌的找大郎二郎去了。
……
县衙坐北朝南,占地颇广,门两侧的石狮子,显得很是威严。
沈笑他们打群架还不到进大堂的地步,甚至连大门都不用进。
程怀谦和沈曜一路护着沈笑,生怕她被吓着。
沈笑倒是不怕,衙役们抓他们时,是看到他们三个满身泥土躺倒在地上的。
再一对比那八九个,都比他们大,又有程怀谦这个最近得脸的,悄悄塞来的银两,心里自然就会偏向他们。
所以一路上没像其人那样,时不时被吼一声,被刀背拍一下。
不过,衙役们尽管喝斥不断,但似乎并不着急带他们回县衙,从城门口到县衙大门,足足多走了一刻多钟。
来了县衙门口,居然不进大门,沈笑疑惑:“我们不上大堂吗?”
程怀谦小声道:“先进申明厅调解,不服可以写状击鼓。”
“是由典吏和里长们调解,县令不出面的。”沈曜补充道。
沈笑觉得这不就是民事调解吗,想不到本朝的讼诉程序还有这条。
她不知道的是,这项改革创新将各地县令,从各种鸡零琐碎的纠纷中解脱出来,能将更多精力用于县治大事。
此时,县衙大门外八字墙西侧,背靠县衙内西厢赋役房的申明厅,里里外外的站了二三十号人。
门外两派人经纬分明的站开,一群帮工,明显的局促不安,而苏,张两家下人,也仅是虚张的站着,但抖动的腿也出卖了他们的不安。
门内厅里,不仅仅是先前在城门口打架的沈笑他们,还有姐夫许祥,典史,黄里长和另几位里长。
那张家三老爷,苏家大老爷也赫然在列。
管大舅职位虽然不入流,但事涉他的亲外甥,他暂时回避在外,可他却没想到,钱师爷会和他一同等在厅后窗下。
几方打架的源由已经问清楚,典史亲自为他们调停。
“张二口出不训,沈家也教训了他。
此时正是农忙,孩子们都是少年人的意气才混打起来,不若都赔个礼,各自散去。
田里的麦子耽误不得。”
那张家小少爷却蹦起来叫啸,“沈家打伤我家的人,必须赔偿。”
沈笑上前一步,“你家庄头对先父出口不敬,怎么我不能打吗?
若这也赔偿,那他须得先到先父坟前,三跪九叩赔礼,我们再说赔偿。”
在张三老爷的瞪视下,张小少爷改口道:“我说的不是张二,是你们打伤我几个随从的事。”
“忒不要脸了,”程怀谦一个白眼甩去,“你们个顶个比我们大,不问青红皂白的围攻我们打输了,还要赔偿。”
“谁让你们把人打伤的?”张小少爷再次叫道。
沈笑呵道:“合着我们要站着给你打吗?”
沈曜也挽起自己袖口,露出一片红肿之色,他慢条斯理的朝典史和里长们一揖,开口道:“学生听闻张公子在京城书院读书,想来跟先生学过孝悌忠信礼义廉,知晓四维。”
典史闻言,大有深义的看了沈曜一眼,挑眉不语。
张小少爷不明所以,而张三老爷忽的看向沈曜,眼里似有一道光闪过。
程怀谦觉得不对,他问向沈笑:“曜哥的话什么意思?”
“孝悌忠信,礼义廉,自然是无耻了。”沈笑觉得,这张三老爷从一进来,对她和三哥的眼神,有些奇怪。
刚才他看三哥那一眼,似有冷芒闪过。
结合张家小子那句沈家村的沈,她怀疑沈家与张家有过节。
黄里长几个听懂了沈笑这句,颇为尴尬的望向别处。
“好啊!你们拐着弯的骂……”张小少爷的我字还没出口,张三老爷就斥道:“住口!”
他向典史拱手道:“小儿无状,典史老爷莫怪,他只不过见自家庄头被打,一时气不过才冲动行事的。”
然后又转向沈曜三人一揖,“还请见谅。”
三人哪里会受他的礼,迅速侧身退到了一旁。
第二十五章 有来有往
黄里长上前道:“双方互有损伤,好在都不是很严重。
不若各自上医馆问诊,还归各家。”
另两位里长也点头附和,苏大老爷也上前劝和,心里却想,日后需得让孩子们离张家小子远点。
这种事情,也就是稀里糊涂了结,但衙役们带回了他们的车马,不是白带的。
需出三百个大钱寄存费,还是许姐夫拿出三钱银子才领回骡车,沈笑三个身上没那么多钱。
他们安安生生,带着十几个帮工离开了。
而张苏二位老爷和里长们,却被钱师爷请到了二堂见林县令。
却见县城乡绅、里长皆在二堂被县令请吃茶。
……
沈笑他们才出县衙大街,就见大哥二哥,赶了车来。
“都没事吧?大舅呢?”大哥跳下车就上来问道。
“没事。”许祥笑道:“大哥,大舅说中午要和典史一起吃饭,就先不回家了,他让我们先走。”
沈志哪能不知,大舅托了人情。
大街上不方便说话,又有这么多帮工,他们先送了许祥回家,给沈悦报了平安。
被沈悦唠叨着洒了艾水,净面休整一下,就立刻回村。
管氏一直在村口焦急的张望,见到骡车进村,几乎飞到车前。
沈志惊的拉住骡子,“娘,都没事的。”
“娘,真没事。”沈远也从后面车辕跑来。
沈笑已经从车辕跳下,“伯娘,我们回来了。”
“七两,伯娘看看。”管氏不理他们,看沈笑整整齐齐的跳下车辕无事,才看向三儿:“回家跟你算帐。”
沈曜:“娘,儿子错了。”别管其他,先认错再说。
管氏哼了一声,然后才发现雇的人有十几个,她按下心里的惊疑笑道:“都回家里先喝口水,压压惊。”
“不了嫂子,这眼看辰时都要过去了,我们还是赶紧下地割麦吧!”一个年龄比较长的帮工道。
“是啊是啊,婶子。”
“地里活儿要紧。”
黑瘦小子大声道:“婶子,在许记豆腐坊,已经给我们洒过艾水压过惊了。”
他们每个人,还喝了一大碗豆浆配一张锅贴。
都是朴实的乡民,帮工们不肯下车,主要也是因为一天拿人四十三文,又上工这么迟,心里不得劲,他们私下说回头只要四十文。
他们催着沈远兄弟赶紧去田里。
望着骡车远去,管氏牵了沈笑转身回家。“七两,你们没进你姐家吧?”
“没,亲家婶子让进来着,我们怕人家心里不得劲,就在街上洒了艾水,大姐给洒的。
然后亲家婶子每人给端了一大碗豆浆,还买了锅贴。
后来,还从铁匠铺里,给我们借来了十几把镰刀。”
管氏站住,咬牙决心道:“亲家人好,等忙完麦收,给他们送只老母鸡,再把攒的鸭蛋和松花蛋送些。”
“要不送鸭子也行,做出来也好吃,通州那儿有家烤鸭做的可有名了。”沈笑知道,伯娘最是看重那几只下蛋的母鸡。
“那哪有老母鸡好。”管氏抿了沈笑的碎发,道:“七两,人情来往越处越厚得用心,有来有往才是情。”
沈笑看着管氏,突然觉得她和以前那个时空的姑姑真像,“我知道了,伯娘。”
她头倚在管氏单薄的肩上,见四周空旷没人,悄声说了事情的经过。
管氏十分的敏锐:“那张家是故意针对我们。
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爹娘是官府旌表的义士,他家冒犯先人,你打的没错,就是伯娘在,也要大耳刮子抽他。走,回家说去。”
其实沈家就在村里南面第一排,从村囗沿大路向南直行再向西一拐弯,走不了多远就是家门口,但是那是一片荒石地,没修路,不太好走。
周氏就抱昌林在大门里等,见婆婆和小姑子回来,“娘,爹醒来问七两回来没,我说他们直接下地去了。”她都不敢在院里呆,怕公爹再问。
“大嫂,我哥他们是都下地去了,我回来是给他带些水。”沈笑大声道,她上前,伸手想抱侄子,然后又迅速收回手,“我得洗洗手再抱昌林。”
“你呀,瞎讲究。”管氏嗔她一句。
但周氏很受用,心里想着,这是看重昌林。
沈笑一进院子,正在翻晒果脯的沈大伯就看到了她,见这孩子没事人一样冲他笑。
他心下暗叹,自己是手脚有些慢了,但脑子并不慢,儿媳的慌乱自己都看在眼里的,他对沈笑道:“你伯娘准备了一锅的绿豆水,给帮忙的人送去。”
沈笑一听就知道,大伯可能猜到出什么事了,她看了下伯管氏,在她点头默许后,洗手坐下讲了早上发生的事。
沈大伯听后,沉吟片刻道:“县城的张家,我们沈氏和他们没有交集。
二十多年前,张家还只是庄户人家,后来张三老爷叔父于太祖元圣年间中举,因年过四旬并未再考,只在乡里做了田舍翁。
他家发迹,据说是家里的姑奶奶嫁入京城大官府中。”
“我爹做工也没和他家有过交集吗?”沈笑纳罕。
“没有。”沈大伯再次抽上他的空烟袋,很确定的说:“你爹多是做道观庙宇的工,要么就是寺里大师父介绍的人家,他才会带人去修。”
周氏在一旁道:“我听家里爹娘说过,张家没分家,是元圣九年才搬入县城的,后来他家翻新宅院,向我爹订了两头羊。
最后结帐时非得说送的羊羊角太细,不和他家的意,硬是少结了三百大钱。”
管氏抱着孙子,“呵!这家人!一只羊差不多四两银,他们就扣三百钱。”
周氏笑道:“那年我娘家刚分家,最难的一年,我娘从此以后,不许我爹和他家打交道。
还告诫我和哥哥,不与这种人家牵扯,省的费力又伤钱。”
“亲家是实在人。”沈大伯敲了敲烟袋锅子,道:“明天让你大哥他们去送菜。
我到老八家问问去,备不住有老一辈的事儿。”
“大伯,今天念哥儿从工部那些人里得了准信儿,八天以后,开始固堤,明天县衙就会张榜发役令通知各里。
这次役令不能以银两代役。”沈笑扶起沈大伯道。
“这么快!”沈大伯和管氏同时出声。
“那我得和老八说一声。”沈大伯问道:“你们雇了多少人?”
沈笑:“十二个。”
“走,你和我一起去,老八他是村长,要是因为服役收不完麦,他要做难的。”
第二十六章 试试
沈笑扶着他边走边说:“大伯是想找村长叔,让大家伙儿人手不够的能雇人就雇人,先收完麦子。”
“对,役令一下,出钱都不好使了。
帮工里都是咱庄户人多,不少都得应役。”
从村长那里,也没问到什么,毕竟沈氏向来安守田亩,除了农闲打打短工,真没和张家有什么交集。
此事一时半会搞不清楚,倒是役令的事,让村长忙了起来。
他要问问村里谁家准备雇人。
……
沈曜中间,将家里骡车赶回,顺便把米面送家后,和沈笑一起带了绿豆汤和卷饼下地。
帮工们没想到,不到午时,主家竟然送来吃的。
井里湃过的甜绿豆汤,加上油汪汪的卷饼,怎么能不卖力做工。
十二个帮工加上沈远四个,很快就割完了一大片。
乡亲们都羡慕死了,可让自己掏钱雇人,真舍不得。
沈笑和三哥装车,管氏和吴氏,带着周氏做饭,人多,一个人忙不过来。
隔壁沈七奶奶家的田,早年就佃了出去,不仅她来帮着做饭,孙子沈茂也帮着装车。
午食是实在的干饭杂粮豆饭,又有几大份肉菜素菜和鸡蛋汤配着。
中午主家还让歇到申初时刻才上工,帮工们就很卖力,一天下来,十亩地收的只剩一亩多点。
为了节省时间,帮工们晚上就跟着沈远兄弟,住在了族学里。
次日一早,沈家三兄弟和沈小舟,周方海几个专门去县城送了一回菜,也打听到工钱都涨了。
还打听到张老爷昨天就带儿子去京城了。
他们回来时,柳林水洼的一亩多地已经收完,麦子都拉打谷场后,他们又要去收半坡八亩地。
沈笑和管氏,在收完的地里拾麦穗。
沈大伯非得一起跟来,他就坐在地头树下,用裹了破布的手,搓拾来的麦头。
一棵棵半空的麦穗,犹如他的心一样,空落落的。
沈笑又拾了一篮麦头送来,看大伯愁眉苦脸的,她坐下一起搓麦,“大伯,不然收完麦,咱们一半的地种上大豆,另一半种上紫云英和金花菜。”
“为啥?”沈大伯一顿。
“因为紫云英和金花菜一样可以肥田呀!”沈笑分解道:“书房的有些手扎中有说,南方有些地区叫它红花草,晚稻收完秋播时,种植紫云英肥田,来年种早稻时,地里的肥力就大。
它和大豆一样的效果不说,紫云英的嫩苗可以当菜,根,叶,种子又是解毒止痛的药材,可以赚两份钱。”
沈大伯眼一亮:“真的?”
“千真万确,到时我们入冬卖一季嫩菜苗,花期结束,一部分收了送医馆,一部分翻地时翻到地底做底肥。
然后再种上一茬金花菜,春天接着卖菜,等到这时节,就能全收割了当药和草料来卖。”沈笑又道:“您看后院种过紫云英和金花菜的地方,咱们再种黄瓜豆角时,是不是长的更好?”
沈大伯大乐:“让你这么一说,这都成宝贝疙瘩了。”
“我看可以试试看。”管氏也拾回了半篮子麦头,她腰酸的都快直不起来了,“来回过了两遍,总算是拾完了。”
沈笑扶她坐下时,沈大伯给妻子垫了一块草垫子。
跟她身后给捶腰的沈笑道:“伯娘,都说您在家做饭别管这点地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大嫂要来你还不让。”
管氏努力直直腰,道:“我这身子骨,如今别说割麦,拾点麦穗都快受不住了。
这多是年轻时不惜力,刚满月就下地攒出的毛病。
你大嫂才出月子没多久,不能够让她干这些活儿。”
“他娘,到咱家让你受累了。”沈大伯垂首搓麦,悦娘前面的那孩子,就是妻子不知道,下地劳作时没的。
“说啥呢?我进门不用侍侯公婆,小叔子又能当半个劳力,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管氏脸上泛起笑容,虽然累,可她丈夫体贴,小叔子懂事,尔今儿女孝顺,若小善夫妻还活着,她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沈笑在一旁既心酸又高兴,她何其有幸,两世都遇到善良的的亲人抚育。
“我看七两说的可以试试,后院那些菜地,基本上都种过紫云英,确实比东山墙边的几分菜地力肥,长的好。
吴嫂子这几天,没少说要和我取取种菜的经。
反正种大豆也是只收一部分另一部分要磨成粉洒田壮地。
不过,那金花菜是你去年入冬才得的种子,七两啊,保把吗?咱那野地里见的开黄色花的也不见多旺盛呢?”管氏牵过沈笑,不让她再捶。
“嘿嘿,伯娘,野生的黄苜蓿又不施肥。
不过,应该可以的,金花菜又叫南苜蓿,胡大夫都说和黄花苜蓿都能药用的。
就是医馆到时收不收,还不晓得。”沈笑想了一下,又道:“可这草它能一年到头收四次,种一年十年受益。”
“夸张!”管氏刮了她鼻头一下,“谁还能种一年草不成?”
沈大伯哈哈笑道:“那就种点?”
沈笑狠狠点头:“种吧种吧!大伯,紫云英喜欢潮湿一点的环境,东洼和水洼这两块地都离河近。
倒是半坡那边,最好种上金花菜。”
“行,回头和你大哥他们商量一下,看种几亩,到底今年这下地施肥的重活儿,还是得他们出力。
紫云英今年留种,就不卖给医馆了。不过一亩地几斤种子,家里头的定是不够,赶明到通州的南北货行再问人家买些。
倒是金花菜的种子,七两你是和谁买的?”沈大伯问道。
“是和通州码头上的一个客商买的。”其实是年前她在空间的一片牧草中发现的,以前没往竹楼后的草场细转过。
去年秋偷渡着养了鸡苗鸭苗,才发现有一大片的紫花南苜蓿。
只不过南苜蓿占的比例少一些。
并不是所有苜蓿都可以直接入菜的。
“大伯,也或许南北货行里就有种子?”沈笑有些不太确定。
“不妨事,收完麦咱们去码头再找找。”沈大伯倒不担心,整个天下的客商来京,基本都会通过大运河,码头上稀奇的货物多着呢。
第二十七章 窝丝糖
“既然定了就回家,也该准备吃食了,不能耽误大伙儿吃饭。”管氏将麦穗倒一起,她去背沈大伯那袋搓了一半的。
沈笑一把抓起,和另一袋都背上:“伯娘,又没几斤,累不着我的。”
她大步向家奔去,沈大伯和管氏跟在后头,乡邻们看到,都和夫妻俩个夸沈笑。
沈笑一路小跑回到家,竟是见到管大舅和管二舅都在,连程怀谦都在给大嫂打井水。
见到沈笑进来,程怀谦放下水桶就去接过她背的麦穗袋子。
“大舅二舅,这么忙的天,你们怎么来了?”沈笑接过大嫂的递来的布巾,“大伯和伯娘在后面,马上就到家了。”
管大舅催道:“热死人的天,你干啥下地去,赶紧洗洗。”
“唉。”沈笑从小就和管家的舅舅舅母们亲近。
待到沈大伯两人拎篮子回来,已经是盏茶之后了。
管大舅和管二舅都埋怨妹妹不言语一声,妹夫跟过去比差太多。
“前几天你来家探望我,一点口风都不露,那回大郎头天见我也不说,还真以为妹夫如同往年一样,只抓些药就好。”
又高又壮的管二舅则道:“不是永福楼掌柜说,我都不晓得昨天的事。
我这哥,这舅是摆设不成?”
他在永福楼东家的另一家永福斋点心铺做白案师傅,一天点心做下来,他都没空街上晃。
“大哥,二哥,他爹现在恢复的很好。
孩子们也都没啥事。”管氏言道。
沈大伯也笑道:“我也快好了,胡大夫天天来针灸。”
管大舅和管二舅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从怀里拿出一锭五两银子。
“给妹夫补补。”
“你也得补,又瘦了。”
管氏咬咬唇,没推拒接过,“这算是借哥哥们的。”
“啥?”管二舅扬声:“我不借,你还我。”
外面沈笑听到这声高音,抱着一盘洗好的樱桃跑进堂屋。
一人手里给抓一把,“大舅二舅,尝尝我种的樱桃,是不是又比去年甜了。”
管大舅笑笑点头,管二舅则是直接吃一个,道:“七两就是能耐,种的果子都比别人甜。”
“那二舅多吃些,一会儿给表哥他们带些回去。”沈笑又给他抓一把。
“那二舅就不客气了。”管二舅道:“走,咱们后院拿篮子摘些。”
“好啊!”
他们走后,堂屋几人久久不语。
管大舅打破沉默,道:“我们给亲妹妹帮扶一下,还要你还钱,把哥哥当什么了?”
“大哥,都是一大家子,不容易。
你们今天送来的两袋米面,已经是帮大忙了。”沈大伯苦笑,以往一斗米二十五文,如今却要五十文。
家里的粮缸都快见底了,昨天和今天卖的菜钱,七两几乎全买了米面肉,二十来个劳力,只够吃到明早。
管大舅摆摆手。“那家里也比你们强些,你们嫂子也都是晓得轻重的。
当年于县令给你们一个名额,妹夫二话不说让我去了县衙。
咱家这十年来,多有受益。”
“大哥,我识字少,当年又重伤在身,且有族规,不让你去让谁去。”沈大伯给他推推茶碗。
“你们族里的,多少会有些意见,这我都知道的。”管大舅道:“那沈老三岳家舅哥,在县里迎客来当帐房,没少拿此事说嘴。”
“我就知道,姚氏时不时刺我,这后头有事。
我俩拉拔大的小善,拿命挣回的功劳,让她娘家得了去,天下没这个理儿。”管氏拍桌。
“再说,论亲论近,她家能比得过七奶奶家?”
沈大伯摆摆手:“别气,这事我当初也是和四叔他们说过的,咱们沈氏不许子弟入胥吏一行。
不说这个了,大哥,县衙已经张榜了吗?……”
……
后院,程怀谦在樱桃树上摘果,管二舅叹道:“可惜了这几棵树。
前头几棵石榴树的花骨朵,掉下的也不少,不晓得今次会结多少果。
你大伯最是看重那些石榴树,怕是要闹心。”
“过完端午就好了,大姑的生辰过去,他就好了。”沈笑接住程怀谦递下的一小篮樱桃,道:“二舅,我们做了果脯,树上这些,打算再做些。
您看,这天热时,永福楼会用不会?”
管二舅想了一下道:“往年你这两棵水蜜桃的果子,很受东家老太太的喜欢。
回头果脯挑些好的做,你给我装好看点,我送去试试。”
“谢谢二舅!”
“矫情!别跟你伯娘学这个。”管二舅假装瞪眼。
“嘿嘿,二舅最好了!”
最好的二舅,给沈笑单独包了一包窝丝糖,从袖袋拿出道:“可别给你二哥看到,不然抢光你。”
“哈哈,二哥都多少年不敢抢我吃食了。”沈笑大乐,她三四岁时去管家拜年,二哥和四表哥抢了她荷包里的窝丝糖,被狠揍一顿后,再不敢了。
管二舅也大笑,然后指着那片圆嘟嘟的大南瓜,“比别家早了一两月熟,好!
你去年给我的南瓜酥和糯米南瓜卷的做法,让永福斋的点心,在道试新中生员的文会宴上狠狠的露了一回脸,明儿个摘些送到永福斋。”
“那二舅能帮忙把苦瓜和新种出的金花菜也送去试试吗?”沈笑想多挣钱,她虽然偷渡给家里米面了,但一斤几文钱的价在这摆着,就算她报低价,那卖菜钱她也不敢都给伯娘。
但卖的菜多了,她能把钱慢慢混进去。
“行,这多好,有难处就跟舅舅们说,娘亲舅大可不白说的。”
“唉!”沈笑狠狠的点头,灿烂的笑容感染了高凳上的程怀谦。
可惜他连娘都没见过,更别提舅舅了。
两位管舅舅没多留,他们也要夏收的。
沈笑和大嫂在井边淘米煮饭,程怀谦就帮忙把管舅舅们带来的五十斤米和五十斤面倒进仓房粮缸里。
管氏对留下来的程怀谦比较疑惑,眼熟,就是一下想不起是谁。
刚儿媳周氏还说,大舅还带个小厮。
“管伯娘,我前年和罗二叔来过你家的。”程怀谦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他一直跟沈二郎三郎和七两在榆树林学功夫,也吃了不少管氏做的吃食,就是没很来过家里。
沈大伯点了点头,道:“是你娘家村尾程家的孩子。”
第二十八章 伙食银
“想起来了,大为的儿子念哥儿,你怎么没在家收麦?”管氏给他抓樱桃。
程怀谦连忙接住:“我和爹没有田地,户籍在通州城。”
沈笑一边填柴火,一边问他:“你昨天不是又去应差了,怎么今天又告假了?”
“没有,高师爷说我暂时不适合留在县衙,先让我回家了。”程怀谦摊开手道。
沈笑动作一顿,“是张家的人找县尊告黑状了?”
“昨天早上你和七两他们一起的?”管氏给搬来了凳子。
“伯娘,念哥儿帮咱们卖的菜,找的帮工。”
“哟,你这孩子怎不早说,来来来,念哥儿快坐下。
伯娘都不知道,你瞧你帮了咱家大忙了。”管氏边说边按他坐下。
沈大伯也道:“是得谢谢念哥儿。”一天好几百文,大舅哥说能连着送到固堤开工那天,几天菜钱,不仅顾着帮工吃喝工钱,还能节余不少。
“快坐快坐,真不是张家人作怪?”
程怀谦稍微有点局促的端坐,他道:“也不算是,高师爷说我和张家正面冲突了,怕他们日后反诬县尊派人故意引发斗殴,不利物议。
且我今年才十二,不若先进学堂学习,他找好了地方,回头我就和曜哥一个书院了。
不过,我的兄弟们,高师爷说都已安排好了。”
“进学堂好进学堂好,我过年回去时,听说你爹一出镖走半年,就给你扔通州,那不是长久之计。”管氏听娘家大嫂说过,念哥儿八岁上和程为回来,只有爹没有娘,又瘦又小,委实可怜。
村里的孩子一开始欺生,总是不带他玩儿。
沈笑知道伯娘又心软了,程怀谦就不爱上学,他爹送他到通州那是进私塾,但他常常和人打架。
都不晓得换了几个私塾几任先生了。
她挑眉望望他,握了握拳头,眼里警告他别在伯娘跟前讨巧卖乖。
程怀谦准确的接收到警告,于是正色道:“谢伯娘挂心,以后我放学,我爹不在家时,能和曜哥儿一起回来吗?我给家里交伙食银。”
管氏一顿,见沈大伯微微颌首,便道:“来住就来住,交什伙食银。
伯娘还能管不起你一两顿饭。”
“嘿,伯娘,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钱他得交。”沈笑已经看到大伯同意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吃亏的事不能做。
“伯娘,要交得要交得。”程怀谦赶紧表态。
“算你上道。”沈笑再次扬眉。
管氏点点她鼻头,“我怎么教出个财迷了。
念哥儿别理她。”
和面的周氏好奇问道:“高师爷为什么这么说?”
程怀谦就道:“大嫂,你不知道,七两他们昨天离开后,张老爷和县里另几位乡绅里老被县尊请去喝茶了。”他嘿嘿一笑,“一直到午正,县尊还在不停的劝茶。
你们猜猜看,后来是如何?”
“如何?”沈笑想想那场景就乐,这茶估计不好喝。
沈大伯三人也等着下文。
程怀谦坐在小凳子上,边帮着摘菜,边道:“县尊先是恭喜了张老爷侄子去年院试科考前茅,又夸他侄子文采斐然,是县里难得一见的良才美质,希望北直隶乡试能再创佳绩,将来金殿题名造福乡里。
然后就不停的考教张小少爷,直到他脸色煞白细汗如珠,才说他将来耐心打磨好了,也是会为张老爷长脸。
反正就是车轱辘话不停的夸,其他几位乡里,都不耐坐着了。”
沈笑噗嗤笑了,林县令就是个黑芝麻馅的,如今南官北任,北官南调,神的造福乡里。
侄子良才美质,儿子还须好生打磨,这用心,夺笋啊!
连周氏都不由道:“这不是把张家架火上了?
其他几家能心里服气?我爹说过,香河县里几家大户,私下里攀比的厉害。
想来这边县城的大户,也不会是一团和气吧。”
“该!昨天吃饭时,有个黑小子说,给张家扛活儿,他家不仅不管饱午食,还找各种理由克扣工钱。”管氏将摘好的芹菜叶和杆分开放,“县尊老爷不会就为夸他家吧?”
程怀谦笑言:“当然不是,等几位乡绅员外都明里暗里挤兑张老爷时,县尊话锋一转。
说起了十年前的于县尊,说他不仅守城有功,县治也年年评上佳,于县尊署理县务之时,使县内物价平稳,用工薪酬与张家湾和通州城一般无二。
奈何升调之后,县内某些物价不仅反弹升高,薪酬又降了下去。”
沈大伯抽了口空烟袋,道:“于县尊确实帮咱老百姓不少。
他在那几年,买啥都跟州府相差无几,没人妄自加价,县里懒汉无赖,都教去造桥修路。
卖粮时,他会让户房到各粮铺巡验,不许他们压价,做工不用跑几十里外,一样的工钱。
催粮纳科时,小吏们都不敢欺压咱们农户。”
程怀谦笑的眉眼弯弯,“林县尊对于县令也是好一顿猛夸,说于县令如今已升调按察使一职,不日将至顺天府。
身为后生晚辈,他想请诸位乡里和他一起,去信求教,如何才能尽快让县城物价下调,使薪酬如外县一般,不至再发生因为几文钱而引发更大的磨擦,甚至是群架斗殴。”
“呵呵,林县尊借题发挥之后,又借力打力。
谁还不知道,县里的工钱是那几家大户暗里使的劲儿。”沈笑暗喜。
“他们怎么说?”管氏急问。
“梁老爷带头说支持,张老爷则是表态不好扰了按察使。
他说,不若趁今次水灾,大家合议一下,把工钱都提一提定下,好教乡梓也多些收益。
几位乡里,后来倒是都赞成向州府看齐。”
“这么说县里用工,以后也和张家湾那些地方一样了。”管氏转向沈大伯:“以后你和大郎,就不用跑那么远做工,夜宿破庙了。”
“那要看林县令能否一直保持他的优势。”沈大伯放下烟袋锅,笑着逗醒来的小昌林。
大伙儿都挺高兴,管氏炒菜时,不小心油还倒多了。
让正巧从打谷场回来的沈七奶奶和吴氏,心里咋舌管氏真舍得。
……
第二十九章 石磙
县衙后堂的西华厅内,钱师爷和高师爷在对奕,林县令处理完公文,用红泥小炉烧开了铜壶里的水,温杯后一壶大红袍沏出。
紫砂壶的精致,更衬得三盏白瓷的盈亮。
他眉眼俊秀,细白长指,侧首沏茶洗茶,动作一气喝成,让钱师爷不由感叹:“真真如玉君子也!”
“钱先生谬赞了。”林修尧倒掉第一泡茶,将第二泡茶点入白瓷,托盏送与二位先生。
他三人连日来奔劳,难得的轻松时刻。
一巡好茶刚品过,林修尧的长随扬帆就来报。
“少爷,我和启航今日一早就紧盯县城各处,短工们的工钱已经调至四十文了。
且我们已找人传出,日后城内雇短工的工钱,将会和州府一样价,若被压价可到县衙申明厅陈情。”
林修尧笑问:“物价呢?”
“已经有所下调,据说张秀才的童生爹张大老爷,之乎者也把张三老爷喷的面红耳赤。
张三老爷昨天下午就带子入京了。”
林修尧再次翘唇角:“你和启航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扬帆抱拳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钱师爷抚掌轻笑:“张童生的爹张举人在世时,据说极为敦厚。
为报兄长养育之恩,中举后,将张三老爷和他五姐的婚嫁全部一力承担,极力促成那位张太太的好姻缘。
对这唯一的侄子比亲儿都亲,留下遗言三代后方可分家。”
“张大老爷怕是对其弟所为,并非不知。”高师爷挑眉。
钱师爷与之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县尊,高兄,若张三老爷知晓于臬台调任山东,只是奉旨进京的,不知做何感想?”
“不管何等感想,降下的价调上的薪,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高师爷也笑道,那张捕头被县尊扒了吏衫,张家竟还不知收敛。
林修尧食指敲击桌面:“一个工部侍郎的内弟,一介白身竟是想在漷县呼风唤雨的,本县岂能依他行事。
高先生留守,钱先生明日随我一起拜访梁老爷去。”
“是。”钱师爷与高师爷再次相视而笑。
……
沈曜没有想到,一个上午没回家,他就多了个未来舍友。
准确的说,今晚程怀谦就要和他一起在书房住下来。
看着捧着大碗,和黑小子蹲在一起吃饭的程怀谦,沈曜特别想去把他踹走。
“二哥三哥,你们来。”沈笑给两个哥哥招手。
“来了。”沈曜也跟着二哥捧着大碗,拐进西院阴凉处:“什么事?”
沈笑把碗里的猪棒骨一人给他俩一大根,三人相视而笑。
“二哥三哥,我看半坡那地到下晌很快就能收完,昨天拉到打谷场的麦子还垛在一起,不若我们三个,一起去给小舟哥家的麦子轧出来,腾腾地方?”
沈志啃着骨头,含糊不清的道:“我看行,家家都往打谷场晒麦,不腾地方,今天半坡的麦子,都不能拉家。”
“最好,能和八叔商量一下,把祠堂的石磙一起匀两个给咱们,周大哥家的骡子,也是可以一起辗的。”沈曜小口啃着骨头,比沈笑都斯文。
沈志三下五除二啃完棒骨,“轧麦辗场这活儿,大哥不在跟儿,得爹指点着。
七两,你去跟爹商量,不然他回头该说我辗的不干净了。”
“没问题,那吃完饭找村长叔去。”沈笑拍板决定。
都不用她去,沈村长就来了。
他是来问一问,帮工们能不能在沈家村接其他几家和族田的活,和县城一样也是一天四十文。
黑小子捧碗站起,一乐:“工钱都涨了!”
帮工们都面带喜色,纷纷议论这是好消息呀!
但紧接着,沈村长和沈大伯对视一眼,一句:“今天县衙张榜,几天以后,全县各里,每户一个成丁要应修河固堤的役令。”
这个消息炸的帮工们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经过事的会有一点心理准备,更多的是感觉太突然。
“咱们县不是没有决堤吗?几天时间,多数人家还没割完麦呀!”有个小年轻疑惑。
“防范胜于补救懂不懂。”他旁边一人道:“真等决堤,啥都晚了。”
“听说挨顺义县那里的村子,淹了。”
有人叹气,有人沉默……
还有两三人脸色苍白,今年家中轮到他们去服徭役了,那和做短工不同,压根饭食不应晌不说,身边还有差役拿着鞭子监督,遇到那心狼的,不知何时鞭子就甩到了身上。
沈笑三兄妹回转东院时,刚刚热闹的气氛没了,甚至还看到黑小子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进碗里。
黑小子马小江突然觉得,碗里那两块油光光的肥肉,一点也不香了。
旁边程怀谦放下碗摇摇他道:“小江哥,别哭呀,不就是担心你娘和弟弟妹妹们吗?
回头我和兄弟们言语一声,每隔两三天就去马堤瞧瞧他们去。”他这批兄弟里,有一个被安排当上了马堤的护提小吏。
马小江用右手臂使力抹了几把泪,将碗放地上起身,给程怀谦抱拳行礼,又一揖到底。
有位同村的大哥叹道:“小江别掉金豆子了,眼泪不值钱。
你爹去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沈村长不是说还有几家的活儿吗?
咱们还能多干几天,回头把钱给你娘抓药,再买些米面放家,你嫂子她们也会搭把手的。”
“嗯!我会好好干的。”马小江狠吸一下鼻头。
而沈村长自然是收到了肯定的答复,能在农忙时出来做工的,大多都是家里地少,他们才要赚钱买粮食吃。
且服役的人,只管一餐,也需要带上些银钱防身,沿岸饭摊买个饼之类。
所以,今天的午休,帮工们提早结束半个时辰,未正就开工了。
沈笑磨的大伯和伯娘同意,和两个哥哥加程怀谦,一同上打谷场辗小麦。
不过沈志沈曜被派去割麦,换了沈远和沈小舟回来轧麦。
沈村长很干脆的同意,让他用两个石磙轧麦。
两头骡子,身后各套住一个二尺八分长,用两头转轴固定在一个四方木架上的滚圆青石磙,这种古老工具,有满身凿匀的母线,使之在光滑的麦杆上不打滑。
每个磙两头的直径大小还不大一样,一头一尺三,一头一尺二,两头石面中间都是凿好的磙眼,就是用来固定转轴的。
第三十章 辗场
只见沈大郎两个,左手中抓好长长的撇绳站开,右手执着长鞭,从骡子左侧驱动它。
在摊开的麦子最外围向内径,一圈一圈轧过。
那石磙随着骡子的走动,两头转轴带着它,把挑散摊匀后有近两尺高的麦子,重新轧下。
待到两头骡子越走越接近中心时,拿着大木叉的沈笑,跟随伯娘和吴伯娘一起,将轧过的麦子在叉尖抖动后,再次挑散虚摊,等待第二次辗轧。
沈笑在另一个时空,年少时也是做惯了这个活儿的,所以她抖撒的很快,一点也不输两个伯娘。
“像小善兄弟,能干!”吴氏擦把汗,和不远处的管氏夸道。
管氏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可他爹说了,娇子如杀子,七两是农家女儿,将来嫁的好了,可以不干这些活儿,但她须得会做。
那边,沈笑看程怀谦在大伯的指点下,把压实的麦子笨拙的挑起,但是挑散摊匀,好像离他很远。
“念哥儿,”沈笑喊道:“你要不多看会儿,改天再动手,不然我大伯还得跟着你返工重做。”
程怀谦听她一喊,更加手忙脚乱,沈大伯再次圈住他的双臂,“不听七两的,谁头回做这活儿,都不会一叉学会。”
“大伯,我也是头回辗场。”沈笑一点也不脸红的说道。
但程怀谦脸红了,他功夫比不上七两,干个农活儿也比不上?
小小男子汉感觉尊严受到了挑战,发了狠的跟沈大伯学。
别说,到这几亩的麦子辗好,他真是上手儿了,挑的又快又匀。
到底两头骡子更快,酉正时分,沈笑他们一起将光秃秃轧扁的麦秸堆成垛,又将麦子暂时拢成堆,好等有风时扬干净入仓。
半坡的麦子也赶在天黑前都拉回了打谷场。
晚食后付工钱时,帮工们都不要那三文钱,说好的包两餐,倒是两天都是三顿饱。
沈大伯自是不依,农家人都不易,“小儿在书院读书,最是要讲诚信,各位兄弟不收就陷他于不义了。”
帮工们只好收下,但因城内一更三点后夜禁,他们的工钱无法送回家中,更因沈善的名声,他们暂交沈大伯保管。
待到沈村长接帮工们到族学休息,沈家一众人等才安心梳洗睡下。
而沈笑没睡,她去把院内炼苗的辣椒托盘搬回柴房,仔细观察辣椒苗,给它浇水。
两棵辣椒总共剥出一百来粒种子,上回雨夜又压坏另一个托盘,二哥从里面只刨出二十来株完好的。
这七十八株的辣椒,就是她的宝贝。
如今已经出了好几片叶子,高度也差不多七八寸,可以考虑移栽定植了。
沈志打着哈欠,给她提着油灯道:“七两,明天看不行吗?”
“二哥,有几株已经可以定植,我打算这两天下午栽种到后院。”沈笑数了数,一共是十五株长到了八九片真叶。
沈志一下来了精神,油灯照的更近,“那你好好选。”
“咳咳,二哥,明天你得给整出块地儿,未来几天,我们会不断移植。
不过,底肥可要施足,往后夜香追肥的活儿就交给你了。”沈笑转头盯着他看。
沈志秉住呼吸,双肩一缩,稍倾才放松,又拍拍胸脯,“放心,二哥定会做好。”
门外不远的程怀谦和沈曜,再不敢好奇这两人半夜不睡的缘由。
他俩如同来时一般,又轻轻点着脚尖回了书房。
沈笑瞟了一眼院子……
次日破晓,他们又积极的帮沈笑摘菜地的菜和南瓜,清洗好装车后,抢着赶车。
引得管氏连连侧目,或许两人做伴也不错。
昨晚他爹说,让念哥儿住下,是因为隔壁的茂哥儿不过十四五岁,
和三郎两人放学万一再遇上张家人不对付,加一个念哥儿,两人能多个好帮手。
茂哥儿可是独苗,自小养在沈家嫁入沈家的七奶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沈笑几人,是不晓得沈大伯夫妻的心思的。
他们三个进城送完驿站的菜,又在管二舅的介绍下,把苦瓜和金花菜一并卖给了永福楼。
沈笑还为后厨大师傅提供了几个做好这两个菜的法子。
特别是称南瓜时,正巧遇上永福楼东家,当场就分去两个送回家给老太太蒸了吃。
且和沈笑定下了二十个熟南瓜,连定金都给下了一两。
回来的路上,程怀谦疑惑:“七两,那做菜的方子,你就轻易给永福楼了?”
“也不算方子吧?从前朝起苦瓜就开始种植,好多摆制的方法都有的,只是味道稍苦,很多人吃不惯,我只是告诉他们怎么更好的去掉苦涩味。
而金花菜,和其它野菜的吃法近似。
那些大师傅厉害着呢!我不说他们也会很快研究出来。现在告诉他们,顺水人情罢了。”沈笑觉得,专业人员比她这个半把手强百倍。
程怀谦叹服,帮她一起串钱:“七两,你可真厉害,不仅当初种小黄瓜挣钱,连种出的南瓜一个都能卖百来文。”
沈笑趴在筐上认真数着铜板,“也就这一个多月,等六月南瓜上市,就卖不了十文一斤了。”
一串串的铜板串好,五个南瓜四百八十二文,十斤苦瓜三十文,十斤金花菜三十五文。
加上驿站的二百七十三文,合计八百二十文,再加一两定钱,还有大姐的九十文。
“三哥,咱们再买些肉回去,最好能有十文一副的下水。”沈笑转头看向赶车的沈曜。
“麦子都割完了,还买肉?”沈曜瞥了妹妹一眼,好似说她浪费。
沈笑反问:“辗场不累呀,扬麦不苦吗?
咱们也得给大哥二哥好好补补才行。
大伯和伯娘要是平常吃好点,也不容易生病。”
“那就买。”沈曜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很快他们到了许记豆腐坊,姐夫家的豆腐是用酸浆点的,本来就卖的很好,现在又因为独一份的五香豆干,买的人更多。
沈悦和许姐夫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活儿,让他们自己进家。
她公公婆婆在院里把一板新豆腐装上驴车。
见沈笑进来,许大叔冲她一笑:“七两来了,快坐,时辰不早了,叔就不客气先送豆腐去了。”
“叔先忙!”沈笑帮忙拉开大门,和郭氏一起目送许大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