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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入晁府

    “我说这位小哥,您可否劳驾再去问问,这都多久了,我们一直跟这站着,人来人往的也不好看啊……”李元禧冲那门子嚷嚷着。

    自巳时到了晁府大门,让人进去传话,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了,还没让他们进去,李元禧很有些焦躁。

    “急什么?!爷让你等你就老实等着,哪儿那么多话?”门子看出他们不受主子待见,也肆无忌惮地踩踏。

    “嘿……”李元禧当即炸了毛,这么个看门狗,还配在他面前龇牙咧嘴?

    刚要上前,却被李元祈拦住:“这位门官,在下也是奉了晁三爷的交待,特意前来献宝。还请您帮忙再问问,若是晁爷改了主意,我等自回去便是。”说着,上前几步,往那门子手里塞了锭银子。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那门子拿了钱,面色顿时翻转道:“咳咳,好吧,看在我们三爷的份上,我再帮你问问。”转身便进门通报去了。

    “什么玩意儿?!还在本大爷面前装蒜!”李元禧很是不忿地嘟囔着。

    李元祈笑了笑,让李元禧这位“真爷”,瞧着别人装大爷,确实是难为他了,于是轻声安抚道:“凡夫俗子,不过为权、利驱使,又何必与他们计较?做成事,才是要紧的。”

    “两位便是我们爷昨日结交的义士?”正说着话,忽而见门子带着位内侍出来,几步走到他们跟前。

    “不错,正是我二人。昨夜与晁爷约定巳时相见,竟不知他有别的安排,若是今日不方便,那我二人改日再来也好。”李元祈说着,一脸谦然地揖了揖手,便要拉起李元禧离开。

    “诶,二位义士且慢,我们爷方才在书斋会客,这会儿已散了,便让小的出来接二位。”那内侍见他二人要走,连忙拦住。

    李元祈一听,笑着回了身道:“那便有劳您前面带路了。”

    跟着内侍进了门,穿堂过院地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氏兄弟二人还为被这晁家的家底一叹。

    楼台建筑、家私陈设,虽无半分露财显富的迹象,可真正懂的人,都能瞧出这桩桩件件背后是什么样的资本。

    走了这么半晌,穿过了好几进院房,却还没到地方,看来也并非那晁三有意晾着他们,来来回回确要些时辰。

    终于到了栋三层小楼前,内侍便停了步,回身对他二人道:“二位义士,这里便是我们三爷的书斋,二位自由此门进去即可。”

    李元祈揖了揖手,道了声有劳,便拉着李元禧往前去了。

    “等等,六哥,你说会不会有诈?”李元禧忽而止了步,压低了声音在李元祈耳边道。

    却见李元祈淡然一笑:“此刻就是有诈,也要进去。”说着,继续往里去了,李元禧无他法,只得跟上。

    二人并肩跨进书斋,正堂里却不见晁三公子的身影,偌大的厅堂,一个人影也没有,格外显得空空荡荡。

    正心头纳罕,忽而听身后一阵动静,回头一看,却是一帮家奴,手拿家伙,直直冲了进来。

    “好小子,昨夜就是你们敢与我家三爷为难?”打头是个壮年男子,五大三粗,看架势很有些唬人。

    “诶,哪里的话?昨夜我好心为晁爷搭台子,怎能说我为难他呢?”李元禧说着,装出副委屈的模样。

    “呵,我倒不知你是在为本公子搭台子,恰恰相反,我看你是有意拆台子!”刚说罢,晁三公子也现了身,二人回头望去,正瞧见他自屏风后绕出。

    “哎呀呀,晁爷,这是怎么了,换个宝而已,如何拉这般大的阵仗?”李元禧见了那晁三公子,立即换上张嬉皮笑脸,边说边迎上前。

    “换宝?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上街打听打听,有几个人敢跟本公子谈交易?!”晁三公子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那帮家奴便一拥而上,将他二人擒住。

    “晁三爷,这是做什么?说好的以宝换宝,您怎能言而无信呢?”李元禧被擒住手,很是不快,却看见李元祈的眼神,只得继续忍耐着。

    “少废话!给我搜,看这东西还敢不敢玩花样?”晁三公子毫不留情,下令让家奴搜身。

    “三爷,找到了,您看。”家奴们对他二人上下其手了好一会,终于在李元禧的兜里,发现个小瓷罐。

    晁三公子一见不是昨夜的锦盒,很是警惕,对那奴才道:“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啊,三爷,这里面,可不是您要的,是在下的私物,您可千万不能打开啊!”李元禧听了,赶忙做出又惊又恐的神情。

    “别磨叽,快点打开!”晁三公子瞧他越是紧张,越觉得内里蹊跷。

    “喏!”家奴得了令,当即掀开盖,仔细瞧了半天,忽而大叫道:“哎呀,爷,是蝈蝈!”

    “什么?蝈蝈?”晁三公子一听,很是惊异,伸手将那瓷瓶拿过去,瞪大眼睛凑近了瞧。

    瓷瓶是黑的,光也透不进,看了半天,也没瞧见蝈蝈。

    “蝈蝈在哪儿……哎哟,快快快,这畜生咬我了……”晁三公子刚要问,却忽而见瓶子里飞出个黑东西,接着面上热辣辣地疼,像极了被虫咬。

    家奴一听,也慌了神,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将蝈蝈打下来,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妄为。

    “你们这帮蠢奴才,还等什么?痛死我啦!”晁三爷又是捂脸,又是搔身子,直直跳脚。

    众人忙着给晁三爷解围,便松了他们二人,李元禧暗暗打开了藏在袖里的醇膏,擦在手上,而后伸出手轻声呼唤着:“小哇,小哇,别闹了,快过来!”

    几乎同时,晁三公子当即平静下来,身上的痒痛忽而消失了。

    众人亲眼见着,一个黑点,从晁三公子身上跳下,一步步跳到李元禧手心里,一个个面面相觑傻了眼。

    “你,会养蝈蝈?”晁三公子再开口,不复方才的敌对傲慢。

    李元禧心头一快,抬脸笑道:“在下不才,家里就靠养蝈蝈为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崔家丝

    “没想到,这样顺利,今日可真是有惊无险。”干长街上,李元禧一面走,一面感叹道。

    李元祈转过脸,看着他面上还残存着一丝紧张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今日多亏了你,不过,我之前就说,这件事,除了你,再无旁人做得了。”

    “我原是不信,今日才知道,六哥这话的意思……哎……能跟这种浪荡子嗣结交,放眼去,也就是我了。”李元禧自嘲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自小便无心正务,也不愿掺和进漩涡,只是此事,干系甚重,我们都有责。”李元祈压低了声,少有的语重心长。

    “六哥,不必多说,我心里明白。此事,我自然跟到底,若能出份力,便也对得起生受的锦衣玉食了。”李元禧笑了笑答道。

    “全兄!吉兄!”

    二人原没反应过来,走了几步才忽而想起,好像是白裳裳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她在二层小楼的窗口招手。

    进了楼,才知这是间茶室,由小二领着上了雅室,推门一看,除了白裳裳,还坐着崔韫。

    白裳裳看见他们,立即起了身,虽一瘸一拐,还是急急冲到了他们跟前。

    上上下下将他二人打量了个遍,才透着笑意问道:“没事吧?!”

    李元禧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觉想笑:“哎哟哟,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送个东西,自然去去就回了啊!”

    “那就好,那就好!我在客栈里越呆越焦躁,便找了这个靠近的茶室,一直盯着你们出没出来。”白裳裳终于也松了神。

    “你就这么一瘸一拐出来的?”李元禧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亦有些埋怨。

    “不打紧的,你看,不是好好的吗?”白裳裳忍着痛,笑着转了个圈,让他二人放心。

    “皓贤弟,如此举动,实在是太大意了……”李元祈从进了雅间便黑着脸,沉吟良久终于开了口。

    白裳裳从头就觉察出他的低气压,虽不知缘由,但猜想多少还是跟她私自出门有关,也不敢强辩解,低着头懦懦地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哎呀,吉兄,皓兄弟人不是没事么?就别嗔怪她了……”李元禧瞧着势头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

    “没事是运气好。人生地不熟,又伤着脚,不说遇上意外,就是碰上什么不相干的人,也能生出些是非来。”李元祈说着,瞥了一直坐在一旁不做声的崔韫。

    这时白裳裳和李元禧才明白,李元祈这一番,皆意有所指,而崔韫也有些尴尬,不知该留该走。

    “额,这位吉公子,在下也是恰好路过,碰上皓兄,看他一人在此处,便来陪着说说话,也好商量商量去姑苏的事……”崔韫陪着笑脸解释道。

    “谁许她去姑苏了?”听了这话,李元祈更为光火,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谁的情面都不留。

    “这……皓兄,看来今日多有不便,崔某先行告辞。”崔韫见状,便要起身离去。

    “等等,崔兄且慢,没什么不便的。你留下,一起把话说明白,之后也好办事。”白裳裳对李元祈的火气很是不解,但这件事上,她也不准备让步,生生将崔韫留了下来。

    “姑苏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忙你们的,我在这里不仅没助力,还是个拖油瓶,不如让我随崔兄一道前去,这样彼此都方便。”白裳裳说得斩钉截铁。

    李元祈过了气头,又见她这副神情,只得收起方才的势头,稳了稳心神道:“姑苏离江宁,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我们遵了家中的意思,带你出来,自然要保你全须全尾的回去。你若真想去,等人到齐了,我再帮你安排。”

    白裳裳听李元祈退了步,不再死咬着不放她去,也就不好再强求,但还是不甘心地道:“好吧,既然吉兄如此安排,那便听你的,只是莫要食言才是。”说着,回身坐到崔韫一旁,低头喝茶不再看他。

    李元祈一听,直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胸中气闷至极。她竟还不信他?还质疑他会不会食言?!

    “啊呀,皓兄弟,你放心,我吉兄自是有一说一,最是有信誉,定然不会食言的!我与你打包票!”看李元祈额边青筋又起,李元禧赶忙上前出来打圆场,避免一场风暴。

    “那,既然说定了,在下就先告辞?”崔韫看这架势,还是不便逗留,再次起身要走。

    “崔兄莫急,且坐下来,将你方才告诉我的话,慢慢与我这两位兄长说道说道,也好让他们知道,姑苏之行会当若何。”白裳裳却铁了心让他留下。

    “呵,既然如此,那我等便洗耳恭听。”李元祈真想知道,她为何一定要去姑苏,那里究竟有什么吸引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下有家生丝坊,在姑苏乡下,常年养蚕生丝,供给几家大户,自己家也做丝布生意。喏,对面那间铺子,便是在下的产业。”崔韫说着,指了指窗外一座二层小楼。

    李元祈挑眉一瞥,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沉吟一瞬,开口道:“敢问崔公子,可与晁家有何瓜葛?”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皆是一惊,崔韫更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吉兄如何这样问?”还是李元禧将心中疑惑问出。

    “在这晁家称霸的干长街上,崔公子家的产业,还能有如此声势,若非与晁家有瓜葛,又是什么呢?”李元祈笑了笑,冷眼盯着崔韫。

    白裳裳一听,亦有些惊讶,心中亦隐隐忧虑,若崔韫真与晁家有关联,那她定然是不能再与他去姑苏了。

    “吉公子所言不错,在下确与晁家沾些姻亲,可能将铺子开在此处,倒并非这个原由。”崔韫想了想,缓声答道。

    “哦?愿闻其详。”李元祈沉声问道。

    “晁家亦有家丝布坊,所用生丝,八成由在下所供。”崔韫答道。

    “这是为何?”还没等李元祈开口,李元禧倒先问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旧事

    “说来话长……”崔韫见他二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原本不觉得如何,此时反倒谨慎起来。

    “崔兄若是不愿直言,那便算了,姑苏的事,再议吧。”白裳裳瞧出崔韫的为难,不想让场面如此难看,可也表明了立场。

    崔韫听了这话,不愿就此开罪了她,赶忙道:“并无为难,只是真要往前说个四五代,怕诸位没兴致细听。”

    “无妨,我们点好酒菜,慢慢听崔公子道来既是。”李元祈笑了笑,当真叫来小二,点了一桌吃食,便静静坐下,待他开口。

    崔韫见这架势,心知逃不脱,只得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哎,说起来,还要追溯到在下太祖上。那时,在下家中,做的是丝布营生……”

    “崔兄,你们崔家,当下不也做着丝布营生么?”李元禧一听,横眉问道。

    “全兄莫急,听在下慢慢道来。”崔韫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晁家也不过跟我家祖上一样的小本经营,他家出丝,我家出布。”

    “哦?晁家原是卖丝的?”李元禧惊异道。

    “正是。在下姑苏乡下的丝坊,原就是晁家的产业。”崔韫又此言一出,三人皆更惊讶了些。

    “闹了半天,崔兄与晁家是一家人啊?那方才怎还如此自谦?”李元禧冷嘲热讽道。

    “全兄此言差异,在下与晁家,如今只是生意往来。”崔韫笑着摇了摇头。

    “生意往来?守着晁家的丝坊,再把丝供给晁家,崔兄,如何算是生意往来?莫要以为我们几个是傻子。”李元禧又说道。

    “那丝坊,早在在下祖辈的时候,便过契给我家了,与晁家并无半分关联。”崔韫解释道。

    “哦?我听世人说,晁家四代以前陡然暴富,之后绵延这些辈,长盛不衰,何须将自己产业过契给旁人?”李元祈一听,很是纳罕。

    “哎……在下太祖为人勤勉,不惧舟车辛劳,将我家丝布卖至江南各地,那时的崔家,也算一方商贾大户。晁家,搭着我家,也不愁生意,但生丝毕竟比不得成布,卖不起价,也顶多是个小康人家。”

    “那晁家就更没理由将丝坊卖给你们了,不然他们靠什么吃喝呢?莫不是你们强取豪夺?”李元禧挑了挑眼,问道。

    一听这话,一直好气性的崔韫竟噌得站了起来:“我们崔家,这些年忠义之名在外,全兄别的好说,万不可污我家清誉。”

    相识了大半年,白裳裳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崔韫,看来确实是戳到他底线,于是赶忙起身安抚道:“崔兄莫急,全兄不知来龙去脉,一时错口,还望崔兄海涵。”说着,还恭恭敬敬揖了揖手。

    “诶,是,是,在下鲁莽了,还望崔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李元禧见状,也赶忙找补着,免得把这么个线索弄丢了,六哥一定饶不了他。

    崔韫看了看他二人,平复了心情,还是坐下继续道:“当年,我家与晁家,生意上极紧密,又是邻里乡亲,虽他家家底差一些,太祖却不低看他们,还将膝下嫡女,许配给晁家嫡子,成婚后,还带着他走生意。”

    “哎呀呀,听起来不妙啊……”李元禧一听,品出了引狼入室的味道,难道晁家就是靠此发家?

    “哎,被全兄猜中,世人心易变。原本势小的晁家,跟着崔家,渐渐起了水,面上虽依旧和合,暗里却已在较劲夺生意。好在我崔家一直坚守商道,诚信为本,加之太祖几十年的打拼,更非晁家一时可动摇,好歹支撑得住……只是,忽而发生了件怪事……”崔韫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茶。

    “哎呀,崔兄,怎么还卖关子呢?快说吧,什么怪事?”李元禧急忙催促道。

    “按理说,崔家当时已算得上大户,可他家庶子,却不知从何处,娶了一位无家无名的女子,还奉为正妻。对外宣称是中原乡绅之女,可如何瞒得过我们这样的姻亲?”崔韫放了茶,继续说道。

    “嗨,我以为什么怪事呢,不过就是娶房媳妇,保不定是才子佳人的香艳事,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李元禧很是失望。

    “可自从那女子进了晁府,晁家银钱上的进出,可谓天上地下,全然不复昨日了。”崔韫补充道。

    “这是什么意思?还望崔兄明言。”李元祈听出蹊跷,开口追问道。

    “原先,晁家赶不上我崔家,也是因家底不够,周转不动太大的生意。可自从那女子过门,晁家便有大量银钱进出,甚至比我崔家还耗得起。一时之间,价比我家低,账期比我家好,还在生丝货源上作梗,崔家这些年打下的江山,便被晁家渐渐蚕食了。”崔韫说着,无不惋惜。

    “如此说来,确是一宗怪事。可那晁家,为何又将丝坊过契给崔家呢?”李元祈继续问道。

    “晁家人如此行径,着实让太祖愤懑,又加之本就年迈积病,没过两年,便去了。一时间,崔家人心涣散,底下几房闹着分家,争得七零八落,也就这么衰败了。”说起这段,崔韫有些伤情。

    “崔兄……”白裳裳到底心软,不忍挖他伤疤。

    崔韫看了看白裳裳,笑着摇摇头,表示无碍,继续说道:“在下这一支,是崔家嫡长房,当年与晁家少当家,也算是有些私交,加之与嫁入晁家的姑奶奶乃一母同胞,晁家好歹也算给了条生路,将他们已瞧不上的生丝坊过契给我们。”

    “原来如此……可崔兄当下也做布匹生意,晁家怎能容得下?不怕重蹈覆辙?”李元禧听了,才知他方才有多冒犯,这次的口气,谦和了许多。

    “嗨,晁家如今,哪里还看得上丝布买卖?他们家的丝布,只供最要紧的贵人,行市里的,倒无所谓让我等尝尝甜头。”崔韫笑着道。

    “也是,我看晁家如今,确不靠着任何一门生意,所谓船大不怕浪,市面上起起伏伏,他们倒是稳坐钓鱼台。”白裳裳终于明白,为何一个商贾,犯得上让两位皇子亲自来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有蹊跷

    “那,敢问崔兄,如今崔家与晁家,除了生意,可还有别的关联?”李元祈想了想,复又问道。

    “自崔家败落,不过就是晁家一门穷交情,后来姑奶奶又去了,便更淡了些,再往后就只余丝布上的一点交道。不过……”崔韫忽而欲言又止。

    “崔兄,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李元禧一听见话中话,立即就来了兴致。

    “哎……这个事,倒非要紧事,只是说来蹊跷。”崔韫面上为难。

    “崔兄,说吧,我们几个哪里像乱嚼舌的人?”李元禧柔声劝道。

    “这……”崔韫还是很犹豫。

    “崔兄,皓某打包票,今日所言,皆不会外传。”白裳裳见状,郑重其事地跟他承诺道。

    “哎,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传言,不能当真的。”崔韫无可奈何地继续道:“当年,晁家将丝坊过契给曹家,连带着,还有坊后的一面桑林山,用以采摘桑叶喂蚕。按理说,既归我家,便该有全权处置的权利,晁家却明令不得去后山,也不说明缘由。”

    “呵,这晁家,果真这样欺行霸市。”李元禧一听,很是不屑。

    崔韫听了连忙揖手道:“全兄果真是个义士!在下的一个堂叔,年少时,也很是血气方刚,偏偏要去闯一闯,却再也没回来。家人们心慌着急,可又不敢明着违逆,只得求晁家帮着寻觅。后来,在一棵生在悬崖的树上,寻到吊死的堂叔,人……都化成了白骨……”崔韫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塞。

    “这……如何会这样?”白裳裳很是惊讶。

    “官府查验过尸首,说人已化骨,查不出死因,不过从上到下并无钝挫伤,极有可能是被勒死的……”崔韫道。

    “勒死?既然勒死,又何必垂于悬崖?丢至荒野不就结了?”白裳裳不解道。

    “正是这么话说,众人也都疑惑不解,可查来查去,还是查不出什么,久而久之便不了了之了。后来,渐渐传出后山有邪祟,表叔是被邪祟食肉抽筋,最后挂在悬崖上的。可怪就怪在,我们曹家,因为出了这个事,便再没去过后山,晁家却因此搭起个神坛,年年敲锣打鼓进后山做场法事。”崔韫继续说道。

    “做法事?这倒是稀奇。”李元祈听了,心里细细盘算起来。

    “事情便是如此,该说不该说的,看在与皓兄的情分上,在下都直言相告了。”崔韫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多谢崔兄坦诚相待,如此皓某更有兴趣去那丝坊瞧瞧了。”白裳裳连忙回道。

    “但凭皓兄自行安排,在下垂手恭候便是。”崔韫挤出一丝笑意,回道。

    “崔兄既当我们兄弟几人是朋友,我们也自信得过崔兄,在下亦想与我这皓贤弟同行,不知可否方便?”李元祈忽而开口道,面上神色不辨。

    白裳裳大吃一惊,这人为何要凑热闹?莫非是因为后山的传说?

    “那……那自是求之不得,如此在下也好安心一些。”崔韫笑着回道。

    “便如此说定,不知崔兄可否方便,明日便出发?”李元祈也笑了笑。

    “明日?应该,可行……那在下便不多逗留了,回去安排安排,明日巳时城南相见?”崔韫一听,忙起身告辞。

    “诶,崔兄,先进了食吧,又不急于这一顿饭的。”李元禧见状,赶紧拦道。

    “无碍,在下用罢食才出来,此刻还不饿。”崔韫说着,揖了揖手便要走。

    “也好,那明日巳时,不见不散。”李元祈也起了身,回揖了揖,送他到门口。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安排安排了。”李元祈回身道。

    “啊?咱们也不吃了?可惜这一桌好饭菜了。”李元禧一听,满脸的不乐意,但还是起了身。

    白裳裳看他那般不容置喙,也只得起了身,李元祈忙上前搀扶,三人才慢悠悠地回了桃花居。

    “六哥,你怎么也要去?不是说好等南华来了,再做安排吗?”李元禧很是好奇地问道。

    “彼时是彼时,当下是当下,这一趟,没那么简单了。”李元祈望了眼白裳裳,笑着摇了摇头。

    “你疑心,晁家在后山藏了东西?”李元禧神秘兮兮地问道。

    “如果不是这个原由,实在想不出别的,不过,究竟藏了什么,还要再想想。”李元祈收了笑意。

    “会不会,是晁家祖坟?”白裳裳忽而灵光一闪。

    “晁家祖坟,似乎在姑苏城西,与丝坊并非一个方向。”李元祈摇了摇头。

    “那,会不会是晁家养了一群小鬼啊?”白裳裳忽而想起现代明星养小鬼转运的传闻。

    “养小鬼?是什么意思?”李元祈和李元禧,都一脸迷惑地望着她。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听闻在东南海沿子,拿刚成形的娃娃胎,制成灵器,用来招好运……”白裳裳心虚地说道。

    “啧啧,嫂嫂真是博闻强识,这样的传闻,我可从未听过……六哥,你听过么?”李元禧一听,噗嗤笑了出来,很是不屑一顾。

    李元祈盯着他二人看了一晌,笑了笑道:“我也没听过,但也未必不可能,毕竟他们行商作贾的,四面八方跑得多,学了来也未可知。不论如何,去看看总是没错的。”

    “好了好了,你们快些去吧,我要收拾细软了。”白裳裳看了看天色,想趁天黑前收拾好行囊。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嫂嫂你慢慢收拾吧。”李元禧说着,给了李元祈个眼色,两人便一道出去了。

    “跟我来,有话说。”出了门,李元祈叫住李元禧,带着他一道去了自己的寝阁。

    “我们离开的这段时日,你只管跟晁三结交,发现任何事,莫要轻举妄动,只需稳住便是。若有紧急,发信令与暗卫,自能前来援助。”李元祈嘱咐道。

    李元禧一听,当即应了喏:“六哥放心,我自会当心,不辜负你跟父皇的嘱托。”

    “还有,帮我查查崔韫。”李元祈说着,面色沉了几沉。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往姑苏

    “崔韫?六哥疑他今日所说不真?”李元禧很是一惊。

    “他今日所说,倒是与我之前知道的些事,能对上,说来确是帮衬上了。只是,你不觉得,他说得太多了么?”李元祈转过身来,望向李元禧。

    李元禧听了,一时怔住,很有些惊讶,又仔细琢磨了李元祈这句话,也不禁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真是了。虽说他与我们相识了大半年,可也不过是浅交往来,不至于这样刨根掏底的话,都一咕噜倒出来。”

    李元祈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你们之前有过什么交情,只是从常理上推,崔家当下的产业,也算不得小门小户,掌门人如此老实无心,却有些诡怪。”

    “那你们此去该不会有危险吧?”李元禧一听,有些担忧。

    “不打紧,最不济,不过是猜出我等身份,想要借势扳倒晁家,一报几世恩仇。若真如此,倒真能帮到我们。”李元祈笑了笑。

    “既然如此,六哥还要我查些什么呢?”李元禧有些不解。

    “查查他生平吧,还有,如今家室若何。”李元祈不着痕迹地说道。

    “诶,是哦,认识这么久,从没听他提起过家室,嫂嫂似乎也不大清楚,查一查,总归心里安稳。”李元禧一听,当即点了头。

    “好了,我也要准备准备了,元禧你此番多小心,六哥定速去速回。”李元祈又语重心长地嘱托道。

    “知道了,六哥什么时候这样啰嗦了。”李元禧扯了个鬼脸,又揖手告了退。

    次日,坐在南下的马车里,白裳裳直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原由。

    左侧坐着李元祈,右侧坐着崔韫,她端端在当中,只见他二人大眼瞪着小眼,一句话也不说,一时很有些尴尬。

    这么一辆寻常马车,坐下三个人,原本就有些局促,再都不说话,就更显得气氛诡异。

    按理说,李元祈是惯常骑马的,可今日却也挤在这马车里,不知他是在想什么。

    白裳裳左思右想,适合跟李元祈说的话,不适合让崔韫听见,适合与崔韫讲的,李元祈听了怕又要怪她。

    思来想去,真是无解,又见不得这样的尴尬,索性眼睛一闭,半真半假地打起盹来。

    谁知,他二人见她闭了眼,倒渐渐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

    “在下冒昧,不知吉兄是做什么营生的?”崔韫试探着问道。

    “呵呵,在下不才,继承了些祖业,市面上随意混混,不过什么赚钱做什么。”李元祈的胡话也是张口就来。

    “哦,那吉兄此次来江南,可也是为了生意?”崔韫继续问道。

    “是也不是,这不,在下的小兄弟,一心想来江南见见世面,在下也算是陪她吧。”李元祈说着,极宠溺地瞥了眼白裳裳。

    白裳裳一听,心中大叫虚伪!怪不得要趁她睡着了才敢说。

    “哦哦,皓兄真是好福气,交得这样的好兄弟,真是让人艳羡啊。”崔韫说着,果真一脸羡慕。

    “是啊,说起来,我这位贤弟,真是广结善缘,不然怎么能认识崔兄呢。”李元祈说着,把话引到崔韫身上。

    “嗨,在下不过一介商贾小民,哪里称得上善缘。”崔韫侧过脸,也望了望白裳裳,神色可疑地红了脸。

    李元祈见状,心头警铃大作,顺势追问道:“不过,在下还未听贤弟讲过,与崔兄相识的经历。这一路舟车漫长,崔兄不如讲来听听。”

    “说起来,倒也算是缘分。那日在下去平康坊谈了几单买卖,路过千家诗,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进了门。读了几篇诗文,一时兴起也题了半首,又去看了看别的诗,原打算回去,可巧撞见皓兄答好了在下的下半首。”崔韫说着,满面笑意。

    “哦?竟是以诗会友?”李元祈说着,牙根却已发酸,他至今还未与她一道写过诗呢。

    “是啊,在下至今还记得那首诗呢!南国春生早,小轩换新纱。一夜听骤雨,闲庭又飞花。”崔韫自顾自地念完,却没察觉,李元祈的面上,已凝结成冰。

    “果真好诗!我倒不知,贤弟还有这等才学。”李元祈勉强挤出丝笑,心头却酸成镇江醋,这样风雅之事,她却与别的男子做过。

    “之后,皓兄又问在下……”

    “咳咳咳……呀,二位兄长这是在说什么呢?如此热闹……”

    崔韫还没说完,便见白裳裳忽而醒转过来,出言打断他。

    “崔兄正在与我说,皓贤弟写得好诗呢。”李元祈淡淡说道,面上还带着笑,白裳裳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啊,啊,啊……这等拙作,如何还能拿来说嘴呢?崔兄快别提了……”白裳裳其实将他们二人一言一语全听进去了,越听越心虚,尤其听到崔韫要说她问他要地址这段,再也听不下去了。

    原本,在她的认识里,李元祈是干大事之人,小情小爱都不在话下。可近来,她却突然发现,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李元祈的执着,并非仅限于复仇,而是他本人就是个执念深重的个性。而她,作为他的心头好,也被他圈进了誓死守卫的疆土。

    所以,他才会不介意,为了她,与李元祯起冲突。同样因为这个,他才在秦淮初遇时,对崔韫很是嫌厌。

    而要是让他知道,她主动问崔韫要联系方式,哎呀,还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

    李元祈见她这样紧张,一时有些不快,但又不愿真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也就忍下心中五味杂陈,往近凑了凑笑道:“贤弟自谦了,以你的才华,曲曲一首诗,自不在话下。将来,为兄的正日子,还想请贤弟亲自执笔。”说罢,笑意更浓了些。

    白裳裳听了这话,全然摸不着头脑,什么正日子?封太子?还是,大婚?

    想到这儿,白裳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顿时红成一片,心也突突直跳。

    这人,也太没个算计了吧,怎么人前说这样露(手动防屏)骨的话?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十泉里

    李元祈见她这般窘态,倒似反而心情大好,悠悠转过身去,上上下下透出得意。

    崔韫却一头雾水,只是这人看样子不会再为难他,便也不甚在意地掀帘往外瞧了瞧。

    “呀,该下车了。”崔韫笑着道。

    “咦,这么快就到了?”白裳裳很是惊讶。

    “非也非也,只是陆路太慢,要换船行了。”崔韫说着,先行下了车。

    李元祈转身扶起白裳裳,也跟着下来。

    一下车,他二人才知,原来,是到了一条宽阔如海的大河畔。

    “这是?”白裳裳心猜是长江,却也不能肯定。

    “这个,便是长江了,二位一路南下,怕走得的是黄河?”崔韫笑着道。

    李元祈看着码头上停着的船,虽说比不上御制宝船,却也非小门小户用得起的,由此,越发对这位崔韫心生猜疑,越来越多线索,证明他是有备而来。

    “昨日听闻二位愿与崔某一道前往,连夜租下这艘船,到底还是匆忙了些,还望二位海涵。”崔韫看李元祈盯着船看,赶忙解释道。

    “崔兄太客气了,这船都赶得上出海所用了,劳烦了。”李元祈听了,掩了心底疑虑,笑着扬手揖了揖,算是道谢。

    “坐船的话,要多久到姑苏?”白裳裳记得江宁与姑苏路程不远,换了船,想必能更快些。

    “今日风和日晴,正合适走水路,约摸一个时辰,便是了。”崔韫笑回道。

    “那快些走吧!”白裳裳一听,提步便要登船。

    “诶,你慢些走,又不急于这一时,脚伤才好些,莫又伤着了。”李元祈见状,赶忙拉住她,一脸正经地轻声呵道。

    白裳裳一听,也就收了步,可怜巴巴地望了望李元祈,认命似的由着他约束着。

    一路过来,崔韫瞧他二人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气场,说亲密又有些疏离,说疏离又透着亲密,他这么个旁观者,总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快走几步,先行上了船。

    “崔兄租下这船,怕是破费了,如此阔绰。”李元祈扶着白裳裳上了船,环顾一圈,感慨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江上中船,路程又短,要不了几个钱。”崔韫一听,连忙摆手,顺势将他二人请进船舱。

    进了里间,越发觉得这船只不差,所用陈设器具看着朴素,却是实打实的好物。

    李元祈扶着白裳裳坐到靠窗的软榻上,又顺手挪了张莆席,坐到一旁。

    崔韫进了舱,直直走到案己旁,从小炉上烹着的茶瓮里,盛出几杯热茶,亲手端给他二人,才也坐下。

    而他这一番行云流水、如主人家的举动,却落了李元祈的眼,由此越发觉得,此船并非随意租来这样简单。

    李元祈有心打量崔韫,崔韫又不好轻易开口,白裳裳也不知说什么,便再次陷入马车上的尴尬,可这次,白裳裳不敢再装睡了,怕李元祈继续问出什么来。

    “崔兄,这船上,可有什么解乏的玩意儿?毕竟一二个时辰的路程,空坐着,也太无趣了。”倒是李元祈开了口。

    “有的有的,昨日太过仓促,只备下一盘棋,不知吉兄可看得上?”崔韫说着,便起身从百宝架上取下了棋盘。

    “好得很,正合我意。”李元祈眼中凛光忽闪而过,却开口笑道。

    “那在下便献丑,与吉兄对弈一局。”崔韫说罢,便将棋盘在了茶案上。

    就这样,他二人静默着,一来一往,无声地在棋盘上厮杀对决,而船舱里的气氛,却很是平和,像极了一对老友,躲在一段闲暇时光,彼此解闷。

    白裳裳被这氛围感染,原本绷紧的心弦,慢慢松懈,便也不再去看他二人,只望着窗外风光发呆。

    此时已到了仲春时节,江面上暖意融融,不再似寒冬里的水汽朦胧,两岸风光便皆在目力所及,就是隔得再远,也能看出那层层绿意。

    而江面上,五颜六色的水禽,悠闲自得的在其间游猎,时不时扎身进水里,再出来,嘴上已叼着个肥美的吃食。

    就这样,三人皆忘了时光,一道沉浸在难得的闲适里,却忽而听到船夫一声喊:“到咯!”

    “哎呀呀,吉兄真乃高人,到底还是输给你了。”崔韫笑了笑,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是运气,承让。”李元祈也笑了笑,一道动手收拾棋局。

    “真是巧啊,竟如此刚刚好,船到岸了,棋也下好了。”白裳裳随口笑道。

    李元祈听了,朝她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是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三人一道下了船,便见着一架马车停在案边,车旁站着的仆人,一见着崔韫,赶忙跑了过来。

    “主子可算回来了,路上劳顿,快些上车吧。”仆人接过崔韫手里的包袱,笑着请他们上车。

    李元祈和白裳裳见状,也无多话,跟着崔韫便上了马车。

    车上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渐渐听见越来越热闹的人声,白裳裳忍不住掀帘望去,发现已在城中行走。

    “这里就是姑苏城了?”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白裳裳半是询问,半是感慨。

    上一世,她最爱的江南城市,便是苏州,这个与天堂媲美的城市。

    在她看来,那些一窝蜂仿古的特色城市和小镇,不过都是口耳之学,再多巨资打造的仿古建筑,都只是些空架子,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灵魂与韵味。

    而苏州,却是活着的江南。

    平江路上的那一带,青砖白墙间,杨柳是需合抱的老树,玉兰是历经风霜的古花,一砖一瓦都是岁月亲吻后的印记,可当中,却有着活生生的生活!

    上学的少年、卖菜的小贩、馄饨铺的老板、锻炼的老人,一个个都踏过那早已油滑的石板路,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而今日,终于来了真正的姑苏,才发现,还是那样的不同。

    白裳裳又是新鲜,又是激动,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恨不得将纤毫都收入眼底,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几乎同时,崔韫笑着开口道:“皓兄、吉兄,到地方了,这便是十泉里,在下家业所在。”

第一百九十九章 见旧宅

    “姑苏果然名不虚传,城中风貌如此秀美,生于斯长于斯,真乃一件幸事。”李元祈笑着道。

    崔韫一听,笑着点点头道:“吉兄所言不差,若非生计所迫,姑苏人确不愿外出奔波。”

    “哦?可在下闻言,姑苏商贸甚众,苏商也无处不有,莫非皆为生计所迫?”李元祈略显惊讶。

    “姑苏之地,河泽多山多,耕田却稀少,姑苏本地人,若不靠着商贸,难以为计。”崔韫笑了笑,又开口道:“吉兄、皓兄,走吧,去在下的敝业看看。”说着,便打头下了马车。

    有了之前的经验,白裳裳老老实实坐在原处,娇滴滴地伸出手来,等着李元祈来扶她。

    瞧着她那副乖巧模样,李元祈倒是哭笑不得,轻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难得你这般省心。”说罢,便扶着她下了马车。

    一下车,属于江南的独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此时刚刚过晌午,阳光和煦,微风中夹着青草和花的甘甜,一派春意融融。

    “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里可真是美啊!”白裳裳忍不住惊叹道,却没留意一旁李元祈的神情。

    “以前竟不知,你如此文采斐然。”李元祈笑着脸道。

    白裳裳一愣,忽而想起方才又脱口而出了宋诗,一时脊背生凉,可刚要辩解,又见李元祈转过脸,对着崔韫道:“难道怪人说,不到姑苏,不识江南,承蒙崔兄盛情,我等才有幸前来。”

    崔韫听了,忙笑着道:“吉兄客气了!二位肯赏脸,在下荣幸之至。”

    “都莫要再客套了,我肚子都饿了,可否先寻处吃食,安抚安抚五脏神庙?”白裳裳站在原地,瞧他二人一番虚头巴脑的热络,很有些无奈。

    崔韫听了,赶忙接话道:“是,是,这边请,在下已让备下一桌薄酒,还请二位莫要嫌弃。”说着,便引着他二人往前去了。

    沿着一条城中窄河,踏着青石板路,向前走了百来米,便瞧见一座三层小楼,全木的架构,雕梁画栋的,很是精美。

    “此处便是在下家业,南丝馆的货,全是由此制成的。”崔韫站在那小楼前,笑着与他二人介绍道。

    白裳裳抬头一瞧,那金字招牌上,确是他之前所说的崔氏布行。

    “终于见着了。”白裳裳笑着感慨道。

    “二位里面请。”崔韫说着,便带头进了那崔氏布行。

    “爷,您回来了!”刚一进门,迎面来了个伙计,年纪不大,却很是老成稳妥。

    “崔福,这两位便是之前说的贵客,快去安排安排,这就摆饭吧。”崔韫点点头,便嘱咐那伙计道。

    “喏,回爷,午食已备好,请两位贵客先去客堂?”崔福道。

    崔韫听了,便回身与他二人道:“吉兄、皓兄,二位可需先更衣歇息?”

    李元祈不做声,只转头望向白裳裳,白裳裳只觉肚饿,便急急回道:“不必不必,直接去客堂吧。”

    瞧着她那副饿鬼模样,余下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崔韫开口道:“也好,那两位这边请。”

    “崔兄,真没想到,你家厨子竟有这般手艺。”白裳裳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忍不住夸赞道。

    今日所食,虽全然不是她记忆里苏州菜的味道,却也很有滋味,完全是酒楼里的水平了。

    “皓兄谬赞了,不过是家常小菜,只是与京中风味有异,吃个新鲜罢了。”崔韫笑着拱拱手,谦称道。

    他二人一来一回,李元祈一面品着菜,一面静观着,对崔韫的疑虑,更深了一重。

    “原本,想在驿馆为二位定下客房,可左思右想,驿馆未必有这里方便。也就自作主张,为二位收拾了两间住宿,虽简陋了些,却干净便利。”崔韫又说道。

    “如此甚好,有劳崔兄费心了。”李元祈正想进一步打探一番。

    崔韫听他答应了,仿佛松了一口气,满面喜色地道:“吉兄真是爽气!两间客房正在三层,用罢午食,在下便带二位去歇息歇息,一路舟车劳顿,确是辛苦。”

    “多谢崔兄好意,不过,在下……想去逛逛这姑苏城。”李元祈说着,瞥了白裳裳一眼,意思并未把她算上。

    “诶,吉兄,你去逛姑苏,如何能不带上我?”白裳裳瘪了瘪嘴,嘟囔着。

    “贤弟,你的腿伤将好不好,不宜多走动。”李元祈无奈地笑道。

    “无妨,在下可雇辆轻便马车,这城中四处皆能到。”崔韫赶忙说道。

    “极好,极好!崔兄真是有神通。”白裳裳很是开心,却夸得崔韫红了脸。

    “皓兄谬赞了,区区小事……在下这就去安排车马,进罢午食,便带二位一道去散散。”崔韫说着,便要唤底下人。

    “崔兄久未归家,一回来自有诸多事务要忙,我兄弟二人自去逛逛便是,不劳崔兄相陪。”李元祈笑着说道。

    崔韫一听这话,倒是一愣,心中还有些打鼓,却也不好坚持,只能笑笑道:“在下熟悉这城中风物,原想陪着看看精华,不过也看二位心意,吉兄若是无需相陪,那在下也乐得偷懒了。”

    “吉兄说的是,之后还有得劳烦崔兄呢,今日只在姑苏城中逛逛,就不耽搁你了。”白裳裳虽不知李元祈的心意,但也帮着劝道。

    崔韫听白裳裳也开了口,便只得点点头道:“那便全凭二位心意,在下嘱咐嘱咐车夫,自会带二位去要紧的地界逛逛。”

    “有劳了,多谢!”白裳裳笑着抱了拳。

    用罢午膳,白裳裳二人先去了客房换了身衣物,又被崔韫带着,在这崔家布行上上下下转了转,才上了马车,一道去游城了。

    马车刚刚驶出十泉里,白裳裳便凑到李元祈的跟前,小声问道:“喂,你干嘛不带崔韫啊?”

    李元祈看她眼里忽闪着的光亮,一副诚心打探的神情,一时忍俊不禁,又故作正经道:“我不是说了么?不好耽搁别人做生意。你没瞧见么?他那个随从,一看见他回来,就跟见着救星似的,可见是有事要忙。”

第二百章 不知心

    白裳裳一听,知道他又在扯谎,但在此处,外面便是车夫,也不好细问,只得翻了个白眼,坐回原处,挑帘去看街上的风光。

    李元祈也不甚为意,望着她笑了笑,也便扭过脸,往外看去。

    姑苏城此刻,正是热闹,沿街的行人,两旁的商铺也是络绎不绝的客流,还有不少酒肆茶楼,这个不早不晚的点儿,也有好些食客,坐着吃茶喝酒,谈天说地。

    “停一停。”李元祈忽而冲外唤了声,那马车便应声停下。

    “我看那间茶肆不错,走吧,为兄请贤弟喝杯清茶,去去乏。”李元祈笑着对白裳裳道。

    白裳裳也乐得去见识见识,便点点头,伸手任他扶着下了车。

    “两位客官,是上雅室还是堂食?”一进门,小二便迎了上来,满面堆笑地问道。

    李元祈四下看了看,笑着问道:“二楼皆是雅室?”

    “客官怕是不知,我家雅室并非独门独间,也是敞亮的厅堂,不过在二楼,更松快雅致些。”那小二笑着脸答道。

    “如此甚好,那便上雅室吧。”李元祈一听,正合心意,便扶着白裳裳上了二楼。

    上了雅室才发现,此处竟无旁人,很是清净,他二人便挑了靠窗的一桌坐下。

    “客官想喝什么茶?”小二问道。

    “我记得,姑苏之地,盛产碧螺春茶,莫非还有别的?”李元祈反问道。

    “客官说得不错,咱们家碧螺春茶最是正宗,只是五湖四海的主顾甚众,咱们也就备些各色茶样,供主顾们挑拣。”小二笑道。

    “那便碧螺春吧,挑最拔尖儿的上,再来些适口的茶点。”李元祈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二得了令,便连连点头应承着,转身便去安排了。

    白裳裳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听壁脚,才又问李元祈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李元祈看了看她探究的神情,倒不接茬。

    “崔韫啊!”白裳裳见他装傻,很是无奈,势要问到底:“为何不要带上他?”

    李元祈被逼到墙角,无奈笑了笑道:“也不知他为你做了什么,让你这般信得过他。”

    “他……”白裳裳想说他帮她找了铺子,又找了绣坊,算是她重造轻云裳的贵人,可这些东西,摆在李元祈的面前,可谓不值一提了。

    “我知道,他这大半年没少替你寻门路,可也并不能表明,他没有别的企图。”李元祈淡淡地说道。

    “他?他能有何企图?”白裳裳自信这些时日的交往,让她确信崔韫不过是个市井商人,一时有些反感李元祈这样的权谋之人,看谁都有阴谋。

    “裳裳啊,你当真没看见?还是有意忽视?”李元祈也有些好奇,在他看来,崔韫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看见什么?”白裳裳一头雾水。

    “哎,算了,既然如此,不如不知的好。”李元祈笑着摇摇头,有心让她远离这些。

    “不行!你今日定要说明白!或许是你自己误会了呢?”白裳裳不甘心地追问道。

    “我误会?”李元祈一听,不由抽了口气,她竟然信崔韫不信他?

    “那好,我倒要问问你,崔韫当真不知道你的身份?”李元祈冷下脸来反问道。

    “那是自然,他如何能知道?”白裳裳忽而被问,一时有些心虚,毕竟……曾出过纰漏……

    “我看未必,你没发现,你的那间客房,看着更像是闺房吗?”李元祈冷笑道。

    经他一提,白裳裳才想起来,为何自己走进那间阁子有种怪怪的感觉,尤其是那架梳妆台,似乎很不适合她当下的身份。

    想到这儿,白裳裳忽而脊背一冷,无法想象,脑海里崔韫那副真诚模样,竟然都是看铺不说破的面具。

    “你的意思,他知道我的女儿身?”白裳裳怯怯地问道。

    “我看,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的身份,由此,也知道我的身份,还有这次来办的差事。”李元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白裳裳一听,当下就坐不住了,忙说:“如何会?!”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与我们说了那些晁家的旧事?”李元祈说道。

    “那不是你们逼问他的么?”白裳裳回忆起当时情景,急忙为崔韫开脱道。

    “呵,他说得,远多于我们的逼问,更何况,他刻意隐藏自家实力这事,也很是可疑。”李元祈冷声道。

    “刻意隐藏?”白裳裳一头雾水,崔韫都带他们去他祖宅了,还算刻意隐藏?

    “你还记得今日那艘船?崔韫说是租的,可我却在船舷不起眼处,看见了‘崔’字。”李元祈说道。

    “还有,他面上谦卑,似无文才,可实在很是精明。与他对弈,他看似在下风,实则张弛有度地把控着棋局,恰好到了,他便合情合理地输于我,这样的功力,比胜棋还厉害十分。”李元祈继续说道。

    白裳裳越听,越觉得可怖,这人认识了这么久,却没透露出丝毫痕迹。

    “不过,更有趣的是,我以为,他是有意留下这些破绽的,如此,我才有兴致,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李元祈忽而笑了笑,似乎真像在游戏之中。

    “那,我们不会有危险么?”白裳裳却很是忧心。

    “不会,他不过是想利用我,帮他做件事,恰恰好,这事也是我想做的,不过彼此帮衬,不会有碍的。”李元祈柔声安慰道。

    白裳裳听了,虽放了心,却也有些伤感,一时对这世上的人心真伪,信心全无。

    瞧出她神情落寞,李元祈大概猜出她的心思,有心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又戳破了她心中幻象。

    “裳裳……”李元祈还是开了口,开解的话还未出口,便听楼梯上一阵喧闹,转头一看,上来几个人,罗衫锦带,不似白丁。

    “三郎,这一次从天都回来,可有何收获?”打头那男子,义气风发,声音郎阔地问着身后人。

    “嗨,不过是赚了些薄利,兄长自是瞧不上的。”那个三郎笑着回道。

第二百零一章 他骗她?

    “三郎,这么说话就不老实了,谁不知的,赚钱出海,谋生上京啊?去天都城,不亏银子就是好的了,哪里还指望赚?”打头那位嗤笑一声,瞥了李元祈他们一眼,择了个不远不近的桌子坐下。

    “兄长,三郎何时敢在您面前打马虎?只是这次,好死不死赶上了风头,这不,钱都没处使。”那人尽力压低了声,却还是传到白李二人耳朵里。

    “呵,我还当京里的贵人们有多厉害呢,如此说来,也不过是帮酒囊饭袋,遇上点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子。”

    “这次,不大一样,这风声到底还是大了些,据说,连圣上都惊动了呢。”

    “哦?可那又如何?我看晁家人,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

    “嗨,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据说啊,京里派了最得圣意的睿嗣王亲自来查呢……”

    “京里这么传的?那为何晁家人还不预备着?”

    “没准,私下里已经预备上了呢,这样的大户,暗地里的事,多了去了,我们自是看不出的。”

    “对了,听说崔家少当家最近也回来了?莫不是跟这事儿有关联?”

    “难保!这些年,他在京里,怕是没少帮着晁家干事,可不是要回来避风头吗?”

    “他也是个人物,生生借着仇家,翻了身,还亲自当牛做马的,也不知每年有没有颜面进自家祠堂。”

    “嗨,我看那崔韫,也是迫于无奈,家道中落,一家老小的总要活下去。”

    “话说起来,他家那面后坡,最近还有动静么?”

    “您说蚕舍后的?”

    “可不么?前些年不总说有精怪么?我看啊,没准是装神弄鬼的。”

    “这就不知道了,毕竟崔家老二的死相,好多老人都见过,确实骇人。据说皮相完好,却筋肉全无,只剩下皮包骨了。若不是精怪……”

    “是啊,所以这些年,没人敢再去闯。不过说来也是诡怪,那面山,从前不是晁家的么?怎就给了崔家?”

    “谁知道呢,不过晁家每年都要去摆个坛,总觉得当中有些说不透的蹊跷。你说,会不会晁家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养在那,再过给崔家,也算是绑在一条船上了?”

    “这么说来,也没准儿,毕竟崔家这些年,眼见着得了晁家不少牙慧。”

    “嗨,不得不说,崔韫那小儿,真是个厉害的。当年,不还带头跟晁家干过架么?如今,啧啧,比看家狗还忠心。”

    “是啊,若不是他父亲走得突然,他也未必要如此。当年放着大好前程不去,回来做铺子……”

    “哎,可不是么,晁家费尽心机,动了多少门路,才给那傻儿子谋了个功名,崔韫自己苦读考来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起来,十六岁高中,他可算得上神童了……”

    白裳裳静静听了这些话,心里纷乱如麻,看来李元祈的猜测不差,只是,这人是从何时,就算计上她了呢?

    李元祈看出她的心思,不忍见她如此颓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出了茶楼,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一想起这是崔韫给雇的,白裳裳就很抗拒。

    前后两世,她皆知人心复杂,所以极难信人,真心认可一个朋友,要经过好些验证,才能确认。

    可即便如此,这一次,还是被人算计了,她却毫无察觉。

    车夫见了他们,赶忙就要放凳,却被李元祈拦道:“我们今日不去别处了,就在这一带散散,你自先回吧。”说着,便扶着白裳裳往前去了。

    “裳裳,你也听着了,崔韫多半也出于无奈……”一路往前走,李元祈见白裳裳面色惨白,一时有些后悔让她知道这些。

    “他就是再无奈,也不该利用我!”白裳裳终究还是生气,气被人当枪使了。

    “那若是他告诉你实情,你可愿帮他?”李元祈知道,凭她的善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白裳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细想来,崔韫的身世,与李元祈很有些相似。一样的宗族恩仇,一样的忍辱负重,她多少有些同情他。

    真有了帮他复仇的机会,若他直言,她未必不会答应。

    可她还是气!气他矫饰虚伪,诡计多端,不动声色地利用她。

    “我帮他是我的决定,和他利用我,是两码事!”白裳裳愤愤地说道。

    “哎……我看他,只是不想你卷进来。正如你所说,若你决意帮他,你便也算在当中了,而这中间,盘根错杂的利益纠葛,你未必承受得住。”李元祈淡淡安慰着,他无意帮衬崔韫,只是不忍见她自苦。

    白裳裳沉默了,如此说来,倒也没错。崔韫动了这些脑筋,最终,她也不过是个事外之人,却结结实实帮衬到了他。

    可从情感上,她还是无法接受,好不容易产生信任的人,竟然在她面前谎话连篇。

    李元祈见她不再说话,也不好再多言,只好想法子,分散分散她的精神。

    “诶,这里有个酒肆!我记得,咱们上一次一道喝酒,还是在于阗,要不……哎,还是算了,我记得,某人酒力实在太差……”李元祈佯装要走,白裳裳却跳了脚。

    “说谁酒力差呢?!那日,我不过是喝猛了些,不信,今日再喝一回!”白裳裳拽住他就往酒肆去。

    李元祈一脸无奈下却憋着笑,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门。

    “哎,那日,你为何喝闷酒呢?”终于,又一次对饮,李元祈想起了当初的疑惑。

    白裳裳细细品着口中的元红酒,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切仿佛都在眼前,可却又恍如隔世,她和他,都不复那时的心情了。

    “我也记得不了,大概是烦你吧……”白裳裳一本正经地故意调笑道。

    “好啊!本公子如此风流倜傥,竟还会招人嫌?”李元祈听出她戏谑之意,也佯装吃味,横眉冷对道。

    “那时,我可不觉得,总以为你是空一副好皮囊的登徒子,巴不得能离多远离多远。”白裳裳瘪嘴笑道。

第二百零二章 生枝节

    说起当时,回忆如春潮,一波一波地涌动而来,将那时很多彼此不知的心意,都一点点翻出,才恍然察觉,那时的针尖对麦芒,现在看来,却是“只道当时是寻常”。

    一言一语,和着酒,絮絮叨叨聊了良久,竟不察,已至夜深。

    “喂,喂,裳裳,醒醒,回去了……”李元祈拍了拍趴在案上的白裳裳,她却毫不理睬。

    “哎,说你酒力差,还不认……又喝醉了吧……”李元祈无奈摇摇头,想将她扶起,谁知却像一滩烂泥,缠着他,一动不肯动。

    李元祈见状,只得使了力,将她背到背上,稳稳往十泉里走去。

    仲春的夜里,倒不甚寒凉,微风里还夹着白日的余温,掺上一丝水汽,和煦异常。

    月上中天,银辉洒在起露的石板上,像照在镜子上一般,越发明澈。而路旁,一串串红灯,也将归路照亮。

    不知何处飘来一段丝乐,如清泉涓涓,又似静湖微波,声声荡入人心里。

    李元祈一步步稳稳走着,此时的静谧,让他的五感六觉格外敏锐,将当下的一切,纳入心中,包括背上人紧贴的心跳。

    恍然间,他多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岁月静好,而她,全然信赖地将自己托付与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平宁……”忽而,白裳裳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嗯?怎么了?”李元祈停了步子,转过头,柔声问道。

    “平宁,你在哪儿?”白裳裳没理他,依旧絮絮地说着,原来,是在梦呓。

    李元祈听着她软软糯糯地呼唤,一时心都酥了,原来,她这般依赖他,梦里都在寻他。

    “裳裳,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别怕。”李元祈压低了声量,越发轻柔地说道,但愿梦里的她能听见。

    “骗子……我怎么看不见你……”白裳裳竟回应道。

    李元祈一听,察觉出不对,便仔细盯着她玉面看了看,却见她忽而睁了眼。

    “好啊,原来是诓我的,老实说,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还是你压根就没醉?”李元祈沉下脸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嘿嘿,你猜……”白裳裳横了心甩赖,扭过头去不看他。

    “不说?那就把你丢下来。”李元祈说话便要松手,却被白裳裳立即反手抱紧,像树懒缠着树一般,一动不动。

    李元祈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堂堂一国公主,如此甩赖,像什么样?”

    “我可不管那些,反正也没有教养嬷嬷盯着我,我爱怎样就怎样。”白裳裳笑嘻嘻地回嘴道。

    “哎,真拿你没办法……”李元祈忍住笑,佯作无奈,只得继续背着她,一步步往前去。

    白裳裳心满意足,越发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抱着他的臂膀也更紧了些。

    多久了?他们有多久没这般亲密了?

    自从发生了那些事,她总觉得,他的心已不再如从前,而她的心,也不禁越来越远。

    可今夜,回忆起西境里的点点滴滴,那时单纯许多的境况下,他与她的情,也是那样的简单,却真挚。

    这大半年的时间,虽离长相厮守的目标越来越近,情势却也越发复杂。他们之间,也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冲突,甚至,差一点……

    想起那一段时间的冷战,自己夜夜的希望落空,那些无人处的眼泪、幽怨,白裳裳忽而恶从胆边生,隔着薄衫,咬向李元祈的肩头。

    “哎哟……”李元祈被这突如其来的恨意一惊,不知这小公主又是怎么了?

    “裳裳,你这是做何?”李元祈忍着痛,轻声问道。

    白裳裳咬了好一会,终于松了口,瓮声瓮气地说道:“谁让你那么久都不理我!”

    “我方才,不是回你了么?”李元祈毫无头绪,还以为她在发酒疯。

    “我说的是在天都的时候!”说起天都城,白裳裳就有些悲伤,那里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天都?你是说上元节那事?”李元祈这才反应过来,但也还是不明白,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这会儿突然说起来。

    白裳裳借着酒气,越发使了性儿,竟还呜呜哭起来。

    李元祈见状,更不明就里,便停了步,将她放下,复又揽进怀里,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就……”

    “好什么好?!我一点也不好!你说不理就不理,说好就好,当我是个面人儿一样,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我是那柳淑宜?”白裳裳将满腹的委屈一股脑地到了出来。

    听她大喇喇地提起柳淑宜,李元祈心头一凛,此时虽已夜深,几乎已无行人,可毕竟在这大路上,万一被人听明白了,可如何是好。

    “裳裳,你喝醉了,先回去吧……”李元祈冷下脸来,不想再任由她继续胡闹。

    “怎么?还不能提了么?我竟不知,她如今已让你这样宝贝。”白裳裳错会了李元祈的意思,越发酒气上头,胡搅蛮缠起来。

    “好了,别说了,我送了回去。”李元祈见她痴缠不清,也有些光火,从没见过她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

    “我不走,你不说明白,我哪儿也不去。”白裳裳却铁了心要闹一闹,将她之前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李元祈见她此刻如此冥顽不灵,也不愿与她多拉扯,一横心,出手在她颈后一磕,白裳裳便晕了过去。

    怕生出更多枝节来,李元祈就近寻了间客栈,又让小二去跟崔韫知会了声,便守着白裳裳一整夜,直到窗外已濛濛发亮。

    昨日一番劳顿,又加上几分酒意,又熬了一夜,天色蒙昧之时,李元祈还是没撑住,趴在榻边睡着了。

    梦里,乱糟糟,尽是些恶鬼猛兽,围着他又是扑又是撕咬,似是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肯罢休。猛然惊醒,才知又做了噩梦。

    可心绪刚平,又是一惊,床榻上却是空的。

    “裳裳!”李元祈一声惊呼,急忙转身去寻,却发现她正坐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第二百零三章 去蚕舍

    “裳裳,你吓死我了,怎就一声不响起来了?”李元祈舒了口气,起身往她跟前去。

    白裳裳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想起昨夜他出手将她打晕,和当下为她守了一夜留下的憔悴,心中说不出的感受。

    “对不住,昨夜我喝多了……”白裳裳垂下头,懦懦说道。

    李元祈瞧她当下乖巧的模样,与昨夜相较,简直判若两人,除了酒气上头,也再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你呀,喝不得酒就少喝些,醉了到底伤身……”李元祈轻叹一口气,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

    “嗯……我记得了……”白裳裳心中纷乱,也不愿与他多言,一味应承着。

    “走吧,今日还要去蚕舍,莫让崔韫等急了。”李元祈看了看天色,柔声道。

    白裳裳点了点头,便跟着起了身。而李元祈正要伸手扶她,却被白裳裳闪身让过。

    李元祈很是不解,垂眼去寻她的神色,心中猜疑,难道还在昨日的生气?

    却见她一副笑颜道:“不必了,我今日走了几步,确是大好了,你瞧瞧。”白裳裳说着,便起了身,来回走了几步,果真已如寻常。

    “不过将将好,还是要仔细些。”李元祈见她恢复了,倒也很是欢喜,笑着嘱咐道。

    “我省得的。”白裳裳嘴上应着,却还似燕儿一般,快步奔了过来,一把揽住李元祈的胳膊。

    李元祈看着她满面的喜色,昨日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一时也安下心来,任由她揽着,一道出了门。

    依旧走在昨日的石板路上,只是少了夜里的静谧,凡尘在渐渐苏醒,人声、犬吠、鸡鸣,在清晨的雾霭中,越发清晰起来。

    白裳裳走在这路上,一时有些恍惚,此情此景,像极了前一世见过的场景,莫非,自己要穿越回去了?

    “裳裳,想什么呢?”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却听见李元祈的声音,适时地飘进耳朵。

    扭头一看,身旁这个人,还是这一世的情郎,她,还是白裳裳。

    “没什么,只是觉得此处像是来过的。”白裳裳笑着摇摇头,要将那些臆想忘记。

    “可不是来过么?昨日赖在这儿,死活不肯走。”李元祈半带揶揄地笑道。

    白裳裳回过神,知他在笑她昨夜胡闹,又羞又恼,转过身不看他。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些走吧,再晚崔韫就要来寻我们了……”李元祈低低笑道,又伸手去牵她。

    白裳裳心里还有些别扭,可耐不住手心里传来他的温度,一触碰上,便像过电一般,只有十指相缠的心念了。

    李元祈也感受到她的回握,笑意抑不住地从唇边溢出,连眼底都是绵绵喜色。

    “平宁,你说,我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么?”白裳裳被这片刻的温情打动,忍不住发着痴问。

    李元祈一愣,转过身拾起她望过来目光,心似被揉搓过似的,说不出的憋闷,可又寻不到原由。

    “会的,只要裳裳肯信我,我便不会再松手。”李元祈苦涩地笑了笑,原来,他是被她眼里的不确信刺痛。

    白裳裳听了,张了张嘴,想说“我自然是信你的”,却再也不能脱口而出,难道,她真的不再信他了么?

    李元祈见她神情忽闪,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愿再试探,他总觉得,她的心,从未踏踏实实交给过他,而当下,更是掺着太多疑虑。

    就这么,彼此沉默着,一步步往前去,快到崔家布行时,白裳裳松了手,先行几步,与李元祈拉开了距离。

    “哎呀,皓兄、吉兄,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昨夜在下担心了一夜。”崔韫一见着他们,赶忙迎上前。

    “劳崔兄费心了。”白裳裳笑着客套道,却已不复出门前的真心,言语动作间,都透着疏离。

    “崔兄,今日几时上路?”李元祈瞥了眼白裳裳面上神色,淡淡问道。

    “看二位的意思,在下随时皆可。”崔韫似乎未察觉出异样,依旧笑容满面。

    “那我去换身衣物。”白裳裳听了,转身便往楼上去了。李元祈见状,道了声稍候,也就跟着回了客房。

    “你跟着我干什么?”白裳裳进了门,忽而发觉李元祈跟在身后,不由凝眉问道。

    “裳裳,我们对崔韫的猜测,也不过是推论,当下还不知其深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李元祈极低的声量叮嘱着。

    “怎么?你觉得我有异?”白裳裳恍然无察。

    “哎,但凭心意吧,只是此去蚕舍,还有些要紧事,不到必要,万万莫要撕破颜面。”李元祈无奈道。

    “我省得的……快些去换换衣裳吧,一股酒气……”白裳裳忽而笑了,踮起脚,凑在他颈子旁嗅了嗅,做出嫌弃的神情。

    “你啊,真是琢磨不透。”李元祈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臊红了脸,赶忙退后几步,出了房门。

    李元祈一走,白裳裳便沉下脸来,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一趟辛苦,可为了他,又不得不把戏做下去。

    轻叹一口气,随意换了身新衣,又收拾了几件换洗,便匆匆下了楼。

    一出门,才发现,这一次的马车,比前几日的宽敞了很多,白裳裳忍不住问道:“崔兄,去蚕舍,要耗多久啊?”

    “不久不久,不过两三个时辰,只是路上有些颠簸,故而备了个宽敞些的马车。”崔韫笑着回道。

    白裳裳一听,不好再多言,便老老实实上了车,找到个舒适的角落,静静坐下。

    李元祈跟了上来,坐在不近不远处,也不看她,只是闭目养神。

    崔韫最后落了座,看他二人皆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不由心里打鼓,却也静默不语,琢磨着自己的事。

    果然,一路尽是山间小道,不仅曲曲折折,还很有些颠簸,晃得人七荤八素,让白裳裳这惯常骑马的,也难以承受。

    “崔兄,什么时候能到啊?”白裳裳捂着胸口,强压着腹中翻腾,急急问道。

    “快了快了。”崔韫赶紧掀帘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山,忙又回道:“瞧,前面就是了。”

第二百零四章 后山行

    一下车,白裳裳冲到路旁,一阵狂呕,将昨夜的苦水都吐了出来。李元祈守在跟前连连抚慰,崔韫赶忙递过热茶。

    白裳裳呕罢了,直觉地头晕眼花,不知是饿的还是吐伤了神,猛喝了几大口热茶,感叹道:“崔兄,你这蚕舍也太偏远了些,道路如此难行走……”

    “是,是,在下的亲眷,自从搬去姑苏,也不大常回来了,只是在下时不时要来顾看顾看。”崔韫陪着笑道。

    “这一带,除了崔兄的蚕舍,可还有别的人家?”李元祈打量一圈,佯装随意地问道。

    “除了我家蚕舍,便是几家猎户,深山野林,有些东西可以寻。”崔韫回道。

    “竟没有庄家农户?”李元祈追问道。

    “此处地贫,本就是山地开出的田地,没多少收成。原本有几户自给自足的人家,后来此处邪祟之说日盛,也就搬的搬,散的散,渐渐也就没了。”崔韫答言。

    白裳裳听了,想起李元祈所说的要紧事,忽而有种来此处夜猎抓妖的错觉,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忽闪着眼睛插嘴道:“诶,崔兄,邪祟长什么样?可比人丑许多?”

    “这……在下也并未见过……”崔韫一脸黑线。

    白裳裳看了看他二人神情,仿佛她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一时胜负心起,辩白道:“邪祟莫不是跟佛菩萨一般是传说中的?谁又见过佛菩萨?可为何都知他们长个什么模样?为何邪祟就非得见过才知?”

    一番发问,连并李元祈也一样愣住了,说来竟很有道理。

    “皓兄此言在理,恕在下愚昧,只是这邪祟,或许变幻无常,无常形容,不似佛菩萨一般。”崔韫拱手认栽。

    白裳裳心底翻了个白眼,佛菩萨才是千变万化,无形无相,只是凡凡众生自夺其样罢了。

    “少主子您来了?”三人还立在路边,忽而听见有人自身后过来,回头一看,是位六十上下的老翁。

    “永叔,近来蚕舍可好?”崔韫见了他,忙上前问道。

    “好,好,今年的桑叶很是肥美,蚕儿吃得欢,蹿得也快。”永叔笑答道。

    “那就好,丝布又能多上几成。”崔韫笑着点点头,回身与他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的老人,自小便跟在家父身边料理蚕舍,如今已四五十载了。”

    白裳裳听了,客客气气揖手问好,李元祈也笑着点点头道:“四五十年跟着一个主子,如今,再难寻到这样的家人了。”

    “嗨,主子家待底下人好,底下人自没有别的心思,算不得什么。各位贵客里面请吧,蚕舍里简陋,莫要嫌弃才是。”永叔笑着伸手请他们进院。

    一下车忙着吐,白裳裳这时才仔细打量一番。

    此处四面环山,仿佛是天生一处洼地,但也并非全然平坦宽阔,确实不适合农耕。

    而崔家的蚕舍,粗粗算来,有六七间瓦房,一院竹篱笆,做样子似的,将蚕舍与四周隔开,但却显然连个人都拦不住,更莫说真有什么邪祟了。

    跟着永叔进了门,绕过前院两小畦菜地,来到一间四平八稳的土瓦房前。

    白裳裳回头望了望崔韫,只见他带着淡淡笑意道:“这间土房,便是我家真正的祖屋了。”说着,便打头进了屋。

    进了门,才知这祖屋如今已改成客堂,形制与崔家姑苏的宅子很相似,宽敞明净,无多杂物。

    “贵客快请随意坐,老头子这就给几位倒些热茶来。”永叔说着,便去一旁的茶炉舀茶。

    “崔兄,你家蚕笼可是在一旁的几处瓦房?”李元祈问道。

    “正是,在下预备等两位在此处歇歇脚,再带你们一道四处看看。”崔韫回道。

    “天色不早了,当下就去吧,一会儿,我们还想去看看桑林呢。”李元祈看了眼白裳裳,笑着回道。

    “不如,我们先去桑林?之前说邪祟出没,去晚了,确是瘆得慌。”白裳裳知他实则要去后山,赶忙帮腔道。

    崔韫看了看天色,点点头道:“也好,二位这边请。”

    在崔韫的带领下,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上上下下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探遍了连绵一面山的桑林。站在了山脊上,往下望去,便是那满目荒莽的后山了。

    “那下面,就是传说中出邪祟的地方?”白裳裳问道。

    “正是。”崔韫不甚经心地答道。

    “可那处,怎似还有间屋宇?”白裳裳指了指密林间隐约冒出的屋脊。

    “那里,是晁家的祭神坛。”崔韫笑了笑,答道。

    “哦?崔兄之前说,晁家每年都要来祭拜?”李元祈问道。

    “正是。”崔韫点点头。

    “可如此密林荒莽的,他们如何进得去?”白裳裳很是好奇。

    “晁家每年都带着大大小小供品,自然不会走我们方才来的路,喏,后山底有条路,直通神坛,晁家便是自那里去的。”崔韫答道。

    “竟还有条路?!”白裳裳有些惊异,毕竟要是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该巴巴修条便利人行的路。

    “那条路的入口,极为隐蔽,一般人并不知晓,在下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崔韫答道。

    “哦?莫非是条暗道?”白裳裳望了眼李元祈,见他稳如泰山,反倒像是她万分关切似的。

    “后山有条小溪,流至山口处,被一大石分作两半,路的入口,便在大石之后。”崔韫不动声色说着。

    李元祈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崔韫的话,上上下下推敲了一番,越发应证了之前的想法,便笑着点点头道:“走吧,林子也看了,后山也瞧了,此处风大,当真有些阴森。”说罢,便去扶白裳裳。

    白裳裳却很是不解,明明是他想来,怎么什么都没做,就要回去。

    “吉兄,当真就要走?”白裳裳问道。

    “莫不然,要住在此处?”李元祈笑着道。

    “吉兄说的是,此处不宜久留,看天色也将向晚了,阴冷之气要起了。”崔韫也点点头,转身便先去前面带路了。

第二百零五章 韦娘怨

    “去吧,取到东西,不必耽搁,直提回江宁即可。”

    “主子放心,属下明白了,今夜定会做成。”

    无月之夜,蚕舍旁,两个黑影低声交谈道,当中一个说罢,便隐入黑暗中。

    “崔兄,人走了,可以出来了。”留下的那个,轻声笑了笑,转身向不远处的草垛唤道。

    果然,不出一会,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后,崔韫自当中走了出来。

    “呀,吉兄,这么巧,你莫不是也在此处吹风?”崔韫笑着,弹了弹身上的干草,满面淡然道。

    “到了这会儿,崔兄这样聪明的人,何必再说暗话呢?”李元祈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换上一副探究的模样。

    借着微弱的星光,崔韫看明白李元祈的神情,干笑了两声道:“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到底躲不过嗣王爷的眼。”

    李元祈倒没料到,他认得如此干脆,如此一来,便也不必再费事了。

    “你想做的事,我自帮你办到,只是,这之后,还请你离她远一些。”提到她,李元祈满是正色。

    “嗣王说的是?”崔韫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崔韫,既然挑开了身份,再回本王话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李元祈对他的答复很有些不满,免不了拿出了派头。

    “哦,嗣王说的,是云裳公主?在下自然省的……从一开头,在下也并不曾想过牵扯她……”崔韫说罢,轻声叹道。

    “晁家倒了,你大可以回南边来好生经营,我看南丝馆,不必再开下去了。”李元祈听崔韫的口气,莫名就生出烦闷。

    “这如何使得?在下的南丝馆这些年了,天都城多少主顾都指着它呢,连轻云裳……”崔韫急急争辩道。

    “世上离了谁,都自能活下去,莫要太将自己看得太重。”李元祈冷冷说道。

    被李元祈忽如其来的气势镇得一滞,崔韫直觉着,此刻若再多言,便会当下立毙,于是也就噤了声。

    “崔兄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回姑苏。”李元祈见他低了头,便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先回了客房。

    崔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茫然地应了声喏。明明该为大仇将报欢喜,他却反而闷闷不乐起来,天都城、南丝馆,他再也回不去了?

    次日清晨,白裳裳还在睡梦里,忽而听见外面一阵喧响,似是好几百只鸭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白裳裳自梦中醒转,渐渐听明白,外面有人在说话。

    简单梳洗罢,一打开房门,便见小院中,立着个两、三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皆素衣简妆,看不出身份。

    几人见她出来,一阵上下打量,又面面相觑了好一晌,便都静默不语了。

    白裳裳正在纳闷,忽而看见永叔端着手盘走来,上面放着几盏热茶。

    “几位少夫人请用。”永叔给那几位上了茶,转身瞧见她,连忙道:“呀,皓公子,您也醒了?老头子这就再去给您盛茶。”

    “不必了永叔,我早起不吃茶。”白裳裳笑回道,余光却也在打量那几位女子。

    少夫人?莫不是崔韫的内子?之前竟没听说过,这人可真的藏得深啊。

    “你们怎么来了?”忽而传来崔韫的声音,语气里似很是惊讶。

    “大郎!”几位女子见了崔韫,果真如见命星,急急奔了过去。

    “大郎,您从京里回来这么久,怎都不与奴们知会?”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子娇嗔道。

    “我还有事未办妥,要不了几日便会回去的。”崔韫被她们缠不过,连连安抚道。

    “大郎日日在外奔波,我等亦是日日煎熬,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年轻一些的女子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

    白裳裳亲眼见识了一番这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愣在原地亦极为尴尬,尤其是被崔韫发现的时候。

    “……皓兄……竟也在……”崔韫见了她,不觉一震。

    “啊,是啊是啊,刚醒来,便瞧见诸位夫人。”白裳裳暖着脸笑了笑,作势就想抽身而去。

    “这位,便是郎君在天都城里的邻居?”年长的那位女子,忽而开口,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白裳裳心中一惊,她们如何知道?莫非崔韫还在家书里提过她?

    “韦娘如何知道的?”崔韫竟也很是惊讶。

    “嗯……前几日无意听人说起,说郎君有个好邻居,男生女相,很是貌美,今日一见,果真非凡。”韦娘一口气将前日所知皆抖落了出来。

    白裳裳一听这口气,透着股说不明的酸意,一时有些恍惚,这几位,莫不是来“抓奸”的?

    “一大早的,怎这般热闹?”当下正乱着,李元祈又加了进来。

    “这位公子是?”韦娘见李元祈气派非凡,远非崔家寻常结交之流,不由生出探究之心。

    “这位是……”崔韫想起昨夜的“短兵相接”,此刻倒有些拿捏不住分寸。

    “在下天都人士,是这位公子的兄长,此次下江南,很是烦劳崔兄,这才耽搁他回乡探亲,真是对不住诸位夫人了。”李元祈说着,当真拱手致了歉。

    “原是如此。不打紧不打紧,我家夫君最重亲朋义气,既是好友远道而来,自该当好东道。”韦娘听了,仿佛松了一口气,满面泛起笑意,只是划过白裳裳的眼神里,依旧闪过一丝敌意。

    “崔兄既然好不容易与几位夫人团聚,那我兄弟二人便不多碍事了,时候不早了,我等先骑马回姑苏了。”李元祈在他几人面上扫过,含笑道。

    “也好也好,永叔,快去备马。”崔韫当下很有些尴尬,倒也乐得让他们先去。

    与崔家人告了别,白李二人同乘一马,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白裳裳却始终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白裳裳忍不住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李元祈装傻道。

    “那帮女人……”白裳裳想起韦娘那眼神,浑身就不自在。

    “我猜,是元禧搞的鬼。”李元祈想起他临行前的嘱咐,看来元禧做得很到位。

第二百零六章 护身甲

    “全老弟,快快快,快上岸,今夜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自能让你好生受用受用!”

    江宁城,秦淮畔,晁三公子抓着李元禧的衣袖,就往花缘楼去。

    “哎呀呀,晁兄,使不得使不得。”李元禧瞧他这架势,是要拉他一道去眠花卧柳,连声劝道。

    “怎么?瞧不起我?本公子安排下的,哪里使不得?”晁三公子板着脸,冷声问道。

    “晁兄别生气,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李元禧见状,忙笑着哄他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晁三公子一甩扇,挑眉问道。

    “哎呀,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晁兄您的红颜知己,兄弟我哪能同享芳泽呢?”李元禧忙解释道。

    “乖乖,想什么呢?!谁告诉你要让你同享芳泽了?”晁三公子一听,当即跳了脚,大声呵道。

    “啊?不是啊?在下还以为,您要邀我一道与婉盈姑娘……”李元禧摸摸后脑勺,有些羞涩地说道。

    “呸!痴心妄想!婉盈是我心尖尖儿,谁都别想染指。哼!”晁三公子气急败坏地甩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进了花缘楼,李元禧见了,连忙跟上。

    “晁兄,晁公子,晁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啊,消消气……”李元禧说着,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个蝈蝈笼,拿到晁三公子面前。

    果然,晁三公子一看这玩意儿,当即暖了脸,瞥着嘴道:“罢了,看在你小子为我赢了头筹,不跟你计较了。今晚,让婉盈好好弹上几曲,给你洗洗耳。”说罢,得意洋洋地往里去了。

    坐在雅室之中,听着一曲曲悠扬仙乐,自婉盈姑娘的柔荑下飘出,李元禧不得不感慨,这秦淮第一女,到底还是名不虚传。

    而她那莹白如雪的颈脖间,正坠着他前几日献给晁三公子的红螺珠。

    “喂,往哪儿看呢?”忽而,晁三公子厉声问道。

    “啊,在下是在看那珠子,说来真是衬婉盈姑娘,献给您,不委屈。”李元禧忙收回目光,笑着道。

    晁三公子一听,也往婉盈的颈上看了看,面上很有些得意道:“算你小子识相,献了这个宝。对了,你从我那换的白玉观音,你老母亲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堂上欢喜得了不得,供在内阁里,日日敬拜。”李元禧随口扯着谎。

    “如此也算各得其所么不是?来,喝一杯。”晁三公子开怀道,当即举了杯,一饮而尽。

    “说起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谁想到呢,我这么蝈蝈迷,偏生遇上你这个蝈蝈将军,强强联手,定能杀遍全江南道。”晁三公子说得满眼透光。

    “说来还是三爷有底气,在下没遇上更阔绰的主顾了。”李元禧见缝插针拍马道。

    “嗨,不过是点儿银钱,我家消金日日如流水,这些算不得什么。”晁三公子说起钱来,毫不在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难怪人道,几世修福才能托身晁家啊。”李元禧陪着笑道。

    “呵,不过都是群俗人,只看得见人前富贵,不知内里几多煎熬。”晁三公子忽而冷了脸,嗤笑道。

    跟晁三厮混了这些时日,今日终于听到了机缘,李元禧忙顺着话道:“这几日跟着三爷,见了不少市面,以为神仙也比不得您快活,莫非您还有烦心事?”

    “全老弟,你别说,若是能选,本公子倒愿意跟你换一换。每日只管养蝈蝈斗蝈蝈,还能赚银钱。”晁三公子竟感叹道。

    “那可是大材小用了,不是听闻,贵府还盼着公子仕途高升么?”李元禧趁势追击。

    “别提了,就为了这个事,上上下下没一个消停的。”晁三公子忽而唉声叹气道。

    “哦?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还能难倒晁府?”李元禧继续追问道。

    “不知哪个蠢材出了纰漏,科举这事儿,竟捅到天上去了,连我阿爷都急了。”晁三公子抿了口酒,很有些无奈道。

    “哎呀,那可怎么办?要不要紧?”李元禧佯作惊异试探着。

    “烦,终归是烦的,免不得要再费些精力钱财,只是,到底不会有大事。”晁三公子说到此处,神色一转,似胸有成竹,底气十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晁家这样的家底,任是谁,也不是轻易动得了的。”李元禧连连奉承道,指望他能再翘翘尾巴,将底牌透露出。

    “到底是小门小户,也就是跟蝈蝈斗的脑子,这种捅到天上的事,岂是靠家底就能糊弄搪平的?”晁三公子不屑道。

    “那三爷的意思是?”李元禧俯首做小,任由他装腔作势。

    “我们啊,手里握着个要紧的把柄,绑着京里一位了不得的贵人,要死一起死,而那位贵人,呵呵,自然是不肯死的。”晁三公子一脸神秘,压低声音与他说道。

    “哦?竟是如此?莫不是与那贵人有书信往来?”李元禧直言试探着,又死死盯着晁三面上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

    果然,此话一出,晁三公子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转瞬便平息下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说与你也不懂。”

    “三爷有宝甲护身,作兄弟自然乐见,只是,传说京里派了贵人,要不了两日便到了,三爷可要将那宝甲看看紧啊。”李元禧笑着道。

    “呵,不怕告诉你,明日我便带着东西乘船出海,凭他是贵人还是贱人,也拿不着我。京里那位若想活命,自然要拼死护着我们,过不了多久,这事儿就没人惦记了。”晁三公子一副谋算具足的样子。

    李元禧一听这话,倒着实一惊。

    这物证人犯一走了之,案子确实难再查到底,那他们这一趟,不就白来了么?!

    “小老弟,反正你也闲着无事,不如明日与我一道出海散散,要不了半年,便能回来。有了你,我这一路,也不至于太无趣。”李元禧还在琢磨对策,却听晁三公子嬉笑着问道。

    看着晁三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李元禧心中转了几转,吐出一个字:“好!”

第二百零七章 局中局

    换上夜行衣,又去白裳裳阁里,翻出预备好的银花弹,思来想去,还是在院中点燃了它。

    望着空中一闪而过的银光,李元禧拍了拍胸膛,似要给自己鼓劲。

    不成功,便成仁,他十皇子李元禧,终有今日,担纲大任。

    趴在晁府后院的围墙上,李元禧尽力压低了身子,却还是费劲地拾起头,盯着院里的一举一动。

    照晁三的说法,今日寅时会自后门登车,再连夜乘船出海,而那封密函,也会由他亲信亲自护送,同行而去。

    李元禧自子时便守在此处,看着晁家人,进进出出百来趟,将一箱箱物件搬上车,真是比寻常人家搬家还热闹。

    可望来望去,终究还是没见着晁三公子的亲信晁源,晁三本人更是影儿都没见着。

    就这么,一直挨到丑时三刻,李元禧正在纳闷,心想这人该不会是诓他的吧,就瞧见晁源极为警惕地往外走,怀中似乎还藏着个什么东西。

    “源爷,东边打头那辆便是您的车,一切都备办好了。”一个仆子一脸殷勤地为晁源指引着。

    终于出现了!李元禧当即来了精神,一翻身便跳下围墙,趁人不备,藏在方才仆子所指的马车上,隐身于暗处,就等大鱼上钩。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车外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接着便是车帘哗啦被掀开,晁源坐了进来。

    李元禧迅雷不及掩耳,趁晁源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个劈手,照着他的后脑就是一磕,人便当即倒了过去。

    夺过晁源怀里的木匣,打开一瞧,果然躺着一封信,掂一掂,还很有些分量。

    李元禧不觉有些得意,他十皇子一出马,真是手到擒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正当他欲隐身而去,四周忽而火光大亮,透过车窗,明晃晃地照了进来。

    “出来吧,百来个家丁围着你呢,再不出来,就休怪本公子下狠手。”是晁三的声音。

    李元禧直觉不妙,真是小瞧这厮了,竟能设下圈套来套他。

    李元禧迅速想了想,还是缓缓下了车,四下一打量,果真有百来人,将他团团围住,手里还握着火弓。

    “去,把他的面罩扯下来,让爷瞧瞧,算计我的,究竟是何人。”晁三下了令,手下便冲了上来。

    李元禧倒也没兴趣与他打哑谜,更不愿被那帮腌臜人动手动脚,反正他也早就知道了,索性自己一抬手,便将面罩摘了下来。

    “哟,我说全老弟,你这是为何?不是说好码头相见么,怎么还挤进我晁家的马车里?莫不是,想省几挂车马费?”晁三见了他,果然毫不惊讶,隔着老远嗤笑道。

    到了如今,李元禧不必再虚与委蛇,混世魔王的气性又回了身,冷出一副傲然于世的模样,半句废话也不愿与这膏腴蠹虫多说。

    “哎哟呵,真是没瞧出来,全老弟还有这般傲骨,不错不错,真是让爷刮目相看啊。不过可惜,到底是蠢了些,还是中了本公子的计。你也不想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由本公子亲自携带,怎会交由一个下人。”晁三一脸得意地笑道,李元禧却依旧不理他。

    “你不好奇,本公子是何时发现的?”晁三不肯罢休,非要逼李元禧开口。

    李元禧却还是眼都不抬,望也不望他。

    “呵,到底身份贵重,骨头也比寻常人硬,好得很,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放箭!给我射死他,回头将尸首丢给老爷看看,本公子也是能干大事的人!”晁三高声叫道。

    “快住手!蠢东西,都快给老夫住手!”李元禧正做好准备厮杀出一条血路,忽而听见一阵急促的喝止声。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阿爷!”晁三满是委屈和不甘,捂着热辣辣的脸,叫唤道。

    “混账东西!你可知他是谁?”原来,是晁家当下的家主,晁申。

    “他?不过是个夜闯我晁府的宵小,就是把他射成刺猬,也无人能摘出错去。”晁三恨恨地瞥了眼李元禧,理直气壮地说道。

    “蠢货啊蠢货,杀了他,晁家上上下下几千颗人头,都不够被砍的,都给我收手!”晁申望了眼李元禧,眼见着额上的汗都要淋落成雨。

    “阿爷!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不然,今日之事被他透露出去,也免不了一场大灾。”晁三还是不肯收手。

    “蠢材啊,你真是要气死老夫啊!我怎就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晁申气得直跳脚,伸手又想扇晁三一耳光。

    “晁员外,子不教,父之过,这么个货色,还要为他谋功名,你的脑子,我看,也灵光不到哪里去。”忽而,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何人敢在此放屁?”晁三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平日里,为与红颜知己兜搭而装出的文雅,也都顾不上了。

    “啪!”一个比方才响亮十倍的耳光,又一次甩在晁三的脸上,直直将他打趴在地上。

    “抬起头,好好看清楚,你究竟在跟谁说话。”南华打完那一掌,伸手扼住晁三的下颌,直掰着他抬起头来。

    “六哥!”李元禧看清暗中走来的人,激动万分,他的六哥,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御印在此,见印如见圣,晁员外,接旨吧。”李元祈冲着李元禧笑了笑,转身请出皇帝御印,明晃晃地亮了出了。

    御印一出,晁申当即一个踉跄,直直跪倒在地,其余人见他一跪,也就赶紧放了手上家伙,齐齐伏在地上。

    “六哥,那晁三身上有要紧的罪证。”李元禧还惦记着密信。

    李元祈一听,给南华了个眼色,南华便上下其手,不一会便从晁三身上的锦囊里,翻出一叠折得极仔细的信笺。

    “十弟,辛苦了。”见情势稳住,李元祈转身,大力抱了抱李元禧。

    “嗨,小意思,还是六哥厉害,来得将将好!”李元禧被他六哥一夸,心情大好,方才的紧张便即刻烟消云散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呢?”李元禧忽而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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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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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唐,一段盛世下的爱恨悲歌。男主成长型,女主比较佛,但三观极正,有鲜明的是非原则。)罗衫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罗衫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罗衫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