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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章 连夜审

    “多亏你放的银花弹,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看见。”李元祈笑了笑。

    “哎呀,我说呢,真是万幸万幸!”李元禧想了想,还好当初留了一手,不然真被这王八羔子射成刺猬也未必。

    “你们这一趟去姑苏可好?”李元禧忽而想起来,急忙问道。

    “都好,要紧的东西也找到了。”李元祈笑着回道。

    “好得很!这可真是大获全胜,父皇可以安心了。”李元禧听了,很是欢喜,看见南华迎面过来,又笑嘻嘻地问道:“南将军,几时到的江宁?真是及时雨啊,来得刚刚好。”

    “回十皇子,宝船昨夜刚到。”南华躬身回道。

    “元禧,累了这半夜,快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一场重头戏。”李元祈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道。

    “六哥不回么?”李元禧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头问道。

    “我还有些事要处置,你先去吧。”李元祈负手立在原地,抬眼看了看晁府金晃晃的匾额,不知在想什么。

    “那,那你多加当心,我先回了,明日见。”李元禧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李元祈带着南华一道,拾步进了晁府。

    “主子,该找的地方,都搜过一遍了,并没寻着那东西。”南华立在李元祈身侧回禀道。

    “也是,那样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被搜出来,晁家也闹不出这档子事。”李元祈点点头,不以为意道。

    随手翻了翻被搜出的物证,大多不是什么要紧的,又瞥了眼跪了一地的晁家人,李元祈低声对南华道:“把晁家大公子带来。”说罢,便先行往书斋去了。

    “晁大公子,请坐吧。”李元祈坐在主宾位上,既不威严也不谦和,只是极平常的口气,对那垂首而立的晁大公子说道。

    “罪民不敢。”哪知道,这晁公子却是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

    李元祈给了个眼色,南华便将晁大搀了起来,扶到主位坐下。

    “晁公子自称罪民,不知你何罪之有?”李元祈和缓了语气,递了杯热茶给晁大。

    晁大一听,吓得从椅上直直滑到地上,又是一阵磕头谢罪。

    李元祈垂着眼,盯着晁大那副猥琐模样,再与晁三的嚣张跋扈比照一番,不难想象,他平日在这深宅大院里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晁大公子,贿赂朝臣的是你父亲,科举作弊的是你三弟,此事与你,实在不大干系,何至惊慌至此?”李元祈笑了笑,亲自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晁大坐回位上,却还瑟瑟缩缩、甚是惊恐的模样,过了好一晌,才开口道:“大……大……人,哦……不……王爷,家父与舍弟之罪,莫不是诛九族的罪过么?”

    “此事案情已清,倒非十恶不赦,只是……”李元祈一副为难的模样。

    “王爷是有何……为难之事么?”一听不会诛九族,晁大当即回了魂。

    “照本王的推测,此案不过是个官员卖官鬻爵的罪责,只是当下却寻不着证据。京里的官员,又一口咬定是你三弟自行作弊,如此一来,便全是你们晁家的事了。”李元祈沉吟道。

    晁大一听,垂了首,直愣愣地不吭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人言晁大公子好才识,只是可惜了出身,若再被这位嫡出的少爷拖累,真是太亏了些。”李元祈软着语气,更添了几分油盐。

    “若是……有与官员银钱往来的证据,可否能削减晁家的罪行?”晁大终于开口道。

    “晁家免不免,大公子何必忧心?要紧的是你自己。本王,自有法子免你于难。”李元祈稳声承诺道。

    晁大复又默不作声,沉吟良久,才缓缓站起身来道:“罪民无才无能,平日不得爷娘青睐,亦不晓家中要事,只素常帮着誊抄誊抄书册,当下恰有几本,搁在东厢房的书案上,或是能帮衬上王爷。”

    李元祈一听,便知那便是他要寻的物什,当即让南华带人去寻。

    “主子,东西寻着了,正是您要的。”没一会儿,便见南华托着几叠书册进来。

    李元祈接过那册子,仔仔细细翻阅一遍,点点头道:“大公子好笔锋,如此才能,废在这等杂事上,真真委屈了。你且去吧,本王自有说法。”

    晁大听了,忙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王爷!”

    李元祈看着他,不由暗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南华送他出了书斋。

    “账本、书信都在这儿了,晁员外,还有何要说的?”李元祈端坐高堂,一只手搭在那叠物证上,垂着眼,觑着地上跪着的晁申。

    那晁员外早就盘算好,就当下的情景,他家的罪责厉害不到哪儿去,不过将老三打几板子,罚些银钱了事。也就索性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垂着头,一言不发,恍若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李元祈盯着晁申良久,渐渐失去了耐心,忽而冷笑一声道:“晁员外,你以为,本王亲自来此查案,拿着这些,就能回去交差么?”

    晁申听了这话,当李元祈有心诈他,便继续装聋作哑,默不作声。

    “既然晁员外这等淡然,那本王也无话可说,只能将从晁家祭坛寻来的宝贝,原封不动,呈递给圣上。”李元祈说罢,便就要起身退堂。

    晁申一听这话,当下神色大变,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李元祈,瞧见他手里托着的黑檀木盒,差点没晕过去。

    “嗣王爷,您要什么,罪民都答应!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晁家上上下下几千条人命吧。”晁申再不复方才的淡然,连连磕头求饶。

    “晁员外,此事干系重大,知而不报,莫说你晁家几千条性命,就连本王,也难保项上人头。”李元祈听这硬石头终于裂了缝,也就耐着性子再与他兜搭着。

    “嗣王,嗣王,您当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定然是有法子的,今日您救了晁家,往后,晁家的家业,都是您了的……”晁申被逼到绝境,慌不择路,该说不该说的,全都顾忌不上了。

第二百零九章 拆西墙

    “这件事,舅父也未免太不审慎了些!”

    年过花甲的胡中彦,孤孤清清立在堂下,听着贵为太子的亲外甥冷冷的责骂,一时有些怅然。

    谨慎为官这些年,一步步将小妹扶上后位、外甥抬成太子,自己亦是位极人臣,谁能料到,竟还是马失前蹄,跌进晁家这条阴沟里。

    “祯儿莫要惊慌,此事尚有回旋。”胡中彦顿了半晌,缓声宽慰道。

    “回旋?呵,密折都上御案了,如何回旋?”李元祯越发来了气。

    想他这些年,里里外外耗了多少心血精力,谦恭礼敬,谨慎小心,满朝上下心服口服,谁能出说个不自。

    可这件事,不仅让他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甚至连身家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连带着胡家上下,还有母后……

    越想越气盛,李元祯终忍不住,厉声责斥道:“舅父官场行走这些年,怎生还能出这样大的纰漏?连前朝余孽都敢兜搭,让我和母后如何在父皇跟前自处?”

    “唉,老夫人老神衰,一时不察,被底下人糊弄了,才铸成大祸。不过,祯儿大可放心,此事,老夫自会一人扛下,定不波及皇后和你。”胡中彦叹了口气,垂首答道。

    李元祯看着这位一手打下胡家基业的舅父,如今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一时不忍,缓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扶他坐到一旁的主宾位上,一声长叹道:“此事细论起来,也怨不得您,毕竟已过四代,若非我那位六弟,怕是谁也翻不出这档子事来。”说到李元祈,李元祯牙根一酸。

    “说来也是稀奇,这样的秘辛,怎就能被他翻出来?说是连那块玉玺……”胡中彦听了,也忍不住念道。

    “罢了,事既如此,之前的也不论了……之后,便全要靠舅父了……”李元祯说着,退后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胡中彦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沉吟一晌,压低了声音道:“方才老臣说,尚有回旋,指的是西边。”

    李元祯一听,当即大惊:“舅父,这可如何使得?”

    “祯儿放心,西边烧得再厉害,也烧不到咱们,当下,最紧要的是让陛下移移心神,放到西边去,南边自然就放下了……”胡中彦低声劝道。

    “这若是被父皇知道,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李元祯犹豫不决。

    “祯儿放宽心,晁家那档事,是吃了暗亏,西边,老臣自有分寸,必无纰漏。”胡中彦回道。

    李元祯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胡中彦,又低头细思半晌,开口道:“此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若再出差池,裴家就是前车之鉴。”

    “老臣明白,自不会拿胡氏合家性命作赌,保准万无一失。”胡中彦躬身领命。

    李元祯听了,又细思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如此,舅父便先去操持吧,这些时日,叮嘱家里人都谨慎些,莫要再被人抓了把柄。”

    “喏,老臣告退。”胡中彦复又揖了揖手,转身便退了出去。

    “照皇兄的意思,此事就这么罢了?”御台之上,皇帝冷声问道。

    偌大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只有荣老亲王立在台下,左思右想,很是为难。

    说起来,他这把老骨头,也算两朝元老,可就是活了这些年,也没遇见过这等事。

    往小里说,就是个科举腐败,往大里说,可是复辟前朝的重罪!何况还涉及胡家,甚至是当朝太子。

    “老臣以为,胡家就算再大胆,也干不出勾结前朝余孽的事儿啊……怕是有什么误会……”荣老亲王怯怯地回道。

    “误会?朕看那胡中彦就是倚老卖老,以为朕不敢拿他!”皇帝说着,龙颜大怒,抬袖就将手里的密折丢了下来。

    荣老亲王见状,赶紧上前将折子拾起,恭恭敬敬叠齐整,又送恭恭敬敬送到皇帝跟前。

    “陛下,依臣的揣度,胡中彦也未必知道晁家的事,不过是贪心了点儿……”荣老亲王缓声宽慰道。

    “呵,只是一点儿么?你瞧瞧,这么大笔银子,都够他养个羽林营的!”皇帝越发气盛,这声斥责,响彻大殿。

    一听皇帝点到养兵,荣老亲王当即脊背发凉,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战战兢兢退回台下丈余远。

    “陛下,陛下……”正在这大气不敢出的时候,忽见掌印太监急急忙忙从殿外进来,手里还托着个折子。

    “什么事?”皇帝开口问道,语气倒没了方才的怒气,甚至还透着一丝忧虑。

    皇帝身边的老人,见过多少风浪,当下这副神情,看来怕不是小事。

    “西北军中传来急函。”掌印太监一溜烟儿到了御前,将折子呈给了皇帝。

    瞧着皇帝面色越来越沉重,荣老亲王也慌了神,低声试探道:“陛下,可是要紧事?”

    “去,把兵部那几个给朕传来……”皇帝没答言,转而让太监去传旨。

    “陛下既有更要紧的事,老臣就先告退了。”荣老亲王见状,便想趁机退出去。

    “皇兄且慢,朕还有话要嘱咐。”皇帝却将他拦下。

    “陛下请讲。”荣老亲王赶忙躬身静候旨意。

    “今日之事,权且压住,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皇帝缓声道,语气里再无方才的盛怒。

    “老臣明白。”荣老亲王松了口气,躬身退出太极殿。

    还未下御阶,便瞧见几位匆匆赶来的兵部大员,心想真是一场风暴暂歇,另一场,又在酝酿之中。

    唉,今年这年景,看来是太平不了了。

    “六哥!怎么听说,咱们就要回京了?”李元禧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应证。

    “父皇急诏,一刻也不让耽搁,快去收拾收拾,当下就预备开拔了。”李元祈一面大步流星地往前去,一面回道。

    “这是为何?案子尚未了结,人都还没审透了,这一走,可不就白忙活了?”李元禧跟着一路小跑,边跑边问。

    “元禧,君令比天,何况我们查案,也是为父皇解忧。当下自是有更要紧的事,不然父皇不会如此。别再耽搁了,快去预备吧。”李元祈停下脚步,郑重地嘱咐道。

第二百一十章 急回京

    江天月下,李元祈独自立在船头,望着一江春水,心头却压着愁云。

    父皇的密函上,只写着五个字:“西境急,速归。”

    究竟何事,紧急若此,让父皇连前朝余孽都顾忌不上了?

    “主子,晁家父子几人已安置妥当,罪书已签字画押,卷宗搁在您案上了。”忽而身后传来南华的声音。

    李元祈听了,点点头,开口却问道:“西境那边,离京后,你可还收到过什么消息?”

    “回主子,要紧的事,之前都回禀与主子了,只是,有件事,听闻时属下虽觉蹊跷,却又不知该不该报。”南华回禀道。

    “说吧。”李元祈微一皱眉。

    “龟兹王的病,主子可还记得?”南华低声问道。

    “怎么?可是龟兹有变?”李元祈直觉身上一凛。

    “之前裴风断出龟兹王佯装有病,可自从我们派中原医者去后,龟兹王的病,莫名就痊愈了。”南华道。

    “哦?不装了?莫不是怕被我们的人诊出?”李元祈挑眉问道。

    “属下刚听闻时,也如此猜测,可方才细想想,龟兹王莫不是正想告诉我们,他在装病?”南华说出自己猜想。

    李元祈沉吟一刻,点点头道:“看来,这次龟兹凶多吉少了……龟兹王是个聪明人,想让我们早做准备,到底还是我们疏漏了。”

    “西境之事,咱们向来就预备着,这半年来更增添了不少,不过早晚而已,与大局无碍。”南华直言道。

    “我到底不忍让她伤怀……哎,罢了,此事也由不得你我,夜也深了,回去吧……”李元祈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回舱,却见白裳裳立在不远处,一张玉面上,毫无血气。

    “裳裳,你怎在此处?来了多久了?”李元祈心上一紧,几步上前。

    “我……我来给你送氅衣……”白裳裳痴愣愣说道,却忘了将手里的氅衣递给他。

    李元祈看她面色不虞,猜晓她多少听到了些,想了想,对南华道:“你先回去歇息吧。”南华应声退了下去。

    “裳裳,我也不瞒你,此次急着回京,是得了父皇密函,道西境有急,只是当下,我也尚未知晓究竟何事。你莫忧心,有我在,必尽力护你、护龟兹安稳。”李元祈低声说道。

    “我父王的病……”白裳裳方才恍恍惚惚听他们提起,却又不真切。

    “龟兹王的病早已痊愈,当下,怕不是因为这个。”李元祈开解道,“这一路逆流而上,返京的时日要更久些,沿途得了新消息,我自会让你知晓,你切莫再细思了。”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

    白裳裳听着他柔声宽慰,一时也只得应承下来。毕竟此时再着急,也毫无裨益,若因此伤身害病,确是很不明智。

    “那,你要再去西境?”白裳裳忽而想起来,皇帝急招他回去,怕是要他重返西境。

    出使也好,领兵也好,他,确是无二人选。

    “父皇并未提及,想来也要看事情轻重,或许等我们回去了,事情已平息了。”李元祈继续宽慰她道。

    白裳裳看着他,那双她熟悉的眸子里,似蒙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他心底的情绪隔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让她知道,或许是为了她好,可越是如此,她却越不得心安。而她也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再逼也逼不出真话。

    “那,那你也早些歇息吧,这几日也太过劳累了。”白裳裳说着,才想起手里的氅衣,连忙交在他手里。

    李元祈接过氅衣,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却反手披在白裳裳的身上,又低声在她耳畔说道:“江上风大,我送你回舱。”

    不知是归心似箭,还是船工使足了马力,虽一路逆流,却也不过一旬多的功夫,天都城已在眼前。

    趴在车窗上,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城垣,白裳裳心情复杂。她既盼着早些到了,好得知更多西境的消息,又怕这次再进去,便是永恒的圈禁。

    “嫂嫂,想什么呢?”李元禧骑马凑过来开口问道,只是语气里也不复往昔的嬉笑。

    “没什么……也不知我走了这些时日,我那铺子如何了。”白裳裳随口应承着。

    “嗨,你又不指着它营生,好啊歹的何须当真?”李元禧宽慰道。

    “也是。”白裳裳无甚心情,想了想,反问李元禧道:“你呢?又回这牢笼了,可如何是好?”

    “能怎么办?天生这条命罢了,不过,此次父皇急招六哥回京,怕又有什么要紧的差使安排,我瞅瞅机缘,没准儿又能叫他带上我。”李元禧说着,忽而来了精神。

    白裳裳翻了翻眼睛,转过头去不说话。

    “嫂嫂这是怎么了?你莫忧心,我走了,还有我大哥呢!再说了,算算日子,婚典也该操办起来了,不会让你落单的!”李元禧见她如此,赶忙寻了话为她解怀,却不知,字字扎心。

    “你啊,省省吧,我才不是怕孤寂无聊呢。”白裳裳扯了扯衣袖上毛边,眉眼一瞥,仍旧不看他。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可算是明白了,我这辈子都懂不了姑娘的心肠了。”李元禧见状,也只得瘪瘪嘴,岔开了话。

    白裳裳一听这话,倒是噗嗤一笑,提溜着眸子,瞧着李元禧笑道:“这话说得早了些吧?十皇子如此玉树临风,能文能武,还有做戏养蝈蝈的绝活,哪天被位天仙瞧上了,自然就都懂了。”

    “拉倒吧,天仙瞧得上我,我可未必瞧得上她!哼!”李元禧说着,越发来了劲儿,仰起头来,一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的模样。

    李元祈一旁骑着马,听他二人一来一回说了这半晌,终于开口道:“眼见着要进京了,当下什么情境尚未可知,还是收收心,莫再说笑了。”说罢,一扬鞭,便往队头去了。

    李元禧听了这话,冲着李元祈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扭过头来对白裳裳道:“你瞧瞧,天都城就是这么个怪城,好好的六哥,一回来,又这副模样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偏疼你

    李元祈一行还未进城,便见一骑轻骑自远处迎了上来,走进了才看清楚,是嗣王府的执事穆青。

    “主子您总算回来了,接到西境密函,突厥异动,柳将军已先行一步。”穆青到了李元祈跟前,等不及下马,便压低了声,急急说道。

    李元祈一听,当即提了神,给了南华一个眼风,便带着穆南二人往前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李元祈低声问道。

    “臣也是才接到密函,裴风将军道,近日龟兹王庭多有传言,说突厥正在自各方集结兵马。”穆青回禀道。

    “就这个?”李元祈心想,这消息,二十多天前消息就传到中原皇宫了,龟兹王庭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

    “突厥的消息只有这个,不过,龟兹王庭的反应,也很是诡怪。”穆青继续回道。

    “穆青,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吞吞吐吐的了,有话就快些说吧。”甚是温吞持重的南华,此时都有些急躁。

    “突厥异动的消息传来,龟兹王庭甚为恐慌,朝堂上,分成两派,闹得不可开交。一派以为突厥此番必是意指龟兹,因而上书进谏,请龟兹王向中原求援。而另一派则以为,无凭无据,此时请援若成虚惊一场,有碍龟兹颜面。”穆青赶忙加紧说道。

    “呵,后一派,莫不是那英国公领的头?”李元祈冷笑道。

    “说起那英国公,此事更为稀奇。自从龟兹王病愈,那位理事王爷,这几月竟都没了声响……”穆青继续道。

    “竟有这等事?”李元祈一听,不觉纳罕。沉吟一瞬,复又问道:“全然没了踪迹?”

    “最初一阵子,说是在家休养,之后,就再没声响了,王庭内外都未再见其踪迹。”穆青回道。

    李元祈看了眼南华,又看了眼穆青,想了想,终究没再说什么。

    “就这些消息了?”南华见状,忍不住补了一句。

    “当下就这些了,主子还是先进宫吧,宫里特意叮嘱我等在此候着,见着主子,务必让您径直往宫里去。”穆青回道。

    “知道了,你们押着车马,我先进宫。”李元祈说着,一扬鞭,便绝尘而去,连一个随从也未带上。

    “南华,我六哥干什么去了?”李元禧见状,急急赶了几步,来到南华面前问道。

    “主子有急事,嘱咐属下留下陪护。”南华不肯多说一言,一本正经地回道。

    “嘿,我说南华,怎么说,你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跟我还如此……”李元禧很是不满这答复,挑眉就想骂,可琢磨半天,想不出恰当的词。

    “元禧,你安生些吧。”白裳裳未露面,坐在车里出声劝道。

    她原就心绪不宁,得知李元祈急急走了,更是当即燃起一番胡思乱想,又如何听得下李元禧的聒噪。

    白裳裳出了面,李元禧只得勉强收了声,一行人便静默无声地往天都城前进。

    “父皇,儿子回来了!”李元祈风风火火进了太极殿,在御台前直直跪下。

    “快平身!祈儿果然不负朕的期望。”皇帝亲自下了御台,一手扶起李元祈。

    “让父皇看看,竟更消瘦了些,这一番着实操劳了。”皇帝说着,大力握了握他的肩头。

    “为父皇分忧,何谈操劳?一切都是儿子当做的。”李元祈说着,面上堆满笑意。

    皇帝听了,果然会心地点了头,开口却是一声长叹:“哎,当下,朕能信得过的,唯有你了,所以才千里迢迢将你招回。”

    “父皇切莫忧心,有何吩咐尽管告诉儿子便是,就是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李元祈说着,躬身揖手以待皇命。

    “你的孝心,朕向来明白。”皇帝点点头,继续道:“说来,此事你确是最恰当的人选。”

    “父皇所说,可是突厥意欲攻打龟兹?”李元祈大胆试探道。

    皇帝倒是一惊:“你如何知道?”

    李元祈想了想,回道:“父皇密函上,只提西境危急,儿子确是研磨了一路究竟何事。思来想去,除了突厥,西境当下再无敢犯我之国。而突厥这些年,除了挑衅我中原边境,便是肆扰我西境友邦。如今,攻打龟兹便是最理所应当的了。”

    皇帝一面听着李元祈的话,一双锐眼一面在他面上逡巡,好一晌才又开口道:“那祈儿以为,中原该如何?”

    “既然与龟兹结了盟,自然该鼎力相助,如此才能让其余摇摆不定的诸国尽归我中原麾下。”李元祈几乎脱口而出。

    听了这话,皇帝依旧盯着他,沉默了好一晌,才复又开口问道:“祈儿当真这样想?”

    李元祈原就被皇帝盯得发虚,此刻更是一头雾水,当初结盟,不就为了笼络人心么?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自毁颜面?

    “儿子愚钝,未尝能有父皇之远见高知。”李元祈想了想,躬身回道。

    皇帝听了,却并不接话,顿了一晌,缓和了语气笑着问道:“祈儿,你知道,朕的儿子中,为何朕最偏疼你么?”

    李元祈长到这么大,头一次知道,在父皇心中,他竟然始终是被“偏疼”的那一个。

    而知道了这个,此时再细想想,当年裴家大难,他虽不复曾经的荣宠,却也好歹在夹缝中活了下来,若说当中没有皇帝的暗中庇佑,自是不可能的。

    见李元祈良久未语,皇帝又笑了笑,轻叹一声道:“因为诸多儿子里,唯有你,最像朕。”

    听了此话,李元祈蓦然抬头,正对上皇帝的锐眼。四目交错,一时间,他直觉浑身如被泼冰,方才的混沌不明,当即恍然大悟过来。

    所以,他当初的猜想,莫非都是真的?他不敢置信。

    皇帝见他此刻神情,心下便已明了,他没看错,最像他的祈儿,果真,全然能懂他的心。

    “好了,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带上一队亲卫,便上路吧。”皇帝笑着走到跟前,又拍了拍他的肩,缓声嘱咐道。

    “父皇,我……”明白了真正的使命,李元祈很是挣扎。

    “去吧,朕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皇帝却毫不在意,挥挥手,让他退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与君别

    “裳裳?你怎么坐在这里?来了多久了?可冻坏了?”李元祈一进暗室,便见白裳裳孤零零坐在榻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平宁,你来了……我,我是来给你送衣裳的……”白裳裳闻声,急急抬了头,面上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难堪。

    李元祈知她心里不安稳,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开口却是笑道:“人道有妻万事足,如今我也懂了这妙处。”

    “呸,谁是你的妻,连聘礼都没下过……”白裳裳一听,方才还寡白的面上,顿时浮上一片绯红,仿佛晚霞染在层云上。

    李元祈见她回了神,低低笑着,恬着脸蹭过去,直直将她揽进怀里道:“江山为聘,此身为礼,裳裳,这样够了么?”

    听着耳边热烫烫的情话,受着周身暖融融的温柔,白裳裳瞬间沦陷,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裳裳,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李元祈一见她落泪,当即慌了神,方才又说错话了么?

    “我……我……我不想你走……”白裳裳说罢,反身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心尖上的人儿,如此痴缠着不舍分别,李元祈顿时也有些伤情,可又怕更添她的悲思,只得稳了稳心神,柔声安慰道:“不怕,要不了多久,我便能回来。”

    “你莫哄我了……此去西境,且不说……就是……”白裳裳又是别离至爱,又是忧心龟兹,一时间百感交集,断断续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不哄你,此次父皇不过是让我巡看巡看,看好了,自然就回了。”李元祈无奈,只得满面真诚地说着诨话。

    白裳裳不清楚当中曲折,此刻也只能信他,渐渐止了泪,却还是不肯自他怀里出来。

    感受到她的依恋,李元祈心头一片酥软,一时恍惚,甚至觉得,拥有天下也不过如此。

    “裳裳,我走了后,会让人加强你府中守卫,若遇上什么为难之事,只管来此处摇铃,自会有人接应。”李元祈抚了抚她的青丝,柔声说道。

    “我会有何难事?不过吃吃喝喝,再去衣裳铺子晃一晃,日子随便就打发了……”白裳裳垂着头,指腹在他袍子的莽纹上细细摩挲。

    “我怕,有人不会让你如此轻省。”李元祈说着,轻轻握住她的纤指,手心暖若春阳,口气却冷如冬霜。

    白裳裳听出他的情绪,抬眸望向他,却见那张玉容上,平淡无波。

    “你是说……”白裳裳心里有个名字,却不愿提起,毕竟他们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分离,她可不愿不欢而散。

    “我是说胡皇后……听闻,她早都给你选好教习嬷嬷,之后,免不了七七八八的乱事来烦你。”李元祈说着,不知不觉握着她的手攥紧了些。

    “反正……是要当太子妃的……为仪典准备,也没错。”经他一提,白裳裳才想起这事,不过她倒真不觉是无用功。

    李元祈一听这话,愣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噗嗤笑道:“也对,到底是裳裳想得通透。如此也好,省得李元祯来痴缠你。”

    “咳咳,别说那些了,快来试试衣裳,看合不合身。”白裳裳赶忙转了话题,将身旁一大叠衣裳捧到他面前。

    “裳裳是盼着我在西境长住不归啊!这么些衣裳,够穿多久了?”李元祈接过那叠衣裳,仔仔细细翻了翻,一脸震惊。

    “胡说!这些衣裳,将将够你穿到西境,打个秋风便立即回来!”白裳裳鼓着脸,急急辩驳道。

    “哎呀呀,这衣裳,未免太精细雅致了些,再配上本王的姿容,啧啧,万一被那西境诸国的姑娘们瞧上,可如何是好?”李元祈一面上身比划衣裳,一面似又得意又为难。

    “好啊,人还没走,心就飞了。穿着我的衣裳,却要去兜搭别人……”白裳裳一听,一把夺过衣裳来,心里当真有些担心,说起来,她不就是被他吸引的西境姑娘么?

    “哎,裳裳你轻些!别弄坏了衣裳!我可真心欢喜呢。”李元祈见她如此,越发逗闹道。

    “别想了,我都收回去了,这些衣裳,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穿着。”白裳裳当真不肯放手。

    李元祈听了这话,忽而心中闪过一丝邪念,却又不好说出口,腹中转了几转,到底化在心里,只是面色却可疑的红了。

    “喂,你脸红个什么劲儿?”白裳裳见他忽然噤了声,忍不住回头一瞧,却只见他满面春光,眼波潋滟。

    “你……”白裳裳猜来猜去,突然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正要嗔他,却被一把揽回怀中。

    “裳裳,等我,再回来,必要光明正大地爱你。”这字字滚烫落在耳畔,听得白裳裳心惊肉跳。

    “你也多保重,我自会等着你,日日在菩萨面前为你求平安。”说出这话,白裳裳都有些哽咽,毕竟西境路遥,此一去,怕是又要从春到秋了。

    “你平安,我便平安,你,就是我的菩萨。”李元祈说着,怀抱更紧了些,直将她贴在他心口。

    “尽浑说,我如何能是菩萨?”白裳裳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菩萨无相,不过是大慈大悲、渡人渡己,可不就是你么?”李元祈笑着道。

    听了这话,白裳裳心头一震,这人平日不烧香不拜佛,可论起佛法来,却很有些老僧论道的风骨,莫非真是他母妃为他种下的慧根?

    “莫要贫了,不知此去是何境况,总之,你万事多加当心……还有……”白裳裳想提龟兹,可又觉得多余,他那样懂她,又何须她叮嘱。

    “你放心,我都明白……若是有机缘见着你父王,必定给你捎封家书回来。”李元祈掩住心中忧思,故作轻松地轻笑道。

    白裳裳听了,点点头,复又望着他,仔仔细细盯了良久,又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不做声了。

    抱着怀里的人儿,看着她微颤的肩头,李元祈终究不忍,轻叹一声,在她额上,落下柔柔一吻。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西征

    一队轻骑,逆着风沙,穿行在浩浩大漠中。

    远方的直直孤烟,犹如一道人间的音信,绵绵不绝地传达天际。

    “主子,再往前去,便是柳将军的大营了。”南华往前指了指,禀道。

    李元祈极目望了望,在天地尽头,似乎能看见军帐一座连着一座,绵延开来,俨然如拔地而起的城垣。

    李元祈点点头,刚要示意队伍加速向前,却瞥见路旁一座巨石,正是他与白裳裳经过的那块。

    其上,“永世安宁”四个大字,虽已有些斑驳,却还是清晰可辨。

    当初刻字时的情形,还一如昨夕,而今日,一切期许终成泡影。

    坐在马上,盯着那字迹盘桓一瞬,李元祈收起遐思,一扬鞭,便带着队伍绝尘而去。

    “嗣王!”柳士礼得了消息,带着兵士在帐外列队恭候着。

    “柳将军快快免礼!”李元祈见了,连忙下马,伸手扶他。

    “王爷真乃神速!来得正当时。”柳士礼一面迎他入帐,一面笑道。

    “途经都护府时,便已听闻突厥军开拔,此时,怕已逼近龟兹城了?”李元祈有些不安,却不能让柳士礼瞧出。

    “昨日便进城了……”柳士礼慢条斯理地答道。

    “什么?龟兹王庭如此羸弱?不过几日,便扛不住了?”李元祈又惊又忧心。

    “龟兹本就弱于兵力,更要命的是,出了内贼。”柳士礼答道。

    “白琏?”李元祈脱口而出。

    柳士礼点点头,答道:“当初我们想得不错,白琏确与突厥勾结。”

    “那人不是失踪了么?我原以为他被龟兹王解决了。”李元祈蹙眉问道。

    “现在看来,或许他是隐遁了,偷摸给突厥人作暗线。”柳士礼回道。

    “那龟兹王?”李元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白琰那小老儿,倒是个有风骨的,誓死不弃城,只是,连带着一家老小跟着他送死……”柳士礼不觉感叹道。

    “都死了?”李元祈胸口一滞,不敢想象白裳裳知道了会如何。

    “白琏今日放出消息,说龟兹王眷属,皆葬身火海,唯有龟兹王被救出,却也身负重伤。”柳士礼答道。

    “突厥人放的火?”李元祈很是惊异。

    “臣看倒未必,许是龟兹王知脱身无望,带着一家子殉国也未可知。”柳士礼淡淡说道。

    李元祈不觉唏嘘,却还是掩住忧思,试探着问道:“那突厥攻城之时,将军,可已驻扎此处?”

    “臣得消息时,尚未到都护府,便连夜行军赶至此处,却得知了龟兹城陷的消息,便令在此安营,以待王爷。”柳士礼言辞恳切,不容置喙。

    李元祈听了,默然点点头,回道:“辛苦将军一路驰行,既然已经晚了,不如修整一两日,养精蓄锐,再做谋划。”

    柳士礼应了喏,又道:“那依王爷的意思,我等何时拔营?”

    想了想临行前父皇的嘱托,李元祈很有些挣扎,再三斟酌后,回言道:“明日一早……”

    柳士礼听了,愣了一瞬,便领了命道:“天色不早了,臣这就安排下去,王爷早些歇息。”说着,便退了出去。

    李元祈望着柳士礼的背影,心头却浮现着大火蔓延的龟兹王庭,还有奄奄一息的龟兹王……真不知,这下,他该如何向她交待。

    次晨,天色尚在浓黑,队伍已浩浩荡荡,往龟兹城行径。

    不过走出几十里路程,便瞧见北方,星星点点有些光亮,却又在无边的漆黑中,显得忽明忽暗,如烛焰临风。

    “那可是昭怙厘大寺?”李元祈问道。

    “按着方位看,应当没错。”柳士礼答道。

    李元祈想起当初与龟兹王的初见,他向他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如今,都已成灰烬,不由有些气闷。

    “此次,昭怙厘可曾受肆扰?”李元祈问道。

    “昭怙厘与那龟兹城有些距离,又不在突厥南下的道上,尚未听闻其蒙难,只是……”柳士礼答言道。

    “只是什么?”李元祈追问道。

    “只是,不少龟兹国流民,趁乱逃窜,荒荒大漠里,昭怙厘便成了避难所。”柳士礼答道。

    “这如何使得?区区一座佛寺,何以供养众多?”李元祈蹙眉问道。

    “前几日,昭怙厘的大和尚,曾修书至都护府,请求粮草供给……”柳士礼缓声说道。

    “都护可给了?”李元祈一听,转过脸急急问道。

    “当时,都护忙着预备出征,军士所用粮草尚有些紧张,想来就是给,也不过杯水车薪。”柳士礼回道。

    李元祈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想起曾在昭怙厘的经历,莫名一阵心痛。

    无法想象,当初那佛光浸润的浩浩大寺,如今成了流民避所的场景。还有那位德高望重、赞许中原的方丈,看见那微薄的救援,该有多心寒。

    “走吧,去看看。”李元祈寒着脸,一扬鞭便往昭怙厘的方向去了。

    “王爷!”柳士礼在身后惊呼,却还是追了上来。

    “王爷,昭怙厘不在往龟兹的正路上,绕道去了,怕是要耽搁。”柳士礼赶上前,急急劝道。

    “早已耽搁了,又何惧这一时半刻?带上一队亲兵,拉些粮草车跟上,其余队伍继续往龟兹去。”李元祈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柳士礼无奈,只能应了喏,向下安排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路程,李元祈又站在了昭怙厘寺外,可此情此景,再不是数月前所见的祥和安宁。

    遍地皆是瘫睡的流民,借着微若的灯火,可见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极了沿路的乞儿。

    这个时候,已有些僧众穿梭,步履虽匆忙,却还是秉持着佛门的淡然笃定。

    “这位法师,请问可否通报住持,中原睿嗣王求见。”李元祈拦住一位小沙弥,揖手问道。

    沙弥抬眼望了望他,对他念了声阿弥陀佛,再无多话,便转身去了。

    李元祈一时纳罕,正要拦住他追问,却忽而觉得衣衫一重,低头看去,却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你是中原人?”孩子仰着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让他想起裳裳。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佛门泪

    “我是中原人,你是龟兹人?”李元祈蹲下身子,笑着与那孩子说话。

    “我……我……我爷娘说,不让我说是龟兹人……”孩子大眼睛扑簌簌,闪烁着恐惧。

    “……那你爷娘呢?”李元祈心头一悸,不知该说什么,国已丧,民又何存?

    “我阿爷……被大胡子兵刺死了,我阿娘,我阿娘……”话还未说完,那孩子便哇啦一声哭出来,撕心裂肺的哀伤,从小小的胸膛里冲出,在这空旷的荒原里,引起惊天动地的回响。

    李元祈蹲下身,用手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涕泪,又从自己随身戴的锦囊里,取出一粒用来醒神的薄荷糖丸,塞进孩子的嘴里。

    “你是个男子汉,怎能说哭就哭呢?你若愿意,跟着我们去中原,饿不着冻不着,还能学一身好本事。”李元祈柔声宽慰道。

    “我不去!阿娘说,中原人都是骗子!骗走了我们的公主,胡子兵打我们,又不来救我们!”孩子吼道,说罢哭得越发伤心。

    李元祈听了这话,心凉了大半。连这般大的孩子都如此看待中原,龟兹上下,怕皆无例外,而西境其余诸国,又会怎么想?

    她,又会怎么想?

    “郡王爷……不,该唤您睿嗣王。”正在这粘粘处,忽而听见有人唤他,一抬头,竟是住持身边的大弟子,阿婆罗。

    “阿婆罗法师,许久未见……”李元祈忙起身,向他揖手道,可那句“别来无恙”的问候,终究是咽了下去。

    “贫僧倒未料想过,这么快,能再见嗣王。”阿婆罗面上淡然无波,言语间却尽是风浪。

    李元祈听出他言外之意,却不愿与他起争执,谦恭有加地揖手道:“我有要事求见住持,不知法师可否代为通报。”

    阿婆罗听他提起住持,原本淡漠的表情,骤然一凛,却转瞬烟消,恢复平常神色道:“住持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嗣王有何吩咐,与贫僧说即是。只是,你也瞧见了,本寺如今,已做不得中原贵客的歇脚石了。”

    一个道行颇深的比丘,都说出这样满是攻击的言语,再次应证了李元祈的揣度。经过这场风暴,中原与西境,怕是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想到这儿,李元祈的情绪,更阴沉了些,却也只能笑笑,揖了揖手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多叨扰了,此次前来,为的是送些粮草与贵寺,尽些绵薄之力,还望贵寺能度此大劫。”

    阿婆罗听了这话,倒是一愣,静默了好一晌,才双手合十道:“多谢。”

    李元祈见状,知阿婆罗依旧不愿与他们多兜搭,也就不好再盘桓,揖了手道:“我等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还望法师替我问候住持,愿他老人家,早日康健。”说罢,示意亲兵留下粮草,便上马而去。

    “师父,您怎么来了?”阿婆罗正准备回身唤人来拉粮草,却见住持拄着杖,立在不远处。

    “睿嗣王,当真是来送粮草的?”住持开口问道,声音却不复往日的浑厚,似是久病沉疴。

    “正是,弟子方才查验了一番,全是上好新米。”阿婆罗回道。

    住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哎……贫僧当初未错看他,却错看了中原。”说着,身形一顿,一阵急咳不止,末了竟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阿婆罗见状,心痛不已,赶忙要扶着他回去,却被住持拦住。

    “无碍,为师已是残烛之身,不必挂怀,当下还是将粮草好生收进库里要紧。”住持说罢,径自拄着拐,颤颤巍巍往里去了。

    阿婆罗见状,只得由他去,转而招呼一旁僧众,动手搬移粮草。

    骑在马上,一路向龟兹城赶,李元祈却始终无法将昭怙厘中所闻所见忘怀,尤其是那孩子的哭声,始终萦绕在耳畔,怎么甩都甩不掉。

    “将军,你说,我们错了么?”李元祈问道,语气里满是无奈。

    “天下兴亡,皆有定数,王爷切莫伤怀。”柳士礼淡淡回道。

    李元祈转过脸,看着这位饱经战场的大将,面上沉若静水、无波无浪,说起龟兹灭国,似是谈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一劫,当真逃不过么?”李元祈蹙眉,冷声问道。

    柳士礼听出他的不满,面上好歹有了些变化,可还是不甚为意地回道:“龟兹此劫,不过早晚,当初臣与王爷便一一排演过。”

    李元祈想起出使和亲前,柳士礼与他谋篇布局,确实分析出,父皇此举不过为了在西境扎上一根钉子,将来,终归是要拔掉的。

    可那时,龟兹与他,不过是一个名字,它的生死存亡,只是他夺嫡征途上的一步棋,而如今……

    见他不再说话,面色却如死灰,柳士礼终究不忍,怕他因此乱了心智,与大局有碍,便出声劝慰道:“王爷,您不远万里,一路马不停蹄,晚了这一两日,确不能太过自责。”

    李元祈听了,冷笑道:“我自天都赶来,确是要耽搁些时日,可城破之时,都护府兵何在?西北大军又何在?当初是我与龟兹王许的诺,如今这般结局,我自难辞其咎。”

    柳士礼还想出言相劝,李元祈却打断道:“将军不必劝了,已然如此,当下唯有将龟兹从突厥手里夺回来,别的,都是后话……”说罢,狠狠一夹马肚子,全力往前冲去。

    柳士礼望着他的身影,不由叹息,心头却又莫名泛上一丝欣慰。

    这些年,看着李元祈,从哭着要娘亲的乳臭小儿,长到今日这般果敢决断的睿嗣王,他实在花了太多心血。

    兵器武功、领军之术、朝堂权谋,他所知所能,无不倾囊相授。可他却从未试图左右李元祈的心性,因为他还怀着一丝幻想,想要从李元祈的身上,再见到她的影子。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李元祈所流露出的脾气性情,越来越像皇位上的那个人。他虽乐见,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在夺嫡的血雨腥风中屹立不倒,却还是隐隐有些遗憾。

    可今日,他欣喜地发现,她的骨血,终究还是延续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惊噩耗

    “嘶……”佛台前,白裳裳拈了柱香,正为龟兹、为李元祈祷告,忽而被落下的香灰烫到了手背。

    “主子怎么了?”陪侍在一旁的春杏连忙问道。

    “无碍。”白裳裳扯出一丝笑意,低声回道,可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自从李元祈走后,她便很是心神不宁,夜夜睡不安稳。梦里都是打打杀杀的场景,有时是他,有时又是龟兹王,满面是血地立她眼前,惊得她当即醒过来。

    而他去了这么久,也未尝有过书信,通过暗道问过几次,却一味报平安,让她不必忧虑。

    可她如何能做到说不忧虑便不忧虑?噩梦依旧,醒来时,玉枕上皆是泪痕。

    真没想到,这一世,还有如此机缘,真真切切地体悟了,那些闺怨诗中所思所感。

    昨夜,她又梦了一夜厮杀,醒来时,满身是汗,像刚刚历经生死一般,心绪便再难平复,故而一大早,便拖着春杏来慈恩寺祈福。

    可连烧个香,都能被香灰烫到,莫非,是菩萨的启示?

    白裳裳满腹愁肠,心不在焉地扶着春杏出了大殿,却没发现,柳淑宜迎面而来。

    “云裳公主。”柳淑宜倒是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被她一唤,白裳裳才看清眼前人,心里骂了句冤家路窄,却还是笑着脸将她扶起来。

    “柳小姐也来祈福?”白裳裳想起柳将军也在西境,柳淑宜与她,此刻倒同病相怜,不过看气色,柳淑宜倒还好。

    “正是,莫非云裳公主也是?”柳淑宜缓声问道。

    白裳裳点点头,笑着欠了欠身,便想告辞,却忽而想起,或许她能知道些消息,也就耐着性子问道:“柳将军在西境可好?”

    “家父常年征战,自然一切妥当,不会有差池。”柳淑宜说着,很是自豪。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柳小姐近来可曾收过家书?”白裳裳见她不接茬,只得直言问道。

    “行军打仗,不比在京赋闲,一不留神便是明枪暗箭,自无闲暇修家书了。”柳淑宜直刺刺回道,让白裳裳很是一惊。

    这位将门闺秀,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莫非也是家风?

    白裳裳不愿与她多瓜葛,笑着点点头,便要往前去,却被柳淑宜拦住。

    “柳小姐这是何意?”白裳裳依旧笑着脸,声音却冷了下来。

    “云裳公主如此打探,可是为了嗣王?”说起李元祈,柳淑宜有意压低了声,怕被周围人听见。

    白裳裳一愣,却也不置可否,直直盯着柳淑宜,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柳淑宜眉心紧蹙,似用了大力,才压下心中怒气,过了一晌才又开口道:“臣女好心奉劝公主一句,莫要再玩火,烧了公主自己不要紧,烧了他,我定不饶你。”

    白裳裳听了,竟噗嗤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无奈道:“柳小姐,我看你若得闲暇,莫要琢磨这些无用之事,多为令尊做几件体贴衣裳,好歹有些裨益。”说罢,扶着春杏,便往前去了。

    春杏在一旁装了半天哑巴,心里却直打鼓,公主与这柳小姐,为何如此针尖对麦芒?又关嗣王什么事?莫非那些传言是真?左思右想,拼出个猜测,却又不敢问。

    “春杏,今日之事,你不觉奇怪?”出了慈恩寺,上了马车,白裳裳忽而想起方才情景,尽落了春杏之眼。

    “主子的事,奴才自是不敢乱想。”春杏听了,连忙表忠心道。

    “无妨,说来听听。”白裳裳明白,治人如治水,与其拥塞,不如疏导。

    “想来,是之前在行宫,嗣王爷救过公主,柳小姐有些误会罢了。”春杏谨慎小心地回道。

    白裳裳听了,笑了笑问道:“只是柳小姐误会了么?”

    春杏一听,心中惊惶,差点就要跪下,连声道:“奴婢从未这样想过,就是底下人偶尔传些小话,奴婢也都喝止了。”

    白裳裳笑着点点头,缓声道:“你倒是个明白人,这些话说多了,传到宫里,到底是让皇家颜面折损,你说,太子、皇后、就是皇上,可容得下?”

    春杏听了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应和道:“奴婢省得的,自是不作那烂舌头的。”

    见她确是恳切,白裳裳也便不再多言。昨夜睡得不踏实,又跟柳淑宜斗了几个来回,此时坐在车里,倒有了些困意,合上眼便睡了过去,一时无梦。

    “嫂嫂!快醒醒,到家了还睡着!”正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忽而听见李元禧的声音,睁眼一瞧,确是他掀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进车里来唤她。

    “你怎么来了?”白裳裳揉揉惺忪睡眼,蔫蔫地问道。

    “自然是来瞧瞧你咯!又好些时日不见,你也不进宫去探望探望我。”李元禧闷声闷气地说道。

    白裳裳一面下车,一面笑道:“我就是进了宫,怕也不能踏进你十皇子的寝殿,如何探望你?”

    李元禧被戳了脊梁骨,越发龇牙咧嘴地回嘴道:“谁说去非要去我寝殿?御花园啊,立政殿啊,哪里遇不上?”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十皇子大人大量,别与我一般见识了,今日让我府里厨子做顿好的,慰劳慰劳你。”白裳裳不愿再与他拉扯,笑着安抚道。

    “这还差不多!也不枉费我巴巴儿给你传消息。”李元禧得意洋洋地说道。

    “什么消息?”白裳裳一听这话,当即来了精神,急急问道。

    “哎呀,急什么啊,站在门口等你半天,连口热茶都没喝呢。”李元禧有意无意卖着关子,快走几步,先往客堂去了。

    白裳裳很是心急,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也紧紧跟着,好早些知道究竟是何消息。

    “茶也喝了,歇也歇了,十皇子,这会儿可以说了吧?”白裳裳耐着性子,柔声问道。

    “哎呀,茶点还没上呢,我这肚子都叫了。”李元禧却还在傲娇拖延。

    “李元禧!别卖关子了,赶紧说!”白裳裳被惹急了,就差上手打他了。

    “哎呀呀,嫂嫂你别急啊,我说我说……”李元禧忽而沉下脸来,很是无奈地道:“龟兹,陷落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围城垣

    十万中原雄师,浩浩荡荡排阵于龟兹城楼前,将整个城垣,团团围住。

    远远望着那紧闭的城门,想起它曾经是何等的喧嚣热闹,李元祈不觉有些颓然。

    还记得初访那日,夜已深沉,来往穿行的行旅却还如白日一般,而如今,就是日头高照,此处也透着瘆人的萧索。

    “底下站着何人?竟敢来犯我龟兹国?”一个军师模样的官吏,自城楼上高声叫喊着。

    李元祈抬头望去,昔日的英国公,如今的龟兹王,白琏,也正站在城楼当中,垂首望向他们。

    “白琏,速速投降吧,莫要负隅顽抗了。”李元祈提了声量,冲城楼上喊道。

    “速速住口!好大的胆子,敢唤我王名讳。”那官吏又厉声呵斥道。

    “白琏,你卖国求荣,不会有好果报的,还是早些投降,莫要等到万劫不复的时候。”李元祈继续喊道。

    “睿嗣王,你说本王卖国求荣?若不是当初,本王那傻哥哥受你欺蒙,龟兹,如何会到今日这步?”白琏终于开了口,却满是嘲讽。

    “你与突厥勾结,引狼入室,却毫不悔改,你以为突厥人,真会让你当龟兹王?留下这几千人,陪你在此送死,你莫非还不死心么?”李元祈冷笑道。

    “呵,你当本王在意这些?如今的龟兹,不过一座空城,当不当王,又有何?本王只是不想看着龟兹落入你等中原贼人手里。”白琏恨恨地回道。

    “哈哈,真是有趣,将生于斯长于斯的母国,变成一座空城,白琏,你可真是个旷世英才!”李元祈继续冷嘲热讽道。

    “你住口!本王身上、龟兹王庭身上,皆流着突厥人的血,突厥龟兹本是一家,岂容得你中原小儿横叉一脚?”白琏厉声喝道。

    “你身上,流着突厥的血,确是没错,可是不是流着龟兹的血,这可说不准。”李元祈扬起下巴,冷声嗤笑道。

    “你!你莫以为能以此事激本王!你们有本事,就上来强攻,本王倒要看看,是你们中原兵士的血肉之躯坚硬,还是我突厥王弓锐利。”白琏尽力稳了神,伸起一只手,便要下令放箭,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柄快箭射穿皮肉。

    “大王!”身边的军士疾呼,龟兹城楼上瞬间乱作一团。

    柳将军收了弓,轻笑道:“就这本事,还称王,多说两句话,就能中了套。”

    李元祈笑回道:“还靠将军宝弓不老。”说话间下了令,中原大军便如潮般涌向城楼。

    城楼上,还有些弓箭手慌乱反抗,却抵不住中原兵士雷厉风行。爬云梯的爬梯,撞城门的撞城门,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将城楼拿下。

    再次走在龟兹的街道上,李元祈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他丝毫无法将当下的满目疮痍,与昔日的繁荣热闹联系起来。

    沿街的店铺,烧的烧,倒的倒,几乎再无一片全瓦。

    满地的尸首,和尚存一口气的流民混在一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幸免。

    而轻云裳的那幢雕梁小楼,也在战火中,坍塌了一半,内里也已烧得漆黑一片,再无当初的雅致清新。

    这一切,都太过刺眼了,连并他的心,也被刺痛。

    “主子,白琏已逃回王庭。”南华禀报道。

    “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元祈恨恨说道,毁灭这美好的罪魁,他恨不得当中的一个,只有翻倍地去恨另一个。

    站在王庭宫城前,看着紧锁的宫门,李元祈扬扬手便要下令强攻,却听白琏的声音,自宫城上传来。

    “睿嗣王,你们中原有句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是个聪明人,何苦紧紧相比呢?”白琏不复城楼上的语气,似是要讨价还价。

    “英国公怕是没听过,中原还有句话,叫做斩草除根。”李元祈笑着回道。

    “呵,果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做事狠辣,真是不出其右。”白琏笑叹道。

    此刻,被他提起父皇,李元祈说不出的一阵气躁,冷声喝道:“白琏,莫要再做拖延,速速投降,本王保你一具全尸。”

    “睿嗣王真是好大口气,本王的命,不是你想要便能要的。就算突厥弓弩拦不住你,这个人,未必拦不住你。”白琏说着,扬扬手,便见着几个兵士,架着奄奄一息的龟兹王到了女墙边。

    “王上!”见了龟兹王,李元祈之前的哀痛又浮上心头,一时有些慌乱,却被柳将军一把按住。

    “英国公,你这是何意?挟持你们龟兹的王,来与我中原谈条件,未免太稀奇了些。”柳将军出面对垒。

    “这个人,自从他将龟兹卖给中原起,便不是我龟兹的王了,可本王没记错的话,他却是你们中原未来的国丈。”白琏洋洋得意地说道。

    “英国公,你以为,龟兹亡国了,云裳公主还能再嫁入天家么?若你是中原帝王,你会让未来一国之母是位亡国公主?”柳将军继续说道。

    此话一落,白琏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听见龟兹王呜呜咽咽笑了起来,其声惨淡,恍如将死之人的喘息。

    “孤都……告诉……你了……莫要再蠢了……没用的……”龟兹王惨笑道。

    “你闭嘴!本王就不信,李元祈能不顾你死活,就是为了我那侄女,他也做不到!来人,将他给本王绑起来,吊在这宫楼上。本王倒要看看,中原人,如何对他们这位好友!”白琏高声叫嚷道。

    底下人得了令,正要上手,却见龟兹王忽然挣扎起来,眼见就要翻下女墙,白琏急忙下令让人死死拽住。

    趁此躁乱,柳将军下令,即刻进攻,中原皇师便又奋力而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攻下了宫城。又在宫楼密阁里,找到了想要逃遁的白琏,可他已身中剧毒而亡。

    而龟兹王,则也倒在一旁,奄奄一息。

    “王上,元祈来迟了……”李元祈怀抱着龟兹王,看着他垂垂将死的面容,一时没忍住,差点落下泪来。

    龟兹王艰难地睁开眼,一双眸子仿佛蒙了尘,木愣愣的,早已不复往日的敏锐。

    “阿瑶……”他喃喃念道,伸出手去想要够什么,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捷报传

    “嫂嫂,嫂嫂,哎哟,你不能去……”李元禧立在门厅里,死命拖拽着白裳裳,不肯撒手让她出去。

    白裳裳到底挣不过他,费了半天气力,还是不得脱身,精疲力尽,只得收了步子,回身恨恨地盯着他。

    “嫂嫂,你干嘛这样盯着我啊,不让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好……”李元禧被盯得心慌,直得垂首不去看她,却依旧不松手。

    “为我好?呵,你们中原人,是不是总是爱打着为人好的旗号,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白裳裳又急又气,忍不住厉声骂道。

    “哎呀,快小点儿声,这大街边儿的,让人听去,那还了得?”李元禧说着,就要上前捂她的嘴。

    “你离我远些!”白裳裳心中悲愤,一腔怨气,全不管不顾地撒在眼前这个李姓皇子的身上。

    “嫂嫂,你这样就太伤人心了,自打相识,我哪一日不是尽心对你。”李元禧被她一吼,当下也生出些委屈,垂头丧气地没了精神。

    白裳裳泻了些火气,稍微冷静了些,心知自己迁怒于人,可此时,还是不愿与他们李家人说软话。

    “好,既然你说是为我好,那我倒要与你说道说道。”白裳裳寒着脸,冷声说道,“我母国陷落,缘何我不能进宫去问?”

    “你瞧瞧你当下,这么个模样脾气,如何能进宫?万一冲撞了父皇、母后,可如何是好?”李元祈脱口回道。

    “呵,连国都灭了,我还有何忧惧?”白裳裳冷笑道。

    “正是如此,你当下更不能开罪中原,不然,你凭何立身于世呢?”李元禧直直回道。

    白裳裳听了这话,刚减的火气,顿时又蓬勃而起,杏眼一横,怒目道:“照十皇子的意思,离了你们中原李家,我就活不下去了?”

    “哎呀,嫂嫂,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何尝不知,你那两个衣裳铺子,就是养十个你都绰绰有余,只是,冲撞了父皇母后,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李元禧赶忙解释道。

    “我这一副肉体凡胎,原本就是为了换得龟兹安宁,如今母国危难,父王、亲眷死生不知,苟活于世,又有何益?”白裳裳越说越悲愤,趁李元禧不备,挣脱出来,扯来一匹马,便直直向着太极宫奔去。

    李元禧见状,直叫不好,赶紧急急跟上,扬鞭直追。

    “嫂嫂,你冷静些,现在消息还不明朗,兴许还有转机!”李元禧一边紧赶慢赶,一边冲着白裳裳喊道。

    白裳裳却毫不理睬,一路快马狂奔,风驰电掣地来到了承天门外。

    “嫂嫂,你听我一句劝,此时回去还来得及,快些走吧。”李元禧还未等马停稳,便急急跳下来,一把拉住白裳裳,压着声劝道。

    “你怕什么?我只是要去问问皇上,当初昭告天下的承诺,还作不作数?”白裳裳发狠摔开他,转身就要往太极宫里去。

    李元禧见状,心中叫苦,直觉今日要有大风波,却忽而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直冲着宫门而来。

    “西境大捷!!西境大捷!!!睿嗣王领军攻下龟兹,叛臣白琏伏罪自尽!!”

    闻见此声,白裳裳和李元禧一道回了头,瞧见一名信差,骑着千里良驹,手握着黄澄澄的军报,全速奔来。

    “嫂嫂,你听见了?龟兹收复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趁无人撞见,赶紧回去吧,我去打探打探消息,晚些去你府里,一五一十全告诉你。”李元禧趁机赶紧劝说道。

    白裳裳见有了新消息,又燃起些希望,或许,只是虚惊一场,也就点点头,牵了马,默默往明月楼去了。

    “好得很,祈儿果真未让朕失望,宣王怀忠,拟个封赏的旨,快马送去。”皇帝坐在御台上,看着传来的捷报,满心宽慰。

    “是啊,此次嗣王殿下真是兵贵神速,不过一日便将龟兹收复。”尚书令严岑急急拍马道。

    侍中王千源立在下手,思忖良久,开口道:“此次西境大捷,确是功勋卓著,只是,龟兹到底国灭,西境诸国,怕多有腹诽。”

    “若在意这个,朕的江山,便不必守了。”皇帝听了,不甚在意。

    “皇上所言极是,只是臣的意思是……”王千源还想再进谏。

    “王侍中,如此喜讯,怎么没见你有半分喜色?反倒在这颠三倒四地说些浑话,莫不是你与嗣王不合?”严岑瞅准这个机会,狠踩一脚。

    向来信任王千源的皇帝,此时也不做声,端起茶盏,默默品起茶来。

    王千源见状,当即直直跪下,急急解释道:“臣并无他意,只是龟兹王尸骨未寒,嗣王便请旨将都护府西迁,传至天下,怕有损中原与陛下的英明。”

    皇帝听了这话,端端放下手中茶盏,锐眼一扫,冷声道:“龟兹与我中原结盟,如今蒙此国难,百姓不得安居,中原自当重建其百业生机,朕看嗣王所奏,非但无错,还甚为妥帖。”

    正说着,礼部尚书王怀忠奉了宣令,急急赶来。

    “王怀忠,替朕拟旨,睿嗣王西征大捷,功勋卓越,晋封睿亲王,享万户食邑。代监都护府,准迁龟兹。”皇帝居高临下,缓缓念出不容置喙的皇命。

    底下站着的几人听了,都忙跪下,齐声恭贺睿亲王,恭贺中原江山,向西扩土。

    “禀告陛下,方才臣入宫之时,恰巧碰上云裳公主,独自牵着马,似是从宫里出去。”王怀忠忽而禀报道。

    “云裳公主?”皇帝这才想起来,当下倒还有和亲这档子事。

    “正是,臣看她那神情,似忧心忡忡,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要不了几个月,便是大婚的日子,陛下您看……”王怀忠说到这儿,精明地点到为止。

    皇帝听了,略微一顿,便淡淡地开口道:“大婚的准备照旧,至于云裳公主,好则罢,不好,就随她去吧……”

    王怀忠得了旨意,赶忙垂首应喏,又将拟好的圣旨呈给皇帝过了目,才交由掌印太监,送往西境。

第二百一十八章 善待她

    坐在榻旁,看着龟兹王枯槁般的面容,李元祈还有些迟疑。

    虽已将他的死讯昭告天下,柳将军更是几番催促,可李元祈终究不忍,甚至还一心盼着他能好起来,如此,便可为他寻处山水宜人处,悄然隐居,未尝不是件好事。

    “咳咳咳……”龟兹王一阵急咳罢,缓缓睁了眼。

    “王上,您醒了?”李元祈对龟兹王,自始至终皆是发心的尊敬。

    “咳咳咳……”又一阵急咳后,龟兹王缓缓开了口,“怎么还没死?”

    李元祈听了,端着汤药的手一滞,忖了忖,还是将他扶起,慢慢亲自侍奉喝药。

    龟兹王却是费力抬起手来,将药挡掉,按着胸口又一阵狂咳,直到吐出一口黑血来。

    “王上!快将这药喝下吧,苗地进贡的川贝,最是止咳平喘。”李元祈一脸忧心,一面替他顺气,一面急急劝他喝药。

    “嗣王何必……如此?速速……了结了,彼此都轻……省些。”龟兹王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元祈一怔,知道龟兹王指的是什么,却不愿搭言,依旧举着汤药,轻声劝道:“随军医师为王上诊过病症,说并无大碍,不过是被烟火呛着了,好生吃药休养,自有好的一日。”

    “咳咳……孤如今,成了真的……孤家寡人了,生生死……死……早已不在意了……嗣王不如来个……痛快吧……”龟兹王却坚持不肯吃药。

    “王上,就算为了裳裳,您也要爱惜身子,如今,她唯有您一个亲人了……”说起白裳裳,李元祈心头一片烦乱,不知她得知了消息,该如何做想。

    “裳裳?”听到女儿的名字,龟兹王暗淡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光亮,却也只是一瞬,便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当日在城楼上……那位大将军……不是说了……么?龟兹……国……灭,她……怕当不得太子妃了……”龟兹王缓缓说着,面色越发阴沉。

    “当时,柳将军只是拿话搪塞白琏,当不得真的……”李元祈忙解释道。

    龟兹王听了,轻哼一声,似是冷笑,又似自嘲:“我看……那话不假……以你们……中原人的作为……”

    “不会的!我向您保证。”李元祈急急许着诺。

    龟兹王听出他的异样,使了气力缓缓抬头望去,看清李元祈面上神色,瞬间懂得他连日来的作为。

    “如此……甚好……那孤这个女儿……便……托付……给嗣王了……但愿你信守……承诺……护……她……一世周全……”龟兹王说罢,又连咳数声。

    “王上,您莫要多想,好生在此处养病,等好些了,再送您去个风光时宜的去处,待时机成熟,再带着裳裳去看您。”李元祈赶忙宽慰他道。

    “不……必……了……孤自己的命……孤看得……清……”龟兹王摆摆手,唇边扯过一丝笑意道:“孤……为王这些年……仅有的……豪赌……一次……便栽在你……父皇……手里……”

    “王上……”李元祈又愧又痛,不觉低下头,不敢看他。细论起来,他也是这场阴谋的帮凶。

    “嗣王……不必……如此……孤若是他……未必不会……做一样的事……”龟兹王说着,抬起手来,指了指原挂在他身上的锦囊。

    李元祈见状,赶忙将那锦囊取来,又照着龟兹王的意思,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好的信笺。

    “这是?”李元祈凝神问道。

    “等你见着裳裳……便……将这封信……给她……那孩子……性情执拗……未必想得开……”龟兹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复又垂下手。

    李元祈听了,明白了龟兹王的心意,便越发小心地将信笺收好,他料想,或许,他与她,还要靠这封信,才能继续走下去。

    “好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孤也累了……嗣王也去歇息……吧……”龟兹王说着,慢慢躺下身,背对着李元祈,不再做声。

    李元祈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多盘桓,只得再嘱咐了几句,让他安心养病,又替他掖了掖衾被,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回到正殿,李元祈翻看了几册都护府的奏呈,忽而想起怀里的那只锦囊。

    “裳裳吾儿,见信如晤。如孤当日所言,龟兹大难,不过早晚之事。如今,王庭尽灭,吾儿即是龟兹白氏唯一骨血,切要爱惜保重。孤此生修行已尽,又赴轮回,亦是天道命数,切莫为孤忧思悲苦。父王书”

    李元祈细看着这短短几行字,一时有些恍惚,这些话,与母妃临终前的嘱托如出一辙。

    当年,年幼的他,并不懂什么轮回、修行,更没明白母妃那颗盼他不为仇恨所累的苦心。

    如今,借此机缘,才又厘清母妃那些早已尘封的慈爱和劝解,只可惜,已经太晚了,他在这条路上,早就无法回头了。

    “主子,龟兹王他……”李元祈还在回思过往,忽而见南华急急来报。

    “怎么了?”李元祈一听,顿觉不妙,连忙起身问道。

    “龟兹王吞了毒,薨逝了。”南华垂首回道。

    李元祈一听,胸口涌上一股热潮,像是滚水一般,烫得他五脏六腑刺痛不已。

    他终究,还是未能替她留住他……她,会怪他么?李元祈不敢细想。

    “按国君之礼备丧吧……”李元祈扶着额,缓缓坐下,这一次,他实在是太累了。

    跪在龟兹王的灵前,李元祈按着中原的规矩,敬献了三柱清香,又化了九道纸钱,再行过叩拜大礼,才缓缓起身。

    还记得,去年此时,他与龟兹王在昭怙厘夜会,信誓旦旦描绘的盛景,当下,全都随着龟兹王一道,化作一道青烟,随风而散。

    且不论,与白裳裳的这重关系,就是他自己,亲眼见证一个繁荣国度,转瞬变为乌有,于情于理,皆万般难堪。

    可作为中原皇子,他父皇的“好儿子”,除了奉命而为,他并无更多选择。或许,从今往后,对龟兹最好的补偿,便是呵护裳裳,有朝一日,让龟兹王庭的骨血,坐在中原的皇位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是何心

    佛堂内,白裳裳一身素衣,端身跪在龟兹王的灵位前,纹丝不动。

    “公主,都三日了,您快歇息歇息吧,再这样跪下去,就是仙人也受不住啊……”

    碧桃看着她那副憔悴模样,心焦如焚,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那日,得知龟兹王薨逝、龟兹王族皆葬身火海的消息,白裳裳当即便不省人事,躺了大半天,才苏醒过来。

    醒来之后,只让设灵位,摆祭台,便谢门避客,一言不发地在佛堂里跪着,一连三日,不舍昼夜。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跪下去么?”

    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白裳裳却分不清是梦是真。

    跪了这三日,肉体已到了奔溃的边缘,全靠着一股子悲愤支撑着。

    中原帝王家,或许从一开始,就挖了个圈套,将龟兹当作圈养的羔羊,留足了时日,便借刀杀之。

    她虽是个冒名顶替的公主,可也已冒名五载,日日夜夜以此身份自居,到如今,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白珊珊,还是白裳裳。

    因此,对于龟兹,她也早已打心里视其为母国,龟兹王族,亦是她的家人,尤其是龟兹王,临别之时才恍然察觉的父爱,让她始终挂念着。

    没想到,那一别,真成永别。

    想起当日,夕阳中,龟兹王的身影,和他压抑又深沉的爱女之心,白裳裳直觉一股热潮自腔子里上涌,喉头一股腥甜,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裳裳!”方才那声音冲了过来,正在她要跌倒时,稳稳地扶住了她。

    那怀抱,是李元祯的气息。

    “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龟兹王庭,只剩下你了。”李元祯柔声宽慰着,言语间,多是心疼。

    此时,白裳裳最不愿见的,就是李家人。此时,竟忽而想起云嬷嬷的话,那时她说,中原皇庭,都是吃人不吐骨的主儿。

    真是,一语中的。

    随手拿袖子擦了唇边的血,白裳裳挣扎着从他怀中脱身,转头冷笑道:“太子何必还在我身上花功夫?”

    “裳裳……”李元祯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沉默了。

    “想来,要不得多久,你那好父皇必会为你另寻个好亲事。”白裳裳稳了神,复又端身跪正,闭目念起经来。

    “不要再跪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李元祯看她如此执拗,不由分说便上前,半拽半抱地将她扶起。

    “你放开我!你们杀了我全族,莫不是还要在我父王灵前,对我动手?”白裳裳此时彻底崩溃了,不管不顾地叫嚷着,恍如一个疯妇。

    李元祯见她如此行状,一时没了主意,高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公主悲痛欲绝,快些上来将她抬回去。”

    话音一落,门外候着的亲卫一涌而入,七手八脚将白裳裳辖制住,抬抱着,送回了明月楼。

    “裳裳,我知你心中悲痛,可此事,终究怨不得中原。”李元祯守在榻边,柔声道。

    白裳裳背对着他,心绪虽不复方才的激动,却仍沉在谷底。

    “你也知道,得到消息的时候,六弟人在江南,万里迢迢赶到时,就差了那么一两日。”李元祯继续絮絮说道。

    “太子当我妇人短见,好哄?你们中原又是西北军,又是都护府,相去龟兹不过几百里,若真心要救,如何能迟?”白裳裳听了,不由气上心头,翻身坐起与李元祯对峙。

    “话虽如此,可都护府、西北军皆驻扎守卫之师,且不论贸然出征将置中原边防于危,就是倾巢而出,统共兵力也不足与突厥王师相抗衡。”李元祯倒是不急不躁,耐着性子与她解释道。

    “那,你们就眼看着龟兹被灭么?”白裳裳说起灭国,心尖又是一痛,眼泪也直直涌了上来。

    李元祯见她泪如雨下,很是不忍,伸手想要替她拭泪,白裳裳却转过脸,直直躲开。

    手落在半空,李元祯有些无奈,看来,他和她的鸿沟,如今,竟更深了些。

    “龟兹灭国,中原亦是万分心痛,所以才西行追击,打得突厥落荒而逃,死伤数万为龟兹血祭。”李元祯想要尽力化解她心中的怨结。

    谁知,白裳裳听了,不仅未得开解,反而哭得越发伤心:“我龟兹乃千年佛国,慈悲向善,何尝想要他人之血慰藉?”

    “裳裳……”李元祯听了这话,倒有些慌神,从未想过,血债血偿这样的天道理法,在佛徒心中,却不以为然。

    “我知道,当下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盼着你能爱惜身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大婚了……”李元祯叹了口气,转了话头。

    “大婚?如今,我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如何配得上中原太子妃之位?”白裳裳冷嘲热讽道。

    “裳裳,莫要再说气话了,父皇特意下旨,大婚照旧,也是想要你安心。”李元祯缓声劝慰道。

    “呵,母国灭国,父王惨死,却要我披红挂彩、欢喜大嫁,太子的意思,倒是我要感恩戴德?”白裳裳冷笑,如此重视孝道礼法的中原皇室,原来是双标。

    李元祯听出她的讽刺,沉吟了半晌,终于又开口道:“当下,唯有婚典照旧,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中原对龟兹之心照旧。”

    一听这话,白裳裳笑得越发凄凉:“对龟兹之心照旧?呵,我竟不知,中原对龟兹,从头至尾都是何居心?”

    “裳裳,别闹了!再这样下去,让父皇知道了可如何是好?龟兹王族,只余你一人,当下,唯有嫁给我,生下子嗣,龟兹的血脉才能延续下去。”兜来绕去,李元祯还是被惹急了,将最厉害的关系脱口而出。

    白裳裳听了,不觉哑然。

    诚然,如今,再多泄愤也于事无补,当下,她能为龟兹王庭尽到最后的责任,便是好好活下去,嫁给这天下最显赫的家族,生下中原江山的继承人。

    见白裳裳终于沉默,似是被他的那番话打动,李元祯舒了口气,看了眼天色,柔声对她说道:“跪了这些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第二百二十章 对不住

    坐在东宫偏殿里,白裳裳一面喝着茶,一面有些忐忑。

    自那日明月楼里与李元祯起了冲突,她便再未见过他,过了这几日,也不知,再见面会是什么光景。

    “裳裳,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正在琢磨,却见李元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满面和暖。

    “见过太子。”见了他,白裳裳忙站起身,恭敬有加地行礼道。

    “快免礼。”李元祯见状,心中纳罕,这夺野刺玫今日如何这样恭顺,忙紧走几步,上前扶起她。

    白裳裳今日打定了主意,俯身做小,也就仍由他扶着,坐回主宾位上。

    落了座,白裳裳挣扎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前日,裳裳太过忧伤,冲撞了太子,还请您多担待。”

    李元祯听了,越发不明就里,顿了顿,笑着道:“裳裳不必挂怀,过去之事自让它过去,往后好好的便是了。”说罢,伸过手来,轻轻搭在她手背上,惊得白裳裳立即缩了手。

    见她如此,李元祯倒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轻笑两声,也就坐正身子,默默喝茶了。

    看着李元祯不动声色,陪着她干熬,白裳裳有些耐不住,又开口道:“今日前来,是有事求太子。”

    李元祯听了,面上略过丝别样的神情,一抬眼,面面玩味地盯着她。

    “裳裳,你来找我,我很是宽心,不过,你我之间,又何须相求?”李元祯笑着道,声音里,尽是和煦。

    白裳裳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也堆上一团暖意,柔声道:“这几日,我静静想了想,到底是突厥灭我母国杀我亲族,怨不得旁人……如今,我只求能替故国修修史料,好歹也让后世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说到此处,白裳裳又有些伤情,连忙转过脸,不想让李元祯瞧见她面上的泪痕。

    李元祯见状,似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我明白。此事不难,明日就向父皇奏请,准你入鸿文馆,与史官一道修正龟兹史书。”

    白裳裳一听,当即感激不已,忙站起身,就要行大礼,却被李元祯一把拦住,顺势将她拉近了些,柔声宽慰道:“再过几个月,你就是我妻子了,夫妻之间,无需如此。”

    感受到他的气息扑面袭来,白裳裳直觉胸闷不已,仿佛被人逼到墙角,压抑异常,连呼吸都急促。于是,一伸手,将李元祯大力推开。

    李元祯却没料到,她此时还如此抗拒他,毫无防备,便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在地上。

    白裳裳见状,一时有些慌乱,却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元祯有些尴尬,没想到,竟然会被个弱女子推得踉跄,连忙稳了神,端端立正。

    两两相对,静默了好一晌,李元祯忽而轻笑道:“看来裳裳休养得极好,如此一来,更有精气好好修书了。”

    白裳裳听了,当即红了脸,想要告辞逃离,却又怕惹恼李元祯。

    李元祯见她红着脸,一朵娇花似的站在面前,不觉心头一漾,暖声道:“这几日,胡玉卿正在选厨子,下次来,便能吃上正宗的西域菜了。今日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便招呼守殿太监,送她出去,

    得了赦免令,白裳裳心头一松,赶忙行了礼,又连连道谢,便转身出了大殿。

    可走了没几步,冤家路窄,正好碰见吴良娣、王良媛。

    白裳裳不愿与她们瓜葛,眼都不抬,只是微微行了礼,便要往前去,却听那二人声量不高不低地议论起来。

    “哟,这不是云裳公主么?”吴良娣一开腔,就似打开了十缸醋,酸得人牙倒。

    “是啊是啊,云裳公主真是稀罕贵人,据说前阵子,引得咱们爷日日往公主府去,怎么今日倒肯登门了呢?”王良媛在旁添油加醋。

    “呵,可不得自己贴上来么?母国都被突厥给灭了,我倒要看看,现今还靠着什么攀龙附凤?”吴良娣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起话来竟如此不着边际。

    听着这两个妒妇,你一言我一语,白裳裳原本不想兜搭,谁知吴良娣好死不死提起龟兹,直戳她的命门。

    “我记得,女则里有一句,‘宫妇为天下女子表率,当谨言慎行’,两位娘娘当初抄了百遍,莫非还未记下?”白裳裳转过身,盯着吴王二人,冷冷说道。

    吴良娣原以为,白裳裳此刻是落水的凤凰,能不能再爬上东宫的高枝还两说,也就趁机踩两脚,以报当日之仇。全然没想到,她还能有如此气势,不禁揣度,莫非她太子妃之位还是稳的?

    一旁的太监见状,一边是当下的主子,一边是未来的主子,两边都开罪不起,赶忙上前打圆场道:“公主,这天儿眼见着要下雨,玉辇已经恭候多时,还请公主早些移驾,免经风雨。”

    白裳裳见吴王二人再不敢出声,也就收了势,从她二人面上冷冷扫过,转身便跟着太监往宫外去了。

    “姐姐,这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她还能作太子妃?”见白裳裳走远了,王良媛细声细气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事,除了圣上能裁度,再没有旁人,就是咱们爷,也不管用。”吴良娣方才吃了瘪,一腔怨气没处撒,回话也夹枪带棒的。

    “那依姐姐看,圣上当真还待见那西北蛮子?”王良媛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量,怕被人听去。

    “我又不常往宫里去,如何能知道圣上的意思?不过,你瞧瞧,她家那么大变故,圣上既没宣召,亦没去她府里看探,我瞧着,太子妃位也未必稳当。”吴良娣恨恨说着。

    “话虽这么说,可婚典也没取消啊,据说皇后日日为此操持呢!”王良媛酸酸地说着。

    “婚典没取消,人可以不是这个人,没到最后,谁也说不准!瞧她那副神情,真不知,有什么本钱,在我们面前装腔拿调?!是雀儿是凤,还要走着瞧!”吴良娣望着白裳裳离去的方向,从鼻子里哼出这句。

第二百二十一章 鸿文馆

    走在皇宫青石御道上,白裳裳不禁觉得,李元祯倒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过三两日,她想为龟兹修史的事,便有了回音。

    皇帝特意下了圣旨,感念她忠贞为国,特许她出入鸿文馆,与史官一道,编写更正龟兹正史。

    “云裳公主,此处便是鸿文馆。圣上说了,您日后可随意进出翻阅,直到史册修成。”领路的太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五层楼阁,躬身禀告道。

    白裳裳抬眼看了看,这座中原皇家藏书阁,果真非同一般。

    龟兹王庭里的那个,与它相比,真是街道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的距离。

    “有劳公公了。”白裳裳点头笑了笑,随手递了个银果子在他手心里,便拾步往里去了。

    一进鸿文馆,那股属于书卷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直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白裳裳细细环顾一圈,只见上百架书阁,层层排列,而每一阁上,则齐齐整整堆放着数不清的书册文卷。

    “不知云裳公主大驾,下官鸿文馆馆丞文焱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海涵。”正在四下打量,忽而见一个老儒模样的官吏,急匆匆走上前,躬身行礼道。

    “馆丞快免礼,是我贸然前来,给您添麻烦了。”白裳裳赶忙将文焱扶起来。

    “哪里,哪里,公主不吝前来指点我等修书,真真让我等受宠若惊,受宠若惊。”文焱磕磕巴巴说着些奉承的话,听起来很是别扭,看来这馆丞,素不善做溜须拍马的营生。

    “馆丞过谦了,此次请旨修书,只是我想将龟兹实事按实纂录,也好让后人知晓。不过,不怕您笑,中原文我都不过将将认得一些,更不论提笔书写了,此次修书,我也只能动动嘴皮功夫,落笔还要多有劳诸位史官。”白裳裳谦然解释道,说着,还躬身行了个礼。

    文焱见状,亦是连连揖手回礼,又笑着回道:“我等常年在天都皇城,日久天长拘于一方天地,写出的东西,未免是闭门造车、故步自封了。得了这等机缘,能听公主叙述龟兹风貌,自是难能可贵。”

    “馆丞如此想,我也就放心了。这套白玉文房,权当送给您的谢礼,往后数月,便要多多劳烦您了。”白裳裳说着,便将手里的锦盒递给文焱。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公主切莫要如此客套。下官食君禄,如今奉旨修书,自不敢收下如此贵重之礼。”文焱一听,连连摆手推辞。

    “馆丞若不肯收,我又如何好安心叨扰?此事我已回禀,您且尽管收下,就算是润润笔,也好妙笔生花,为我故国,著书立说。”白裳裳提起故国,不觉有些伤情,此情此景,恍如请人写祭文,透着莫名的悲凉。

    文焱瞧见她面上悲情,一时慌了神,怕再不收下,这位娇滴滴的异国公主就要泪撒鸿文馆了,便刚忙将锦盒接过,躬身道谢。

    “如此甚好,那从明日起,我便每日巳时前来,不知可否便宜?”白裳裳掩下伤情,扯出丝笑意问道。

    “便宜,便宜,如何都便宜。那今日,您就先随意看看?西境的书册文卷,全在第四层,下官这就带您去瞧瞧。”文焱连忙回道。

    “不必了,叨扰了半日,馆丞且自去忙吧,我四处看看。”白裳裳笑回道。

    “也好也好,那您自便。”文焱说罢,便退了下去。

    看着文焱离远了,白裳裳顺着他方才的指引,直直往上到四层。随手翻了翻架上书册,果真都是西境诸国相关的典籍,甚至还有不少从西境来的原稿。

    白裳裳赶忙寻了寻,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一整架龟兹文卷。

    看着曾经熟悉的文字,白裳裳的手,都不禁有些颤抖。她似乎能听到,这些符号,被善良美丽的龟兹人,用歌曲一般的语调,念在嘴里。

    可要不了多久,这种语言,怕就要永久地消失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心痛,正想先回去缓缓神,却忽而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白裳裳忙隐在暗处。

    “哎,你说,好端端的,怎么要修龟兹史了?这么个弹丸小国,有什么好修的?”一个年轻的男子,没好气地嘟囔着。

    “快小声些!没听说么?是咱们未来的太子妃请的旨,陛下为了安抚她,自然一百样都答应咯。”另一个男子,声音略沉稳些,似是上了年纪。

    “啧啧,果真是红颜祸水,尽提些劳民伤财的劳什子。”年轻男子又嘟囔着。

    “我说你今日怎么了?哪里这些牢骚?上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岂由得了我等胡乱品评?”中年男子低声呵斥道。

    “我这不是抱不平么?原本好好修着大全书,怎就忽而搁下这等要紧事,转去修龟兹史?”年轻男子冷哼着,似很是不忿。

    “你这辈子,我看啊,就得老死在这鸿文馆里,连个馆丞都够不上。”中年男子嘲笑道。

    “呵,那你倒说说看。”

    “这件事做好了,可是三面得好处。”

    “哪三面?”

    “第一,自然是咱们圣上,第二,是龟兹的女婿,太子爷,这第三么,便是睿亲王了。”

    “第一第二说得通,可关睿亲王什么事?”

    “我说你个呆子,这龟兹城,是谁打下的啊?修史书,自然也要有灭国这一段,可不正是个好机会,给咱们睿亲王歌功颂德、留名青史?”

    “对对,倒真是。不过说起来,亲王这一战,当真是打得漂亮。”

    “呵,那时自然,换了别人,龟兹未必能成都护府。”

    “此话怎讲?”

    “你没听人说嘛?亲王打进王庭时,龟兹王还好好活着呢!就在那宫墙上,白琏拿他的命威胁亲王,多少人都看见了。谁知咱们王爷到底果决,全然不顾及,生生攻进城。后来,才传出龟兹王死讯来……”

    “哎呀呀,那这一段,可要写进史里?”

    “自然不能!你个呆子,这要是写进去,你让亲王往后如何见嫂嫂啊?”

    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说了一车话,却全然没察觉白裳裳的存在,端着一摞书,便往楼下去了。

    而蹲在角落里的白裳裳,此时此刻,无比后悔起先为何没有出声,否则就不必听见这让她如坠冰窖的话了。

    走出鸿文馆,双腿如注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极其艰难,因为一面走,她便一面问自己,他,真的会为了立功,杀了龟兹王么?

    却不知,她当下的难堪,全都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

    “主子,按您的吩咐,该说的话,全说了。”方才的年轻男子稳声回着话。

    李元祯点点头,淡然回道:“做的不错,回去领赏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共患难

    端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里,窗外尽是属于天都城的热闹喧嚣,白裳裳却似独处无人之境,一切都被屏蔽。

    耳边不断回响的,只有方才在鸿文馆里听得的那席话。

    真的是李元祈,杀了龟兹王么?

    她的心中,毫无答案。

    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一个国家收入囊中,从此世上再无龟兹,取而代之的,是中原西拓的疆土和崭新的都护府。

    牺牲一个小国君主的性命,完成此等伟业,这样“聪明”的抉择,像是李元祈会做的。

    而在如此“大局”面前,她与他的那点儿女私情,自是不足为虑。

    越往下想,白裳裳越觉得浑身发冷,一时间,如站在万里寒川之巅,前后左右皆是冰封深渊。

    “公主,到府了。”忽而听见车夫在外禀道,白裳裳却置若罔闻。

    “公主,公主……”车夫又连着轻唤两声,见她还是没声响,只得掀开帘。

    “去东市,快!”白裳裳被突如其来的光线一刺,仿佛兀得醒了过来,疾声命道。

    车夫不明就里,被她如此神情吓了一跳,但也二话不说,赶忙驾着辇,往东市去了。

    按着她的指示,车辇直直停到轻云裳的门口,白裳裳也不再避讳,大剌剌地便冲了进去。

    这些年,但凡出来做生意,白裳裳少有穿女装的时候,今日蓦然奔到秋娘面前,惊得她半晌未认出来。

    “主儿啊,今日怎个这么着就来了?”秋娘一面跟着她急匆匆往后院去,一面很是忧心地问道。

    白裳裳闷声不理她,只拖着秋娘一头扎进书斋里,实实掩上门,才转过身,盯着秋娘,一字一句地说道:“秋娘,我当下说的话,你全要仔细听着。”

    秋娘瞧出今日不同往日,揣度定是有关天的大事,便连连点头,再不敢胡乱打哈哈。

    “天都城呆不住了,带着这些年的积蓄,能走多远走多远。”白裳裳忍着心痛急急嘱咐着。

    秋娘听她无头无脑说出这些话,一时有些发懵,可又不敢直言,只得堆着笑意,缓声问道:“主儿,究竟遇上什么事了?您不如与秋娘说说,未必不能商议个对策。”

    “别问了,快些收拾吧。”白裳裳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秋娘却一把拖住她,连哭带闹地道:“诶呀,主儿,您可不能再这么个。什么也不说明白,奴就是走了,也不得安生啊。”

    白裳裳原不想她牵扯进其中,可她们这些年的情谊,不比寻常主仆,临了如此这般地打发走,换作是她,也未必甘心。

    “好阿姊,这么多年,我何尝薄待过你?如今真是情势所迫,你若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白裳裳说着,也戚戚然落下泪来。

    秋娘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慌了神,越发急急追问道:“主子您唤我一声阿姊,奴便腆着脸,充一回大。您再有担当,也是个娇滴滴的闺秀,有些市井里的土法子,未必有奴精道。就是再不济,与您开解开解,好歹舒舒心。”

    自从知道李元祈没准儿成了杀“父”仇人,白裳裳心里就乱作一团。

    没了娘家的依靠,连原以为可以托付后半生的爱人,也转瞬成了国仇家恨的敌人,这四面楚歌的日子,似没什么好指望的了。什么延续血脉,什么著书立说,全都变得如泡沫一样虚无。

    “主儿,您倒是说话啊……”秋娘见她一直缄默,又很是神情恍惚,忍住摇了摇她。

    白裳裳想了想,看来不道实情,这秋娘子是不会罢休的了,更何况,瞒了她这些年,到了今日这田地,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了。

    “秋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么?”白裳裳转过脸,直直望着她,一丝波澜都没有。

    听了这话,秋娘倒是一愣。相处了这些年岁,从龟兹,到天都,这位小主子,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从未主动提及过。今日主动说起,可见,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想,你或许也猜到过,我姓白,是龟兹来中原和亲的公主。”白裳裳一股脑,将隐藏多年的身份袒露。

    “天爷!竟然真是您!”秋娘虽确实有过揣测,真知道了,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所以,你晓得我为何要送你走了么?”白裳裳垂下头,强忍住眼里的泪。

    秋娘见她这般神情,又联想起近来听得的传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家国覆灭,不是三两句能劝开的。

    “主儿心疼奴,奴再明白不过了,只是,奴再未想过与您分开,就是死……”秋娘说着,也戳到伤心处,扑簌簌落下泪来。

    “好秋娘,你又何须与我一道熬煎?趁还无人动我,速速去了,天地辽阔,自有你安生处。”孤立无援时,还有这么一位甘心同她共生死的患难交,白裳裳心头好歹浮上丝暖意。

    见白裳裳打定主意要送她走,秋娘一时情急,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她面前,惨然哭道:“主子莫要撵奴!奴在这世上,除了您,也再无一指望。奴打小儿颠沛流离,烂泥里混过,早就看透了世间好歹。蒙您照拂了这些年,如今,您有了难,奴又怎能安心过自个儿的?”

    看着眼前满面是泪的秋娘,听着她声声忠言,白裳裳一腔柔肠也千回百折,一把将她扶起,伸手替她拭干泪痕,挤出丝笑意道:“那好,今生便与阿姊同生共死,也不负一场相知。”

    “公主,您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刚一踏进公主府,便见碧桃立在门厅,慌忙上前迎她。

    “忽而想起短了些东西,去东市瞧了瞧。对了,大婚就在眼跟前,你让常德去伢子那看看,替我寻摸个手艺好的绣娘,有些要紧的细活。”白裳裳神色如常地嘱咐着,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独自回到明月楼,白裳裳坐在妆镜前,握着那支白玉簪,一下一下的摩挲。

    当初,沙洲里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真的会是冷血的刽子手么?

    她始终无法相信。

    因为,那个少年,三番五次,为了她,不惜以命相救。更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冒着万劫不覆的风险,提前夺嫡的大计。

    他那双可书国策、可斩强敌的手,拿起丹青小笔,只为描绘一支白玉钗环,装点她的美丽。

    所以,他真的会不顾念她的死活,夺了她“父亲”的性命?她不肯相信!

    她原打算,送走了秋娘,再想办法逃离天都。可当下冷静想了想,她决定,至少要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清楚,如此,也不会有遗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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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衫轻介绍:
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中原江山,龟兹安危,天赐的一年之约,她一心等着她的良人,奈何却总是错过……
她说: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苍生、家国恩仇,只想装下一个人,一生一世……而这个人,再也不是你了……
(架空唐,一段盛世下的爱恨悲歌。男主成长型,女主比较佛,但三观极正,有鲜明的是非原则。)罗衫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罗衫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罗衫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