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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情谊真

    “公主,公主……”碧桃急匆匆进了寝阁。

    “什么事?”白裳裳正在趴在桌上整理两家铺子的账本,见她进来,便不着痕迹地虚掩住。

    “长宜、永平两位帝姬进府了,说是来看望您。”碧桃面带喜色地回道。

    白裳裳一听,心中纳罕,这个时候,她们两人专程来访又是何意?

    “知道了,你先去打点着,我就过去。”白裳裳点点头,缓声嘱咐着。

    仔细收拾好账本,又随意理了理妆容衣衫,白裳裳才出了明月楼,往客堂去。一面走,一面还琢磨着,两位帝姬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裳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刚一踏进门,便见长宜帝姬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道。

    “这是怎么话儿说?”白裳裳暖着脸寒暄道。

    “不是么?你说说,多久未进宫看我们了?”长宜撇嘴嘟囔着。

    白裳裳被问得一愣,诚然,如今,与这里的所有关系,她都没什么心思悉心经营了。

    天都城里,趋炎附势的人,多如砂石。一见她母国覆灭,免不了端着手来隔岸观火,一面揣度议论着她还能不能嫁入皇家,一面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距离。

    曾经,鸿毛一般的拜帖,渐渐没了踪影,而她,也乐得省下虚与委蛇的精神,清清静静为往后做打算。

    可几位帝姬却似一切没发生过,还对她一如往日,让白裳裳又是感念,又是烦恼。

    毕竟,龟兹的覆灭,中原天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自心底,不愿与李氏,再多瓜葛。

    “近日总忙些乌七八糟的事,确实是疏懒了,还望帝姬见谅。”白裳裳笑着欠欠身,算是赔礼道歉。

    “哎呀,别听长宜诨说,我们如何不晓得,你当下自是忙得厉害。算算,不过月余,就要当新娘子了。”永平走上前来,款款揽住白裳裳的胳膊,满面是笑地开解道。

    提起这一茬,白裳裳不禁有些赧然,细论起来,她全然没有做大婚的准备。

    教习嬷嬷每日都来,盯着她演练一两个时辰,再叮嘱些有的没的,也就回去了。

    而白裳裳也不过懒懒应付着,未有一丝一毫的心思放在上面。

    “对啊,裳裳,快跟我们说说,嫁妆准备的如何了?”经永平一提,长宜也忙来凑热闹问道。

    听出她二人兴致磅礴,白裳裳不禁有些头疼,微微垂了头,盘算着该如何搪塞她们,却听见永平轻笑道:“哎哟,新娘子害羞了!”

    长宜一听,也咯咯嗤笑道:“你这面皮也忒薄了些,若真到了洞房花烛,你不得羞得藏起来?”

    听着两位帝姬一来一回地说笑,白裳裳很有些无奈,却又不愿与她们细分辨,便顺着她们的意思,越发笑得含羞。

    “玩笑归玩笑,说真的,你那些要紧的物什可备妥了?”永平笑着问道。

    “什么要紧的物什?”白裳裳一头雾水。

    永平和长宜见她这副神情,当即睁圆了眼,仿佛听到了极骇人听闻的消息。

    “怎么?你不知道?我们中原,每个新嫁娘,必要亲手置办三样吉礼送给新郎官,百福袋、同心结、鸳鸯绦。”永平连忙解释道,似生怕她遗漏了这要紧事。

    白裳裳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三个劳什子。一早皇后便着人嘱咐过,让她务必仔仔细细好生预备,说最是要紧,若有纰漏,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帝姬原说的是这个,自然细细筹备着呢。”白裳裳不动声色,拉着她二人坐到主宾位上,颔首微笑着。

    事实上,白裳裳哪里有心思准备这琐碎物件?早丢给秋娘,让随意做着。

    自从有了鸿文馆里的那出,白裳裳便冥冥之中觉得,这婚典是办不成的,不论是与李元祯,还是李元祈。一切不过按部就班,装装样子,用来应付宫里人罢了。

    “吓了我们一跳,这事若是疏忽了,皇后不得罚你抄一千遍女则?”长宜嬉笑道。

    永平看白裳裳面上一直淡淡的,也不与她们玩笑说闹,多少还是明白她的心思,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毕竟,能说的,早都说过了。

    “裳裳,你可知,轻云裳关了张?”永平喝了口果子羹,七想八想,终于想出个无关痛痒的话头。

    白裳裳低头看着手里的杯盏,似在听着,又似全然不在意,直到被长宜轻轻碰了碰胳膊。

    “喂!想什么呢?痴痴傻傻的。莫不是,在想大哥?”长宜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没什么,我在想,怎么开得好好的,就关了呢。”白裳裳抬起头,笑得一脸无辜。

    “可不是么,当初那般轰轰烈烈,说败就败了。原本还打算去定制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裳,如今是无望了。”永平叹了口气,连连附和道,似发心的惋惜。

    “我看人家可不是败了,自打它家开了张,就没断过主顾,这个档口,突然关张,莫不是……”长宜正说得热闹,忽而被永平暗暗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住了口。

    白裳裳见她二人神情,也猜出大半,不过就是想说,轻云裳与龟兹的关联。

    事到如今,她也无甚所谓了,好也罢,歹也罢,再差不到哪里去。索性一言不发,就当没听懂。

    “哎呀呀,你瞧咱们俩,说来说去,忘了正经事。”长宜方才矢口说了错话,心里到底忐忑,赶忙寻了话头找补。

    “我说呢,两位帝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裳裳浅笑应承着,却又并非真心想知道所谓的“正经事”。

    当下,她还在此处苦撑着,不过是为了再见李元祈一面,将是非黑白问清楚。其余一切,在她眼里,都算不得正经事了。

    “我们今日来,是帮皇后带个话,要不了几日,便是七夕节了,她老人家惦记着你,让你好生预备预备,那日可务必去宫里的乞巧会。”长宜帝姬笑眯眯说着。

    头次听见长宜如此寻常口气说起皇后,虽有些好奇,却无心探究,白裳裳只是笑着应付道:“多谢两位帝姬亲自来带话,没什么好东西,略备小菜,还望二位莫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又七夕

    沿着高高的宫墙,一路静寂无声地走着,白裳裳看着眼前的花红柳绿,心中五味杂陈。

    皇城的夜色,从来都是世间绝密的风光,就是要紧的皇亲国戚,也未必常有机会领略。今日过节,宫里格外装点的喜气洋洋,只是落在白裳裳的眼里,却格外刺痛。

    又是一年七月七,去年此时,她初初踏入中原的疆土,在小小的敦煌太守府内,体会了所谓的乞巧女儿节。

    还记得,当初看罢那些女红手做,她还为自己来年参与皇宫乞巧担忧,而不过转瞬,一年光阴便匆匆溜走。

    彼情彼景,还一如昨日,可当下,却已是物是人非。从众星拱月的和亲公主,沦为如今的亡国遗珠,云泥之间的变幻,不过瞬息。

    “公主,您当心脚下,过了这座石桥,便是揽月阁了,乞巧会正在里头摆着呢。”引路的太监提着灯笼,立在台阶旁,小声嘱咐着。

    白裳裳点了点头,提了裙衫,一步步拾级而上,缓缓往揽月楼去了。

    “裳裳,你总算来了,还当你又要耽搁了呢。”还没走到跟前,便见长宜远远迎上来,好似专程在此候着她似的。

    “午后贪睡了些,起宴了,好在赶上了。”白裳裳挤出丝笑意,掩住心中无奈。

    “可不是么?再晚些,怕要撞上皇后了,又要拉着你好一番训教。”长宜大咧咧地说着,亲亲热热挽着她胳膊,一道往阁里走去。

    进了揽月阁,才知皇宫里的乞巧节,赶得上民间的庙会了。

    素常举办皇家宴席的揽月阁,此时摆着一排排的窄条高案,七七八八摆着各式各样的手做女红,甚为异彩纷呈。

    “裳裳,你可带上什么了么?”长宜笑问道。

    白裳裳含笑摇摇头,轻声道:“我素来不善这些,何必拿了来惹人笑。”

    “那可不成,回头皇后问起来,你如何交代?”长宜挑眉道,似很是件了不得的事。

    “不打紧,娘娘大不了责怨几句,不会生大碍。”白裳裳无甚所谓的回道。

    “哎呀呀,裳裳,真是士别三日,本帝姬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长宜啧啧称叹道。

    “帝姬这是什么意思?”白裳裳不明就里。

    “你不知道,当初你刚进宫,我们几个虽很是喜欢你,却也暗地里觉得,你未免忒能讨皇后欢心了。”长宜又一次展现心直口快的性情。

    白裳裳听了,倒是哑然失笑。当年的她,为了龟兹,委曲求全,陪着一万个谨慎小心,却依然换来今日的结局。

    早知道如此,或许在敦煌城外,就是李元祈不跟她走,她也定会就此隐遁,去一个山美水美的好去处,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又何必历经此番白云苍狗?

    “此一时,彼一时。”白裳裳笑了笑,也不多解释。

    “好啊,你们两个在这里说悄悄话呢!快交代,都带了什么精致玩意儿?”正说着,康宁拉着永平穿过密密压压的人群,来到跟前。

    “裳裳说她什么都没带,你们说说,皇后跟前怎么糊弄过去?”长宜抢先答言道。

    “那有什么为难的?我恰好备着几份,分她一份不就成了?”永平赶忙说道,顺手便从手里的匣中取出个香囊递给白裳裳。

    “哎呀呀,到底是你贤惠!裳裳,快收着,如此就不怕了。”长宜一副难题得解的豁然。

    白裳裳笑着接过香囊,欠身致了谢。到如今,她虽并不在乎皇后如何看待她,却还是感念几位帝姬的情谊。

    “皇后娘娘到。”

    忽而,传令太监一声高喧,阁中众人便忙跪了一地,静候着一国之母的威仪。

    “都起吧,大节下的,不必拘着礼了。”许久未见的皇后娘娘,缓步走来,含笑免了众人的跪礼。

    今日参会的,除了白裳裳,其余全是皇宫的女眷,不是妃子,便是帝姬,白裳裳立在当中,格外显得突兀,果然,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她,却也并未格外关照。

    “不错,今年的玩意儿各有意趣,都花心思了。”皇后一面绕着一排排高案巡看,一面夸赞着,却也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裳裳,这个,是你做的?”绕到白裳裳身旁时,皇后特意停了步,拿起案上那个香囊,细细看着。

    “正是呢!裳裳为了乞巧会,跟着永平修习了好久,紧赶慢赶,总算做出个像样子的物什。”白裳裳还未张口,便听长宜帝姬抢着为她辩白道。

    “难怪呢,本宫说怎瞧着像永平的手艺。”皇后说着,眼里闪过一道锐光,转瞬便又淹没在母仪天下的雍容大度中。

    白裳裳笑着点点头,算是附和,便就一言不发,只盼着皇后能忽视她。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往往越想逃,越被猎人盯上。

    皇后打眼扫了扫她面上神色,不知是察觉出来什么,便压低了声量道:“说起来,咱们娘儿俩又有好些日子未见,今日便不必出宫了,陪本宫说说话。”

    白裳裳心上一滞,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默默认了。

    玉漏相催,夜已深沉,立政殿内,却还高烛冉冉,一派通明。

    “大婚事宜,预备的如何了?”皇后歪在玉榻上,柔声问道,语气喜怒不辨。

    “回娘娘的话,自是都妥当了。”白裳裳惜字如金,不愿忤逆她,亦无心思献媚。

    皇后见她还算恭顺,便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绣墩,算是赏了坐。

    “裳裳啊,听闻这些日子,你疲乏得厉害,一味圈在府里,身子可有何不适?”皇后试探着问道。

    白裳裳听了,细思一晌,慢吞吞地答道:“母国蒙难,裳裳不能与亲族共生共死,自觉羞愧,唯有深居简出,才能略微心安。”

    皇后见她倒不掩饰,反而宽了心,点点头道:“你的忠孝之心,圣上也看在眼里。只是当下,还是要将精神放在婚典上,若是出了纰漏,如何对得住祯儿对你的一片苦心?”

    白裳裳听了这话,倒是一惊,抬头望去,只见皇后眼里也满是无奈。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迷雾起

    皇城的仲夏夜,总是较人间更好过些。

    层层叠叠的帐幔,将蚊虫蚋蚁阻隔在外,一坛坛的冰消,更是驱走了大半暑气。

    可皇后寝宫的偏殿里,白裳裳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入不了梦乡。

    立政殿内,皇后说下的那席话,仿佛一道符咒,久久在她心底盘桓。

    三更的响板已敲过了好久,越是转辗反侧,越是无眠,也就越发生出燥热来。

    实在耐不住,白裳裳翻身下榻,轻手轻脚地出了后门,想去偏殿外的小园子透透气。

    七夕之夜,月亮不圆不缺,如一块未成形的玉饼,随意挂在天上。星辰倒是稀疏得很,不过最亮的两三颗,陪着明月,点缀在幽蓝深邃的星河。

    “诶,你说说,那位云裳公主,真能成咱们太子妃吗?”走到假山后,忽而听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似是个年轻的小宫娥。

    “说不好。”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答道。

    “我看这事板上钉了钉,跑不了了。”另一个利落爽快的声音插言道。

    “哦?如何这样肯定?”老成的声音问道。

    “你瞧今日乞巧会,皇后娘娘虽未明言,话里话外不都是抬举云裳公主的意思?今夜又独独留了她去身边说话,又留了夜,可不还是放在心上么?”利落嗓子回道。

    “可我怎听说,前些日子,圣上唤太子爷入宫,似是要再延婚期?”老成声音说道。

    “啊?又要延?都延过一年了,再延,公主能答应?”年轻宫女问道。

    “不答应又能如何?当初还有龟兹在,他们不都认了么?”老成声音回道。

    “可那不是咱们老太后殡天么?当下无风无浪的,再延,又因何由头呢?”年轻宫女又问道。

    “哎呀,你这榆木脑子,云姐姐的意思是,如今那位公主,就是咱们中原的盘中肉,延或不延,不过圣上一句话。”利落嗓子不耐烦地说着。

    “那,就又延多呢?”年轻宫女受了排揎,再开口,很有些丧气。

    “圣旨下来之前,咱们如何知道?更何况,听说太子跟圣上有些争执,似不愿延迟婚典。所以我才说不好说呢。”老成声音回道。

    “哎呀呀,这位云裳公主,真真是个厉害人物,进宫这些年,何尝听说过太子爷与圣上起争执?”年轻宫女一听,忽而来了兴致,颇有些喜色地感慨道。

    “呸,你也真是好大的脸,才进宫多久,就敢装老人儿?真说起来,咱们这位太子爷,做出这等事,也不稀奇。”利落嗓子啐了一口,又轻笑道。

    “咦?这话怎么说?好姐姐,我年轻根基浅,快些告诉我吧,往后我也能知道。”年轻宫女似被勾了馋虫,急急痴缠道。

    “那,就要问云姐姐了,她呆的年份最久,什么事不知根知底?”利落嗓子戏谑道。

    “别问了,主子们的事,如何好在背后乱嚼的?快散了吧。”老成声音说了,作势就要走。

    “哎呀,云姐姐,过了中秋,你就满日子了,眼瞅着就能出宫了,还怕什么?有些事,说给妹妹们,并非都是无用了,好歹日后长个心。”年轻宫女一把拽住老成宫女,舔着脸留下她。

    “哎,真拿你们没办法。今日之事,断不能说出去,不然,咱们三个,一个都逃不脱。”老成声音被缠得无法,只得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极谨慎小心地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这么好,哪里不知道彼此的心意?”年轻宫女连忙表忠心道。

    “咱们那位太子爷,最是稳当持重,对圣上更是恭敬有加,这些年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不称道的。只是,据说有一次,在御书房里跟圣上起了争执,差点没被圣上给罢黜了。”老成宫女小声说道。

    “哦?竟还有这样的时候?”年轻宫女啧啧称奇道。

    “可不是么?那件事,闹得动静极大,宫里怕是没人不知道的,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最后,还是她老人家匆匆过去,好歹劝住了。”利落嗓子补充道。

    “哎呀呀,究竟是何事?竟值得咱们太子爷如此?”年轻宫女急忙追问道。

    “据说……”老成声音更小声了些,隔着假山,白裳裳都听不大真切了。

    “什么?真是如此?哎呀呀,咱们太子爷,倒真是个有血性儿的,难怪这次又跟圣上争执呢!”年轻宫女又惊又叹。

    “好了好了,就要换值了,都散了吧,若是被王掌事看着,又要挨骂了。”老成声音说罢,便听见余下二人连连应了喏,一阵脚步声,便四散了。

    白裳裳愣在原地好一晌,思索着方才那席话,有些猜测,却又不能肯定。等着她们走远了,才缓缓回了神,一步一步轻悄悄地回了寝殿。

    次日一早,白裳裳去立政殿请了安,便想要告辞。

    皇后歪坐在宝座上,一下下磕着手里的茶盏,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本宫昨日的话,你回去好生想想,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了,莫要再生是非。”

    白裳裳听着这威严训话,心里虽不快,却还是乖乖应承着,只求能早些被放生。

    “好了,别站着了,早些回去吧。闲了多念念经,跟着教习嬷嬷多学学为妇之道、做做绣活。”皇后说着,摆摆手,算是放了她。

    白裳裳见状,忙行了礼告辞,便跟着掌事姑姑出了殿。

    坐在玉辇里,白裳裳仔仔细细,将这两日的听闻串联起来琢磨。

    皇帝想要再次延迟婚典,一向恭顺的太子竟然出言反对,甚至还不惜与他父皇起冲突。

    这件事,本身就又有两处疑点。

    龟兹灭国已过了一两个月,若皇帝当真因她没了母国倚靠想要悔婚,也不该此时才提。那究竟是为何呢?

    而且,不是取消婚典,而是延婚。无风无浪的,到底有何好延的呢?莫非,是在等什么?

    另一个诡异处,便是李元祯。

    昨夜,几个宫女的话,让白裳裳很有些好奇,尤其是那句没听清的。

    平日里,一百样都听圣意的李元祯,竟然会跟他父皇争执到几乎被废,不得不让人惊奇。况且,听起来,这件事与当下的情形也有关联。

    白裳裳越想越纳罕,当下,真真是迷雾重重,全然看不透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市井言

    “公主,到府了。”玉辇外,驱车的太监低声回禀道。

    白裳裳回了神,下了玉辇,便见碧桃迎了上来。

    “公主,您总算回来了!昨夜宫里传话说留您,奴才心里还发慌呢。”碧桃扶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絮絮说道。

    “慌什么?”白裳裳看着碧桃面上神情,一时倒有些想笑。

    “哎呀,您不知道,当下有些烂嚼舌根子的人,没得胡乱议论……”碧桃苦着脸,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好直说。

    “议论什么?”白裳裳停了步,转过身子,无波无澜地问道。

    碧桃被她问的一愣,回身看那玉辇已走远,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近来,有些传言,说是宫里想要延婚,那些势利眼个个以为您太子妃位不保……”

    白裳裳听了,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风声早都传到身边了,她竟还当是新闻。

    “是咱们府里传的?”白裳裳淡淡问道。

    “奴才是在府里听的,不过,据说外面都传开了。”碧桃谨慎小心地答道。

    凝神听着碧桃的话,白裳裳有些惊讶,这天都城,莫非自宫内到宫外,连道不透风的墙都没有?

    “这次去宫里,皇后倒没说什么,只教我安心待嫁,可见不过都是传言。府外的事,自是管不了,自己府里,你多盯着些。”白裳裳一面进了府门,一面嘱咐着,声量不高不低,不仅是对碧桃说,也是让周围的下人听进耳朵里。

    “那是自然!不过是月余的事儿,哪里还能再生变?公主安安心心养着,再不会让您听见这些浑话了。”碧桃听了,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喜气盈盈地应承道。

    回到明月楼,白裳裳思前想后,既然坊间都传开了,不如亲自去听听。

    向来,这等皇家秘辛,都是街头巷尾八卦闲言的好谈资,所以才能有野史逸闻。而那些野史里的故事,被人填充了大量臆测,活色生香的程度,总是远超正经八百、言简意赅的正史。

    既然她当下也想不明白,出去听听世人的揣测,没准儿真能帮她理一理心中的疑惑。

    于是,换上一套湖水绿的男装,不动声色地出了府。

    “哟,皓公子,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今日是上雅间呢还是?”刚一迈进东市最热闹的茶楼,便见小二上前来迎。

    “不了,就在堂里坐坐。”白裳裳笑着回道,便挑了处当中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不过刚刚巳时,正是富贵闲人们凑局吃早茶的时候,前前后后坐了不少人,正是听壁脚的好契机。

    “王兄,听闻你前阵子又去西边了?”隔壁桌,一个肥头大耳、很是富态的男子说道。

    “嗨,可不是么?趁着都护府西迁,去瞅瞅。”那位王姓男子回道。

    “啧啧,也就你有这副胆识!再没听说还有旁人前去的。”富态男子赞叹道。

    “不怕石兄见笑,不过是迫于生计,要是有石兄这样的出身,我也犯不着如此了。”王姓男子笑着揖揖手。

    “人人道我出身好,可谁又知道,这当中,有多少艰难?我那个老子,横竖看我不顺眼,怎么都比不上我那位好哥哥,家里的事,也不许我插手,你说说,除了吃喝玩乐,我又能做何呢?”石姓男子叹了口气,愤愤地说道。

    “吃好喝好又不劳心劳力,石兄啊,你这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再说了,如今你年岁尚轻,没准儿再过几年,老太爷就想明白了,自不愁无处伸拳脚。”王姓男子开解道。

    “呵,我算是不指望了。再过一年,我都而立了,一个正经营生都没有,谁替我谋算过?不过,也没什么了不得,过一天是一天吧,连晁家都败了,天底下,哪有什么稳当事儿?”石姓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哎,可不是么?说起来,咱们这位亲王爷,当真是年轻有为。收拾完晁家,又马不停蹄地去西边救火。我这一趟,可没少见识他的手段,不过两三月的功夫,都妥妥当当。”王姓男子点头附和道。

    “是啊,所以这不是有传闻,东边那个宝座,怕是要……”石姓男子说着说着,声音降下去,最后几个字小到仿佛被吞进肚子里。

    “石兄,这话可不能乱说!”王姓男子一听,顿时惊住,赶忙制止石姓男子。

    “这话,可不是我瞎说的,坊间早都传开了!更何况,你没听说么?就在前几天,东宫里的那位,还跟圣上起了争执呢。”石姓男子压低了声量,继续说道。

    “怎么会?太……子不是向来最遵上意的么?”王姓男子似也被他勾起了好奇,低声回问道。

    “呵,有句话说,父慈子孝,若爹不疼,儿子自没有一味听话的。”石姓男子冷哼一声,不知是在为李元祯解释,还是为他自己解释。

    “难道……圣上真的要……”王姓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好似也不是明着来,只说要推迟大婚婚典。”石姓男子不以为意地回道。

    “哦?跟龟兹公主的婚典?不是已经推过一次了么?怎么还能推呢?”王姓男子不解地问道。

    “所以说啊,坊间才猜测,东宫,怕是要易主了!”石姓男子暗戳戳说着。

    “不会吧!就算睿亲王再立功立业,太子爷这些年,也无过错,怎能说废就废呢?”王姓男子继续问道。

    “诶,近来最时兴的段子,莫非你没听过?”石姓男子挑眉反问道。

    “什么段子?我这不是才从西边回来么?”王姓男子问道。

    “呵,难怪道呢,你得空了,去云来楼听听。这阵子,天都城里,怕是少有没听过的。”石姓男子咂了一口茶,笑着说道。

    “石兄就别卖关子了,究竟何事啊?难不成,说书的还敢编排太子?”王姓男子满心好奇地问道。

    “咱们这位太子爷,有块软骨头,早几年就闹出过些事,不知怎的,当下忽而又被翻出来,还被编成段子,若是被太极殿里听见,东宫的位置,啧啧,怕是座不久了。”石姓男子笑着摇摇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往事浮

    出了茶楼,白裳裳揣摩着方才听到的话,心里渐渐有了些影子。

    皇帝忽而要延后婚典,若原由不在她身上,便在李元祯的身上。

    正如之前所想,如果当真是嫌弃她没了母国的倚靠,那早在龟兹灭国的时候,便该做了决断,不必等到此刻。

    可若真是李元祯那头出了事,又是什么呢?方才那富态男子绕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说明白,不过听他的口气,不像是无中生有。再加之牵连旧事,似有些陈谷烂麻的曲折在其中。

    白裳裳一面琢磨着,一面往公主府走,忽而看见一个铺子,里里外外聚了一堆人,很是热闹,不知是在卖什么。

    走到跟前,白裳裳踮着脚朝里望了望,却还是被重重人影挡住了,什么都看不明白。

    “这位公子,请问这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这般热闹?”白裳裳看一旁有位看客,白面书生模样,很是面善,便拱手问道。

    “喏,牌匾上写着呢,云来楼,说书讲段子的地方。”看客一听,抬手指了指正上面的匾额,笑着答道。

    云来楼,白裳裳在心里默念,不就是方才富态男子提到的说书馆么?这里里外外的主顾,果真是火热。

    “哎呀,说书馆,天都城里少说也有十来家,怎么就它这样热闹?”白裳裳越发谦和地问道。

    “它家啊,最近新出了个段子,很是有趣,别家还都没来得及学呢。”看客耐心地答道。

    “哦?什么段子这样招人?”白裳裳一听,心里明白大半,多半是石姓茶客所说的跟李元祯有关的段子。

    “在下也没听过,这不还等着进去细听听么?”看客回完这话,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听说,是位了不得的贵人的往事。”

    白裳裳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拱手道了谢,便打算离开,毕竟李元祯的往事她也不大关心。

    却被那位看客拦住道:“诶,这位公子,这段子据说很是精彩。等了这半晌,不如等这一批听罢了,进去坐着消停听听。”

    看着那位看客一脸诚恳,又瞧了瞧里里外外凝神静听的人群,白裳裳想了想,便笑着点点头,立在原地等着进店。

    可左等右等,差不多耗了一炷香的时间,站得她腿都酸了,正打算改天再来,却听见里面响板一敲,乌泱泱的人群便鱼贯而出。

    白裳裳见状,赶忙跟着往里的人群,挤进店内,抢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静静坐下。

    落了座,白裳裳才抬眼打量一番这云来楼。

    并不大的厅堂,将将能容纳几十号人。当中,一个不高的台子,冷冷清清放着一张高案,一张圈椅,再无旁物,想来便是说书人的讲台了。

    当下出来进去的看客熙熙攘攘,越发衬得这不大的厅堂热闹非凡,当中还有七七八八的人言,评说着段子如何精彩,越发让白裳裳仿佛如一个普通看客一般,满怀期待,等着听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辛。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看客差不多都坐定,便瞧见一个清布长衫、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目不斜视地缓步走上讲台。

    “啪!”

    响板一响,整个厅堂便静了下来。

    “诸位,天地千年,云来云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一段笑谈。今日,咱们讲一出,锦绣堆里的悲情。”说书人一张口,很有几分艺人气质,方才的委顿一扫而空。

    “话说,某朝某代某国,不可查不可考,出了一档子奇事。”

    “什么奇事啊?”底下有人搭茬道。

    “原本谦恭忠孝的储君,陡然之间,忽而起兵逼宫,将他的老父亲,逼死在皇位之上。”

    白裳裳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不是说是李元祯的旧事么?怎么还有弑君的桥段?

    “人道太子是坐不住储君位,心急火燎想要换上龙位,却不知,实则另有蹊跷。”

    “说书的,我们等了老半天了,别再磨磨唧唧卖关子了,什么蹊跷,快些说吧!”一个看客催促道。

    “客官莫急,此事,尚要娓娓道来。储君所作所为,竟是为了报几年前的血仇!”

    血仇?李元祯与皇帝,有血仇?皇后健在,李元禧也活蹦乱跳的,胡家更是如日中天,他哪里能与皇帝有什么血仇?

    “论起来,此事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时的皇子还未被立为储君。跟在他身边的一位能士,不仅常为皇子出谋划策、贴身护卫,更是有个聪明伶俐的幼女,与皇子青梅竹马,很是要好。”

    白裳裳听了,倒是一愣,竟然漏掉了这一层。细算起来,除了父母兄弟,还有一个人,在李元祯心中甚为紧要,那便是太子元妃。

    “后来,皇子加封为太子,那位青梅竹马的小姐,便成了太子妃。一时夫妻和合,羡煞旁人。”

    “怎么?莫非皇帝老儿起了邪心,夺了儿子所爱?”看客中,有人抢话道。

    “若是如此,怕那位储君,等不到多年之后再复仇咯。”说书人笑着答道。

    如果真是李元祯的事,太子元妃早已故去,莫非,太子妃的死,与皇帝有关?

    “太子大婚之后,与太子妃琴瑟和鸣,自然也很是抬举重用太子妃的娘家人,可谁知,竟扶出个祸害!”

    “诶,不对啊,太子的老丈人,不是他身边的重臣么?怎么会是祸害呢?”又有人接话道。

    “太子妃的老父亲倒没什么,只是底下几个儿子,自从成了皇亲,一个个贪赃枉法、耀武扬威、横行霸世,闹出不少荒唐事。日久天长,终于被人捅到圣上面前。”说书人回道,

    “圣上乃英武明君,自是容不得这等败类,一怒之下,将那几位准国舅,一并入了监,严刑审问,最后看在太子妃的面上,赏了三尺白凌,留他们个全尸。”

    “太子难不成是为了几位舅官儿跟自己老子翻脸么?”

    “几位准国舅一走,太子妃的父亲一蹶不振,没过多久,竟也没了。更要命的是,太子妃那时正怀着子嗣,听了这消息,当即两眼一晕,直直栽下宝座。”说书人道。

    “怎么?太子妃也死了?那肚子里的龙苗子呢?”

    “太子妃这一栽,没当即要了性命,却动了胎气。原就未足月,又闻此噩耗,如何受得住?可怜一代窈窕淑女,生下了嫡子,便一命呜呼,香消玉殒了。”说书人说罢,一敲响板,骇人心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欠东风

    “王爷,疏勒王庭送来和书!”

    都护府内,李元祈正与裴风排演西境诸国当下的形式,忽而听人来报。

    “恭喜王爷!此次出征真乃功在千秋之大计!”裴风听闻,赶忙躬身赞贺道。

    李元祈接过疏勒和书,挥挥手,让送信的兵士退下,才转身扶起裴风,笑着道:“不过是机缘和合,细论起来,还要多谢将军的尽心经营。”

    “哎,臣不过是个耳报风,当年领兵打仗的本事,全都搁下了。”想起这些,裴风很有些难堪,毕竟对位将军来说,远离金戈铁马,一如要了他的性命。

    “快了,将军再等等,要不了多时,必能助你重回兰台。”李元祈和声安抚道。

    “王爷不必劳心,我这把老骨头,自十来年前就靡费了。如今,若真上了战场,怕是也不中用的。”裴风苦笑着摇摇头。

    “将军切莫自谦,西境之地,中原再寻不出比你更知悉洞晓的人了。往后,自是少不得让将军费心操持。”李元祈笑了笑,往裴风的杯里添了些热茶。

    “说起西境,王爷往后是何打算?”裴风闻言,一时也起了兴致。

    “龟兹国灭,姑墨跟着入了中原。于阗见势投了诚,愿作邦交属国,今日,疏勒亦来请和。细算算,三十六国,已有大半归于我中原麾下。往后,便能轻省些了。”李元祈笑着盘点着,此次出兵能有如此成效,确也在他预料之外。

    裴风听了,点点头,又问道:“那之后,统管西境的,便是都护府?”

    李元祈想了想,答言道:“此事尚未与父皇商议,不过,既然西迁都护府至此,便是为往后辖制西域诸国打算。”

    “也是,天家疆土,一城一池皆由圣上裁决。只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裴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尽数呈谏。

    “裴将军一心为国,所思所虑何尝有差?但说无妨。”李元祈笑回道。

    裴风听了,沉吟半晌道:“蒙王爷信赖,裴风斗胆相谏。当下西境四方来降,中原情势如烈火烹油,无人能敌。只是……”

    看出裴风的犹疑,李元祈一面纳罕,一面又耐着性子,稳声宽慰道:“仅我二人之间,还请将军但说无妨。”

    “王爷自是知晓,西境势力盘根错节,诸国之间联姻甚众,况且又有多重信教,臣忧心,情势瞬息万变,仅仅一个都护府,无力帷幄盘桓。”裴风终于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李元祈听了,点点头道:“此亦是元祈之忧心,不过,再设机构未必更有裨益。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监管多了,或许反生枝节。”

    “王爷所言极是,那照您的意思,此事何解?”裴风谦然问道。

    “从前,都护府以御民管制为主,军力多在西北军手里,而西域之地,战事纷乱,无兵即无权,久而久之,都护府不过是个空架子。当下情势,与其再设机关,不如与兵权。”李元祈抿了口茶,沉声道。

    裴风听了,不觉一惊,徘徊一刻,开口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西北军……”

    “不错,胡家人靠着西北军,这些年没少捞些油水好处,是时候还还账了。”李元祈含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

    “若真能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胡家这态势,肚子里的肥肉,焉能吐出来?”裴风点点头,却依旧有些疑虑。

    李元祈听了,面色深沉地忖了一刻,忽而抬眼,盯着裴风轻笑道:“将军,过了这些年,您还没想透么?”

    裴风被他盯着发慌,却又左右猜不出李元祈心中所想,垂手回道:“臣是个兵脑子,素来看不明白朝堂情势,还请王爷直言。”

    李元祈笑着叹了口气道:“天底下的荣耀,皆是天子的恩裳,就是再耀目的权势,也大不过天去。裴家是,胡家亦是。”

    裴风听了这话,不觉一惊。

    今日的胡家,与当年的裴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家主位极人臣,其余男丁亦是身居要职,皇庭内外皆有势力,更有个地位渐稳的储君。

    这样的位置,就是不有心僭越,都极其危险,更何况,胡家人这些年,没少在太岁头上耍花枪。

    “王爷,您是说,胡家要败?”裴风小心地问道。

    “当下,父皇或许还未下定决心,但依我看,时日不远了。”李元祈淡淡说道,仿佛谈及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裴风一听,又惊又喜。

    当年裴家蒙难,胡家借机扶摇而上,细论起来,胡氏算是踩在裴家的尸骨上爬起来的。更何况,当年伪造叛国书信的元凶,始终未找到,以结局倒推,胡家的嫌疑,自是最大。

    如今,风水轮转,终于换到他胡家,倒真是因果好循环。

    “若真如此,真是大快人心,胡家人这些年也是做尽了,该是时候清一清了。只是,东宫里的那位,会坐视不管?”裴风小声问道。

    “呵,泥菩萨一尊罢了。”李元祈听到李元祯,不觉冷笑一声道。

    “哦?莫非……”裴风的心突突直跳,他臆想了这些年,似终于看见了曙光。

    李元祈看出裴风眼中期许,很有些感慨,却又不好直言,伸手在裴风肩上拍了拍,笑着宽解道:“将军无需多虑,当下只消好生顾看好西境,其余的,不过早晚。”

    裴风看着李元祈面上融融笑意,又听出他话中笃定,很是振奋。

    十来年的卧薪尝胆,终究没有白费。而当初,骑在他肩头要糖吃的奶娃娃,如今,成了复兴裴家指日可待的希望。

    “王爷放心,裴风自是一切听您安排,只盼着王爷早成大业,裴家的先人们,也就含笑九泉了。”裴风说着,一时情急,竟有些老泪纵横。

    听着裴风肺腑之言,李元祈亦有些感慨,一路走到今日,历经诸多艰难不易,终于还是要熬到头了。

    天都城里已撒开大网,只差一阵东风,将李元祯吹进网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东宫动

    “主子,京里来报!”

    正说着,南华急冲冲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份密折。

    见南华面上颇透着丝喜气,李元祈问道:“何事?”

    南华看了眼裴风,又望了望李元祈,终究没出声。

    “但说无妨,往后诸事,少不得要右将军劳心劳力。”李元祈看出南华的犹豫,朗声开解道。

    “太师府里的暗线来报,东宫有动作了。”南华闻言,一面将密折呈上,一面垂首禀报道。

    李元祈接过密折,笑着道:“我还当他们沉得住了,这么快就不堪了?”

    “宫里人信报,圣上又有延迟婚典的意思……”南华又答言道。

    “延迟婚典?父皇亲提的?什么时候?”李元祈有些惊异。

    “七月初二。原本乞巧节,皇后想要请云裳公主主持,忽而又改了,据说,也是圣上的意思。”南华回禀道。

    李元祈听了,沉吟一刻,将诸多可能细细忖了一遍,复又开口道:“姜还是父皇辣,我等费了半天心机,倒是多余的。”

    “主子,那当下……”南华躬身问道。

    “带上一队轻骑,预备回京,要快。”李元祈说着,当即起了身,却被裴风拦住。

    “王爷,出征将领,无旨回京……”当年的惨痛,痛彻心扉,裴风还心有余悸。

    李元祈看出他眼中忧虑,心头亦闪过一丝酸楚,伸手扶住他道:“将军放心,皇令怕是不久便要到了,此事耽搁不了,否则怕要将多年心血白费。”

    裴风看他信心满满,又言之灼灼不容置喙,也就收了手,躬身道:“王爷一路多加小心,臣在此静候佳音。”

    李元祈扶起他,笑着道:“西境诸事还要烦劳将军代为操持,大功告成之后,必寻机缘迎将军回京。”

    裴风一听,等着这些年,终于要盼到重回中原的时机,顿生感慨,仓皇中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又拜了拜。

    “主子,轻骑卫队已预备妥当。”不一会儿,南华进来回禀道。

    李元祈点了点头,回身对着裴风抱拳道别,便与南华一道,踏上东归之路。

    “还要多久?”

    天色渐暗,李元祈望了望天地交汇处的一抹光亮,出声问道。

    “回主子,再往前便是敦煌府了。”南华回禀道。

    李元祈点点头,回望了身后的大漠,一时有些感慨,这一去,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走吧,到了敦煌府,便能轻省些了。”李元祈回了神,一声令下,轻骑队便又继续朝着那抹光亮前行。

    又往前行了十来里,走到一处谷地,两旁尽是被风蚕食的土垛,像山峦一般,层层叠叠,遮掩住了残存的天光。

    李元祈正要下令燃火,却忽而被一团火光包围,由远而近,看清时,才发现是百来个蒙面人。

    “大胆!尔等何人?竟敢拦住睿亲王的去路。”亲卫出声呵斥道。

    “睿亲王,您来得可真是慢啊,我们兄弟在此恭候多时,还以为您不来了呢。”领头的蒙面人戏谑地回复道。

    李元祈四下看了看,这群黑衣蒙面,显然有备而来。

    胯下的坐骑,皆是上好西域烈马,而对着他们的武器,皆是精弓强弩,看来今日要有一场鏖战了。

    “诸位在此迎候,本王受宠若惊,只是不知,所为何事?”李元祈淡然问道。

    “所为何事?睿亲王,您为了头上这顶八宝英冠,将西境搅得不得安宁,还问所为何事?”带头人冷冷嘲讽道。

    李元祈听了这话,反倒越发冷静。李元祯又玩这套借刀杀人,真是黔驴技穷,令人不齿。

    “如此看来,各位皆是西境人士,为国寻仇?”李元祈笑着问道。

    “你这等败类!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竟还笑得出来?!”另一个蒙面人,愤愤地骂道。

    “诸位,既是为国复仇,理应光明正大、义薄云天,何必蒙面而为?还是怕自己为敌卖命,死后无颜面见祖宗亲眷?”李元祈不急不躁,不答言,转而反问道。

    “你!”方才出口咒骂的蒙面人被激怒,还要再开口,却被领头人拦住。

    “睿亲王果真才思敏捷,真是可惜了,这等人才,往后只能在地府效力了。”领头人说着,扬起手来,作势便要下令放箭。

    “徐威,你也未免太不谨慎了,以为夜暗天黑,我便认不出你腰上的佩环么?”李元祈却忽而开口,领头人果真一滞,满眼皆是惊色。

    “你主子也真是下了本了,如此不放心这帮乌合之众,让你亲自来送死?”看出他的惊慌,李元祈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你如何知道我的?”徐威尽力稳了心神,开口问道。

    “兰陵徐家,忠勇之门,早些年随先皇征战南蛮蜀地,官至尚武大将,怎知,后辈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元祈笑着摇摇头,似很是惋惜。

    “你,你,你休要胡言!取了你的性命,太子爷自会委我以重任!”徐威中气不足地说道。

    “徐威啊,你觉得,就凭方才那句太子爷,你还回的去么?”李元祈不觉想笑,有勇无谋,难怪被送来赴死。

    经他一提,徐威这才反应过来,自始至终,李元祈并未提过背后指使者,他却自行暴露了。

    “睿亲王,莫要再挣扎了,如此巧言令色,留去跟阎王细说吧!”徐威说着,一声令下,百来支利箭便自四面八方,朝他们急速飞来。

    “主子先走,我留下清理这帮余孽!”南华急急说道。

    李元祈却淡然一笑,也不答言,趁众人不备,一跃而起,直直朝着徐威冲去。

    徐威到底是个武将,见李元祈飞扑而来,当即拔剑出鞘,做好了一场近身肉搏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元祈一剑刺向马腹。

    马被狠狠一刺,当即胡乱奔突,将徐威直直摔下,便歪歪扭扭跑开了。

    “徐威,你主子不稀罕你的性命,让你前来送死,本王却于心不忍,尚武将军一世英明,怎能就此尽毁?不如早早放下,写一张认罪书,本王自能保你无碍,保徐家颜面尽存。”李元祈一手握剑抵住徐威的咽喉,一面劝解道。

    正说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南华的疾呼:“主子,当心!”

    李元祈回身一看,却是一支利箭,正朝着他的眉心,带风而来。

第二百三十章 夜祈福

    “平宁!”

    白裳裳惊呼着坐起身,原来,又是一场惊梦。

    梦里,他骑在马上奔走,四周漆黑一片,一如敦煌城外的那夜。

    忽而,火光四起,将他团团围住,一群黑衣人,看不清面目,只是一味的凶神恶煞,像极了北方草原的狼群,等着一扑而上,索取他性命。

    李元祈端坐马上,依旧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仿佛一代战神,不生不灭,恒昌永存。

    忽而,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利箭,冲着李元祈的命门,直直刺去。

    白裳裳就此惊醒,才发现,竟又为他发了噩梦。

    老古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以为,因为龟兹王的事,她已将他放下,不去关注他的消息,也不去细思过往,只盼着有朝一日再见面,把话说明白了,她也好安心离去,可谁知,却无法抑制地一遍遍在梦里为他揪心。

    此刻,骤然梦断,一时再寻不着睡意,白裳裳索性翻身下榻,墙外,正好敲过五更鼓。

    推开轩窗,正好看见他的寝院,里面空无一人,亦无半丝光亮,一如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宅,早无半分人间烟火气。

    不知怎的,明知他不过是暂时离开,迟早会回来,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为眼前的萧索伤心,越发回想起曾经。

    哪怕是那段彼此赌气的日子,她也能日日看见他,知道他万事如意、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可如今,天涯相隔,看不见,摸不着,又是当下这般风云诡谲的时机……

    白裳裳越想越心慌,可又无法纾解,左思右想,转身出了寝阁,轻手轻脚往佛堂去了。

    今夜的月色,不知为何透着淡淡的嫣红,仿佛被沾染上了血迹,又像是刷上一层铁锈。

    深更半夜,四下寂静无人,独自走在通往佛堂的甬道上,白裳裳忽而感到丝恐惧,却还是正了正心念,大着胆子一步步向前去。

    好不容易,绕过好些阴森森的灌木丛,又穿过几树花阴,终于走到佛堂前,却瞧见里面透出淡淡红光。

    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佛堂?白裳裳心中纳罕。

    公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佛堂是她日常礼佛诵经的地方,除了她和洒扫的奴仆,再无人进出。这深更半夜,究竟是谁在此处呢?

    白裳裳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透过纱窗仔细瞧了瞧,果然,一个人影跪在佛前,面前还有一盆火纸,忽闪的红光,便是由此发出的。

    “大慈大悲佛菩萨,求您保佑主子一切平安,大慈大悲佛菩萨,求您保佑主子一切平安……”

    这一声声的祈祷传进耳朵里,白裳裳才听出这人的声音。

    “碧桃,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相识近一年,白裳裳对这丫头也算有些知晓,就算她有事瞒着她,也不会出手害她。

    “公主……您怎么来了?”碧桃见了白裳裳,眼里飘过一丝慌乱,急忙起身相迎。

    “天气太热,睡不着,出来散散。”白裳裳一面冷眼盯着她审视,一面却柔声回道。

    “可不是么,今年这天气也是诡怪得很,眼看就要到八月了,怎还如此溽热,真真熬不住。”碧桃挤出丝笑意,连忙回道。

    “怎么?家里有人过世?”白裳裳不搭话,低头瞥了眼火纸盆,淡淡问道。

    碧桃一看,急急跪了下来,连声求饶道:“奴才该死,坏了府里的规矩,可今日乃奴亲娘祭日,求公主看在奴才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奴才一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白裳裳看她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若真是谁安插的眼线,段数也未免太不济了吧。

    “碧桃,相处这些时日,我对你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方才你嘴里念的话,我一字一句全听得真切,不如老老实实交待了,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白裳裳拾起案上的蒲扇,一下一下慢慢扇着风,越发沉着地问着眼前人。

    碧桃一听,张张嘴,却又无言以对。

    “‘保佑主子一切平安’,我记得从你入了公主府,从未唤过我主子,从头至尾皆是称我为公主。所以,你的主子,究竟是谁?”白裳裳见她竟铁了心不答言,不觉有些气恼,真没想到,竟错看了她。

    自从进了这公主府,白裳裳虽无意栽培亲信,却也还算信任她。众多奴才里,她算是懂得眉眼高低的,又加之为人细致,所以,这一年来,公主府里的大凡小事,这丫头比常德管顾得更多。

    谁知道,竟然是个眼线,还如此忠心为主的模样!真不知,她往外透露了多少明月楼里的隐秘。

    “碧桃,我作主子的,见多了你这样奴才,无甚大用,却忠心耿耿,你知道,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什么么?”白裳裳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用软刀子下手。

    碧桃一听,果然兀的抬起头来,却依然不开口,只是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看。

    “死士……平日里放在外面当耳目,真被察觉了,也就随意牺牲掉,自会有别的忠犬补上。而你,在你主子的心里,连根草都不是。”白裳裳惨然笑了笑,将这冷冰冰的真相撕开给她看。

    “不会的……我的主子,待我极好,就是为他死,也值得。”碧桃听了这话,眼里明明涌上雾气,却还是咬牙捍卫道。

    白裳裳看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觉有些无奈,义忠与愚忠,很多时候,界限并不明晰。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说的了。我原是眼里揉不得沙的人,平生亦最恨被人蒙骗利用,可今日在佛堂相见,也算是你命大。”白裳裳说着,便起了身,几步跨出佛堂,伸手带上门,当即落了锁。

    “既然你愿意为你主子祈福祷告,便好生在此处呆着吧。”白裳裳冷冷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明月楼去了。

    隔着门,听着白裳裳渐渐远去的脚步,碧桃终于瘫软在地上,抬头看着莲台上慈眉垂望的佛祖,不觉心酸难耐。

    “王爷,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碧桃带着哭腔,喃喃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雨夕

    泼天的大雨,倾盆而下,太极宫的红墙畔,一把墨绿的油伞,遮住了行人面上的神色。

    “公主,当心脚下。”撑伞人轻声叮嘱着。

    白裳裳点点头,依旧默不作声地微垂着眸子,看着掷地有声的雨点,敲起一层白雾,仿佛水帘一般,将前景隔绝在迷茫里。

    昨天夜里,宫里传来消息。睿亲王回京途中遇袭,身负重伤,不治而亡。

    刚知道消息时,她全然没当真。他那么“狡猾”,怎么会轻易死了?或许,又是什么计谋罢了。

    可再问下去,得知是那位忠正到有些迂腐的敦煌太守亲书的奏呈,白裳裳的心,渐渐泛上一丝寒凉。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难道,那个噩梦,竟都是真的?

    怨过他,恼过他,因为龟兹的事,甚至想与他一刀两断。可真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了,白裳裳的心,竟如被凌迟一般,一下下,渗着血的疼。

    但她始终不相信,他真的撒手去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细节,从而判断,究竟是真是假。

    可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她也想不出答案。

    “哟!公主,这么大雨下的,您怎么来了?”刚一进立政殿的宫门,如意嬷嬷便迎了上来。

    白裳裳见了她,生生挤出丝笑意,轻声回道:“府里的底称食熟好了,原本想等着再过几日,中秋节给圣上、娘娘送来尝尝鲜,谁知兀得来了这场雨,再不摘,怕是全要落地上了。”

    “哎呀呀,难得您这份心。快些进殿吧,鞋袜怕都湿了。”如意嬷嬷听了,赶忙接过太监手里的食盒,又扶着白裳裳,一道进了立政殿。

    “我的儿,真是个实心肠,虽说这果儿稀罕,可漫天的雨,淋坏了你可怎么好?”皇后看了看那食盒,又看了看浑身是水的白裳裳,一把拉过她的手,蹙眉嗔怨道。

    “瞧瞧,这小手,都结了冰了,快去后面换身干净衣裳。如意,再命人煮碗姜汤来。”皇后话音刚落,如意嬷嬷便带着一众宫女,搀着白裳裳一道往后殿去了。

    换好了衣裳,又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再回到正殿,却见皇后正跟李元禧对坐着。

    “嫂……云裳公主,你怎么在这儿?”李元禧见了她,赶忙站起身,背着皇后一番挤眉弄眼,像极了老师眼皮底下作弊的少年。

    “十皇子……”白裳裳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快免礼。”李元禧少见她对他如此恭敬,赶忙上前去扶。

    “裳裳,快来把这姜汤喝了,驱驱寒气,不然,怕是要坏事。”皇后忽而开了口,听不出情绪。

    “喏,多谢娘娘体贴。”白裳裳听了,忙绕过李元禧,往皇后身边去。

    端着莲花瓷碗,将那热辣辣的姜汤一饮而尽,白裳裳直觉得,一股火气,从上而下,层层逼到她腔子里,却独独没能暖热,那颗寒凉的心。

    “母后,昨儿个的消息,您可听说了?”李元禧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白裳裳,复又一板一眼仔仔替皇后剥着南边送来的贡橘。

    “你是说,睿亲王?”皇后连眼都不抬,一面吃着茶,一面从牙缝里吐露出这句。

    “是啊!这事也太蹊跷了?明明那一带,都尽入我中原疆土,如何会蹿出些西境兵马?”李元禧说着,不禁停了手里的动作,神色少有的严肃。

    “新打下的地界儿,疏于监管总是有的,谁知就碰上了呢?说起来,倒是元祈那孩子命薄。”皇后随口回道,他的命,在她眼里,仿佛比鸿毛还轻。

    “六哥怎会命薄?!之前波斯来的洋道士不是还说,六哥是天选的命格!”李元禧听了这话,倒比白裳裳还激动,蹭得立起身,横眉辩驳道。

    皇后顿时也来了气,再开口,声音都似在抖:“就你这个糊涂东西把那混账洋道士的话当真!他李元祈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称是天选命格?他若是天选,将太子又置于何地?!”

    李元禧被呵斥得哑了声,不敢再辩驳,又不肯认错,红着脸,依旧硬撑着道:“总之,六哥遇袭,必然有诈,我才不信是西境兵油子干的!凭六哥的本事,散兵游勇如何能伤他半毫?此事怕是有人精心谋划,那帮西境油子不过是一群提线傀儡,背后主使的,没准儿,就在这宫里!”

    听了这话,白裳裳倒吸一口冷气,李元祈若真的去了,究竟何人所为,还重要么?

    “孽障啊孽障,本宫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亲疏不分,好歹不识,你真要气死本宫!”皇后说着,连连拍着胸口,好似一口气堵在那,不得安生。

    听他母子二人,一来一回争执不休,白裳裳除了原先的心痛,又添上几分头疼。

    “娘娘,十皇子也是一时失言,您切莫气坏了身子。”白裳裳忍着痛,柔声宽慰皇后道。

    “一时失言?转眼就是十八的人了,圣上在他这个年纪,都亲政了!他却还这么不着四六,如何让人不气?”皇后说着,抓着手里的茶盏,恨恨地朝李元禧的脚下丢去。

    李元禧却也不知躲闪,生生被溅湿了半身衣裳。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听到了响动,如意嬷嬷赶忙从后殿赶来,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和碎了一地的茶盏,一时没了主意。

    白裳裳见状,只好走到李元禧的跟前,柔声宽解道:“莫杵在这儿了,快回去换衣裳吧,等娘娘消了气,再过来赔不是。”

    平日里,皇后面前最是恭顺的李元禧,今日不知怎的,横下心来,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我有何错?为何要陪不是?六哥虽不是您亲生的,您也是他嫡母,可这些年,您对他,也未免太凉薄了。”李元禧梗着脖子,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逆子!你给本宫滚出去!”此话一出,皇后再也克制不住,顺手拿起一旁的扶枕,直直丢了过去。

    “十皇子!莫要再说了,快些走吧……”白裳裳也被这情形惊住,怕再不劝他离开,要闹出大事。

    李元禧冷哼一声,重重甩了袖,也不行礼告辞,便转身出了立政殿。

    望着李元禧离去的背影,白裳裳又是感慨又是愤懑,李元祈若是活着,是否会被这个不着调的弟弟感动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暗中谋

    “依舅父看,李元祈此次,当真凶多吉少?”东宫明德殿内,李元祯摩挲着手里的密折,沉声问道。

    “祯儿何以忧虑?咱们的人,自不必说,还有敦煌太守张义仁的佐证,没有不死透的道理。”胡太师抚了抚花白的髯须,淡笑着回道。

    李元祯听了,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却也不再开口。

    “祯儿可还有何疑虑?”胡太师见状,稳声问道。

    “我只是觉得蹊跷,父皇近一年来,对李元祈百般抬举重用。为何得知其死讯,竟毫无动作?难道,舅父未尝怀疑过?”李元祯凝眉问道。

    “原来如此。依臣所见,圣上举措确是稀奇,却也不难解。”胡太师听了李元祯的疑惑,笑回道。

    “哦?元祯愿闻舅父高见。”李元祯一听,一脸迷惑地追问道。

    “祯儿,你以为,圣上如今,所求者何?”胡太师饶有兴致地与李元祯梳理着头绪。

    李元祯望着眼前混迹朝堂半辈子的舅父,思索良久,似恍然大悟,这才点点头:“到底还是舅父最懂父皇,时至今日,自是江山为重,折损一个可承大统者,剩下这个,便不好再动了。”

    胡太师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道:“圣上一世英明,从不因小失大,又何止是今日?”

    “那依舅父的意思,中秋夜宴,还需一切照旧么?”李元祯忖了忖,还是问道。

    听出李元祯的犹豫,胡太师凝神静思一晌,长长叹了口气,走近了几步,搭手在他肩上,缓声道:“祯儿,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我们忍了这些年,终究还是没能得圣心。这一年来,圣上如何对你,如何对胡家,你自是清楚。今日去了李元祈,明日,怕还能有别人……”

    话至此处,便不用再多言,李元祯明白,箭在弦上,一切已由不得他了。

    于是,只得默然点点头,开口道:“那便有劳舅父操持。”

    胡太师见他面色还有些难堪,原想再出言相劝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下这样的决心,绝非等闲易事。

    就这样,静默了好一晌,李元祯终于开口道:“舅父先去忙吧,大计在筹,自有诸多事宜要靠舅父帷幄。”

    得了令,胡太师也便不好多盘桓,拱手揖礼就此告了退。

    “更衣,进宫。”李元祯望着胡太师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回身对掌事太监吩咐道。

    “陛下,今年的中秋宴,宾客名录还如往年?”

    紫云阁内,胡皇后一面为皇帝打着扇,一面柔声试探道,却久久没得到回应。

    “陛下……”皇后又靠近了些,轻轻推了推皇帝的臂膀,推地他面上神情,闪过一丝变化。

    “祈儿的事,终究还是熬心,大宴就免了吧,不过是最要紧的几位老亲王,坐在一处散散。”皇帝的眉心,刻上一段深深的沟壑,一层阴云萦绕在眉眼之间,似如何都不得消散。

    皇后听了,赶忙应承道:“可不是么?祈儿这孩子,哎,这是命苦……”说着,拖出丝绢来,有模有样地拭起泪来。

    “好了,莫再提了,快些去预备吧……即便是家宴,也须尽心。几位老亲王,终究是先皇的骨血,莫要怠慢了。”皇帝被这妇人眼泪越发搅得心烦,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皇后见状,也不好再多言,只得缓缓起了身,又缓缓行礼告辞。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太子爷等了您好一晌了。”刚回到立政殿,王福便上前来禀道。

    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见李元祯迎上来,扶着皇后道:“母后。”

    “祯儿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事?”皇后一面扶着额,一面扶着李元祯往殿内走,似很有些疲惫。

    侍候在皇帝身边,终究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没什么,不过今日得闲,来陪母后说说话。您方才,是去紫云阁了?”李元祯垂着首,耐着性子说着话。

    “是啊,去问问陛下的意思,这么个档口,中秋宴到底有些难筹划。”皇后不觉叹了口气。

    “那,父皇的意思……”李元祯试探着问道。

    “陛下到底是疼李元祈,连这样的正日子,都要一切就简,不过是请几位老亲王,听话意,连眷属都进不得。”皇后提起李元祈,还是气不顺,随口抱怨着。

    “爱子之心,也算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向来对六弟亲厚。”李元祯笑了笑,柔声宽慰道。

    “再亲厚,能越过你去?”皇后听了,反而越发有了气性。

    “罢了罢了,人已作古,一切不提了。”李元祯听出皇后的愤懑,怕耽搁了要紧事,便连忙止了话头,倒上一盏凉茶,递给皇后。

    “哎,你这么个脾性,终是要吃亏的……”在皇后的眼里,她的宝贝儿子,自是天底下最好的,

    李元祯听了这话,先是一滞,转而又笑了笑道:“儿子有母后心疼,如何能吃亏?”

    “你啊……母后如何能顾看你一辈子?”皇后说着,伸过手来,满是爱怜地抚了抚李元祯的额角。

    李元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得一怔,却还是生生忍住。不记得,上次与母亲如此亲密,是何时候,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

    作为嫡长子,他从一出生,便肩负着母亲及整个胡家的期望,同时也失去了,作为一个寻常孩童的权利。

    所以,在不为人知的心底,他也有羡慕元禧的时候。

    同样的父母,同样嫡出皇子的血统,却可以过得如此潇洒惬意,不必时时刻刻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殚精竭虑、费尽心机。

    可大多境况里,他,李元祯,中原帝国的继承者,不惜燃起绵延战火,只为了捍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和未来坐拥江山、称霸天下的无上尊荣。

    而这一切,不过是深入骨髓的本能,其余的,皆是海中浇水、火上添柴罢了……

    “母后,中秋宴既是这样个打算,您预备如何操持?”耐着性子,周旋了半晌,李元祯终于开口问起正经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又中秋

    又是一年中秋,今年却无月。

    一早起,天色便阴沉沉的,云层积厚,如隔着一层壁障,将日月星辰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是天气,还是心情,白裳裳走在太液池畔,看着湖上的风光,直觉得,连那成片的芙蕖也衰颓不堪,再不复去年的丰茂。

    “裳裳,你怎么来了?”

    正走着,却见几位帝姬迎面而来。

    “几位帝姬好久不见。”白裳裳照着礼数,欠身问安道。

    “快免礼吧……”康宁快走几步,上前来扶住她。

    “裳裳,你今日来,可是为了中秋夜宴?”永平也上前来,暖声问道。

    “正是。”时至今日,白裳裳并不愿再多言语。

    龟兹没了,李元祈也没了,若非还未想定出路,她还有何必要留在此处,与这干人周旋?

    “哎呀,不是说,今年的中秋宴,只请了几位皇伯皇叔么?”康宁帝姬惊异道。

    “是呀,连我们,都不轮不上。”长宜大喇喇地说道。

    “哦?竟是如此?裳裳不曾得知。”白裳裳虽有些惊讶,却也不甚在意。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要不了多久,你便要与大哥完婚了,作为太子妃,自是免不了的。”永平想了想,豁然开朗似的回道。

    她这一提,其余两位帝姬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很是认同。

    白裳裳听了这番注解,不置可否,也不愿细论,淡然一笑道:“几位帝姬若无其他事,裳裳便先行赴宴了。”说罢,欠了欠身,便要往思政殿去,却被康宁拦了下来。

    “裳裳,六哥的事……”康宁帝姬懦懦地开了口,而提到“六哥”两个字,一双小鹿般的眸子,瞬时浮上了濛濛湿意。

    白裳裳愣了一晌,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康宁你莫发痴了,不过几日,裳裳便要与大哥成婚了……”永平见状,赶忙上前阻拦道,怕康宁再说出什么别的来。

    “可旁人都说,六哥和裳裳……”康宁不知哪里来的那股执拗,不管不顾地拉着白裳裳,似要从她嘴里得知更多关于李元祈的事。

    “康宁!”永平一听,吓得连魂都散了,当即厉色喝止康宁道。

    白裳裳看了看永平,又看了看康宁,很有些无奈,却多少还是感念她们的心。

    偌大的皇城,除了她们几个,怕并无更多人,依旧在惦念着他。

    “康宁帝姬,莫再伤心伤神了,你六哥若是知道,定会不忍心的。”白裳裳惨然笑了笑,复又施了礼,转身而去。

    到了思政殿,发现几位老亲王已三三两两到了,而除了她,便只有皇后一位女眷。

    “娘娘。”白裳裳走到跟前,欠身道。

    皇后见了她,虽不冷淡,却也并不热络,一脸慈笑,略点了点头,便依然忙着与几位老亲王客套。

    白裳裳乐得清闲,便不动神色地立在一旁,将自己化作空气一般的存在。

    “荣亲王到!”司礼的太监朗声报传道。

    “二哥。”在座的几位亲王,赶忙起身,恭迎道。

    “快坐快坐,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荣老亲王见状,也忙寒暄道。

    白裳裳看着眼前亲亲热热的李家人,原想更往后退些,后到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却忽而被跟在荣老亲王身后的侍卫吸引住了目光。

    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瓜葛至深。

    可那人却始终垂着眼,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本本分分紧随着荣老亲王。

    是他么?!

    白裳裳心中顿时泛起千尺波澜,却又生生压制住,不敢流露半分。

    无论是或不是,此时此刻,她都只能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圣上驾到!”

    一声宣令,打破了当下的热络场面,老亲王们一个个躬身相迎,白裳裳跟在皇后身旁,更是行深拜礼仪。

    “都起吧,今夜没有外人,不过自家人聚在一处吃顿团圆饭。”皇帝说着话,便走到荣老亲王身旁,亲自扶他起来,又扶了皇后,才慢条斯理地坐到御台之上。

    众人得了令,便起身回座,等着皇帝发话开席。

    可左等右等,皇帝依旧沉着面,一言不发端坐着,底下一众也便面面相觑,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咳咳,今日乃中秋圆月之日,儿臣代天下子民,祝父皇安宁康泰!”李元祯作为储君,又是唯一列席的皇子,这种境况,只得出面打破僵局。

    果然,他这一发话,诸位老亲王也忙跟着起身,齐齐恭祝圣安。

    皇帝听了,略微扬了扬手,面上好歹有了些生气,开口道:“罢了,都坐吧。”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直到皇后在旁轻声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开宴吧。”

    皇帝听了,似才回了神,举起酒樽开口道:“今日,本该是普天同乐之日,然朕实难欢欣。”说到此处,皇帝抬手抚了抚额,垂着头,似有大悲怆,情难自已。

    “陛下一片仁人爱子之心,实在让臣等动容,只是,切莫忧思过度,伤了龙体。”荣老亲王见状,只得赶忙起身,拱手相劝道。

    “是啊是啊,还望陛下多多保重。”余下一众也忙附和道。

    “哎,世人皆以朕乃无所不能的天下之主,却不知,朕亦有万般无奈的时候。这些儿子里,最像朕的,还是祈儿,怎知就……”皇帝说着,一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皇后听了,面上虽一阵红白,一边忙着替皇帝添了酒,一边别有深意道:“元祈自小聪明伶俐,像极他几个舅舅,这次也是,细算算,他回京时可还未接着圣旨呢。”

    “你也少说几句吧,人都作古了,还不肯放过他么?!”毫无征兆,皇帝蹭得站起身,满面盛怒。

    皇后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嗔怨惊住,这些年来,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直言斥责她。毕竟一国之母,又是几十年的夫妻,如何能不羞恼?可却还是不得不跪下求饶。

    “父皇所言,未免太过偏颇了。”李元祯稳声说道。

    正是在场众人皆搞不清状况时,李元祯却起身走到皇后身旁,一把将她扶起。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骤变

    “六弟命丧荒野,确是令人扼腕,可他无旨回京亦是事实。母后乃一国之后,身肩提醒纲常之职,如何说不得了呢?”李元祯一面扶皇后起身,一面悠悠然说道。

    皇后尚处在一片惊愕中,一时木愣愣的,竟未等皇帝宣免,便跟着李元祯立起了身子。

    “朕让起了么?!”皇帝一声呵斥,惊得皇后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与李元祈无旨回京是一个性质,连忙就要再跪,却被李元祯扶住。

    “祯儿!”皇后不明就里,不知她这个向来恭顺的长子,今日是怎么了。

    李元祯垂首看了眼皇后,惨然笑了笑,才缓缓松开手,走到皇帝面前,缓缓跪拜下去。

    “元祯今日三拜,一拜父皇生身之恩,二拜父皇教养之恩,三拜父皇成全之恩。”三拜之后,李元祯便端端起了身,满面尽是冷漠。

    从方才扶皇后,再到这一番似是要绝情绝义的大礼,白裳裳与其余宾客一道,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谁都不敢多说一句,更不知该如何相劝。

    “祯儿,你这是要做什么?”皇后却发了慌,急忙走到跟前,拽住李元祯,就要拖他跪下,李元祯却纹丝不动。

    “皇上,祯儿今日怕是吃醉了,臣妾这就带回去醒醒,等还了魂再来给您赔不是。”皇后无可奈何,只得在皇帝面前打圆场,作势便要拽李元祯出大殿。

    “母后,吃醉了的人,不是我,是您。如今您还看不清么?”李元祯却稳如泰山般立在原地,冷笑一声道。

    “祯儿你今日是怎的呢?莫不是病了?怎么尽说浑话?”皇后听了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怎会是她最守法礼的嫡长子所言?

    除了病糊涂了,自不会有别的解释。皇后满面忧虑,伸手便要去试探李元祯的额头,却被他侧身躲过。

    “呵,儿子没病,病的是他。”李元祯凄然一笑,转过身子,直直指向端坐在御台之上的皇帝。

    “祯儿!!!混账!!!如何能这样忤逆你父皇?!”皇后见了,吓得魂都没了,一面厉声喝止,一面伸手去压李元祯指向皇帝的手。

    “快来人,太子今日病重,不宜晚宴,速速将他送回东宫去。”皇后见劝不动,又连忙转身唤人,底下一众侍从却无人上前。

    “呵,二十多年了,朕竟恍然不知,朕的太子,如此有性情。”就在众人皆不知该如何收场时,皇帝却幽幽开了口,口气寻常到仿佛目睹了一场不相干的好戏,丝毫听不出愠怒。

    “是啊,二十余年,父皇又何尝有心去知我是什么性情?”李元祯笑着摇摇头,似有千愁万绪,皆化在只言片语中。

    “朕自不必为此费心。”皇帝亦笑了笑,泰然自若地坐在龙椅上。

    “那是,父皇的好儿子,又不止我一个,最爱的,亦不是我,又何必为了我劳心伤神?”李元祯哑然失笑,将心中的怨怒倾倒而出。

    白裳裳坐在一旁,听着这李氏父子一来一回的对垒,虽依旧不明白李元祯欲意何为,可还是本能地察觉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今夜,怕有大事发生。

    皇帝却不急不躁,微虚着眸子,睥睨着堂下,李元祯也好,皇后也好,还有其余一干人,皆不足为虑。

    “你,似很是委屈?”皇帝轻笑着开了口。

    而皇帝这一笑,彻底惹恼了李元祯,再不复方才的稳扎稳打,气急败坏地高声道:“有时候,我真怀疑,在父皇心里,我这个嫡长子,是不是从头至尾便是个错误。”

    听了这话,皇帝面色终不再波澜不惊,却也不过一瞬,便又如平常。

    “当年,我作为嫡长子,却迟迟未被立储。您可知道,我因此被怎样戳脊梁么?这群势利眼,谁不在背后议论,说我是才德不配!”李元祯说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所以,我才更百倍的努力,修才修德,作众皇子的表率,盼着能得您半分青睐,可您何尝在意过?我才知道,哪里是才德不配?是生为李元祯,就是不配!”李元祯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面如沉血。

    “那年,一个不知何处来的洋道士,装模作样,满口胡言,却偏偏得了您的赏识。不仅上礼款待,还时不时促膝长谈。一次去您御书房,无意中听见,您提到江山大统,张口问的,不是你勤勉努力的嫡长子,而是李元祈。”

    “那洋道士自懂得眉眼高低,顺着您的心意说李元祈是天选之人,您听了,竟连连认同,而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提起我。”说到此处,李元祯面色惨然,却又浮上一抹诡异的笑意。

    “只可惜,李元祈没摊上一个好舅舅,功高盖主却不知收敛,招致杀身之祸却恍然不知……”李元祯的笑容越发深,仿佛提及一件极快意的事。

    “住口!逆子!朕念你今日酒醉,不与你一般计较,怎知你竟如此冥顽。来人,给我拖下去,押去掖庭,好生反省!”提起裴家,皇帝像被戳中命门,再不似方才那般悠然,满面的愠色。

    “哈哈哈,果然,时至今日,一个裴字,还是您身上碰不得的逆鳞。可那又如何呢?裴家上下几百口人,皆死在您的刀下……”李元祯说着,面上更加得意,仿佛让皇帝痛,能消弭他心中的痛。

    “咳咳咳……逆子,你真是疯了!人呢?都死了么?!还不给朕拖下去!”皇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李元祯,再次呵令道,却始终无侍卫上前。

    到了此时,在座的一众亲王才察觉出异状,却又都不敢做声,左右顾看着,恐慌的气氛顿时弥散开。

    “祯儿……”一旁看傻了的皇后,终于又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元祯截住。

    “母后,您先在一旁歇息吧,不必忧虑,今夜过了,咱们母子往后就太平了。”李元祯说罢,扶着胡皇后缓缓走到了一旁的坐席上,安抚她坐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波未平

    “额……太子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莫一时冲动……”就在众人惊恐不已、面面相觑之时,荣老亲王忽而站起身,出言相劝道。

    “皇伯父此言何意?”李元祯刚安顿好皇后,听到身后传来这席话,面上满是不屑。

    “这……老臣,老臣……”被李元祯一反问,荣老亲王倒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一切尚属猜测,万一误会,污蔑储君可非小事。

    “莫非,皇伯父以为,元祯要弑君弑父,谋权篡位?”李元祯转过身,一脸玩味地望着荣亲王。

    “这,这,这自是不能。满朝上下,谁不知太子爷最是谦恭礼孝……”听见弑君弑父、谋权篡位,荣老亲王吓得直哆嗦,赶忙颤颤巍巍地解释道。

    “呵,好一个谦恭礼孝,殊不知,为了这几个字,我有多辛苦。若早知今日,又何必白做了这些年的戏……”李元祯垂着头,冷笑着回道。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此言一出,事情便再清楚不过了,在座几位老亲王一时慌了神,七嘴八舌的问道。

    “诸位皇叔伯既已明白,又何必非要元祯直言呢?”李元祯笑着摇摇头,缓缓将伸出手来,狠狠地一拊掌,百来号佩刀侍卫便鱼贯而入,将众人团团围住。

    “哎呀呀,太子爷,有话好说啊,这舞刀弄枪的是要做什么额?”平日里素爱当和事佬的和亲王想要起身,却被佩刀侍卫一把压制住。

    “李元祯,你真是反了天了!今日所为,若是传出去,你以为你坐得稳江山么?”年轻时带过几次兵的义亲王,见了当下这般情状,眉头紧锁,低声咒骂道。

    “皇叔说得对,今日的事,自是不能传出去……”李元祯仿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而眼神一凛,立在诸位亲王身侧的侍卫便齐齐亮了剑,冰冷的刀锋直直逼到他们的颈脖上。

    真没想到,还能亲眼目睹一幕逼宫篡位的大戏!

    白裳裳被这架势惊住,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却瞧见李元祯忽而转过身,直直向她走来。

    “别怕,只要你肯乖乖地作我的皇后,我自会保你一世荣华。”李元祯伸出手,轻轻撩起白裳裳眼旁的额发,方才的狠厉一扫而空,满眼尽是柔情,一如往常。

    “元祯,收手吧,此时停了,朕允你活下去的机会。”目睹一切的皇帝,终于开了口,面色淡然,无忧无惧。

    “父皇,您以为,儿臣此刻是该跪下谢恩么?活下去的机会,儿臣自能握在手里,只可惜,您是没有了。”李元祯听了这话,眸子里的温存再次被阴冷覆盖,转过身,直直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垒。

    “你,你,你大胆!竟敢说出如此忤逆之言……啊!”荣老亲王听了,当即出声呵斥道,却被身侧压制他侍卫打倒在地。

    “父皇,让您这几位兄弟,都歇歇吧,莫再挣扎了,不然一会儿上了路,连去地府报道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元祯见状,笑着摇了摇头,似很有些无奈。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人,当真还是圣上狠准,若非我一众兄弟作保力劝,圣上也未必肯立你为储。”和亲王看着倒地的荣亲王,抹着眼泪,嘟囔着,却不知刺中了李元祯的命门。

    “呵,好得很,你们一个二个都把储君之位当作施舍,今日就让你们知道,我凭本事是怎么个样儿。”李元祯说着,便要下令。

    “祯儿,莫要再错了!”皇帝厉声喝止道。

    “祯儿?父皇,您有多久没这样唤过我了?到了这个时候,再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只可惜已经太晚了。您没尝出来,方才的那杯酒,有何不对么?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李元祯冷笑道,说话便下了刺杀的令。

    一众亲王被按在地上,又叫又骂,可过了半晌,却依旧没见血。

    “你们都在磨蹭什么?!还不速速解决?”李元祯见状,疾言厉色地斥责道。

    “此番良辰美景,大哥,如此着急作甚?”骚乱中,忽而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阴影中传来。

    此言一出,四下越发躁动起来。

    “是睿亲王?”

    “睿亲王没死?”

    “呵,六弟,到底是轻瞧了你。怎么?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是想分一杯羹?还是想来添枚人头?”李元祯攒着拳,看向暗处,心里千尺风浪翻滚,却还是故作镇定。

    “睿亲王!”随着那黑影走向亮处,人群中有人高声叫嚷起来。

    “父皇,儿子护驾来迟,让您受惊了。”李元祈稳稳走到御台前,躬身行礼道。

    “罢了,戏也陪他演足了,该给的机会,也都给了,剩下的,就由你全权料理……朕累了,去歇了……”皇帝缓缓站起身,一双锐目此时却有些暗淡,望了眼满面惊愕的李元祯,便转身离去了。

    望着皇帝悠悠然地离开,李元祯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念道。

    “好了,都歇了吧,快把几位老亲王搀起来,到底入了秋,莫染了地气。”李元祈回过身,对着一众侍卫说道。

    那些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的侍卫,得了令,赶忙将佩剑入鞘,再将几位老王爷扶起。

    “太子李元祯,欲图弑君篡位,实礼法不容,来人,押去天牢,严加看管!”李元祈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即将李元祯团团围住,就要动手押解。

    “大胆!本宫看你们谁敢动他!”忽然间,差点被人遗忘的胡皇后,厉声叫嚷着冲了过来。

    李元祈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深宫妇人以血肉之躯,直闯金吾卫筑起的刀剑围墙,不由掠过一丝感慨。

    胡皇后一生作恶多端,可那份对亲身骨肉的爱,却从来至真至纯,让他这个少年丧母的人看在眼里,也浮上一丝恻隐之心。

    “母后,今日之事,父皇尚未定您之过。若真为了大哥好,您还是离远些,莫要再添事端了。”李元祈出言相劝道。

    “呵,李元祈,你以为你去西域捡了几只死鸟,就能来教训本宫了?别以为本宫是好糊弄的。”皇后拼了命地往李元祯身边去,侍卫们正是两难,却见李元祈摆了摆手,令让出一条道来。

    “祯儿!你怎么这么傻?如何要去跟你父皇斗呢?!”胡皇后一把抱住李元祯,哭得泣不成声。

    “母后,别管我,您快去吧。”李元祯此时很是淡然,一脸笑意,对胡皇后说道。

    “母后如何能弃你而去?没了你,母后又如何独活?”胡皇后却不肯听劝,依旧抱着他不撒手。

    “祯儿不孝,今生不能再在您身旁孝敬了,您切要多保重。为了我,还有元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相见

    回到明月楼时,已过夜半。

    立在窗边,远远看着东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白裳裳才恍然后怕,方才这一夜,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心惊动魄。

    原本,她因夜已深沉,想留在宫里,李元祈却坚持让亲卫将她送回了明月楼。

    他说,宫内尚不安稳。

    那他此时可安稳?

    白裳裳望着依旧漆黑的王府,心揪在一处,失而复得的他,若要再有意外,她该如何是好?

    亲眼见证了这出逼宫大戏,看着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夕成了阶下囚。而传言中,已命丧荒漠的李元祈,却起死回生,成了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这一切,看似不可预知、毫无征兆,可似乎又是在一盘大棋上,排演铺陈,终于到了今日。

    所以,都是他的计划么?

    一年前,他落地有声的许诺,正对应今日的结局么?

    无法抑制地细细琢磨着,越想越觉心惊。

    一阵风来,带着仲秋夜的凉意,扫过满地的落叶,又越上了阁楼,吹得白裳裳的后脊,不觉生出一片寒凉。

    “裳裳!立在那做什么?”阁楼里未点灯,白裳裳回过身,只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向她奔来。

    而后,便跌进一个熟悉的拥抱,满是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今夜,不该要忙极了么?”白裳裳贴在他胸口,想起这几个月来的事,不觉鼻酸。

    “回来取些东西,顺路来看看。你可还好?我并不知皇后竟安排你入宴,否则自会早些与你通气。”李元祈说着,似满是愧疚。

    这种时候,他还在挂念着她,挤出时间来看望安抚她,白裳裳心里不得不泛上一层甜腻腻的感动。

    “无碍,今日所幸有你,否则,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境况。”白裳裳忍下与他对峙龟兹王死因的念头,柔声宽慰道。

    “你没事就好,快让我好好看看!”李元祈说着,将她从怀里扶正,借着朦胧天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白裳裳,也正好细细端详了他。

    西北的风沙,到底磨炼人。离开时,白面如玉的贵公子,回来,已是有些沧桑的战王,连并眼神里的光彩,更添了一抹杀伐决断的老练。

    而细算算,自上次分别,不过只是四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里,龟兹国灭,都护西迁,李元祈一战成名,晋升亲王。

    可她,却从备受宠爱的和亲公主,变成丧父亡国的孤女,今夜,更是连“未婚夫”也锒铛入狱。

    短短四个月的时光,他二人,已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份情,还能一如往昔么?

    “哎,还是又清瘦了些。不是叮嘱了碧桃,顾看好你的饮食么?”盯着看了良久,李元祈复又揽她入怀,不甚为意地说道。

    “碧桃是你的人?!”听了这话,白裳裳赫然警觉,想推开他,却被死死圈住。

    “别动!时间不多,就让我好好抱抱。”李元祈瓮声瓮气地说道。

    听了这话,又想起他今夜的艰难,白裳裳只好安静下来,仍由他抱在怀里。

    “当初你新辟府苑,不安插几个自己人,我自是不放心。”过了许久,李元祈终于又开了口,说得义正言辞,似乎无力反驳。

    “那你也当告诉我!”白裳裳却不买账。

    这样不动声色地安插眼线,究竟是保护她,还是监视她?

    “以你的个性,若是告诉你了,你还不得给我都退回来?再说了,她们不过是悉心照顾你的起居,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分别呢?莫非,你还信不过我?”李元祈反将一军。

    白裳裳今日才发现,他竟如此会诡辩,说得她哑口无言,却又如吞了苍蝇一样,万般不适只能憋在心里。

    “所以,最初,你也让她‘悉心照顾’你皇奶奶的?”冷静下来,白裳裳决意,要让他知道她的不满。

    “宫里上上下下,谁不想法子在她老人家身边安眼睛?”李元祈没有直言,却也不否认。

    他将这一切说得云淡风轻,可细细推想,若不是有这些眼睛,怕也不会有他那出备受称赞的治丧之举。

    “那我父王身边,可也有你的眼睛?”听他将权谋心机,说得如饮水吃食,再想起这些时日所见所闻,白裳裳又气又难过,忍不住,终于将心中盘桓良久的疑问,不管不顾地抖落出来。

    李元祈被她问得一愣,不知背后是什么委曲,却也不敢大意。

    “裳裳,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元祈沉声问道。

    “睿嗣王,不睿亲王,还是该称您为太子爷了?”白裳裳冷声戏谑道。

    “裳裳,有什么话且直言,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李元祈听了一句冷嘲,一时有些委屈,他满心满意待她,却总被她曲解。

    “好,既然你想听直言,今日便说开了。”白裳裳心中虽亦有些忐忑,可还是不想就此不明不白。

    她要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杀父灭国的仇敌,否则,她怕此生都不得安宁。

    “睿亲王,你能有今日,怕少不了龟兹的帮衬。”白裳裳忍着心痛,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裳裳……”李元祈看出她心中难堪,想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是么?你从六皇子,一路成了郡王、嗣王、亲王,说直白些,是一步步踩着龟兹上位的!而奠定你无人能及的功勋,更是龟兹的尸骨!”白裳裳说着,声音里尽是悲凉。

    眼前人是心上人,可亦是为了权位,不惜毁灭一个国家、杀人族民的狠心人。

    “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堪么?”李元祈听完这泣血的控诉,心中五味杂陈。

    论起来,此话不假。

    他重归荣耀的每一步,都与龟兹有关,而从头至尾,在他的棋局中,龟兹也确是一枚会被吃干扒尽的垫脚之石。

    可当中,他不苦么?这些荣耀,换作旁人,说挣就能挣来么?

    而龟兹国灭,虽早在预料中,却不在他的谋划中,甚至,他还曾想为了她,尽力保全它、保全龟兹王庭。

    世人如何看待他,他全然无意顾忌,可她也如此看他,让他情何以堪?

    “裳裳,这封书信,是你父王留下的,你看了,或许就能明白了。”李元祈缓缓站起身,掏出那封他贴身携带的信笺。

    龟兹王的绝笔,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李元祈递过去,心里却满是悲凉。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要走

    油灯里的灯花,在秋风里摇曳,白裳裳便在这明灭中,一字一句读着龟兹王的绝笔。

    熟悉的字迹,此时再见,透着说不出的苍凉。

    读到那句,“此生修行已尽,又赴轮回”,白裳裳心头一滞,扶着额,半晌没缓过来。

    “裳裳,龟兹王一生旷达,从未贪恋红尘,如他信上所言,切莫再伤情了……”李元祈见状,很是于心不忍,伸出手去想要安抚她。

    白裳裳却闪身躲开,再开口,满是冷意:“你在何处拿到的书信?”

    听了这话,李元祈一愣。

    他没想过,她见了书信,还会疑心他,所以也未曾预备过说辞。

    “当日,我等攻入王庭,你父王便与白琏一道,死在密道里了。这封信,是我在他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寻到的。”李元祈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真相,毕竟很多事,若非亲身经历,难证清白。

    “我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听了这话,白裳裳心凉了半截,他竟说了谎。

    “方才不是说了,他与白琏一道,在密道里中毒而亡么?”李元祈被她逼问得有些烦乱,明明没有犯错,却莫名心虚。

    “这就奇怪了!若是白琏想要自戕,他为何还要费力逃进密道?若是我父王毒死了白琏,又何必再赴死?”白裳裳抓住当中的漏洞,直直逼问过来。

    “我……我如何得知?”李元祈之前全然没想过说辞,今夜又精疲力竭,一时恍惚,说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此时做解释,都是亡羊补牢,更显嫌疑。

    “睿亲王,我虽深知你满腹心机、城府深邃,却也一直信你是个有担当的。可今日,你未免太令人失望了!既杀了我父王,就索性认了,我又能拿你如何?”满腹的悲怨交织着,白裳裳瘫坐在团椅上,盯着他那双神情复杂的眸子,心乱如麻。

    龟兹国灭,龟兹王殒命,与她而言,已是切身的悲凉与无奈,而他背信弃义的狠厉,则是将她幻想的美好彻底摔碎。

    龟兹也好,龟兹王庭也罢,说到底,与她并非真正的血脉相连,更多的,是王朝兴衰、文明覆灭的感慨。

    而她最深的心底,自始至终,在意的,不过是一个他,那个在她眼里,本质洁白的少年郎。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平宁,你还不明白么?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苍生、家国恩仇,只想装下一个人,一生一世……可那个人,不能是个见利忘义、不择手段的小人!”说出这番话,白裳裳直觉地耗干了半身气力。

    听着她如此不堪的评价,看着她再无半分生气的面容,李元祈忽然有些颓丧。

    他本以为,今日该是值得庆贺的,毕竟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终于将李元祯扳倒,而他和她的情,亦有了全新的可能。

    可当下,却与想象中的久别重逢,犹如冰火两重天。

    他的成功,她无心共享,反而一味的怀疑和斥责。而她每一句质疑,与他,皆是冰刀一般的锐器,字字扎在心上。

    可他却不忍与她置气,千难万难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他只想与她情比岁月长。

    “你今日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其余事,日后再论。”李元祈说罢,便想离开“战场”,等她冷静了,再做打算。

    “你别走!今日不说明白,往后,怕再没有机会了。”白裳裳见他要离开,一把拦住,赤红着脸,急急嚷道。

    听她说起往后,他一时心惊,为何再无机会?

    “裳裳,你莫多想了,更莫冲动。早些休息吧,我等料理妥当了再来看你。”李元祈耐着性子,柔声宽解道。

    “可为何,鸿文馆的史官说,你们攻入龟兹王庭时,我父王还活得好好的?!”白裳裳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什么??原来,你如此怀疑我,竟是因为道听途说?”李元祈听了这话,气极反笑。

    “我……”白裳裳被问愣了,再不复方才的气势。

    “说到底,是你信不过我罢了……我满腹心机也好,城府深邃也罢,却从来是一颗赤心对你。自沙洲相识那日起,便是如此,而你,从未信过我……”李元祈垂着头,一字一句地说着,毫无情绪的声音里,却似掺着泣泪。

    “平宁……”白裳裳从未见过他这样,仿佛弃婴一般无助,却又像有毁天灭地的愠怒。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李元祈缓缓抬起头,却又不看她,无悲无喜,似什么都不在心上。

    “平宁,我不是有心要猜忌你……”看他如此神情,白裳裳有些心慌,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早些休息吧。”再次说完这句话,李元祈便不再停留,转身便出寝阁。

    “平宁!”

    看着他那似要一去不复返的身影,白裳裳忽然觉得胸口被刺了一刀,两脚却似注了铅,一动不能动地定在原地。

    她和他,大概真的完了。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里,白裳裳的心,又是一阵刺生生的疼,仿佛千万根银针,穿心而过。

    就算那日听得了传言,她始终都盼着他回来,更无数次幻想过,再见面,要如何相对。

    日复一日,她反反复复在心里排演着,如何平心静气地询问真相,如何听他解释明白当日的情形,甚至,她都愿意听他“不得已的苦衷”,却没想到,结局会是今日这般的不堪。

    他临走时的神情,就算在幽暗的光晕下,她依旧看得清楚、记得分明。

    那张夜夜入她清梦的面容上,写尽了悲愤、幽怨,还有掩盖不住的失望。

    她真的冤枉他了么?而且,还是仅凭一席无凭无据的道听途说。

    如果,真的是她误会了,那这错,也太难弥补了。那些伤人的话,她方才说得痛快,此刻,却不敢再细想,因为字字皆是冲着他心窝去。

    终究,是她太冲动了。

    跌跌撞撞回到嗣王府,李元祈满腹抑郁,却一刻不耽搁。一面更衣,一面对南华嘱咐道:“去查查,公主在鸿文馆那几日,究竟有谁进出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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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衫轻介绍:
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中原江山,龟兹安危,天赐的一年之约,她一心等着她的良人,奈何却总是错过……
她说: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苍生、家国恩仇,只想装下一个人,一生一世……而这个人,再也不是你了……
(架空唐,一段盛世下的爱恨悲歌。男主成长型,女主比较佛,但三观极正,有鲜明的是非原则。)罗衫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罗衫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罗衫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