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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原是她

    阿梅听了,果真欢喜,笑言道:“恩公好眼力!这道菜是我这仙庐最最拿手的,名唤‘踏雪寻梅’。那日我家主子摆出这花样,说这头盘菜,定要沾上个‘梅’字,才衬得起。”

    说着竟微红了脸,忙拿了净筷为李元祈布了些旁的菜品。

    李元祈见她这副神情,想起她名唤阿梅,便心下了然,开口笑道:“你家主子说得不错,唯有这世间精品才配得起冰雪品格的‘梅’字。”

    说罢便又抿了口酒,双眸含笑望向她。那娇娘被他看得面上更红上一层,忙笑盈盈只管颔首布菜,也不接话了。

    李元祈一面继续拿眼打量着,一面似是不经心地问道:“方才阿梅姑娘说,这菜品多是与你家主子一起琢磨出来的,可看她倒不像个会吃会喝的人,莫不是为给主子面上贴金,故意说了哄她开心?”

    阿梅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渐消,似有些薄怒,冷声说道:“恩公这样说便是小瞧我家主子了,别看她年纪轻,却似经历过好些事,见过大世面,莫说是菜品,就连这整个宅院都是她巧心谋划的。”

    李元祈虽已猜到几分,却故作惊异道:“噢?竟是这样……那恕在下有眼无珠了。不过你家主子似是龟兹人士,如何在这里开了驿站?”

    “这驿站确是阿梅我的产业,我家主子只是帮着我筹谋设计。”阿梅倒也直爽,大大方方说道。

    “我本是龟兹歌舞坊里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只因有些姿色颇受恩客娇宠,日日便攒下了些银钱。如今年岁渐大,不愿再在那烟花场里浸着,可坊主却不肯放我。”

    “多亏了昔日姐妹引荐了自己的雇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生生将我赎了出来。又怕我再被歌舞坊纠缠迫害,便为我远远在这里谋了条生路。这驿站虽是我的体己银子置办下的,主子却出了不少气力,又加上再造之恩,我便也尊她一声主子。”

    李元祈听罢,心下颇为一震,想来阿梅那昔日姐妹便是秋娘,而龟兹城里的轻云裳,果真是白裳裳的产业。

    自从那日疑心她与轻云裳有瓜葛,他便暗地里让裴风探查一番。这次临行前,便已摸清了这铺子的底细。

    它原是两年多前才有的,最起初只在龟兹有一家,因款式有些新意,都不是寻常铺子里的大街货,而不同面料价钱又分个三六九等,便颇得各类人等的欢心,渐渐也就越做越好,名头也便越来越响亮。

    这一年来,在西境其他诸国竟还开起了分号,卖的品类也从衣装服饰,拓宽到丝麻布匹,近些日子还传出风声,说要买卖珠宝首饰,总之生意是越做越大,据说如今每月的流水都有万两之多。

    可始终查不出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世人虽总见着那能说会道的秋娘子一人忙里忙外,却都隐约听闻她不过是个管事儿的,正主儿倒从未露过面。

    如今,李元祈听了阿梅这席话,便可认定白裳裳就是轻云裳的主子。

    可她一国的嫡公主,就算再不受宠,也不必为了生计做这样的买卖营生,怎么思忖,恐怕都是因着闺阁无趣,以此来打发时间。

    可如若真是如此,那这嫡公主也未免太过泼辣大胆了些。莫说抛头露面扎在男人堆里谈买卖,就是暗地里周转帷幄着这么一大笔银钱,也非一般十三、四岁养在深闺的王门贵女能做到。这样的她,如何甘心去中原做一只金丝雀?

    想到此处,李元祈不禁忧心起来,她如今还为了买卖不远千里来于阗,看来并没有关掉轻云裳的打算,那难不成她是做好了逃婚的万全准备?

    可想到逃婚,李元祈竟隐隐有些欢喜,逃婚了,她便依旧只是龟兹的白裳裳,不用去做中原的太子妃。可仅仅一瞬,便清醒过来,被自己方才的念头吓了一跳,怎能盼着她逃婚呢?她又如何能逃婚?

    中原的太子妃,必然是嫡女才能当得,而这龟兹王只有这么一位嫡亲的公主,如若她逃了,和亲之事又该如何是好呢?

    尚在细思,只听阿梅轻声唤了几声恩公,李元祈才回了神,见她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便堆了笑解释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家主子竟是个有情有义又厉害的能人,听你一说,回思起今日在玉山见着她时的光景,一时晃了神。”

    听他说起了玉山之事,阿梅叹了口气:“说来,一个姑娘家家,又是这般年纪,在外奔波终究让人揪心。她又不肯多带几个人在身边,说养着太贵,雇的又不放心,也就这么个一直自己混着。”

    “虽说我们西境的姑娘,不像中原的闺秀,圈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看她吃穿用度颇是大家风范,真想不明白,怎么就放心让她这么个独来独往。如今更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见她全然未放在心上,倒是天天催着我和秋娘物色。”

    说到此处,忽而拿眼在李元祈的面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儿,嘴角含笑问道:“我见恩公你气度不凡,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与我家主子这般有缘分,不知是否已婚配?”

    李元祈被她这么一问,不禁哑然,如果他只是一个疏勒国的商人,她也只是轻云裳的店主,或许他当下就换了庚帖,而如今,却只能偷偷想想。

    他二人的身份,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作主,婚嫁上更是如此。

    帝王家的婚姻,从来都是权利争斗中顶重要的利器,连皇帝的后宫,一多半都为着拉拢朝臣属国而存在,更莫要说公主不远万里去和亲,皇子娶一个能帮衬自己的家族……

    小儿女的两情相悦终成佳偶,终究少之又少,而他与白裳裳更是没有可能。

    思及此处,他心下一阵酸涩,见阿梅还一脸期盼地等着他答复,便无奈苦笑说:“多谢阿梅姑娘垂问,可惜不巧得很,我自小便定下了一门娃娃亲,两家人如今也常走动,看样子怕是年下就要论婚嫁了。”

第三十章 胡桐林

    阿梅听他一说,果真露出一副颇为失望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原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能找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家,倒也相宜,阿梅在此先行给恩公道喜。”说罢便举了举酒碗,一饮而尽,算是贺喜。

    李元祈见状,也只好举了碗,仰着脖子,一口喝下。

    之后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些话,渐渐夜已浓黑。阿梅见他们也乏了,便收拾出了几间客房,请他们早些休息。

    李元祈洗漱妥当,躺在软榻上,却毫无困意。想到她此刻就躺在百步之内,就抑制不住想要靠近,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纤腰的触感,可忽而又想起和亲的事,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打算。

    如果她愿意去中原,为何还在奔波生意?而如果她已谋划好了逃婚,又为何在今夜借酒浇愁、喝得烂醉?真是猜不透这女子的心思。但愿明日上路,可以寻着机会套套她的意思。

    就这么左思右想,李元祈一宿翻来覆去,终究没大睡着,挨到天蒙蒙亮,听见几声鸡叫,便索性就起了身下楼去了。

    却没想到,白裳裳已独自坐在楼下,倚着窗,初升的日光透过绿油油的古杏枝叶,洒在她身上,罩出纤细的轮廓来,朦朦胧胧间多了几分柔美。

    不知她在想什么,不大经心地吃着**茶,听见有人下来,抬眼看去,正好与李元祈的目光撞在一起,而只一瞬,就瞥开了视线,继续吃着自己的。

    李元祈原本想了一宿,该如何与她虚与委蛇,徐徐套她的意思,此刻见了面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寒暄:“起得真早,酒已大醒了?此刻可还好受?”

    白裳裳听他没话找话,本不想理睬,但想到昨日他帮衬了自己,之后又要朝夕相处一两个月前往天都,思量一番才开口轻声答道:“已大安了,昨日多谢你。”

    却仍旧不正眼看他,免得他见杆儿爬,像对秋娘、阿梅似的,套出一席子话来。

    其实昨日她不过喝得猛了些,所以才一时酒劲上头,在榻上躺着缓了缓,没一会儿便清醒了。又加上饿了一天,胃里实在空得慌,便准备下楼来吃点儿东西,却听见阿梅与那人聊得正欢。

    这阿梅到底不如秋娘靠得住,三两下便把底子全说了,难道就因为他长得祸水?唏嘘还好自己没让她知道许多,否则哪天稀里糊涂被卖了,还不知道上哪儿报冤。

    本来正想出面打断,却听那没成算的阿梅,竟然想帮她牵线搭桥,而李元祈竟然还作出一副苦涩无奈的样子,说自己早已婚配。

    要不是知道底细,看他那副以假乱真的模样,怕是连自己都要信他多遗憾不能成就这门亲事。

    一时气急,觉得此人太过虚伪,演技又如此高超,真是大奸大恶的好苗子!当下便决心要离他远些,莫着了道,故而转身回了房间。

    还好阿梅有良心,怕她半夜醒来饿,准备了一碟糕点在房里,便将就将就吃了几块,继续蒙头睡去。

    此时,李元祈见她面上淡淡的,知道她依旧不想多与他瓜葛,虽不明就里,但也知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不再强搭话,端身坐在她对面,从那瓮里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茶,默默喝着。

    却见阿梅从后头进来,手里端着一碟饽饽,看见李元祈,喜上眉梢笑言道:“恩公好精神,这早儿便醒了!快趁热吃些饽饽,吃饱了好赶路。”说罢便将饽饽放在案上。

    白裳裳也不让他,先手就拿了一个,仍旧不言语,自己吃着自己的。

    阿梅见气氛颇有些冷,又想起昨日小主子不声不响把自己灌得稀烂,恐怕心中有事,便也不声张,讪讪地笑说让他二位慢慢吃着,她去后边顾看顾看马匹,便一溜烟儿退了下去。

    只剩下他二人相对无言,慢慢吃喝。

    过了会儿,南华等人也下了楼。见李元祈与白裳裳皆已在底下坐着,忙揖了揖问了安,招呼阿梅为他们布置了一桌早。

    一行人三下两下吃了,便去马房牵了马,出发回龟兹。

    临行时,阿梅送至街口,眉眼多是缱绻之意,白裳裳抱了抱她,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和生意,想了想,又格外叮嘱说莫要与不相干的人交心,如今有的是道貌岸然的坏人,可千万当心别掉了套。

    李元祈一听,便估摸着她昨夜听到了阿梅与他说的话,不禁脊后一阵寒凉,想来她嘴里道貌岸然的坏人便是自己了,可也不好申辩什么,只得悻悻地装听不明白,等她们依依惜别罢,才一道开拔赶路去了。

    从于阗回龟兹,并不经过之前走的那些路,而是径直穿过一片荒漠,约莫走上个三日三夜,便就到了。

    可毕竟一路上,无着无靠,全在荒漠里,有了上次的经历,李元祈等人不得不多加小心。不过这次有了白裳裳一道,两相照应着心下便也安生许多。

    只是,因白裳裳出发前与阿梅的嘱咐,李元祈一时摸不清她听了些什么去,如何就给自己扣上了个道貌岸然的名头。

    见她不说话,只自己一人一马不急不慢地走着,也就不前不后紧紧跟着,并不多言。

    直到日渐正午,一行人口干舌燥预备找个地方歇息,白裳裳才开口道:“前面再走个十来里,有片胡桐林子,虽不甚繁密,多少也有些阴蔽,再向前走走吧。”

    李元祈听了,便点点头,南华等人便无多话,继续默默跟着向前。

    果然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着一小片绿油油的林子,约莫有六七棵胡桐木,树干都有一人粗,顺着常年的风势,斜斜长得茂密。

    一行人赶了去,将马拴好,便散坐着吃起干粮来。白裳裳找了个棵粗壮的大树靠着坐下,拿出阿梅为她包好的饽饽,一边吃一边看着林子外的黄沙。

    李元祈知她对自己颇有些成见,却打定主意要把话说开了,是好是歹,彼此总也能坦坦荡荡的。于是走到她跟前,递了个洗净的果子,就势坐到一旁。

    白裳裳看了眼,是西境特有的沙梨,酸酸甜甜,倒正合时宜,也就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第三十一章 你可愿

    李元祈听见她开了口,知道有了松动,赶忙趁热打铁,问道:“昨天你都听到了?”

    白裳裳被他兀地一问,心想这人可真是只狐狸。

    自己提醒阿梅那几句话,虽因他而起,却也并非是想指桑骂槐、让他醒耳朵,只是想着自己去了中原,怕日后再也见不到阿梅了,忧心她这般没有算计,忍不住叮嘱她几句。

    没想到,他心中明镜儿似的,早已猜了个透亮。

    索性也不跟他打哈哈,白裳裳转过脸去,却见他也正盯着她看,晃了晃神,正色道:“你这人,好歹也是位中原王爷,怎么能跟街上的油混子似的,靠着皮相套女人嘴里的话呢?”

    李元祈听她将他比作油混子,差点儿没噎住,却又琢磨着她那句靠皮相,一时不知该欢喜还是该生气,便索性拿出油混子的腔调,顺着话说:“那我这皮相,可入得了公主的眼?可否换几句真心话?”

    说完堆上一副嬉皮笑面,向着白裳裳凑近了些。

    白裳裳本以为他好歹是个皇子,多少能有些调性,把他比作市井混子,能刺激刺激他,却没想到,竟这般泼皮无赖、破罐破摔。

    还没等她反应,便见他那张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妖颜惑众的面孔直贴到眼前,一时心悸,愣在那里。

    却见他澄澈如水的眼里,满是自己的影子,连面上的那份羞赧都映得清清楚楚,赶忙回过神,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来拔腿就走。

    李元祈原本是想逗逗她,可凑过去后,却将自己跌了进去。满眼都是她俏丽的脸庞,那双宝石似的眸子里,又是惊愕又是羞涩,说不清得明媚动人,看得他直想再靠近些。

    正在这时候,却见她眼底忽闪过一丝清明,眼神迅速冷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便已她被推倒在地。

    见她起身要走,看样子是真生气了,若不拦住,恐怕再没机会说清楚。于是忙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她。

    男子的气力果真是大许多,白裳裳挣了半天,都没能脱身,正又急又气,听他忽而开口说道:“请公主恕罪,方才是我唐突了,不过真有正经话问公主,事关两国和亲,还望公主能耐性儿听我说完。”

    白裳裳见他提了和亲之事,又是用了颇认真的口气,想来是真有话说,再说挣了半天也没挣脱,便就索性坐下听听他到底有什么正经话,也好知道这位皇子背后打着什么主意。

    李元祈见她坐下,想来是愿意听了,只是怕她再生气,便较方才稍稍离远了些,也坐了下来,开口道:“我知公主并非寻常王门贵女,那些娇养在深闺的,倒也不在意换个地方将养。可对公主来说,离开龟兹去中原,怕不仅仅是换座宫殿消磨日子。如今中原请旨和亲,你父王虽也应承了,可不知公主自己是个什么打算?”

    白裳裳听他徐徐说着,一面喝着马壶里的水,一面细忖其中意思。

    这么说来,他许是知晓自己外面有买卖生意的事儿了,如今拿话问她,怕是担心她另有打算,回头他这和亲使臣不好交差。

    于是也不愿跟他打哈哈,直接回他道:“放心吧,我父王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不会丢了他的颜面,你只管安排好车马粮草,别的不消担心。”

    李元祈听她如此直言,虽是一愣,却也不觉得奇怪。

    几次交道打下来,这位公主的脾气性格倒也摸到了几分,虽是女子,年纪又轻,说起话来却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坦坦荡荡。

    于是忍不住转过头,看她玉雕般的侧颜,在黄沙的映衬下白得发光,却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去中原和亲不过如为了老父亲的颜面去亲戚家吃席面一样稀松平常。

    不知为何,知道了她的打算,李元祈心里却并未松快,反而越发堵得慌,忍不住说道:“公主可想清楚了?中原皇宫可不比龟兹王庭,宫里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身份又颇为特殊,里里外外多少势力恐怕都在背后打你的主意,有人会想方设法把你当刀使,也有人会拿刀伤你。你可真的想清楚了,要去中原和亲?”

    白裳裳这下就有些听不明白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面上看,和亲之事成了才对他有利,可他这席话言之灼灼,颇有些掏心掏肺,仿佛又不希望她去和亲,莫非是故意拿话试她?看她是否诚心?

    虽很是厌烦中原人这套虚虚实实,但想来今日不给他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人估计要没完没了试探一路,于是开口道:“现在的日子,我过腻了,想去你们中原看看。”

    此话一出,白裳裳觉得旁边这人脸都绿了,深吞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说:“和亲可不是去逛逛,真踏上了这条路,可不是不高兴了,说回来就能回来的。再说了,你去中原是要嫁给太子的,要将自己一生都托付给他,而你连他面都未见过,就不怕么?”

    白裳裳越听越糊涂,忍不住瞪了眼看着他道:“你说这一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说明白,和亲之事是我父王应下的,无论有多艰难,我作为嫡公主白受了这些年的供养,如何也不该推脱。至于我自己的私心,就是过腻了现在的日子,想去中原看看。”

    想了想,继续没好气地说道:“而你说没见过太子,我听闻你们中原女子婚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洞房花烛才见着夫君的,大有人在,又有什么好说的。别的话,我再没有了,你若不放心,便着人看紧我,反正这次回去没几日就该开拔了。”

    说着也不等李元祈答话,站起身来就去牵马。南华几人也早吃喝好了,见他二人一来一往说话,便也不好上前,只得干坐着休息。

    此时,看白裳裳上了马,李元祈也跟了过来,他们便齐齐站起身来,上马出发。

第三十二章 怕不怕

    午后的日头虽渐渐西斜,暑气却越积越重,一行几人都有些疲倦,便都默默骑马看路,不多言语。

    李元祈骑着马跟在白裳裳后一丈远,看着她娇娇小小的身影坐在马上,心里想着她方才的那席话,看来果真是打定主意要去中原了。

    原本该是件好事,此次护送和亲队伍回天都,怕是诸多凶险在前面等着,有的是事情需他筹划打点,知道她心甘情愿去,至少免了他在她身上额外费心。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尤其是想到她那副嫁谁都随便的样子,更是一股无名火气,直烧得胸中烦躁,却又不知该向何处发泄,只能闷在心里,便也不再与她找话。

    如此相安无事地又走了两日多,一行人终于到了龟兹城,进城之前,李元祈知道她定会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忍不住想再与她说几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只吐出一句:“七日后我去接你,莫失了你我的约定。”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牵马进城了。

    白裳裳听了这话,又惊异又好笑,说得如此含糊暧昧,不知情的人听去,定还以为他是要接她给自己当媳妇儿呢。不过这个睿郡王说话一直如此,否则怎么能当上蓝颜祸水呢?罢了罢了,不与他一般计较,白裳裳也便牵了马,挤在人堆里过了城门,直奔轻云裳。

    与秋娘交代了一番此次去于阗的事,令她让阿梅再寻摸些靠谱的玉料卖家,想着即便轻云裳不开了,待秋娘去了中原,总要再做些什么,有了这样的门路,总是便宜的。又嘱咐了几句后续店铺打点的事,便不再多言,相信秋娘定能料理明白,趁天色还早,转身回王庭去了。

    可还未等她踏进明珠殿,便听着里面一片沸响喧天,云嬷嬷哭声格外入耳,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殿外站着的奴才看见是她回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公主您可总算回来了,奴才们差点儿以为脑袋要搬家了。快些进去梳洗打扮吧,王上要见您。”

    白裳裳一面向内走,一面听说她那位不闻不问的父王这个时候要见她,着实也是吓了一跳。离和亲还有七、八天的时间,这不早不晚的档口召见她做什么?可当下由不得她细想,只得加紧几步进了殿。

    只见着云嬷嬷坐在当中,被一众宫娥太监围着抹眼泪儿,看见了她如见着观音菩萨似的,立马奔了上来,拽着她两个胳膊好一阵摇,嘴里还念念有辞:“小祖宗,你可总算回来了,看在嬷嬷把你奶大的份儿上,求你这几日消消停停在宫里呆着吧……”哭诉完,又赶紧命宫娥们伺候她梳洗打扮,好去面上。

    原来龟兹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才传了旨宣她觐见,算时间,她不过将将混在太监堆里进了宫门,仿佛是知道她回来了才宣的旨似的。

    白裳裳心里掠过一丝怀疑,但又想起这三年多来,这位父王对她一直不闻不问,哪可能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为了和亲的事,着人盯她的稍,那便不会任由她出宫去。

    故而想来不过是巧合罢了,便也不再细琢磨,只任由云嬷嬷她们七手八脚将她打扮得宜,抬步就向着御书房去了。

    自穿越到了龟兹王庭,她还从未踏进过这位父王的居所。最初还有些许好奇,不知里面是不是摆满了中原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还巴望着有机会进去逛逛,万一这位父王高兴了,赏她一两件的,日后若能带着穿越回去,岂不是要发达了?

    可渐渐搞清楚白裳裳这位公主的地位之后,心里便也不抱希望了。如今兀得被宣去觐见,就如十八岁时得到八岁眼馋的玩具一样,并提不起兴致,一路上只是盘算着究竟找她何事。

    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觉已来到御书房外,守门的太监见着她来了,忙上里面通报,没一会儿便出来宣她进去。深吸了口气,白裳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这三年多来,她见这位父王不过十数次,每每都是在各式大典上,且都隔着一众要紧的王亲国戚。他总是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那一个,而自己一直都被挤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从现代人白珊珊的眼里看这位君王,称得上英明神武、有勇有谋,不然如何能在夹缝中将龟兹推到西境第一国的位置?又如何敢当机立断倒戈与中原和亲?

    在西境诸国混迹的这几年,她亲眼见到突厥人如何横行霸道、欺辱属国,只是迫于淫威,诸国皆敢怒不敢言。想来即便中原将和亲的机会送给别国,那些个脓包国主未必就敢应承下来。

    可从龟兹嫡公主白裳裳的身份看,这位父王却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自小便对她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如今一声不响地便把她当作贡品送给中原,连问都未问过她一声。不过好在,真正的白裳裳早已不知所踪,也不必见识她父王的冷血无情。

    跟在太监身后,踏进雕花门,绕过一架镶嵌着白玉的花屏,便见着龟兹王懒懒地斜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文书,不知是不是大臣们上奏的折子。这几乎是她第二次离他这般近,近到看清楚他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而第一次还是在前几日迎接中原使臣的国宴上,她站在王座一丈前,看清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却一时没有看明白。那里面似乎含着震惊、愧疚、焦躁,甚至还有一丝心痛。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却似乎并未全然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而今日再见,他的目光却已平淡如水。

    见他看向了自己,白裳裳便端端地福了福身,口中问了安。他似没听见似的,也不言语,只是继续看着她,看得她心里起了毛,一时却不知该作何进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开了口说:“去中原,你怕不怕?”

第三十三章 无他法

    白裳裳一时愣住,这下心里更是不明白了。

    这话不该是同意和亲之前问她么,如今还有七八天就要跟着中原人走了,现在问她怕不怕又是什么意思?

    可毕竟她与这位父王并不熟啊,不敢胡乱回嘴,只能拿出当年应付老板的情商,心里转过几个弯,开口答道:“怕倒是不怕,只是此一去,离乡万里,不得再见父王亲人,心里终究是不好过的。”

    说罢作出一副忧思伤怀的神情来,就差拿绢子抹眼泪儿了。

    龟兹王听她这么一说,语气倒也放软了些,开口道:“送你去中原,并非是无奈之举。”

    白裳裳一听,顿时觉得作君王真好,坑人都可以不必装出一副无何奈何的样子,坑得正大光明、毫无愧意。

    可接着又听他说道:“而是孤以为对你而言,是最为妥当的安排。”

    白裳裳心中颇为惊讶,难不成今日是特意为了忽悠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天都?

    方才真是高看他一眼,以为他是个坑人都坑得光明磊落的君王,原来也是个耍糖衣炮弹的老狐狸。

    许是看穿白裳裳不以为然的模样,龟兹王不急不慢地说道:“作为孤唯一的嫡公主,你注定要去和亲的,不是嫁给中原太子,便是嫁给别国王子。”

    “而因着你母后的身份,突厥王近两年来,已多次明里暗里提过和亲的事,说是要亲上加亲,想让你嫁给大王子的嫡子。”

    “可你不知你母后年轻之时,凭着自己嫡公主的身份,在突厥如何飞扬跋扈,与如今的大王子妃颇有些私人纠葛。你若真嫁过去,未必日子就比去中原好过。虽有你阿公在,可他也日渐上了年纪,毕竟不能护你一世周全。”

    听到此处,白裳裳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拿婆媳关系说事,倒真是个被王位耽搁了的说客,直直戳中姑娘家的软处。想来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找个母亲的死对头作婆婆,那不是自己送上门任人宰割么?

    但在当下听到这席话,白裳裳心里多少还是打个问号,始终将信将疑,没法儿证明这是否是安抚她的托词。故而她并不搭话,等着听他还有什么话讲。

    或许见她还是不置可否,知她未必心中不疑,龟兹王徐徐叹了口气,似是再三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突厥与中原必有一战,恐怕就在这一两年,有没有龟兹与中原和亲一事,都无力避免,而战场便是西境诸国。”

    “那时无论两方谁胜谁负,西境必定一片焦土,我们这些小国王庭,不过成为他们标记战功的战利品,故而想将你早早送去天都,免遭祸乱。”

    白裳裳听了这话,不禁猛得抬头,看见的却不再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一位为女儿谋划打算的父亲,眼里那份无奈的伤感,怎样看都不似伪装出来的。

    只是这份父爱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垂下头,又福了福身,道了声:“谢父王为裳裳筹谋。”便不知再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西境必成焦土、王庭是战利品,那他该怎么办?会死么?

    就这样,父女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彼此静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龟兹王扬了扬手,示意让她退下去。

    白裳裳便福了身,退后几步,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见王座上的人开口说道:“去了中原,旁的事就丢开吧,不比在家里。”

    白裳裳听罢,猛地一惊,旁的事是指什么事?莫非他都知道?那这些年自以为瞒过一切、靠自己混出的一片天地,原来都是在他掌控之下?

    有了这个认识,白裳裳直觉得脑袋震得嗡嗡响,却见那人却面色如常,依旧斜回榻上,拿起折子不看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爱如山?再怎么翻腾,都没有翻过他为她立起的五指山。这些年每每经历化险为夷、柳暗花明,她都算在菩萨身上,如今再想想,或许该谢的都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父王。

    想到此处,突然觉得自己对父亲的爱,从来都不甚懂得,无论是作为白珊珊,还是白裳裳,他们似乎从来都不肯轻易言说,更不愿外露情感,只默默做了许多,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白珊珊如今困在此处,不知二十一世纪的父亲是否因此一夜白头,那些彼此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暖心话,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而真正的白裳裳,也未尝有机会得知她父王对她的真心,便不知魂归去了何处,如果让龟兹王知道了真相心中定也颇为遗憾吧。

    心中翻江倒海地想了一通,又回味起他方才的那席话,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西境若成焦土,你要怎么办?可不可以离开?去昭怙厘当大和尚可好?”

    或许没想到她会问这一串没头没脑的话,龟兹王放下折子,转过脸来看着她,突然笑了。

    眼里情绪却看不清,也不理她的问题,淡淡开口道:“快去吧,这几日好好休息。”说罢便唤了太监,送她回明珠殿。

    白裳裳不好执拗缠他回话,只得福身告退了。

    跟着太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身向着里间再望了一眼,却见龟兹王竟然立着身,也正望向她。

    夕阳从一侧的窗里透进来,斜斜照在他的身上,将平日里颇让人疏离的君王威严掩去大半,只剩下一派柔和的温润气度。

    忽然间觉得他原生得极好看,哪怕已有些暮气,却也依稀看得出盛时光景,想来定配得上草原之花的突厥公主一见倾心。

    想起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里,他始终扮演了一个负心王子,可这两次相见,白裳裳总觉得,这段往事的背后,并非传言中那般简单。

    他几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总感觉他眼中看见的,也并不止是她白裳裳,或者还有那位早逝的突厥公主吧,毕竟云嬷嬷常说,公主与王后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这中间又有怎样的爱恨情仇,白裳裳一时也无暇细究,毕竟斯人已逝,再多恩怨纠缠,也只能随风而去。

第三十四章 臣与妻

    似是愣了太久,领路的太监在旁轻唤了一声“公主请”,将白裳裳从思绪里拽了回来。她只好再向着龟兹王拜了拜,才转身走了出去。

    好容易回了明珠殿,却见着龟兹王的侧妃正坐在榻上向云嬷嬷问话,似是关于嫁妆筹备的事情。

    白裳裳不禁觉得最近一定是撞了贵人运,这些常年不来往的大人物,怎么一个二个全都来与她瓜葛。

    虽不知这侧妃是为何而来,却也不愿落下与她不和的口实,便径直走过去,向她福身行了礼,道了声:“见过温仪娘娘。不知娘娘大驾,不曾远迎,失了礼数,还请娘娘莫见怪。”

    那温仪娘娘倒是个性格温绵之人,见她如此礼数有加,便忙下了座,伸手扶她起身,又拉她同坐在一处,拿眼细细打量起来。

    白裳裳被她瞧得不好意思,正颇有些不耐烦,却听她软声细语地笑道:“我们的嫡公主真真如佛前供着的玉莲,如此貌美动人,不论嫁给谁,都必被捧在心尖儿上。”

    说罢仍旧笑眼如丝地看着她,纤手还一面牵着她的手不放。

    白裳裳最不喜与不相熟的人故作亲昵,可又不好硬驳了她的面子,只得不动声色地徐徐将手脱了出来。

    那侧妃也是个透亮的人,倒也不恼,干笑了几声,便让云嬷嬷一众在外候着,看样子要与她私下聊些话。

    待殿内只余她二人,温仪侧妃换了个口气,不甚亲昵也不格外疏离,就像点头之交的熟人似的,张口问她:“公主可准备妥当去中原了?”

    一听这话,白裳裳不禁觉得龟兹王与他侧妃倒真是般配的一对,连问话都一样让人无从回应。

    若诚心准备,平常姑娘家置办嫁妆、打点安排、礼教修习都要耗个一年半载的。她一国嫡公主,又是嫁往当今世上顶耀眼的皇室,没个三年五载,如何能准备妥当?

    可如今时间匆忙,一切从简后,删减下来便没有多少好做的,不过是从王库里挑些西境的珍宝,算作陪嫁,中原皇帝也未必瞧得上。

    毕竟她真正的嫁妆,是身后的龟兹国,和通往西境的坦途。

    不过想来,这温仪侧妃今日必不是随便来聊闲,或许是受了龟兹王的托付,来叮嘱些原本母亲该说给待嫁女儿的话。如今这王庭里,也唯有她的身份最适合当这个差了。

    故而白裳裳细思片刻,答复道:“裳裳自幼没了母后,婚嫁上的事,未尝受长辈提点教导过,因而颇为稀疏,当下一切不过由着嬷嬷照应准备着,自己倒并未做些什么。”

    温仪侧妃听后,微颔了颔首,开口道:“正是如此,你父王令我来与公主说几句体己话,才好放心。旁的事,都不甚要紧,顶要命的一句话,公主务必要牢记在心里。”

    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确定了白裳裳正凝神静气听她下文之后,才继续说道:“皇庭后宫里的夫妻既是夫妻又是君臣,既是君臣又是夫妻。”

    这一句话绕得白裳裳颇有些糊涂,什么君臣夫妻的,这位侧妃娘娘真乃高人,说起话来颇有玄机,难怪宠冠后宫这些年。

    见白裳裳有些迷糊,温仪侧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公主不懂倒也不为怪,我慢慢讲给你。只是公主一定先将此话原样记住,日后遇上了事儿,拿出来念念便能少些挫折。”

    一面说一面伸手,将白裳裳的一缕子碎发拨至耳后,一脸慈爱地笑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公主天香国色,男子少有不动心的,想来那中原太子也不会例外。只是,公主尚未经情事,并不知那情字的厉害,能教人一念生一念死。”

    “年轻男女耽于其中,少有不被它伤的。不是伤于情深不寿,便是伤于爱而不忠。然帝王之爱,注定凉薄,他们身负天下,心中装的绝不能是儿女情长,更不可能是一个女人,哪怕一时沉迷,也或早或迟抽身而出。”

    “可我们女人家,却大多执迷不悟,非要被伤透了心,才能渐渐丢开手放下。这也是为何后宫里面,常多怨妇,冷宫里更是好些失了心智的疯人,岂知她们也曾有过娇花儿似的好时候。”

    听着听着,白裳裳便明白她的前半句。不过就是提醒她莫忘了帝王无情,不可痴痴地认真与那中原太子谈情说爱,免得将来情到浓时情转薄,不知不觉成了妒妇、怨妇乃至冷宫弃妇。

    要始终记得他虽是丈夫,更是帝国太子,未来要肩负中原的江山霸业,更手握着她身后龟兹小国的生死命数。

    于是点点头,回言道:“温仪娘娘的话裳裳听明白了。生于帝王家,我大抵也略懂得些,想来母后便是不懂这道理,才一生不得志吧……”

    说完这话,却见温仪侧妃面上怔了怔,叹了口气道:“先王后与王上……”

    可不知为何,又并未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锋说:“公主天资聪慧,一点便透。只是,相敬如宾、奉守君臣之礼的夫妇之道,也难免疏离有余亲昵不足。此后漫漫数十载的相携相伴,总免不了有些坎坷挫折,若无半分夫妻情份,恐怕也会愈发艰辛。故而,与帝王结为夫妇,难便难在如何把握夫妻与君臣间的尺度,对公主而言,更是如此。”

    白裳裳听到此处,才真正明白了这一整句话背后的艰难。

    她与中原太子这段姻缘着实有着太过强烈的目的,极难将两国之间的利益抛开,仅论男女风月或是夫妻情缘。

    如若做到两相得宜、琴瑟和鸣,背后未必没有为着两国邦交的考量。而两相厌弃,特别是中原太子、未来的中原皇帝,厌弃了她,则必定给两国带来嫌隙……终究难以成就一份纯粹的感情。

    而即便如此,自己也必须要爱上他,可又得爱得有礼有节,爱得温婉持重。不能爱到失去理智,忘了他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可又要在这份清醒之中,为彼此氤氲出甜暖的夫妻之情。

    听着就不是人干得事儿,难怪历史上的和亲公主都被变着花儿地歌功颂德,如今看来,实在配得上万古流芳、名扬后世。

第三十五章 双玉狼

    许是看出白裳裳颇有些沮丧,温仪侧妃似心中不忍,勉强笑了笑劝慰她道:“今日只是王上与我怕公主去了中原一时无措出了差池,故而说得严厉了些,实则也并非就这般骇人。”

    “听闻那中原太子最是绵和温润,颇为识礼守节,待人宽厚,尤其是身边人,又生得气度非凡,合朝上下无不称赞的。公主如此美艳绝伦,又蕙质兰心,定然与那太子鸾凤和鸣、琴瑟调和。”

    说罢从案子上拿过一只楠木红漆宝盒,打开来递到白裳裳手中,继续说道:“这一对羊脂白玉的玉佩,是你父王极早前便着了最得意的匠人,用难得的一块整玉料精心雕下的,今日让我带了来给公主,愿公主与未来夫君恩爱绵长、相携白首。”

    白裳裳将那宝盒拿近了看,只见两块半圆的玉佩相对而放,合在一起便成了一整块,玉质极温润白腻,真如羊脂一般。

    而其上用了双面雕的技法,格外玲珑精致。仔细打量雕刻的图样,却是两只身型矫健的草原狼,分立在两半玉佩上,一只大一些,一只小一些,似乎是一雄一雌。

    心中颇觉诧异,狼不是突厥人的图腾么,龟兹王为何刻这个给女儿做嫁礼?

    见她有些疑惑,温仪侧妃开口解释道:“原我也不知道,王上交与我时说,他听闻北方的草原狼,一生只觅一个伴侣,颇为忠贞不渝。虽知中原太子必然难以一生只娶一人,却也愿他能待你如一,奉为至爱。”

    说罢便在白裳裳手上握了握,似是替龟兹王表达对她的爱护之意。

    看着那对玉佩,虽觉温仪侧妃的解释颇为说得过去,却总疑心这对玉佩原先的用处,并非是送与自己和未来的夫君定情,更大的可能是送与她未蒙面的王后母亲。

    毕竟草原狼是突厥儿女心中的圣灵,送给当年的突厥嫡公主表达爱意更为合适。只是不知为何并未送出,留到今日给了她,也算物尽其用。

    再想到之前自己的揣测,和那温仪侧妃的欲言又止,白裳裳便更加认定这背后定有故事。

    只是几个当事人,一位香消玉殒,一位威严可敬,一位不肯多言,想来是套不出实情了。

    虽然颇为遗憾,但如今自己才是泥菩萨过江,便也只好放下那份八卦探究的心思。

    是时候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在中原皇庭里站稳脚,想想便是一件头疼的事。

    许是要紧的话已说完,礼也带到,温仪侧妃便松了语气,继续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不过就是劝她万事多忍耐,莫冲动行事,处事不惊,谨言慎行。又说了好一些如何讨长辈欢心、如何与其他一众皇门贵女和睦相处的心得。

    想来倒是真将白裳裳当自己的女儿,一番谆谆教诲直听得她像回到了从前,回到自己母亲身边一样。

    不禁有些怅惘,不知她那每日都恨不得耳提面命她几句的亲妈,现如今可还安好。如果是现代的自己要嫁人,母亲一定也要这样语重心长一番。

    想到此处,心上不由与这位庶母亲近了些,安心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短暂地沉溺在自穿越后便未再体会过的母亲式的温暖中。

    之后的几日,过得既充实又平静。看着云嬷嬷忙里忙外,每天都有一箱箱的东西被运进来,待她一一打点之后请白裳裳过目,白裳裳却懒得费神,只大眼一扫便扬扬手,让上了锁封了箱。

    温仪侧妃安排了位中原来的教养嬷嬷,虽颇为严厉,却甚是精干,将中原皇庭的规矩礼仪讲得清清楚楚,日日盯着白裳裳行住坐卧,纠正她仪容仪轨。

    虽疏懒惯了,不甚厌烦规矩体统,但又怕去了中原,真丢了龟兹的颜面,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好生修习。

    好在有多年宫廷剧的熏陶,她学起来颇为神速,教养嬷嬷虽依旧板着个脸,却看得出对这位嫡公主学徒颇为满意。

    一连紧着皮肉训练了几日,教养嬷嬷见着左右也差不离了,这嫡公主又颇有些辛劳憔悴,便开恩放了她半日假,喜得白裳裳差点儿没哭出来。

    果然幸福是需要对比出来的,白裳裳一手打着扇,一手拿着串紫晶葡萄,四仰八叉地躺在凉榻上安逸,忽而想起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真真是至理名言!

    可还没消停多久,就听云嬷嬷远远一阵唠叨:“我的个小祖宗,躺着进食可要不得,没得把肠子吃倒了。”

    一面说一面朝这边走来,继续排揎道:“前几日学的功夫,只是给教养嬷嬷看么?这会儿赖在榻上像个什么样?”

    白裳裳原不想理会,可又怕她转过脸到教养嬷嬷那告状,不得不缓缓做起身来,照着礼仪,头是头脚是脚地好好坐着。

    只是依旧不肯跟多说话,怕老人家又唠叨个没完,自顾自继续吃着手里的葡萄。

    云嬷嬷却似没看出来她心里不耐烦,拖了绣墩到跟前,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

    被看得心慌,白裳裳终于受不住,将葡萄放在漆盘里,拿了绢子擦净手,抬眼望向云嬷嬷道:“嬷嬷今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她这么一问,平日里话多到像沙洲黄沙的云嬷嬷,竟然鲜有地噤了声,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是有什么为难的话,开不了口。

    见她这样,白裳裳虽没好性儿又不作忍,放柔了声道:“云嬷嬷,你是看我长大的,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能做的,没有不答应你的。”

    听完这话,那老妇人竟然慌忙跪在她脚边儿,还未开口先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说道:“公主,嬷嬷我一手把您带大,说句僭越的话,全当自己女儿养。如今您要出阁了,按理我自是要跟着去的,只是您也知道,我宫外有个半大小子,跟您一边儿大,还未成家立业,嬷嬷我实在放心不下……”

    还没等嬷嬷说完,白裳裳便明白了意思,正合她心意。

    这妇人虽是善心肠,却又唠叨又难缠,白裳裳实在不愿带着她去中原。原本还忧愁如何委婉告诉她,免得伤了她的心,这下真是省了功夫。

    一时喜上心头,连忙扶了她起来,又拿了绢子替她拭泪,宽慰道:“原是这事,嬷嬷快别担心了,我已禀告了父王,只寻十二个自愿去的年轻宫女同去。等我走了,就放您出宫,与家人团聚。你看可好?”

    云嬷嬷听完一愣,反应过来连忙又要跪,白裳裳硬拉了她坐下,又一番安慰,彼此心中大石一道落下。

第三十六章 去天都

    就这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出发的日子。

    龟兹王率一众王亲国戚、文武群臣在大殿外,摆了极大的阵仗,像送行出征的大将,庄重肃穆,却又透着隐隐的伤感。

    龟兹以白为贵,只有王族姓白,也只有王族才可衣白。故而这日,作为和亲公主,白裳裳穿着一袭轻罗白裳,宛若现代的嫁纱,衬得她格外肌肤如雪、冰清玉洁。

    顶着一头金玉头面,白裳裳被宫娥扶着走到王座前,向龟兹王三跪九拜。而每次抬起头时,都能看见他眼眸深邃,不辨悲喜。

    回忆起几日前他所说的话,想到也许今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白裳裳不由一阵悲戚泛上心头,眼底里浮起些雾气来。

    可又不愿在这样的场合下失了分寸、落人口实,只得强忍着,任由双眼被泪雾住,也不掉下一滴来,轻声对着这位今世父亲嘱咐道:“儿今日远嫁,不能在膝下尽孝,还望父王多多保养珍重,儿必日日在万里之外为父王祷告祈福。”

    说罢又是久久一拜,才扶着丫鬟立起身来。

    龟兹王似也被她带着染上了悲绪,嘴角抽动了几下,却始终没开口,点了点头便挥了手,示意她登车上路。

    白裳裳见状便也不好再耽搁,又对着温仪侧妃福了福身,道了句珍重,便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踏着足下绵软的波斯红毯,走向那架和亲玉辇。

    李元祈站在玉辇一侧,看着她今日格外盛装,向他缓缓走来,一时晃神,竟生出些痴念,仿佛这身嫁衣是为了他而穿。

    只见她那如瀑的青丝被盘成飞天髻,白玉雕成的芙蓉梳篦固在当中,一段雪白的软罗绢丝带系在髻后,直垂到腰间,凭着轻风微微飘动。

    镶着孔雀玉的金步摇斜簪在两侧,随着她莲步轻移摇摇曳曳,日光下若波光潋滟。额带上一滴红丝玛瑙如血一般悠悠荡在眉间上,映衬得她玉面生辉,恍若红梅落于白雪。

    那一身轻罗白裳,层层叠叠,柔如柳絮,轻似浮云,移动间,翩跹若舞。

    只见她越来越近,终于走到眼前,想必是因着离愁别绪,看向他时的眼里似还有一团雾气,却又生生扮上几分笑意,对着他礼数周全地行了礼,看得他莫名一阵心疼。但也不便声张,只得按着仪制回了礼,伸手扶她上了玉辇。

    转身又远远向着龟兹王行礼告辞,便骑上打头的千里驹,带着和亲队伍向着中原天都出发了。

    因在来龟兹的路上差点中了圈套,李元祈便不敢大意,早早就安排人回都护府传令,又加派了百来人到龟兹,一路护送和亲车马。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龟兹城,向东而去。

    可出城才走了十几里,到官家驿站,李元祈便下令停驻整顿。

    白裳裳在玉辇里听见这安排,顿觉诧异。才走了这十几里,既无需补给又并未劳顿,此时便要驻扎休整,甚无道理,更何况是这一大队人马。

    莫非这中原狐狸又在耍什么花样?

    可想到此次东去之路,一两个月的光景,吃住行都得靠他的照料,如今刚刚开拔,当着他们中原人的面,自也不好与他分辨,便只好掀开帐帘,预备下辇。却见李元祈已站在一侧,见她探身出来,便伸手相扶。

    虽不愿与他走得过近,可穿着这身衣装实在行动不便,犹豫一瞬,也就只好搭着他的手下了辇来。

    但不知怎的,触上他那双微有薄茧的手,不觉心头一震,似是被那手心里的温热烫到,直达周身。

    一晃神,踩住了裙角,脚下一歪便要跌倒,却被他大力一扶,直靠在了他怀里。

    白裳裳觉得面上烧得滚烫,后颈上分明感受得到他吐出的气息,和着那股子特别的龙涎香,扰得她心绪纷乱。忙低了头去,掩下面上慌乱,以免被人看见。

    可这窘态却没逃过那双眼睛,只听耳畔传来他低低地笑声:“公主这华服美虽美,到底行动不大方便,本王特为公主安排在此处更衣,也好松快些。”

    说着便将她扶着立稳了身子,引着向驿馆内走去。

    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隔间,李元祈转身关了门,见白裳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便冲着她笑道:“公主放心,如今你的安危比我自己的还要紧些,我自不会对公主不利。”说着便伸手请她向内间走去。

    白裳裳将信将疑,可当下也只能仰仗着他,便一面向内走一面留神四下探看,却见内间帘幕后端坐着位美人。

    虽未如她这般隆重,却也一身富贵打扮:锦绣衣裙,金玉珠钗,颇有王门贵女的气度。再看那眉眼,虽不甚美艳,却也秀气和顺,身量也颇为袅娜纤弱,远远看去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那女子见他二人进来,忙站起身来,端端行了礼,开口道福。

    李元祈扬了扬手,让她起身,见白裳裳一脸疑惑地拿眼上下打量她,李元祈靠近了些,凑到耳边低声解释道:“为了公主的安危,自今日起至平安到达中原境内,这女子便会替了你的身份扮作龟兹嫡公主。”

    说着又指了指放在软榻上的一套水蓝胡裙道:“还请公主换了穿着打扮,这一路充作侍女,如此更稳妥一些。”

    白裳裳听了这话,便明白他是怕路上遇见不测。毕竟中原与龟兹和亲,并非人人都心中欢喜,突厥人就第一个不愿见到。而不论是哪方势力,如若想要阻止和亲,想来都会冲她下狠手,只有她死了,和亲之事才有变数。

    故而李元祈若想要顺顺利利完成这趟差使,最最要紧的便是保住她的性命,因此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倒是情理之中。

    只是白裳裳看着眼前这妙龄少女,一样的花样年纪,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却要担着替她去死的危险,心中颇为不忍,再想到李元祈说出这安排时毫无怜惜、理所应当的口气,一时有些气恼。

第三十七章 假公主

    这些金字塔尖儿的统治者们,视下等人的性命如草芥,随意牺牲处置如宰牛宰羊一般。如若在现代,自己也是这群人眼里蚂蚁一样的存在,性命安危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便一股子义愤涌上来,拿出正义凌然的派头,仰着脸盯着李元祈道:“睿郡王果然睿智,想出这么个法子,想来便不怕交不了差使。”

    “可本公主笃信佛法,深知众生平等,哪怕一只蝼蚁,也未必就比我精贵。如今怎能让这位姑娘替了我身至险境,冒着这性命攸关的风险?”说话便要转身出去,不理李元祈的筹谋安排。

    李元祈听罢颇为惊异,全然未料到她竟会一口回绝他的安排。这位嫡公主果真不一般,总有些惊人之语,将自己比作蝼蚁,也不知她佛根深种的父王听闻后是否也会认同。

    但想想她与阿梅相处时,那副毫无尊卑上下的样子,多少也能体谅她这份慈悲心肠。

    于是,虽被她直直驳了颜面,倒也不气恼,只是三两步挡住她去路,耐着性子又与她细语:“公主心存良善、体贴下民,确让人钦佩,只是此事关乎两国邦交结盟,不可不作万全打算。”

    白裳裳见他这副架势,似并非与她相商,而是一切都需听从他的安排,毫无回旋余地。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堂堂龟兹嫡公主,未来还要成为中原太子妃,他竟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便越发动了气,冷笑道:“睿郡王真真是思虑周全,可不知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两国邦交结盟,还是为了你睿郡王的锦绣前程?”

    说话便满眼冷意,直勾勾地盯着李元祈。

    只见他面色几变,煞白之后,转而又满面通红,连那双招蜂引蝶的桃花眼中都染上一层,可又似乎隐忍再三,终究还是变回他常日里那副和风化雨的模样。

    只是再开口,声音里也透着股冷气:“公主想来是才离亲别友,心中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速速换了衣物,以免在此地盘桓太久,引人注目。”

    说罢便走到软榻旁,拿起那叠侍女的服饰,递到白裳裳面前。

    白裳裳一听这话,再看他那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想来他心里必定将她视作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少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讽她不识大体,可他们这种人眼里的大体又是什么?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目的,将别人都视作棋子,必要时可杀可弃,还标榜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局。

    她千里迢迢前去和亲,多少是为了龟兹王庭统治的稳固,多少是为龟兹黎民百姓乐业安居,谁也讲不清楚,而对中原来说亦是如此。若说她不顾安危、妇人之仁便是不识大局,那他李元祈随意牺牲一位无辜少女的性命,也高不到哪儿去。

    越想越觉得此人太可恨,今日索性就辩个高低,哪怕知道终究拗不过,也要争一争,于是开口道:“睿郡王果然心中有大丘壑,只是今日为了大局,可以牺牲这位姑娘的性命,不知明日是否也肯为了大局,牺牲自己的性命?”

    说罢便颇觉解气,走到一旁背靠着墙,端起手来看他还有什么好说。

    李元祈原本听她戳中自己的私心,颇有些心惊,似将他这些年不为人知的胸中谋算都看得透彻明白,一时不禁有些羞恼。

    再加上这些日子的交道下来,莫名觉得这位嫡公主对他颇有些成见,今日这般又或许只是为了与他较劲。

    于是才故意拿话暗刺她不识大局,没想到她却真是为了那个卖身奴的性命,一时唏嘘,只是面上不好显露,便故作嗔怒道:“公主既这般怜惜生灵,可曾想过楼下百来号中原将士的命也是命,本王的性命也在当中。此次东归,艰险异常,真遇上穷凶极恶的状况,全军覆没也未可知,谁又能置身事外呢?可但凡有一线生机,我等皆会护公主周全,只是恳请公主体恤将士们,莫让他们以死相拼,却依旧未能保住公主、保住和亲大计。”

    说罢竟郑重其事地对着白裳裳行了个大礼。

    白裳裳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奸猾,此话一出,无论如何也无力相辩了。再想想,其实自己也不过这场所谓大局中的一颗棋子,只是较那替身少女更重要些罢了,又何必再作些无谓地挣扎呢?

    于是便冷声回答道:“我知道了,你且出去吧,我自会将衣裳换妥当。”说罢便从李元祈手里接过那身胡裙进到里间去了。

    李元祈顿觉心下一松,便给了那替身一个眼色,让她进去服侍,自己出了阁间,亲自在门口守着。

    等了没一会儿,门便自内打开了,只见白裳裳换上那身湖水蓝的裙子,用白纱遮了一半容颜,扶着替身公主,从里面走出来。

    相较大典上的华贵礼服,穿上胡裙的她似乎更显活波俏丽,就如在沙洲中初见时一般。

    看着她此刻充作侍女,扮出乖巧伶俐的样子,李元祈顿觉之前与之争执的阴云早已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待白裳裳扶替身公主一并坐上玉辇,一行人方才又重新出发,一路向东而去。

    玉辇之内,只有白裳裳与那替身相对而坐,瞧得出她颇有些紧张,一面正襟危坐,一面搓着手里那方帕子。

    白裳裳独自面对着她,也很是尴尬,可不忍见她一直这般局促着,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似乎没想到白裳裳会突然开口,听到这句不由身上一抖,愣了一时才弱弱地回复道:“回公主的话,奴名唤朵娅。”

    见她那副又惊又怕的神情,怕是被方才他二人的争执吓坏了,想了想便安慰她道:“你莫怕,方才说让你替死,不过是最坏的打算,你瞧我们兵强马壮的,自然不会有事。你只管在此处安心坐着,等到了中原我便让他们给你一大笔银钱,再送你回来。”

    说着又挤出些笑意,想让她心头松快些,莫再这般紧张。

第三十八章 永安宁

    可没想到并未有大起色,那姑娘神色依旧,过了好一会儿才答言道:“请公主恕罪……奴并不怕死……当日遇见奴在街上卖身救父,王爷便问过奴,知奴并不贪生,才买了奴来。”

    白裳裳听罢,便知她定有一段辛酸往事,想必尝够了人生的苦,遇见李元祈愿给她笔阔绰银子,好生安顿了阿爹,便也就心甘情愿作她的替死鬼。

    想到这些,白裳裳心里并不好受。

    古往今来,芸芸众生多在这人间轮回往复,尝遍那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看不透的人如深渊溺水,在此间苦苦挣扎,看透了的人又往往失了生的兴致,就如朵娅一般,不得不让人唏嘘。

    见她讲话颇费气力,白裳裳也便不再开口,只彼此静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因这一行辎车甚众,行进的速度较单枪匹马慢了许多,约摸走了好几个时辰,日头已微微西斜,才过了苏巴什河。

    正式进入沙洲,人烟车马便稀少起来,几乎只剩他们一行缓缓向前。

    白裳裳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扶在窗棂边看着身后越行越远的龟兹风土,想到此后前途未卜,一时有些怅惘,却又不愿表露,只一声不吭地趴在窗上吹着风。

    李元祈见状,便骑着马走到玉辇一侧,靠近窗户低声说道:“公主若觉得辇内憋闷,可与后面骑马的侍女换换。”

    虽对他还有些怨气,却也实在不想与朵娅这般相对无言地一道闷在玉辇之内,白裳裳便掀了帘帐,也不待停稳便跳下辇来。

    知她骑术精湛,寻常马定入不了眼,李元祈便唤南华安排了匹精壮的良驹,牵给白裳裳,果然见她一个翻身便稳坐马上。似是憋了太久,忽而放出来竟颇为兴奋,一个策马扬鞭,便奔了出去。

    李元祈见状,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马虎大意,也赶忙追了上去。

    跟着奔了十几里路,但见她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面风化石壁旁,既不向前,也不回头,一人一马迎风伫立着,黄沙夕阳下颇有些萧瑟之意。

    李元祈不知其中缘由,只隐隐觉得这嫡公主心中并不爽快,便也不声张,只放慢了马速,缓步走到跟前。

    离近了才看清楚,白裳裳面上悲喜不辨,却也没有了平日里或得意或娇嗔的神采,一味的寡意平淡。

    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她无喜无悲的语气说道:“再往前去,就不再是龟兹的地界了……你说,我还能再回来么?“说着转过脸来,望向李元祈。

    李元祈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一副神情,似是一切都不在心上。

    长长的眼帘忽闪着,遮了日光,在她目下投上一层阴影,那双如水的眸子便越发忽明忽暗,看不分明眼里的情绪。

    听她这样问,想来是多少有些离别的伤感,可彼此都明白,除非是生出极大的变故,此一东去,定然是没有再归返的可能了。

    李元祈知道她不是寻常软弱少女,并不需他故意说些假话安慰,也便不直言答她的问题,转过了话锋回复道:“这一路车马劳顿,公主切莫太过伤情,以免消损了身子。”

    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如今中原与龟兹结盟,日后两国间必常有使臣出使走动,公主若是思念故园亲友,定也能常得音信。”

    白裳裳听完,并未作声,似是也心下认同,扭过脸去不再看他,却忽然翻身下马,从地上拾起一块尖石,走到那石壁旁,用了劲儿一笔一画在上面刻了几个字:“永世安宁”。

    李元祈见状,知她心里终究是放不下,便也跳下马,拔出佩剑来,暗暗使上内力,替她将字再刻深了些。

    白裳裳看着那几个字,当下新成,连笔锋都清晰可辨,颇为气派醒目,可不知此后在这荒漠中日日受着风吹雨淋,又能忍耐多久。

    就如龟兹如今正烈火烹油,有了中原的靠山,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可也未必躲得过在错综复杂的漩涡里挣扎煎熬。

    “永世安宁”不过是她一丝痴念,只是希望这太平的日子能尽力久一些,也不枉她作为嫡公主不远万里去国离乡。

    刻完字,见和亲队伍也跟了上来,二人便复上了马,一前一后慢慢向前走去。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一切都太过顺利,以至于李元祈越发感到不安起来。

    想起从龟兹出发前接到都护府传来的密报,摸清楚了之前陷害他们的向引的身世。一番抽丝剥茧,才发觉那人隐藏颇深,之前入都护府时用了假身份,潜伏了好几年,如今出了事才被察觉。

    李元祈收到密报的当日,看见那句“尝为东宫羽林营旧人”,心里一片凄凉:那人终究没有放过他……

    在他的脑海里,那人总是克制隐忍的,似乎天生就与帝国太子的身份颇为相称,抑或是东宫那张梨花黄楠木的宝座将他塑造成这般。

    一副棱角分明的玉面上,始终淡淡的,却待人亲善温和、谦逊有礼,从未听闻过他起火动怒、苛责下人。又极为礼贤下士,对能臣志士格外尊重,故而满朝文武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李元祈虽知胡皇后和她那兄长将自己视为眼钉肉刺,却始终未怀疑忌惮过他,心中多少还存着些希冀,盼他能顾念手足之情。

    这些年,皇后等人投来的明枪暗箭虽说到底是为了稳固他的太子之位,但他本人确着实并未亲自下过手,故而李元祈也依旧自心里敬他为长兄,虽不甚亲近,却也始终尊重有加。

    柳将军曾多次劝谏他说:“太子并非如表面那般宅心仁厚,只是诸多事无需自己动手,便乐得端了手作菩萨,而若一日真图东宫之位,他定不会坐以待毙。”

    李元祈也并非心中没有分辨,只是终究下不了决断。尚存着一丝幻念:或许皇长兄真为大智大勇之人,能脱身于深宫妇人摆布,立定乾坤。如此这样,他便未必非要迎着刀剑走上那条险途。

第三十九章 心牵挂(答谢加更!继续求票票!)

    可那日在出使和亲的饯行大典上,无意中瞥见太子望向父皇与自己的眼神,冷得李元祈忍不住心惊,仿佛一把寒剑直戳进肉来。

    果然,好容易躲过了皇后这些年略显拙劣的恶毒手段,此次便差点死在太子小试牛刀的陷阱之中。

    而自从得知太子有了那份心,李元祈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因为今后要面对的恐怕是越发艰险的磨难。

    太子与皇后不同,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朝野内外的势力早已枝繁叶盛,动起手来必然也更来势汹汹,防不慎防。

    此次应承了出使龟兹请求和亲的差事,虽占尽天时地利,却亦是深入突厥势力下的虎口,上下前后颇费了心思气力,为中原扭转在西境的局面铺下第一块基石,不可不谓功勋一件。

    如若能顺利护送和亲公主至天都,想来李元祈在他父皇心中及朝堂上的分量,定要重上几分。

    而太子必然不愿见他平安凯旋,即便不要了他的性命,也至少不会让和亲公主活着到中原。定他一个看护不利的罪名,如此便再无可能明着争夺太子之位了。

    所以这一路李元祈格外小心谨慎,上上下下的事务无不亲自过问,对白裳裳更是照拂有加。虽让她换了身份乔装打扮,却始终不敢大意,唯恐一时疏忽被人下了手。

    那日午后她因怕热贪凉,趁着车队休整,躲去不远处的浅溪畔纳凉。他一时寻她不着,顿时急出肝火,直到见着她全须全尾地坐在溪边戏水,才长舒一口气。冷静之后恍然察觉到,自己方才的那份心慌焦急,远超出了对和亲公主该有的担心。

    在四下寻她的时候,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脑海里便不断地浮现与她相交的场景。

    穷途末路时的出手相救,龟兹国宴上的惊为天人,仙居馆里的借酒消愁,送行大典上的忧思伤情,城外驿站中的据理相争……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心上对她已不禁有了牵挂,而经历这次乌龙之事,才觉察到,这份牵挂之深已让他不敢细思。

    自那日之后,李元祈便强迫自己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虽依然看紧她的行踪,但尽力回避与她交谈对话。

    他并非情窦初开,作为皇子,十六七岁便与指给他的宫娥有过肌肤之亲,更年少时亦曾有过竹马青梅的心动。

    可日益认清了自己在这宫廷内的处境,经历多了权利争夺中的尔虞我诈,儿女情长便渐渐从他心中消退,看待女子的眼神已没有了色彩。

    她们对他而言,只代表着一个个可以凭借势力,唯有能助他一步步登极的,才是他需要的女人。

    而白裳裳,是个完全的意外。

    她对他来说,原本最大也是唯一的价值便是毫发无伤地进入东宫,睡上太子的床榻。可如今,一旦想起她将与那阴险腹黑的太子耳鬓厮磨便直觉得胸闷。

    可又该如何是好,他也想不明白,故而只得一面带着和亲队伍继续原速前进,一面感受心中想要带她一道浪迹天涯的冲动一日强过一日。

    可那白裳裳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全然未察觉到有个人正为了自己天人交战、苦苦挣扎。

    只是感觉到,自从那日被他从溪边捞起来责骂一通后,便被李元祈刻意地冷落疏远。心想这位中原睿郡王,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啊!

    就算自己思虑不周,随意离队,让他担惊了一阵,可是也过了好几天了,这人还是一副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虽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却再未多说过一句话,真是不知抽了什么风!

    好在她白裳裳也是个耐得住性儿的人,不理就不理吧,正好图个清静。

    于是,就这般相安无事的又走了两三日,眼瞅着还有几十里便要过了玉门关进入中原的地界,天色却已浓黑,荒漠里实在看不清方向去路,只得寻了一处平坦地势安营驻扎。

    白裳裳见没自己什么事儿,又念及上次浅溪的前车之鉴,便也不好走远,找了个看得着人又安静的角落,将羊皮毯子摊在地上,歪着身子躺了上去。

    却听着不远处噼里啪啦似是篝火的声响,再细听,还有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走了这大半个月,终于要回咱中原,这一路真是比老子当年跟突厥小儿打仗还累。也不知是怎的,咱王爷也忒小心了,把咱们弟兄的皮好紧了一路。”一个略厚实的嗓音嘟嘟囔囔说道。

    “嘘……你这脑袋是不是长在顶上不耐烦了?这里到处是人,怎么就混说呢?”另一个细门儿的嗓子压低了声喝止住了那人。

    似四下打量了一番,依旧言辞谨慎地说道:“听说这一路原本不该这么太平,只是不知怎的,顺顺利利让咱们走过来了。郡王爷提着神也是应该的,毕竟若出了什么闪失,咱们一个个的都没好结果。”

    又有一个年轻孩子似的嗓音附和道:“就是就是,你瞧瞧,眼见着要进中原地界儿,咱们这趟也算是成了,郡王爷不就拿西境的好酒慰劳咱们了么?”

    说着似喝了一口酒,咂么着嘴喊了一嗓子:“好酒!”

    他这一嚷嚷,似乎众人皆举了酒共饮,而后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男人们喝了酒,说起话来便没了把风,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起西境的姑娘们。

    有人说龟兹的姑娘白,皮肤似能掐出水儿,有人说月氏的姑娘浪,走在街上就随意飞花眼儿……又是胸脯又是纤腰的评了好一通,听的白裳裳好不自在,但又不好声张,只得继续装睡。

    似乎说得兴致太高,又是好久没见着肉,这帮精壮汉子的花花肠子早已转了几转,忽而有人开口问道:“诶,你说,咱们进了敦煌城,郡王爷能让咱们去万花楼爽快爽快么?”

    此话一出,引来一众附和,那人听了众人响应,越发来了兴致,提高了些调门儿问:“诶王兴,你去没去过万花楼啊?咱里面就你是土长的敦煌人,怕是在城里有几个相好的吧?哈哈哈哈”

    说完,众人一阵哄笑。

第四十章 遇突袭

    却听方才那个细门儿嗓子颇有些不快地回道:“说什么呢?你们这些精虫上脑的蠢货,没听说过郡王爷治下甚严么?还去逛万花楼?等着军法处置吧……”

    众人听了这话,倒也像是酒醒了似的,便也不再言语。

    只有那个方才嚷嚷最响的人,大概是被当众驳了面子,心中难免不忿,却又不好明着争辩,换了副酸腔调说:“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就是怕咱们去了把你这娘娘腔比下去,哈哈哈哈。”

    众人这次倒并不帮腔,那人自己耻笑了几声,见无人搭茬儿,也就悻悻地收了声。

    一时场面有些冷,像是要缓缓气氛,孩子嗓音笑着开口说道:“王兴哥,原来你是土长的敦煌人啊?我前儿听人说,敦煌城往南边儿去,有处胜景,自前朝就名扬天下,可是真的?”

    似是与那孩子平日里有些交道,细门儿嗓子换了和缓的语气开口答道:“你说的是鸣沙山与月牙泉?”

    那孩子忙答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听了这话,打头儿的厚实嗓子也开口道:“王兴,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原来敦煌还有这么个宝贝,你倒是跟我们讲讲啊。”

    众人也跟着附和:“是啊,王兴,咱们几个守夜,没得找乐子,快跟我们讲讲,扫扫瞌睡。”

    细门儿嗓子似是也不便再拒绝,于是缓缓开口说:“说来确也是个稀奇景色,据传是前朝某代高僧打西边来中原讲经传道,路过敦煌时发现的。要说起来,咱们西境内外别的没有,黄沙最不缺,莫说一面山,就是沙海也能数出好几片,这鸣沙山,稀奇之处不在高不在大,只是会响。”

    众人正听得惊奇,凝神静气地等他后话,却听见方才吵吵着要上花楼等那位,到底还憋着一口气没顺,诚心抬杠似的冷笑几声说:“我当是什么呢,这风吹沙走闹出些响动来,弟兄们又不是没见过,这哪儿就能名扬天下,你别欺负大伙儿不知道。”

    那细门儿嗓子这次倒也不恼,但也不正经搭话,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自己的:“这沙山倒没有个定时候,有时一日响几回,有时好几日都不响,而每次响动起来都如战鼓号角,方圆几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有十万大军压过来。若是夜间,莫名响起来,听到的人没有不惊心动魄的。”

    众人一听这话,才知那鸣沙山的声响与寻常走沙的细声儿不是一回事儿,便颇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争论了一番究竟是什么缘由,能造出这样的奇景。

    忽而又听细门儿嗓子说道:“这还不算,更绝的是,在那鸣沙山脚下,有一弯泉水,如新月似的形状,不过三四十丈长,十丈来宽,碧波粼粼、清澈见底。常年与那鸣沙相伴,再旱热的年景,也未见干涸过,自被发现至今,少说也有上千年了。在这四周左右皆是黄沙的地界儿,确属稀奇。”

    水源在西境原本就紧俏稀罕,更别说是一滩长年不竭的活泉水,自不用多说众人便知其难得,于是又是一阵赞叹议论。

    细门儿嗓子顿了顿,又开口道:“敦煌城里还有个哄孩子的故事,与这处景致相关。”

    一听说有故事听,果然那个半大孩子嗓兴致勃勃:“什么故事啊?王兴哥,快跟我们说说。”众人也跟着凑热闹,吆喝着让他快些讲。

    细门儿嗓子似有了笑意,再开口声音都软了许多:“故事里说鸣沙山和月牙泉并非是天生的,而是人变的。最早的时候,敦煌城还不是敦煌城,也是西境一个小国。小国里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公主,名唤月泉,美得远近皆知,相邻诸国都想求娶公主。”

    “可谁知,公主竟然爱上了护卫自己的镝鸣将军,誓死都要与那将军双宿双飞。国王知道了自然不肯,但也不好生生拆散,只得借了由头,派将军上前线打头阵,也不知怎么着,果真就有去无回死在沙场上了。”

    “月泉公主心痛难忍,却又想借和亲的机会,路过战场再见一眼自己的心上人,于是假意答应和亲。没想到和亲队伍路过将军葬身之处时,忽而战鼓号角轰鸣,沙山裂出一个大口子,将公主的和亲玉辇一口吞了进去。”

    “众人挖地三尺也未见着公主的影子,却见沙山脚下慢慢淌出了一股清泉,最后就汇成了一弯月牙的样子,常年不衰。人们都说这是将军与公主化的形,活着的时候不能相伴,死了之后便要这般长长久久在一处。所以就给这沙山起名叫鸣沙山,给这泉水起名叫月牙泉。”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故事,听完了却一阵哄笑:“果真是哄孩子玩的。”像是要表现自己混世老道、并不好哄似的。

    只有那孩子真入了迷,并不理他们,又问道:“这样听来,果真是处有故事的胜景。诶,王兴哥,那你可曾亲耳听过鸣沙、喝过月牙泉水?”

    细门儿嗓子似是被问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虽是敦煌土长,却生在穷苦人家里,当年只跟着大人在城里讨生活,后来皇上征兵,家里吃饭的嘴太多,便送我入了伍。”

    “之后我便也跟你们一样式儿的在兵营里厮混,并没得着机会亲眼去看看。可我方才说的,不拘着是敦煌人知道,好多些见识广的能人都曾写进过书里,若是不信,你们自己哪日去瞅瞅。”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又动起了心思,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是否能在进敦煌城绕去南边儿看看。

    白裳裳闭着眼睛听了半天这些有的没的,只觉得这帮人真是皮太松发了些,还没能入关呢,便尽想着吃喝玩乐的事情,难怪道李元祈要事事上心。命交在这帮人手里,要是不盯紧些,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琢磨着不敢熟睡,便听见李元祈身边那个大统领的声音,似是巡逻到了这边,见这三五人围着火散漫得厉害,语气颇为严厉地训斥了一通,那帮人赶忙噤了声儿,站起身来各自顾看一处去了。

    他们一走开,天地立马安静了下来,白裳裳这才心下安宁,只听着噼里啪啦的篝火响动,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方才听得太入神,梦里竟见着了那鸣沙山和月牙泉,晴日底下,相互映衬着,煞是好看。

    却又忽而听得一阵骚动,似是战鼓号角的声音,本以为是鸣沙山发了作,却越听越真切,将她从梦里拉回来。

    醒了才发现,原是真的有了敌情,方才放哨的几人一边吹角一边四处奔走吆喝,大喊:“突厥人来袭,快快起身!”

第四十一章 为她伤(加更!继续求推~)

    白裳裳尚未从梦里完全清醒,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一人奔到自己跟前,伸手一揽,抱起她就向着一匹大马奔去。

    白裳裳正要尖叫唤人,却借着忽闪的火光看清楚来人,原来是多日未曾跟她讲话的李元祈,便安下心来,由着他抱着自己一跃腾空上马,刚一坐稳就死命夹了马肚子,向前奔去。

    却忽而见前方银光一闪,像是一支箭直冲着他们射来。

    白裳裳坐在前面,那一箭必会伤了她,可白裳裳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又加上半梦半醒,一时竟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正当她以为要就此结束自己在此朝此代三年游的档口,猛得觉着自己被一股大力压着,用极别扭的姿势趴在了马鞍子上,耳边听到锐器扎进皮肉的声音,与此同时,又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白裳裳扭过脸,看见李元祈表情颇为狰狞,全然没有了往日和风化雨的潇洒气派,想来是替她受了那一箭。

    她心头一震,这人为了完成使命,连命都不要了么?又不知他伤了哪里,是不是要紧,于是越发焦心起来。

    可李元祈似乎并未打算停马,依旧夹紧了马肚,保持着这个姿势带着她一气儿向前跑了十几里,直到四周听不到方才的喊杀声,才将她从身下放了出来。

    白裳裳原以为他是因为受了伤,直不起身来,想来一定伤着了要紧处,这下看来,他原来是为了护她周全,将自己化作人肉铠甲,把她藏在身下。

    有了这个认识,白裳裳心头如淌过温泉一般,感动得就差没落下泪来,哪怕他是为了交差,也是拿命换命地保护了她。

    于是,一旦作正了身子,白裳裳赶忙想回头看他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却听见他在耳边粗声粗气地说:“别回头!”口气颇为严厉。

    白裳裳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妄动,怕自己在黑暗中牵绊了他的伤口,加之听他的声音倒还中气十足,估摸着应该没伤到要紧处,便只得依言纹丝不动。

    就这样,一双人一匹马,也不知急奔了多久,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马估计是紧绷着弦儿跑了太久,体力不支,渐渐慢了下来。

    白裳裳感觉到,那双卡着她的臂膀也不似方才那般孔武有力,想来他也是累了,刚想问要不要休息片刻,却忽然被带着从马上直坠下去。

    此刻坐在草垛之上,白裳裳看着躺在一边的李元祈不知是昏睡还是昏迷,想起方才的场景,真叫人惊心。

    原来那一箭,射在了他胳膊上,虽没伤中要命的地方,却也刺肉入骨,扎得颇深,难怪他当时脸色那么难看。

    再加上他一路扯着马缰绳,颠簸不止,血便一直涓涓往外淌,走了这一路,怕是流了一路,所以方才他失血过多在马上晕了过去,连带着白裳裳一道跌下马来。

    原本以为会坠到软沙之上,却不知这里有个深坑,口小肚大,坐在底下向上看去得有五、六丈高。

    还好他们命大,不知这坑底哪来的干草,垒得老高,所以从上头摔下来,也并未伤着。

    只是李元祈看样子并不大好,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白裳裳扯了段布条,替他扎紧了胳膊,好歹止住了血,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记得电视剧里这种场景下,箭不能随便拔出来,一个不好,可能当场血溅四壁,将伤者更伤一重。可看他昏迷不醒的样子,觉得任由箭插在胳膊上,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狠了狠心,将勒着他胳膊的布条更扎紧了些,用力掰断了箭尾,只余下前面一段。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端直将箭头拔了出来。

    果然一股黑血跟着涌了出来,白裳裳赶忙掏出绢子压住伤口,看着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着实让人心惊。

    不过好在先头用绳子扎住了胳膊,没一会儿血便不似方才那般涌流不止了,白裳裳才松了手,转头从李元祈身上寻摸出了火折子,吹亮了些,照了照伤口,果然伤得极深。

    忽而想起出发前,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在荷包里装了些金疮药,赶忙伸手摸索一阵,还好没丢,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替李元祈敷上,再拿出条干净帕子为他包好伤口。

    又在荷包里搜罗半天,找出了一颗雪莲千金丸,最是止血补气,喂进李元祈嘴里。见着血完全止住了,才缓缓放松了扎胳膊的绳子。

    而高度紧张地忙完这些,白裳裳实在觉得精疲力尽,再加上前半夜惊醒逃命,到这会儿便再没力气了,不知不觉就卧在一旁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白裳裳觉得自己仿佛还置身于刀剑之中,四处血光。和亲玉辇被点了火,那名唤朵娅的女子胸口被扎了一把长剑,一半身子倒在玉辇上,一半身子倒挂在空里。

    她睁着双目,七窍流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忽而开口说道:“公主,我死得好惨啊……”说着就要立起身,向自己扑过来。

    白裳裳一下子被惊出一身汗,醒来才发现原是做梦,自己正躺在那深坑之中。

    像是天亮了,头顶上的洞口明晃晃的,照得洞里也亮堂了许多。可又突然发现,李元祈不见了踪影,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只剩下昨天拔出的箭和一滩血迹。

    白裳裳一时心慌,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发现这洞壁上多了一个口,旁边堆着好些的枯草,像是原本用来隐蔽掩饰的。

    白裳裳想定然是李元祈那只狐狸发现了这个口子,不然他也插不上翅膀从这里飞出去。突然又想到,这样说来,他一定大好了,心里便不由地松快了许多。

    于是也便起身,走进那口子,想去探个究竟。

    口子虽有一人高,却极狭窄,将将够白裳裳擦身过去,稍微精壮点儿的男子,怕是要低了头侧着身子才好穿过,好在四壁被磨得油光水滑,并不会刮蹭到皮肉。

第四十二章 情不禁

    白裳裳一面脚下小心探路,一面试摸着向里走着,越走越黑,直到完全看不清前路,只能全凭感觉向前走。

    忽而摸到了一处温热,完全不是方才石壁的质感,不知是什么精怪,吓得她不禁大叫起来,却听对面低声说:“是我。”

    便抓住她摸过去的手,领着她向前去了。听见是李元祈的声音,白裳裳才放下心来,手握在他掌心里,觉得莫名地踏实。

    又走了好一会儿,忽而有了光亮,只听李元祈吩咐她闭眼。白裳裳心知他是怕暗里走久了,兀得见着光闪了她眼睛,便也不多言,依着他的话闭紧了双眼,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走了几步,忽而感觉四周大亮,因闭着眼,不知到了何处。过了半刻,听见李元祈说可以了才睁了眼。

    一睁眼才发现来到了一个更大的洞,却光堂明亮,环壁上大大小小不知是什么东西闪着荧光,像置身最明亮的夜空,被星光包围。白裳裳被这景象美到,开心的原地转了一圈,想看看是不是真有环顾星河的效果。

    李元祈看着她此刻蓬头垢面,发髻上还插着些枯草,衣杉被划出了不少口子,襟子还有好几处喷溅的血渍,实在是他见过她最丑的时候,可她却浑然不知,此时更是难得露出一副孩子般的天真模样,高兴得彻底。而这高兴似是会传染似的,看得他也不禁在心头泛起一阵欢喜来,一时将当下的处境抛之脑后。

    白裳裳好奇地打量了这洞穴好一会儿,忽而想起李元祈的伤来,虽看样子像是没事了,却想他伤口颇深,还是要当心些,别得了破伤风什么的,于是冲着李元祈问道:“你的伤好些了?”

    李元祈原本正盯着她看得出神,忽而被问才想起,自己醒来时看见她卧在一旁,满手都是血,又看到自己胳膊上扎着一方姑娘用的帕子,再扫了眼地上折断的箭,便知是白裳裳替他包扎好了伤口,颇有些惊讶,这嫡公主怎么什么都会。

    如今听她问起,便答言道:“好些了,已不大疼了。”接着又问:“昨儿个是你帮我料理的?”

    白裳裳听他说不大疼了,心中立马安慰许多,想来花了重金买的金疮药到底有些神效,便语气轻松地说:“好些了就好,昨夜我见你面色苍白,怕不处理会出大事,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有菩萨保佑,让你回转过来,不然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一想起他昨夜拼死护佑着她,白裳裳心里就又泛上一股暖流,看着他不觉红了脸。

    李元祈难得听她这样柔暖的语气,见她面上忽而又似染上胭脂一样绯红一团,直觉心头一阵荡漾,想伸手揽她进怀,从此护她一世周全再也不松开,就像昨夜在马上一样。

    当时看清那冷箭去向,直直冲着她的心腹,顿觉血气上涌,未做细想便翻身将她护在怀中。

    那一箭扎在胳膊上,几乎入骨,还好自己常年历练,肉紧骨硬,不敢想象若真射中她,此时又是怎样光景。

    白裳裳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却热得像团火,不觉一惊,莫非真是伤口感染烧起来了?赶忙几步走到他跟前,伸手便摸上他的额头,想试试是不是真发热了。

    可手刚碰上他,便觉他浑身一震,忽而大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白裳裳不禁尖叫一声,却看他俯下脸来,直凑到自己眼前。

    这一瞬,白裳裳只觉得自己心漏跳了一拍,不禁感叹,这人落难于此怎还能如此好看?!

    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她白裳裳古今两世,骨子里都是个颜控,却又厌烦美而没有灵魂的皮囊。故而对于李元祈这样的绝世祸水,心中始终抱着机警审视的态度,唯恐被他的美男计攻陷。

    可自打昨日他拼死相救之后,白裳裳心头的防御壁垒便轰然坍塌,如今再接近这美色,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自己跌了进去。

    白裳裳原以为按着剧情,接下来便是一番湿热缠绵,不说别的,至少应该有个热辣辣又意绵绵的吻吧,可等了半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只见着李元祈眸子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几变,就慢慢地将她松开,转过身向着洞窟当中的大石走去。

    白裳裳被他这么折腾一番,虽颇有些恍惚,但大抵也明白了他的想法。如今看来,他对她也是有意的,不然不会那样舍命相救,可自己毕竟是和亲公主,是要嫁给他皇长兄的,注定了与他有缘无份,此时痴缠越深,未来也就越痛,对他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想明白这些,虽释然了许多,心里却多少有些难过。女孩子就是这样,陷入了感情便智商为零,不管不顾,可男人却依旧可以清醒地在心里敲算盘,将利弊得失计算得一清二楚,一旦弊大于利、失胜于得,便能当机立断抽身而退,真是英明神武!

    而李元祈这样的天潢贵胄,娘胎里就带着权谋算计,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劲儿是淌在骨血里的,儿女情长对他们来说,比寻常男子还要看轻些,又怎会与她一道沉迷在这注定无果的荒唐感情中?

    心里虽不痛快,却也不想被他察觉,毕竟窗户纸没捅破,彼此都要拿出些气度来,这事儿才能翻篇儿,于是白裳裳便定了定神,跟在李元祈身后向那尊大石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一副石棺。好大的气派,快有一人高,长宽各有一丈,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用的。再仔细瞧了瞧,那石棺外壁上还刻着幅好精美的画作。

    四角尽是些稀奇的花鸟虫鱼,倒也不相互堆叠,刻画的人用了巧心布局架构,让这些原本不甚关联的美物,彼此依傍、相映成趣。

    而被这些美物环绕的当中,一位美人侧卧着身子,眉目舒展,怡然自得,唇边还挂着一抹浅笑,似睡似醒,难以分辨。

第四十三章 死同穴(加更!求推荐~~)

    白裳裳仔细打量着这美人的衣着,似不是当朝的人,忽而想起细门儿嗓子讲的故事,脑子一热,以为真是那月泉公主,顿时来了兴致,越发凑近了细瞧这美人的面容眉目,却不知自己脸上的神情全落入李元祈的眼里。

    李元祈原本正对方才的事儿又羞又悔,自己一时没把持住乱了方寸,如若真越了线,现在又该如何收拾?

    可她倒好,跟没事儿人似的,不仅继续跟着他,此刻更是对着那石棺兴致勃勃,似乎将刚刚的事情早抛到九霄之外。

    莫非西境的女子都这般不拘小节、自在洒脱?若是这样,那她是不是早就跟别的男子像方才那样亲近过?否则怎么就这样毫不在意。

    转而又想到她这些年为了轻云裳,定然没少在外抛头露面,遇上个把倾心之人,花前月下倒真不是没有可能。

    越细想越觉得胸中气闷,像有把小火苗灼灼燃着,却又生得不磊落,没法子喷涌而出、一泻为快。

    白裳裳正瞅着那石棺起劲,却觉得被一双眼盯得热辣辣的,抬头看去,只见李元祈莫名其妙的神情。

    心头虽多少还有些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直起身子,平心静气地冲他问道:“这里面躺着的是什么人啊?是不是敦煌国的月泉公主啊?”

    李元祈被她这么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刚进入这个洞窟时便猜到是个古墓,中间那口石棺印证了他的想法,石棺外壁上一面雕着个美人图,一面用不知哪国的文字刻着铭文。

    因少时跟着师傅习了西境诸国的文字,拼拼凑凑大概也能猜着一些意思。这里面葬着的是一位王妃,但究竟是哪朝哪代哪国的,却不得而知了。可看这美人的服饰和石棺的制式,想来应该距今已有些年景了。

    看着白裳裳还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李元祈只好先将方才之事丢在一边,扭过脸去也不看她,瓮声瓮气地说:“什么月泉公主,那背后写着呢,她是个王妃。”说着绕到石棺另一侧,示意白裳裳过来看那铭文。

    白裳裳一听有文字记载,立即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却看见一壁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一个字儿都不认识。

    毕竟她才来这里三年,还当了一年的哑巴文盲,现在能认得龟兹文就不错了。上次在沙洲里,李元祈洋洋洒洒写下好几国文字问她话,她全靠平日里跟各国贩子打交道,认识了最常见的几句,才知道他是个西境通。

    可看这石棺上的铭文,虽字形上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是当代西境诸国的文字,再想这敦煌城一带自前朝起便被纳入中原地界儿,如今已有好几百年了,而这墓葬制式一看就非王族不可,故一定是更早前的某个王国贵女的寝陵。

    想来这文字随着王国灭国该是断了根儿的,李元祈也不过是凭着几分相似猜出个大概,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王妃不是公主?她白裳裳不服!

    于是她转过脸,看着李元祈说:“你也是瞎猜的吧?这文字一看就不是今世流通的,凭什么你说是王妃就是王妃啊?我看她就是月泉公主,被镝鸣将军接进这里来,同窟同穴,生生世世。”

    见李元祈一脸迷惑,料想他并不知道那个传说,便忽而来了兴致,精神抖擞地将细门儿嗓子说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李元祈听。

    听完前因后果,李元祈不禁想要揉眉心。这位嫡公主,挺多时候又精明又果断,看着完全像个饱经世事的人物,可冷不丁在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犯迷糊,还掺合着孩子气的脾性,真让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或许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琢磨不透、难以把握,才让他分外上了心。

    看着她还一脸天真地执着于那个传说,李元祈虽不愿与她在这上面纠缠,却还想逗逗她,故而笑道:“若是这样,可怎么只有她一个躺在这里,没见着镝鸣将军呢?”

    见白裳裳还要开口辩驳,李元祈忙补了话:“好了好了,你说是月泉公主就是月泉公主吧。咱们现在可没空研究这个,再不找到出路,那便真要有一位和亲公主和她贴身侍卫同窟同穴、永生永世了。”说完也不看她,转身就向洞壁走去。

    白裳裳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觉有些心颤,和亲公主,贴身侍卫,同窟同穴,永生永世,是说他们么?她竟觉得若是这样,那也不错!毕竟李元祈那张祸水皮相,够她看上一阵也不厌弃,且恐怕还未厌弃,便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可是他呢?他一定不愿跟自己困死在这里吧……不顾安危地来西境,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么?再想起好几次碰见他乔装打扮隐遁身份,恐怕此行也并非仅仅是为了和亲之事。

    如今的西境是中原皇帝心头病灶,谁能拿下它,锦绣前程自不在话下。而一个皇子王孙这般汲汲上进,想来也不甘心只是作个郡王吧。

    与他相较,自己这嫡公主果然不正宗,毕竟不过十几天前知道要去和亲后,才真正感知到了这身份的存在,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将家国天下、权谋算计刻在骨血里,还需时时提醒自己才能记起,不知真正的白裳裳会怎么看待她?她又会做出怎么的选择?

    李元祈并不知道白裳裳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了这些,只是一面走,一面听后面并没有动静,回头看却见她痴痴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看得他有些心悸。莫非方才吓着她了?可他说的既是玩笑,也是实情。

    一般皇家地宫为了防害防盗,在陵主入内后,都会封死出入通道,并设置些机关暗哨。送葬者往往有去无回,跟着陪葬,以免泄露了通路。

    而这个陵寝却只有一尊石棺,没见着陪葬残骸,想来应该是安置好了棺椁,送葬的人从中平安返回,那定是有通路可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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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衫轻介绍:
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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