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明宫
过了条御用窄街,又进了一道宫门,想来便是到了大明宫了。
进了宫,步辇也没有停的意思,沿着夹道一直往前走,最后停在了光顺门前。
下辇站稳了身,白裳裳忙上前去扶皇后。
只见她一面起身,一面扶额道:“真真是上了年纪,年轻的时候跟在太后身边走都能走过来,如今热天里坐着辇都觉得疲累。”
“娘娘正值盛年,只是今日日头还是太毒了些。老奴已让在含象殿里置办下瓜果凉茶,还请娘娘和公主移驾前去歇息歇息。”
有如意嬷嬷这样近身伺候主子的老仆在侧,倒是省了她挖空心思说奉承话的功夫,白裳裳心上一松,冲着如意嬷嬷微微笑着颔首。
皇后也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倒也别的话。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穿过光顺门,往后庭去了。
走了不过百步,便见着三座十丈来高的大殿,虽不及太极宫里的楼宇巍峨,却也是一派的富丽景象。
看匾额,正当中那座就是含象殿了。
白裳裳扶着皇后进了大殿,扫眼打量一番,这殿内的陈设倒很是简约。
上首一席宝座,既没雕龙又无画凤,看着极为朴素。两侧各列着一排座榻,并几张案牍。再一细瞧,只左列最上的案子上摆着瓜果。
白裳裳心中狐疑,莫非那宝座是皇帝坐的?连皇后娘娘都坐不的?
果然,胡皇后径直走到左首位,端端坐在席榻上,又拉着白裳裳坐到身边,笑着道:“这里往常是皇上见臣子的地方,今日都在太极宫那边,咱们才好借这处落落脚。”
说着,便拿起一碗果子羹递给白裳裳。
白裳裳忙接过来,道了谢。一面细细吃着,一面在心想,怪不得这般肃静,原是前朝公用。
看来中原帝王并不稀罕用金玉华饰来彰显地位,到底是称霸天下的大国之主,看来往后在他面前,断不能流于纤巧。
“今日的夜宴摆在蓬莱殿,用罢了膳食,再一道乘舟,夜游太液池,最后去往蓬莱岛上,观花赏月。裳裳觉得这安排可还有趣?”胡皇后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娘娘的安排自是极妥当的,听得裳裳都有些等不及了呢。”送到嘴边的拍马时机,抓不住就是得罪人,白裳裳赶紧应承着。
皇后听罢,果然眉眼俱有了笑意,开口道:“到底是个小孩儿,听见玩意儿就挠心。也罢,咱们早些过来就是要先走遍过场,巡看一番万事是否已周全了,正好合了你的意。”说着便要起身,白裳裳也忙站起来伸手扶她。
一行人出了含象殿,沿着甬道,向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忽而眼前一片开阔,绿荫环绕间,隐约看见烟波浩渺,想来便是太液池了。
自打来了这一世,厮混在干旱的西境,她便没见到过大湖,此时终又见着这波光万顷,如久旱逢甘霖,心中腾然升起真切的欢愉来。
胡皇后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心思,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笑意:“如何?这太液池可还称你的意?”
白裳裳一面欢喜,一面轻叹:“到底是中原皇宫,连内湖都这般浩然气派!不瞒娘娘说,我们龟兹王庭也有个湖,名唤相思,美虽美,却约摸只能有这太液池十之一二。”
“喜欢就好,以后这些,都是你的。”胡皇后颇有深意地对她说道,还用了些劲握了握她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提点,让白裳裳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开心应承未免让她忌惮你贪位,可要是全然不在意,她也能嫌你不知进取,疑你对太子的忠心。
哎,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好在前一世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她,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一笑便是万金油,谁都挑不出错来。
于是,扮上一抹含混的笑意,扶着皇后继续往前走去。
皇后倒也没在意,一面走,一面继续开口道:“今夜来的,都是要紧的亲眷。上头有几位先皇膝下的王爷公主,也就是圣上的兄弟姊妹,余下的便是宫里的皇子皇女们了。按往后的位分,你倒都不必行礼,可毕竟还未成婚,见着几位长辈,还是道个福,也算是作晚辈的心意。几位皇子皇女,就不必拘束,彼此行个平辈的礼节便是了。”
白裳裳连连应诺,听皇后又开口道:“别的本宫倒不担心,就是元禧那孩子,人前也未必有个避讳。你且莫要兜搭他,自己没趣了,也就丢开手了。”
说着又转过身来,笑对着她:“今夜最要紧的事,是好好与太子熟络熟络。你们好了,皇上与本宫才好放心。莫看太子面上严谨,内里却是个火热性子,若真入了心,恨不能把最好的捧给你。好孩子,本宫相信你定能成的。”
这一席话听得白裳裳一愣一愣的,这是指使她勾引太子么?她全然没有这个念想,还巴望着太子瞧不上她,将她推给李元祈。
出使和亲、接引入宫他不都让李元祈代劳了么?没准儿一时高兴,成亲也让代劳了,那才真正称了她的心。
可她也知道,这些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像他们这样的男人们,娶妻娶的是政治筹码。至于人喜不喜欢,并没有多大关系,大不了娶回家,找座偏僻的大殿供起来,连面都不用见着,既不碍眼又不碍事儿。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只能应承着,只是希望这皇后娘娘今夜别月老上身,做出些用力过猛的撮合举动,大庭广众的,想想就尴尬。
说话间走到了一座大殿旁,抬头一看牌匾,正是蓬莱殿。
与一般的殿宇不同,这里很是通透,四面皆是自顶落地的轩门,全打开后,恍若一座亭台。
白裳裳扶着皇后走上台阶,进了大殿,看见桌案座榻已安置得宜,当中已铺上大红的波斯毯,花团锦簇的,好不喜庆热闹。
细闻之下,一阵阵桂花香气细若游丝地飘进鼻子,环看一圈,原来每张案子旁都养着枝金桂。
第七十四章 太液池
“这花可真香!”白裳裳忍不住赞叹道。
“可不嘛,这陈设正是咱们娘娘的巧思。”如意嬷嬷听她一说,赶忙见缝插针地又一记拍马,正中皇后娘娘的心窝。
主子当久了,对于这些阿谀奉承恐怕多少都有些免疫。
皇后仅仅轻描淡写的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今年这桂子长势极好,香味也甚浓,一小枝便芳馨盈袖。圣上素常爱些自然的花果香气,这个时节,品酒裳金桂最是得宜。这里已安排妥当了,咱们该往蓬莱岛去了。”说着便要往殿外走去。
出了蓬莱殿,沿着花径走了没多久,便到了码头,见着一艘画舫正停在岸边。
一端是龙头,一端是龙尾,细瞧之下,正是一只威武巨龙腾在水面上。
白裳裳扶着皇后上了画舫,便见着船内极其平坦宽敞,在其间行走,全然不似在水上。
船舱正中摆着一张高案,足足可以围坐二十来人,最上首依旧是帝后宝座,左上位摆着把大红的椅子,也较其余坐席不同。
皇后拉着白裳裳走到船首,示意她坐在右上位,自己则在皇后位坐下。
冲着左上位扫了眼,皇后笑着说道:“这红木大椅是太子的位置,今夜你就坐在这里,让你二人面对面坐着,正是月下观美人,没有不动心的。”
白裳裳一听,脸噌得就烧了起来,此时怕是酡红一片。
果然听到皇后在耳畔轻笑:“到底是年轻姑娘,几句话就羞红了脸。可不这么个,怎能让太子惦记上,之后又怎能把你当宝贝似的娶回宫里捧着呢?”
几句话问得白裳裳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点头应是,端过凉茶来,为皇后沏上。
或许走得有些累了,吹着湖风,品着凉茶,皇后一时不大说话,微微虚着眼养神。
白裳裳见状,也乐得清净一刻,便也不言语,一面替她打扇,一面细细欣赏这太液湖上的风光。
这会儿刚过未时,日已西斜,热力却半分未减。
湖上飘飘渺渺腾起些水汽,映衬着粼粼波光,真好似蓬莱仙境。
再细瞧那水面上,一朵朵芙蕖开得正盛,红似火,白胜雪,近前还有几朵碧绿如翠竹的,真真清新可人。
记得进宫时,李元祈说起过这满池的水芙蓉,看来亦是他的心头好。
想到这儿,白裳裳便越发喜欢,甚至忍不住幻想,与他一道月下赏花该是怎样的惬意。
正发着白日梦,忽而听见皇后娘娘轻咳了几声,白裳裳忙回过神来,端了茶水让她润嗓。
皇后一面抿着茶,一面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望什么呢,瞧得这般入迷?”
白裳裳不知当中玄机,却总怕不留神将李元祈绕进去,唯恐众人皆知他爱莲的癖好,故不敢直说是在看莲花。
想了想,开口笑道:“我刚看着一对儿鸟,两个一道藏在花下面。也不飞,只互相用嘴啄彼此的毛,真是有趣。”
皇后一听,又忍不住一阵嗤笑:“傻孩子,那哪里是鸟儿,那叫鸳鸯。它可是忠贞不渝的吉祥物,总是出双入对的,因而姑娘们爱拿它绣在荷包、香囊上,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回头叫如意教教你,学会了,也绣个给太子,是你一份心意。”说着又一阵轻笑。
白裳裳心里有些无奈,面上还得维持装样。
正尴尬着,可巧此时船靠了岸,白裳裳忙立起身,伸手去扶皇后。
一行人下了船,便沿着石阶而上,没走几步就迎面见着几位少女,一路嬉笑打闹着自上而下,好不活泼快意。
可等她们看清楚了来人,立即止了笑,静悄悄地走到跟前,侧立在下首,对着皇后行礼问福。
白裳裳原本还在想,什么人敢在皇家园林这般喧闹,打量她们的服饰妆容,再听见她们全都唤皇后为母后,才知这几位都是中原帝姬。
不过看这样子,都与皇后疏离的很,看来不是亲妈,隔着层肚皮,到底亲疏有别。
这不,皇后一开口,那语气比同她说话还疏远些:“大热天的在园子里疯跑,一点儿公主的样子都没有,你们的教养嬷嬷都上哪儿偷闲去了?明儿都上立政殿,挨个背十遍女则,看还立不立得起来规矩。”
几位帝姬一听,一个个花容都像打了秋霜,垂头丧气地却也不敢回嘴。只耷拉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听皇后继续说道:“还立在这儿干嘛,等着本宫赏赐么?都回自己宫里去!夜宴都要开始了,还不快收拾妥当。整日里只知道闲逛,也不知能逛出些什么?”
听了这话,几位帝姬如释重负,赶忙就要俯身跪安,皇后却像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开口道:“这位便是龟兹的云裳公主。裳裳,过来见过几位帝姬。”
只见皇后话音刚落,帝姬们纷纷抬起头,一脸好奇地向她看来,白裳裳也才看清楚她们的姿容。
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花一样的相貌,透着勃勃生机。
到底同是年轻姑娘,见面相视一笑便能心领神会,彼此和和气气地问安道福。
皇后那边却看得不耐烦,语气透着不快道:“好了,你们几个都回去吧,晚间早些过来帮衬着,别一个个都等着吃喝玩乐。”说着便继续往山上走去,白裳裳也只好急急跟上。
一面往上走,皇后一面开口道:“这几个帝姬,母妃品阶都不高。小家小户里出来的,教养起姑娘来,也很不是个体统。奈何本宫分身乏术,不能盯着她们耳提面命,如今大了越发管束不动了。往后你不必跟她们厮混在一处,没得被她们带野了性子。”
白裳裳心下唏嘘,这皇后真拿她当自己人,一点儿也不忌讳。
不过或许也是有心作法给她看,让她也知道知道厉害,所谓杀鸡儆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白裳裳不禁有些担心,自己在天都城光大轻云裳的美梦,在这样严峻的环境下,还能不能成行。
第七十五章 中秋宴
扶着皇后一路而上,终于到了蓬莱阁。
四周环视一圈,白裳裳不由赞叹,皇家园林的巧心设计,果然不同凡响。
这处亭台位于湖心小岛上的最高点,人立于其间,太液池的湖光美景便尽收眼底。
一围低矮的花木,既不遮碍视野,还能增添秀丽,用以中秋赏月最是妥帖。
再细瞧,那阁子中已摆好了案席,却不似蓬莱殿里的严肃规整,三三两两并在一起,倒更显轻松惬意。
皇后娘娘在阁内巡视一圈,便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复又转过身来对着白裳裳说道:“往年不是所有宾客都会上这阁子来,剩下的都是最要紧的,一道边赏月边喝酒行令,才算过好了中秋。到时候你就挨着太子落座,真罚了酒,也有他替你。”
真是三句不离撮合,白裳裳忽而有点儿同情皇后,哪怕贵为一国之母,也要为子女姻缘操碎了心。
看着白裳裳半含羞地点了头,胡皇后才扶着她转头往山下走去。
到了湖边,再上画舫,按着原路,一行人又回到了岸上。
看了眼天色,胡皇后扶着额说道:“忙了这半日,我也乏了,此刻要去歇息歇息。你若乐意在园子里逛逛,便自去吧,只是带着些下人,莫走岔了路。”
白裳裳想起方才皇后训诫几位帝姬的话,知她并不喜姑娘家闲逛,便不愿撞在她枪口上,笑着说道:“裳裳确是有心好好体味一番这园林景致,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今日还是以夜宴为重,此刻与您一道去休整休整才是。”
皇后听了,倒也无多话,点了点头就扶着她往东边去了。
在寝殿休息了一个时辰,胡皇后便又精神抖擞,扶着白裳裳到了含象殿,端好了女主人的架势,预备迎接诸位宾客。
白裳裳立在一旁,看着身着盛装的皇亲国戚陆陆续续进了大殿,不论老少皆先恭恭敬敬至凤驾前俯身问安。
皇后那厢则笑得一脸慈善,全然不见训斥帝姬们时的严厉刻薄。
看来在这宫廷里面,亦是人人皆戴几副面孔,见人下菜碟并非市井独有。
每每来了上年纪、一看即是与皇帝一辈的宾客,胡皇后都会为白裳裳引荐一番,果然都是些老王爷长公主。
白裳裳都依例行了晚辈的礼节,对方也都客客气气地应承,那情景恍若新媳妇头一次上婆家,就差挨个收一遍红包了。
而平辈的宾客,胡皇后倒并不刻意介绍,却耐不住那些少年人皆好奇地打量她,尤其是午后见着的几位帝姬。
只见她们几个给皇后行了礼,转身回到席位便直勾勾地瞅着她,一通交头接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着她们面上玩味神情,白裳裳越发觉得耳朵发烫,便只得转过脸,将目光落在别处不看她们。
“皇上驾到!”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皇后连同一众宾客皆忙起身离席,整整齐齐列成几纵,端身跪在两侧,留出中间一条通道供皇帝行走。
白裳裳低着头,跪在皇后身旁,听见一队脚步声渐渐走进,直到一双绣着飞龙暗纹的朝靴到了眼前,才听见一声:“众卿平身”。
白裳裳正要去扶皇后,却见一双手先行伸了过来,抬头望去,正是穿着秋梨黄衫的太子。
他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如果不是这身衣服,她如何都不会将帝国太子与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一副白净面孔上,毫无凌厉之气,眉间眼角倒颇有些儒生气质。
与李元祈那颇有些锋芒的相貌不同,他看着毫无攻击力,仿佛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能。
许是被她盯久了,太子忽而抬眼望过来,与她满是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白裳裳一愣,赶忙收了神,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却听皇后轻笑道:“云裳公主,还没见过太子吧?”
皇后一提醒,她才意识到方才真是乱了规矩。
好在众人皆才起身整理,并没留意到,于是赶忙冲着太子俯身行礼。
太子倒还算和善,并没计较她方才到失礼,开口时已笑意融融:“云裳公主快请免礼。”
白裳裳道了谢,立起身来便不敢再随意乱看,只微垂着眼。
正要去扶着皇后入座,却听见她笑盈盈地说道:“裳裳,今日你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别在本宫跟前劳累了,快随太子入席吧。”
这话一出,白裳裳与那太子一同愣住。
照中原习俗,男女有别,七岁之后便不同席。今日虽为家宴,却也是极正式的场合,就这么着让他们同席而坐,怕是不合规矩。
可不知为何,连皇帝都未有异议,仿佛全然不在意似的。
白裳裳心中连连叫苦,可看这架势,除了太子身边,她无处可去,便只好硬着头皮,随太子一道入了席。
刚一落座,却惊觉李元祈正在对面的席位上。只见他面上虽未甚显露,眼神里却尽是寒凉。
而他一旁还坐着呆霸王李元禧,冲着她好一通挤眉弄眼。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顿饭叫她还怎么吃得下去?!
白裳裳正欲哭无泪,却听见皇帝在上首开了金口:“今日虽是家宴,却也为庆贺中原与龟兹终得联姻。又正值此佳节,唯愿天下和合,万家团圆。”
说罢便举了杯,邀宾客共饮。
众人也忙拾起酒樽,对着上首齐齐祝祷道:“天下和合,万家团圆!”
放下酒杯,白裳裳直觉心里乱糟糟的。
与太子相距不过咫尺,稍不留神就会碰到彼此。就算没碰着,她也能透过气息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一个侵略者,闯入了她耐以生存的私有领地。
而对面还坐着李元祈,越发让她局促不安,仿佛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可世事往往如此,当你以为不能更糟糕时,上天便又下一记狠手。
正在她焦灼难耐之时,就听见皇后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桂花糕是用今晨才采下的桂子做的,太子素日里最爱吃了,快些尝尝合不合心意。”
说着便冲白裳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抓住机会,替太子布菜。
第七十六章 宫中秘
白裳裳全然被皇后娘娘这一出猛火惊到。
同席而食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她布菜!
话说这中原皇庭也这般随性么?
可她疾言厉色地给帝姬们立规矩时,却很是严苛啊,莫非是欺负她西境来的不懂行?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可人在屋檐下,就算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拿起一双净筷,夹了块桂花糕给太子。
一放下筷子,白裳裳便觉自己满面通红,皇后却似很是满意,又大力补上一道:“太子快些尝尝,云裳公主亲自为你夹的,怕是要更加香甜些。”
此话一出,方才没注意的宾客也留了心,白裳裳直想找个缝钻进去,却听见“啪”的一响,是对面杯子摔碎的声音。
“六哥今儿是怎么了?才喝了这么点儿,便醉得拿不稳杯子了么?”李元禧嘻嘻哈哈地调笑道。
“十弟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是你撞了我的胳膊,怎么还赖我呢?摔碎了杯子不要紧,撒了我一身酒,我还没找你赔衣裳呢。”李元祈大大方方地回道。
说着便起身离席,对着皇上皇后揖手道:“父皇母后,儿臣湿了朝服不成体统。还请准儿臣旁去更换,晚些再回御前侍奉。”
皇后没出声,皇上那边点了头:“速去速回,父皇还等着与你月下行令,看看你是否又有进益。”
李元祈应了喏,便转身退了出去,消失在殿外的一片漆黑中。
整个过程白裳裳没敢盯着他看,怕一不留心让眼神出卖了她。
而当他终于离开,白裳裳却舒了一口气,好歹他不用在这儿继续看她的窘相了。
之后皇后倒没再刻意牵线,宴席不咸不淡地进行着。
推杯换盏间,好些宾客已有了些醉意,再一看天色,月已上中天。
皇后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就听皇上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今夜宴席便罢,有意乘舟赏月的便随驾前去。”
此话一出,诸位宾客忙起身,又乌泱泱跪了一片,皇帝便携着皇后往殿外走去,太子也跟着去了。
白裳裳却跪在原地不想起身,也盼着他们能将她忘记,让她能逃过与太子面对面坐在龙舟里。
“云裳公主,太子哥哥都走了,你怎么不跟上去?”
一个好听的嗓音自上传来,白裳裳抬头看去,正是位帝姬,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热闹的。
白裳裳有些尴尬,却也缓缓站起身来,笑着说:“皇上皇后没旨意,裳裳也不得妄动。”
“我看你是也不想乘龙舟吧,这良夜月明的,在他们跟前没得受约束。”另一个帝姬上前笑道。
“他们把你落下了正好,咱们一处赏月对诗岂不更自在?”余下的那位帝姬也插嘴道。
白裳裳心里一热,却记起皇后下午的叮嘱,不由苦涩一笑:“多谢几位帝姬盛情,只是皇后娘娘已嘱托过我,怕是一会儿就要寻我过去……”
“那有什么,我们一道去父皇面前给你告个假,他最是通情达理,没有不答应的。”
开头说话的那位帝姬飒爽的很,说话就拉着白裳裳并其余二人一道往码头走去。
到了码头,果然见着一众人正四下张望。
皇后娘娘见她过来,忙开口道:“这是上哪儿去了,正四处寻你,快随本宫上船去。”
“父皇,云裳公主怕是不胜酒力,方才跪着差点儿没晕过去,恐受不住水上风波,不如让她跟着我们在岸上散散,没准儿一会儿就好了。”那帝姬也不理皇后,直对着皇上一通胡诌。
“即是这样,云裳公主就在岸上歇歇吧。若是好了,再与几位帝姬同往蓬莱岛去也不迟。”皇上果然准了假。
白裳裳心下一松,便也顾不得皇后那边横眉冷对,忙作出微醺的样子,歪歪扭扭地谢了恩。
看着画舫终于越来越远,慢慢化成湖面上的一点儿,几位年轻姑娘便如逢大赦,高高兴兴挽着手,沿着花径向东而去。
白裳裳先开了口:“多谢几位帝姬相邀,可否赐教三位尊号,也好日后相称。”
“什么尊号不尊号的,都是一般年纪,将来又要作姑嫂的,称名字便是。我叫长宜,她叫康宁,她叫永平,你叫裳裳,是不是?”说着便咯咯了起来。
听她一说,其余两位也跟着应和,于是四人便彼此直呼其名的聊起天来。
这几位帝姬对于西域很是好奇,追着白裳裳问了好些事。
比如是否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又比如西境的公主用不用背女则…
天上一脚地下一脚,问得白裳裳直觉得还不如上画舫去跟太子大眼瞪小眼。
忽而听见长宜帝姬问道:“听说在敦煌城外,和亲队伍遇袭,是六哥带你突出重围死里逃生的?”
这话一问,白裳裳就像被丢进了冰水里,整个人都无比的清醒警觉起来。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那时我光顾着害怕,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况了。”她指望用失忆来堵住这几位好奇公主的后话。
“那真是可惜了,我们还想听你讲讲六哥的英勇事迹呢!”康宁帝姬一脸失望的样子,看得白裳裳差点儿以为她也爱慕着李元祈。
“可不是么!说来真奇怪,话本里英雄救美后,总能生出一段缠绵故事,我六哥又是那般容貌气度,怎么你就没对他动心?”长宜帝姬也来补上一笔。
白裳裳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这长宜公主真是位高人胆大,什么样的话都问得出。
越发后悔没随着上画舫,此刻这情景,怕是比与太子周旋更费神经应付些。
可还没等她想出回复,便听唯一的明白人开口解围道:“快别这么说,裳裳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人,怎么会对六哥胡乱生情?”
“永平你也忒小心了,四下又没人,随便问问怎么了?再说了,若不是当年裴妃娘娘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谁是太子且说不定呢!”长宜帝姬依旧不怕死地随口嘟囔着。
第七十七章 不堪忆(六皇子的悲情往事,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虽被长宜帝姬的口不择言惊得不浅,白裳裳却还是对她话中的隐情上了心,忍不住低声问道:“帝姬说的裴妃娘娘,可是睿嗣王的母妃?”
“正是,莫非你也听过?”长宜帝姬不大在意地回道。
“之前听十皇子提起过,说是缠绵病榻良久,后来终于没熬住,如今已仙逝十二载了。”白裳裳絮絮地说着,尽力装出不甚经心的样子。
“什么缠绵病榻,裴妃娘娘从病到薨逝不过月余,且又不是了不得的重疾。据说……”
只见长宜帝姬四下看了看,终于谨慎了一回,压低声量说道:“据说是有人往药里加了东西,喝着喝着人就没了。是谁加的,就自己想去吧。”
“快别说了!”永平帝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忙站出来插话。
“你有二哥为你挡着,我们可没人庇佑,这些话若传出去,还不知要怎么死呢。”
“就你胆小,这话又不是我第一个说,宫里谁不知道?父皇没准儿都有数,只是如今这情势,撕不开脸罢了。再说了,说不说的,她对我们又能再坏到哪儿去?这不让说那不让说,真是没劲儿,我自去别处找乐子去。”长宜帝姬一脸不屑,冷哼一声便快走几步,先往前去了。
“裳裳,宫里人多口杂,好些没影儿的事都能被编排出来,私底下传来传去,就像真的了。长宜方才的浑话不知是何处听来的,你可千万莫当真,更别告诉皇后娘娘,没得让她愠恼。”永平见长宜走远了,低声跟白裳裳圆话。
“帝姬请放心,裳裳知道好歹,不是那摆弄是非之人。今日的话不过闺阁闲谈,不会再让旁人知道。”白裳裳郑重地打着包票。
到底是年轻姑娘,又是这样出身的天之骄女,心里干净简单,得了承诺便相信。
只见永平面上一松,换了语气缓缓说道:“说起来,六哥真是不容易。当年裴妃娘娘病逝没多久,裴相又被抄了家,全族上下没留下一个活口。一夕之间,他所有凭借都没了,只靠自己走到现在。”
“可不是么?六哥当年别提多惨了。”好久没说话的康宁帝姬,听见提起她六哥也来了劲头。
“那时我还小,有次去谨妃娘娘宫里找长宜,路过偏殿,看见六哥蹲在廊子上,大冷天的自己生火,盆里不是碳石,竟全是干树枝。”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被短了供应,还以为是在闹着玩呢。回去跟母妃一说,她竟红了眼,赶忙让底下人送了些碳去。”
听康宁帝姬絮絮说着,白裳裳仿佛也见到了当年落魄的六皇子。
小小的身子蹲在寒风里,一边急着火点不燃,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恍然间,便清楚了一切。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她说放就放的地位尊荣、权力名利,对他来说却有着更深刻的意义。他身上肩负的,也远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得失。
裴妃的惨死,裴家的灭门,或许都不是那么简单。作为唯一的骨血,他的路,塞了太多人的寄托。
越懂得,心越累,因为越能看清楚他的抉择,那是比她嫁给太子更无力扭转的宿命。
可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庆幸,至少自己不是败给了那大红箱子里的名利俗物,也算输得体面。
“裳裳,想什么呢?”永平帝姬见她半晌不说话,伸手过来摇了摇她。
“没什么,只是忽而想起自己也算幼年失恃,倒也没有过这样经历。看来是中原皇庭太大,照拂不到的地方也是常有的。”白裳裳不动声色地回道,想看看是否还能套出些话来。
可永平、康宁两位帝姬不似长宜,彼此面面相觑一瞬,竟都没接话,只默默往前走去。
白裳裳颇有些索然,却也不好再追问,跟着她二人一道,亦步亦趋在湖堤上逡巡。
今夜月圆,天上一朵云彩都没有,好一派清霁景象。
湖上也无风浪,只有那一朵朵水芙蓉摇摇曳曳。几对鸳鸯来回游荡,将那水上月影扰得散乱。
忽而看见不远处,一座宫殿临水而建。虽不甚巍峨壮阔,格局上却很是别致。细看去,里间还隐隐透着光亮。
“哎,刚说起裴妃娘娘,就到了她当年的寝宫。”
白裳裳正在琢磨,便听永平帝姬幽幽地叹道。
“裴妃娘娘的寝宫?如今可住了别人?”白裳裳止不住好奇地问道。
“并没有再住人。当年裴妃娘娘仙逝,父皇很是悲痛了一程子,后来便让将娘娘的神位供在这里,常年明灯相伴。”永平淡淡地解释道。
“原是这样,我说怎么还有些光亮。圣上真是长情之人,过了这些年还依旧记着故人。”白裳裳有些唏嘘。
自古以来,帝王之爱多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正是呢!宫里别的娘娘没有不羡慕的。尤其是父皇还曾亲笔为裴妃绘过一副丹青,如今就挂在她寝宫里。”康宁帝姬有声有色地说着,仿佛她自己也艳羡不已。
真是少女怀春,白裳裳不由扶额暗叹。
可被她们一说,心里不由有些好奇。那裴妃娘娘究竟生了怎样的神仙相貌,能让中原帝王这般念念不忘,于是便想进寝殿里瞧瞧。
两位帝姬一听,连连摇了头:“父皇下了令,除了六哥和负责看管洒扫的宫人,一概全不让进去,说是怕扰了裴妃娘娘的清净。再说这大夜里的,供着神位的地方,难免阴森森,万一不小心冲撞了……”
白裳裳却不买账,总觉得那殿中仿佛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她。
再一看四下无人,速去速回并不会有大碍,便打定主意要进去看看。
“那你们在外头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往那寝殿走去。
到了门口,抬头一看,正中的牌匾上题着:仙居殿。
果然是皇帝心尖儿上的爱妃,连寝宫的名字都透着溢美。
隔着轩窗探看,里面黑灯瞎火的,只有几团长明灯焰在供案上细微地跳动着。
白裳裳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门,一丝阴凉从殿内袭来,激得她一颤。
却依旧壮着胆子,一步步谨慎小心地往火光处挪去。
第七十八章 好想你(告白章)
来到了跟前,那香案上果真供着裴妃娘娘的神位,正前方的墙壁上便是那幅御笔丹青。
真是个绝世美人,白裳裳不由在心里感叹道。
“是谁!?”
白裳裳看得正入迷,忽而被身后这声断喝惊了一跳。
悠悠转过身,只见一个黑影立在暗处,阴森森的很是骇人。
可还未待她将“你是谁”问出口,那黑影却嗖地移到眼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带着哭腔道:“母妃,您终于肯回来看祈儿了。”
白裳裳一时愣了神,这人是李元祈?
是了,这是他身上的味道,还和着一股酒气。
想来他从宴席上离开,便躲来了这里。此时怕是醉狠了,把她当作了裴妃娘娘。
虽被他错认,但此时依在他怀里,闻着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白裳裳无比安心,仿佛如倦鸟归巢,安逸地再也不愿离开。
可又忽而想起帝姬们方才说的话,那些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和当下岌岌可危的处境,白裳裳生怕隔墙有耳,让人抓了他的把柄,终于还是忍着痛,狠心要将他推开。
一边挣脱,一边还冷声说道:“睿嗣王,你看仔细了,我是云裳公主,不是你母妃!”
“母妃,您怎么这般狠心?去了那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如今又不认我,祈儿到底犯了何错?您告诉我,我全都改!”李元祈却不理她,怀抱越发圈得紧密。
“睿嗣王,你快松开!”白裳裳一时着了急,生怕他闹出些别的什么来,更用了气力挣扎。
却忽而听他凑在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极轻微却又极清楚地说道:“裳裳,我好想你。”
不知道为何,一句“我想你”,在白裳裳的爱情字典里,是最致命的武器,胜过万语千言。
因为“爱”可以在嘴上,“想”却需在心里。
世人常问,还有什么比你爱的人也正好爱着你更好的事情。
于她而言,便是你日思夜想的情郎告诉你,他也甚想你。
想你到不能自已,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亲口告诉你他的心。
而在说出口以前,他又经历过多少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将你在心间揣测琢磨?
思而不得的那份苦,绝非一个简单的爱字能比拟。
心头被一泓暖流包裹着,灵台却依旧清明。
她想,李元祈这般伪饰,四周定有别的眼睛正盯着。
思来想去,白裳裳终还是放弃了挣扎,静静依在他怀里,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母妃知道你这些年的辛苦,如今万事皆向好,母妃就算只能远远看着你,心里也是欢喜的。”
说着伸了手,轻轻拂过他的脊背,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的颤动。
假借了裴妃娘娘的身份,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想来李元祈也定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从今以后,即便只能咫尺天涯地相隔着,只要他一切都好,她也甘之如饴,哪怕再遗憾,牺牲也都是值得的。
而这话说完,白裳裳直觉面上一湿,一滴滚烫的泪滑落,却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李元祈的。
抱着她在怀里,李元祈已分不清是梦是醒。
从大殿里出来,他半分未醉,却被宴席上她与太子间的暧昧激昏了头。脚下都也些踉跄,一步步挨到母妃的旧殿里来。
一个人坐在暗处,看着母妃的音容笑貌在长明灯里若隐若现,多年来未曾流过的泪,此时如决了堤一般,簌然落下。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他头六载的人生,就消耗光了这一生的福气?
年少失恃,了无依靠,更有个谋逆的外戚。好容易卧薪尝胆到了今日,却依然留不住真正在意的人。
这些年,就算太子得了最多荣宠,他也打心底不屑,从未艳羡过。
可今日,看着李元祯靠着太子的名头,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着她的亲昵侍奉,他却再也忍不下去了。
实在想质问上苍,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李元祯又有何德何能,凭什么夺走了父皇的关爱,以及原属于他的荣耀,如今还要连她也一并掠走?
李元祈想不明白,心里的委屈、不甘、落寞一股脑化成此刻的冲动,抱着他心上的人儿,死也不松开,仿佛一松手,就将永失所爱。
两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聊以慰藉多日以来的相思之苦,即使心里都清楚,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已落入墙外探子的眼中。
正在这难解难分之时,忽而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似是一队宫人急慌慌地跑过。
一面跑还一面打着云板,细听之,一连四下。
听了这动静,白裳裳觉得李元祈抱着她的手臂一僵,接着便缓缓松开她来,依旧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宫里有人殁了……恐怕是太后……”
白裳裳一惊,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给当前的情势带来什么。
可还未等她理清头绪,便听永平在外小声地唤她:“裳裳,你还在里面么?出大事儿了,皇祖母崩了,宫人们正去蓬莱岛通报呢。趁着没人,你快些出来吧。”
果如他所料,缠绵病榻半载有余的太后,终于放下了对这俗尘的眷恋,撒手去了。
而没多久,大队人马就要从这仙居殿前穿过,赶往太后的寝宫。
此地不宜久留,李元祈轻声对她说道:“你先去吧,我稍后再出去。”
白裳裳点点头,虽再多不舍,也只能抽身而出,提步向外走去。
退出了仙居殿,便见永平和康宁站在一丈远处,正焦急地往殿里望去。
一看见她,面上立即一松,赶忙上前拉住她。
“哎呀,你可吓死我们了,进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又呆了那么久,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康宁到底是个柔性儿,软软糯糯地表示着关心。
而白裳裳的心,还留在那仙居殿里,听了这话也没甚响应,看得两位帝姬慌了神。
“裳裳,你别是撞了邪吧?”永平扯着白裳裳的袖子,急急地摇了摇,非要她回了神才撒手。
第七十九章 真假情
白裳裳终于转过身,看着永平帝姬,眼里渐渐有了光:“方才见了裴妃娘娘的肖像,直觉得像一位故人,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便耽搁了。”
见她开了口,两位帝姬心里一松,好赖人没事,便也不细究殿里的事,只是拉着她急急往回走去。
到了码头,果然见着游龙画舫全速地往岸边驶来。
白裳裳有些忧心,不知方才仙居殿里的那番是否已传到皇后那。
虽说他二人已尽力迂回掩饰,到底孤男寡女,若说没嫌疑断是不能的。
可已是如此,当下也只能见招拆招,左右不认,皇后一时也不好因此就开发她。
想明白了,白裳裳便定了心,静静站在码头上,看着那画舫越来越近,直戳到眼前来。
船还未停稳,便见皇上一个箭步,跨了出来。
码头上侍奉的宫人见了,慌忙跪倒一片。裳裳并两位帝姬,也忙福身。一众人等,大气都不敢出,怕触上霉头。
皇帝没搭理,直直越步往前去了,就听见皇后娘娘跟在后面发了话:“都起来吧。”
白裳裳直起身来,才见着太子在一旁正扶着皇后,二人脸色皆不大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也是,这个档口,皇帝没了亲娘,谁敢春风满面,岂不是找不自在?
“裳裳,跟着本宫一道去太和殿。虽未成礼,未来的太子妃,老祖宗跟前,该有的孝心不能短。”
皇后在她面上一瞥,看不出情绪地说了这些话。
心里虽是一惊,听不分明皇后话里的深意,当下却只能应承下来,忙三两步上前,从另一边扶了皇后。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甬道,向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着一座大殿灯火通明,里面不住地传来哭天抢地的悲鸣,有男有女,乌糟糟如一锅沸粥。
皇后眉心微不可见的一皱,似是有些不耐烦,却依旧掩饰着,扶着他二人,一步步往殿内走去。
进了大殿,果然里里外外跪了一地,有宫女太监,也有参加完宴席,还未来得及出宫的皇亲国戚。
皇帝跪在床榻边,扶着沿儿也哭得伤情,仿佛一个寻常人家的儿子死了母亲。
扶着皇后娘娘穿过跪着的众人,来到太后的榻旁,白裳裳这才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
一面的憔悴病容,当下更是没有半分生气,像极了一把枯枝,就差一把火,烧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皇后缓缓跪在皇帝的身边,太子也扑通一声跪了,作势都山崩一样哭了起来。
白裳裳便忙跟着跪下,垂了头,寒着脸,不敢流露半分情绪。
听着满殿的哭声,白裳裳有些萧索。
按道理她也该哭两声,以示她未来孙媳妇的哀思。可她终究不是个会矫饰做作的人,连面都未见过,平白无故地如何哭得出来?
好在众人忙着悲痛,没精力关注她,便索性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干跪着,继续默默盘算仙居殿里没想透的事。
却听一阵大响动从门口传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李元祈痛彻心扉的哭声:“皇奶奶,祈儿来晚了,皇奶奶等等我!!!”
这一声惊得众人皆噤了声,原本哭声震天的大殿里猝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李元祈踉踉跄跄地脚步声,以及悲切的哭喊声。
白裳裳不敢转头看他,直觉得皇后周身已腾起了怒气,却终究没发作,只是转了身,一把软刀子飞出去:“嗣王方才上哪儿换衣裳了?未免也太久了些。”
李元祈却没搭理,直直越过皇后,扑到太后的卧榻旁,口里还不断地念着:“皇奶奶,祈儿为何这般命苦?当年母妃仙逝,若不是您见我可怜,百般护佑,祈儿未必能有今日。如今祈儿刚能孝敬您,怎么您又狠心撒手去了?”
众人听他这一哭喊,方才回忆起那段往事。
裴妃新丧,裴家也跟着倒台,因摸不清皇帝的态度,年仅六岁的他一时间恍如瘟疫,人人避之不及。
还是太后偶然见着他寒酸模样,又想起裴妃生前的诸多好,便带回太和殿里养了一阵子。
这样算起来,孙辈里唯有他曾被太后亲自抚养过,虽然时间并不长。
白裳裳并不明白,李元祈为何如此高调,当着众人的面扯出这些往事,究竟是有何意图。
相识了这些日子,在她眼里,他是个极其会掩饰情绪的人。他的悲痛未必不是真的,可闹得人尽皆知,必是有别的的打算。
果然,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见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探出手去扶在李元祈的肩头上,柔声说道:“你有这份孝心,皇奶奶天上听见了,便得慰藉了。”话语里满是慈爱。
说完顿了顿,那帝王站起身来,既是对着李元祈,又是对着众人,落地有声地说道:“睿嗣王自幼礼致谦孝,深得慈仁皇太后钟爱,又尝承欢膝下,情意甚笃。如今太后驾鹤西去,丧仪之事便交由睿嗣王统管,一应物资人力皆听从调派。”
此话一出,旁人无话,皇后却跪不住了,慌忙站起身来道:“圣上,依祖宗的惯例,国丧大典大抵都是太子统筹的……”
可还未等她说完,皇帝便冷声打断道:“朕不记得哪部仪典上有这么一句,皇后若是知道,不妨拿出来给朕瞧瞧。”
皇后知道拿祖宗压皇帝,难免惹他不快,却还是不甘心,转了话头继续说道:“就是不计较这个,嗣王也未免太年轻了些,又没经历过,怕是不周全的地方……”
“既这么着,皇后就多帮衬些。做好了,是你这母后教导的好,做不好了,谁的面上都无光。”
皇帝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容置喙,皇后听了也只得噤了声,李元祈也便光明正大地领了旨。
白裳裳始终跪在那一动不动,将这暗地里的刀光剑影看得明白。
中原皇帝到底是天下霸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皇后堵死,连并之后可能的暗中破坏也打消于无形中。
看来皇后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他并非没数,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第八十章 理后事(元祈小A章)
丧仪之事一定,众人又跪着哭了会儿,便见李元祈回身禀告道:“如今皇祖母已驾鹤仙去,还请父皇母后节哀,当下要紧的是替她老人家沐浴装殓,以免误了时辰。”
皇上听了点点头,对着殿下一众开口道:“几位老亲王并长公主留下,其余皆去含元殿候着。”
又对李元祈说道:“后面就都交由你安排了,若遇上不顺,直管跟朕禀报。”
说着扫了眼皇后,便提步退出了寝帐。
皇后见状,冲着太子一番眼色,二人便也起了身。
白裳裳也赶忙站起身,扶住皇后,与他二人一道往外走去。
刚退出寝帐,便听李元祈在内安排道:“劳烦庆嬷嬷安排妥帖的宫人,伺候皇太后沐浴更衣。”
说着便也退了出来,直直跪在了帐外。
那庆嬷嬷应了卯,便带着一众宫人七手八脚地忙开了。
不一会便见寝帐之后影影绰绰腾起水汽,和着一波波的水声,里面又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
不知是被那哭声传染,还是此时应有的过场,寝帐外也渐渐浮起了哭喊声。
除了太子、李元祈和她,其余留下的都是太后的子辈。哭声里透着沧桑,越发听得人心绪不宁。
白裳裳跪在皇后身旁,依旧哭不出声,却也被这境况逼出些死生悲情,也便默默地抹眼泪。
却觉得皇后一面哭,一面用绢子掩住脸上的神情,不停地拿眼打量她。
心里直打鼓,不知皇后是什么心思,白裳裳忽而想起仙居殿里的事,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李元祈今日这一出,难免不招她记恨,若是再加上他二人暗夜私会,不知她预备怎么对付他。
越想越觉得不安,可脸上还要维持着,不能让皇后抓了错,于是越发沉浸于死别的悲痛,让泪更汹涌一些。
就这么哭跪了一柱香,只见庆嬷嬷自里间出来,带着宫人挽起了寝帐。
而后恭恭敬敬走到皇帝面前,跪着禀告道:“圣上,太后娘娘已装殓妥当,此刻可移梓床了。”
“还请父皇母后先行移驾含元殿,皇祖母移梓有儿臣顾看。”李元祈恭身请命道。
皇帝听罢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李元祈道:“由你安排打点。”便提步往殿外去了。
皇后立了身,扶着太子和白裳裳,跟在皇帝身后,往外走去。
余下众人见状,也忙起了身,退出了太和殿。
帝后及太子上了步辇,其余皇亲国戚都只能靠腿跟在后面,白裳裳也不例外。
跟在皇后的步辇边,想起这一日来急转直下的情势,不知往后又有什么等着她。
太后新丧,按着守孝的仪制,她与太子的婚事怕是要暂缓了。虽不知能缓多久,但只要没落定,终究还有生变的机会。
又想起今夜仙居殿里,他那一声“我好想你”听得她心碎,不由生出些期盼,哪怕是妄想。
众人前行就是缓慢,估摸着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含元殿。
刚一进殿,便见着李元祈迎上来揖礼道:“父皇母后,皇祖母的梓床已安置妥当。慈恩寺的法师也已到了,此刻正在内殿整顿,待父皇的旨意,才好诵念作法。”
众人对这睿嗣王的雷厉风行颇感惊异,仿佛一切早已预备好了。当下纹丝不乱,方方面面皆考虑周全,全然没有初次操办大礼的慌张。
皇帝也似颇为满意,虽未多言,却看得出眼中的欣慰。一面伸手扶了他,一面开口道:“子孙们都到了,此刻便开始吧。”
说着,便向内殿走去。
白裳裳扶着皇后,跟在皇帝身后,看着满殿里已乌泱泱跪着众人,却未见着太后的灵台。
心里正纳罕,却被引着绕过屏障,到了内殿,太后的梓床并灵台便赫然在目了。
四下一瞧,内殿里除了帝后、太子、李元祈和自己,只有一众法师。
看来即便是这样死生相别的场合下,也要分出个等级,李元祈此次的受命,想来算得上极大的僭越了,不由替他捏把汗。
因得了皇帝的旨意,僧众们便开始诵念作法,不知和着什么调子,咿咿呀呀仿佛民间小曲。
和尚念经,向来听不出个所以,却总能为周境晕染上一层佛光禅意,大抵就算起了效用。
皇帝在正灵前跪了身,众人也立即跟着跪在一旁。
只见他捻了香,对着太后的梓宫拜了三拜,又化了些金银纸钱,哭了好一晌,便有掌事太监到跟前,跪着劝解道:“还请圣上保重龙体,此时已过丑时,太后这儿有嗣王爷照应,让奴才伺候您去寝殿歇息吧。”
这种时候,皇帝未尝不愿省些气力,可话还是需由旁人递。
可为了孝子贤孙的名头,皇亲国戚们是不好开口的,还是要由太监这种“佞臣”来作恶人。
果然,皇帝听了劝,又徘徊了一刻,终于还是扶着掌事往寝殿去了。
皇后见皇帝去了,转身对着太子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小殓,接着又是一整日的仪典。太子总是逃不脱要辛劳操持,这会儿跟着本宫一道先去准备准备。”说话便要扶着太子出去。
白裳裳心里暗啐,躲清闲还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由头,位高的人到底会拔高。
可皇后这意思,似乎并没让她也一道退出去,莫非是想让她这个没过门的长孙媳在这里顶桩?
左思右想,白裳裳还是没跟上去。
看今晚这情势,皇后多半对她起了疑心,此刻若杵在跟前,必没什么好处。
留在这里,不过就是跪一个时辰,跟着法师们念念经,没准儿太后娘娘灵台有知,保佑她日后在这宫里风调雨顺、逢凶化吉。
想到便做,白裳裳别的经背不大全,唯有《心经》熟记在脑子里,于是寻了个蒲团,孤零零跪在梓宫的另一侧默念起来,与一众法师遥遥相对。
李元祈见白裳裳这样,不知她心里是什么打算,却也不好上前规劝。
又顾虑尚有诸多事务还等着他安排打点,便也出了内殿,去忙丧仪的事儿了。
于是内殿之内,只有白裳裳与一众僧侣,守着皇太后的梓宫。
念经祈祷,愿她早升西方极乐。
第八十一章 陪你跪
俗话说,黎明前最是黑暗。
连着熬了两个大夜,亲身经历告诉白裳裳:黎明前也最是阴冷!
这含元殿虽不及太极殿雄伟,却也很是空旷阔绰。
当中设着太后的梓宫并一应供飨,两旁摆着跪席。
白裳裳一个人跪在一侧,隔着重重叠叠地经幡,都不大能看清楚对面的法师们。
只听见连绵不断的经文,飘飘渺渺地在大殿里回荡,便格外觉得寒凉。
细算算,至此时,她已有十二个时辰未得安寝了。
在这大殿之中,饥寒交迫,又极为困倦,跪着跪着便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差点儿一头栽下去,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白裳裳慌忙回了神,定睛一看,原是李元祈。他面上无甚神色,眸里却尽是怜爱疼惜。
这一眼看得她心头一暖,继而又传至周身,如沐春阳,人也清醒了起来,忙立稳身子,对着他作福致谢。
李元祈那厢却并未回应,只是将手里的氅衣替她搭在身上,二话不说跪在一旁,拿起一本经书,目不转睛地念诵起来。
白裳裳心中很是纳罕,这李元祈在想什么呢?
自入太后寝宫起,他便一副豁出去的态度,锋芒毕露。此时更是与当众她亲近,全然不在意是否有暗眼盯梢。
真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
可这会儿精神不济,实在无力思量,听着他和煦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也安然了许多,便勉力支撑着继续诵念经文,直至天露微白。
殿外几声云板响起,李元祈抬眼看了看天光,微微叹了口气,便立起了身。
取下她身上的氅衣,什么都未说,只径自往外殿走去。
白裳裳正摸不着头脑,却见皇后被太子扶着进了内殿。
看见她孤零零地跪在一旁,面上挤出了些怜爱神情,急急走过来。
看见他二人冲她而来,白裳裳忙就势福身行礼,却被皇后一把揽进怀里。
又是心疼又是嗔怨的口气道:“实心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跪在这里?”
说着,伸出那红蔻丹的手在她面上抚摸着:“怪本宫太过伤情,一时竟疏忽大意了,回了寝宫才觉察着你未跟出来。这大凉夜的,可被冻坏了?”
面对这番一眼望穿的虚情假意,白裳裳真不愿回应,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忍下心头的恶心,笑回道:“劳娘娘惦记,太后的灵台照拂着,又有佛法加持,倒并未觉得不妥。”
“真是辛苦你了,忙碌了一日,又熬到这会儿,真真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子,安排几个妥帖的宫人,送裳裳去偏殿。可怜见儿的,快让她歇息歇息吧。”皇后的语气很是真切,像极了慈母。
虽知皇后是只笑面虎,可她此时确也精疲力竭,实在需要寻个去处,好好睡上一觉。
忖了忖,便也不推辞,挤出丝笑意回道:“多谢娘娘怜爱。”
又福身作了礼,便随着前来搀扶的宫人,径直往殿外走去。
一出含元殿,就见着李元祈立在廊子上,背着身望向天边渐渐殷红的云霞,腕上还搭着方才那件氅衣。
白裳裳忽而才想明白,他大约知道皇后和太子就要进殿,才不动声色地离开,还带走了氅衣,一点儿破绽也未留下。
内里又是一暖,不得不感怀他的用心。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以礼相见,于是轻声唤道:“睿嗣王。”
话音一落,看着他微不可察地一滞,便缓缓地回了身。
面上虽有掩不住的倦意,眉眼间却依旧清风朗月,笑回道:“云裳公主这是要去何处?”
“皇后娘娘见我疲累,命去偏殿休整。未能替娘娘分忧,裳裳心里过意不去。”她实则想说的,是未能替他分忧,也不知他能否明白。
李元祈听了,轻声笑了笑道:“公主且请放心去安歇,丧仪的事虽甚为庞杂,和宫上下皆通力打点着,定不会有差池。公主歇息好了,晚些再回来便是。”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这一席安抚的话,让她很揪着的心,也稍稍松快了些。
于是,也不再多言,对着他福了身,便仍旧扶着宫人往偏殿去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元祈捏紧了隐于袖下的拳。
昨夜,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他细细回思了这一场因缘际遇。
她,一定是上苍与他的补偿,否则怎能在这穷途末路之际,又给了他们一线可能?
太后崩逝乃国之大丧,作为嫡长孙,太子应按礼守孝,婚事必然要暂缓。
短则一年,长则三载,而这时间足够让东宫易主。
只是这样,原定的计划便不得不提前。
可为了她,他甘愿冒险。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松手了。
白裳裳那厢却对他的计划全然不知,此刻更是累到无力思考。
进了偏殿,被宫人们伺候着卸了妆容,一挨着衾被便睡死过去,连一个梦都没有。
再睁眼时,日光已微微西斜,想来已睡过了时辰,急忙坐起身来就要下榻。
殿内守着的宫娥见状,赶紧上前扶了她,还一面柔声安抚道:“公主莫急,此刻不过刚过午时。太后娘娘的大殓已罢,皇上皇后及一众皇子皇孙也都歇息去了。皇后娘娘让您醒了先用膳,整理得宜了再往殿里去。”
正说着,白裳裳肚里咕噜一叫,才想起饿了许久了。便点点头,由着宫饿安排着布膳。
用罢午膳,又重新梳洗打扮过,再被伺候着成服,铜镜里的她已成了个彻底的白玉人,一星子旁的颜色都没有。
扶着宫娥出了偏殿,却没往含元殿的方向去。
东拐西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地方。抬眼一瞧,只见如意嬷嬷正立在殿门口。
老嬷嬷见了她,忙三两步迎上前来,依旧笑盈盈的,扶着她往殿里走去。
一面走还一面说道:“公主可用过午膳了?您来的可正巧,娘娘才用罢膳,这会儿正坐着消食儿呢。”
白裳裳并未料到,会被引到皇后在大明宫的寝殿。
想起她先前的古怪态度,总觉得此时单独相见,绝落不着好,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不知会有什么在前面等着。
第八十二章 生巧计(裳裳智商大大大上线)
进了大殿,却未见到皇后。
白裳裳望了眼如意嬷嬷,却见她依旧只是暖着脸,一言不发地只管往里引路。
再看了眼殿中其余宫人,也都勾着头,即不行礼也不道福,仿佛木头人似的,全然定在原地,甚是诡异。
见着这情势,白裳裳心底不得不仔细盘算起来。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做事永远朝着最好计划,可也务必要有最坏的打算。
当下最坏的境况,无非就是皇后知道了仙居殿里的事,又打算以此来定他二人的罪过,给李元祈当头一棒。
可认真推敲起来,除了盯梢者的证词,皇后手里却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所以今天极有可能就是个局,逼着她认罪。那最坏的打算便是咬死不松口,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只是皇后若已知昨日原委,一味否认只会让她确认了他二人有私,此次拿不到把柄,未必不会在将来设计。
思来想去,今日凶险,唯一招可破。
定了定心,白裳裳换上一副轻松神情,跟着如意嬷嬷稳稳向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皇后娘娘却并未坐着消食儿,而是侧身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白裳裳心中大疑,若是皇后真已睡下,为何如意嬷嬷却说她醒着?难不成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正想问问如意嬷嬷,四下一望却早已没了踪影,一切便都昭然若揭了。
皇后此刻是不是睡着了不好说,让她在这里晾着却必然是有心的。
如此她便更有了底,此刻只消站定了,等皇后娘娘“醒来”。
墙上的日影一点点挪移,自西向东,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照到了皇后的面上。
白炽的阳光有些热辣,皇后的眉心微微一蹙,莫不是装不下去了?
白裳裳想了想,轻轻挪了几步,站在日影中,正好将皇后护在了自己的阴影下。
明暗几变,皇后终于“睡”不下去了,睁开眼,瞧见白裳裳站在正面前,替她挡去大半日光。
真是“乖巧孝顺”,这一来,预备好的“下榻威”,倒不能用了。
皇后心里憋闷,正不知该如何收拾这貌恭实倨的蛮夷子,却见白裳裳扑通跪在面前,还未开口,便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皇后娘娘,裳裳犯了大错,心中惶恐,却不知如何跟娘娘告罪……”
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儿哭得很是真切,皇后一时愣住,这全然打乱了她的计划。
之前听说李元祈单枪匹马救了白裳裳,二人不知所踪地一道消失了一夜,虽谁也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可凭她作为女人的直觉,英雄救美这样的事情,最能发生些故事。
可之后的一路,探子生生一点儿痕迹都没抓住,反倒是元禧那浑小子胡乱掺合,也便只好将这丝疑虑搁下。
昨夜太监来报的消息,看似是实打实的把柄,却并不好用。
若直直递上去,凭李元祈当下的圣宠,万一圣上乐成佳偶,岂不是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或许只能借此诈一诈。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没准儿能交代出真正可用的话。
可这龟兹公主,一出出举动皆让她措手不及。
先是在太后灵堂独自跪经,方才又替她遮日头,这会儿又来个负荆请罪,真不知葫芦里装着什么水。
皇后一直未开口,白裳裳不知她在盘算什么,可都已经开了头,这一步棋就一定要走下去。
于是,一面继续抹眼泪,一面哽声说道:“昨夜……裳裳原是跟着几位帝姬在岸边歇息……不知怎么就误闯了一座临水宫殿……然后……然后……”
说着,更哭得伤情。
听她自己说出来,皇后有些惊异。
莫非这丫头还懂得些兵法?知道先声夺人?
虽自相见,她身上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到底是长在西境蛮夷的半大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谋算。再看那小模样,也不像是在演戏。
皇后对自己识人的眼光极有信心,想了想,终于下了榻,走上前扶起了白裳裳:“可怜见儿的,究竟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
说着,拿出帕子替她抹泪。
白裳裳并不敢松劲儿,哭得越发凶,泣不成声地开口道:“裳裳……不知该怎么说……娘娘……我怕……”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了数。
如此说来,这小丫头是怕惹事。
也对,到底是出身王庭,前朝后宫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纷争,怕是早已见怪不怪。
刚来到这儿,一应内里都不了解,兀地胡乱说话,不知就会惹上什么麻烦,确实不合时宜。
想明白这些,皇后心里倒是松了许多,至少这嫡公主还在她这边,那龟兹也就在太子手里。
于是,换了一脸慈爱,一面牵着她往榻上坐,一面安抚道:“傻孩子,你在本宫这儿有什么好怕的,昨日跟你说的话,都没记到心里?本宫将你作亲女,你也莫要生分才好。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与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白裳裳听了这话,不由更机警了些,下面的话务必要巧妙些,才能既打消她的猜忌,又不让她借机攻讦李元祈。
于是,心里又转上几转,才又开口道:“一切都是裳裳的不是……只是并非怕自己受罚……惟牵连东宫……让太子面上无光。”
听她提了东宫,皇后不由眉心锁紧,语气上冷了几分:“究竟是什么事?”
“昨夜……进了那宫殿……不知怎么撞见了睿嗣王……他许是喝醉了……竟错将裳裳认作了他母妃……抱着裳裳不撒手……推也推不开……叫他也不醒……”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往下掉,泣不成声。
“这是什么规矩?昨日并未见他醉狠,料理起太后的丧仪,好不清楚爽利,怎就能分不清人了?真不知是上了头还是成心装醉。”果然,皇后接了话,似是预备泼李元祈瓢黑水。
“裳裳心里也这么想呢!可是……可是……说出去终究有损名节……还带累了您和太子……再者……似乎裳裳与那挂在墙上的娘娘是有几分相似……圣上那边……”
白裳裳绕来绕去,却知道,末了的那句话才是最要紧的……
第八十三章 破危局
昨夜,盯着裴妃娘娘的画像看了许久,白裳裳直觉得好生眼熟。
想了半晌才意识到,竟然很像她自己!
只是并非在于五官皮相,而是神韵上的,不细品不能察觉。
起初她很有些疑惑,几位帝姬的话里,裴家之前应是中原龚勋之家,怎么会养出个西域韵味的女儿?
后来再一想,这几日在天都城里转悠,满大街的西境面孔,更有些里坊全住着西境人,不乏高门大户。那李元祈有个西境的外祖母,倒并不是不可能。
可毕竟未得确认,只能拿话试试皇后。
凭皇上对裴妃的恩宠,皇后娘娘当年怕是没少胆战心惊过。而当下若是冒出个相像的美人,哪怕只有一丝,她也定是防微杜渐,断然不会让皇上察觉。
果然,胡皇后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而笑道:“之前本宫倒没察觉,如今细瞧了还真有些像淑妃,难得的还是在那神韵上……”
说着,又用她那蔻丹红甲在她面上抚着,笑眼里却藏着抹狠戾。
皇后莫不是要干脆毁了她容颜?
白裳裳正揪着心,却见她忽而松了手,继续笑着道:“只是,这事儿以后万不能再提了,尤其是对圣上。裴妃薨逝了这些年,圣上一直未尝宽解过,渐渐也无人敢再提她了。”
正如所料,这件事,皇后怕是再不会让人知道,更不会闹到皇上那去。
她和他,好歹躲过了一劫……
于是,她忙起身跪下,行了个大礼道:“裳裳明白了,多谢娘娘提醒。昨夜终究是裳裳孟浪,胡乱闯了禁地,还请娘娘责罚。”
有了前言,皇后又拿什么由头罚她?
只得摆出一副宽宥姿态,笑着扶她起身道:“原怪不得你,再说你才在老祖宗灵前尽了孝,本宫若罚你,她老人家可在天上看着呢。”说着便拉她原坐回榻上。
“这几日停灵,来祭奠的全是不要紧的外戚和一众臣工。你和太子还未成礼,人多眼杂的,抛头露面终究不合宜。后面你就跟紧在本宫身边,相互也好有个照应,你说呢?”皇后慢条斯理地说着。
说什么?又能说什么?不过就是变相圈禁,怕再生出是非来。
白裳裳倒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一应顺从了便是。
于是点点头,乖巧地道了喏。
皇后见她听话,也就安心了,笑意更浓了些道:“可怜孩子,昨日真是累坏了,正好消消停停在本宫这儿将息几日,到了老祖宗发引的日子,还要再辛苦些。”
白裳裳心中疑惑,昨日事发突然,她顺带着拜了丧也就罢了,怎么发丧也要她跟着?又不是过了门的太子妃,难不成皇后要收她作身侧女官?
“娘娘的意思,太后娘娘发引裳裳也跟着去?”忍不住,还是要问明白。
“这是圣上的意思。”皇后顿了顿,似是考虑了一番,又开口解释道:“不知你们龟兹是否有这规矩。我们中原人家里长辈去世了,子孙皆要克礼守孝,红白二事不得相撞。如今太后仙逝了,太子作为嫡长孙,守孝一年,大婚之事也要往后推些。”
“皇上看重龟兹,也不忍委屈了你,所以才命你一道送灵,也算官里认了身份。你莫要担心,一切有本宫照应,只消跟紧了便是。”说完这话,皇后又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让她安心。
从昨夜得知太后崩逝,她便一直在琢磨可能的变数,也考虑过守孝的事,只是不知时间长短。如今大石落地,心里却有些茫然。
一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真的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而对于龟兹,又意味着什么呢?
临行前,龟兹王那席话,她始终记在心上。
中原与突厥之战,若是发生在这一年当中,没有太子妃的身份,她还能为龟兹带来庇佑么?
人心若贪婪,什么都想占着,便会这样,如何都得不到十足的快意。
皇后见她一脸肃穆,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轻咳了一声,给她醒醒神。
“请娘娘恕罪!裳裳听了这消息,一时无措,凤仪前失了礼。”白裳裳回了神,慌忙就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后按下。
“罢了,本宫刚晓得时,也有些忧心。只是礼制不可废,太子是未来的君主,更应为天下表率。让你受了委屈,圣上和本宫心中都明白,这一年定不会亏待于你。如今已着礼部侍郎亲自出使龟兹,告与你父王知晓。”皇后柔声宽慰着。
白裳裳掩了面上忧虑,忙带着丝笑意回道:“娘娘待裳裳自是极好的,再者是为老祖宗服丧,如何谈得上委屈。”
“你如此识大体,真是太子的福气。好孩子,本宫心里自会为你谋划,你只消定心等着便是。”
皇后慈爱得真切,可她所谓的谋划,怕少不得又是一番撮合搭桥吧……白裳裳心中轻叹……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后没话,她也累了,可巧如意嬷嬷进来禀告道:“娘娘,几位国公夫人前来拜见。”
“宣进来吧……”说完,又转头对着白裳裳道:“你且去偏殿歇息,晚间再唤你一道往含元殿去。”
白裳裳听了,忙起身行礼,随着如意嬷嬷往外去了。
看着如意嬷嬷那油光锃亮的妇人髻,想起她方才一声不吭丢她在内殿,心里多少还有些怨气。
奴才就是奴才,表面功夫做得再好,到了真要紧的时候,回护的还是给食吃的主子。
那如意嬷嬷却像没事人似的,还是一副欢喜模样,公主长公主短的唤着。
“嬷嬷今日不是说娘娘醒着么,怎么我进去却睡了?”想了想,白裳裳还是决心不吃这暗亏。
要让她们知道,她白裳裳也不真是个面团子,日后再下绊子时,先掂量掂量。
“噢?竟是这样?出来时,娘娘确是坐着吃茶的,老奴也不知娘娘怎就睡下了。公主可是候了好久?”红口白牙,就这样一赖,白裳裳也拿这老油鱼没法子。
“候着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冲撞了娘娘。今日是我,若是换了再疏远些的,怕是不大好看。”
白裳裳掂量着,话也未说重,日后还要见面。说罢也不等嬷嬷回复,便扶着宫娥,往偏殿去了。
第八十四章 去皇陵(元禧小霸王人精体质上线)
三日后,含元殿外。
白裳裳站在一众皇门贵女中,看着整个皇城都被漫天的缟素掩盖,蓦然也生出一丝伤情来。
虽不曾与皇太后相识,却也听闻过她的一些轶事。
传言里,她也是位传奇女子。辅佐幼子登基,亲手执掌朝政多年,杀伐决断不输儿郎。
可如今,前尘往事尽去,是非功过皆抛。
她也逃不过成住败空的轮回,躺在一口木匣子里,任由活着的人决断她的去处。
人生,如果真就这样一遍遍的轮回,那实在是苦啊……
白裳裳忍不住合十了手,默默念起《往生咒》,衷心祈祷这一代女豪杰,能脱轮回苦,早升极乐。
梓宫上了灵驾,帝后也各自登了车,送葬的人群男女分行,各自入了队伍。
白裳裳原本想随几位帝姬一道,却看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娥向她走来。
到了跟前,福身一拜,开口道:“皇后娘娘请公主过去。”
与几位帝姬彼此对看了几眼,互相拜了别,白裳裳便随那宫娥向皇后玉辇去了。
“娘娘万福。”白裳裳在玉辇外拜道。
“好孩子,上辇来,咱们娘儿俩一处,路上也不闷得慌。”皇后没露面,只隔着帘子吩咐道。
没别的话可讲,白裳裳应了喏,便提步上了辇。
凤辇果然不同一般,真是好生阔绰!
皇后端身坐在软席上,面前还摆着一张红木雕花漆案。
两旁各有一席,白裳裳想了想,选了右手那张。
许是起的大早,皇后面上很是疲惫,扶着额,很是慵懒。
白裳裳见状,忙拿起案上茶瓮,替皇后的杯里添了些茶,笑言道:“今日怕是要走大半天的,娘娘喝些暖茶,提提精神。”
皇后抬了抬眼,并无多话,茶倒是接过去抿了几口,终于还是闭了眼,养精神去了。
白裳裳看她这般,也就不再多话,伸手撩了条窄缝,往窗外瞧去。
广场上,车马已列好了队。送葬的人马,足足像个大军。整车整车的陪葬,比李元祈移宫那日还多。
望来望去,却未见着李元祈。
几日没有消息,也不知一切是否安好,皇后有没有暗地里下绊子。
正瞧着,没寻到正主,却看见李元禧,他也瞧见了她,便直奔过来。
白裳裳大感不妙,忙放下帘子。
这呆霸王怕是还不知他母后的心思,若当场说出什么二五眼的话,还不把她害死?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那人在外面嚷嚷着:“小嫂嫂,你怎么坐进母后车里?”说着便掀帘蹿了进来。
他这一嚷嚷,皇后便醒了,白裳裳一阵揪心,却见那天下女主非但未发火,面上还尽是从未见到过的慈爱。
“你怎么蹿进来了?尽胡闹,让你父皇知道了,还不扒了衣裳抽打你。”皇后的话虽严厉,口气却再柔软不过。
李元禧仍旧一副呆霸王模样,往左席上一坐,直往皇后身上赖,长叹一口道:“父皇忙着呢,哪儿得空盯着我。这不是好几日没见着母后,儿子心里想得厉害。”
白裳裳见了这阵仗,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番母子情深,甜腻得让她不忍直视……
“鬼精儿,尽会哄母后欢心。”
皇后摸了摸李元禧凑过去的脑袋,一脸慈爱地如捧着人生至宝,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也不再赶他,任由他这么赖着。
到底是个密闭空间,再比寻常车辇阔绰,白裳裳也觉得有些尴尬,仿佛目睹了旁人的隐私似的,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却不嫌事大,原本装透明的她,忽然被那呆霸王点了名。
“诶,嫂嫂,你怎么没与我大哥共乘一辇?”说着还抛来几个飞眼,惊得白裳裳直想跳车而逃。
“元禧不得胡言。云裳公主与太子还未成礼,如今又遇上大丧,哪有共乘的道理?”皇后终于拿出了点儿威仪来,却也并未严厉责嗔。
“我就是随口说笑,惹母后生气了,儿子便再不说了。”白裳裳原还想帮他开解,没想到这人光速认错。
不得不承认,宠子受宠也是有道理的,这不招人烦的哈巴样儿,真真长见识。
“还有,毕竟没有成礼,此时改口也不和规矩。”皇后又补上一句,口吻却越发缓和。
“哦……晓得了……云裳公主,几日未见,一切可好?”
呆霸王再次发挥秒改的超能力,一脸春风地冲着她挤眉弄眼。
白裳裳心想,遇见你之前,一切都好。
遇见了你……一切皆不好……
可打狗看主人,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回上一张笑脸,开口道:“多谢十皇子挂怀,裳裳受娘娘照拂,自是样样皆好。”
“那便甚好!可怜我这几日跟着六哥忙里忙外,好几顿饭都未曾吃上……”呆霸王孩子气的嘟囔着,也不知是讨谁的同情。
“你这实心孩子,白受这份苦,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后娘娘不咸不淡地说着,看来对于李元祈得了这个差事,她心里还记恨着。
“那也不是,六哥自幼待我亲厚,这次他也是挑了些轻快活儿给我,大头尽是他自己扛了。”李元禧笑嘻嘻地替他六哥美言道。
“那自然是,好不容易得了这出风头的机会,哪儿能把紧要的事给你。”
皇后似是恨铁不成钢,有些气急败坏,却忽儿瞟了白裳裳一眼,缓了语气说道:“不提那些事儿了。既累了这么几日,今儿就在母后身边呆着,也消停消停。”
“那可不成,我还有差事呢。儿子就是过来给您请个安,这就告退了。”说着便立起身来,往辇外退去。
皇后见拦不住,也任由他去了,只是忍不叮嘱道:“什么事别都自己做,底下人也不是白嚼食的,能省力就省些吧……”
只听见李元禧在辇外应了声喏,便风一样跑开了。一面跑还一面喊道:“六哥,我在这儿呢,等我会儿。”
知道他在附近,白裳裳很想掀帘看看,哪怕就一眼,她也想亲眼见着他,一切都好。
第八十五章 不再还
丧车仪仗缓缓地移动着,在皇后的眼皮底下,白裳裳终究还是未敢再掀帘。
只能一面吃着茶,一面听着车外隐约的说话声,分辨当中是否有他。
这一场苦恋,真是太憋屈了!
想前世,她也算个敢爱敢恨的新女性。喜欢了就说,不喜欢也决不将就。
来了这儿,白担了个公主的名头,除了衣食无忧,其余尽是枷锁,连选择爱的自由都没有。
世上果真没有平白的好处,所得都标好了价码,终要失些别的东西,才能平衡。
白裳裳心中苦闷,却又没个出处,只能不声不响往肚里灌凉茶。
皇后依旧半睡半醒地端坐着,毫无说话的精神。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皇陵竟是那么远,足足走了一个白日,傍晚时分,送葬的队伍才到了享殿。
下辇时,白裳裳直觉得双腿酸麻,可当着皇后,半分都未流露,仍旧毕恭毕敬地为她掀帘扶车。
跟着皇后往享殿走,白裳裳趁机四下打量一番。与天都城的喧嚣热闹相比,这皇陵真是个清净的归处。
一抱的碧山环绕,还有清流顺势而下。青鸟啼鸣,白猿呼啸,好一个世外仙居。
享殿建在玄宫旁,是一座格外阴沉肃穆的宫殿,此时已被雪白的素绫装点着,想来便是太后去往安息地前最后的停靠。
扶着皇后进了享殿,里面乌泱泱已站满了皇亲国戚。
众人听见皇后凤仪驾到,纷纷下跪恭迎,一眼望去,尽是弯着的脊梁。
跟在皇后身侧,越过一众,白裳裳颇体验了一回狐假虎威,才深刻地感受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也多少理解了那些为此而不惜一切的人。
而李元祈……他不是……吧……
爱一个人,总会为他戴上光环,同样的举动,背后藏着千万条理由,却总愿意相信他的动机全是好的。
一面心头胡思乱想着,一面扶着皇后走到上首,便听见殿外的通传声:“皇太后娘娘梓宫驾到!”
话音一落,皇后便原地跪下,带着余下一众高呼道:“恭迎皇太后娘娘仙驾……”
跟着跪在一旁,白裳裳伏着身,全然看不着此刻的状况,只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稳稳地向着大殿里移来。
过了好一晌,那队脚步渐渐息了声,也并未听见别的响动。
“皇太后娘娘停灵,哀……”
忽而一声尖锐的宣令传来,众人得号立即就哀嚎起来,女女男男,好不凄凉。
这几日经历了好几番这样的哭礼,最初还能被感染,而到了现在,白裳裳却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滑稽。
哀伤和眼泪,说起就起,让停便停,仿佛一出大戏,却不知观众是谁?
是太后娘娘的英灵么?还是活着的人?
他们既是演员,又是观众,将一场孝子贤孙的悲歌,诠释地淋漓尽致。
“礼毕,尚飨!”
又一道宣令,一众又得令息声。
白裳裳扶着皇后立起身,才看见皇帝正跪在灵台前,烧香化纸,尽最后的一片孝心。
再往边上瞧,李元祈亦跪在一旁,恭恭敬敬向皇帝呈纸。
终于看见他好好地在眼前,白裳裳心里一酸,这人真是再怎样也能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乱!
照李元禧的意思,他这几日恐怕既没能睡又没得食,这会儿见着,却还是一副富贵娇生子的模样。
真是爹娘给的好皮相,又美又耐造。
大概正是如此,那些年的艰难,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可见的痕迹。
可谁又能知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过多少道结了疤的伤痕?
可惜,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她都不能与他一道分担。
不过好在苦日子都过去了,皇帝越来越看重他,一连两宗重任,他都风风光光地办妥。
想来扶摇而上,指日可期。
皇帝化了九道黄纸,复又拜了三拜,跪在四周的太监皇子便忙搀他起身。
皇后这才上前去,待太监将御用跪榻换成皇后所用,便也循着皇帝方才所行,化纸焚香,并一番叩拜。
原来在正式入玄宫前,太后的梓宫要留在这享殿里,受子孙后人一一祭奠跪拜。
打眼估摸这整殿的后人,恐怕一个接一个不停歇,也能拜到明早去,真乃一场浩大的告别!
太后她老人家英灵有知,不知是会安慰,还是也厌烦这繁杂冗长。
白裳裳候着皇后娘娘行完礼,扶她起了身,便见着皇陵的守吏恭顺地立在一旁,福身禀告道:“微臣已将寝宫安置妥当,还请娘娘移驾。”
皇后眼皮都不抬一下,一面往出走,一面问到:“云裳公主的寝宫设在何处?”
“回禀娘娘,按如意嬷嬷先前交待的,就在娘娘寝宫的偏殿。”守吏急急回复道。
皇后听了,便再无多话,径直扶着白裳裳往寝宫去了。
与天都二宫相比,皇陵的宫殿简朴了许多,似是有意表达对先祖的哀思。
奔波了一整日,又听了好几场悲嚎,躺在偏殿的木榻上,白裳裳直觉得头疼不已,昏昏沉沉便入了梦,梦里都是男女老少震天的哭声……
次日一早,白裳裳便在皇后寝宫外殿候着。
直到了五更,才终于见她扶着一众宫娥,悠悠地走了出来。
上前问了安,白裳裳便跟在凤仪后,一道往享殿去了。
太后入葬是在卯时三刻,一众皆着重服,齐整整地立在地宫前。一面悲戚,一面目送着梓宫由享殿抬出,抬入地宫。
谥册、宝印、冥器及随葬之物,也都被抬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扶灵的子孙们才退了出来。
到了吉时,司礼的官吏一声宣令,地宫石门便渐渐合拢,直至全然将阴阳两世隔离。
之后又是几轮仪礼,直至午时,一切才终得落幕。
用过午膳,送葬的人马预备着返程。
登车前,白裳裳正在人群中小心地探寻着,却见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向她走来。
到了跟前福身道:“云裳公主,圣上殿前有请,劳烦您随老奴前去。”
第八十六章 拒入宫
此时,皇帝找她能有何事?
白裳裳有些惊异,但也不好细问打探,只能应了喏,跟着掌事太监往御前去了。
到了皇帝寝宫,除了左右伺候的太监宫娥,四下再无旁人,只皇帝一人端坐在上首。
见了这境况,白裳裳越发诧异。
再回想起初次面圣的情景,心头仍有些余悸,用力稳了神,一步步缓缓走到御前。
“云裳公主拜见陛下。”
说罢,还是一番十全礼仪。
“免礼吧,这几日受累了。”皇帝语气虽极平和,声音里却尽是天子龙威。
才稳稳站起了身,又听皇帝继续说道:“想必皇后已与公主说过,大婚仪典恐要推延。今日召公主前来,只是嘱咐你一句,大礼之前,公主且安心在中原,一应皇后自会为你安排。”
“谢圣上与皇后娘娘垂怜。”白裳裳忙俯身谢恩。
“罢了。你可有何要求?”皇帝淡淡地问道。
要求自然有!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不要住进宫里。
她当下的身份,若是住进皇宫,自然没有自己的宫殿,少不得寄身于皇后宫里,那她的日子怕就难熬了。
再者说,她那颗在天都做买卖的心,始终未曾放下,若住在皇后眼皮底下,怕是断不能成行。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她,机遇来了,就要抓住。
看样子皇帝此刻是真心垂问,白裳裳心里盘算一晌开口道:“多谢圣上体恤,皆听圣上和皇后娘娘处置安排。只是,唯有一事,裳裳斗胆上呈。”
“哦?什么事?”皇帝不怒不喜,仍旧淡淡的。
“裳裳这几日在宫中,极受皇后娘娘照拂,心下感激,只是多少太过劳烦娘娘了。裳裳想,这一年若是长住宫中,未免让娘娘额外费心,很是过意不去。可否许裳裳安置在驿馆,两相便宜。”说完,又俯身行了大礼,静静等着皇帝的发落。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道:“朕知晓了。若无旁事,便自去吧。”
白裳裳有些糊涂,知晓了算什么意思?
是允了她的请求?那也未免太随意了吧……
不过,或许这事在中原皇帝的眼中,着实算不上大事,一句“知晓了”,便够了。
如此一来,白裳裳心里便有了底气。
打定主意,只要没有让她入宫的圣旨,她就坚决住在驿馆里装死。
于是,白裳裳忙又叩谢道:“多谢圣上!”
起身便随着接引太监退了出去。
一出大殿便见着如意嬷嬷立在不远处,见了她,忙三两步上前,依旧堆着一脸笑。
“娘娘四下寻不着公主,急得要不得,生怕出了差子。后又听禀报,才知道公主上御前来了,便命老奴在此候着。”
如意嬷嬷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说明白,看来她免不了要上皇后跟前交待一番了。
自打上次让如意嬷嬷吃了挂落儿,这几日便没怎么见着。
此刻她像没事儿人一样,白裳裳也自然只当没发生过,客客气气地回道:“劳嬷嬷久候,还请前面带路。”
到了皇后玉辇前,却只见一宫娥候着,见着了她们忙福身道:“公主万福!圣上宣娘娘去殿前了,还请您先在此稍候。”
皇帝这是找皇后商量去了?
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效率高啊,看来一会儿就能知道,皇帝那句“知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百无聊赖地在玉辇前转悠,看见李元祈带着一队卫兵,自享殿里出来,往皇帝寝殿的方向去。
说来也是奇怪,一路同行,她知道他有些功力,可外相总一副贵公子气派,并不大能看得出。
当下与全副武装的兵士们在一处,却将他身上的精武之气显露无疑,活脱脱可帅十万军的战将。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白裳裳正看得入神,忽而见他转头望了过来,可只是一瞬,便又继续带队前行了。
说不清那一眼里的神色,仿佛包含许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白裳裳被那一瞥扰地失神,忽而看见皇后仪仗缓缓过来,忙上前福身。
“起身吧,本宫正有话与你说,一道上辇吧。”
皇后语气温和,看来至少不是坏事。
跟在皇后,登了玉辇,只见她面上亲和,看来心情不错。
“圣上顾及两国国礼,还是亲自与你讲了,只盼着你能明白中原待龟兹、待你的心意。”
皇后说得越发和软,白裳裳反而有些发虚,不知这祥和背后藏着什么。
还未等她答话,皇后继续说道:“圣上顾念你初来乍到,住在宫里太受拘束,特赐了一住处与你。”
一听这话,白裳裳对中原皇帝的好感度极速飙升,到底是个办大事儿的人啊!知道她心中顾虑,也不挑明,利利索索给了她个升级版的解决方案。
皇家官驿虽也阔绰,到底比不上御赐的宅院,这番安排着实令她真心实意地感激涕零。
看这样子,皇后似也很是满意这安排。
也是,有了与裴妃挂相这出事儿,皇后怕也是不愿意她常常在皇帝跟前晃悠吧。
真是几相得宜,皆大欢喜!
心里美滋滋,嘴上越发抹了蜜:“多谢圣上与娘娘垂爱,只是不能日夜在娘娘跟前伺候,唯有每日在菩萨面前晨昏定省,为娘娘祈福祷告。”
“傻孩子,你是来享福的,又不是来伺候本宫的。不过你有这份孝心,本宫很是欣慰,日后常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便是你的心意了。”皇后果然很受用,言语里都透着笑意。
“说起那住处,也很是特别。是先圣的胞妹,明月公主曾经的宅邸,名唤明月楼。这位明月公主早年颇受太皇的宠爱,千娇百宠地长到及笄之年,却迟迟不肯下嫁,又不愿和亲,太皇也拿她没法子。”
“一般的公主,要到成亲之后才会御赐公主府,明月公主却在双十之年,得了这处宅邸,高高兴兴地独居于此处。活到七十有六,前些年才寿终正寝。”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皇上特意选了明月楼,是因它与东宫极近,站在楼上都能望见太子的寝殿。”
皇后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直让白裳裳想起热衷于牵线搭桥的市井妇人。
第八十七章 迁新居
白裳裳很配合地红了脸,又一派娇羞地低了头,盼着皇后能放她一马。
果然,皇后又一阵轻笑,也不再多言,彼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
没一会儿,送葬的车马队便开了拔,浩浩荡荡地往天都赶去,将安宁还与往生者。
又是大半日的路程,回到天都,已是大夜。
白裳裳琢磨着若是跟着进了宫,必又要好一番折腾,不如就此回了驿馆,省些气力。
可巧正要开口,皇后却先发了话:“这几日你也很是辛苦,自回驿馆歇息吧,本宫会安排规整明月楼,三日后便可迁居。”
“多谢娘娘!”
当即心头一松,待玉辇停稳便俯身退了出去,一架行辇正候在一旁。
独自坐在行辇内,白裳裳直觉得紧缩的精神与肉体,终于得以舒展,连日来的辛苦可算告一段落。
伴君如伴虎,帝王家果然不好呆,短短几日的朝夕相处,劳心劳力仿佛老了好几岁。
好在,这几日能躲些清闲,要快些安排秋娘来天都才是。
想到便做,回到驿馆虽已夜深,白裳裳还是强忍住困意,挑灯奋笔。
“秋娘阿姊:见字如晤。已打点妥当,速来天都。”
原本还想客气一番,说几句“吾思侬甚”的酸话,却又觉得虚伪,直截了当才是她西境制衣业大佬的风格。
写好书信,拿红蜡滴了封,才心满意足睡下,只待明日交由驿站快马传递,其余便不在话下。
过了三日,白裳裳终于要移去她的新住处,心里颇有些雀跃。
一大清早,带着一众仆人,抬上自龟兹搬来的大小箱奁,便要往明月楼去。
刚出门,却见李元禧正立在廊子上,不住地往她寝院方向瞅,似是已等候多时。
见着他们一行人,这十皇子便匆匆跑过来,笑着招呼道:“嫂嫂日安!”
白裳裳还记得,那日他在皇后面前光速改口,怎么这会儿又是老样子?这呆霸王真是见神说神,见鬼说鬼,她拿他是没一点儿办法。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我此刻正忙着呢,没功夫跟你闲闹。”
白裳裳一面继续往出走,一面不准备跟他多纠缠,以免又被皇后抓了把柄。
“我自是知道嫂子今日忙啊,所以这不就来帮忙了么?”李元禧嘻嘻哈哈地说道。
“你?能帮什么忙?”
白裳裳没好气,这呆霸王不来添乱就是万幸,哪里指望得上他帮忙。
再者,皇后娘娘言明了让他二人疏远,他老实呆着别来招惹她,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诶,这话说的,我堂堂中原十皇子,哪里就跟废物似的?此时我大哥不方便出面,是母后让我来嫂子这儿帮忙顾看,缺啥少啥也好再添置。”李元禧有些丧气。
女人心,六月天,说变就变。几日前才说他是她朋友呢,怎么今日又是这态度,真是捉摸不透。
白裳裳一听,原是皇后派他来的,那还好说,至少不会再秋后算账。
于是,也不再多言,将怀里抱着的琉璃食盒塞到他手里,换了个语气说道:“那就有劳十皇子了。”说着便往外走去。
李元禧看了眼这食盒,里面尽是些女孩子吃的零嘴儿,真想不明白这小嫂子,这么个玩意儿当宝贝似的亲自捧着,果然与众不同!
心里一面窃笑,一面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明月楼地处光宅坊,与官驿所在的永昌坊相邻,白裳裳便也没坐辇,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往北边走去。
约莫走了百来步,远远便看见一众屋舍中立着座五层小楼,颇为醒目,想来就是明月楼了。
沿着里坊,又往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宅院外。
门口立着的守卫,见了他们赶忙齐刷刷上前来俯身叩拜,打头一位穿得略体面些的太监开口道:“奴才常德拜见云裳公主、十皇子。”
“起身吧。”
白裳裳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那宅门上的题匾:“明月公主府”。
她原以为,明月楼就是座小楼,听起来跟独栋别墅似的,了不得有个前厅后院,没想到竟是座大宅子,明月楼只是公主府的寝阁。
“外面的日头越发烈了,还请公主随奴才一道进府,也好早些安置。”方才打头的常德公公恭身回禀道。
白裳裳这才回过神,仔细打量了眼这一脸谦恭的太监,四十岁上下,看起来极为温和持重。
“有劳常德公公了。你可是宫里派来的掌事?”白裳裳柔声问道,心想这人身后不知又站着谁。
“回公主的话,正是。奴才原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娘娘见奴才有几分才干,又老实靠得住,特派奴才前来为公主打点。”常德公公俯身回道。
“原来如此。那这府宅上下日后就拜托常德公公了。”白裳裳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去。
常德公公见状,忙紧走几步,上前引路。
进了府门,迎面便是架丈余宽的照壁。不同于寻常,其上并非牡丹富贵图,而是一轮明月高照,一只孤鸿在长空中相伴。
白裳裳心中疑惑,照壁的存在,向来出于风水的考量,一般人家都愿雕刻些寓意吉祥的纹样。
而此处又是明月又是孤鸿的,怎么想都有些戚惶,看来那位明月公主果不同常人。
绕过照壁,一座大殿便立在眼前。
粉白的墙壁,赤红的立柱,一排碧色瓦当,又鲜亮又素净。再看屋檐上蹲着的瑞兽,翘角上垂挂的铜铃,白裳裳很是赞同明月公主的审美。
沿着青石道,上了九级台阶,走进大殿。虽不似宫中的阔绰气派,也足以摆下招待几十位宾客的宴席了。
想到这儿,白裳裳颇有些振奋,等打点妥当了,一定要请几位帝姬来做客,朋友们在一处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人生才有趣!
跟着常德绕过大殿,便见着一大片园林,小桥流水、舞榭亭台一有尽有。此时已是仲秋,草木却依旧茂盛,各式花色交相辉映,想必此处春色应再美上十分。
而那座明月楼,就隐在这片繁盛绿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