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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斛明月     罗衫轻txt下载     罗衫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立规矩 (加更)

    “嫂嫂,这食盒你想让我搁在何处啊?一直这么抱着,看得我都饿了。”李元禧瓮声瓮气地说道。

    白裳裳回头看了眼,这一路只顾着看新家,怎么把他给忘了,于是笑了道:“馋了就吃,又没人拦着你。”

    李元禧呵呵笑了两声,却也不动手,看来方才又是在刷存在感,引起她注意。

    哎,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白裳裳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问常德道:“不知这公主府,除了方才的大殿,并明月楼,可还有别的落脚处?”

    “回公主的话,那是自然。这公主府足足占了光宅坊九之一二,除了大殿及明月楼,后院还有几座偏殿。有会客的客堂,藏书用的藏书阁,并几处客居的寝阁。”常德回答得干脆爽利。

    白裳裳点点头,心里很有些欢愉。

    在这天都皇城,如此大的地界儿,未来一年统统属于她,自由自在,随她造弄,想想梦里都能笑醒。

    “那劳烦公公带我们去客堂吧。”白裳裳瞥了眼李元禧,看他捧着食盒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忍俊不禁。

    “喏,请二位主子随奴才前去。”常德一听,二话不说便恭身向前引路。

    沿着花木繁盛的甬道,往东走了百来步,便见着一座偏殿,屋宇不宽大,却雕梁画栋,很是精巧。

    立在门口的宫娥忙上前请安,又打了帘将他们几人让了进去。

    进了偏殿,李元禧迫不及待往右上首的软塌上一坐,将怀里的食盒搁在低案上,冲着常德嚷嚷道:“快去给本皇子倒些凉茶来,走了这半日,快要渴死了。”

    常德刚要回话,白裳裳接过话说道:“这些事让旁的宫人去做便是,常德公公务必去将我带来的箱奁安置好,登记造册,以免日后闪失。”

    常德一听,赶忙应喏,即刻安排宫娥预备茶水点心,自己则退身出去,带着一众人抬着箱奁往库房去了。

    没一会儿,宫娥端着茶点呈上来,李元禧一面吃,一面称赞道:“想不到,嫂子你年纪不大,很是分得清轻重啊,看来日后东宫交给你管,我大哥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白裳裳翻了他个白眼,继续静静吃手里的茶,不愿搭理。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都不知道,自先嫂嫂走后,大哥可没少为了宫中琐事劳心,正缺个能主事儿的贤内助。只是还要再等一年……”李元禧絮絮叨叨说着,也没察觉白裳裳脸色越发不虞。

    “十皇子还有别的事儿么?若是没有了,不如早些回去,我也好打理打理新居。”白裳裳无甚情绪地说道。

    “怎么刚来就撵我走?”李元禧原还有些恼,忽而想到方才又口不择言提起先嫂子,暗骂自己真是没脑子。

    “好嫂嫂,今日这差事是母后安排的,要是这么个就回去了,定少不了一番责骂。你就可怜可怜我,好歹让我帮衬些,回头也好交差啊。”李元禧赶忙找了个由头,缠着白裳裳别打发他走。

    信你个鬼!谁不知你是你母后的心头宝,哪里舍得责骂你?白裳裳心里暗骂道。

    可看着他那副无赖模样,白裳裳也是无可奈何,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依旧寒着脸,默默吃着茶点。

    “诶,你说,这么大的宅子,你一人住着,会不会害怕啊?”李元禧没话找话,不知怎么正戳进她心里来。

    她光顾着欢喜,却未想过这一重。

    说起来,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若真是有人要害她,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费吹灰就能将她弄去见地藏菩萨?

    李元禧见她不说话,神色却很是凝重,看来戳到了痛处,便急忙开解道:“嫂子你莫担心,我不过是瞎说逗逗你的。自今日起,东宫羽林营已接管了此处,必会护你周全。再者,这儿离东宫,还有我六哥的王府,皆是极近。若真有什么异状,不出一刻他们便能赶到。”

    李元祈的王府?

    对了,上次看他移宫时,那路边汉子说过,御赐的王府位置极好,就在东宫的边上,没想到如今竟也与他作了邻居。

    “天都皇城,又是在这富贵里坊,有什么好怕的?”白裳裳淡淡地回道。

    “我就说,嫂嫂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真是好胆魄!改日我再寻只威风些的狗儿来,养在你楼里,若来了歹人也能咬他一咬,吓他一跳。”

    李元禧听她好容易又开了口,语气也和缓了许多,立即见竿儿爬,张口又是一番嬉皮话。

    果然,白裳裳噗嗤一笑,回道:“若养了那凶狗,怕是没宫娥敢进楼里伺候了。”

    “那就养只通人性的,日常陪着你,也能解解闷儿。”

    李元禧见她话意里有些松动,想来女孩子家多也喜欢养些猫儿狗儿的,真寻摸来一只,她未必不欢喜。

    正说着,常德公公恭身进了客堂,手里抱着本册子,来到跟前俯身说道:“回禀公主,除您日常所用衣裳物件外,一应箱奁已全部封存入库,这里是案册,还请公主查验。”

    白裳裳接过那案册,颇为仔细瞧了瞧,过了好一晌才抬眼道:“我记得从官驿抬出来的时候,共六十八大箱,三十二小奁,如今册子上少了七箱,可是公公说的日常所用?”

    “回公主的话,正是。”常德身子俯得更深了些。

    “既是盘点,入不入库都要算计清楚。何物在库,何物不在,记录妥当了,日后才好对簿。”白裳裳声音略重了些,拿出了当家主子的派头。

    “公主说得是,奴才这就去将余下的七箱登记明白。”

    常德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公主年纪不大却很有成算,看来日后要仔细点儿伺候,不能拿她当孩子糊弄了。

    “余下七箱可在明月楼?”白裳裳口气略缓,不咸不淡地问道。

    “回公主,正是。”常德回道。

    “那就带我们一道过去吧。”白裳裳说着便起了身,李元禧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常德见状,也不再多言,赶忙几步快走,上前引路。

第八十九章 明月楼(明月公主秘史)

    沿着花径,过一曲拱桥,又走了几步,明月楼便立在眼前。

    仰头一看,这小楼足足有四五丈高,在这尽是低屋矮宅的时代,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大概是承重的考量,除了一层是青砖墙壁,其上四层皆是纯木的材质。

    六角架构,四向对称,通体的深绛,无多华饰,唯有窗纱是月白色。

    层层翘角皆挂着一串铜铃,仿佛一座古佛塔。

    莫非这位终生未嫁的明月公主,为自己讨了座私有佛塔,一辈子都在这里苦修?真是奇哉妙哉。

    “好嫂嫂,快些进去吧,尽在外面盯着有什么意思?”呆霸王又吵吵起来,说完就先提步往楼里去了。

    白裳裳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么想要看他姑奶奶的闺阁,可见这呆霸王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一行人进了明月楼,却见一楼厅堂的陈设极简洁,简洁到都让人疑心是否住过人。

    不过几张高椅并案己,既无花草亦无宝阁,唯在东面墙壁上挂着一幅丹青,仔细一瞧,是张美人春睡图。

    白裳裳走近几步,只见那画中女子眉眼柔媚,面若海棠,将醒未醒的娇憨神态跃然纸上,一时很是赞叹那画工技艺。

    又看题跋书云:素娥小憩。

    未见作画者名,唯有一方四字小印,细辨识,才看清楚是“北地孤鸿”。

    白裳裳记得,古诗里常以素娥代明月,看来这画中美人便是那位传奇的明月公主了。可北地孤鸿又是何人呢?

    看样子,应是与明月公主极亲近的人,否则如何能看见公主春睡的模样?且这画笔之下,公主如此明媚动人,分明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哎呀,莫不是又被她发掘一宗秘辛?!

    八卦探究之心顿起,转身冲常德问道:“这画中女子可是明月公主?”

    “公主所猜不差,正是明月公主,据说此画乃明月公主至爱。为迎公主大驾,奴才们原本私下里计划着将这画请下来,可圣上的意思是一切皆按原样。毕竟公主只是暂居,移动太大恐显得不尊重先主。”常德小心翼翼地回道。

    “圣上英明,我也正有此意。还请常德公公在此画前设置香案。明日起,着人日日焚香供奉,以表我对明月公主之敬。”白裳裳悠悠说道。

    常德一听,忙俯身应喏,即刻安排人手,准备供奉物资去了。

    白裳裳环顾四周,这空旷的厅堂再无何可看,于是拾步登级,往楼上去了。李元禧也忙跟在后面,一探他姑奶奶的闺阁秘境。

    上了二楼,才知一楼空着的原由,女孩子爱的家居物什原来全在此处。

    对弈的棋台,独奏的古琴,泼墨的书案,连并一屏绣架,好不齐全完备。看来二层才是公主日常打发时间的地方。

    再往上一层,便是公主的寝室,除了一张绣榻,窗边还有一对团椅并一张圆案,再无旁的陈设。可见这位明月公主颇有些崇尚极简,与她白裳裳算得上同道中人。

    到了四层,所见之物越发少了。一圈皆是活页窗户,都打开了能有三百六十度全景效果,当中一张低案,四团坐席,真是个赏风景的好地方。

    白裳裳走到窗栏边,极目望去,果真能将毗邻里坊收进眼底,而西边那座宫苑,想必便是东宫了。

    “哇,此处风光甚好,嫂子可是捡着大漏了!”呆霸王又不失时机地冒出来金句,不等她回怼继续开口感慨道:“哇,你看,果真能看到我大哥的寝殿!哇,你看,还有我六哥的……”

    白裳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北边一瞧,果然看见一座宅院,比东宫还近,几乎只是一墙之隔。那里就是李元祈的王府?

    仔细瞧去,里面的人出出进进看得是一清二楚。以后每日是不是就能见着他?哪怕只是远远的……心底泛起一丝期盼。

    还正看着风景,常德忽而上来回话:“禀公主,其余七箱也已登记在册,还请公主过目。”

    白裳裳接过册子,扫眼一看,便递还给常德道:“辛苦公公了,还请你再誊录一份,交与我收着。另一份便由你管理。日常进出全记在你册里,而后每月两册同更一遍。”

    常德听了满口应喏,李元禧也暗自赞许,张弛有度,这小嫂嫂果真管家好手。

    “方才在下面看,这楼有五层,为何楼梯只到了四层?”白裳裳有些好奇地问道。

    “回公主,五层乃是个暗阁。自明月公主去后,圣上便下令封死了,据说是尊了公主的遗嘱。”常德谨慎地回道。

    一座封死的阁楼,想起古今中外恐怖故事的情节,白裳裳觉得很有些毛骨悚然,大白日里冷得一哆嗦。

    可既然是皇帝下令封的,想来倒不会关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许只是堆放着明月公主的遗物。白裳裳只得这样安慰自己,否则怕如何也睡不着觉了。

    为了移居,起了个大早,又逛了一大圈,接近晌午,不觉有些饿了,便令常德安排备膳。

    待他二人走回客堂,略等了一刻,便见下人们捧着食盒进来。

    打开来一瞧,尽是些西域的菜品,闻着味道很是正宗。白裳裳颇有些惊奇,莫非专门为她寻来了西域厨子?

    正准备动筷尝尝味道,却见李元禧抢先一步,夹走块肥瘦相间的片炙,一口吃进嘴里。

    看着李元禧吃得狼吞虎咽,白裳裳不禁叹口气,这人蹭吃蹭喝还蹭着逛了他姑奶奶的闺阁,真怀疑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消遣的。

    那呆霸王却浑然不觉,一边吃还一边不忘评价道:“六哥真乃神人,连这么正的西域厨子都寻得找。”

    “如此说来,这厨子是睿嗣王寻来的?”白裳裳心里一暖。

    “可不,前日听母后说要从御膳房拨个厨子来,我想你未必吃得惯,便央求六哥寻摸个西域厨子,没想到手艺这般了得。”李元禧大咧咧地说道。

    白裳裳一听,心头暖意更深了些,呆霸王的体贴人意,总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谢谢你元禧!”白裳裳想了想,除了谢,大概也没有别的好说了。

    李元禧听了,眼都不抬,风轻云淡的说道:“嗨,你高兴就好。民以食为天,以后日子长着呢,遇见风风雨雨,吃饱了,再大的事儿都能过去。”

第九十章 羞相见(男主上线)

    吃罢了午膳,又坐着喝了会儿茶,李元禧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道:“嫂子一切安顿好,我也就能回去交差了。你且先好生安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白裳裳点了点头,也站起身,一路送他到了大门,福了福身道:“今日有劳你了。改日进宫给娘娘请安,定会好好夸你。”

    “额……那倒不用,最好别提,我……我先走了哈,回见回见~”还未等她回话,呆霸王已一溜烟出了门,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白裳裳愣在原地,心里一盘算,今日又被他忽悠了,看来皇后压根就不知道他来这事儿。

    这李元禧,看似呆傻,实则鬼主意最多,又靠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蒙混过关,真真一个混世魔王!

    一面暗自摇头,一面回身往主殿里走去,并招呼常德令宅院里的下人来此处报道。

    坐在主殿上首,看着地上站着的下人,宫娥、仆妇、太监及粗实杂役,统共四五十号人。

    白裳裳心里惊诧,中原皇庭也真待她不薄,这么多下人,怕是都赶上高品阶的妃子了。

    只是这些人,家世背景一概不知,也不知背后站着何人。恐怕平日里使唤就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候,未必靠得住。

    想了想,白裳裳开口道:“辛苦诸位自宫里迁来此处为我操持。我自龟兹来,没能带上身边人,如今在中原,全要仰仗各位。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朝夕相处的,也能见几分真心。将来再移宫,总是要带着可心的人,才好。”

    底下人听了这话,都明白新主子是让他们明白,唯有尽心伺候才能攀着这高枝儿,进东宫,进中宫。

    “奴才们定会尽心服侍,忠心为主子分忧。”常德公公带头表了誓。

    “都起来吧。”白裳裳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向来不喜聒噪,得了闲各自消停歇着,也莫聚在一处嬉笑玩闹。常德公公日后若见着了,全部罚俸处置。”

    众人听了,忙俯身应喏。

    “都各自忙去吧。”白裳裳站起身,两个打头的宫娥立即上前来,伸手扶她。

    白裳裳打眼一瞧,这二位竟像双生子一般,一样的清秀瓜子儿脸,细眉细眼,很是柔顺。

    “你们都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叫什么名字?”白裳裳扶着她二人,一面往外走,一面柔声问道。

    “回公主的话,奴叫碧桃,她叫春杏。奴婢们原是伺候皇太后的,正巧公主府里缺人,皇后娘娘看我二人细致,便命来伺候公主。”两人中看着略沉稳些的宫娥回道。

    “原来这样,既是伺候过太后的,想必定最是妥帖,日后要有劳二位了。”白裳裳淡淡地说道。

    “多谢公主赏识,奴们能得机缘伺候公主,也是交了好运道,定会尽心尽力。”春杏倒也伶俐,赶忙回话道。

    扶着她二人,白裳裳又在府里巡看了一圈,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

    客堂里用罢晚膳,白裳裳又与常德交待一番,才带着碧桃、春杏二人回了明月楼。

    进了寝室,白裳裳回身道:“我素来睡得极轻,这木楼已有些年景,踩上去咯吱作响,往后入夜便不必在楼里守着。”

    二人听了,连连应是,便退了出去。

    白裳裳四下看了圈,一应所用皆是上品。酸枝的雕花床,黄檀的梳妆台,窗边的那套桌椅也是梨花木的。这明月公主果真圣宠无限!

    累了一整日,此刻只想好好歇息歇息,于是转身歪在软塌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月上高楼,里坊间的更鼓已敲了第三通,李元祈望着一墙之隔的明月楼发怔,挣扎一番,还是转身回了寝殿。

    拿上之前备好的药粉,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一阵,一旁的藏宝阁忽而开启,露出一条通道来。

    取出火折子,便闪身进了秘门。刚一进去,藏宝阁便在身后合上,李元祈小心翼翼地向通道深处走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穿过一间密室,继续向前走,便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李元祈伏在墙壁上,透过孔眼看了看,外面一点儿火光都没有。好在月光明朗,照得四下清清楚楚,此处并没有人守着。

    心里虽有疑虑,却还是按了机关,暗门便顺势打开,此处正是明月楼。

    李元祈四下打量了番,窗纱上投着守夜人的影子,一动不动,为主子守着安稳好眠,那她此刻应就在三层寝阁内。

    用了些轻功,上楼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三两下来到寝阁外,却忽而有了“近乡情更怯”的不安。

    他其实并未想好,该如何与她说明。

    原本最保险也是最妥当的做法,便是什么都不说。

    事成皆大欢喜,事败她也可以全须全尾地去作太子妃,这样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可他实在忍受不了与她咫尺天涯地隔离着,而有她在身边,想来也能让他更有勇气,扛过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自知太子大婚推迟一年,他便立即与柳将军相商,以阻止太子与西境结盟为由,坚持要将计划提前,却只字未提与她的情意。

    柳将军虽有疑虑,却也不愿多年在西境的经营,最终落入太子的囊中。若真如此,将来再行大计,恐要更难上几分,于是也点了头。

    背负着裴家血海,蛰伏十数年,他终于还是披上了战袍。一半为了她,一半为了自己,手握长剑,向着东宫而战。

    自得了嗣王府,南华便带着亲信好生探查了一番,发现了这么个暗道,直通明月楼。

    当时想着或许可用于危急隐遁,后来听闻父皇有意为她在宫外寻宅,便有意无意在御前提起明月公主,又说起明月楼,果然入了圣心。

    今日得知她移居,惶惶不安地挣扎了一天,到了这夜半无人时,终于还是决心要去见她。

    他要将这些时日来的相思,将他的大计,全说给她听。

    让她安心等着他,等着他赢了这场硬仗,为她举行这世上最热闹最风光的婚典。

    可此刻,站在门外,他却不知该不该诉说,又如何诉说。

第九十一章 情何堪(大感情戏)

    “是谁?!是谁在门外?”

    就在李元祈苦苦挣扎之时,里面突然传来白裳裳的惊声。

    怕她引来守夜的下人,李元祈忙推门而入,低声说道:“是我。”

    白裳裳原本只是想打个盹,没想到一躺下便睡到了半夜。却又不知怎的忽然惊醒,只见着门上一个黑影,惊得她一跳,谁知竟是李元祈!

    瞬间惊吓变为惊喜,白裳裳忙要起身,却见他一个健步过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却听见李元祈哑着声道:“裳裳,你好狠心,我日夜思念都快生了疾,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白裳裳听了,忙抬眸望去,又被他眼中漾着的柔光击到,面上更烫了几分。

    他把她的窘样全看进眼里,却忽而笑了起来,仿佛很是欢喜。怀抱更紧了些,在她耳畔呢喃道:“原来,你也这般念着我。”

    白裳裳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见那日,他携她共骑的无赖模样。当时只觉孟浪,而换到今日,却是莫名的可爱。

    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渐渐回过神,一时又有些羞恼!

    于是,挣扎着用了些气力,坐直身子,转过脸,正正经经地望向他。

    “外面都是守夜,你如何进来的?”白裳裳有些担心。

    从前不知他的过往,如今明白了那些年独自扛过的辛酸,她最在意的,还是他的安危。

    “裳裳为何这般绝情?许久未能说上句体己话,怎么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听了这话,白裳裳不由浑身一激灵。

    若不是方才极为真切,她真怀疑是有人顶了张面具冒充他。

    这睿嗣王未免太剑走偏锋,世人面前英明神武,盖世无双。背了人,却浑像个孩子。

    心中暗暗叹口气,缓缓抽回手,背过身不看他。

    再多不忍,此刻也要狠下心,尽力压制住慌乱的情绪,缓缓说道:“你快些走吧,若是让人看见了,一切谋划怕是都要毁了……”

    李元祈看着她一面说,消瘦的肩头一面不住地颤抖着,心里又酸又甜。

    她能为他打算,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见她强忍着感情,说着违心的话,他又心疼不已。

    不忍再逗她,温柔地抱住她,轻声安抚道:“别怕,他们看不见我的,这楼里有暗道。”

    “什么?”白裳裳心头一惊,忙回身看他。只见他信誓旦旦,看来是真话。

    “我的府宅与此处一墙之隔,前些日子南华带人探查,发现我的寝阁有个直通明月楼的暗道,原先只想可备危急隐遁,没成想却有了更大的益处。”说着又将她搂紧了些。

    知道他的行踪未被察觉,白裳裳松了口气,可又忽而想起,若不是她让下人全退出明月楼,他岂不是出了暗道便被抓个正着?

    “你又如何知晓楼里没人?”白裳裳忍不住问道。

    “我并不知晓啊……这不带着药来,有备无患。”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一个药包,丢在地上。

    这李元祈办起事来,还有些谋算。只是堂堂王爷,用药蒙晕下人,只为与她深夜相会,倒也真让人哭笑不得。

    忽而又想起那个密道,白裳裳很是好奇,想了想,说道:“那密道口在何处?可否带我去看看?”

    李元祈见她满眼都是期盼的光,实不忍心拒绝,便扶她起身,拾起衣架上的披帛替她披上,牵着她轻声往楼下走去。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进这楼里,满是光辉。

    白裳裳跟在李元祈身后,终于才定下心来好好看看他。

    大概是太过操劳,眼见着瘦了许多,可握着她的手却依然温暖有力。

    这些日子,醒着是他,梦里也是他。放在心尖儿上,却连见都见不着,更莫要说这样十指相扣。

    今夜就像梦一般,日思夜想的情郎就立在眼前,可触可感……若真是梦,只求不要醒来……

    终于下到一层,李元祈揽着她,几乎是飘到了东面墙边。

    只见他在墙上一番摸索,一道秘门豁然打开,却未有半点儿声响。

    白裳裳往里探头看了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抬眼看了看李元祈,却见他面含笑意,先踏了进去。

    忖了一瞬,白裳裳也紧跟上去。

    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门蓦然合上,密道里越发伸手不见五指。李元祈拿出火折子,吹亮了些,才好歹有了点光。

    白裳裳依旧看不大分明前路,只能靠李元祈牵着她,一步步往前挪移。

    走了约莫几百步,眼前忽而一片光亮,细瞧了,原来是一间暗室。

    与他一道进了暗室,却见四下除了一张软塌,一把古琴,再无旁物。

    “你之前的宅子住着何人?”

    白裳裳一路过来,细细盘算了一番,看来这位明月公主,并非传说中的孤独终老,嗣王府旧主恐怕与她有些无法言说的瓜葛。

    “拓跋雁,先帝时有名的女官。”李元祈回答得干脆。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发现这个密道,又看见墙上那幅美人春睡图,小印上的名号正是拓跋雁的雅字。

    对这段不为世人所知的隐情,他不是没惊讶过,可细想想,倒也解释得通。

    世人皆知,拓跋雁长于掖庭,与明月公主自幼相识。一生都维持着极深厚的情谊。

    明月公主一生未嫁,旁门野史只道她一心修佛,却没想到竟是与拓跋女宰有着如此不可说的苦情。想必这一生,她们过得要比常人都辛苦。

    而难得的,如此艰难下,却是一双人到白首,胜过多少朝秦暮楚、始乱终弃的男女之情。

第九十二章 定不负

    白裳裳心里转了几转,将今日所见关联起来。

    天啦,竟然是一段百合恋!

    这惊人的发现让她大跌眼眶,李元祈那厢却毫无反应。

    凭他的狐狸脑袋,不会想不明白当中蹊跷,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莫非男男女女随意组合在中原帝国蔚然成风?

    李元祈被她盯得心慌,不知那小脑瓜儿又在打什么主意,赶忙寻话打岔道:“此处甚为隐蔽,日后你若想见我,只管摇一摇这根绳索,我便会前来相见。”

    一听这话,白裳裳玉面又红上一红,转过身低了头。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只是我终究还是要嫁给太子的,虽有一年之期,却也由不得我们如此暗通款曲。今日一见,便都丢开手吧……”

    李元祈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这话仿佛一桶冰水,泼得他从头凉到底。

    “莫非你愿意嫁给太子?”

    李元祈一把拉住她,生生让她转过身,却见她一抬眼,盈盈皆是泪。

    “你明知道我的心,又何必逼问我?我不愿意又如何?”白裳裳不忍让他看见她的绝望,努力别过头去

    “我曾怨过你重权轻情,可知道了那些过往,又怎能不懂你?既懂你,又如何能耽搁你?皇后怕是正四处寻你的不是,我那宅子里满是她的眼睛,稍有差池……”

    听着她字字血泪的哭诉,李元祈心都要碎了,一把揽她入怀,让她靠在他心上,叹了口气,稳稳地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靠在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白裳裳忽而莫名的心安。那一句“一切有我”更是直戳进她心里,仿佛终于有了依靠。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便如决堤之洪,奔流而下。

    正哭得动情,又听他在耳边轻语:“如今,我并不怕他们知道。阵仗皆已摆开,不在此处应战,便是在别处。可终要为你留条退路,若是不成……你依然可以风光大嫁,入主东宫。”

    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裳裳止了泪,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莫非,他已决定夺嫡了?

    急急抬眼看他,却见李元祈面若静水,看不透那风平浪静下,暗藏着什么惊涛骇浪。

    “你的意思是……”白裳裳还是想问明白。

    “裳裳这般冰雪聪明,又何必再问?一年之后,太子是谁还说不准,你却一定会是太子妃,我向你保证。”

    李元祈言之灼灼,仿佛一颗定心丸,递入她心腹。

    “谁稀罕那太子妃位。”

    白裳裳心知他为她着想,可与享这无上尊荣相比,她宁愿隐姓埋名过寻常日子。

    “你不贪图富贵,我岂能不知?在意那位子的从来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龟兹。为了它,也为了中原,大计得偿前,只能让你受些委屈。”说着,又将她抱得更紧些。

    委屈么?她不觉得。

    知道他肯为了她这般筹谋,地下恋情又有何妨?只要他将她放在心上,一切便都值得。

    就这样相对无言地腻在一处好一会儿,白裳裳突然想起了重开轻云裳的事儿,正愁没人商量,于是缓缓说道:“我想在天都再开家制衣坊……”

    “好,要我做什么?”答得毫不犹疑,他想让她知道,她做什么,他都全然的支持。

    白裳裳有些惊讶,原以为他会反对,却是这样斩钉截铁的赞同,心里更热了几分。

    “倒不需你帮衬,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白裳裳喃喃地说着。

    “若是按着你龟兹店里的规制,恐怕适合开在西市,贩夫走卒、寻常雇主更多。明日便让南华着人寻个门脸儿,替你造间一模一样的轻云裳。”李元祈一面扶着她的青丝,一面悠悠地回道。

    “我倒有别的念想……此事无需你劳神,我自能打理。你只管一心一意在大计上,我会好好等着你。”白裳裳一面表白着,一面贴得更紧些,他的心跳便越发清晰。

    “好,一言为定。”李元祈摸索着牵起她的手,想要像孩子一样拉勾结誓,却被白裳裳反手握住,十指交缠上来。

    “惟愿君心似我心……”

    她抬眸去寻他那双有情目。

    “定不负相思意。”

    他垂首还她一片缠绵吻。

    更鼓敲过五下,白裳裳躺在寝阁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月色未央,想想今夜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春梦。

    他的情,终于尘埃落定,实实在在地溢满她的心,坠着它一并落在踏实的地面上,终于不必再在云泥之间徘徊不安。

    可随之而来的,是可期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她几乎什么都帮衬不上。

    或许,唯有默默的守候与等待,让他知道,她一直在这里,一切安好,便是她能做的最好了。

    想想他离开时眼中的缱绻,脸上又热烫烫的。将来的事,就交给将来吧。当下,他和她都是快乐的,也就足够了。

    就这样,一边发着痴,一边迷迷糊糊地入了梦,见到他亲手为她披上大红的嫁纱,站在太极殿上,俯瞰众生。

    虽折腾了大半夜,因欢喜太满,天一亮白裳裳便清醒过来。

    听着窗外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裳裳的心也跟着雀跃。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敦煌以来,仿佛终于见着了晴日,连风里都是甜甜的花香。

    由宫娥伺候着梳洗打扮罢,随意进了些早食,翻出那日逛西市时定做的男子长衫,装进包袱里,提了便向外走去。

    中原皇庭没人限制过她自由,让她独居于宫外,想来也不指望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作为待嫁的太子妃,总往出跑也不合常礼。

    白裳裳斟酌了一番,一面打着扇,一面与常德交待道:“我要出门去选些时兴玩意儿,等改日进宫孝敬娘娘。不必派人跟着,我日落前自会回来。”

    常德听了,虽有些犹疑,却也不敢明着违逆,只得连声应喏。

    出了府门,白裳裳一边大摇大摆往前走,一边留心着身后动静,果然有几个小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

第九十三章 南丝馆

    呵,这么烂的技术,看来皇后真没把她当盘菜,派来的耳目段位都这样低,今后倒也能省点气力。

    白裳裳心里很有些畅快,一转身便进了间客栈。

    随意要了间客房,打开预备好的包袱,摇身一变,成了位潇洒阔气的小公子。

    想了想,又从花盆里弄了些灰,随意抹在脸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打眼瞧已不大认得出,才大摇大摆地出了店门。

    果然,随便这么一伪饰,那几个蠢材便没再跟上,一身轻松就直奔东市去了。

    还记得,那日在千家诗遇见的丝商,开着个名唤南丝馆的铺子。先去他那聊聊,没准儿有些资源可用。

    光宅坊距东市,不过隔着三个里坊,穿过来庭,一路向南,便是与西市并称天都二市的东市了。

    虽一样的热闹,可相较于西市,东市里行走的主顾们,皆锦罗玉衣,一眼便知身份贵重。

    白裳裳沿着街市行走,仔细察看了东市里的制衣坊,自门面到布料到成衣,皆更显档次。

    掌柜伙计都更有眼风,随意一扫,便知来者几斤几两,能掏多少银钱。

    一面走,一面探看,白裳裳忽而觉得甚为有趣。

    想那二十一世纪的京城,东西亦有二市,贵贱也很是这个味道,看着历史轨迹果然都是重复的。

    就这么逛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南丝馆的牌匾,颇有些商客出出进进。

    白裳裳站在门口瞧了瞧,那日遇见的崔姓男子正在柜上,不知对着什么看得入神。

    “崔兄好久不见,近日可安好?”白裳裳一面往里走,一面朗声招呼着。

    那崔韫闻声抬了头,却是一脸懵,仿佛不认得她似的。

    见他这副神情,白裳裳有些尴尬。

    这人真是薄情寡义啊,前几日才称兄道弟奉为知己,怎么转眼就不认识了?

    “我,皓帬,崔兄不记得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出去。

    “原来是皓兄!失敬失敬!皓兄是出了趟远门?几日未见,怎么黑了许多,崔某一时竟未认出你来。”崔韫这才赶忙从柜台后踱了出来。

    白裳裳才想起来,为了躲避耳目,她在脸上涂了好些黑灰,难怪他没认出来。

    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道:“正是。去了趟南边,日头也太毒了些。”

    崔韫几步走到跟前,伸手将她往里间请。

    白裳裳却笑道:“头一次来,崔兄怎的都不带在下品鉴品鉴贵店?”

    “瞧我,见了皓兄,一时高兴竟忘了。来来,这边请。”说着便引白裳裳向货架走去。

    “皓兄请看,这一架皆是姑苏刚来的新丝,当季的尖儿货。今年雨水好,桑叶也肥,蚕吃了吐出的丝也精益些。”崔韫兴致勃勃地为她讲解道。

    轻轻抚摸着那一匹匹光洁似牛乳的丝绸,白裳裳忍不住赞叹。心想若是拿它们做衣裳,恐怕连天上的仙人也要艳羡一番。

    “竟还有这说法,之前从未听闻过。崔兄家里可也有桑蚕生意?”白裳裳一面细瞧,一面饶有兴致地问道。

    “崔某不才,家里确是靠养桑蚕立的门户。少时家贫,一家人的口粮,全靠十几盘桑蚕。后来作了丝布生意,越发晓得了生丝好坏极为要紧,这才渐渐又把立身的营生捡回来。”崔韫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却很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如此,看来在下寻对人了,崔兄真乃丝布行家。”白裳裳转过脸来,笑着说道。

    “哦?皓兄是有何事?要寻何人?”崔韫听了夸赞,亦是一脸笑意。

    “要寻一位贵人!”白裳裳笑意更深了几分:“帮我做出这天都城最得人意的衣裳。”

    此话一出,崔韫一头雾水,笑容僵在脸上,不无尴尬地开口道:“多谢皓兄抬爱,只是崔某如今只做丝布买卖,并未涉猎过制衣行,恐怕帮衬不上……”

    “崔兄误会了,在下并非请崔兄制衣,而是求崔兄独家供应最上品的丝布,在下才有米做炊啊。”说吧,白裳裳冲着崔韫揖了揖,一副求布若渴的样子。

    “原来皓兄是做制衣生意的。初次相见,看你文质彬彬,还当是西境哪国的王子。”崔韫有些惊讶。

    “在下不才,祖上确实与西境王庭有些粘粘,只是在那乱世里,日益衰落了。如今靠着制衣的营生,才将将有些起色。”不知为何,面对这丝布商人,白裳裳的瞎话,信手拈来,仿佛天助一般。

    “竟是这样,果然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崔韫颇有些感慨。

    忽又朗声说道:“崔某与皓兄很有些缘分,又都遇上过艰难,既然皓兄开口,崔某人自不会站干岸。要什么布匹,皓兄尽管挑拣,日后再来新货,也先自你手里过一遭。皓兄以为如何?”

    白裳裳一听,很是满意,赶忙揖手致谢道:“多谢崔兄!日后销路好了,必让分利与崔兄共享。”

    “诶,这样说便见外了,在下与皓兄以诗会友,一见如故,这些蝇头利益何足挂齿?”崔韫极为豪气,白裳裳很是感动,心想莫不是遇见活菩萨了?

    “崔兄真乃义士!皓帬不胜感激,今后还要仰仗崔兄多多帮衬。”白裳裳一脸感激,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皓兄客气了……只是不知你那制衣坊设在何处?在下也好去瞻拜一番。”崔韫面上尽是期待。

    白裳裳一愣,说得这般热闹,实则连个门面都还没有呢,说出来不知他会怎么看。

    思索一刻,白裳裳终于开口回道:“不知崔兄可曾听过轻云裳的名号?”

    “轻云裳”三字一出,崔韫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莫非皓兄便是轻云裳的主子?崔某真是有眼不识。”

    不是吧?!轻云裳竟这般有名?白裳裳的一颗心,如乘了东风,直上青云。

    “崔某亦有些买卖在西境,常听几位老主顾提起。近些年,轻云裳的名头,在这行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我们作丝布的,都盼着能搭上东风,赚些甜头,怎知竟误打误撞落在我头上。”崔韫说着,反倒冲她揖手行礼。

第九十四章 东风来

    “崔兄误会了,在下并非轻云裳的主子,却是与它主子有些瓜葛。来了天都,眼见是个经商的宝地,便与之商议,预备在东西二市各设间店铺。”白裳裳一面说着,一面察看崔韫的反应。

    崔韫倒是面色如常,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话,稍顿了一瞬,便开口道:“原是如此,既有轻云裳的名声并皓兄的人品作保,崔某必当尽心竭力,助皓兄成事。”

    “那在下便先行谢过,日后少不得要叨扰崔兄。”白裳裳对着崔韫揖了揖手,又一番客气。

    “好说好说!既是在筹划,不知皓兄是否已选好了门面?”崔韫颇为关切地问道。

    “在下初来乍到,少有门路,故而还未曾物色好店铺,不知崔兄可有人脉介绍一二?”白裳裳见竿就上,这也是她今日的目的。

    “巧得很,隔壁一间制衣坊,因老板家事,将将关了张,正急着转手呢。”崔韫很有些兴致勃勃。

    白裳裳一听,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可是上天的旨意?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崔兄当中斡旋,在下感激不尽。”白裳裳满脸谢意。

    “这是自然,崔某这就着人去请那制衣坊老板,今日就将此事定下。”崔韫说着,转身便招呼伙计:“崔荣,快去请隔壁王掌柜,就说寻着下家了。”

    伙计得了令,连忙应喏,一溜烟就往隔壁去了。

    约莫候了一盏茶,便见崔荣回来复命,身后还跟着位中年男子,膀大腰圆,很是富态。

    “皓兄,这位便是王掌柜。王掌柜,这位皓公子就是我替你寻来的下家。”崔韫两厢介绍道。

    “久仰久仰!”王掌柜抢先开了口。

    久仰?!一盏茶前才知道她的存在吧……真是个老买卖油子……

    心里嗤笑,面上却极客气:“在下与王兄定是命中有善缘,怎么就这般巧?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可不?王某才犯嘀咕,心想若是这门面盘不出去,日日流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王掌柜似很是欢喜。

    “既然这么有缘,当下便过了契,省的夜长梦多。”崔韫一面笑着,一面转身就要拿纸笔。

    “崔兄说得极是,只是在下还有些不打紧的话,想再问问王掌柜。”

    前一世的商海经验告诉她,丑话都要说在前头,签字画押前更要问明白,免得日后闹糊涂官司。

    听了这话,那王掌柜与崔韫对视一眼,继而笑道:“皓兄有什么话且尽管问。”

    “不知王掌柜这门面有多大?是否前店后屋?屋内可住几人?可有库房?能存多少货?与房主签了几年约?约内可会涨租?租金一年几交?又何如交割?日后续租可否优先?”白裳裳一口气问了好些疑问。

    崔韫与王掌柜都有些发怔,似乎被这一连串问题给惊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王掌柜讪讪地笑道:“皓兄真是好筹谋,竟考虑得这般细致,在下佩服。只是上了年纪,记性越发不好,可否请皓兄一个个再问一遍?”

    “既要详谈,不如请二位兄台移步后堂,一面喝茶一面细细掰清了才好。”崔韫不失时机的建言道。

    “也好,二位兄台先行。”白裳裳错身让了二人。

    到了后堂,三人围坐一处,一来一回谈了许久,才将一切谈妥。又一道去隔壁实地探看了一番,才安安心心过了契。

    拿着租契,出了南丝馆,白裳裳一身轻松,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丝布货源有了,门面有了,就差裁缝师傅和绣娘了……

    不对!最关键的一个人还未到!

    白裳裳突然想起,她前日才修书与秋娘,就算用了最快的飞鸽传信,她怕也要两个月才能到天都。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一想,方才那股子高兴劲便烟消云散,换成了一片愁云惨淡。

    一面往回走,一面仔细琢磨有什么巧方,忽而看见一个人,东张西望地四处乱瞅,模样身量怎么看怎么像她的秋娘!

    白裳裳简直不敢相信,连忙快跑了几步,冲到跟前。

    而那人一看见她,眼泪都要落下来:“我的小主子,您怎如此狠心?之前莫不是哄秋娘的?怎么这般久都未唤秋娘前来?”

    “真的是你啊秋娘!可想死我了~~”白裳裳一把抱住她,心想这人简直天上掉下来似的。

    “您尽会拿话哄奴家,若不是奴左右等得心慌,不管不顾地来寻,怕是您也想不起奴来。”

    秋娘一面嗔怨道,一面直抹眼泪,看得白裳裳很是有些尴尬。

    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怕是要将她当作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一边柔声安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她拽到隐蔽处,想了想说道:“好秋娘,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且随我去个清静处。”

    秋娘听了,终于止了泪,点点头,两人亲亲热热挽着手,往平康坊去了。

    白裳裳带着秋娘,到了上次李元禧带她去的酒坊。掌柜认出了她,二话不说,赶忙恭恭敬敬带到间僻静雅室。

    “捡些好酒菜,速速上来。”白裳裳随意招呼道。

    掌柜连连应喏,转身便去安排了。

    终于只剩下她二人,白裳裳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开口道:“好秋娘,三月未见,越发风韵。”

    “呸!没心肝的,叫秋娘我一人风餐露宿,千里迢迢赶到天都,一路上,别提多凶险。”秋娘一面喝着茶,一面继续嘟囔着。

    “好啦,快别愁眉苦脸的了,莫非你见着我不欢喜?”白裳裳嘻嘻哈哈地打着岔,往秋娘杯里续了些凉茶。

    “怎能不欢喜?”秋娘急急表白道,“我来了天都也好几日了,却不知该上何处寻您,就这么日日在街上乱走。可天都这么大,哪里就能正好碰见?”几句话说得又要落泪。

    白裳裳忙笑道:“这不就碰到了么?我前儿才修了书,今日便见着你,简直不敢相认,真是天赐奇兵!告诉你件好消息,你听了保准欢喜。”

    “什么好消息?”秋娘听了,忙抹干了泪,一脸的期待。

第九十五章 新谋算

    “你若愿意,咱们的轻云裳,明日就能在天都城里最繁华的地界开店迎客!”白裳裳喜滋滋地说道。

    秋娘听了,果真又惊又喜,忙问道:“主子这么快就安排妥当了?”

    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面上的喜色渐消:“若是今日没遇见,主子莫不是要寻别的掌柜?”

    “那哪能?轻云裳宁肯不开,也不能换掌柜。”白裳裳信誓旦旦。

    想了想,又说道:“你别不信,我也是今日才得了空,可巧就寻到了丝布货源,又盘下了间铺子,正愁你不得立即前来,怎知就碰上了。”

    白裳裳风风火火的性子,秋娘再知道不过。这些年四处开分铺,没几个不是当机立断定下的。一日谈成这两桩事,倒很是她的做派。

    于是也不再计较,苦着的一张脸,又渐渐有了平日里的生气。

    “光忙着闹别扭,还没跟我说说西境的买卖最后如何了?”

    白裳裳想起走之前交待她的事,想来秋娘定是安排妥当了才离开的。

    “还说呢,听说轻云裳要出手,起初很有些买家询价,后来知道只卖店不卖画衣样的人,就都没了兴致。最后实在寻不着,只能卖尽了存货,又把铺子盘了出去,干脆关张大吉。”秋娘一面吸着茶,一面很有些伤情地说道。

    白裳裳听了,反而很是高兴。

    那些买家倒也聪明,知道轻云裳最大的好处在于样式新颖,若是被他们囫囵接手,难免狗尾续貂,不得长久。

    如今这样的结局甚好,虽说银钱上损失些,可轻云裳的名声得以保全。她也好在天都城,毫无顾忌地大展拳脚。

    秋娘子却想不到这一层,还有些不甘地说道:“好好的铺子,就这么没了,细算算,怕是损失了大几千两呢。”

    “你主子我何时差过钱?这点儿折损,何足挂齿?到了遍地黄金的天都,何愁赚不回来?”白裳裳雄心勃勃,就差鼓动秋娘“撸起袖子加油干”了。

    秋娘见主子毫无怪罪之意,心里便安稳了许多,也不再提这事了。

    正说着,掌柜提着食盒前来上菜,白裳裳亲自盛了碗百合雪燕汤给秋娘,让她败败火气,滋养滋养。

    “来了天都,我想换个作法。”白裳裳一面给自己也盛了碗汤,一面淡淡地说道。

    “如何换?”秋娘喝着汤,很是好奇地问道。

    “咱们从前在龟兹,不拘贵贱混着卖,如今却不行了。你长于天都,自是知道东市贵西市贱。东市的贵主不肯屈就去西市,而西市的百姓也不大愿往东市来。你说,咱们开在哪里?”白裳裳眯着眼,笑问道。

    “照奴说,就开在东市。咱们的衣裳样式别致,别家少有,就该卖给有钱的主顾,也不枉费主子一番心血。”秋娘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一身衣裳,卖给贵主,了不得二两银子,一日身五套,一月三百两,刨去本钱,够养活谁啊?”白裳裳虽依旧笑着,却很不以为然。

    “那主子说,该如何?开在西市,十身也卖不出一两银子,还要饶多少功夫与那些人讨价还价。”秋娘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着。

    “你说你,平日里最是油滑,此刻为何如此不通?谁说只能开一间?就不能东西二市各开一间?”白裳裳嘻嘻一笑,很有些得意。

    “各开一间?主子的意思是,东市卖华服,西市卖常衫?”秋娘总算明白了,可又有诸多疑问在心头。

    “是也不是。东西市的门店所卖衣服式样相同,所用面料却可依价格而变。更要紧的是,东市量身定制,西市只卖成衣,共分四等尺码,主顾依身量自行挑选。东市新样式出了半月后,西市再开卖低价成衣。”白裳裳抿了口凉茶,胸有成竹地说道。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一个重要的案例便是快消时尚品牌的成功之路。抄袭大牌设计,却因批量生产及低廉材质,只需大牌百分之一的价格,成就了跨国服装巨头。

    来了这里,知晓了两市如此泾渭分明的阶层区隔,灵机一动便有了谋算。

    与其被人抄,不如自己抄自己。皇城贵人们作为移动的活广告,自能引领潮流,带动下层追风,如此一来,上下皆能收进囊中,岂不美哉?

    “乖乖,还能如此?”秋娘很是不可思议,可想想她的小主儿向来有些奇思,倒也不见怪不怪了。

    眼珠子一转继续问道:“那岂不是要两个掌柜?另一个上哪儿寻呢?”

    “这事儿还要拜托秋娘你呀。你当年定结交了不少姐妹,寻个靠得住,又机灵,不愿再在勾栏里做的,告诉我,我自去想法子赎她出来。”白裳裳乐滋滋地回道。

    秋娘低着头静静盘算一晌,忽而说道:“说来也瞧,昨儿刚遇见个人,想来正合心意。”

    “哦?什么人?”白裳裳问道。

    “那女子名唤花蔷,姐妹们都叫她蔷姐儿。昨日街上无意间碰上,才知她早几年已赎了籍。原与人合伙做些小买卖,却被骗了一笔钱,如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秋娘边说边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样说来,并不机灵啊,不然怎么能被骗?”白裳裳有些信不过。

    “哎……她这人,一百个心眼子全用在别处,唯独对汉子,再实心不过……”秋娘悻悻地说道。

    白裳裳一听,知道背后又是一桩血泪公案,便也不再追问了。

    “既是秋娘你做的保,那便请来试试,若是不成,再换便是。正好西市的铺子还未落定,且让她跟着你学学。”白裳裳松了口,但愿那蔷姐儿不辜负秋娘的抬举。

    说了好些话,天色渐暗,白裳裳想了想,问秋娘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西市旁的云来客栈里。”秋娘答道。

    “再委屈几日,等东市铺子打点好,你就搬过来。”白裳裳边说边拍了拍秋娘的手。

    “有何委屈,如今秋娘我不比从前,吃喝用度皆不亏待自己,奴那套间可别致着呢。”秋娘咯咯地笑回道。

    白裳裳听了,也很是欢喜,一种带着姐们脱贫致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第九十六章 治常德

    白裳裳又与秋娘交待了几句,约好了明日在南丝馆相见,便道了别,换回出门时的衣裳,径自回明月楼去了。

    刚踏进府门,便见着常德带着一众下人,焦急万分地等在门廊上,仿佛一群热锅蚂蚁。

    白裳裳又是好气是好笑,面上却无甚颜色,只等着常德上前来。

    果然,常德公公见了她,仿佛见了菩萨现世,三两步赶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公主饶命!奴才无能,让公主孤身在外一整日,全然不知踪迹,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奴才就是一百个脑袋……”

    白裳裳原本就对他派人盯她的稍很是不满,此时听他又搬出皇后来,更来了火气,冷哼一声道:“常德公公这是求我饶命呢,还是求我去皇后娘娘面前替你请赏呢?”

    常德一愣,如坐针毡地等了这一日,多少有些怨气,见这位蛮夷公主没事儿人似的,原是想借皇后娘娘的名头,好歹约束约束,却反被她将了军。看她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此时怕是说什么也没多大效用了。

    “常德公公原是皇后娘娘身边人,最懂得如何作个忠仆。你既来了我公主府,若还操着立政殿的心,恐怕此处庙小,容不下你这位大佛。”白裳裳直勾勾地盯着他,淡淡地说着。

    听了这话,常德面上一阵红白,慌忙俯下身,正要开口,又听白裳裳继续说道:“我移居进这公主府前,圣上与皇后娘娘皆悉心嘱咐过,可唯独未曾提起不许我出门的事儿。如今常德公公这样,我倒颇有些疑惑,难不成你是谁派来看管我的牢头?”

    这下常德连人带魂都吓傻了,全然不知该如何回话,如何都是错,只好一个劲儿地告饶道:“奴才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很有些胆魄呢!我说的话,全当耳畔风,在你眼里,我怕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或者常德公公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又或是脑子不灵光,想不明白时务利弊。”

    “若是这样,我只好去求皇后娘娘换个机灵点儿的总管来。”白裳裳半数落半恐吓,连带着其余下人也都战战兢兢,连连求饶。

    白裳裳看着眼底这群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皇后也未免太轻瞧她了,送来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三两下都吓成这样,以后怕用不着费心使手段了。

    “求公主饶了奴才们一命,既跟了公主,便是公主的人,日后再不会有今日的事了。”常德带头表态,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白裳裳心里冷笑,开口却缓了语气:“公公能有这份心意,我便再信你一回。今后若再被我抓一次,连娘娘也不必回,杀伐决断我自做了便是。好了,今儿我也乏了,都起了各自去吧……”说着便径自往明月楼去了。

    众人一听,赶忙应喏,碧桃春杏便匆匆跟在身后,一道回明月楼。

    常德却跪在原地,看着这位新主子飘然而去的背影,久久没能起身。

    他十岁入了宫廷,一路谨慎勤勉地在皇后宫里干事,却始终未得重用。这次被派来当个临时的总管,他都说不好是升是贬。

    他前脚刚走,皇后就扶了个新人填坑,一年之后,立政殿里怕是再没有位置给他。

    如今能指望的,只有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了……

    “常德公公也真是的,皇后跟前也没见他多上进,怎么跟了公主倒满脸写着立政殿。”碧桃一边替白裳裳梳洗,一边似无意实有心地说着。

    听了这话,白裳裳心知碧桃有意投诚,拿些情报来示好。

    “可不,这人大半辈子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勤勤恳恳跟着皇后主子,不过混个小司事,今日好容易有了出头的机缘,奈何猪油蒙了心,看不清。”春杏也跟着附和道。

    白裳裳听她二人一唱一和,仿佛商量好了似的,还算识时务。毕竟没了太后的靠山,如今最能指望的也唯有她这位未来太子妃了。

    “二位姑娘是聪明人,得了时机不妨替我劝劝。”话也不必多,一个“聪明人”便算认了她们示的好。

    果然,二人听了,连忙福身应喏,主仆间便算缔了约。

    “好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且去吧。”白裳裳看了看天色,回身对二人说道,碧桃春杏便告了退。

    确定二人出了大门,白裳裳才蹑手蹑脚走下楼,循着昨夜李元祈的指示,找到了墙上的机关,开了暗门,迅速闪身进去。

    到了暗室,点上油灯,晃了晃那根线索,便坐在榻上静静等待。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有人自暗道另一头走来。

    白裳裳很有些紧张,直直盯着那边,唯恐招来了旁人。

    “裳裳为何这副神情?”

    终于,李元祈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光亮里。

    白裳裳面上一松,绽出笑意,飞扑进他怀里:“等你等得心慌……”说完,脸又烧了起来。

    却听见李元祈朗朗的笑:“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我的小公主遇上了麻烦。”

    脸更烫了些,白裳裳直把头埋在他胸膛上:“那怎么会?我向来吉人自有天相!是有好事告与你知晓。”

    “哦?什么好事?”李元祈很愿意听,她的好事,便是他的好事。

    “今日真是大吉,出师大捷。货源、铺子全都找好,更奇的是,竟在路上捡到了秋娘!”

    白裳裳越说越兴奋,一抬头却见李元祈很是疲累的样子,分明强打着精神听她絮叨。

    “可是遇上了烦心事?”白裳裳有些忧心。

    她知道,他不是喜怒外露的人,荒漠里那般辛苦,也未见他如今日这般,只怕是件大事。

    “没什么,朝堂上的事罢了,听你说说高兴事,我也跟着欢喜。”李元祈淡淡地说道,将她搂得更紧些。

    “是不是皇后?”白裳裳还是放心不下。

    “若是她,倒不必愁了。”李元祈依旧语气平常。

    “那是谁?总不会是太子吧?”白裳裳追问道。

    “为何不会是太子?”李元祈的话里忽而有了丝情绪。

    “太子一副文弱书生模样,怎么看都像皇后手里的提线傀儡,莫非还能造出些风浪?”白裳裳有些疑惑。

    “骇了我一跳,还以为裳裳瞧上他了呢。”李元祈说着,仿佛松了口气。

    白裳裳一脸黑线,什么跟什么啊,这人莫不是傻了?

    转念一想,他在意她,她心里是甜的。

第九十七章 愿平宁

    “原想出些力,谁知裳裳这般精干,哎,看来我又无用武之地咯……”李元祈很是哀怨,随手将个文册丢在榻上。

    白裳裳听见声响,转身拾起,一边翻看一边问道:“这密密麻麻的,都记了些什么呀?”

    “昨日听你提起开铺子,想着你人生地不熟,派人搜罗了些西市待租门面,布料通路,还有衣工名录,现在看来是用不上咯……”李元祈淡淡地说道。

    仔细看着册子上的记录,事无巨细皆列得一清二楚,白裳裳心头一热,转身便在李元祈面颊上印下一枚吻。

    “谁说用不上,我正愁找不到西市店铺呢,连并粗细衣工。这下刚刚好,多谢嗣王爷!”说着,又是甜甜一笑,看得李元祈心中荡漾。

    “裳裳……”李元祈伸手圈住她,下巴抵在她额上,喃喃地说道:“我不想作睿嗣王。”

    “我知道。”白裳裳窃笑,谁不晓得你想当太子?

    “我也不想作太子……”李元祈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咦?那你想作什么?莫不是……”白裳裳一惊,这人未免太心急了吧。

    “我想作你的檀郎。”

    李元祈一字一句说得真切,白裳裳却听得七荤八素、心神昏乱。

    好个李元祈!若论说情话,怕是再找不到个更厉害的了。

    几句寻常之言,到了他口中,仿佛一张糖丝蜜网,将女儿家那颗向暖的心缠得密密实实。

    再佐以祸水容颜,若他有心织网,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得住。

    “檀郎自有容姬爱,该另寻别的雅称才好。”白裳裳红着脸,柔声说道。

    想想也是,自相识以来,除了与他置气时唤他王爷,余下的时候,连个称呼都没有。

    如今既知彼此心意,自该有个爱称,光口里念着便是缠绵情意。

    可叫什么呢?六郎未免太俗,元祈却又太疏离,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你可有表字?”

    看着她一脸认真地琢磨,李元祈觉得仿佛又回到古墓中。

    那日她也是这个模样,绞尽脑汁寻找出机关。可彼时性命攸关,此刻,却不过是为了个爱称。

    真心爱重,才会在意一个称谓,他心上一片熏暖。

    “平宁。”李元祈面若春阳,笑意冉冉。

    “平安顺遂的平?永世安宁的宁?”白裳裳依旧一脸认真。

    “父皇赐名祈,原是为国谋福的寓意,母妃虽欢喜,却也忧心我被这名字所累,一生驰求。在她心里,平顺安宁便是洪福,求太多,终是苦。”李元祈淡淡地说着。

    第一次听他提起他母妃,言语间有着辨不清的情绪。仿佛被压在一块重石下,满腹忧郁却连抒发的出口都没有,壅塞在深处,化作一潭苦水。

    “既是淑妃娘娘赐字,我便唤你平宁可好?”白裳裳不忍心再见他这样自苦,赶忙调转话头,又用了些力道抱紧他。

    “好。”

    李元祈听着“平宁”二字自她口出,心头一抽。

    恍如又回到母妃的怀中,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安抚声:“平宁乖,平宁乖,睡好眠,长高高……”

    母妃,您终是不忍儿子这样孤苦,才将裳裳送到我身边的吗?

    李元祈抱紧了怀里的人儿,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春宵总苦短。

    就这么,一双人,甜甜腻在一处又是半宿,白裳裳困到眼皮直打架。

    见她已是半梦半醒,李元祈忍不住笑道:“裳裳既这般疲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此情长久,不在这一时。”

    白裳裳努力睁了睁眼,靠着仅剩的一丝清明听懂了他的话,于是点点头,刚要起身却两腿一软,直直昏睡过去。

    看着怀里这娇憨的可人儿,李元祈忍俊不禁,又颇为无可奈何,一扬手便打横抱起,稳稳送回她寝阁中。

    次日醒来时,发现是在寝阁中,白裳裳有些发懵,全然不记得昨夜是如何回来的。

    正预备唤人进来侍奉梳洗,忽而摸到床头放着个锦盒,之前从未见过,莫非是他留下的?

    打开来一瞧,竟是枚白玉簪!

    极好的玉质,通体温润莹白,雕成一朵将开未开的沙洲刺玫,很是精美。

    再一细瞧,一只翩跹舞翅的红蝶,落在花瓣上,相映成趣。

    将那玉簪在手里细细摩挲,白裳裳琢磨着背后的含义。忽而想起来,这不正是与他在龟兹夜宴重逢时,她穿着的那身百蝶仙么?

    她的美,他始终记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将那簪子更握紧了些。

    梳洗罢,用过早,有了昨日那番敲打,今天出门时,常德再未敢多说半句,只躬身送她到门口,又柔声嘱咐了几句,便任由她大摇大摆往东市去了。

    刚走到南丝馆,便见秋娘已站在门廊上,旁边还跟着个年纪相近的女子,眉眼间很是秀气。

    秋娘一看见白裳裳,拉起那女子,几步快走过来,满面的笑意:“主子来得早,这位便是奴家昨日说得蔷姐儿。”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赶忙福身问安:“奴花蔷见过主子。”

    白裳裳上下打量一番,倒是个稳重女子,只是文弱了些,不比秋娘泼辣精干。

    “起身吧,我昨儿听秋娘提起,说你极安稳妥当,眼下正缺人手,不知你可有意来我店里帮衬帮衬?”白裳裳略带了些笑。

    “多谢主子不嫌厌,奴自是愿意!只盼着能长长久久跟着主子安身立命。”

    想来是看见了秋娘今日风光,花蔷儿也急急巴望着能有个大树荫庇。

    “你有心便好,只是你莫看我面上和气,眼里却揉不得沙子。在我这里做事情,除了要机灵勤勉,更要尽心齐力,若有旁的打算,如何也长久不了。”白裳裳语气依旧和缓,丑话却也说在了前头。

    “那是自然的,蔷姐儿听了主子的好处,再没有别的念想,惟愿跟着主子好好做事,日后也不怕再经风雨。”秋娘忙站出来帮腔。

    “秋娘说得是,奴定尽心竭力,报答主子恩典。”花蔷儿也连连应承着。

    白裳裳听了,略点点头,扶花蔷起身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一道将铺子里收拾收拾,晚些再去看看衣工。”

    说着,便带着她二人往新租下的门面走去。

第九十八章 巧筹算

    正走着,便见崔韫自南丝馆出来。

    怕是早听见了动静,见了她便径直过来,一面揖手一面开口道:“皓兄真是勤勉,这么早便来打点新铺?”

    “彼此彼此,崔兄怕是已到好一晌了吧。”白裳裳回敬道。

    秋娘听崔韫唤白裳裳皓兄,心想小主子这些年在外厮混,起的诨名怕是能堆座山了。今日姓皓,明日姓洪,不知后日是不是要改姓吕了。

    可叹的是,偏她生就长了张人畜无害的面相,随手拈来的这些子谎话,人竟都信而不疑,真真也是件稀罕事。

    花蔷那厢却有些糊涂,秋娘明明说主子姓白,又是位姑娘,怎么就改名换姓了,还摇身变了位公子?莫非是乔装身份?

    瞧秋娘冲她直挤眼,心里便确定了几分。

    白裳裳与崔韫一边说,一边往铺子走去,到了跟前,直见一把富贵长春锁挂在门上。

    白裳裳拿出那日交割的钥匙,递给秋娘笑道:“掌柜的,你来吧,一切从头开始。”

    秋娘赶忙接过来,欢天喜地地应了个是,上前来三两下开了锁,伸手一推那店门便打开了。

    当日白裳裳跟着王掌柜看铺子的时候,里面还乱糟糟堆着好些高架低柜。王掌柜原本还想靠着这些附赠,租金还能再提提,白裳裳却不以为然,央他将屋子腾空,什么都莫剩下。

    王掌柜听了直纳罕,这样的下家倒真是稀奇!

    按理说,都是制衣坊,多数物什都能再用。他当年打造下这些,也未少花银钱,竟一个都入不了她的眼,真不知道这位是要开个什么精贵铺子。

    不过既然人家开了口,少不得按着她的意思来,故而今日再进这铺子,全然空无一物,一丝一缕都不剩了。

    “秋娘,这里边交给你了。按着轻云裳在龟兹的摆设制式,原样装出便是。”白裳裳环顾一圈,想象着处处都藏着她巧心的轻云裳,在这天都城里最繁华的街市,重现光芒,心头的欢喜便溢出来。

    “一应陈设,所用材质皆再往上抬三等。梨花木全换成红酸枝,红檀全由乌纹替了。”想了想,又补充道。

    既要卖尖儿货给贵主,配备自然要最好的,这是她从奢侈品业学来的经验。高溢价商品,之所以有市场,那是因为主顾买得不止是物品本身,而是整个购物体验。

    中原皇城里的贵客,不止是兜里多几个银钱,更要紧的是显赫的家世,砖头随便一砸,或许都是个世代公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收服这些人的心,仅仅东西好,那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好得别致、好得有格。

    巧得很,她白裳裳最擅长石上开花、花上添锦。前一世,近十年的营销功底,不是白玩的。设计、包装、推广,样样通!

    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即能开张迎客,于是又对秋娘嘱咐道:“再过七日便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咱们就选在那日开门迎客,这几日辛苦些,加紧备办着。”

    秋娘一听,细估算了一番,大差不差时间刚刚够,于是连连应声:“主子放心,奴这就去找木器行来丈量尺寸。”说着便要往外走。

    “这个让花蔷去便是了,你留下来,我还有别的事安排。”白裳裳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花蔷,有心想试试她。

    “主子交给奴吧,天都顶好的木器行里,奴还有些靠得住的关系,保准不耽搁正日子。”花蔷得了白裳裳的令,连忙应下来,转身便出门了。

    秋娘见状便退了回来,一脸媚笑:“主子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快说了,奴也好速速打点去。”

    “其他的都好说,就是这衣工还要好好挑选。既是作华服,功夫都在一针一线上,裁布缝衣连并缂丝刺绣,每一样都要极精益才好。”白裳裳说着,不禁有些愁闷。

    李元祈昨夜给她的名册上,虽详详细细登录着几百号衣工的姓名、男女、年龄、所在衣坊、工酬多寡,可如今铺子还没开,想要挖大才,自是不容易。

    除非,有个靠得住的中间人从中斡旋,兴许能有些作用,白裳裳心思一转,想到了崔韫。

    “崔兄在天都根基牢,又是一个行当里的,不知可有门路,能帮着寻摸些?”白裳裳说得恳切,两眼直勾勾地望向崔韫。

    “皓兄开了口,自尽力相助,只是这最拔尖儿的衣工,各家制衣坊都好生供养着,未必舍得放人啊。”崔韫似也有些为难。

    白裳裳点点头,到底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人,知道市井里的法则。不比李元祈那样的皇孙贵胄,只需有个名字便能成事。

    “崔兄所虑不无道理。可别的好商量,此事却缓不得。不知除了制衣坊,天都可有些独门独户的绣坊衣局?”白裳裳左右思量,或许当下只有个法子了。

    “皓兄真妙思!去绣坊寻人倒是个好法子。天都城里的大小绣坊,少说也有百来间,平日接的都是些散客生意,按工拿银。若能到间像样的制衣坊,旱涝保收,少不得动心。”崔韫连连赞同。

    “既是这样,还请崔兄引路,今日便去探寻一番,早日定下了,在下也好心安。”白裳裳说着,揖手请行。

    “好说好说!可巧,眼下有几家绣坊与崔某的南丝馆有些生意往来,皓兄若信得过崔某,便请随崔某前去,或许能有一二看得入眼的人选。”崔韫倒是个实干的,说着便要带她出门寻人。

    白裳裳对秋娘交待道:“你在店里等着花蔷,一会儿木器行来人,你盯着些。”

    说罢,便与崔韫一道出门去了。

    出了东市,一路向西,眼见着要到西市,崔韫却向南一转,带着她们钻进了个里坊,门牌上题曰兴化。

    这兴化坊自外看,只是个寻常群居里坊,可走进了才知别有天地。

    坊中最核心的一片区域,尽是些手工作坊。有打铁的铁匠铺、烧陶的杯碟坊、做具的木器行……应接不暇,应有尽有。

    “真想不到,在这民宅之间,还有这么些买卖营生。”白裳裳一面走马观花,一面感慨道。

    “这些皆是小本经营,挣不起东西市那样的门面,只能聚于此处,好歹是个生计。”崔韫淡淡笑道。

第九十九章 寻绣坊

    白裳裳一面四下打量着,一面说道:“像这样的坊间市,天都城里可多么?”

    “多也不多,天都一百零八坊,大约有个十来坊,有这样的坊间市。”崔韫回道。

    “十来坊?那也不少了,都是些什么买卖呢?”白裳裳转头望向崔韫。

    崔韫也转过身,笑着回道:“什么买卖都有,只要是百姓们需要的,没有找不到的。这些坊间市除了价廉,较东、西市也更方便,老百姓们日常采买,不必样样都走十几里路去二市。”

    “说的也是,东、西市货品虽齐全,离南城到底还是太远了。”白裳裳点点头,想来这就是大商超和便利店的区别。

    二人就这么着越走越深,眼看着就要走尽这坊间市,白裳裳有些狐疑,这人是要带她往哪儿去啊?

    正琢磨着,却见崔韫停了步,看着个单扇的门脸儿,对白裳裳说道:“皓兄,此处便是间绣坊。别看铺面不气派,酒香不怕巷深,挺多有名头的制衣坊还来此处请工呢。”

    白裳裳见他说得言之灼灼,便暂且信了,也无多话,跟着穿过那窄门,向着里间去了。

    进了门,又经过条狭长的暗巷,走了十来步,眼前才豁然亮堂起来,原来乾坤皆在后院。

    二十几座绣架,并十来张大案,将足足半亩大小的后院塞得满满当当。生丝布匹堆在两旁,地上还有好些花样草纸。

    几十号衣工坐在各自位子上,忙着飞针走线,好不麻利!再看看手边堆着的成品,针脚绣工皆没得挑。

    白裳裳看得目瞪口呆,简直赶得上现代的小工厂了,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她预备在西市卖成衣走量,就必要有个高产能的作坊才能赶得上供给。原本还想先解决东市高工的燃眉急,这下都齐全了。

    还正盘算着,就听见一个温厚的声音传来:“崔兄何时来了?竟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转头一看,一个长得也极温厚的中年男子正急急向他们走来。

    “蒋兄日安!有些时日未见了,一切可都好?”崔韫一面揖手,一面寒暄道。

    “嗨,还不都是老样子,饿不死也吃不饱,不过混混日子。”那男子说着就到了眼前,打量了白裳裳一番,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一说话竟忘了引荐,这位是皓兄,西境人士,才到天都没几个月,正要开个制衣坊,想寻几个靠得住的衣工,崔某就带他到蒋兄这里了。”崔韫也笑着回道。

    “幸会幸会,在下蒋偲,土长的兴化坊人,靠着这绣坊过生活。”听说有生意,蒋偲没等崔韫引荐,便自报家门道,还一面揖手道福。

    白裳裳也忙揖手回礼:“幸会幸会,蒋兄这产业真是气派!”

    “哎,不过赚份薄利,比不得你们这样的大店,一日进出都够我赚一阵子的了。”蒋偲的神情颇有些颓然,看来对当下的境况不甚满意。

    “为何会如此?蒋兄坊中衣工甚众,看着又极繁忙,该是赚得盆满钵满啊。”白裳裳有心打探绣坊的经营状况,过会儿也好谈买卖。

    “皓兄才来天都,怕是不知我们绣坊的营生规矩。别看我这里场面大,不过是个虚势罢了。每位衣工皆是独门户,不过在我这儿借个地方,主顾们来找也便宜。”蒋偲一面带着白裳裳二人往二楼宾室走,一面絮絮介绍道。

    “原来如此。在下本以为绣坊主会自行吃了单子,再分与衣工,没想到,大头竟是让衣工赚了。”白裳裳有些惊讶。

    “绣坊的生意向来多寡随天,若真细算下来,倒是这样还能有得赚些。”蒋偲慢慢解释道,话语里满是无奈。

    听了这些,白裳裳很有些欢喜,如斯境况,她的买卖不怕谈不成了。

    到了宾室,蒋偲请他们坐上主宾位,又在茶瓮里舀了两杯热茶,敬给二人,才在白裳裳对面落了座。

    “方才崔兄说,皓兄有意寻衣工,不知预备寻几人?怎么个寻法?”蒋偲倒也是个爽快人,直奔主题。

    可还未等白裳裳答话,又听他急急补道:“您也看见了,我这绣坊家伙什儿也算齐全,不妨在我这儿按需下定,也免了您重资添置。老实说,新店初开,有的是地方花销,能省就省些……”

    白裳裳抬头看了看蒋偲,又瞥了眼崔韫,轻咳了一声,怕说出来的话吓着他们:“在下预备将蒋兄的绣坊买下来,不知蒋兄意下如何?”

    果然,蒋崔二人皆瞪圆了眼,一脸的愕然。

    “在下听蒋兄的意思,绣坊生意颇为颓然,既如此,倒不如请蒋兄将这产业卖与在下,再替在下打理这绣坊。拿一笔落袋银压箱底,每月又有保底的月钱,年节下还可分些红利,岂不是更好?”白裳裳缓声解释道,但愿能说服蒋偲。

    蒋偲那厢听了这话,虽依旧不大敢相信,面上到底松动了些,堆了笑说道:“皓兄真是少年英雄,竟这般豪气!只是我这绣坊利虽寡,毕竟养活着一家老小,若是卖了……”

    “蒋兄方才也说了,您在绣坊挣得银钱,不过是抽成的薄利,却要维护这么大的门面,连并机工器械,细算下来甚是不划算啊。若是卖于在下,月钱加上礼封,保准挣得与当下不差。”白裳裳再努了努力。

    果然蒋偲一面瞅瞅她,一面又瞅瞅崔韫,不再说话,低了头,很是认真地默默盘算起来。

    大概是被白裳裳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崔韫也愣着不说话,一双锐眼不住地上下打量她,似乎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萍水相逢的“诗友”。

    三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坐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蒋偲终于又开了口:“皓兄既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多啰嗦了,三千两。若您看得起,今日全款付讫,这间绣坊便跟您姓了。”

    白裳裳听了,心头一松,看来这蒋偲真是个实在人,一五一十,并未坐地起价。

    暗忖了忖,白裳裳没接蒋偲的话,转而问道:“敢问蒋兄,这门面是租下的,还是您自有的?”

第一百章 大事了

    蒋偲一听,有些呆愣,莫非是嫌价高?也是,到底是三千两,在谁眼里都不是笔小数目。

    “这宅子是蒋某人的祖屋,一家老小皆居于此,卖自是不能卖的。不过皓兄若不嫌弃,绣坊继续开于此处,可免十年租金。”蒋偲原本就把这笔钱算进三千两里了,此时问起,正好卖个巧儿。

    “好,那就一言为定!还请蒋兄拟了契,崔兄作保,今日便交割了。”白裳裳干脆果决,仿佛买白菜一样。

    此言一出,蒋崔二人又一脸震惊,面面相觑。

    尴尬地过了好一晌,崔韫才终又开了口:“皓兄,三千两不是笔小买卖,今日不妨先缓缓,改日再细谈?”

    “这是为何?既然蒋兄与在下皆有意,又何须再议?”白裳裳直勾勾盯着崔韫,想看明白他在顾虑些什么。

    那崔韫被她盯得不自在,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解释道:“若皓兄执意如此,崔某也无多话,自当好保人便是。”

    “好得很,保人有了,蒋兄请立契吧。”白裳裳说着掏出一叠银票来,看得崔蒋二人又是一怔。

    这人莫不是富得流油,便是人傻钱多,总之……钱是多的……

    蒋偲见这位小公子如此爽利,又是个真大户,再迟疑就太不大气了。于是,赶忙拿了纸笔来,一五一十拟好契约,递给崔韫见证,才又双手捧给白裳裳。

    “极好!”白裳裳很是满意,提笔就签了名,递还给蒋偲。

    蒋偲过了目,便也在上面签了字,落了印。

    白裳裳拿好了那契约,便将三千两银票递给蒋偲,这笔买卖就算成了。

    握着这叠银钱,仿佛捧着他这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蒋偲很有些感慨,却也心满意足。

    忽而又想起白裳裳说要雇他做监理的事儿,笑着一张脸开口问道:“皓兄方才说这绣坊还会交由蒋某打点,不知自何时起啊?”

    “自当下起。”白裳裳说得轻描淡写,蒋偲听得却又是一惊,这小公子杀伐决断之力,绝非常人能及。

    既然上面发了话,蒋偲也不再啰嗦,麻利儿端端俯身行了大礼,拜言道:“主子在上,请受蒋偲一拜,今日认了主,往后定尽心为主子办事,任主子差遣。”

    “起吧,这绣坊日后就全权交给蒋掌柜了。此刻还请你理好各衣工当下还未清的工活,呈与我过目。”既当了主,该有的派头也要端出来,白裳裳换了个口气,对蒋偲安排道。

    “是是,您说的是,在下这就去盘点下衣工工期,尽快清了前工。”蒋偲倒也转换得快,连连应喏。

    “且慢。制衣坊的活还没上量,绣坊不急于清客,蒋掌柜只需依量接单分活,让衣工们都别闲着。“白裳裳心里叹口气,怪不得将铺子经营得要死不活,这榆木脑子只够当个监工。

    蒋偲听了,忙应承下来。

    “旁的不急,先唤最拔尖儿的五位衣工及他们的活计来,我有话要说。”白裳裳说着,也不客气,转身坐到主位上。

    蒋偲应了喏,转身便下楼去唤人了。

    见他出去了,半晌未说话的崔韫忍不住还是开了口:“皓兄好胆识,崔某佩服。只是新铺还未开张,一时先砸下重本,皓兄不怕……”

    “怕什么?怕血本无归?”白裳裳端着茶,悠悠喝了一口。

    崔韫看着白裳裳那副神情,仿佛全然不在意,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白裳裳原本不打算多费口舌解释,可想来崔韫在她开店上帮了不少忙,日后又要往来合作,便耐下性子徐徐说道:“多谢崔兄为在下筹谋,只是皓某如此行事,也并非全无算计。”

    “方才一进绣坊,在下便粗粗打量过衣工人数,又仔细翻看过做成的工活,此坊可谓量、质俱佳。蒋掌柜虽一味叫贫,可也养活了这一大家子人口。再看那衣工忙碌之状,怕是不愁生意。”

    “按着人头粗略估摸着,一日少说也有一两银子的盈利。就算日后制衣坊起不来,大不了绣坊继续接外单,也能自行周转着。”白裳裳淡淡说着,又觑了眼崔韫,见他方才的愁容渐消,看来是被她劝开了。

    “另一重,不怕崔兄笑话,这笔钱是我自西域东来之时,老祖母硬塞在手里的,就算打了水漂,嘿嘿,倒也不是件大事。”白裳裳无心炫富,但既然已经露了财,不得不拿家世显赫搪塞了这人,以免再生枝节。

    果然,崔韫听了这话,面上颜色更舒展了,仿佛心底认定了她是个纨绔子弟,这波豪掷千金不过是闲来无聊的游戏。

    “既是如此,崔某也就不再啰嗦了,一切全由皓兄自行决断。”崔韫客客气气地说道。

    白裳裳点点头,心想总算把这人糊弄过去了。

    正说着,只见蒋偲拿着个簿子,急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五个男女衣工。

    蒋偲径直走到白裳裳前,呈上那簿子,低声汇报道:“主子瞧,各人当下的活计进度全在上面记着呢。底下站着的,便是绣坊里最拔尖的衣工。”

    说完给了几人一个眼神,一众便挨个上前,将各自所做的活计呈给白裳裳。

    粗粗翻看了一下那些活计,绣工针脚果然不错,虽算不得顶级,却也成得上精品。

    “几位师傅日安,在下皓帬,自西境来,如今是这绣坊的新主。”白裳裳站起身来,对着几位衣工徐徐说道。

    “蒋掌柜举荐各位技法精湛,皓某很是欣赏,不舍诸位再这么靠天收粮,预备雇下诸位,专为我东市的制衣坊做工。若是愿意,皓某给诸位的价码,将在诸位过去一年月均所赚的银钱上翻一番。”白裳裳含笑说着。

    几人一听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不可置信。

    “诸位,还傻愣着干什么?这么好的酬金,过了村,就再寻不着了,还不快给主子回话?”蒋偲急急地在一旁敲边鼓。

    “谢主子恩裳!”众人从惊愕中醒悟过来,赶忙齐齐俯身应承下来。

    白裳裳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底下人,心中欢喜极了,又一桩大事了了。

第一百零一章 卡瓦普

    一切安排妥当,又交待蒋偲一些话,白裳裳心满意足,跟着崔韫出了绣坊,往东市走去。

    出了兴化坊,白裳裳抬头看了眼日头,将将正午。在做事干脆果断上,她有时都佩服自己。

    大概生来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前一世的她,因受诸多限制,还需左右思量谋划。

    而这一世,对她而言,就是个副本,手里大把的资源,又无需顾前虑后,只要不伤及姓名,再怎么造,也不为过。

    所以,想到就做,云裳公主就要活得这般畅快。

    可她畅快了,旁边那位却不大畅快,自出了绣坊,一句话也不说,不知在想什么。

    白裳裳察觉到崔韫的异状,想了想,左右不过是被她那叠银钱烫了眼。

    哎,这种靠自己奋斗的辛苦人,原本还得意自己那点儿成就。可真遇上了命好的,发现再怎么努力,连人后脚跟儿都比不上……

    那种失落,白裳裳上一世很是明白。

    “崔兄,今日多谢你!正巧到了进午食的时辰,不如在下请崔兄上食坊吃顿好的,聊表谢意。”白裳裳自知笑得有些谄媚,这样也才好表现诚意。

    崔韫低头看了眼这古灵精怪的西域贵公子,想起自相识以来,这人便屡屡让他大跌眼眶,今日更是让他见识了什么叫一掷千金。

    不过,除了投胎的本事,这皓公子倒也很有些手段,心思细腻,谋划周全,又行事果断,与之交好自没坏处。

    于是,暂且放下心头的一丝不快,大大方方地回道:“皓兄客气了,上次有事耽搁,未能与皓兄对饮,一直是崔某心头憾事,今日定要补上!”

    白裳裳看他神情渐舒,也跟着自在起来,开口笑言道:“正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定要喝个痛快!”

    “走吧,崔某知道家好西域馆子,就在西市东南角。今日崔某作回东道,请皓兄尝尝天都里的西境菜,可还是回事儿。”崔韫提起那馆子,似也来了兴致,说话便要带她往西边走。

    “崔兄真是爽快人,你带路我埋单,甚好甚好。”白裳裳嘻嘻笑着,心想总算没失去这个陌路交。

    往西穿过一个里坊,再次来到西市,与初见一样热闹红火。

    那日走马观花,好些角落都未能巡看到,今日跟着崔韫,正好看些不一样的风光。

    “皓兄可来过西市?”崔韫一边走,一边转头问她。

    “来是来过,却未逛仔细,囫囵转过一圈,好些铺子都没见识过。”白裳裳睁大眼睛,应接不暇地看着路两旁的买卖。

    “既然今日大事办妥,皓兄不如随崔某一道,细细看一圈,也好对天都的物资商贸更明了些。”崔韫笑道。

    “那样极好!只是当下还需先觅了食,安抚安抚五脏神庙。”白裳裳摸着扁扁的肚子,笑回道。

    “那是自然,这不,馆子到了。”崔韫看她那副饿鬼模样,忍俊不禁,轻笑着指了指眼前的铺子。

    “卡瓦普”白裳裳念着匾额上的题字,转身问道:“这是突厥人开的烤肉馆子?”

    “正是,店主是土长的突厥人,十来年前跟着爷娘来了中原,一家人便靠这烤肉铺子营生。后来他又娶妻生子,算是在这天都城扎下根了。”崔韫说着,做了个请行的手势,将白裳裳让进店里。

    一进那店里,白裳裳仿佛回到了西境,烟气缭绕间,十来张高案围着当中的炭炉,七七八八已坐满了食客。而炭炉旁,正立着个突厥长相的中年男子,手脚麻利地翻转着一长排烤肉。

    “依敏阿卡!”崔韫叫得极亲热,仿佛真是自家兄弟一样。

    那突厥男子听了这声阿卡,抬头望过来,看清了来人。立即满面笑意,将手里的活计交待给旁的伙计,便直直迎了上来。

    “好兄弟,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突厥男子一把抱住崔韫,热情地招呼着。

    “许久未见阿卡,甚是想念。今日还带了个西境来的朋友,一道来阿卡这里吃卡瓦普。”崔韫拍了拍突厥男子的臂膀,笑回道。

    突厥男子听了这话,才察觉到旁边还有个人。于是转身过来,看向白裳裳,眼里却风云变幻,看得白裳裳一惊。

    不好!这人莫不是在西境见过她?白裳裳有些心虚,此刻却又不好闪躲,只能强装镇定。

    “这位小兄弟可与突厥王庭有什么瓜葛?”那男子一脸探究地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白裳裳脑子飞快地转了几转,看来她这张像娘的脸,让这人认出了她的血统。

    “阿卡好眼力,在下祖上三代确与突厥王庭有些瓜葛,只是后来西迁,渐渐就混入波斯种姓里了。”白裳裳想了想,这人言之灼灼,矢口否认怕要弄巧成拙,不如索性认了,倒能免他探究。

    “那便对了!我十几年前曾有幸远远见过一眼突厥大王子,小兄弟与他很有些相像,果然是一脉血亲。”突厥男子说着,很有些得意,仿佛他眼力多好似的。

    白裳裳满脸赔笑,心里却想,外甥女像舅果然没错。还好你没见过突厥嫡公主,不然今日岂不要被抓了现行?

    不知是不是因她有突厥血统,那伊敏阿卡对她很是热情,几乎快要赶上崔韫的待遇了。

    亲自为她拉了凳,又端来两大碗酥油奶茶并一坛马奶酒,招呼伙计牛羊肉各烤一百串,便满面笑容地陪坐在一旁。

    “小兄弟什么时候来的天都?家里也一道来的?可还有人留在西境?”伊敏阿卡果然还是对西境念念不忘啊。

    好不容易逮住她这么个鲜肉,恍如他乡遇故知,可不要使劲咂摸咂摸?

    白裳裳想了想,笑回道:“在下祖上虽有些王庭血脉,到了这一辈,却是靠经商为生了。几个月前,为了一笔买卖来的天都,家人都还在波斯。”

    “竟是这样,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倒很有担当,真是英雄少年!”伊敏阿卡说着便斟了一碗马奶酒,笑嘻嘻地递到她面前。

    “伊敏今儿见着二位真高兴,来,一起走一个。”说着便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二章 草原郎

    “伊敏阿卡,我看你是见着皓兄高兴吧。”崔韫笑道,语气里颇有些酸味。

    “嗨,哪里话,见着你们都高兴,来来,喝酒,嘿嘿。”伊敏阿卡讪讪地笑道。

    白裳裳看了眼那一大海马奶酒,这要是一口闷了,怕是要玉体横陈,直接醉倒在这烤肉铺。

    再看伊敏和崔韫正喝得咕咚起劲,于是顺手就将酒倒在桌底,再捧着碗装装样。

    三人放下酒碗,伊敏见白裳裳一饮而尽,连连夸赞:“小兄弟好酒量!不愧是我突厥汉子。”

    白裳裳听他一口一个突厥,颇有些身在曹营的意思,于是笑着回道:“伊敏阿卡才是血脉纯正的突厥好儿郎!”

    那伊敏一听,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酒劲上脸,络腮髯子下,两片酡红映上来。

    “哎,什么血脉纯正,自来了中原,就没了根了。如今又在天都城里成家立业,娶了个贤惠的中原婆姨,生下两个胖娃娃,现在都会满地跑了,哪里还算得上突厥儿郎?”伊敏一边说着,一边又往碗里倒上酒,自顾自一饮而尽。

    “阿卡为何不回突厥去?西境也不是活不了人啊。”白裳裳看他那副模样,很有些不解。

    伊敏抬头看了她一眼,想开口,却又叹了口气,憋了回去,再灌了一口酒。

    “有何难言之隐?皓某方才说了,祖上与突厥王庭有些瓜葛,若是伊敏阿卡有难处,不妨说与在下,或许能帮衬些。”白裳裳看着这大汉,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着实着急。

    “哎……哎……”伊敏连叹两口气,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忖了忖,终究还是开了口:“小兄弟,不知你可见过草原狼?”

    白裳裳想了想,这些年她穿行于西境诸国,在沙洲,在草原,几次遇见狼群,好在她有阿狸驱兽的哀鸣护体,否则怕是早成了它们腹中食了。

    那些草原狼,总是成群结队,夜夜逡巡数百里,在黑暗中探寻活蹦乱跳的新鲜血肉。

    月夜荒郊,它们的嚎叫最是惊心动魄,连绵不绝,方圆几里内都如在耳畔。夜间赶路人若是听了,满脑子尽是它们闪着光的绿眼,还有那尖爪獠牙,没见着影儿便会吓破胆。

    不过,在突厥人眼里,草原狼是勇毅的猛兽,是如突厥军队一般的钢铁战神,无坚不摧,片甲不留。

    故而,突厥人将草原狼奉为图腾,每一个突厥汉子,都以能如草原狼般勇猛而自豪。

    想来,伊敏骨子里也存着这样的渴望吧。

    “在下虽土长在波斯,一路往中原来,途经西境诸国时,也遇上过几次。那猛兽凶恶得狠,极骇人丧胆。”白裳裳煞有介事地说着,好似提起什么毛骨悚然的物什。

    “哈哈哈哈,瞧你,果然不是纯正的突厥男儿。”伊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莹光闪烁,好似流了泪。

    果然,只见他拿起衣袖往眼角擦擦,瓮声瓮气地说道:“竟然笑迷了眼,还挤出泪花子来。”

    “哎……是啊,草原狼,勇猛无双,称霸草原。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如今家家门上摇尾巴睡大觉的土狗,也曾是狼群里的一只?”伊敏说着,又喝了口酒。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突厥儿女与草原狼一个样,天生就是无所畏惧、四海为家的气性,可谁又能自始至终全然不变呢?逮头狼,给它好吃好喝,风雨有庇,圈养个三年五载,就是条看家狗了,人也没差别。”

    “可哪头狼骨子里愿意成狗?哪个人愿意背井离乡成个四不像?但又有什么法子呢?突厥王庭这些年来,没少干些损人不利的事儿,不仅霍霍得西境诸国不得安宁,连自己人都……”伊敏越说越激愤,却忽的戛然而止,不知又被什么迷了眼。

    “伊敏阿卡的双亲可是因为这个才移居天都的?”白裳裳嗅到了一丝隐情,忍不住问道。

    “不说了,都过去了。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别说拖家带口,就是自己,也受不住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伊敏淡淡地说着,不甘心里掺着无可奈何的怅惘。

    桌上的气氛一时冷下来,白裳裳和崔韫对看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爷阿爷,阿娘让我送来与客人食。”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三人转头一看,是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显见的混血相貌,一头微黄的绒发,扎着两个总角髻,很是伶俐可爱。

    她手里正端着盘还冒着热气的烤肉,努力踮着脚,想要将它放在案上。

    伊敏看见她,方才那张满是愁绪的脸,豁然绽开会心的笑意,伸手端过盘子,满口称赞道:“娇娇真乖,阿爷晚些给你买糖人。”说着,极轻柔地摸了摸小丫头的齐眉穗儿。

    看着眼前这位流淌着草原狼族热血的壮汉,被一声“阿爷”瞬间软化,多少有些理解了他心中的挣扎。

    人生在世,有过再多少年意气,热血梦想,终要落回到红尘中,经历生老病死的苦痛,活到最后,才真正懂得“人间有味是清欢”。

    平常百姓,原本就在夹缝中谋生计,国家太平了,才能安安心心过日子。

    而突厥乃马背上的民族,习惯了居无定所。

    说好听点儿,是四海为家,说难听点儿,是颠沛流离。

    再加上时不时的征兵,百姓们怕是日日担惊受怕,有今朝没明朝,又如何安居乐业呢?

    这些年,在西境诸国游历,目睹了太多南逃的突厥流民,隐姓埋名于异国他乡,以二等公民的身份,苟且求生。

    那时,她将这些人的苦难看在眼里,便很有些唏嘘,如今又听了苦主亲口所述的辛酸无奈,更有些悲天悯人。

    深深懂得了,所谓国泰民安,并非一句虚言。

    “伊敏阿卡,突厥好儿郎无论在不在草原,都是响当当的好汉!来,我敬你一杯!他们中原人有句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既已尽享人伦,旁的事便撂开手吧。”白裳裳说着,端起酒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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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而来的龟兹嫡公主,打马喝酒开制衣坊,月入百万好不快活!直到路遇蓝颜祸水睿王爷,一步步陷入情网……可为何要嫁给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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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唐,一段盛世下的爱恨悲歌。男主成长型,女主比较佛,但三观极正,有鲜明的是非原则。)罗衫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罗衫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罗衫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