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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乾坤问路     邀天阁之阡陌txt下载     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的“噩耗”

    阡陌坐在床榻上,粉饰尽去,头上沉重的钗环和身上黑红色的嫁衣也换成了红色的薄衫。她打量这这间自己曾经待过许久的熟悉房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小姚端上来几道简单的小菜,已经饿了一天的阡陌每一道都吃了一大半,才总算回过神来。按照规矩楚怀墨还在前厅敬酒,直到宾客差不多散去才会回来。

    宴席上,有备而来的江无尘果然如同楚怀墨预料的那般有了动静,他借着这个众派云集的功夫重新宣布了落英山庄去年没有办成的万药大典将会挪到今年十月底进行,倒是成功让宴席上又掀起阵阵讨论声。

    差不多戌时半的时候,楚怀墨才醉熏熏地回了忧乐院,看着屋子里备好的小菜和醒酒汤,一把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揽入了怀中。

    “终于把你娶回来了啊……”

    阡陌在他脸上亲了亲,柔声道:“先喝碗醒酒汤,再吃点东西吧,你在前厅光顾着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我光喝酒了?”

    阡陌眨眨眼,将楚怀墨扶到椅子上,盛了一碗醒酒汤端到他面前:“我让小姚偷偷去看了,她说光是她从帘子里往外看的那十几息的功夫,你就被四五个人劝了酒,可见今夜定然没少喝。”

    楚怀墨饮了半碗温热的醒酒汤,翻滚的肠胃立刻舒适了几分,他握住阡陌正在帮他轻揉太阳穴的玉手,笑道:“那群人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灌我的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不过今日高兴,再怎么喝也还是高兴的。”

    楚怀墨本身底子好,阡陌的按穴手法也专业,歇息了一会,楚怀墨因为醉酒引起头痛脑热胃抽筋等一系列不适就好了许多,他拍了拍阡陌的手道:“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坐下来吃点。”

    “我方才已经吃过了。”

    “那就陪我再吃点。”

    楚怀墨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主动夹起盘中的小菜,送到了阡陌嘴边。两人又闲聊几句,吃了个半饱,阡陌见楚怀墨神色中隐隐露出倦意,便吩咐门外值夜的丫鬟打了盆水,服侍楚怀墨洗漱了。

    夜深人静,屋内明亮的红烛照耀着这对新人美好的脸庞,楚怀墨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夫人。”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你真好看。”

    夫人,多好听的两个字,这是楚怀墨第一次这样喊她,也是他第一次这样动情地夸她好看,阡陌脸上一热,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就像是在前厅被人灌了好几个时辰酒的不是楚怀墨,而是她一样。

    楚怀墨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红的可爱的脸颊,再次打横将人抱起来。

    从今天开始,终于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阡陌被楚怀墨一声夫人喊得神魂颠倒,回过神来发现这个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火热,心中一慌,急忙推开正在她脸上、脖子上胡乱亲吻的楚怀墨慌乱道:“公子……”

    “你喊我什么?”楚怀墨有些危险的看了她一眼。

    “夫……夫君。”阡陌红着脸,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轻。

    “乖。”楚怀墨满意地亲了阡陌一下,就像奖励一个答对了问题的小孩

    饿了大半个月了,终于,可以吃了啊!楚怀墨泪流满面。

    只是当他刚准备有后续动作的时候,却被阡陌给阻拦了下来。

    “不要,今天不行,别乱来。”

    “今天不行?”楚怀墨攻势被阻,有些不快地望了她一眼,“我记得今日应该不是你的信期啊。”

    他居然连这个也计算了?阡陌脸又是一红,害羞道:“不是这个啦。”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楚怀墨重新不怀好意地看着阡陌道,“夫人,洞房花烛夜,你不让为夫圆房,总得有个充分的理由吧?”

    “我有的,有的。”阡陌急急点头。

    她还真敢不让自己圆房?楚怀墨有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阡陌冲着他调皮一笑,不紧不慢道:“今日早起不适,尤其是在梳妆的时候,难受极了。”

    楚怀墨闻言抬起头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询问她现在可有好些。

    “然后我就给自己把了个脉。”阡陌话音一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确认楚怀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自己吸引,才靠近他,粲然一笑,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我有身孕了。”

    “……”

    楚怀墨彻底愣在当场,脸上颜色一会青一会红,精彩至极,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好像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阡陌忍住笑,撅起嘴佯作不快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有身孕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高兴个鬼啊!楚怀墨摸了摸她尚且平滑的小腹,眼中懊恼、无奈、可惜……什么情绪都有,喜悦也有,只不过很淡就是了。

    妻子有身孕了他理应高兴才是,事实上阡陌若是换个时间点告诉他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只是现在,洞房花烛夜,红烛婚帐,气氛刚刚好,还饿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能抓住机会将欠的口粮补上,结果妻子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楚怀墨觉得自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阡陌看着楚怀墨五官抽筋的样子扑哧一笑,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嬉笑道:“我早上给自己把脉的时候也是跟你现在一样的表情,嘻嘻,你现在的样子真有意思。”

    还有意思?楚怀墨薄怒,轻轻在她翘臀上拍了一下,咬着牙道:“你还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说?”

    阡陌有些无辜:“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啊,已经快两个月了呢。”

    两个月……楚怀墨叹了口气,那不是说,自己还要再饿一个多月?洞房花烛夜听到这种“噩耗”,真是……

    “你不高兴吗?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阡陌搂着他的脖子不依道。

    “高兴。”楚怀墨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一口咬在阡陌肩膀上有气无力道:“只是你就不能晚点再发现这个事吗?”

    “哪怕晚一天也好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秋逝

    这一年的夏天过得格外平静,江无尘自从在楚怀墨的婚宴上出现了一回之后便没了动静,新朝太平,江湖安定,就好像是各处都配合起来给了阡陌一个安静养胎的机会一样。

    唯一不太好的动向还是来自邀天阁内部。

    楚心严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了下来,就好像亲眼看到独自成婚,后继有人之后就放下了最后一桩忧心的事。秦疑诊过脉后只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就在这半年之间了。

    这个坏消息对楚怀墨好像并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影响似的,仍然到点了就去探望楚心严,然后剩下的时间全部拿来整顿内务和陪伴妻子,也只有每天陪在他身边的阡陌,才知道楚怀墨每次从苍云院回来之时,心情到底有多压抑。

    楚怀墨对楚心严是爱的,这一点阡陌十分确定,只是大概这一对父子自从相遇那日起便没有以正常的父子姿态相处过,所以哪怕是诀别之日渐渐临近之时,楚怀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阡陌知道这种心结不可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就解开,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用自己的温柔和热情,去抚平这个男人的情绪。

    而邀天阁内阁弟子存在的问题,楚怀墨也终于在与长老团和老弟子的几番斗智斗勇中找到了平衡点,那就是建立了内阁弟子的淘汰制。

    不管你来自何处,后台是谁,只有通过每年一次的内阁弟子考核,才能继续享受内阁弟子的身份和资源,就算是外阁弟子,也可以参加每年的外阁考核,但凡进入外阁前五十名的弟子,都有机会参加内阁考核。只要考核的成绩进入到内阁弟子考核排名的前九成,就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内阁弟子。

    若光是这样,那些长老团的老顽固当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对每一位在内阁有“后台”的年轻弟子,楚怀墨都额外提供给了他们三年的保护期。

    在保护期内,这些长老的子子孙孙不管考核表现有多差都能够保留内阁弟子的身法,但是一旦三年过后还不能通过考核,第四年的考核结果就要决定这些人的去留了。

    对这个处理方式,有些长老觉得还算合乎情理可以接受,也有少部分依然不太满意,只是这部分的抗拒在楚怀墨超乎寻常的强力镇压和楚心严挺着最后一口气的力挺之下,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做完了这一件事,楚心严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之中。偶尔阡陌跟着楚怀墨一起去探望他的时候,还能从楚心严嘴里断断续续听到“阿瑾、阿瑾”之类的胡言乱语,每当这个时候,楚怀墨的神情就会格外痛苦和复杂一些。

    八月十五团圆夜,昏迷了一个多月的楚心严突然清醒过来,换上自己最正式的那套衣服,领着儿子儿媳叩拜了祖宗牌位和亡妻的灵位,甚至还有精神陪着他们吃了一顿团圆饭。

    只是望着楚心严精神重震的样子,阡陌几人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楚心严半躺在苍云院的靠椅里,晒着月光向阡陌楚怀墨等人讲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楚平劝了几次说晚风吹的凉,让他进屋再去说,可是楚心严却怎么都不肯。

    “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月光了,最后一程路,就让我自在些吧。”

    楚平红了眼应了一声,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几个人就这么围坐在院子里吹了许久的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往,直到楚心严面露倦容,如同睡着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楚怀墨强忍着坐在原处,楚平的手脚抖了又抖,最终也没敢上前。阡陌微微叹了一口气,挺着大肚子探了探楚心严的脉搏,无声地摇了摇头。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楚平如同断了的弦一样在瞬间崩溃,五六十岁的老人就像失去了支柱的稚龄孩童一样,嚎啕大哭。

    楚怀墨握紧拳头站起身,将楚心严的遗体抱回了床上,召回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邀天阁弟子,参加了楚心严的葬礼。

    这整个期间楚怀墨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哪怕在灵堂中听着司仪哀痛的悼词,看着楚心严的遗体葬入坟地也没有任何表示,就像死的不是他的至亲一样。

    只是在葬礼结束后,楚怀墨迈入忧乐院的那一瞬间,脚下一轻,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

    还好月箫、日耀等人在老阁主离世的前一段时间就接到消息赶回了邀天阁,一起帮着在楚怀墨昏迷的这段时间料理阁中的事务,否则阡陌一个做什么都不方便的待产孕妇,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主持大局。

    第四天夜里,楚怀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在阡陌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地坐起身吃了些流食,靠在床上第一次缓缓讲起了幼时的事情。

    “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她身体一直不好,却还是竭尽所能地照顾着我,我跟着她读书、识字,然后在阁里几位老师手下学习武艺、下棋、谋略。七岁之前,父亲在我印象里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总是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还没与我们讲两句话就会离开。

    直到那一年,母亲的病又加重了,她虚弱到只能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喊着我和父亲的名字,我知道,她想见他,很想。”

    楚怀墨透过房门望向屋外的院子,眼中有一丝平静的痛苦。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去找了父亲,想求他回来看母亲一眼,可是却被他以打断公务为由在院子里罚跪了三个时辰……

    后来……将我扶起来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她醒来之后找不到我,担心之下强撑着下了床出来寻我。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以她当时那样虚弱的体质,是怎么支持着自己走完半个院子找到我的。”

    楚怀墨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脸上扬起一抹让人见之心酸的笑容。

    “那天回去之后,母亲的身体便彻底垮了,父亲也终于被惊动,舍得放下他所谓的正事,到后院来探望她。

    可是还是晚了。

    母亲临终前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我长大成材,娶妻生子。也是从那之后,父亲对我的关注才多了一些,似乎是想要尽力弥补遗憾,完成母亲的遗愿似的。

    可是他错了。他根本没有明白母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临终前的话只是为了让父亲多给我一些关注,让我不至于在她走后成为无依的浮萍,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母亲究竟有多渴望父亲能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尽管她从来没有怪过父亲,更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一个太平的武林,让武林不再有纷战,让后来的人不要再经历她们那代人过过的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再有人为了平息那些纷战顾不上家中的妻儿、父母。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更加努力地学习着一切,想要实现她的愿望。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不怪父亲。”

    阡陌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楚怀墨的双手,从这段简单的往事中,她也终于明白了楚怀墨性格上一些奇怪地偏执到底来自何处,也终于明白他们父子之间古怪的氛围到底因何而起。

    恐怕在楚怀墨心中,这个一直打着“实现亡妻心愿”的旗号督促甚至逼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的事情的父亲,才是害死了唯一疼爱自己的母亲的罪魁祸首。

    而楚心严……唉,阡陌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这件事。

    “可是很可笑。”楚怀墨缓缓将目光转向阡陌,眼中有一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的笑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反倒念起了母亲的名字。真是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临了居然连自己都骗。”

    阡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伯父对伯母也不一定就是不爱。只是他表达爱的方法不太一样,他选择了用竭力实现伯母心愿的方式代替陪在她身边,也是想为一家人奋斗出一个更加安稳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化小爱为大爱了。”

    楚怀墨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神色松动了一些,只是却依然嘴硬道:“什么化小爱为大爱,不过是他自己的野心罢了。”

    阡陌摇头:“若真的只是为了野心,伯父为什么没有让邀天阁像曾经的苍天盟那样称霸,反而花了大量的精力来维系武林的和平呢?”

    “你不用安慰我。”楚怀墨语气有些生硬,“人都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你可以从中学习经验教训嘛。”阡陌靠进楚怀墨怀里,在他心口画起了圈圈,玩笑道:“让你知道平时多陪陪我,不要等到哪天我死了之后……”

    “不许胡说!”楚怀墨暴躁地打断她,将阡陌紧紧抱进了自己怀中。“我不允许你有事,绝对不行。”

    “可是人总有一天会死的,也许在几十年之后……”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

    后半句话阡陌只是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平等的,除了每个人都曾经历,也终会面对的出生和死亡。想到百年之后的事,想到他们终有一天会离开彼此一个人面对剩下的漫长人生,阡陌就心疼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人终有一死,那这辈子我一定要比你先死。到时候我会在奈何桥前等你,但是你一定不要来得太快,因为我会一直一直等你,和你一起投胎转世,重入轮回。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就这么……约定好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落英惊变(上)

    这一年的十月下旬,落英山庄筹谋已久的万药大典终于如期召开,瞬间吸引了大半个武林的注意力。

    由于雪花剑已经送了出去,万药大典的奖品也更换为了内功心法榜上排名第一的大明神愿经的译本和同样曾经在百剑榜上排过第一的锦瑟千机剑剑谱,这两个双第一对于天下所有学剑之人同样有着难以形容的巨大吸引力,以致万药大典开始的第一天,前来报名和围观的人就挤爆了落英山庄的大门。

    参加比赛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缴纳一株出自于百草谷的药材,这个条件能满足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但是第二个条件,参加九月份的选拔获得参赛名额——这个方法却奇怪地有不少人都达到了,倒是让那些辛辛苦苦去百草谷找药材的人们心里生出了些不平衡。

    但是有一点,任落英山庄那边再热闹,一直以来最为关注他们的动向,并且早就满足条件拿到了英雄贴的邀天阁,这次却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原因也很简单,在万药大典开始的同一天,邀天阁的阁主夫人,临盆了。

    妻子生产这种如同在鬼门关走一圈的重要时刻,一直爱妻如命的楚阁主又怎么可能还能分出闲工夫去关注万药大典?要知道,当年楚怀墨的母亲,就是在生产之后,本来就有些柔弱地身子才变得更加不好了。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楚怀墨在妻子预产期的前半个月开始就推掉了所有公务,将阁中大小事全部交给了月箫代管,自己则是做起了甩手掌柜,紧张地守在阡陌身边,寸步不离,倒是让知情人惊得下巴都掉了。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痛了大半日的阡陌在楚怀墨焦急的等待中(不太)顺利产下一子,楚怀墨喜极,向全阁昭告了这个好消息,然后更加体贴地守在了妻子身边,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一副好像更“不务正业”了的样子。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新年,阡陌出月,楚怀墨才在过去这近两个月的江湖动态中捡出了一条让人不得不在意的情报。

    落英山庄果然又有动作了。

    在万药大典召开的期间,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各派内部几乎全都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除了邀天阁、蜀山剑派和药神谷之外,其他所有参加了武林大会炼药大赛的医师几乎在同一时间叛出了门派,带着一笔极为庞大的资源和情报投靠了重新开始在江湖中展头露面的落英山庄。

    虽然对于这个情况,落英山庄义正言辞地表明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全然是宗派魅力所致,但是这样密集而广泛的叛逃事件在同一时期发生,除非众派中人全是傻子,才会相信落英山庄这等片面之言。

    众派之中可能有一个、两个甚至十个傻子,但是有可能都是傻子吗?显然并不可能,所以落英山庄虽然宣称此事与自己无关,但是却一个信的都没有。

    只是没有人想的通,天下年轻医师何其之多?为什么会突然全部叛向落英山庄,还同时带走了门派中的大量情报和资源?难道落英山庄在众派不知道的时候对自己门派里的医师许下了什么重诺?就算是拿上古十大神药作为诱饵也不会有这恐怖的十成十的叛逃率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落英山庄对这些人做了手脚。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手脚能一次指使动数量如此庞大的医师?一个落败了十几年的宗派又是哪来的力量下这种暗手?

    回过神来的各派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炼药大赛,然后又将目光集中向了唯三没有受到影响的邀天阁、蜀山剑派和药神谷。

    这三个门派,药神谷常年不问世事,且谷中自成天地,外来者若是无人指引根本连他们的大门在哪都找不到,所以众派的求助主要落在蜀山剑派和邀天阁之上,而这其中,又因为邀天阁与落英山庄同属江南,相隔最近,再加上大家隐隐记得,早在近两年前邀天阁就指出过落英山庄可能存在的一系列恶行,号召天下各派共同抵抗,只是后来邀天阁所说的那些“恶行”都找不到直接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这一次,整个武林都出了这种同样没有证据的诡异情况之后,才有人渐渐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隐隐发觉落英山庄很有可能正在酝酿一个针对整个武林的惊天阴谋……

    直到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实际损害的这一刻,众派终于站了出来,一副隐隐想让邀天阁牵头,共同抵御落英山庄的样子。

    这种事情月箫无法做主,所以只能一边在众派之间周旋,一面把找机会将事情禀告楚怀墨,只是前段时间楚怀墨的心思全部放在了照顾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完全没有功夫理会月箫就是了。

    “医师叛逃?”阡陌听了楚怀墨的转述,很快就将事情和炼药大赛解毒环节生成的混毒联系在了一起。“难道解毒赛背后的策划人竟然是落英山庄不成?”

    楚怀墨点头,一锤定音道:“这恐怕是一次预谋已久的行动。”

    “可是落英山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控制的医师再多,也不过是些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医师,就算几千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有一个药神谷的医师好用,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呢?”

    “你呀……”楚怀墨摇摇头道,“看事情还是太过表面,我且问你,落英山庄最看重的是什么?”

    阡陌想了想,试探道:“最看重……江无尘的病?”

    楚怀墨敲了敲她的脑袋:“再想。”

    “你打我做什么!”阡陌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耍起了小脾气,“不想了,哼!”

    楚怀墨无奈地温言哄了阡陌好一会儿,才又主动解释道。

    “落英山庄最看重的,是情报。”

    “也就是那些医师叛逃的时候带走的门派中的情报和资源?”阡陌眨眨眼,却觉得这个解释好像比江无尘挖人回去给他治病还不靠谱……

    不是说那些情报和资源不重要,只为了那么些东西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甚至公然站在全天下的对立面……好像不是很划算啊?

    楚怀墨再次摇了摇头,耐心为自己一孕傻三年的妻子——唉,好像没生产之前反应也是这么慢啊——解释道。

    “这些只是表面的东西。我再问你,除去药神谷和蜀山剑派这样的炼药大派,一般的宗派里正经的医师能有多少?”

    阡陌想了想邀天阁的情况,犹豫道:“两三个?”

    楚怀墨点头:“医师本就是稀缺资源,就算是比较好的门派,能有两三位医师也就顶天了,而就是这两三位医师,要负责给整个门派中的弟子进行治疗。掌握了这些人,得到的不仅仅是门派中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报那么简单,而是等于掌握了整个门派所有弟子的身体状况和弱点。”

    阡陌瞳孔微缩,毛骨悚然。

    楚怀墨又道:“能让医师参加炼药大赛的,无一不是对自己的门派有那么一点信心,并且稍有实力的门派,将这些门派的医师一网打尽,就等于抓住了全天下所有稍有实力门派的命脉。”

    ……

    阡陌张口结舌,嘴唇动了半天才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感叹。

    “太可怕了……”

    想到自己药炉里那枚已经炼了一半的一转清心丹,阡陌突然有些犹豫,面对这样一个明知他有着能够威胁到自己心爱之人能力的野心家,自己真的要为了报恩把这枚丹药交给他吗?

    阡陌试探道:“那一转清心丹,我是不是先不要炼了?”

    楚怀墨脸色柔和了一些,将阡陌揽进自己怀中,轻声道:“恐怕你这里的这幅丹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难道他的病治好了?”阡陌惊疑不定道。

    楚怀墨摇头,神色有一些复杂,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摊开告诉阡陌,让她能有些心理准备。

    “我们大婚没多久后,黄平生有来找你要过从百草谷中带出来的药材,对吗?”

    阡陌点头:“嗯,我把采到的药材都分了他一半。”

    楚怀墨又问了一句貌似和前面的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话:“还记得我们刚回江南之时,秦医师去落日别院拜访旧友的事情吗?”

    阡陌仰头望了一眼楚怀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

    只听楚怀墨又道:“秦医师年轻时曾对一位女子有过亏欠,她就住在落日别院,而两年前,那位老妇却突然从落日别院失踪了。”

    阡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将秦疑的许多异常联系了起来,比如自己当初离开邀天阁后,为什么一向对自己好的秦疑却几乎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后来齐一针对自己下毒,秦疑被楚怀墨带来的一次也是行色匆匆,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老阁主病重的那段时间,秦疑作为他的主治医师和多年好友,竟也经常不在阁里……

    难道这一切都和落日别院失踪的人有关?

    可是,楚怀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这些和江无尘又有什么关系?

    楚怀墨见阡陌皱眉苦思的模样,先是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才丢出了一句饱含深意的重磅消息。

    “大约半年前,有人看到了秦医师和那名老妇一起出现在了东海。”

第二百七十六章 落英惊变(下)

    楚怀墨说的比较委婉,可是经过了前面的一系列铺垫,阡陌却一瞬间就明白了楚怀墨没有说出来的那句画外音。

    “你的意思是,秦爷爷和江无尘……他们……?!”阡陌已经惊到不会说话了。

    秦疑投靠了江无尘?那……那还玩什么啊?什么一转清心丹,说不定秦疑早就帮江无尘炼好了,而且和别的门派一样,秦疑也掌握了邀天阁一大半核心成员的身体状况信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邀天阁也很危险?

    “你……你半年前就发现了怎么不早说啊!”

    楚怀墨有些无辜道:“那时我们刚成亲,我哪有心情管这些。”

    “……”

    阡陌望了他一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不是还应该被他的全心全意为妻子感动一下下?

    楚怀墨看到她的样子笑了笑,轻声道:“好了,秦医师又没有被控制,你想的最坏的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阡陌依然忧虑:“可是若是秦爷爷投靠了江无尘,不是等于我们这边被江无尘安插了一个大卧底?就算没有被控制,也很危险啊。”

    “投靠不至于,他与落英山庄联系应该也仅仅是因为那个老妇。不过,秦医师固然不至于做直接出卖邀天阁的事,但是若江无尘用什么条件和做他交换,让他帮忙炼制丹药,恐怕秦医师很难拒绝。”

    “这么说,江无尘已经有一枚一转清心丹了?”阡陌神色有些呆滞。

    “可能不止。”楚怀墨遗憾地指出,“似江无尘这种人,绝对不会仅仅满足于做两手准备,他至少还有第三、第四甚至第五套应对方案,比如对之前那枚雏丹进行研究,比如这次被他控制住的医师,甚至还有正在举行的万药大典。”

    是了,他们很早之前就觉得这个万药大典不同寻常,结合江无尘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不难推测出,万药大典定然也是江无尘计划中的一环,只是这一环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阡陌还猜不出来。而能够提前这么多年设计出这套环环相接的预备方案的江无尘,其心智城府之深,手段直狠,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阡陌想到楚怀墨在和这样的人斗争,就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担忧。

    “你……你要小心啊!”她说不出让楚怀墨对此事坐视不理的劝阻的话,也只能提醒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楚怀墨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道:“放心,对你夫君要有信心。”

    阡陌点点头,又抓住楚怀墨的衣襟,手指在衣襟内侧的那一对海棠花上磨蹭了一遍,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百草谷的水潭边上看到的那一幕,身体有些发抖。

    她往楚怀墨怀里拱了拱,像做梦似的轻声道:“你若有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给你报仇——我会立刻自杀殉情。”

    楚怀墨脸一板,故作不快道:“不要胡说八道,能有什么事。”

    “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阡陌抱住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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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怀墨最后还是承担起了属于他的那份责任,做了这个出头鸟、领头羊,带领天下人再一次站在了落英山庄的正对面。

    半个武林一起对付落英山庄,照理说不管江无尘有着什么样的阴谋都双拳难敌四手,不可能反抗地了才对。

    可是,落英山庄虽然已经衰败到不能看了,这一次前去参加万药大典的人却与从各派叛逃的医师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反抗力量,保卫着落英山庄。

    再加上以邀天阁为首的讨伐派虽然事出有因,却没有直接证据,作为“正义”、“讲道理”的一方,不能突破当前的武林风气直接强硬下狠手,让楚怀墨憋屈万分。

    更糟糕的是,随着对峙的进行,居然有不少门派出现了倒戈的情况,也不知道江无尘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明明直接打就好了,偏偏碍着江湖道义不能这么做,真是……没道理可言啊!”阡陌想起当年自己在蜀中查访醉人坊的那件事,就连摆在明面上的恶行大家也会因为“正义”的束缚不会下狠手,更何况落英山庄这种打死不承认,其他人又完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

    可想而知,楚怀墨想要真正推动这件事有多困难。

    “有时候我真想直接推翻现在的武林,再重新建造新的秩序。”楚怀墨叹了一声,万分地无奈。

    阡陌环着他的脖子,十分认真地望着他点了点头:“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就算你要杀光这些江湖人我也跟你一起,两个人动手速度也能快些。”

    “说什么傻话。”楚怀墨失笑,“我只会杀一个人,那就是江无尘。”

    “你的意思是……”

    楚怀墨点头:“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人死了,再多的计谋都使不出来了。”

    阡陌不无担忧道:“可是现在落英山庄防守那么森严,里面还都是些被药物控制了对江无尘忠心耿耿的人……我知道你武功好,可是你一个人怎么进去呢?”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楚怀墨笑了笑,“连江无尘会做多手准备,难道你智谋无双的夫君反而不会?”

    “臭美。”阡陌白了楚怀墨一眼,不过心里却终于安稳了一些。“那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江湖人靠不住,那就要靠非江湖中人了。”

    “非江湖中人……普通百姓?不对不对。”阡陌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惊喜道:“你说的是官府的人?”

    楚怀墨点头:“我已经和你长兄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只不过事情传达下去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才一直和江无尘对峙拖延。到时候邀天阁不会在明面上参与,而是会以朝廷的名义出面行动,顺便整一整如今的风气。在拿落英山庄没有办法的这两年,我也不是白过的啊……”

    知道楚怀墨早有筹谋,阡陌的心也放下去一半,只是仍然有些担忧道:“江无尘会不会也想到了这一点,说不定还留着一手等你……”

    “放心。”楚怀墨安慰道,“我有对策,只等着他下手,才好瓮中捉鳖。”

    阡陌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要是和他单打独斗也要小心,江无尘武功不弱,而且我们对他的功夫都不了解,想找出他的弱点提前准备都办不到。”

    岂料楚怀墨听阡陌说到这,反倒露出了一个只可意会的笑容:“你以为为什么会没有人了解江无尘的功夫?不是他想故作神秘,而是因为他要时刻分心压制体内的反噬,根本不敢全力出手。你与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曾见过或者听到他动武?”

    “见过啊。”阡陌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楚怀墨眉头微皱,脸上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是那次在景南山,同帝身边那个叫萱苑的女人想杀我,江无尘和她硬拼了一招才让我有机会……嘶!你干嘛!”

    阡陌莫名其妙地看了楚怀墨一眼,这人先前还好好的,两个人严肃又认真地讨论问题,怎么话说到一半突然咬了她一口?

    楚怀墨松开她白嫩的脖子,神情随意,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理直气壮。

    “不干什么,就是想咬你。”

    阡陌:“……”

    这个人可以再无赖一点吗?

    ……

    楚怀墨所说的部署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几天之后,以江南五郡为中心,各地的官府突然先后接到了数量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报案,半个大元朝的百姓都在申报失踪案,申报的对象有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曾经在街道边上见过的乞丐、流浪汉,出门游玩的时候在山林边上碰到的路人……什么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有,而失踪的时间也是从一年前、三五年前甚至十年前不等,跨度之长、范围之广,让人匪夷所思。

    由于数量太过庞大,涉及到的范围太广,官府在第一时间成立了专项小组探查,又因为报案的区域主要集中于江南一带,所以探查的目标也主要集中在江南一带。而且这一次,朝廷查案的效率高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案件汇总的当天下午,就成立了联合探案组,小组成立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头绪——官府在包含落英山庄、云水楼、甲木宗甚至邀天阁在内江南几大最有名望的江湖宗派的势力范围之内,挖掘到了大量不在朝廷备案录上的乱葬岗!

    经过特征比对,发现这几处乱葬岗里埋葬的尸体,有一半以上都能与报案中的失踪人口匹配!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所有不知情的老百姓都生出一份恐怖的疑惑:这些江湖人,杀这么多百姓做什么?

    义愤填膺的老百姓立刻围堵了江南的各大宗派想要讨个说法,每天都有成堆的状纸递到衙门里,请求官府彻查此事,保护百姓安危,于是,官民一心,派遣武装军队开始了对江南诸派的严密监控和禁锢。

    面对天下人的愤怒,为了撇清嫌疑保住自身,终于有宗派陆续站出来,讲出了两年前他们曾经参与却又因为证据不足无疾而终的落英山庄讨伐事件,揭开了落英山庄拐卖人口、逼良为娼、以活人试药等天怒人怨的恶行——尽管这次,依然没有直接证据。

    一时之间,落英山庄为天下敌。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反扑

    “嘭——!”

    “哗啦——!”

    落英山庄之内,江无尘一把扫落书桌上的信折子,接着又猛地杂碎了一只名贵的花瓶,原本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满脸怒容。

    就这样他仍然觉得不解气,摔光了整个房间能摔的所有东西,最后一脚踢飞了屋子中剩下的唯一一件能动的东西——一把椅子。

    椅子顺着书房中飞出去,差一点砸到了前来汇报的黄平生。

    看到黄平生,江无尘原本清秀的面容更加扭曲起来,他猛地一把抓住黄平生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按到了墙上。

    “我不是让你把线索全部处理掉吗!怎么还能挖到尸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命令行事!啊——?!”

    “庄……主……”

    黄平生的脸憋得通红,狭窄的喉咙缝里拼尽全力冒出短促而虚弱的哀求声,无力的双手没有目的地胡乱挣扎着,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微弱,手脚乱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江无尘终于暂时压下了愤怒,松开手将黄平生摔到地上。

    劫后余生的黄平生大口喘着粗气,来不及调整自己的状态就翻身颤抖着跪了下去,哑着嗓子澄清道。

    “属下……有按庄主……吩咐行事,有……啊!”

    “你有?”

    江无尘余怒未消,理智却终于因为黄平生的澄清而回归了几分。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自己御下极严,黄平生也是在落英山庄跟过三代庄主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偷奸耍滑对自己的命令打起了折扣?

    他原以为是黄平生见自己常年缠绵病榻起了轻视怠慢之心,可是冷静下来再想,黄平生一家老小的命都握在自己手上,他就算有这个心,又怎么敢真的这么做?

    既然黄平生有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一个江无尘怎么也没有想到楚怀墨会选择的可能。

    江无尘双手背负身后,慢慢握紧了拳头。

    “这些名门正派,居然也玩起栽赃陷害这一套了吗?”

    是了,他做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留什么痕迹,在蜀中的分部被人毁灭之后更是小心谨慎地开始清理起痕迹,甚至在两年前部署好万药大典和一转清心丹的暗棋之后,已经撤销了九成的据点,剩下一成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全部分散在极其偏僻的地方,就算运气不好被找到一两个,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被人在江南最显眼的这块地方翻了出来!

    而且还和失踪的人口一一对应上……

    几年时间,就算有尸体也都化成浆糊了,官府拿什么来对应啊!

    唯一的可能,就是楚怀墨为了对付他,竟然联合朝廷一起作假,造起了伪证。

    不必说,后面一定还会有更多指向性明确的“人证”、“物证”,来揪出落英山庄这个“罪魁祸首”。

    只是和一般的“栽赃陷害”不同的是,这些事情确实是他落英山庄做的。

    找不到证据就制造证据,在他们确实用过的据点布置出曾经确实存在过的罪证,还拉着官府的大旗来查案……

    江湖事你把朝廷拉进来干什么啊!!

    “这是犯规!!”

    江无尘无比憋屈。

    黄平生见江无尘渐渐冷静下来,才敢稍稍抬起头试探着问道。

    “庄主,那我们……要怎么办?”

    掐人的时候江无尘下手十分狠辣,导致黄平生现在说话时嗓子还嘶哑地厉害,但是在确认江无尘不会降罪于他之前,黄平生仍然连揉一揉自己快被掐断的脖子都不敢。

    江无尘听到黄平生战战兢兢的请示,才想起来自己屋子里还有一号人,他目光微闪,弯身单手将黄平生服了起来。

    “呵呵,先起来吧,刚才是我失态了,脖子还疼吗?”

    黄平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

    “属下明白,是楚怀墨欺人太甚,庄主只是一时情急而已。只是庄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要怎么应对?”

    “应对么?”

    楚怀墨为了对付他不仅把朝廷牵扯进来,甚至愿意冒着连累全武林的风险激起民怨,而阡明远更是,景南山上自己还帮过他,转眼间他居然过河拆桥,和楚怀墨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他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他们二人能联手,不过是因为有一份……呵,亲戚关系——”江无尘将这几个字咬的很轻,就像十分不愿意承认这点似的,“——如果我将他们之间的纽带斩断了,他们还能这么心无芥蒂的合作?”

    “庄主指的是——楚夫人?”黄平生的语气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

    不是惊叹江无尘怎么能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而是觉得……明明是和朝廷、武林相关的江湖大事,他非要扯到一个女人身上去干什么?

    至于把他们之间的纽带斩断……

    江无尘想怎么斩?直接把人杀了?那样只怕会更激发这两方和落英山庄之间的矛盾,引起对落英山庄的疯狂报复,到时候就算邀天阁直接采取强硬行动恐怕诸派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如果不杀,难道把人绑过来让这两方投鼠忌器?

    先不说楚夫人现在天天在家里看孩子,连邀天阁的大门都不出了,他们要怎么闯入邀天阁去劫人,就算侥幸闯进去了,那楚夫人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到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足够楚怀墨反应过来了。

    就算万一的可能性将人劫来了……

    黄平生想到自家庄主对楚夫人那些不太正常的举动……总觉得他好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啊!

    江无尘听到“楚夫人”这个称呼的时候脸色一沉,呼吸也重了起来,像是在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怒火。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私心?”他毫不留情地说出了黄平生心中所想。

    “属下不敢。”黄平生连忙否认。

    开玩笑,就算江无尘真的是为了私心,他也不能当面揭穿啊。

    “只是,阡家在景南山上做的事情庄主既然知道地一清二楚,为何不直接将这件事散播出去,让朝廷自顾不暇,反而……要从楚夫人身上下手?”

    “愚蠢。”江无尘轻哼一声。

    “你以为郑朝覆灭只是因为阡明远囚住了同帝?那是因为郑朝的几个皇帝自己找死!阡家的几代人难道不是郑家人设计杀的?阡家的旧部难道不是郑家的人打压的?同帝喜欢收集美人这个癖好难道是阡明远编出来的?景南山上的设计就算说出去能有什么效果?

    况且,你以为当初阡明远如何能瞒得过长安的几十万大军?

    除非阡明远是个傻的,不然事情的真相想必他早就向将士们坦诚了。对于皇室来讲,只要将不动,百姓议论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你以为阡明远登基后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功夫四下宣传郑朝那几个皇帝的恶行?不仅是为了加固自己的政权,更是防着有人重提他当年所用的手段。

    只要做的事情被大家认可了,手段稍有不光彩,又有什么影响?”

    黄平生恍然大悟,不由佩服江无尘的思量果然是比自己要深远得多。

    “那……庄主想怎么对楚夫人下手?”

    第三次了。

    江无尘每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都要沉一分,望向黄平生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可是平常极会察言观色的黄平生就像没有注意到江无尘的不满一样,反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就像在竭力提醒着江无尘这个事实——那是别人的妻子。

    “或者,我们可以把他们的孩子劫过来?”黄平生提议道。

    ——那不仅是别人的妻子,甚至连孩子都有了,你的那点私心,还是歇歇吧!

    “闭嘴!”

    江无尘再也忍不住,对着黄平生大喝一声,眼神暴怒。

    黄平生垂下头,对着江无尘行了个礼,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道。

    “庄主若是觉得属下的主意不好,指出来就好,切莫动怒伤了身子啊!”

    江无尘死死盯住黄平生,咬牙切齿道。

    “不要以为你自己很聪明,更不要自作聪明,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庄主!”黄平生焦急地惊呼一声,跪在了江无尘面前。“大局为重啊!”

    “不用你提醒我!”江无尘暴躁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让楚怀墨和阡明远投鼠忌器是我唯一的生路。我必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只要撑到一转清心丹炼制出来或者我们的实验成功,等我功法大成之日,天下人便都是我脚下的蝼蚁!就算他楚怀墨占了大道理,我也能直接杀了他!”

    黄平生稍稍放下心来,听的江无尘的话又问。

    “那庄主的意思是……拖?”

    拖到功法大成再反扑……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拖地到吗?

    “拖?”

    江无尘稍稍冷静下来,冷笑一声。

    “若是直接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的危机虽然能解除,但他邀天阁断我落英山庄生路的仇又找谁报?”

    黄平生已经被弄糊涂了。

    “那我们要怎么做?”

    江无尘目中闪过一道冷光。

    “把阡陌给我抓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楚怀墨敢不敢用自己的命去换他……妻子的命!”

第二百七十八章 被绑

    在朝廷的人马介入后,落英山庄的状态急转直下,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落英山庄中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由于朝廷的带领,邀天阁等确实与落英山庄五关的宗派也终于可以响应号召出面与落英山庄对抗,而那些被怀疑与落英山庄有染的宗派也悄然进入了被围剿的名单。

    江湖之中,再次掀起了一场新的血雨腥风。

    楚怀墨又开始忙了起来,经常许多天才能抽出空来匆匆赶回邀天阁,匆匆看一眼妻子和孩子,又要匆匆离开。

    “马上就能结束了,等着我回来。最多一个月……不,半个月,再忍忍。”

    匆忙用过一顿午饭,楚怀墨不舍地抱着妻子温存了片刻,又要开始准备踏上下一段征程。

    “我明白的,你放心。”阡陌反过来宽慰楚怀墨道。

    “在家里不许胡思乱想,乖一点,等我回来。”

    “你在外面也要小心,别记挂我。”

    “怎么可能不记挂啊……”楚怀墨叹了一声,再次叮嘱道:“记着,千万别出门,我怕江无尘狗急跳墙会对你动手。一有情况马上发信号,我会立刻赶回来。”

    “知道了,这个你都跟我说过几百次了。”阡陌有些好笑地又应了一遍,在楚怀墨脸上亲了一口,“放心吧,你去做你的事,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回来。”

    “等这次事了,我就把阁主之位传给月箫,然后我们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待着,哪都好。”

    阡陌有些愣神,她第一次听到楚怀墨跟她说这种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有些不敢置信。

    “你……你舍得?”

    舍得放下江南的繁华,放下覆灭落英山庄之后无上的江湖地位和武林第一大派的阁主之位,和她一起去过平凡的日子?

    “我舍不得的只有你。”楚怀墨低头望着她,眸中深情地快要滴出水来。

    阡陌红着脸点点头,笑着在楚怀墨脸上又亲了一下,弯着眼睛道:“那说好了,我们等你回来。”

    楚怀墨最后狠狠勒了阡陌一下,在她和孩子额头上各亲了一口,转身踏出了房门。

    阡陌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站在门后,望着楚怀墨的背影,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露出一个笑容。

    “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来。”

    ***************************************************************************

    落英山庄四面已经被朝廷和武林的人马团团包围,最终战役的号角已经吹响,先锋部队带头冲进了落英山庄之中,一番血战之后,抓获了山庄之中残存的弟子百余人。

    可是江无尘却不在其中。

    距离落英山庄百里之外的东海郡的更东边,江无尘摘下了面具,守着面前被绑在架子上,仍在昏迷之中的女人——正是阡陌。

    阡陌谨遵着楚怀墨的叮嘱并未踏出邀天阁半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正在她安心在屋子里哄儿子睡觉的时候,邀天阁中只有两任阁主和极少数核心长老才知道的密道突然被打开,从里面钻出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潜入了忧乐院,趁阡陌没有察觉直接将她迷晕带走了。

    等阡陌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眼前,站着一个她有一年多都没有再见过的人。

    “你是……子庄……?”

    因为太久没见,阡陌隔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力中搜寻出这张脸的主人,一个仅仅与自己相处了不到半年的陌生的熟人。

    听到阡陌喊自己的名字,子庄笑了笑,脸上依然挂着那对熟悉的酒窝,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对啊,是我。”他上前半步,目不转睛地望着阡陌,语气轻如情人间的呢喃。

    子庄的声音和她记忆里的有些对不上号,不过这种情况下阡陌也没工夫考虑这个细节,一年多未见的故人突然出现,还是在邀天阁和落英山庄两方人马交战的最关键时刻,她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巧合。而且自己身处陋室又被绳索绑住,这个子庄定不但对自己不怀好意,甚至很有可能是江无尘派来的人。

    只是邀天阁中守卫森严,他为什么能毫无动静地闯入并将自己掳走?这一点阡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别害怕。”男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有些迷离,“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绑我来做什么?”

    阡陌从子庄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忍不住往一旁闪躲开,只是这一动她才突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脸色一变。

    “我的孩子呢?”

    昏迷之前她正在房间照顾自己刚满半岁的长子,如果自己被掳走了,那孩子……能逃过一劫吗?一想到某种最坏的可能,阡陌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问题似乎惹恼了子庄,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陡然一冷。

    “楚怀墨的孩子有什么可惦记的?他想要动我的落英山庄,我也只能把你们绑过来,增加我手中的筹码了。”

    “你的落英山庄?”阡陌很敏感地抓住了男人话中的关键,落英山庄的庄主不是江无尘吗?想到江无尘那长期戴着面具不在人前露脸的行径,两个人的身形终于在这一刻在阡陌眼前重复起来。“你……你就是江无尘?!”

    “很意外吗?”

    子庄……也可以说是江无尘似乎很满意阡陌的反应,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露出面上标志性的一对小酒窝,以往可爱万分的笑脸此时落在阡陌的眼中,却如同魔鬼的笑容。

    到了此刻,阡陌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百草谷,老神仙会给子庄一个剑中败类、满身污秽的评价了——身系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他的身上又怎么可能还有清明之气?

    老神仙还说子庄会给她带来一份巨大的劫难,事到如今,她也总算明白过来老神仙指的是什么了。

    “所以你骗了我,从我们在百草谷中见面那一刻你就骗了我,什么血液之毒,大致也是假的了。”阡陌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道。

    她现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便只能找话题跟江无尘拖延时间。自己失踪的事情一定会有人报给楚怀墨,届时楚怀墨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她。自己要做的,就是为他多争取一点时间。

    阡陌目光一闪,她记得,当初在百草谷中,老神仙还说过,那个子庄……对她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

    “我没有骗你。”江无尘靠近阡陌,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江无尘名无尘,字子庄,这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的名字,只有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这样叫过我。”

    阡陌强忍着不适,将脸往相反的方向侧了侧,避开江无尘。

    “那血液毒呢?你不是想趁那个时候给我下毒控制我?”

    “控制你?我想啊,可是我的毒只能杀人。你知不知道我那一颗解药有多珍贵?可是我却想都没想就给了你,就是怕你有什么差错,你看,我对你多好啊……!”

    “怕我有差错?难道不是因为山崖下就我们两个人,你怕我死之后没人能照看你?”阡陌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开江无尘的自欺欺人。

    “呵呵,女孩子要是太聪明了,就不可爱了。”

    江无尘再次捧住阡陌的脸,轻轻往她耳边吹着气,就像下一瞬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吻上去了一样。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阡陌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她感受到江无尘举止中的侵略性,心中警铃大作,竭尽全力避开江无尘。

    “为我好?你就是这样为我好的?把我绑在这个鬼地方?”

    “不能不绑你啊。”江无尘的一只手已经揽住了阡陌的腰,将她狠狠揉进自己怀里,亲上了她的脸颊。“你要是跑了,我拿什么去和楚怀墨谈判啊?”

    “你别碰我!”阡陌再也坚持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拼命想要摆脱江无尘。“你再碰我一下,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死?”江无尘冷哼一声,怀里仍然抱着她,只是嘴唇却离开了她的脸颊。“一尸两命,你舍得?”

    阡陌瞳孔猛得一缩。

    江无尘原本捧着她的脸的那只手缓缓摸上了她的小腹,手掌慢慢按着那里尚还不太明显的凸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气中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嫉妒。

    “你才刚生产完多久?半年都不到,就又有了身孕?你们夫妻感情有那么好吗?还是你的床上功夫格外厉害,让楚怀墨欲罢不能?嗯?”

    江无尘盯着阡陌微微发白的脸色,收回手掌,再次靠近了她。

    “你说我要不要试一试,看看楚怀墨的女人平时到底是怎么勾引他的?。也让你感受一下我和楚怀墨相比,到底谁更能让你满足一些。”

    阡陌被江无尘这些浑话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她用尽了全力才忍住心中的怒火,嗤笑一声,向江无尘投去一个轻视的目光。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嫉妒我夫君罢了。”

    “嫉妒?我嫉妒他?!”江无尘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原本清秀的面容因怒火变得扭曲。

    阡陌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

    “因为你喜欢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阡陌记得老神仙说的在她们之间存在的那根扯都扯不断的坚韧红线,可是她对江无尘完全无意,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江无尘喜欢她,甚至爱她。

    果然,江无尘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立刻红了起来,不是之前愤怒的潮红,倒像是有些害羞了似的。

    只是,还不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就听到了阡陌轻蔑的言语。

    “只可惜,我对你半点兴趣也没有。”

    江无尘的脸更红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愤怒。

    “你这是在找死!”

    他猛得掐住阡陌的脖子,怒目圆瞪,神色变幻。只是看着阡陌因为疼痛和呼吸困难渐渐痛苦起来的脸色,还是慢慢松开了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如楚怀墨!”

    “你想和他比?”阡陌难受地咳了几声,却是突然想到了六年前母亲身死那天的一幕幕,她嘴角挂起了一丝了然的甜蜜笑容,带着十二分的骄傲抬起了头。

    “你如何能与我夫君比?天下谁能与我夫君相比?”

第二百七十九章 挑拨

    妒火快要将江无尘整个人燃尽。

    他那么小心地爱着她,千方百计地讨好她,甚至费劲了心思从楚心严曾经的心腹楚阳手上换来邀天阁内部的密道,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人劫出来。结果这个女人居然跟他说,他连比都没资格和楚怀墨比?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楚怀墨就是什么真君子?他为了对付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甚至不惜使用栽赃陷害的卑鄙手段制造出罪名硬安在我头上,这样一个人,能比我好多少?!”

    “所以呢?”阡陌面色不变,“那些失踪案难道不是你做的?”

    “呵呵,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这次为了嫁祸给我而死的人同样也是楚怀墨亲手做的,同样双手沾满了血腥,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我的夫君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他选择那些人一定有他的理由。就算是为了对付你胡乱杀人——”阡陌哼了一声,“他是我的夫君,就算无缘无故杀光了全天下的人,我也依旧站在他这边。”

    江无尘的眼中再次闪起了嫉妒的火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像是被一把火烧干了似的。

    “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还在我面前说这些……你就不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失手杀了你吗?!”

    “你想杀,那就杀好了。”阡陌无所谓道。

    “一尸两命你也不在乎?”江无尘提醒她道。“别说你不在乎,你既然能为了孩子自废武功,就说明了你有多在乎自己的孩子,所以,别用死来吓唬我,我不会信。”

    “这些你也知道了?”阡陌有些诧异。

    之前齐一针为她治病的时候,对她的身体做了些手脚,秦疑诊治之后给出了两套解决方案。要么废掉武功重新开始学,要么忍受每年两次的钻心疼痛。

    一开始阡陌选择了后者,一来她不想放弃自己的武学成果,二来也想看看齐一针到底有什么阴谋,可谁想,后来她有了身孕。

    在与楚怀墨成亲之后,阡陌便找秦疑为自己再诊了一次脉,秦疑很严肃地告诉她那每年发作两次的血液逆行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荷。若她独自一人倒也能承受这种负荷,可是腹中脆弱的胎儿却怎么都不可能承受住。幸好诊脉的时候还远不到端午,所以在和楚怀墨商量之后,她便果断废掉了自己的武功,计划重新开始修炼。

    但是孕妇练武毕竟不方便,她本来想等生产完之后再好好把武功捡起来,可是谁想才刚出月子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那个时候楚怀墨正因为落英山庄忙得焦头烂额,阡陌不想让他分心,就没有告诉楚怀墨这件事。

    所以,虽然离阡陌废掉武功已经过了快一年,可是她如今的武功水平,却连一年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也正因如此,她才连有人靠近忧乐院都感觉不到。

    阡陌看着江无尘势在必得的模样,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件事,可是却弄错了因果关系。”

    “你什么意思?”江无尘脸色微变。

    阡陌笑了笑,像教自己的小孩学习讲话那样耐心地对江无尘解释道。

    “我在乎我的孩子,是因为爱他的父亲。与其说我是为了不伤害孩子废掉的武功,不如说,我是为了给我的夫君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才做的这件事。而一旦我发现我们母子成为了我夫君敌人手上拿来威胁他的筹码……你猜我会怎么做?”

    ……

    屋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江无尘的脸色变了又变,阡陌却始终温和地笑着看着他,一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两人僵持了许久,直到一道有些慌张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凝固的气氛。

    “庄主,他们找来了!”

    黄平生和齐一针一前一后冲进了屋子,一抬眼就看到了让他们简直想把自家庄主敲昏拖走的一幕——这都什么时候了?敌人都找到门口来了,生死存亡之刻,江无尘居然还在……跟别人的妻子“亲热”?

    齐一针只是目露诧异,而黄平生简直觉得自己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相信江无尘之前说的把阡陌抓来是为了牵制楚怀墨的话,看现在的情景,他分明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啊!

    江无尘听到声音,有些不情愿地放开阡陌,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恨恨道。

    “你就是想死,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江无尘松开手,用警告的目光看了黄平生一眼,然后对齐一针道。

    “看好她,别出什么乱子。”

    ***********************************************************************************

    东海之东一坐看上去荒废了许久的院子外面,楚怀墨和东海新晋的城防军首领神色焦急地等待着。昨天下午攻破了落英山庄却没有找到江无尘的人的时候楚怀墨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没过一会儿,邀天阁里就传来了紧急密报,阡陌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失踪了。

    楚怀墨立马就意识到是江无尘下手了,只是他有两点想不明白。

    他们对落英山庄的包围可谓是步步紧逼,不知道江无尘是怎么找到机会从包围圈里逃了出去,而且出去之后不仅没有把握这仅有的机会逃命,反而费时费力地潜入邀天阁将阡陌劫走了。

    二来,邀天阁中防卫同样森严,他实在想不通江无尘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进去劫的人,还能顺利地把人带出去。

    虽然想不通,楚怀墨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调动人马展开了精密的搜索,通过一整夜的通宵查探,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来到了这座荒凉偏僻的院落。

    他们没等一会,一道年轻的身影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江无尘没有戴面具,所以包围了院子的大军在见到这个十分年轻、清秀的男子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作恶多端、阴险狡诈的落英山庄庄主,居然是这么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面容青涩的少年?

    楚怀墨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能相信江无尘的真面目居然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大敌当前却容不得他细想了。

    江无尘一个人独自面对着千军万马,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色,神情反而还比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他朝楚怀墨点点头,带着些赞赏的语气。

    “不错,找来的很快。我本以为至少还要等一天一夜,看来楚阁主确实很担心自己的妻儿啊。”

    楚怀墨脸色一沉:“恩怨不及家人,江无尘,你为何掳我妻儿?”

    “我为何掳你妻儿,楚阁主不知道?”江无尘似乎有些惊讶道,“江某被你逼到无路可走,想杀你妻儿泄愤,这个解释难道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江无尘说完自己点了点头,像是被这套理论完全折服了似的。他见楚怀墨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的神色,笑了笑,一副“我完全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建议道。

    “怎么样,楚阁主?只要你肯横刀自尽在我面前,我立马放了她们母子三人,如何?”

    楚怀墨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母子……三人?”

    江无尘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

    “是了,楚阁主整天忙着对付我,她又怎么会用怀孕这种小事来分散楚阁主的注意力呢?啧啧,真是又懂事又贤惠的女人啊,怪不得楚阁主这么喜欢。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也不算晚。对了,我还请医师帮忙探过脉了,胎儿都快三个月了,呵呵,恭喜楚阁主,后继有人啊!”

    楚怀墨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情,妻子有孕三个月,自己却分毫不知,这个丈夫,当的也实在太不称职了些。

    江无尘见楚怀墨神色变动的模样,又道:“楚阁主,江某的耐心是有限的,左右我今天无法从你手上逃脱,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不行!”楚怀墨高呼一声,居然真的颤抖着举起了手掌。

    和一个穷途末路的人赌博是不明智的行为,只是他有些犹豫,江无尘真的走到末路了吗?自己一死,不是便给了他一个绝好的逃脱机会,万一他说话不算话……

    “阁主!”月箫见到楚怀墨的举动,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江无尘此人阴险狡诈,他的话你怎么能信!万一人根本不在他手上,万一他说话不算话,或是万一他已经下了手……阁主,这一掌拍下去容易,可是想要收回来却难了啊!”

    “我如何不知……”

    明明胜利在望,几千人围着江无尘一个,随便射几箭都能要了他的命,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妄动。楚怀墨望着面前这座废弃的院子,笑容有些苦涩。

    “可是,我不敢拿陌儿的命来冒险啊。”

    江无尘看着他们犹犹豫豫商量了半天,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又冲着楚怀墨旁边神色变幻的朝廷将领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远帝的人,优先保障的是远帝指定的人的安全,你们帮我杀了楚怀墨,我一样将你们要的人平安带出来,如何?”

第二百八十章 渊源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江无尘的人。”阡陌不舒服地动了动手脚,朝着她面前看上去老实憨厚的老头淡淡道。

    齐一针坐在阡陌面前的一张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摆弄着手上那一排银针,听到阡陌的话后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阡陌对他的答案倒不是很相信,落英山庄生死存亡时刻还愿意留在江无尘身边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合作伙伴?齐一针必定是江无尘最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

    不过既然齐一针不承认,阡陌也没有拆穿他,反而顺着他的话道:“既然你不是江无尘的人,想来落英山庄在这一战中成败如何你也不甚关心了。”

    果然,齐一针不太在意道:“落英山庄与我何干?”

    “这就好办了。”阡陌点点头,“一针神医美名遍传江湖,想来误入落英山庄也是另有苦衷。时间紧迫,我便直言不讳了,落英山庄大势已去,你继续留在这只会跟着江无尘遭殃,我的身份你知道,放我走,我保你不会受任何牵连,且你与江无尘合作想要得到的东西,我都会尽力帮你。”

    “你帮我?”齐一针突然冷哼一声,露出一个与他老实忠厚的面容极其不相符的阴蛰笑容。

    “我齐昱一生行医,空有神医之名,却连自己妻子的性命都保不住。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只有觅云一个妻子,她走了之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哦,不,觅云还给我留了一个女儿,一个健康又可爱的女儿。”

    听见齐一针突然不管不顾讲起了自己的生平,阡陌有些意外。齐一针此刻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是阡陌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敢贸然打断。

    “凡儿是个好孩子,继承了我和觅云的全部优点。和她母亲一样善良、美丽,也继承了我的医术天赋。可是她太善良了,居然连江无尘这种人都要救!”

    阡陌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种信息,不由精神一震。要找到一个人的弱点,就要先了解他的过去,而现在齐一针正在讲的这些,很明显就是江无尘的过去中,最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部分。

    这是如果齐一针一家对江无尘有恩,为什么现在又会反过来为江无尘所用呢?

    “江无尘这小子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凡儿也不知道看上了他哪一点。不过也无妨,只要我女儿喜欢的东西,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她争取。刚好这个病秧子身患顽疾,不管他是要治病、配药还是试药,都离不开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师的鼎力相处,药神谷不可能为他做到那一步,所以他离不开我的支持。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也不敢对我的凡儿不好。”

    是了,阡陌一直有所猜测,想要建立一套如落英山庄那样完整的试药体系,江无尘背后一定有一位医术大家的支持。如今这一点终于得到了证实,只是没想到他背后的人,居然真的是这位在民间颇负盛名的赤脚神医齐一针。

    一边救民于病苦,一边又拿无辜的人来试药……阡陌真不能理解齐一针怎么能同时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事情。

    “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可是郑棣楷那个老贼,他坐拥三千后宫居然还不知足!他居然看上了我的凡儿!!”

    齐一针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到了这一刻,阡陌才终于明白当年齐一针会和他们合作在景南山上设计同帝的真正原因。

    以同帝那好色又不得善终的性子,那个什么凡儿的遭遇,根本不用猜也能知道。

    果然,齐一针又道:“他动用官府的力量抢了我的女儿,我没有办法反抗。若是凡儿这一去能衣食无忧幸福安宁也就罢了,可是一年,不过一年啊!!我的凡儿就被郑棣楷厌弃,打入冷宫,受尽折磨而死……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什么要抢凡儿入宫?他有那么多女人,为何偏偏不肯放过我的凡儿?!”

    阡陌叹了一口气,同帝不是偏偏不放过凡儿,而是但凡他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放过了的啊……当初那个一直护在他身边的女高手萱苑,似乎也是被他遗弃的女人之一吧?只不过萱苑武功高强,同帝需要她的力量而已。

    齐一针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从手中那一套银针里抽出最长的那根,身站了起来。

    “凡儿临走之前最大的牵挂就是江无尘,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我与江无尘达成了协议。可笑那江无尘一直以为我是为了找郑棣楷报仇才跟他合作,对凡儿的心思,他居然半点也没看出来。”

    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齐一针,阡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齐一针缓步走到阡陌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银针。

    “若是江无尘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你呢?你又凭什么?”齐一针眼中浮现一抹暴虐的情绪,他将手中的银针用力扎进了阡陌的期门穴,眼神变得很辣。

    “我的女儿得不到的东西,你凭什么得到!”

    齐一针又抽出了三根银针,对着阡陌身上的几处大穴接连落下去,每扎一针,阡陌就觉得自己身体的麻软加重了几分,哪怕她看不懂齐一针下针的门道,可是这种气血凝滞头晕晃神的感觉也在告诉着阡陌他绝对不是在救自己。

    齐一针手持最后一根格外短小的银针,对准了阡陌的百会穴。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躲不开死亡的恐惧让阡陌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尽管曾经无数次面临死亡,可是那些时候至少是为了报仇,为了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而现在,如此轻易地死在一个小人物手里?她还有那么多牵挂啊!

    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阡陌突然发现,她原来一点都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想和她爱的人一起过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唯一庆幸的是,死亡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疼。没有感受到刀子在身体里搅动的疼痛感,也没有血流如注的虚弱感,反而……

    阡陌感觉到绑着她身体的绳子好像突然一下松开了,接着有人动手拔掉了她身上的银针,拍了拍她的脸,用一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轻快声音道。

    “喂,你还闭着眼睛做什么?吓傻了?”

    阡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星芜正用一副庆幸又好笑的目光看着她。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阡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抓住星芜的袖子不停地擦着自己的眼泪鼻涕。

    “我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

    星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将她从身上的绳子堆里抱了出来。

    “小点声,这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少,别惊动了他们。齐一针已经死了,我来救你了。”

    “嗯!”阡陌憋回眼泪,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两人正要离开,阡陌又扯住了星芜。“先别走,江无尘把我儿子也一起掳来了,我要去找他。”

    “那个病鬼竟然把我大侄子也抓来了?”

    见阡陌一脸焦急的样子,星芜闭上眼睛侧耳听了听,又拉着阡陌往院子外面走了几步,东张西望了一会,然后面露喜色。

    “找到了,等着。”

    说完,星芜放开阡陌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没过一会又嗖地一声飞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还好没什么事,不过我听他哭声有点虚弱,是不是饿了?”

    “这你都能听得出来?”

    尽管身体有些虚弱,阡陌还是对星芜这怪物一般的耳力无语至极,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阡陌勉强站定了身体,有些脸红道。

    “你……你先在外面等一会。”

    星芜先是呆了一下,又向她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喂奶是吧?动作快点,一会该来人了。”

    阡陌没有与他贫嘴,只无奈地瞪了星芜一眼,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关门进了房间。

    “唉,好心没好报,千里迢迢赶来救她,还这么对自己的恩人,现在的人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啧啧,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星芜背对着房门,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侧耳注意着聆听着屋子里的声响,以免有意外,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故意用阡陌刚好能听到的声音不停地小声吐槽。

    封闭的房间里,阡陌褪掉上衣,望着被齐一针扎过针的几处穴位附近泛起的大片紫红色的斑块,闭上了眼睛。

    “好啦,谢谢星芜大侠的救命之恩还不行吗?”

    听着星芜的唠叨,看着他那幽怨又得意的样子,阡陌无奈地开门小声跟他道了声谢,然后将怀中已经停止哭泣的的婴儿递了过去。

    “你……帮我抱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带他走。”

    “嘁,说什么傻话。”星芜接过了孩子,又蹲下身示意阡陌爬到他背上,“以你星芜哥哥出神入化的轻功,什么事都不会有,别瞎操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对峙

    荒凉的院子之外,对峙还在持续。

    东海城防军明显被江无尘的话说动,看着楚怀墨的目光开始纠结起来。

    虽然这一次上面让他们配合这位楚阁主行事,但是出来之前也被上级严命叮嘱过,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那位楚夫人的生命安全必须放在最高优先级,现在敌人绑了楚夫人,让楚阁主以命换命,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也只能做出妥协了啊。

    楚怀墨甩开月箫的手臂,抬头望了一眼江无尘身后的院子,神色平静。

    “我可以死,可是你如何保证自己不会骗我?”

    江无尘先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楚怀墨居然真的同意了他的要求。

    自己已经被逼入绝境,只要楚怀墨不理会他直接下手,就能取得近在眼前的胜利。

    固然自己死之前一定会发信号让黄平生杀了阡陌陪葬,可是……以楚怀墨的地位,想找什么女人找不到?孩子更是想生多少生多少,这种要求他怎么可能会答应?他没脑子吗?

    江无尘本来还想着,城防军是阡明远的人,一旦楚怀墨对自己出手,导致阡陌死亡,阡明远两兄弟必定会与他结仇,这样一来,就算自己死了,邀天阁也不会安生。

    难道楚怀墨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所以才直接答应以命换命了?

    不会啊,拿自己的命来作交换,不管换的是什么,这种行为都很蠢啊!

    江无尘有些不确定道:“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妻儿的命?”

    “不是你说的吗,以一换三,这个交易十分划算。”

    “那……”

    “划算个鬼啊!”

    一声熟悉的娇喝响起,楚怀墨和江无尘等人同时抬起了头。

    只见不远处,星芜侧了侧身,然后一道红色的身影从他怀里接过一个婴儿,面色焦急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楚怀墨飞奔而来,一头撞进了楚怀墨怀里。

    “你要是敢死,我立马殉情去阴间找你,你敢动一下试试!”

    “我……”楚怀墨抱着失而复得的妻子,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阡陌抱着他的脖子,语气哽咽。“江无尘的话你也敢信,你是不是傻了?”

    楚怀墨露出一个真的有点傻的笑容,抱着她点头道:“对啊,我怎么会连他的话都信?可能真的有点神志不清了。”

    这边两个人在公开场合恩恩爱爱,那边却有人看不过眼了,江无尘重重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可是有人反应比他快得多。

    东海的城防军首领一见阡陌平安回来,还对楚怀墨说出“殉情”这种话,脸色一变。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没对楚怀墨动手,一边迅速向身后的城防军发出了指令。

    “——放箭!”

    唰唰唰——

    密集的箭雨瞬间向江无尘的方法飞射而去,可是江无尘也十分迅速地反应过来,一边发出信号,一边快速躲开。

    江无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出过手,此时一施展,众人才惊觉他的武功、轻功竟都高到了惊人的地步,这么多人一时之间居然都奈何不了他!

    同时,院子里隐藏的暗卫也接到了江无尘的信号,从地下冲了出来,与城防军陷入混战。

    这个院子里藏着的显然是江无尘的后手了,那些暗卫数量虽然不算多,但是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个个悍不畏死,以一敌十,居然成功抗住了这一波攻势。

    城防军不可能干等着江无尘的人反抗,一看局势胶着起来就立马改变了战略,同时加紧了调派援军的速度。

    眼看城防军被自己的暗卫暂时牵制住,江无尘立刻抓紧时机从人群后方一跃而起,手持软剑直取楚怀墨!

    “姓楚的!龟缩在普通将士身后算什么英雄!你若想要我江无尘的性命,就出来与我对决!”

    这一剑并没有逼出楚怀墨,因为江无尘还没能近到楚怀墨身前,就被原地待命随时准备保护阡陌几人的将士联手拦了下来,哪怕江无尘武功高超,一时半会也难从中脱身。

    阡陌突然想起两年前在百草谷水潭边见到的那一幕幕,她紧紧抓住楚怀墨的手,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我们人多,江无尘坚持不了多久,你不要中了他的激将法。”

    楚怀墨眉宇中有一丝淡淡的忧色,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却没有回话。

    “夫君!”阡陌又唤了一声,眼神十分坚决。“你还有我和孩子,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先看看战况。”楚怀墨轻声道,看到妻子眼中的不赞同,他又补充道。“我不会冲动行事,你放心。”

    不会冲动行事并不代表不会有行动,做为楚怀墨身边最亲近的人,阡陌如何不懂这其中的差别?

    只是……阡陌抓紧了楚怀墨的手,她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固执的神情了。

    江无尘一边奋力抵挡着十余人的围攻,一边高声喊道:“堂堂邀天阁阁主竟是如此胆小鼠辈不成!可恨我江无尘一世英名,却要毁于你这种胆小鬼之手!中原武林被你这种只会躲在人后的鼠辈领导,简直是数百年来最大的笑话!”

    围观的人群脸色均是一变。

    照理说现在楚怀墨一方已经处于绝对的优势了,就是他出去应战也不会影响落英山庄的必败之局,楚怀墨做为邀天阁阁主,实际上甚至可以算是整个武林的领袖的,却如此惧战……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阡陌却死死抓着楚怀墨不让他有动作:“他一直想将你引出去,其中必定有诈,不要中了计!”

    楚怀墨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妻子万分担忧和害怕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动。

    被围攻的江无尘此刻却有些急了,他远远看着被团团簇拥的一对璧人,眼中滑过一抹狠色。

    “本来不想把这一招用在这里……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他轻轻咬了咬舌尖,集中力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从袖中抽出另一柄软剑,双剑合并化作一把巨大的十字剑,那一刻他周身的气势猛的一变,一手操控着十字剑在空中进行了高速旋转,带起了巨大的风压,就这一招,居然一口气将身边的十余个对手全被解决了!

    楚怀墨眼神一凝。

    做完这一切江无尘并没有收手,他将十字剑高高抛至半空,右手捏了个印决,嘴唇微动像是在念着什么,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柄特制的小刀,往左手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从江无尘手腕中流出,然后众人便听到一阵奇怪的轰鸣声,在这座废弃的院子里响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山中无岁月(二)

    在外界为了阡陌的失踪吵翻天的时候,她正垫着脚站在一棵斜着长在峭壁上的茂盛树枝上,努力够着树上的果子。

    “往左边一点……再往上一点,对对对,手伸长一点,马上就能够到了……小心!”

    阡陌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她飞快握紧指尖刚刚触到的果子,抱紧面前树干,然后不满地回过头瞪了在下面瞎指挥的子庄一眼。

    “我都快摔下去了你还让我往上再往上,把我摔了你可就没饭吃了!”

    子庄恬不知耻地笑了笑:“就是因为快摔下来了,我才让你往‘上’一点啊……”

    “你……!”阡陌左右望了望,抬起手将刚刚摘到的果子正对着子庄的脑袋砸了下去。“你再瞎指挥下次我就不帮你了!”

    子庄轻轻松松地抬起手,将这枚果子接住,放在了一边的篮子里。

    这句话他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听阡陌说了好几次了,可是每一次说完,她还是会在下一次饭点的时候抵不住自己的弱势,口是心非地再次送来一顿口粮。

    “真是容易心软的小孩啊……”子庄轻笑一声,抬起头对着阡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脸颊两侧的小酒窝显得格外地纯情。“嗯,知道了。另一颗果子在你右上方,加油,再摘两颗我们今天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右上方……哪呢?”阡陌顺着子庄的指引朝右上方望去,望着密不透风的树叶中夹杂着的那一抹粉色叹了口气。这些天她倒是真希望跟她一起被困在谷底的人是星芜,至少那货轻功好,爬树摘个果子就跟打哈欠似的毫不费劲,不像下面坐着的这个少年,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却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还病恹恹的需要人照看。

    “无冤无仇的,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被饿死吧……”

    在子庄告诉她,他在坠崖之前就已经在百草谷里待了四天之后,阡陌就明白他们已经错过了百草谷的闭谷时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却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在闭谷时被隔绝出去。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在为什么上钻牛角尖显然不是明智的行为,既然已成定局,那就只能坦然接受了,不过是换个地方呆三年而已,等到下次百草谷闭谷之前,自己重新爬回山崖上,想来也就能跟着出去了。三年时间,也够外面的世界安定下来了,不管是长兄的江山,还是武林的局势,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也够那个人把自己忘记了,在那之后,自己也能真正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了吧。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这里,自己不仅没有觉得解脱,反而心里难受得紧呢?

    “元元姑娘,你手上抓的是叶子,不是果子。”

    恍惚之间,子庄的声音又将阡陌拉回了现实。她无奈地看了树下露着一对小酒窝装可爱的病号,继续为两人的晚餐而奋斗。

    “为什么非要让我跟这个人被困在一起啊……”

    可是百草谷一关就是三年,若是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好像也挺无聊啊……

    “就当是养了一只鹦鹉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百草谷里除了昆虫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动物,带进来的干粮早在数日前就吃完了,阡陌对那些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下不去舌,子庄这个大老爷们对这些东西居然也敬谢不敏,两人一合计,日常三餐也只能摘些果子来充饥了。还好百草谷中说明都缺,就是不缺药材,什么赤果、人参这些在外面世界不好找的东西,百草谷里遍地都是。

    再加上有个理论知识储备丰富的医师牵头辨药,他们每天的吃食就是用“天材地宝”来形容也不为过。

    将最后一枚果子扔下树,阡陌小心地抱着树干爬到树根,再从树根处抓住凸起的石块一点一点从峭壁上爬了下来。

    子庄的行动仍然不是很方便,捯饬一下自己还勉勉强强,可是其他的体力活就不用指望他了。阡陌将今日采到的果子抱到小溪边去清洗干净了,才扔回子庄怀里。

    “快吃吧。”

    子庄拾起一枚粉嫩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然后识相地又抓起一枚递给了阡陌,微微一笑:“辛苦了。”

    阡陌接过果子,放在手心看了几眼,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快朵颐,而是有些没精打采地将它又扔回了子庄怀里。

    “怎么了?”子庄见她没有吃,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嘴里也停止了咀嚼。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面上虽然仍在笑,但是眼里却多了一份警觉。

    “这可是火杨果啊。”阡陌望着面前的果子,眼中全是惋惜。“若是拿它入药,能做出多少副固本培元增强体质的丹药,就这么吃了实在是太浪费了。你有病,拿这种东西当饭吃也就算了,可是我身强体健的,干吃这种东西……真的好浪费啊。”

    子庄又笑了笑,把阡陌扔回来的果子塞回了她手上:“这山谷里只有这些药材能入口,你总不能不吃饭吧?”

    阡陌叹了口气,捧起手里的果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一脸惋惜地咬了一大口。

    “好想有个药炉啊……”

    子庄看着她把一整颗果子都吃完了,才将嘴里嚼了一半的那一口吞了下去,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地用了餐。

    饭后,阡陌清理了残骸,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练了几套剑法,支支吾吾地将子庄赶到他们栖身山洞中,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跑到溪边去洗了个澡。

    回来的时候子庄依然半坐在山洞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阡陌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子庄收回目光,又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只是觉得这几日好像胖了不少。”

    “这是当然。”阡陌不以为然道,“你成日以天材地宝为食,又不运动,不长胖才怪。”说话间,她不自觉地伸手戳了戳子庄脸颊两侧的小酒窝,感叹道:“胖一点也好,更可爱一些。”

    她……戳我的脸……

    戳我的脸……

    这个死丫头居然敢戳我的脸!

    阡陌回过头,看着子庄僵硬的脸庞,有些奇怪道:“咦?你这是什么表情?被毒虫咬了吗?”

    子庄飞快收起面上的情绪,重新露出一个纯情的笑容:“没什么,你刚才那样对我,我有些害羞。”

    “……”阡陌飞快缩回了手,退回到半丈之外。“那个……我只是没见过男子有酒窝,有些好奇,你别乱想啊。”

    子庄望着她,眼中却是一片深情款款的模样:“你都这样对我了,我想不想又能怎么样呢。”

    “怎么说的我好像真的把他怎么样了似的……”阡陌嘀咕两声,又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一直觉得奇怪,我刚找到你的时候在你旁边见到过一只素冠,你多大了?难道已经过了弱冠之年?”

    子庄笑了笑:“你觉得我多大?”

    阡陌想了想:“十六七岁?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吧,你看上去好小。”

    “你猜的不太准啊。”子庄摇摇头,半真半假道,“我已经三十有七了。”

    “……骗人。”

    “果然不信啊,好吧,其实我今年二十七。”

    “……骗人。”

    “这次是真话。”

    “好吧,你既不愿告诉我就算了。”阡陌轻哼一声,往山洞里面缩了缩。

    山谷之下就这个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还好山洞够大,两人便在中间竖了几块木板将山洞划成了三部分,最里面的归阡陌,中间的地方归子庄,最外面则是公共区域,用来堆放日常生活、采摘来的食材和……饭后发呆。阡陌和子庄二人在这空阔的山谷中整日无所事事,每日倒是有一两个时辰都坐在山洞外侧闲聊,在日复一日的闲谈中,对彼此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此时子庄见阡陌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离得远了,无奈地摇摇头。他就知道,他生的这副模样,任谁都不会相信自己已经二十七了。

    “我方才见你练剑,用的招数是清风十二剑,你很喜欢这套剑法吗?”闲坐无趣,子庄很快又挑起了新话题。

    “还成吧。”阡陌很快就接了话,不过语气却不置可否,“好的剑法我都喜欢。”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武林大会上,那个时候你用的也是清风十二剑,那一招好像是叫风卷残风。”

    “可能吧,记不清了。”

    说到清风十二剑和武林大会,阡陌没有办法不想到楚怀墨。风卷残云就是从楚怀墨手上的剑谱残篇中学来的……别说是清风十二剑,自己这一身的武功,又有哪几招不是从楚怀墨手上学来的呢?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又怎么样了,是否像自己想着他一样也想着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阡陌的情绪便低落了起来,自己失踪了,对外界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吧?

    自己替身的使命完成了,没有了自己做阻碍,楚怀墨和阡如心应该就能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吧?

    只是在金陵的时候楚怀墨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阡陌使劲摇了摇头,将情绪从脑袋里甩了出去,那些让人误会的话楚怀墨之前又不是没有说过?那个时候自己信了,可是结果呢?

    骗子!

    都是骗子!

    阡陌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出子庄的眼睛,他目光闪了闪,又道:“那个时候你好像还在邀天阁中,成天跟着那位楚阁主,只是怎么后来就没在邀天阁见过你了?”

    这人怎么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阡陌终于回过头,白了子庄一眼,有些不快地反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中了毒,好像还挺严重的?当时情况是怎么样的,这个毒发作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你能不能讲给我听一下?”

    子庄:“……”

    好想打她一顿……但是身上麻,打不过,怎么办?

    看到子庄一脸抽筋的样子,阡陌这才哼了一声,放过了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的事情,我不问你的,你也别问我。”

    楚怀墨是她不想提及的事情吗?只是这种不提及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呢?

    想到这里,子庄目光又闪了闪,换了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中毒之事也不是全然不能提及,只是从幼时起便常有人因为血液之毒而远离我,所以后来我便不愿对人说起此事,但你若是不惧,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阡陌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倒是一下来了兴致,又往外挪了挪。“我说,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来为你诊治诊治吧!百草谷中药材众多,总有能治愈你的药材,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待三年,三年啊,足够找药的了。”

    虽然话题被转移,但是治病的事情显然对子庄来说要重要得多,他有些迟疑道:“只是……我行动不便,恐怕……”

    “无事无事。”阡陌连忙摆手。“我们第一步就是先将你的身体麻痹治好,然后就可以一起去找药了。嗯,到时候我负责找药,你就负责抓些虫子或者其他的动物来,我们好试药。”

    “抓虫子?”子庄眼角抽了抽,却又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拿我来试药呢。”

    “药效都不确定,我怎么可能拿活人试药?”阡陌拔高了嗓门,十分不赞同道:“拿活人试药是最卑鄙无耻、最不人道、最可恶、最邪恶、最不要脸的行为!我们学医之人最不齿的就是这种枉为人的行径,这种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么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我们医师试药从来都是先从研究药理药性开始,顺应药理研制出药方之后还要实验观察药性变化,再确认无误后才会拿昆虫、动物试药,这个步骤至少反复三次误差错之后才会用到人身上。直接拿活人试药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有落英山庄的那群王八蛋才干得出来,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

    子庄:“……呵呵。”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夜深忽见少年时

    轰鸣声一开始很小,后来越来越大,就像是同时有几百、几千个人在耳边低声念一般,很快就盖过了场上的厮杀声。而被这阵低吟声所覆盖的人群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大脑陷入了短时间的空白。然后行动就像受了什么东西的牵引一样,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思想行事。

    除了一部分功力比较高深的能堪堪抵御之外,剩下的几千人全部变成了提线木偶般立在原地,上一刻还胶着的战事在瞬间土崩瓦解。

    “这是怎么回事?”楚怀墨等人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仍然停留在半空中的江无尘脸色也不算好看,只不过与楚怀墨这边人的震惊不一样,他显然是因为发动了这样大的一个绝招而有些力竭。他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眼中的色彩也愈加疯狂。

    这十几年吃了这么多苦,不就是为了练成这一本经书?

    只是可惜,从阡陌手里得来的那几颗钟灵丹虽然帮他在对大明神愿经的领悟上加深了一步,却一点都没能减轻他的功法反噬,否则一个简简单单的摄神咒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劲,还必须要他放血才能完成?

    “楚怀墨,你还不肯出来吗?!”

    “出来——!”

    “出来——!”

    密集的院子里响起了无数道回音,每一道都在重复着江无尘嘴中的话语。与此同时,那柄十字剑仍在半空中盘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穿过人群,每动一次就收割一串人命。

    楚怀墨知道,自己不能躲了。

    只是阡陌仍然紧紧抓着他,眼中满是惊慌和担忧。他们身边那名东海城防军首领用两只手捂住自己耳朵,勉力抵抗着摄神咒的侵蚀,而他身边的那些副将们情况却都不太好了。

    楚怀墨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掌从阡陌的手中抽出,然后抱着阡陌的后脑勺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必须去。”

    阡陌仍然不愿放手,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可是为什么?我们可以不理他啊!江无尘这招奈何不了我们,他迟早要力竭的!”

    阡陌承认自己自私了,眼前一条条人命不断被江无尘的十字剑吞噬,而她却视若无睹,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夫君不要冒这个险。

    楚怀墨笑了笑,就好像阡陌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风轻云淡。

    “因为……我是楚怀墨啊。”他轻轻搂了阡陌一下,握住了腰间悬挂的白玉骨扇。“相信你夫君,我也很厉害的。”

    “星芜,保护好阡陌。”

    楚怀墨只留下这么简单一句话,双脚借力踏入空中,来到了江无尘的面前。

    “终于来了。”江无尘看着眼前的敌人,冷笑一声。

    “你千方百计将我引到你面前,总不是为了说这一句废话吧。”楚怀墨淡淡看着江无尘,脸上无悲无喜。

    江无尘的手腕还在流血,他却一点都没有花费多余地精力去止血,而且这些血只刚刚流到他的手掌那一块就不知道蒸发到哪里去了,看上去总有股莫名的诡异。

    他盯着楚怀墨看了好一会,手上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反而像是在与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一样打开了话匣子。

    “说实话,我真不觉得你哪里比我强。”江无尘从上到下打量了楚怀墨一遍,又冷笑了一声。“不管相貌、武功、智谋我自认都不输于你,我还有着落英山庄数百年的底蕴。为了练这个功夫我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论起忍耐力,只怕十个你都比不上我。

    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成了武林共主?为什么她……偏偏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前面半段话楚怀墨还能好好听着,偏偏这最后一句却让他变了脸色。

    这个江无尘,果然觊觎他的妻子!

    这个认知让楚怀墨一刻都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手,二话不说直奔江无尘而去。

    “我早说了,论忍耐力,十个你都比不过我!”江无尘低吼一声,召回了他的十字剑,挡在自己的正前方,勉力抵挡着楚怀墨的攻击。

    江无尘此前几乎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手,但是他的实际武功却比楚怀墨预想地高出不少。两人过了几十招,楚怀墨也不过是稍稍占了些上风而已,而且这还要归功于江无尘的手腕上一直在流血,导致他的反击发挥不出十成的力道。

    “我先带你回阁。”

    星芜一只手握住襁褓中的婴儿,一只手拉住阡陌的胳膊,时刻准备着将人给提走。可是阡陌并不领情,她有些烦躁地推了星芜一把,反而往中心的战场又靠近了一步。

    星芜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她身边,一边分神为自己和怀中的婴儿抵御着摄神咒的影响,一边极力劝说。

    “以你现在的武功,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让少主分心。一旦江无尘再次将你擒获,你让我们怎么办?”

    “可是我……”

    阡陌不知道自己今天那莫名其妙的心慌是从哪来的,她深知星芜说的极对,可是自己最爱的处于生死局中,她又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星芜说的没错,你在这里反而会让阁主分心。”月箫也走到了阡陌身边,他双眼紧盯战局劝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看着,不会让江无尘有可乘之机。”

    听着身边两个人的劝阻,阡陌咬了咬牙,只是她才刚准备有动作,院中的战局突然又是一变。

    为了不让对战继续僵持,楚怀墨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小小的白玉骨扇被他强大的内劲包裹,向着对面的江无尘发出了铺天盖地的风啸,一时之间天色大变,狂风呜咽,这一扇过后,江无尘的身上出现了至少二十道极深的伤口,让他本来就在流血的身体变得更为虚弱。

    “噗……!”

    江无尘口中终于吐出了一口鲜血,神色一下萎靡起来,场上的对局楚怀墨在瞬间占领了上风。

    “要赢了。”阡陌脸色一喜。

    星芜和月箫见状也停止劝阻,他们也看得出来,在这一式“天风九扇”之后,江无尘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余力了。

    江无尘自己显然也意味到了这一点,这一招虽然耗费了楚怀墨不少内力,但是他明显还有余力,而自己……他神色有些发苦,大明神愿经的反噬又快压不住了,每次都是这样,每当自己想要做什么大事的时候,这本经书的后遗症总会在关键时刻来掺上一脚,每次都是这样。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江无尘眼角的余光滑过紧盯着楚怀墨,神色担忧的阡陌,心中突然被激起了一股暴虐之情。

    不,他绝不会死!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他一定要继续活下去,成为这个江湖的主宰!

    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江无尘咬牙压住体内的虚浮之感,重新结了个手印。楚怀墨见状眉头微皱,手中骨扇再动,之前没有施展完的“天风九扇”剩余的八扇一环套一环攻向江无尘,砸的他吐血连连。

    可奇怪的是就算到了这一步田地江无尘也依旧没有躲避,他压制着体内翻滚的血气,一点一点将真气在自己手中聚集。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等自己完成这一招,就算楚怀墨功夫再高也绝对接不下来!到时候……

    “嘭——!”

    又是一扇,江无尘的气血再一次翻滚起来,刚刚凝聚了七分的真气一下子散了一半。

    将候间微咸的那一口血硬吞了下去,江无尘眼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不甘。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眼看着又是一扇朝自己攻来,江无尘有片刻的绝望,难道自己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完成这一招吗?

    “嘭——!”

    天风九扇的最后一扇发动,一时之间尘沙漫天狂风怒号,原本站在院子里被摄神咒操控的人们在这一扇的强大威力下尽数倒地,就连月箫、星芜几个也是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堪堪抵御。

    院子边的几颗参天古木就像遇到了最猛烈的自然灾害一样齐根而断,本来就有些破旧的院子更是在这一击之下直接变为了废墟。

    这一招威力极大,但是代价显然也不小,楚怀墨握着骨扇在原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沾湿了衣襟,他的身体也因为脱力一时半会难以移动。

    尘沙散去之后,他的对手也终于现出了原型。

    江无尘躺在地上离他不远处,结印的手势已被完全破坏,但是他却依然活着,而且看他的样子,居然只是形象有些狼狈,伤势却并不是很重。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楚怀墨的攻击打偏了,而是在江无尘身前,一个黄色的身影双手撑地,用自己的身体为江无尘划出了一块安全区。

    来的是黄平生。

    混战时期黄平生就一直在江无尘这边的直属队伍里,直到不久前大明神愿经发威,在场所有内力不足的人都被摄魂咒控制,停止了兵戎相向。

    作为江无尘嫡系之一的黄平生自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原本被安排了其他任务,需要趁楚怀墨出来决战的时候带人包抄到后方去对付那一队朝廷来的人马。

    可是眼见着江无尘陷入绝境生死一线,黄平生却第一次撇下了江无尘给他布置的任务,扔下自己带领的队伍,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义无反顾地冲到江无尘面前,只为了帮他挡下原本必死的一击。

    “啪。”

    一滴血珠从黄平生的头顶划落,滴到江无尘苍白的脸上,看着身下安然无恙的男人,黄平生终于轻笑一声,放心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像是一袋报废了的垃圾一样坠落在兵荒马乱的战场。

    只是他连坠落的角度都很小心,生怕自己一具残躯会不小心压到江无尘本来就伤重的身体。

    以江无尘的城府,看到完全不在自己计划之内的人莫名为自己挡下了必死的一击也怔了片刻。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跄地站起身来,目光有些涣散地停留在黄平生气息奄奄的身体上,竟像是一下没回过神来似的。

    “你想干什么?”

    江无尘的质问听起来十分尖锐,那模样不像是在问刚刚救了他性命的功臣,倒像是对犯错的属下兴师问罪,只是细细分辨,才能听出他话中那一丝微弱的迷茫。

    黄平生费力地抬了抬手,好像想要触摸江无尘似的,只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别说动手,就连说话都做不到了。他几次试着张了张嘴唇,最后却都以吐出一滩鲜血告终。

    今夜没有月亮,黄平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力维持着精神的清醒,将眼睛睁到最大,从狭窄的眼缝中借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那一点微光全神贯注地看着江无尘,就像在回望着自己的一生。

    你我名为主仆,可是相依为命这二十年里,我早已……将你当做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看着你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也看着你误入歧途一蹶不振。

    世人都认为你心狠手辣阴险歹毒,可是人哪有生来就是坏人的呢?

    不过是好人这条路走不通,不过是为了活命,不过是因为背负了太多重担罢了。

    有多少次啊,我想告诉你,不要再背着光复落英山庄这个担子了,不要再执着于天下第一这个枷锁了。

    老庄主因为这个桎梏而死,落英山庄也因为这个执念而败,就连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后一代,也因为这个成了笼中之鸟。

    我知道我根本不配说这些,在你心里也不过是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属下,不过不要紧,哪怕是作为下属,只要我做好所有的事情,完成所有的任务,我就依然是有用的,我就不会被你舍弃。

    就像现在这样,能用我这条残命为你挡下这一击,尽到我最为属下的义务,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只是……

    只是……真想再看一眼你小时候神采飞扬的模样啊……

    江无尘苍白而迷茫的脸庞在黄平生的眼中渐渐淡去,好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永远,恍惚中他又见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儿郎。

    三岁习武,六岁玄功小成,十一岁独自复原出失传的清风十二剑归位式,十二岁自创身法“九天揽月”出世即夺下轻功榜前五,是一位真正的少年天才。

    可也是在那一年,江无尘遇见了大明神愿经,就像飞鸟堕入了深海,永远失去了翱翔九天的机会。

    黄平生闭上了双眼,将这副面容永远刻进了脑中。

    “对不起啊,任务……还是失败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吃饭

    平安和去病站在忧乐院的主屋门外,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纠结。

    昨天阁内大会在做过年期间的工作安排,所有的长老和内外阁核心弟子都在,这么重要的会议守门的弟子居然胆敢打断了,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的阁主居然完全没有对这个打断会议的弟子进行任何惩罚,反而在看到那个弟子交过来的说明信物之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抛下一屋子的人就这么走掉了——啊不,是跑掉了。

    而他这一离开,一整晚都没有再露面。

    今晚就是年夜了,数千名弟子都等着会后的安排,而楚怀墨的房门却依然紧闭,也不知道他的人到底在不在里面,而平安和去病,不管哪一个都没有胆子直接去推楚怀墨的房门。

    “要是月箫在就好了。”去病感叹道。

    他们这批人中只有日月二人能够根据气息分辨人,可是日耀跟楚怀墨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可怕,没人敢去找,月箫却是十分地好说话,若是他在,请他来随便感应一下,他们也能知道屋里到底有没有人,若是屋里没有,又该到哪里去找人。

    可是日月二人偏偏都不在,甚至连和楚怀墨关系还算亲近的长生、长乐、星芜也全部不在阁中,反而是他们这一大一小两个平时在核心圈子外面的人,硬着头皮承担了来喊人的重担。

    “已经快到晌午了,阁主应该起了吧?”平安抬头望了一眼快要临近头顶的暖阳,建议道,“不如我们先敲门试试?”

    “可是阁主平日是不会关门的,此刻房门紧闭定是有要事,我们会不会打扰他?”想到打扰到楚怀墨这件事的后果,去病有些犹豫,“不然再等等?”

    “我们能等,可是整个邀天阁的弟子等不了啊。”平安诚恳地考虑了一番,最后上前两步,对着紧闭的房门抬起了手。

    正在他马上就要敲响房门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去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平安,两人对视一眼,见了鬼似的将耳朵凑了过去。

    阡陌整个人都不太好,昨夜一番刨心刨肺的互诉衷肠之后,她的心结尽去,楚怀墨也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又折腾了她一番,直到天快微微亮时才浑浑噩噩相拥睡去,而今天一早,还是被饿醒的。

    昨夜光顾着说话没来得及吃晚饭自是不必说,还干了一晚上的体力活,早饭时间忙着补觉去了又没吃,这个点是又累又饿。

    将那只在睡梦中还死死框住自己的手臂挪了挪,阡陌挣扎着想爬起来。只是她才刚有动静,身旁的那个罪魁祸首也随之惊醒,感觉到怀里的人居然想跑,条件反射地将人用力往回拉了拉。

    “去哪?”

    “饿了,想去吃饭。”阡陌无比委屈地望着这个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抱着她不撒手的男人一眼,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一声叫唤,阡陌立刻脸红了起来。

    楚怀墨轻笑了一声,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娇颜。

    昨天天色晚,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会到了白天,楚怀墨才终于有机会细细观摩她好看的眉眼,她小巧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她优美的天鹅颈、精致的锁骨,还有……

    “你往哪看呢!”阡陌怪嗔地白了他一眼,把自己藏了起来。如她这般大胆惯了的,在楚怀墨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火热的目光下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说,想吃饭?”楚怀墨眼眸闪了闪,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个笑容落在阡陌的眼里,却成了“大事不妙”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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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面红耳赤地张大了嘴巴,呆滞的目光盯着去病,就好像在问他“我还要不要敲门?”

    去病连忙捂住平安的嘴巴,将人一把抓住,不要命地朝忧乐院的前院跑去。

    “幸好没敲门。”

    去病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要是自己和平安在阁主准备进行“大事”的时候不知死活地一头撞上去将他打断了……嘶!后果太美简直不敢想。

    可是见鬼了,他们不近女色的阁主屋子里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女人?老阁主恨不得拿把刀逼着阁主成婚都没逼动,这个女人又是从哪来的,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楚怀墨正事都不干了,甚至……颇有几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啊!

    两人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坐立不安地在前厅等待着。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的一阁之主终于舍得出了院子,穿过前厅似是是准备到正厅去用膳。只是,他手中还牵着一条小尾巴。

    一袭红衣,娇艳欲滴。

    去病张大了嘴巴:“复元?”

    是了,除了复元,还有谁能让他们阁主失态到如此地步?刚来江南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了楚怀墨对他身边这个小丫头的特殊,只是她一走就是一年来,还听说被困到了百草谷里,要三年之后才能出的来,为此楚怀墨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提前出来了。

    “去病师兄。”阡陌红着脸朝去病点头问了声好,又躲到了楚怀墨身后。

    相比于去病的愣神,年幼的平安倒是镇定地多,他看着两边打过了招呼,便急急向楚怀墨抱拳道:“阁主,关于年关对阁内弟子的安排和……”

    楚怀墨轻飘飘地打断道:“不急,先吃饭。”

    平安一愣,不急?只有半天就到年夜呢,弟子们都还等着发放年礼、安排值班表然后回家过年呢!这些事情本来应该半个月之前就确定下来,可是老阁主病重、阁主无心正务、日月星辰等人又一个都不在,这才一天天拖了下来。可是今天就是年三十,这些事情不能不定啊!

    阡陌扯了扯楚怀墨袖子,小声道:“要不然你们先谈正事,饭过会再吃。”

    平安听了止不住地点头,楚怀墨却眉毛一挑,侧过头望着阡陌道:“你不是说饿了,想先吃饭?”

    这若有深意的眼神一下子让阡陌想起了先前楚怀墨那句关于吃饭的调戏,她脸一红,伸手在楚怀墨腰间拧了一圈——嗯,手感不错,就是没有赘肉,拧不动。

    去病和平安眼观鼻鼻观心,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打死他们也不敢承认之前他俩还趴在楚怀墨屋子门口听了一小段墙角,关于这个吃饭……咳咳,不知道,我们啥也不知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诈

    “咳咳!”

    楚怀墨轻声咳了两下,脸上的灰败之色终于稍稍褪去。他这一咳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观战的月箫等人迅速从幕后跳出,阡陌更是心疼地扶住了楚怀墨,不住地把自己体内那一点少的可怜的真气渡给他。

    江无尘也终于回过了神,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已经毫无生气的黄平生一眼,召回自己的软剑,冷眼望着面前这一群警惕的对手。

    楚怀墨用手势制止了阡陌不停给自己渡真气的行为,然后望向江无尘,只说了三个字。

    “收手吧。”

    “收手?”江无尘冷笑一声,有些虚弱但目光坚决地看着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事到如今,你居然叫我收手?想让我束手就擒任你宰割?楚怀墨,你做梦!”

    楚怀墨只望了一眼躺在两人中间的黄平生的尸体,淡淡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孤军奋战,就是赢了又能如何?”

    没有随着楚怀墨的视线将眼神匀给黄平生,江无尘扫视了一圈因为他重伤,摄神咒失效而恢复意识的人群。

    朝廷和邀天阁的联军已经重新占据了上风,甚至……江无尘的耳朵动了动,远处又传来大队人马的响动,他知道,武林诸派的援军,终于在这个时候到了。

    “你最后的属下也为了救你而死,江无尘,就此收手,自废武功,我放你一条生路。这是我最后的让步,看在……”楚怀墨再次低头看了一眼黄平生的尸体。

    江无尘的面容一下变得狰狞起来。

    “让我收手,还想骗我自废武功?楚怀墨,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蠢?!”这一次江无尘终于正视了黄平生,只是仅仅一眼,他就变得暴虐起来。“他不过是我的属下,是我实施计划的工具而已!他为我挡下一击是他作为属下的义务,我需要你因为他而放我一马?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一件工具报废了就痛哭流涕然后伤收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江无尘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黄平生刚为了就他而死,尸骨未寒,江无尘就说这种“只把他当工具”的话,当真是……天性凉薄啊!

    看来留他一命也没有意义了。

    楚怀墨轻轻推了阡陌一把,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骨扇,江无尘也咬破了大拇指指尖,摆出了结印的架势。只是在他有动作之前,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起黄平生已经死透了的身体,然后用力一抛,将他的尸体扔到了远处。

    “真碍眼!”

    这个行为无疑更加触怒众人,连没剩多少功夫的阡陌都忍不住对他摆出了一个行剑的姿势——只不过被楚怀墨给拦了下来。

    “你们先离开这里。”

    月箫和星芜闻言对视了一眼,明显有些犹豫。

    阡陌却反眼瞪着楚怀墨:“我不要!”

    “听话。”

    楚怀墨说着指了指被星芜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明显在劝阡陌为孩子考虑。

    这个动作倒是提醒了阡陌,她顺着楚怀墨刚才的话将星芜和月箫两人推开,然后握住了楚怀墨没有握扇的那只手,眼中的坚决不言而喻。

    江无尘对众人的反应更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在看着阡陌的面容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恍惚,还有一丝丝憎恨。

    是了,当初在百草谷里这个人也是这样,非要与自己同生死,非要不要命地救自己,非要给自己过什么生辰,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甚至一度让自己以为……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不带任何目的地对自己好。

    呵,当初那个什么齐梦凡非要救自己他,可是自己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无知的女人不过是对自己这张脸抱有一份错误的幻想而已。

    可是当时的他离不开齐一针,为了摆脱这个麻烦,他故意在采选的官员来的时候把齐梦凡约到了那附近,随便装了装样子,那个白痴女人居然还真把自己托付给了齐一针。

    他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而已,直到百草谷中的那几个月……

    “呵呵,你们就在这表演吧,好好珍惜最后的相处时光吧。”

    江无尘冷笑一声,无比坚决地做了最后一个手印。

    如果不能活着拥有你,那就……一起死吧!

    江无尘突然改变的气势让楚怀墨瞳孔一缩,他猛得将阡陌拽到自己怀里将她牢牢护住,后背对准江无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迅速朝着月箫和星芜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要自爆!快离开!”

    这句话却让星芜原本一马当先的步子顿了一下,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转过七八个念头,最后一咬牙,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月箫,竟然原路折了回去!

    “星芜!”月箫有些沙哑地喊了一声,完全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星芜头也不回地向回赶去,只留下一句很快就随风飘远的解释。

    “阡陌轻功太差,少主又还虚弱,我要回去帮忙。”

    “你疯了吧……”月箫焦急地低声骂了一句,可是看着怀里楚家唯一的血脉,又不敢像星芜一样折回去找死。

    可是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来临,江无尘自爆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突然中止了,然后望着已经逃开的楚怀墨等人发出一声冷笑,居然转身逃走了!

    难道上当了?

    楚怀墨脑子里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是了,对手可是江无尘啊!他为了能活下去做了多少恶,伤害了多少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在这里跟自己同归于尽?是他想岔了。

    看着原路返回赶到自己面前的星芜,楚怀墨的眼神有片刻的复杂,他将阡陌交到面色焦急的星芜手里,嘱咐了两句,朝江无尘逃走的方向追去。

    已经到了这一步,决不能让他再逃走了!

    “你放开我!”

    阡陌挣扎着想从星芜死死框住自己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声音因为焦急带上了一丝哭腔。

    “少主说了让我带你离开。”

    星芜完全不理会阡陌的挣扎,冷着脸将她绑在自己怀里,拖着人就往后退,完全不顾阡陌这一路上死命地睬他的脚,硬是将人拖回了月箫和大部队所在的安全区。

    “你能不能少让别人操点心!”

    阡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星芜给骂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居然愣在了原地。

    见阡陌冷静下来,星芜才松了一口气,从月箫手里接过婴儿硬塞到了阡陌手里,语气难得地柔和了下来。

    “少主的武功你还不了解吗?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担心,我追过去帮你看,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消息。”

    “可是……”回过神来,阡陌却依旧很犹豫,她回想着江无尘那神鬼莫测的控人技能,有些担心道。“你去也很危险啊!”

    星芜突然展颜一笑,笑容像极了十一岁那年阡陌与他初见时那般灿烂洒脱,阡陌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星芜笑容里的那种灿烂的少年气息了。

    星芜转过身,朝阡陌挥了挥手,然后踏空前行,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放心,你星芜哥哥可是厉害得不得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玉石俱焚

    江无尘一路窜逃,最后在东海海边被楚怀墨拦了下来。

    今夜无风,黑色的海浪却莫名翻滚,仿佛蛰伏许久的吞天巨兽终于收到了苏醒的信号。

    江无尘停在海岸边,面对紧跟着自己到此的楚怀墨张开了双臂。他苍白的面容因为这一路的疾行变得更加苍白,只是周身的气势却如身后的海水一般沸腾起来。

    “十七年前,我在东海见到了仙人踏月而去,才知道我前十年所学皆是虚妄。仙人临去前回眸一眼,赠我经文一卷,邀我破虚之后再相见。我描摹仙人之步,创出身法九天揽月,一度以为天将授命于我,妄自尊大,直到败在仙人临留的那一部经文之上。”

    “我看不起如今武林的一切人事,视人命为草芥,因为我曾见过这个世界的天顶。”

    江无尘回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那一夜,眼中流露出一股痴狂之色,他转向面对自己而立的楚怀墨,面带不屑。

    “楚怀墨,你自以为天赋异禀技高一等,可是和我曾经见过的真仙相比,你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因为我为了修炼大明神愿经走火入魔,你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比?今日你败我容易,可是……”江无尘突然满怀恶意地笑了一声。“十七年前得到的那一版经文就被我放在落英山庄主屋的床榻之下,楚怀墨,你有胆子取来练吗?”

    眼看走投无路,江无尘却不忘给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挖下一个大坑。

    事到至今他才终于想通,什么大明神愿经,什么开心窍,不过是后人以讹传讹凭空想象。否则为何历史那些练成此功的高手全部一个后人、一个宗派势力都没留下?为何传闻中神功大成的跃千愁为何不到五十岁就在江湖销声匿迹?

    这个功法,根本不可能有人练成!

    江无尘打量着面前这个骨子里和自己一样自视甚高的男人,不由恶意地想到,若是那一年在东海海岸的人是楚怀墨,如果当初是他拿到了这本特殊的经文……以楚怀墨的性子,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被吸引过去强行修炼,然后闹得不人不鬼?

    肯定会的吧,毕竟……从骨子里,他们就是一样的人啊!

    楚怀墨没有对江无尘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他看着眼前已经无路可走的对手,执扇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江无尘的十字剑早已被他自己扔到了地上,他赤手空拳地硬接着楚怀墨的招式,不过十几招之间,身上就被凛冽的扇气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只是江无尘的嘴角却一直带着笑,他看着自己的全身都被鲜血浸透,突然放弃了闪躲,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紧握住楚怀墨的手腕,主动操控着他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剩这条命,如果你要,就拿走好了。”

    “只是……”江无尘直勾勾地盯着被自己的鲜血溅了一身的楚怀墨,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楚怀墨,黄泉寂寞,我等着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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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芜最后还是没能一个人潇洒地来寻人,毕竟一旦阡陌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连楚怀墨都拦不住她。

    两人顺着路上的痕迹找过去,刚到东海海岸,就看到了江无尘抓着楚怀墨的手自杀的行径,星芜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只是准备回头拉着阡陌赶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阡陌苍白的脸色。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少主不是胜了吗?”

    “没、没什么……”阡陌有些惊慌地回过神来,咬紧下唇匆匆向楚怀墨赶去。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啊……!

    江无尘主动寻死的时候楚怀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亲眼看着江无尘的身体倒下,听到阡陌焦急的呼唤,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赢了。

    这场持续了几年的争斗,居然……这么轻松……就赢了?

    为害江湖十几年的罪魁祸首,就这么……败了?

    “你有没有事?”阡陌紧紧搀住楚怀墨,急急问道。

    只是楚怀墨还来不及回话,她就又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找出一罐已经快见底的丹药,像是生怕迟了似的全部灌进了楚怀墨嘴里。

    楚怀墨哭笑不得地吞下了妻子的心意,刚刚在对战中因为江无尘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而有些发凉的心终于重新再次热络起来。不管江无尘如何,不管大明神愿经如何,为了一本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的经书,为了可有可无的天下第一的名头变成江无尘这样,无法与爱人长相厮守,就太蠢了,不是吗?

    只是阡陌接下来的行为却让楚怀墨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只见她看着自己吞下丹药之后就松了手,然后竟然不管不顾地冲到江无尘那边去了!

    楚怀墨自然不会以为妻子和仇人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只是接下来阡陌掀开江无尘的衣衫在他身上乱翻的时候楚怀墨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妥,难道……阡陌有什么东西被江无尘拿走了?

    江无尘此时还有些意识,他见阡陌朝自己冲来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气若游丝道:“没用的,我敢……这么做,早就把……后路……全、全断了……”

    阡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的乱翻,连自己的双手被鲜血包裹了也完全不在意。

    “你在找什么?”楚怀墨靠近了一些,同时向赶来他旁边代替阡陌接过了搀扶他的工作的星芜道。“让星芜帮你。”

    星芜闻言点点头,就欲蹲下来帮忙。

    可是阡陌却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反应非常大地将星芜撞到了一边。

    “你别过来!”

    “怎么了?”楚怀墨和星芜都有些担忧,阡陌此刻的状态十分奇怪,而且让他们找不到源头。

    阡陌将江无尘身上翻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不由恼火地抢来了早就被江无尘扔到一边的十字剑,将剑锋对准了江无尘的喉咙。

    “解药在哪?”

    “呵呵。”江无尘轻笑一声,目光深刻而残忍。“全毁了……你的药没用,全都……没用!哈哈!他会……和我一起死……哈哈哈哈!”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轻轻闭上眼睛,彻底没了呼吸。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楚怀墨突然身体一颤,吐出一口黑血,然后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大结局 余生漫长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邀天阁原本已经被楚怀墨压制地差不多了的高层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如果楚怀墨没救了,那么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推选出一个能服众的人做为下任阁主,带领邀天阁继续前进。

    只是在这个继任阁主的人选上大家却僵持不下,以实力为主要考量的那一派倾向于虽然暂时不在江南,但武力却最为高强的日耀,均衡派却比较看重沉稳有分寸的月箫,还有阁中资历最老的那一派,都支持同样属于老阁主嫡系的长乐。

    甚至这边生死未知,主阁那边就已经开始为了决定人选打起来了。

    被临时征做病房的房门打开,秦疑十分不爽地探出了头。

    “星芜小子,进来!”

    星芜看了一眼被交代自己手上之后就没有人管的婴儿,果断抱着孩子一起进屋了。

    “少主情况怎么样了?”

    秦疑没有说话,只示意了星芜一下把孩子交给阡陌,然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扛着药箱出去了。

    星芜突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到底怎么了?难道少主他……”

    阡陌起身走到星芜面前,捏了捏他怀里婴儿可爱的小脸,却没有从星芜手里接过自己的孩子。

    “星芜,整个邀天阁里你是我唯一一个完全信任的人,所以,帮我一个忙。”

    这次星芜却没有立马答应,而是收紧了手臂谨慎地问道。

    “什么忙?”

    阡陌坦然道:“公子的情况不太好,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星芜神色一紧,立马绕过阡陌大步跨到楚怀墨床前,神情关切。

    “秦医师也没有办法吗?”

    阡陌背对着星芜没有转身,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屋外已经完全的夜幕,目光温柔。

    “办法有一个,只是不确定是否有用,所以我要请你帮忙。”

    她伸出手掌接住了门外一片不知道从哪飘来的海棠花瓣,展颜一笑。

    “如果公子有什么意外,请你带着我的孩子去嘉禾,将他交给我二哥。”

    星芜听到自己能帮忙,立刻从床边站了起来,可是当他听到阡陌托付的内容之后,却愣了下来。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找明佑哥?你自己不能照顾吗?”

    只听阡陌冷静道:“邀天阁的形势你应该也知道,改革正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若是公子还在,那些人自然翻不起什么浪,可是一旦公子有事,剩下的人里绝对没有一个能镇住那些阁老,守旧派反击已是弦上之箭,邀天阁的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时候上任阁主唯一的血脉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你敢想象吗?”

    做为楚怀墨的心腹,阁中局势星芜自然是知道一些,可是他的心思不在此处,就算听楚怀墨讲过几次也总是不想面对昔日熟人兵刃相向的局面,所以从来没有真正用心想过这些事。

    可是现在,他知道避无可避了。

    “那些老头子要闹是他们的事,但是我们这一辈不管是谁都不会打少主骨肉的主意。”

    “谁知道呢。”阡陌吹掉了手中的花瓣,终于转身面对星芜。“我说了,邀天阁里我只信你一个。”

    “连月箫你也……”星芜顿了一下,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如果少主真的有事,我一定会将你们母子安全送到明佑哥那里。”

    阡陌笑了笑:“你没听清楚我的话,我托付给你的,只有孩子。”

    星芜一愣,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却见阡陌缓步走回了窗前,替楚怀墨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神色很平静。

    “如果公子不在了,我又怎么会苟且偷生呢?”

    星芜终于脸色大变,他冲到床前一把抓住阡陌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情绪第一次有些失控。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们俩要是都不在了,有没有想过孩子要怎么办?!”

    “想过了啊。”阡陌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因为星芜的质疑表现出任何焦躁的情绪。“二哥和嫂子一定会将他视如已出,守护他平安长大。”

    “你……”

    星芜语塞,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索性气急败坏的将手中的婴儿直接塞到了阡陌怀里。

    “你好好看看!这个是你的亲骨肉!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我知道被亲生父母遗弃是什么感觉,就算你二哥嫂子对他再好,那种血脉间的羁绊都是没有人能代替的!你难道不想看他长大成人,看他娶妻生子吗?

    昨天少主遇险后你就把他丢在我这里不管不顾,现在还要丢下自己的亲骨肉去殉情?哪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

    “我不是要殉情……”阡陌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不过星芜如此为自己着想,她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星芜闻言稍微冷静了一些:“那是什么意思?”

    正在阡陌准备回答的时候,秦疑再次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很大声地将手里的药箱放到了桌子上,看起来情绪很不好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遗言说完了?”

    阡陌笑了笑,轻轻将怀里的婴儿放到了昏迷的楚怀墨的旁边,然后坐到了床沿边。

    “开始吧。”

    “等下!”星芜高喝一声,再次抓住了阡陌。“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先说清楚。”

    他硬生生挡在阡陌和秦疑中间,一副不解释清楚就别想进行下一步的模样,阡陌转头看了一眼夜幕,估算着时间,然后用星芜能够听得懂的方式尽可能简单地解释道。

    “现在想救公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血。”

    星芜听后连一息都没犹豫,立刻卷起了衣袖。

    “那我来。”

    阡陌和秦疑都没有拦他,只是一个轻轻笑了一声,另一个脸色复杂地背身去准备道具了。

    “你不行,要血亲才可以。”

    “血亲……”星芜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婴儿,又将目光转向了阡陌。“那你这是干什么?”

    阡陌素手覆上自己小腹,眼神中居然有一丝欣慰。

    “唔,忘了告诉你,我有身孕了。”

    星芜还是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啊,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我与公子之间血脉的连接,通过这一层联系,或许我的血会有用。”

    “或许?”星芜敏感地抓住了阡陌话中的纰漏。“这么说你自己都没把握?”

    阡陌点头:“根据秦爷爷的推算,有三成机会。”

    “三成?”星芜转向秦疑,不敢相信道:“三成你们都敢试?”

    秦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双手撑在药台上,表情有些痛苦:“老夫有什么办法?你要是有办法你去劝啊!”

    “那献血的人会怎么样?”

    秦疑没有答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阡陌反而笑了笑,神情轻松。

    “这还用问吗?当然会死。”

    星芜握紧了拳头:“所以呢?你想用你的命,去赌这三成机会?”

    “星芜。”

    阡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固执而坚定。

    “不要说是三成,哪怕只有一成机会,我都一定会试。”

    更何况……

    阡陌凄然一笑,下意识地按住了齐一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几处针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让星芜知道他来晚了一步,齐一针已经给自己留下了致命伤……他一定会内疚的吧,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把这些都带到地狱去。

    “你疯了?!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会怎么样?你的孩子,你的朋友,还有明远哥明佑哥,他们要怎么办?!”

    “我没有精力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

    阡陌静静地靠在床头,低头看着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神情有些怀念。

    “从六年前在蜀中相遇开始,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你都是我的见证人。星芜,六年前是公子将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复仇的机会,给了我爱,给了我一切。于我而言,他就是我的世界唯一的信仰,是我生命中的神灵。”

    “因为他,我想好好活着,陪伴他一生一世,更因为他,我无惧死亡。”

    “只要能让他活下来,不要说是拿我的命去赌,就算是拿全世界的人命去赌,我也绝不会有任何迟疑。”

    星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听着阡陌说的话,看着她眼中淡然的坚定,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我来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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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红的血液顺着一根特制的管子从一端流动到另一端,阡陌坐在床边,尽管脸色已经惨白了,但是神情却依然温柔。她一只手一直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偶尔会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在忍受着腹中传来的痛苦似的。

    楚怀墨依旧在昏迷当中,情况看不出和昨天相比有什么起色。

    秦疑一边观察着阡陌的情况一边时不时地为楚怀墨探着脉,眉头紧皱。

    “暂时没有出现排斥反应,但是情况也不太好,你还能撑住吗?”

    阡陌极轻地嗯了一声:“再给我一颗造血丹吧。”

    秦疑犹豫了一会:“那个药你已经吃了四颗了,再多我怕你……”

    “有区别吗?”

    阡陌轻轻一句反问将秦疑的担忧打了回去,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死了,这种丹药给身体带来的副作用还需要考虑吗?

    哪怕是又吞了两颗造血丹做催化,输血的速度还是慢了下来,阡陌的脸色已经比纸还要白了,她的面色依旧温柔,眼神也从来没有变过。

    思绪已经开始恍惚了,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阡陌已经要靠着外界给的疼痛刺激才能勉强维持清醒了。

    就在阡陌和秦疑已经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有些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楚怀墨睁眼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妻子,他有些费劲地握住了阡陌的手掌,只是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刻,他才猛然发现了妻子冰冷的手心,苍白的脸色,和……连接着两人的输血管,楚怀墨脸色一变。

    “这是在做什么?”

    楚怀墨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扯掉了管子,然后也不去管那些撒的到处都是的血滴,挣扎着坐起身来按住阡陌手腕上的伤口,把她抱进了怀里。

    “怎么回事?秦医师呢?你怎么了?秦医师呢?秦……”

    他记得之前明明是他在和江无尘决斗,明明是他赢了,可是却莫名其妙地倒了下来,而现在身上的血管和妻子虚弱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了。”

    阡陌阻止了楚怀墨的求助,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像是要抓紧这最后一次机会将他的面容刻进自己灵魂里一样。

    “你陪陪我。”

    秦疑放下手里准备着的几瓶丹药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房门下,星芜抱头坐在台阶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直到秦疑扶着腰坐到了他身边才动了动木然的眼神。

    他抬起头望着沉寂的夜空,一滴泪从眼角滑过,就像天边只亮了一瞬就坠毁的流星。

    ……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哭呢。”阡陌轻柔地擦掉楚怀墨脸上的泪,眼中的神色却十分温柔而满足。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哭给你看。”

    楚怀墨握住阡陌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任由自己的眼泪拼命地突破眼眶的限制滴落在手上、衣裳上、侵蚀了他的整个世界。

    “傻瓜,我怎么会喜欢看你哭呢?”

    阡陌淡淡笑了笑,转头望向床榻另一侧还在熟睡的婴儿。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做个好父亲。我死之后,你可以……再娶……但是一定要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

    阡陌制止了楚怀墨还未说出口的反驳,脸上还带着笑容,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下落。

    “你这人……老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这孩子估计也和你……一样的性子。你要好好教导他,耐心些陪伴他……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看着他。我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一辈子健康快乐,最好一生……都不要有……会让他流泪的事情。”

    楚怀墨握着阡陌的手不住地点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阡陌轻喘了几口气,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将想要说的话说完。

    “你也是,过了今天,就不许再哭啦。”

    “我希望你幸福,永远幸福,哪怕……这幸福最后与我无关……这辈子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我真的……好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啊……

    可是……真的做不到啦……”

    “只是,公子……我死之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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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恩怨、江湖情仇,只等今朝一一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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