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00:00
入秋后的清早,一日比一日要凉了。
近来因为建安侯府的大姑娘云月被钦定为了太子侧妃之后,在京中倍受瞩目的建安侯府,此刻却是乱作了一锅粥。
早朝回来的建安侯,带回了一个不能再坏的消息。
千里加急被送至京中的消息上说,整十日前,荣家军主帅睿郡王,携一千精兵深入乌凉山欲剿灭败退的敌军,却反遭了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据说敌军先以自高山上滚下巨石来打乱荣家军阵脚,士兵们四处躲避之际,山谷中的杂草忽被点燃,山谷前后的出口,皆被堵死,火势猛烈飞窜,整个乌凉山成了一座火海。
秋日里的枯草,一点便着,再有山风为媒介,火势滔天。
而荣家军一千人马,包括荣寅在内,皆被困死在了山谷之中,被烈火焚身而死,惨烈非常。
建安侯夫人听罢,浑噩地摇着头道:“怎么会……易城这孩子他怎么可能……我不信!”
“怎么确定荣寅表哥……一定是被烧死了呢!既是被烧死的,那面貌定早已分不清了,如此说来也无法确定荣寅表哥已经不在人世,兴许他逃出去了呢!”云月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朝廷既然下了定论,那便是有原因的。”建安侯纵然内心也是惋惜难过,但情绪还算稳定,看着妻女,他缓声道:“带了一千精兵前去,而自山中寻回的骸骨,刚好是一千零一具。包括易城他随身的玉佩,都已经搜找到了。况且,十来日过去,若他尚在人间,又怎会不回营中。”
一切的一切,都印证着这个可怕的事实。
“我不信!”建安侯夫人脸色苍白的高呼了一声,而后忽然昏厥了过去。
“母亲你怎么了!”
“母亲……”
云月三姐妹哭作了一团。
建安侯满面着急的让下人去请大夫过府。
京城各处,已然炸开了锅。
就连城外的百姓,甚至都得知了消息。
被困在山中,让大火活活给烧死……这样惨烈的死法,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应验在了他们最尊崇的睿郡王身上。
连尸骨也无从辨认,这怎能是一个英雄的最后归宿……
百姓们无不是掬着泪,悲痛万分。
整座乐宁城顷刻陷入了沉痛无比的气氛中,半日之间,全城百姓皆自觉地换上了素衣素服。
宫中,咸丰帝神色亦是哀痛非常。
只是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无从分辨。
“荣家军暂时交由副帅带领,按照原先的计划攻城。誓要以那沈歧的人头来祭,以慰睿郡王以及将士们的亡魂!”
卢治脸上的表情,终究是有了一丝变幻。
他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中恍若藏着一方被风吹皱的湖面。
荣寅,你的允诺还未实现,你真的……死了吗?
※
“娘!娘!”
虫虫自外面跑了回来,焦急又害怕的喊着月娘。
“我听说易城哥哥死了!是真的吗!”
眼睛通红的月娘跑上前来,弯身就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而后,便示意他看向落银的房间。
房门被紧紧关着,房门外,纪海面色沉重,一直竭力忍泪的肖肖和拾香听到虫虫的话,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却唯恐惊扰到房间里的落银,紧紧的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听到消息的落银,什么也没说,没哭没说话,只是一个人回了房间里。
月娘等人担心她,便跟了过来,守在门外看着,没敢进去。
因为她们知道,现在不管她们说什么,对于落银来说,除了增添打击之外,根本没有其它作用。
倒不如,让她静一静。
虫虫埋头到娘亲的怀中,不停的摇头哭着。
“我不要,我不要易城哥哥死……呜呜呜……”
一想到易城哥哥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办法见到他,跟他说话,虫虫就越发的悲切起来,小孩子自制力差,哭声便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成了嚎啕大哭。
肖肖和拾香被他传染,一时间眼泪落的更急了。
纪海微微侧过脸,眼睛亦是红了一圈。
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睛!纪海在心里哽咽着暗骂道。
因为虫虫这一阵哭,气氛一时间沉痛到了极致。
月娘眼泪顾不得去擦,只抱起了虫虫朝院外走去。
不能再让女儿听下去了……
虫虫的哭声越来越远,但仿佛一直还回荡在耳旁,挥之不去。
“……我,我就先下去了,师傅这边就——”拾香泣不成声,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她怕自己的情绪下一刻就会彻底的崩塌。
纪海会意的点头,“放心,落银交给我,你们都下去吧,洗把脸……都别哭了。”
拾香听罢哪里还管的了许多,顿时就撒着泪小跑出了院子。
肖肖也紧随其后。
纪海在门前石砌的台阶上坐了近半个时辰。
屋内始终都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动静,若非她从半开的窗子里,得以见到落银坐在西一排的大椅上,她甚至要怀疑屋内有没有人。
犹豫再三,纪海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落银端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的过分。
纪海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拍了拍落银的肩膀,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好大会儿,却见落银抬起了头来,看向她,道:“我感觉到,他还活着。”
纪海望着这双眼睛里藏着的那份肯定与坚毅,愣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忍的错开了目光。
“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可是落银,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纪海虽然知道她这么说太伤人,但是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给落银留下希望,那日后对她的伤害只会越大,倒不如让她早些接受这个事实。
“二婶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纪海走到落银面前,弯下身来将两手放在她双肩上,道:“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去面对的。”
“我并没有想过要逃避。”落银对上她的眼睛,神色不见半分彷徨,反而是一种极清醒的笃定,“我是真的感觉到,他还在人世间。”
这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但是……她相信。
至少,目前她是相信的。
既然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那如何确定荣寅一定在他们之内?
一千零一具骸骨,说不定那一具不是荣寅,而是死在山中野兽口下的路人猎户呢?
她知道,这个几率极其的微渺。
微渺到说出去别人只觉得她是在臆想。
微渺到所有的人都不会去相信。
但是,她信!
这就够了。
纪海见她的神态的确不似大受打击后的浑噩,反而极清醒,错愕了片刻之后,只得付之一叹。
这样的时候,太清醒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亲自将他的尸首带回来安葬。”落银说着,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不管九泉之下他认或不认,我都是他的未亡人。”
纪海赫然瞪大了眼睛。
未亡人……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纵然荣寅死了,也断不会另择夫婿了。
这种纵然是生死也无法阻隔的情意,纪海想象的到——若是今日换成了是她,她或许也会跟落银一样。
可是,她却不忍看着落银这样。
“别说傻话,你年纪还小,以后一辈子还长着呢,现在别说这些……”
落银微一摇头。
一辈子哪儿有多长?
她站起身,道:“二婶,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所以……这次不要拦我。”
纪海被她吓了一大跳,“你真要去乌凉山不成!”
“我要去找他。”落银神色坚毅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纪海眉头紧皱,“那些尸首早已无从辨认,纵然你去了也认不出哪一个是他……”
“不,我认得出他。”
“别说这样的傻话……”
“他后脑骨后因为受过重伤,与常人不同,我可以认出。”落银肯定的道。
纪海讶异不已,“有这样的事?”
落银点头。
这是之前在白头山上她救下荣寅,月娘为他医治的时候发现的。
纪海仍旧犹豫,“可是乌凉山路途遥远……青国境内四处都在打仗,乱民四起,再者说了,将士们的骸骨到年底便会运回乐宁安葬,你不必亲跑这一趟……”
“若换做二婶你,等得了吗?”
反遭落银问她这么一句,纪海浑然愣在原处。
落银的声音极淡,几乎无法从中捕捉到该有的绝望与沉重。
她是真的相信荣寅还活在这个世上……纪海从她烨烨生辉的眼睛里,读懂了这一点。
“再说这次不比之前,乌凉山附近已是我们夏国兵士驻守,一路过去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在找到他之前,我一定会谨慎小心好好保护自己。”落银握住纪海的手,再一次道:“所以不要拦我。”
纪海无声叹了口气。
这一次,只怕她纵然是拦,定也是拦不住的……
“你收拾收拾吧,多带些银票和防身的东西。你二娘那边,交给我。”纪海松开落银的手,让她去准备。
“谢谢二婶!”
420:去往
“你要是真敢让自己出了什么差池,我私放你走,是也不必活了。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知道吗?”
“我会的。”
纪海又往四处环顾了一番,道:“这一路上,劳烦你好好照顾落银了。”
落银身边一直有个绝世高手保护,她自然是早有察觉。
如若不然,她也不放心落银就这样离开。
片刻,果真就听得一声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略显清寒的应答:“嗯。”
在纪海的‘掩护’下,落银从后门走了出去。
纪海又嘱咐交待了她一番,目送着落银上了马车,她站在原处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伸手抚摸着自己已经凸起的小腹,低声自语道:“可一定得平安回来,这孩子生下,还想着让你给取名字呢……”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了院内,将后门关好。
……
“天黑之前能赶到落脚处吗?”
出了城门之后,落银掀帘问。
赶车的人是白古。
“申时末便能赶到一处集镇上。”
落银放心下来,又道:“待到了集镇上,马车就不用了,我们骑马走。”
“不必那么麻烦,由属下继续赶车就可。”
见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落银笑了声,道:“骑马快些。”
白古顿了顿,道:“表小姐骑术不佳。”
听着这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的话,落银咳了一声,道:“无妨,我会小心着。”
她骑马不过是跟着曾通玄在马场里学的,的确算不上上乘。
但是现在,她心急如焚。
白古微一皱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天黑之前,果然到了一处集镇。
草草的吃了顿饭,备了些明日赶路的干粮,落银便在客房里歇下了。
次日早,天也就刚亮,太阳还没有冒头,她就敲醒了隔壁的房门。
白古将门打开,看到眼前一声简易的靛蓝色便装黑色长靴,头发高高冠起,俨然一副男子装扮的落银,愣了愣。
“这样方便上路,我们走吧。”落银边说话,边将手上提着的包袱系在了肩上。
白古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刚打开门迎客的小二,回到牀边将剑带上,跟着下了楼去。
二人迎着初升的朝阳,骑马离开了集镇,一路向北扬尘而去。
……
整半日下来,白古看了眼前面的落银,上路之后第一次主动开了口,“表小姐,先在此处歇息吧。”
落银仰头看了眼正中的太阳,点点头,勒住了马。
就近寻了块巨石坐下,白古将水和干粮递给了她。
“谢谢。”落银对他笑笑,神色稍显疲惫,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懈怠。
白古微微侧过脸看向前方。
“今晚可能要露宿。”他平静地说道。
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稀疏平常。
却不料,落银竟比他还要平静,喝了口水后,点头道:“无妨。”
她为了节省时间没走官道,就已经料到了要露宿的可能。
而事实正如白古所说那般,他们露宿郊外了。
好在刚出乐宁没多远,夜里倒也不至于多冷,再加上骑了一整日的马,落银整个人累的都快要散架,她觉得自己随便往哪儿一躺,都能睡的着。
白古捡了些柴过来点了个火堆,一来取暖,二来驱赶有可能在夜里出没的野兽。
落银屈膝靠坐在身后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下,身上披着件包袱里带着的深绿色绒布白毛滚边儿的披风。
白古坐在她对面,拨弄着二人中间的火堆。
透过影影绰绰的火光,他看到对面的落银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没有着落。
“快的话,明晚应该可以在济阳城里歇下。”
落银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没有回应。
“待到了城中,还是换上马车走吧。”他又道。
从没骑过马出门的一个弱女子,能坚持近十个时辰不喊累,已经令他膛目了。其实他一开始不支持骑马的原因,便是在此——落银会受不了这种颠簸劳顿。
“没事。过几日适应下来就好了。”
听落银这样的回答,白古只觉得无话可说了。
望着头顶的夜空,落银将脑海里杂乱的想法一一摒弃,片刻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入眠。
现在她不需要多想,也不能多想,她要做的只是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有更好的精力赶路。
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而行,五日之后,便来到了夏青两国交界的青国边城。
不,现如今这城池,已经完全的属于夏国了。
落银在略显老旧的城门前放缓了马速。
年代已经的城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卷起,两侧的石墙表面有些凹凸不平,潮湿的墙根处长满了青苔。若是近了细看,还能看到城墙之上,划满了刀剑的痕迹。
这是荣寅带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落银和白古驱马来至城门前,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下。
士兵看了眼二人的打扮,遂面色不善地说道:“不知道现在两国之间暂时不允许百姓互往了吗?”
前段时间还好,虽然明面上是说不允许两国之间再有贸易往来,但塞些银子还是糊弄的过去的。但现在日益紧张的局势,纵然是士兵愿意放人,也没有商人敢冒这个险了。
被攻下的青国大半城池,因为已经归属为夏国却暂时没有律法约束的缘故,暴民四起,个别地方已然乱的好似土匪窝一般。
“不是打仗就是土匪……不老实在家呆着还乱跑什么。”另外一位士兵讽笑道。
下一刻却是见眼前那坐与马上,过分白净的少年人,拿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扳指来。
“这是睿郡王的信物,我们有急事赶路,还请放行。”
二人互视一眼,连忙行礼让道。
落银和白古未做停留,当即策马穿过城门离去。
“那不是荣家军主帅的信物吗……睿郡王才刚死,这不会是——”
“来接管荣家军的?!”
可这少年人看起来也太……太弱了吧!
二人惊愕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进入了青国境内之后,落银才切身的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之处。
纵然荣家军仁厚,向来不会去伤害无辜的百姓,可这也无法避免战火对穷苦百姓们生活的摧残。
许多百姓在战争中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更有数不胜数的人流离失所。
进了勿城之后,落银的感触更深了些。
勿城她有些了解,之前乃是一个不折不扣富庶之地,此处是这个时空里的碧螺春的发源地,当地人多以种茶为生。
当年他们一家人从祈阳来乐宁的时候,曾经历经此处,还逗留了几日在城外茶山游玩。
可现下,城里城外,难见到一片完整的茶山。
据说原本勿城本不必受此大难的,荣寅秉承的是投降不杀的原则,可勿城守将执意抗战不说,还在城中四处搜抓男丁护城,更是不自量力的依仗着茶山遮掩的优势,时常偷袭在城外扎营的荣家军。
以至于到最后,累连了无数无辜百姓不说,还将许多百姓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茶山毁于一旦。
茶山再造,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茶树从种植到采摘,需要四五年之久。
毕竟不是每个百姓都像落银一样,有着罕见的异能,能使花草回春。
进了城之后,更是随处可见乞讨的老人和幼童。
年轻的男子几乎看不到几个。
二人极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没有关门的客栈。
客栈的小二见有人来,诧异了会儿,才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
自从两国之间的贸易被逼停,他们这个原本在城中数一数二的客栈就几乎再没有过什么客人了。
“二位客官快里边儿请!”
落银和白古在大堂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而这刚一坐下,就有几个穿着褴褛的孩童手中捧着大半个破碗进来了。
“两位大哥哥……能不能给几文钱,给我弟弟妹妹买个馒头吃……”为首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童六七岁的样子,女童则更小些。
白古面无表情的喝着自己的水,没听到一样。
三个孩子便可怜兮兮的看向落银。
“诶诶诶!干嘛呢小兔崽子们!谁许你们进来的!”去后厨吩咐烧菜的小二见他们进来乞讨,唯恐客人生气,连忙上前驱赶。
却见那略显瘦弱的少年人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男童。
孩子们感激涕零的道谢,又恐小二过来会对他们动手,连忙地跑了。
小二陷入了震惊,遂拿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了落银和白古。
这种世道,竟还有这种傻到没边儿的人,该不是从没出过远门的吧?
落银只是见他们还是孩子,甚至比虫虫还小的孩子。
她不可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上的改变,也不能真正的帮到谁,只希望在天下一统之后,皇帝能勤政爱民,福泽天下。
……
次日,按照这些日子来的习惯,天刚一亮,就开始启程上路。
再有差不多半月,就能抵达贵城了。
越是靠近,落银的心情越是不能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从勿城出来之后,有一段极长的山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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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噢我的天,今天才知道原来前天是感恩节(是前天吧?),这么具有意义的节日我竟然给忘了,虽然如此但小非真的有一颗感恩的心,感谢各位的支持!小非知道自己的文有很多不足,一直在拼命的改进,希望给大家呈现出内心最渴望写给大家看的那个故事!转眼间文文已经120多万字了,预计是130多万左右完本的,也就是说,下月这部书就会完结,也正因为如此,下月目测会一天一更,但每章的篇幅会略增大些,小非会好好雕琢大结局。再次谢谢大家,九十度鞠躬。
421:有爹在,不怕
昨日勿城中下过一阵小雨,本以为不会有太大影响。可来到山中,才发现山路湿滑的很,看来昨日山中的雨要比城里大很多。
“这样走下去,只怕天黑之前是出不了这座山了。”时值午时,可路程却未走到一半,白古出声说道。
落银望了一眼前方看不着尽头的崎岖山路。
“那就天黑后继续赶路吧。”纵然这些日子来露宿的次数不少,可在这样的荒山里,还是没有过的。
“嗯。”白古听落银主动这么说,微一点头。
他也是不打算歇在这山里的,这山里太不安全,既然落银没有异议愿意连夜赶路,那自然是最好的。
出了这座山,便会有客栈驿馆等,不愁没有地方歇息。
今日天色不甚好,太阳始终没有现身,加上山中比外面黑的早,故刚到申时,天色就开始逐渐变得阴暗起来。
山中时不时地会传出不明野兽的嚎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这座山实在是太大了。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白古神色微微一变,而后伸手拦住了落银的马头。
落银不明所以地勒住了马,转头看向白古,刚想问怎么了,却见白古一脸的严谨与戒备。
落银略有所查,下意识的转回脸往前方看去。
开始是安静至极的。
可后来,便隐隐能听到脚步踩踏在枯叶上的嚓嚓声响。
而且随着那声音的靠近,便能察觉到,来人人数不少。
落银定定的望着前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随着那越来越大的声音,须臾,只见从左树林中跳出来了一群衣着各异,个别手中觉着长刀的人。
竟然是遇见山贼了!
落银暗道倒霉,但这种情况之前也并非没有料想过,越是被战乱摧残的严重的地方,便越是有更多的人落草为寇,以亡命为生。
“这山头是我们弟兄的!要从这儿过,可问过我们手里的刀了!”为首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平添了几分匪气,举着一把破旧、刀刃处却磨得雪亮锋利的长刀,凶神恶煞的问道。
“让开。”白古目色冰冷的看着挡住了去路的山贼们。
二三十余个山贼闻听,哈哈的笑了。
此人怎么这般的不识趣!
竟然让他们让开!
那头目笑意渐敛,往前走了几步,道:“让开?不妨告诉了你,凡是从这山里头过的,只要遇见了我吕大龙的,就没有能活命出去的!”
他身后的一干人便跟着大声的附和起来。
落银感受到白古身上的杀意,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对方人数太多,白古虽然武功高强,但若还要顾着她,定讨不了什么好。
“各位兄弟,我二人因有急事才借了贵道,还望海涵。”落银朝那头目吕大龙一抱拳,道:“小弟心知各位也是想谋个生路,这些银子,不妨拿去喝酒。”
说着,便从腰间摘下了银袋,抛了过去。
这种麻烦,如果能用钱财来解决,那对她来说,便算不得什么麻烦。
吕大龙稳稳地接在手中。
在手中掂了掂,吕大龙露出了笑脸来。
这么阔绰,且这么配合的主儿,自打他在这山里为寇之后,还是第一回撞见。
可是……
“这位小兄弟说话倒还中听。”吕大龙笑笑,而后话音却忽然一转,啐道:“你以为这点儿银子就能打发老子了不成!”
这银子已经相当的不少,是落银身上除了银票之外,所有的现银了。
可吕大龙正是看出她出手阔绰,才生出了更多的贪念来。
既是如此,便不能让他们走了!
落银没料到此人竟然如此不知满足,当即皱了眉,刚欲开口,却见白古二话不说从马上飞跃而去。
望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吕大龙吓了一跳,当即退后至人群中,挥着手道:“快!都给我上,给我杀!杀掉他们,本大王重重有赏!”
本就是不要命的草寇,此刻听得吕大龙这番话,个个都喊打喊杀的冲了上去。
“表姑娘小心!”白古提醒了落银一句,便拔剑迎战而去。
落银也算是经历了几场生死的人,再加上这一路过来什么可怕的事情都见过了,此刻反倒没有多少慌乱,见几个匪徒围着她的马冲了过来,她拿起了挂在马背上的荷囊。
马儿受惊叫了一声,扬蹄往后仰去,借着这个间隙,落银举手扬洒而去。
“咳咳咳!”
匪徒被迎面洒下的不明粉末呛道,奋力的咳嗽了起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几人被落银的举动恼到,连忙就举刀砍去。
落银调转了马头,险险躲过一刀。
匪徒还欲追来,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手中的刀应声而落,竟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妖术,妖术啊!”不明所以的匪徒失声惊叫着,然而下一刻,却是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快!快给我杀了他!”吕大龙见状虽然略有慌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先将落银杀了。
于是十来个匪徒一起朝着落银蜂拥而来。
白古将对面之人一剑穿喉,便飞奔至落银马前,挡杀着来人。
身下的马儿已经有发狂的迹象,再不是落银徒手可以控制的了的,见状如此,她只得匆匆取下马背上重要的东西,而后跃下马来。
刚一下马,那吕大龙见白古自顾不暇,当即就朝着落银砍杀了过来。
落银欲躲不及,干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反倒冲着吕大龙刺去!
当你躲不开一件事情的时候,那唯一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
吕大龙身形魁梧而肥胖,不易闪躲,再加上他没料到那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敢主动出手,眼见着落银扭头躲开了他手中的刀,吕大龙暗道一声不好,刚欲躲避,右臂处却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
小匕首极其锋利,再加上落银没有留情的缘故,伤口划得极深。
但对于吕大龙来说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他赤红了双目,只想一刀解决了落银!
可他下一刻却发现,伤口处传来了一阵阵奇异的疼痛感!
这种疼痛噬骨钻心,从伤口处朝着身体各个角落蔓延着!
刀上有毒!
这少年好阴险的手段!
吕大龙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紧紧的捂着冒着鲜血的伤口,逼视着黑暗中的落银道:“快把解药拿出来!!”
落银冷笑了一声,“用来杀人的东西,我作何要带解药。”
“你——”吕大龙还想再说话,却噗通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有人发现了情况,立即失声惊叫起来:“他杀了我们老大,快给老大报仇!”
“给老大报仇!”
黑暗中,混乱成了一团。
血腥味在四周蔓延,令人窒息。
就在落银险些要遭到性命之危之时,眼前忽然闪现一抹黑影,匪徒顷刻毙命于其剑下。
这是谁!
落银只得一个模糊的背影,但见那人提剑朝匪徒杀去,几个招式间,落银认出了来人!
“二伯!”
叶流风怎么来了?
落银欣喜而感动,心下松了口气。
有叶流风和白古两个人在,就不必担心了。
可就在她放松的这个间隙,没有注意到左边枯草的掩饰下,一名匪徒朝着她举起了手中的利刀。
“哐!”
刀剑相击之音响起,落银惊骇地转头回去,正见一名匪徒自头顶处被人划下一剑,鲜血从头顶往脸上流淌而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朝后方草丛中倒去。
可落银却来不及去害怕。
因为……她觉察到了身后有着熟悉的气息。
落银不可置信的转回了头。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方正脸庞,此刻正带着紧张和激动。
“爹!”
落银丢下手中的匕首,一把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叶六郎抱住在怀中颤抖的女儿,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连忙就拍着落银的背安慰道:“好了别怕,有爹在……”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叫落银顷刻间泪崩。
这个声音,她是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爹……”她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叶六郎,抱着叶六郎的手也越来越紧,生怕他又跟梦中一样,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
“傻孩子。”叶流风笑着无奈地摇头,眼眶里却也蓄满了泪。
叶流风和白古已经将匪徒尽数解决掉。
头顶上,原本阴暗的夜空,似隐隐地冒出几颗星子。
落银自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冷静下来。
几人一边赶路,落银一边听着叶六郎说话。
叶六郎说他昏迷的这几年,开始的一年多是混沌的,记忆都只停留在叶记被陷害出事的时候,可后来的一年多,神智便隐隐的清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
可是直到十日前,他听到月娘说到落银只身离家的消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
落银听的又有些想哭。
这些日子来不管遭遇到什么,对荣寅她有多少担心在,但却从未像今时这般情绪失控。
就这样,父女二人边说着话,一行人便出了山而去。
虽是深夜,但整夜不关门迎客的客栈却不在少数。
422:我要验尸骨
找到了下榻之处,落银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来是因为太过兴奋。
二来是因为……冷静下来想想,叶六郎和叶流风肯定是从纪海那里得知了消息,来逮她回去的。
她不能回去。
所以要趁着半夜逃走?
落银在心里摇了头。
这个方法显然是不可取的。
一来,她相信凭借着叶流风和叶六郎的骑术,要追上她易如反掌。二来,她……一时间还舍不得叶六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并不外乎就是父女二人分别了几年之后的重逢。
思虑再三,落银掀起了被子下牀,披好外衣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转而在隔壁的客房门前驻足,欲抬手敲门之际,却见房内灯火已熄,便放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爹,您歇下了吗?”
“银儿?”房内立即传来叶六郎的声音,“进来吧。”
当落银推开房门之时,屋内的叶六郎已经将灯点着。
温暖柔和的灯光,一如落银在瞧见叶六郎对自己笑的时候的心境。
“这么晚不睡,来找爹干什么?”叶六郎披着外袍坐在牀沿,含笑问着女儿。
不待正朝着他走过来的落银开口,叶六郎突地笑道:“我闺女这几年长高了这么多呢?”
落银笑着走到他牀边的椅上坐了下来。
“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爹大部分都知道,原本不知道的你二娘也大致地跟我说了。真是苦了你了……爹没帮上你什么忙,还让你这么担心。”叶六郎看着女儿的眼神,既有慈爱更有愧疚,还有一份自豪在里面。他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女儿,引以为傲。
“只要爹能醒过来,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叶六郎眼眶微有些湿润。
父女二人,就此对灯聊了许久。
在叶六郎催着她回房歇息的时候,落银才道出了正题。
“爹,我有件事情想要求求您。”她看着叶六郎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跟爹说话哪里还有求不求的?”叶六郎示意她尽管说就是了。
“爹……贵城,女儿是一定要去的。”落银低了低头,又道:“请爹不要拦我。”
叶六郎听着这话,愣了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
“傻丫头!”
落银以为他还是认为自己前去不妥,连忙又道:“有白古陪我一起,我会好好……好好保护自己的。”说到后头,因为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中遭遇的险境,声音不由地弱了弱。
“说你傻还真的傻起来了?”叶六郎无奈地笑着,道:“你是爹的孩子,爹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这次我之所以跟你二伯一起过来,就是想陪你一起去贵州。”
“什么……”落银怔怔地看向叶六郎。
“不让你去,你不是一样要想着法子去?与其等着你想法子把我跟你二伯甩开,倒不如就陪你跑一趟。”叶六郎眼里带笑,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谢谢爹。”落银心下熨帖至极。
这下好了,一来不用担心叶六郎会拦自己,二来多了叶六郎和叶流风,想必余下的路,会更加的好走,更加的顺利。
而事实也正如落银猜想的那般。
余下的十来日里,叶流风走在前头探路,也不知遇没遇见过土匪之流,反正落银他们跟在后头,什么状况都不曾碰见,哪里还有之前乱民暴匪横行的景象?
在叶大侠的庇护下,这一日,落银正式的踏入了贵城的范围内。
由荣寅的心腹副将姚罗暂时接管的荣家军,怀着悲愤的士气,已然越过了乌凉山,然而有付云志坐镇、再加上沈歧辅佐的乌凉城,却是久攻不下,几近一月的时间,荣家军竟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万青却是仍旧守在贵城中。
听到士兵说城外有人拿了睿郡王的信物前来,万青震惊不已,匆匆赶来。
在见到风尘仆仆一声男装的落银的时候,万青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失声道:“叶姑娘!”
若非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落银竟是不敢认得面前这位瘦的只剩骨头,面容沧桑,身着戎装的少年郎。
她连忙下马,上前欲将万青扶起。
叶六郎等人也下了马走来。
“快起来!”见万青无论如何也不愿起,落银皱了眉,“你这是作何?”
“叶姑娘……都是奴才不好,都是奴才的错!要是当晚我能再劝主子两句,或是代替主子前去,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啊!”万青失控一般的朝着石板地上重重的磕着头,这一月来压在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在见到落银的这一刻,找到了发泄的缺口。
落银听着万青的话,心脏一阵阵的紧缩着,面上却仍旧竭力地维持着冷静,她声音沉了沉,对万青说道:“你且先起来,我们回去慢慢说。”
“快起来吧!任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情……”叶六郎过来帮着劝说道。
“不,是我不好,我罪该万死!是我害死了主子!”万青仿佛没听到落银的叶六郎的劝说,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不能自拔的自责当中。
“现在说这个还言之过早——”落银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甚至于有些严厉地说道:“在确定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之前!”
万青的头已然磕破,此刻听落银这么说,却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动作忽地僵住。
而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落银,凄惶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了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的祈盼。
“叶姑娘……”
“起来。”落银的目光含着命令的意味一般。
使得周遭守城门、还有跟万青一起过来的士兵平白觉得后背一阵凛然。
万青不受控制一样,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
“我要去验尸骨。”落银径直说道。
“什么……”万青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全是烧焦了的尸架,还验什么?十余位士兵们皆拿惊异的目光看向落银。
他们已经从万青的话里得知,这位男儿装扮的姑娘就是叶姑娘,他们睿郡王的心上人,那个为他们捐赠了最上乘的军需的叶姑娘。
早就心知这叶姑娘定非寻常女子,所以见她大老远跋涉来到贵城,他们虽然心有戚戚焉,但却没有太大的意外。
但是……这上来就要验尸骨,这真的是一个女子敢做的事情吗?
“带我过去。”
听落银再次开口,万青依着对她的了解,点头道:“我这就带叶姑娘过去,叶姑娘跟我来!”
虽然不知道落银有什么办法能辨认出主子的尸骨,可若是真的能够找出来好生安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万青不知道是,落银心里打的却是另外一个主意,一个说出来足以让所有人觉得是痴心妄想的主意——她想确定,荣寅没死。
荣家军注重军士的后事,再加上众人一致认定了乌凉山那一千零一具骸骨中,定有荣寅的那一具,所以尸骨虽然只是暂时存放在贵城,却也安放的十分妥当。
整一千具尸骨,皆被用支架整齐的竖立在一座大营帐中,十二个时辰都有重病把守。
万青打前头掀开营帐入营,待落银欲跟进来的时候,万青却忽然转过头挡在了营帐口,一脸犹豫的看向落银,道:“叶姑娘,您确实……要进去吗?”
里面却是烧黑的骨架,撇开阴气太重不说,光是那情形只怕就能将姑娘家吓昏过去。
落银却是伸手轻推开了他。
叶六郎和叶流风也跟了进来,因为他们知道既然将落银送来了,那么她要做什么只管随她,不然她不会死心回去的。
而白古,则是不知何时已经隐在了暗处。
落银望着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受到这种剧烈的视觉冲击,身形不由一怔。
营帐内不仅是有将士们的尸骨,角落里还置放着许多遗物,有残破的盔甲,也有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物品等,多是被烧得面目全非。
落银朝着那些尸骨走去,心底一阵阵发寒。
她不是害怕,只是心寒。
此刻的她,是叶落银,她看着这些尸骨想着的是,千万不要有荣寅,只要没有他,让她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她都心甘情愿。
可若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的身后又该有着多少个跟叶落银相似的人?这些惨死的士兵的家人们,哪个不是满心祈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得到奇迹的眷顾……
可此刻,她顾不得去悲天悯人。
她只盼着,她的荣寅,她未来的夫君,还活在这个世上。
落银强定着心神,一具具的检查着尸骨。
万青不知道她在检查什么,却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不敢错过落银的每一个表情。
整整三个时辰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营帐内点起了灯,却显得越发阴冷诡异。
万青注意到,落银的表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过一丝的起伏和变化。
他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在等着结果。
然而当万青跟着落银来到最后一具尸骨前的时候,忽然见冷静自若的落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423:利剑
难道这就是主子?!
万青惊异地将目光投放到眼前的这具尸骨上,只见尸骨的身量高度,的确跟荣寅相似到了极点……
“叶姑娘,这真的是……主子吗?”万青眼泪已经盈眶。
“不!”
万青听到了一声极具爆发力的声音。
这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还有说不出的喜悦跟希望!
“这不是他!”落银颤颤的笑着,不住地摇头否决。
“那……”万青一时间无法理解她何以高兴到这个地步,环顾四周一番,“那这么说,还是没有认出主子来吗……”
不过烧成这样,本来也不大有可能认得出的,是他太痴妄了。
“这里怎么可能有他!”
落银的声音越颤越厉害,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烈。
“他果然还活着!他没死!”落银激动的双手不知该放往何处。
万青和叶六郎叶流风,却是惊愣的看着她。
“叶姑娘,你,你说什么……”万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您说主子他……还活着吗!”
叶六郎和叶流风互看一眼,叶六郎面色慎重地道:“银儿,你如何确定易城他没死?”
“我认得他,这里面没有他……”落银摇着头,谁也不知道这几个时辰来,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翻涌,每验罢一具尸身,她便会在心底念一句佛,感谢上苍给她希望……
这辈子都不曾如此庆幸过!
“我要去乌凉山找他!”落银说着便朝外跑去。
“叶姑娘等等我!”万青原地怔愣片刻之后,忽地飞快的跟了出去。
他相信叶姑娘断不可能凭空断定,她认为主子还活着,那便自有她的原因。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只需知道,他现在又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走,我们也一同去。”叶六郎丢下一句,便转身奔了出去。
不管落银所言真假,他都得陪着女儿,她愿意做什么都好,作为父亲,他不打算拦着,他只要陪着她保证她的安全,直到……她自己甘愿放弃的那一刻。
叶流风原地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落银的万青的动静惊动了不少士兵。
问了万青,得知他们是要去乌凉山找‘睿郡王’,士兵们皆是错愕不已。
这是疯了吧……!
一个月前了,尸体也都找回了,还去乌凉山找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万青急匆匆的跟着那削弱的人影,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中。
“这……”士兵面色复杂。
“且看吧,用不着多久就得回来。”
“可是,”其中一个看了看左右,道:“我也想一道过去看看。”
“你也疯了不成?”余下的人拿你肯定是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士兵眼神却不退缩,道:“郡王生前待我们如同手足,如此……也算是为他做最后一件事罢。”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不就去趟乌凉山吗!走!”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了一声。
这句话像是一簇火苗,顷刻就点燃了余下众人。
“我也去!”
“一起去!”
一时间,除了需要驻守营地不能走开的士兵之外,其余的人竟是全部同意了这个提议。
一行士兵,策马举着火把朝乌凉山进发而去。
……
乌凉城,城楼之上。
“咿,这是什么?”沈歧眯眼望着远处隐现的火光,疑惑地道。
他身边站着的是乌凉城的守将付云志,此刻听得沈歧的话,他紧随着定睛望去,震惊地道:“该不是敌方来了援军吧!”
虽然这一月来,两方伤亡持平,可是他知道这并非荣家军的全部军力,余下的军力还保持着睿郡王生前的部署,在其它方向攻城,但谁知会不会姚罗调动了其它地方的军力前来援助?
这个城,若非是有沈歧在,他只怕早就守不住了!
付云志这边胆战心惊之际,却听沈歧笑着摇头,道:“并非援军,这才多少人。”
沈歧的夜视能力极好,他从火光的距离和大小范围,估算出不过数百人而已。
而且……沈歧又眯了眯眼睛细看了片刻,喃喃道:“好似在乌凉山停下了……”
没再往前走。
这么做,并不是来城外的荣家军营的?
“好像真的是……”付云志定神看了,的确见火光没再往前,反而是原地徘徊着,仿佛是迷了路一样,四处的转。
沈歧看出他的心思一样,“乌凉山纵然地势险要,但地势不算繁杂,断然没有几百个人在山中迷路的道理……依照我看,他们倒像是刻意来乌凉山的。”
“乌凉山里还有什么值得去的,都烧成灰了。”付云志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再多去在意,转身下了城楼而去。
沈歧未有随他一同离去,望着乌凉山星星点点遍布着的火光,他锐利的眸光闪了闪。
这些人,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可乌凉山,有什么好找的?
而且还动用了数百人……
沈歧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断剑。
这把剑他一直随身佩戴,多年都不离身。
乌凉山那晚一战,他趁着那位年轻的将帅为两名士兵拦截自高山上滚落的巨石之时,用这把剑刺过了他的胸膛。
他没有因此觉得羞耻,也不觉得偷袭有什么不对,在他眼中兵不厌诈,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可就在他以为那位将帅受了他这一剑之后便会倒地不起,他正欲抽回佩剑的时候,剑刃却是生生对对方拦腰折断了去,而后只见对方自行抽出身体里的半截断剑,不容他反应,就反刺到了他的身体中。
那样寒铁一般的眼神与定力,他从将多年,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
现如今,他肋骨下方的伤口还包着药布,每每伤口作痛,他都会想起那个寒甲浴血跌入火海中的身影。
若非陷阱早已布下,他倒是想与那人光明正大的过上几招……
沈歧就这样盯着乌凉山上的火光盯了许久。
直到身后士兵来报,说付云志请他回去商讨应战之策,他这才离城楼而去。
乌凉山中,山风肆虐。
如今已是十月里,风吹打在脸上,刺拉拉的疼。
士兵们手中高举着的火把,随风呼呼的舞动着,半刻也不得消停。
那晚之后,乌凉山已被搜了五遍不止,再没有什么好搜的了。
脚踏着焦土,呼吸间除了山风的冷冽,便是历时一月还未散去的火焦味。
就在一个月前,荣寅带着一千将士在这里经历了无比可怕的大火封山。
迎面吹来的山风刺得落银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望着这座大山,心里充满了期望。
然而在时间的流逝中,这种期望逐渐的演变成了各种不确定。
“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哎,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虽然我也不想主帅这样没了,可是……”
“别说这么多了,再四处找找吧。”
耳边断断续续的士兵议论声,落银一一听在耳中。
这些她不是不知道的,她比谁都清楚,关于这件事情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是诸多概率极大的可能,都被内心深处那抹没有缘由的坚定所取代。
或许只有她一人肯相信这近乎荒谬的希望吧?
但是不要紧,她一个人相信就够了。
落银紧紧握着手中叶六郎方才递给她的火把,四处的奔找着,不愿放过一寸土地。
见前不远处有一座紧挨着的山岭,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看不到脚印的山路走去。
“叶姑娘!”
身后忽然有一名士兵喊住了她。
落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叶姑娘咱们现在就在乌凉山的最西面了,再往前去那几座山,就不属于乌凉山了。”士兵好心地提醒道:“那边的山里野兽极多。”
落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野兽多是一方面,再一方面就是,乌凉山当时出事的时候山都被封死了,人是绝无可能到其它地方去的。
士兵见她听清了自己的话不再往前走,便放了心,转而到另一面搜找去了。
他没看到的是,他刚一转身,落银就毅然的朝着邻山而去。
她不想把搜找的范围框死。
万事皆有可能,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微渺的希望。
落银自身一人,朝着乌凉山的附属山而去。
少了众士兵们的身影,这座山显得越发阴冷。
也因为没人来过的缘故,烧枯的树枝与荆棘都立在风中没有被清理,落银的路便也走的越发困难起来。
坚硬锋利、在夜色中无法辨认的植物刮破衣物刺痛皮肤,她亦没有心思去理会。
那晚乌凉山的火烧得太大,连带着落银现下所在的这座山,都有一大半的草木受到了殃及。火灾中许多野兽逃窜到了临近的山头,若非她手中还有个火把依仗,只怕根本没办法在这座山上行走这么久。
“嗷呜!”
忽然有一道狼的叫声传入耳中。
猝不及防,落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乱石上!
手中的火把顺势飞了出去,她整个人也朝后仰倒而去。
这一倒,料想中坚硬的山地和乱石却没有等到,反而是直直地往下坠落而去!
落银惊呼了一声,而后便重重的摔落在地。
这是猎人挖来捕兽的陷阱!
落银敏锐的反应了过来,刚欲爬坐而起,却觉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怔怔地转头望去,就见右肩处,赫然是一把泛着暗光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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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了,2014年最后一个月要来了,本书也将进入完结月了~
424:阴差阳错
---谢谢warmhu的粉红票么么哒---
“你是谁——”
原本已经虚弱至极的声音,却强带上了一种冰冷的杀意。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是嘶哑而可怖,甚至让人无法分辨出年纪。
落银脊背一冷,连忙答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不慎跌入此处,并无冒犯之意,还望英雄勿要怪罪。”
然而她这句话刚一落音,就听得颈边的长剑陡然坠地。
落银被松一口气之余,亦是被吓了一跳,忙地往前匍匐了几步,想与身后那危险的人拉来距离。
可陷阱统共就那么大一点。
落银背部紧贴着泥壁,眼睛已经微微适应了这里黑暗的光线,她壮起胆子打量着对面的人,却因为洞底光线太弱的缘故,根本看不清分毫。
甚至此刻……都听不到此人的呼吸。
想起方才此人身上的冷冽杀气,落银不敢轻易招惹试探。
这人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落银站起身,试探着往上攀爬。
可每次都是两三步就会掉落下来。
这陷阱显然不是近日挖掘的了,沿壁上生长着些青草,却不足以作为手上的着力点。
四周也没有凹槽可以作为攀爬的踩脚点。
如今四周又漆黑非常,落银一时间又急又怕。
她一定要出去!
落银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着。
这一次,约莫是攀爬了三五步有余,就在她心生希望之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再次坠落了下来。
这次摔得要比前几次更重。
她一时间没办法站起来,只觉得后背一阵锐利的疼痛,使得她冒出了冷汗来。
落银用力的挪开身子,拿手朝背后摸索去,却是触碰到了不明的东西。
方才应当就是这个东西硌了自己。
落银下意识的拿了起来,黑暗中却见是一个白森森的动物骨架!
落银吓得立即抛了出去。
想来是路过的小动物不甚掉入了陷阱中。
再细观旁边,竟然还有着许多不明的骨架,甚至个别大的,像是豺狼等大型动物的骨架。
可是怎么只剩下骨架了呢?
嗅着周遭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落银惊惧的朝对面的人看去……
现在她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逐渐冷静下来,才有心思去想其它。
比如这个人怎么会在这儿,跟她一样不慎跌入的吗?
看样子应该不会是这几日刚掉进来的,因为荣家军进了贵城后,城中百姓为了躲避战火,基本上是足不出户的,更别说是出城上山了。
可这样算,也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生存数月呢。
落银开始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可后来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种可能,使得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住……似怕惊扰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将圆未圆的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身后钻了出来。
柔亮的清辉透过杂草枯枝,疏漏在黑暗的洞底。
落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点一点的向着那个几乎觉察不到气息的黑影踱去。
越是靠近,鼻尖的血腥气便越浓烈起来。
月光洒在二人中间的位置。
落银鼓起勇气,颤颤地伸出双手,将其歪在一侧的头摆正。
手上的触感有些黏腻,好像是半干的血……
入目是满是血污的一张脸,根本无从分辨面容。
落银却是激动的哭了出来,无声眼泪却顷刻蔓延在了左右脸庞。
她认得出来……是他!
真的是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还活着,他不会死!
谢天谢地!
她由衷的感谢上天,第一次这么感激神明!
“易城!”
“易城……?”
落银试探的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鼻尖的气息更是弱到几乎察觉不到!
落银的复杂到了一个极致的心情开始变得害怕起来。
她既然找到了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她蓦然站起身来,朝着洞口上大声的喊道:“有人吗,救命!”
回应她的却是野兽被惊动的叫声。
“爹,二伯!”
她双手合拢,企图让声音传出去更清晰一些,“爹!我找到易城了!我在这里!”
“快来人啊!”落银嘶声力竭的喊着,每一声似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洞口上方,却只有寒风肆虐。
乌凉山上,叶六郎和万青急的冒了汗。
就在他们打算整兵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落银不见了踪影!
是以,原本前来搜找荣寅的士兵,搜找的对象变成了叶姑娘。
可前前后后的都找过了,都没有看到落银。
“叶大叔您别太担心……兴许叶姑娘待会儿就回来了,这山上都是咱们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万青安慰着叶六郎,自己内心却在打鼓。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火把,按理来说一般的野兽根本就不敢靠近。
可若非遭到了野兽攻击,人又会去了哪里?
“我再去那边看看!”叶六郎着急的朝对面走去,脸上满都是紧张和担忧。
他开始后悔随着落银的心意,大半夜的过来搜山了。
四处这么黑,乌凉山又这么大,天知道会遇见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
辗转半个时辰还没有任何收获,叶六郎对万青说道:“现在已有子时了,你且先带士兵们回营吧,我们留下找人便可!”
叶流风朝着远处眺望而去,同样的没发现什么。
万青一听叶六郎这话,顿时就摇头道:“叶大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怎会抛下叶姑娘回营!”
见他坚持,叶六郎也无更多的心思去劝。
只盼着能尽早的找到女儿才好,不然时间耽误的越久,落银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便越大。
可这一找,直是找到东方晨光撕碎黑暗,也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逐渐的放亮了起来。
搜寻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的士兵们,多已经精疲力尽,此刻都不抱希望的找了地方坐下歇息。
唯独叶六郎还在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叶流风来到他身后,拍了拍叶六郎的肩膀。
叶六郎回过头来,眼睛里不知是熬夜还是焦急的缘故,布满了血丝。
“找了这么多遍,如果人在山中早就该找到了,想来人应当不在乌凉山了。或许是迷了路,在山中没有找到我们,自行回城了也不一定。”叶流风冷静地分析着,道:“不妨先回城看看,稍作歇息一番,若是人不在城中,再继续过来搜找。”
万青也赞同叶流风的话,“是啊叶大叔,咱们就先回城吧。”
他同样的担心落银,可他心知这乌凉山中如果真的能遇见什么危险,大抵也就是遭到野兽攻击这一种可能,可是四处都已经看过了,根本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落银的贴身之物,所以想来,人该是平安的。
叶六郎纵然心急,可该有的理智还是在的,听了叶流风的话,他先是又四处环顾了一番,确定仍旧没什么线索之后,方点了头。
说不定落银真的回了城也不一定。
一行人达成了共识,遂一同回了贵城而去。
马蹄声渐渐消匿在乌凉山的晨风中。
一整夜下来,落银已经放弃了呼救。
她没有办法传信出去告诉别人她在这里,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荣寅的安危问题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四周逐渐的明亮了起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落银才算是真正的看清了面前的荣寅,是怎样一副模样。
只第一眼,她就险些要抑制不住的哭出来。
拿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她咬紧了下唇,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荣寅身上穿的还是坚硬的战甲,但已经残破不堪。
但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脸上和手上,不知道是烧伤还是被荆棘刺伤,亦或是被野兽所伤。
一部分伤口已经结了痂,还有一部分严重的因为没有及时清理的缘故,皮肉绽开甚至有化脓的迹象。
现下她要做的是帮着荣寅清理这些伤口,顺带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严重的伤处。
思及此,落银将肩上的包袱解下。
好在她一进了贵城,就马不停蹄的去验尸,再又跑来了乌凉山,是连身上的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
包袱里有些干粮和水,防身的金疮药之类,还有两套她用来换洗的男装。
落银小心翼翼的帮荣寅除下身上的战甲,却惊觉许多地方都同身上的伤口黏连在了一起。
她心酸之际,只得尽量小心控制着手上的力气。
可饶是如此,还是几度牵动了荣寅身上的伤口。
待她检查完了荣寅身上所有的伤口之后,落银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泪意,滚滚热泪无声的夺眶而出。
她从来没想到一个人伤到这种程度,竟然还可以坚持下来。
特别是胸口处的剑伤,离心脏就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赫然一个血洞,通过他后背来看,便知道竟是被人给生生刺穿了过去的……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究竟经受了怎样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禁地想,这一月来,他带着这么一身致命的伤势是怎么熬过来的?
425:投降
饿了渴了怎么办……
余光瞥到洞中的动物残骸,落银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哪里来的力气跟凶猛的野兽搏斗……
落银边拿帕子沾了水帮他擦拭着一处又一处的伤口,边不停的流着眼泪,无休无止的,似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才甘心。
在给他胸口处的伤口上药的时候,或许因为太疼,使得荣寅隐隐有了些意识一样,嘴里含含糊糊的,似在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落银将耳朵贴近他,询问道。
“我……回……”
落银见他干涸皲裂的嘴唇蠕动着,以为他是渴了,连忙取了水袋过来,刚凑到他唇边,却听他说出了一句微弱、却完整的话来。
“落银,你等我回去……”
落银呼吸一窒,随后笑中带泪地道:“我来都已经来了……没办法在乐宁好好地等你,你快些醒来,醒来便能看到我了……”
荣寅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落银将他的伤口料理好之后,又帮他换上质地柔软的衣袍。
这衣裳都是赶时间随意买的,并非量身定制,她穿着太大不合身,用来给荣寅穿倒还可以。
又喂了他一些易吞咽的吃食和水,见他都吃了下去,落银唇边绽放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她靠在荣寅身边坐了下来,将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任由洞外温暖柔和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
虽然处境恶劣,但这却是她这两年来,最安心的一刻。
因为此时此刻,荣寅就在她身边,她不必担心他是否会在战场上遇到什么危险。
心思百转之际,落银余光却瞥见地上有一封信。
她信手拾起,却惊讶的发现,是她数月前写给荣寅的。
他一直贴身带着呢?
落银微微地笑了,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之后,又将信封妥帖地放到了荣寅衣服的胸口夹层内。
……
再说回了贵城中的叶六郎等人。
四处找了问了,并没有听说落银回了城中的消息。
叶六郎不死心的在城中四下火急火燎地找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回来的时候,正巧听到守营的几个士兵就落银失踪的事情正议论着。
“你说那乌凉山就那么点地儿,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人,也没瞧见被野兽攻击的线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是越想越怪!”
“是啊,就算……”一名士兵说到这儿,声音显然小了许多,道:“就算是没了,也不该找不到尸首的……”
“所以肯定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但怎么不见人回来?”
叶六郎的心随着他们的话上下起伏着。
这时,又忽听一道声音猜测地说道:“依照我看……会不会是叶姑娘看清主帅真的死了,受不住打击……”
他话没有说完,众人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余下的话来。
“这叶姑娘这么痴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看十有八九真的是自己想不开,找个隐秘的地方了断了……”
一干人低声的附和着。
“不可能!”
一声怒喝忽然传来,打断了士兵们的议论。
举目望去,正见叶六郎站在他们身后,满脸的惊怒,看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银儿不是会轻生的人!”叶六郎肯定地说道。
他的女儿他自己清楚,绝对不会这么傻!
肯定还好好的活着……也许是不肯死心,去了其它地方继续寻找荣寅去了也不一定!
叶六郎自我笃定的想着,不顾士兵们的好意劝阻,再次急匆匆地朝着乌凉山去了。
……
夜色逐渐吞没着晚霞。
入夜后的乌凉山,出奇的冷。
更糟糕的是,落银发现荣寅好像发起了低烧。
见他一直发着抖,很冷的样子,落银将包袱里余下的一套衣服也取了出来,盖在他的身上。
可仍旧起不到什么显著的效果。
荣寅仍旧抖的很厉害。
落银见状顾不得许多,干脆把自己整个人贴了上去,紧紧的拥住他。
隔着衣料,传进荣寅体内的温度却是少的可怜。
落银觉察到怀中的身体根本没有得到缓和,已经要手足无措起来。
焦急间,她想到了一个来源久远,出没于各种言情小说里给人取暖的法子……
落银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而后心一横,伸手解开了荣寅的衣带。
再将自己的解开,她闭着眼睛将自己贴上了荣寅的微凉胸膛上,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使自己的温度能更好的传达给他。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的确十分奏效。
荣寅渐渐的开始不抖了,呼吸也逐渐的平稳起来。
落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靠在他怀中,借着月光,落银抬起头来看着这张阔别了两年的脸庞。
沧桑了太多……
打量了许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困意来袭,便埋头进他的胸口,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意惊醒过来。
落银抬起头望向洞口外。
一轮圆月正悬在正上方,明亮而圆润。
今夜月圆!
落银反应过来,且觉察到身体各处正逐渐变得冰冷。
自打寒蛊去除之后,她寒症发作的现象逐渐减轻,到如今已经不用服药来压制,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冷了。
每月月圆,她依旧要遭受酷寒的侵袭,只是没有之前那么严重,甚至会令人昏厥过去。
落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将身上的寒气过给荣寅。
她刚欲起身,却反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
有意识了!?
落银忙地看向他,只见月色下,荣寅依然紧闭着双目。
她刚要再有动作,却再次被固定回原处。
这人……
落银气结的看着尚在昏迷中的荣寅。
再想挣脱,却已经没有了挣脱的余地,荣寅将她圈的死死的,像是极怕她离开一样。
落银无力反抗,一方面高兴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一方面又着实担心自己会冰到他。
可荣寅却恍若未觉一样,丝毫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落银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的呆在他的怀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寒气似乎一点点的在消失,原本僵硬的四肢正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之前从来没有过!
落银脸色古怪起来,暗自想:莫不是这古老的取暖法子,对自己的寒症竟也有效果不成?
她艰难地从荣寅的禁锢中伸出了一只手来,在他额头上抚了抚,便发觉原本滚烫的额头,温度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烧退了……
落银彻底的放心下来,而后在温暖的驱使下,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想着,最好荣寅明日能够醒过来,不然依照她带的水和干粮,根本支撑不了两日……
且如果遇到哪个不长眼的野兽掉进陷阱里,她恐怕只有被吞吃的份儿。
洞外月色正好,洒在洞底紧紧依偎的两个人身上,朦胧一片。
※
整整五日过去。
叶六郎仍旧没有放弃寻找落银。
但心底最深处的希望,正在被时间一点点的消磨啃噬着。
会不会真的像那些士兵猜测的那样,女儿做了傻事……
虽然着不像落银一贯的作风,但是想到她对易城那孩子的深厚情意,叶六郎一时间竟觉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本想着陪女儿一道来贵州,等事情了结之后再一同回去,不成想到头来,竟然让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
营帐中,叶六郎自责而悔恨的将头埋进膝盖中。
一旁的叶流风见状,出声道:“一辈子你还是这个样子。”
“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从来都不曾好好的保护到她……”叶六郎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自惭当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说不定。”叶流风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道:“别那么早急着下定论。”
表面上他是在责怪叶六郎不够冷静,但暗下也知道,叶六郎这是关心则乱。
叶六郎听到叶流风的话,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眼里重新浮现了希望。
“二哥的意思是——”
“再等等看吧。”叶流风面无表情的端起案几上的水,抿了两口。
一旁的万青不由地在心口叹气。
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他家主子忽然没了,现在就连叶姑娘也……
呸呸呸!
万青连忙在心里否决道,事情还没个定论呢,他在这犯什么乌鸦嘴!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何事!”万青起身问道,下意识的觉得是姚罗那边出了事情。
这二十来日,姚罗带兵攻打乌凉城,屡屡受挫,前几日迫不得已请了援兵,现在应该还没到。
“禀万佥事,乌凉城传来可靠消息,城门已破!乌凉城统领付云志已经投降!”来传信的士兵,声音激动异常。
“什么……”万青一时间愣了愣,而后忙问道:“那沈歧呢?”
付云志投降了,沈歧怎会同意!
从以往的战事中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人。
“沈歧那狗贼的人头今日一早便被悬在了乌凉城城门之上!敌方军心大乱,溃不成军,付云志领头投了降!”
426:那女子是谁
一旁的叶六郎和叶流风都听出了不对劲来。
这些日子在营中,他们多少耳闻了沈歧的厉害,说易城就是丧命在了他的手下。
怎么这会儿……忽然被人割下人头,挂在了城楼?!
“属下,属下还听说……听说沈歧,是死在了主帅的手下!敌方因此才军心涣散!”
“这么说,是姚罗潜入乌凉城取了沈歧的性命?”万青十分不解,这士兵何至于激动到结巴的程度。
“不是姚副帅,而是主帅!”士兵颤抖着声音道:“他们都说……看到主帅回来了!”
嘭!
万青不小心碰倒了几案上的茶碗。
“去乌凉城!”万青当机立断地道,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叶六郎亦怀着震惊不已的心情疾步出了营帐而去。
由万青带领着一队人马,火速朝着乌凉城而去。
果然,乌凉城破了。
沈歧的人头,高高悬在城墙之上,任由寒风吹打,青灰的面上竟是一派安详之色……丝毫看不出,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万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来,朝着两个形色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守卫问道:“姚副帅在何处?”
“万佥事!”守卫一脸的激动溢于言表,道:“姚副帅现在正在营中与主帅禀话!”
万青觉得头脑之中发出一阵阵的轰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军营里的。
他甚至没顾得规矩,不经通禀,便撩开帘子,拖着踉跄的脚步径直进了营帐中。
帐中,姚罗恭敬的立在一旁,说着近来的形势。脸上既有忏愧,也有庆幸,更多的却是愉悦。
而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身材挺拔却消瘦了不少的男子,他一身朴素的深灰色直裰,一头墨发显得过于随意的挽在头顶,却丝毫未影响他眉眼间日益深刻的英豪之气。
他就坐在那里,面色一丝不苟的听着姚罗禀话,与之前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此刻他身侧坐着同样身着深灰色男装的落银,她纤长的素手中捧了杯茶,偶尔抬眼看荣寅一眼。
万青竟一时间不敢出声……
生怕这是幻象,他一出声便会被打破。
“银儿?!”
万青不敢说话,刚跟上来的叶六郎却是丝毫没有压制内心的惊喜与震惊。
“爹!”落银笑着应答一声,此番死里逃生,而且还找到了荣寅,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听得聚精会神的荣寅适才举目望来。
“伯父。”见到叶六郎,他忙起身。
叶六郎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来。
先是握着落银的双肩,将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她身上只有些轻微的擦伤之外,适才分出了心思来看荣寅。
荣寅见了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不得不说,这女儿跟女婿的重要性,真的是没法儿比啊……
“爹,我们都没事。”落银笑着说道:“那日我去了临山,意外寻到了易城,因为他身上有伤,我们一时间没办法出山。这几日让爹担心了。”
“你们没事就好!”叶六郎激动的险些老泪纵横。
姚罗见这女子,左一句‘易城’右一句‘他’的喊着主帅,而主帅还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不由地在心里大呼怪哉,又见处处萦绕着重聚的喜悦,他觉得站着这儿碍眼,便只得出了营帐而去。
万青自然是没有这个自觉的。
得知自家主子好好的活着,他已经高兴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走上前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噗通一声冲着荣寅跪了下去,红着眼眶也不说话。
荣寅垂眸看着他,问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守在贵城,成日不问战事,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的完全,尚带着几分沙哑,但听起来却越发的有震慑力。
万青缩了缩头,弱弱地答了个“是”。
他这不是因为太悲伤了,实在提不起其它的心思吗……
他自幼跟在荣寅身边,虽说是为荣寅办事的,但心里对荣寅这个主人的依赖同样已经深种,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主子丧了命,他几度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哪儿还顾得上其它。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位军人,他随军打仗,随的只是自家主子而已。
“你可知这该当何罪?”荣寅又问他。
“降职……还有杖责一百。”万青的声音里莫名其妙的有了些笑意。
“还笑?”荣寅皱眉呵斥道。
万青却是没办法严肃起来,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笑,道:“只要主子您回来了,别说杖责一百,就是活活将奴才打死……奴才那也是高兴的。”
落银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出声。
气氛一时间轻松起来。
“好了,这几日你们都该累坏了,易城身上又有伤,先各自回去歇息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细说也不迟。”叶六郎心心念念的是两个孩子的身体。
易城有伤在身他看的出来,女儿瘦了一大圈他更是看出来了。
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落银道:“天还没黑呢,不急……”
现在才申时。
荣寅咳了一声,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几日没睡过好觉。我又不会走,你怕什么?”
落银瞥他一眼,“谁担心你会走……”
话毕又恐再被拆穿一样,丢下一句我去休息了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
叶六郎无奈的笑着摇头。
“伯父,您——”
“有话明天再说,你也回去吃点东西歇着。”叶六郎打断荣寅刚开口的话,催促道。
荣寅无奈望天,但碍于这是未来的老丈人,说的话不得不听,便也只得暂时将手头上的事情放下,休息去了。
※
半夜时分,落银便悠悠转醒。
其实这几日她并不似叶六郎想的那般欠缺休息,相反的是,在陷阱里无事可做,她除了照看荣寅的伤势便是睡觉。
直到荣寅身体渐渐恢复,他们才从陷阱中脱身。
落银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嘴角不禁弯起。
老天待她真的不薄。
望着营帐中燃着的灯火,落银没了丝毫睡意,干脆穿衣起身。
隔开床榻的屏风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落银被吓了一跳,“你是——”
“奴是万佥事派来伺候姑娘的……”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楚容貌,但隐约可见姣好的面部轮廓,一头乌发松松的用一条布带绑在脑后,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点缀。
见她要上前帮自己穿衣,落银忙地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女子仿佛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咬紧了下唇不语,眼中甚至有了些泪花闪烁。
落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中大为疑惑。
她说错什么了吗……好像没有啊?
没有去理会太多,落银将头发梳好,便步出了营帐去。
头顶上,月朗星密,天空干净如洗。
“叶姑娘这是要?”守在一旁的士兵上前恭声询问。
“睡不着,随意走走。你们守在这儿就好——”落银笑着答道。
那士兵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那张不施脂粉的干净面庞,忙有些惊慌的垂头下来,道:“那叶姑娘莫要走的太远,免得遇到什么危险。有什么事情,尽管喊属下们。”
“就前面的草地上走走。”落银伸手一指,嘴角含笑朝着前方的空地走去。
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盯着星空看了会儿,落银觉得脖子有些酸,干脆就仰面倒躺在了枯草上。
不多时,就听得有脚步声在朝着自己靠近。
落银有些无奈,视线仍旧固定在星河之上,只道:“你们守自己的夜就是,不必跟着我。”
以为是守卫们不放心她,跟了过来。
那脚步声微微一滞,而后又不做停顿的朝着她走来。
待落银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模仿着她的样子,紧挨着她躺了下来。
落银嗅到了熟悉的淡香。
转头过去,便是一张呈现古铜色的英气脸庞。
这两年来,他晒黑了太多,再加上脸上有些细细的疤痕,显得格外沧桑。
落银心底微有些发涩,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却又收了回来。
荣寅将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拢住了落银的肩头。
一只腿平放下,另一只曲起,一副悠然的姿态。
“你怎么不睡觉?”落银问他。
“倒是你,好好的牀不睡,往这儿跑什么。”荣寅不答反问,嘴角微微翘起,看得出心情极好。
“我睡不着。”落银将目光重新放到星空上。
“我也是。”
“我帐子里那个女子是谁?”落银随口问道。
军营里哪儿来的女子啊?
咳咳,当然了,像她这种情况,实属少见。不能拿出来做解释。
荣寅没有应答,如同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喂,我问你话呢!”落银拿胳膊捅了捅他。
荣寅这才应付地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落银却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落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来看着他,声音重了些,问道:“她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荣寅忍不住笑了两声。
“笑什么笑啊……”落银皱了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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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您要学着习惯
“肯定是做主嫁给你了——我在京城的名声可全毁在了你手上了,举国上下有谁不知道我同你的关系,哪里还有人愿意娶我?所以我只能让建安侯夫人给我做主,抱着你的牌位嫁进荣家。”
听她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的名声毁他手上了,荣寅有些想笑,可再听到后面,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何德何能,能让这么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非他不嫁。
“所以你要是不想让我守一辈子寡,那就一定要活着回去娶我。”落银拉起他一只手紧紧握着,低声问他:“你还记得两年前出征,城外大雪下,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当然记得。”
他一刻也没忘却过。
他答应她,一定会平安归来。
这几日他甚至在想,若非有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甚至熬不过这段可怕的日子,等不到落银来找他。
荣寅反握住她的手,两人沉默着,望着头顶的同一片天空。
四周只有虫鸣和微风的声音,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如果真的能就这么静止,该有多好……落银听到自己心底有一道声音这么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荣寅忽然开口,说道:“过两日便会拔营离开乌凉城,到时你就随两位伯父回京吧。”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落银没料到他张口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故口气有些不太好。
算上他昏迷的日子,两个人不过才在一起不到七日,现在倒好,张口就要她回去。
“这里太危险,再加上你一个女子,在营中实在太不方便。”荣寅同她解释道。
他何尝不想她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可是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舍,而令她置身于危险中。
落银也明白他的心思,知道荣寅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太危险这是其一。”荣寅这边自顾自的说道:“其二我是担心,再次发生方才那样的事情……”
她要真跟自己日夜相处,他真不能保证能控制到几时……
“我知道了……”落银皱着眉头,心道要她走,她走就是了,犯得上拿这件事情来吓唬她吗……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对于接下来的战略,荣寅心中有丘壑。
青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败的败,降的降。
加上有程思谣相助,攻入祈阳已经要不了多久了。
只要祈阳城一破,青国就等同要彻底消失了。
落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径直坐起了身来。
荣寅下意识的抬眼看她。
只见她从腰间取出了匕首。
荣寅失笑道:“你现如今倒是警惕心越发的强了,随身都带着这个。”
话音刚落,荣寅的笑意就凝固住在唇边,眼见着落银放下挽起的头发,毅然的割了一束下来。
“你这是作何!”荣寅赶忙坐起身,生气的夺过她手中的匕首。
以为落银是不愿意回去,在跟他闹脾气。
“送你一样东西。”落银没理会他的紧张,从容的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打磨的光亮的檀木笄。
这是她来贵城的路上,晚上歇息的时候自己磨的。
荣寅见她将方才割下的青丝缠绕在发笄头,一下一下的,认真极了。
看出她的用意,荣寅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没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将一切做好。
“给你。”落银伸手送到他眼前。
“可以当做平安符来用么?”荣寅玩笑道,接了过来。
“你试试就知道了。”
“肯定可以的。”荣寅咧嘴一笑,当即就将头上的玉笄取了下来丢在一旁,转而换上了这支檀木笄。
“我会时刻带着它。”
落银也随着他一起笑了,披散下来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在两腮。
荣寅伸手为她别到耳后。
“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落银看着面前坐着的荣寅说道。
“嗯。你说。”
“如果它日你兵临祈阳城,可否饶过昭顺皇帝一命?”
荣寅愣了愣,问道:“怎么,你同他有什么交情吗?”
“算是有些,之前在祈阳的时候,他曾帮过我。”落银记得清楚,彼时徐朗之闹到她家中,正是昭顺帝出面帮了她。
虽然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是一些小忙,但是在论茶方面,她再没遇见过第二个像昭顺帝那样的知己。
“他若是肯降,我不为难他。”荣寅想了想,又道:“到时若是太子即位,必定要大赦天下,昭顺帝若甘愿臣服,做一位有名无实的藩王,应当不是难事。”
他要是跟卢治开口,卢治应该不会反对。
既然是帮过落银的人,他自是不会去为难。
落银听到这里,放下了心来:“如此便好。他生性淡泊,并不喜权势纷争,如此一来……倒是因祸得福,也算是全了他的夙愿。”
昭顺帝无意做这个皇帝,不光是她,就是满朝文武和举国百姓,也是看得出来的。
与其让青国百姓过着一日不如一日的生活,倒不如……现在这样。
不是有句话吗,有时候,粗暴的战争才是推进发展的最好武器。
唯愿余下这尚未燃尽的战火中,能尽可能的减少双方伤亡,能降则降。
※
接下来的两日,落银跟着荣寅去了很多地方。
两人一骑,看遍了贵城和乌凉城附近的风光。
军营中所有要处理的事情,但凡不是紧要到十万火急的,皆被万青拦了下来,压在了一旁。夏国好跟班的名号,非他莫属……
可分别的时间还是到了。
这一日清早,落银在营帐中收拾着东西,准备返京。
叶六郎和叶流风早准备好了,现在营帐外等着她。
就在落银收拾好了一切,即将要出去的时候,万青走了进来。
“叶姑娘。”
“怎么了?”落银看向他。
却见万青冲着自己直直的跪了下去。
怎么又跪!
落银忍住要扶额的冲动,道:“有事你说便是了,动辄就下跪这是什么道理,快起来说话。”
“不,叶姑娘您让奴才说完。”万青执拗地拒绝了落银的相扶。
“那你快说罢。”落银无奈。
“这次主子的命是叶姑娘您救回来的,奴才先在这儿替故去的老爷夫人谢过叶姑娘!”说罢,便砰砰磕了两个分量十足的响头。
不待落银反应,万青又道:“这是奴才谢您的!”又是一阵猛磕。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快起来吧!”
“以后奴才这条命就是叶姑娘您的了!叶姑娘说什么,奴才便做什么!”万青终于肯起了身,却又是一番表决心的话。
落银见万青身后掀帘而入的人,眼中闪过一抹笑,看向万青问道:“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你主子的?”
“主子不在的时候,自然是听叶姑娘您的……”万青笑嘻嘻的,自以为聪明的回答道。
“哦?”身后传来荣寅的声音,问道:“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卖主求荣了?万青,不然你随着你新主子回京去罢,不必伺候本王了——”
万青脸色大惊,连忙回头赔笑,狗腿而谄媚的说道:“哪儿能啊主子,奴才这不是……,这不是在感激叶姑娘救了您嘛,奴才这就是想报答叶姑娘……”
“报答就不必了,只要你别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我就满足了。”落银似笑非笑地看着万青说道。
万青却换就了一脸的正色,“这哪儿成啊!”
不及落银反应,他便往荣寅身边靠了靠,一脸揶揄地说道:“日后奴才给您下跪行礼的地方可还多着呢,您要学着习惯才行呐。”
荣寅目含嘉奖的看着万青点了点头,好似在说,你小子总算说了句像样儿的人话……
落银白了主仆二人一眼,见时间所剩不多,便不再跟他们耍嘴皮子,背上了包袱径直对荣寅说道:“走吧。”
荣寅点头,随着她一起出去。
又亲自将人送出乌凉城外十里处。
众人勒马告别。
“这些人是我挑选出来的,让他们护送你回去。”荣寅看了眼身后的二十名整装的护卫,对落银说道。
落银知道她就是拒绝,荣寅也会坚持让他们跟上,故此,便顺从的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多个人也多一重保障。既然这样能使荣寅放心,她便照做好了。
“该走了。”叶流风丝毫不理会侄女眼中的不舍,冷声提醒道。
叶六郎暗自叹了口气,对二哥使着眼神。
然而高冷的叶流风又岂会搭理他……
其实叶流风这样,是有原因的。
他们舍不得,他还着急回家见那身怀六甲的媳妇呢……
“是该上路了。”荣寅尽量笑着,对落银说道:“路上小心。”
“嗯。”
“安心等我回去。”
“嗯。”
“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我知道。”
……
一行人马,在荣寅的视线中逐渐的缩小,再缩小,直至彻底的消失在那一缕稀薄的晨光中。
落银没有回头看。
因为她相信,很快荣寅就会回来。
很快,他们就再不必承受分离之苦。
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429:为人棋子
或许是因为荣寅的事情落定下来,返程的路,赶得并不急。
一整月后,踏着初冬的寒霜之气,落银和叶六郎叶流风回到了乐宁。
“前日给你二娘穿了信,这会儿只怕做好了你爱吃的菜等着呢!”叶六郎显得心情极为愉悦,对已经换乘了马车的落银说道。
入城之后,他和叶流风一左一右的骑马护在马车两侧。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
叶流风时刻惦记着那晚的黑衣人,所以越是回到乐宁,越是分外警惕起来。
落银撩帘朝外头看去。
已经来到了华正街中段的位置。
落银嘴角含笑,看到了自家在华正街上的其中一间铺子前,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
多亏了拾香和杜泽,还有她制定的体系分明的结构,才能在她这个东家不在的情况下,所有的一切都能正常的运行,不受影响。
马车出了华正街,拐进了西雀街,约莫是半个时辰,便进了三伏巷。
远远地,叶六郎便瞧见了等在家门前的妻子和儿子。
这让昏迷了几年刚一醒来便离家的叶六郎,觉得心头一热。
“是爹,爹回来了!”虫虫发现了叶六郎,跳了起来欢呼。
叶六郎笑着策马靠近。
近了这才瞧见,门前站着许多人。
除了妻儿之外,自然还有挺着大肚子的纪海,拾香和肖肖,另外还有白景亭和白夫人带着白明印,还有一对穿着华贵的母女,是叶六郎不认识的,乃是建安侯夫人和云月。
叶六郎下了马,一一作礼。
肖肖和拾香欢喜的去帮落银撩开了马车帘。
“师傅!”
“小姐您回来了!”
两个丫头在看到落银的那一刻,齐齐地出声。
落银对她们笑着点头,而后便哭笑不得的被二人一左一右扶着下了马车,这样的待遇,落银觉得极不习惯。
刚一下马车,落银还没反应过来舅舅舅母,还有建安侯夫人都在场,就已经被众人围了起来,又是摸脸说她瘦了,又是拉着她的手说穿的太少了云云,一阵的嘘寒问暖,亲切非常。
再有虫虫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落银一时间竟觉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回应谁才好。
“好了,孩子一路上那么累了,快进屋吧,饭菜都备好了!”白夫人汪氏笑着提醒道。
“外头冷,进去吧。”纪海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后腰说道。
叶流风见状,上前搀扶着她。
孕妇情绪波动极大,再加上又近两个月没有见到叶流风,觉察到扶住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强有力,纪海不禁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事情我们都听说了。”白景亭一脸感叹的看向落银,道。
“真是苦了你了。”建安侯夫人和月娘一左一右拉着落银一只手,建安侯夫人拿揩了揩眼角的泪,道:“多亏了你,易城那孩子才能保回一条命!”
营中的消息自然是传得极快的。
现下,都已经过了上下震惊的当头,朝中众人也都怀着不同的心思,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他命大。”落银笑着。
“我都说了……叶姐姐是表哥的福星!”云月看向落银的眼神,愈发是喜爱和崇敬起来。敢只身一人往贵州跑,据说还挨个儿验了士兵们的骸骨,更是将易城表哥救了回来,这样的女子,容不得她不崇拜。
“对对对,福星!”建安侯夫人转泣为笑。
汪氏同她是交好的,此刻听得建安侯夫人这样说,连忙就玩笑的提醒道:“我家银儿这么优秀,你可得替你那侄子看好了,别让人抢了去!”
“那是必然的!”建安侯夫人笑着答应下来,一边将落银的手握的更紧。
众人一时间纷纷笑出了声来。
落银丝毫不见扭捏之态,也不觉得哪里别扭,这么多年下来,这么多事情经历过来到现在,旁人在她跟前提到荣寅,她有的只是七分沉淀下来的厚重情感,和三分骄傲,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场春雨过后,乐宁城内外,处处吐露了嫩绿的春/色。
三月是个好时候,天气转暖,风景宜人。
茶园也还没到最忙的时候,本该如往年一样,趁此时节四处踏春游玩的叶家人,进来却是鲜少出门。
因为纪海快生了。
“到今日都已经九月半了……这怎么还不生?”纪海近日来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几句话,“弟妹你看我这肚子,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净瞎说。”月娘不客气的送了她一记白眼,道:“人家都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就是足了十月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这几日,尽管放宽了心,想的越多到时候生的就越费力气。”
“这种事情,哪里急的来——”落银一副老成的口气说道,好似她经历过一样。
“我能不急吗……宫里那位太子侧妃,好似还没我先怀上呢,人家孩子都已经坠地了。”纪海越想越焦虑。
提到这里,落银唇边的笑意便淡了淡。
六日前,欧阳芊生下了一位小皇孙。
“又说胡话了……”月娘放低了些声音,斥责道:“人家那是早产的,你也要同人家比?”
纪海被堵了个死,讪讪的笑了笑,“我这不是着急吗……”
欧阳芊生下的儿子的确是个早产的,身子极弱,据说几名太医就在东宫住了下来,日夜照料着婴儿。
而这早产的原因却是来自于……白瑾瑜。
欧阳芊怀孕期间,白瑾瑜明里暗下的没少使坏。
东宫上下,乃至整个宫里的人心里头都有数儿。
可横竖前面白瑾瑜都不曾得手,唯独六日前,她横冲直撞不顾宫人阻拦去了玉临院。后来具体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说欧阳芊早产了。
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且还一举得男。
咸丰帝龙颜大悦,取名遂安。意为顺遂平安。
其外,痛斥了白瑾瑜的行为,下令禁止白瑾瑜再踏出正宫一步。
没有给出更重的惩罚,一来是为了给小皇孙积福,二来是咸丰帝对白世锦还有三分顾念。
这半年多,在卢治的几项举措下,白家的实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这一日,汪氏借着跟入宫跟皇后娘娘叙话的机会,来到了东宫。
白瑾瑜一见她便竖了眉,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自从嫁进东宫,白瑾瑜开颜的日子屈指可数,又因接踵而来的一件又一件糟心之事,令她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戾气。
伺候这位已经有名无实的太子妃的宫女们,无不是日日心惊胆战。
汪氏仿佛感觉不到白瑾瑜对她排斥至极的态度,径直找了张圈椅坐下,自有宫女来奉了茶。
“我爹呢!”白瑾瑜走到她面前,厉声问道。
“这里是东宫,老爷哪里进的来。”汪氏觉得这孩子越来越蠢了……叹了口气,她便道:“老爷倒是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
白瑾瑜听了,当即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们。
“说吧!什么话?”白瑾瑜不信白景亭真的会对她不闻不问。
“不要再找芊妃和小皇子的麻烦了。”
“什么?”白瑾瑜听罢突兀的冷笑了一声,而后大声叫喊道:“是她和那个贱种找我的麻烦!”
“住口!”汪氏面色惊惶的打断了白瑾瑜的话,“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你还有命在?那是太子殿下的骨肉——”
“……”白瑾瑜自觉失言,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一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不由地更加暴躁起来,“我现在等同坐牢一样,哪儿也不能去!再接下来,那贱人肯定又要害我!”
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白瑾瑜已经隐隐觉察到,欧阳芊的可怕之处。
要说之前她容不下欧阳芊是主观的厌恶,那么现在,已经是为了自保……
“你且安分些时日。”汪氏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白瑾瑜说道:“其余的事情,自有老爷和我,在皇上皇后那边为你说情,好早日解了你的禁足。”
“你会有那么好心?”白瑾瑜冷笑连连。
“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白家着想。”汪氏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含着警告,“你要是再胡闹下去,只怕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白瑾瑜望着她的眼睛,听着这句话,忽然觉得一阵心惊。
“不用你来教我做事。”嘴上却还是不肯认错服软。
“我言尽于此,你怎么选择我也无法左右,好自为之吧。”汪氏不愿再同她多费口舌,她相信白瑾瑜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话,至于她会不会听从,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临走之前,她深深看了白瑾瑜一眼。
见她仍旧一脸的倨傲,汪氏在心里摇了头。
白家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在这东宫之中,她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以后着想,却不知是被那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欧阳芊利用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欧阳芊和白瑾瑜之间的明争暗斗,何尝不是被皇家这对父子看在眼中。
430:归来
他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俯瞰着一切,只要事情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他们便是不屑阻止的。
白家势力的逐渐削弱,皇上不正是因为手中捏着白瑾瑜这么一个错处,所以才会如此的毫无顾忌吗?
也正是因为白瑾瑜的错处,白景亭只能接受。
白瑾瑜的处事态度,在入宫之时便注定了她只能为人棋子,任人摆布。
蝼蚁尚且不知自己的可悲之处……
汪氏低低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想,带着丫鬟迈步离了东宫前殿。
此时,叶家被一声又一声凄惨尖锐的喊叫充斥着。
午饭后,纪海觉得腹部时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月娘和落银连忙扶着她在院中踱步,做着产前运动。
据月娘说这样生的时候会省力一些。
随着次数越来越频繁,并且程度感加剧的阵痛,纪海一阵痛呼后,羊水破了。
此刻,月娘正帮她接着生,落银经过这一整月来的‘实习演练’,在产房中帮月娘打下手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二婶儿,再用些力,我看到头了!”落银帮纪海加油打气。
刚破春的天气,纪海已是大汗淋漓,因为力气的流失,脸色逐渐发白起来。
近一个时辰过去,孩子还是只冒了半个头。
向来冷静自若的叶流风也坐不住了,在外间走来走去,一对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
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什么孩子!
毕竟养孩子带孩子,本来就是他的一大弱处,若非纪海天天为了孩子的事情愁眉苦脸,他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由此看来,这个还没生下来的可怜孩子,已经遭到了父亲的‘记恨’……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月娘的声音并着纪海的痛呼时而从内间传出。
叶流风急的快要冒汗。
又是半个时辰折腾过去,纪海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
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霍然响起!
月娘大喜地道:“是个男孩儿!”
“跟二叔可真像。”这是落银的声音。
“净胡说……”纪海有气无力的道:“才这么小,哪里看得出像是不像……”
肖肖拿来被褥将孩子包好,送到纪海眼前。
“真的很像二爷……瞧瞧这小模样!”
叶流风已经顾不得产房的忌讳,大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看也没看孩子一眼,只躬身到纪海身旁,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纪海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虚弱地说道:“快看看儿子,都说与你像的很……”
叶流风这才敷衍的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却是微微愣住了。
那么小的一个婴儿……红红的脸蛋儿,跟个小猴子似得……他还从没见过初生儿……这个小东西,就是他的儿子?
望着襁褓里的孩子,细小的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叶流风忽觉心底某处软了下来。
“取个名字吧,二叔。”落银边收拾着盆子剪刀等物,边笑着说道。
“就叫叶纪吧?”叶流风看向纪海。
“叶记?”肖肖一脸奇怪的看向叶流风,心道二爷这也太图方便简单了吧,直接拿商号的名字来顶上了。
“叶纪……刚好同茶铺同音。”纪海笑着看向落银,道:“借用了叶记的名号,你得问问落银同意不同意……”
“随便拿去用。”落银笑着,因为这个新降临的小生命,叶家又多了新的一员,心情格外的好。
叶六郎刚从外头回来,就听说纪海生了个儿子,连忙跑过来看。
一见这孩子跟叶流风极像,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他这个二哥,吃了一辈子的苦……晚来成了家,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叶六郎真心替他高兴。
如此一想,叶六郎便生出了许多感慨。
现如今,一家团圆,富贵又平安,这样的生活,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而这一切,有九成都要归功于他的女儿。
孝顺父母,尽心竭力的教育胞弟,一点一滴的将叶记做起来……叶六郎一一的回想着,越发觉得女儿太不容易。
现在,他只等着易城回来,他把这个宝贝女儿放心的交出去,看着她能有个大好归宿和圆满人生,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毕生唯一的心愿了。
※
一晃眼,进了四月里。
茶园和茶庄里忙碌了起来。
随之,便也到了叶家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咱们自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了,现在四处那么忙,就不要费心刻意操办了。”纪海正同叶流风叶六郎还有月娘商议着。
“那怎么行?”叶六郎看向叶流风,问道:“二哥你的意思呢?”
“孩子的满月酒这辈子就一次,纵然以前在白头山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虫虫满月的时候,还办了一场呢。”月娘笑呵呵的说着,想起了往事。
“怎样都行。”叶流风一脸无感的说道。
“那就吃顿饭好了。”纪海还是坚持不愿操办。
“不打紧的,该办的就办。”落银的声音忽然从厅外传来。
坐在厅堂里的几人望去,就见一身荷青色衣裙的落银走了过来。
“茶庄里的事情忙完了?”叶六郎朝女儿问道。
落银点头笑着,“有杜大哥和拾香,反倒没我什么事儿了。”是觉得现如今,她完全可以放手当个悠闲的东家,只看看账薄就行了。
特别是拾香,今年凭借自己的钻研,一举研制出了两道青茶中的新茶来,在制茶方面的天赋日益的明显起来。
“银儿说的是,咱们现如今也没什么好忙的。”月娘赞同给孩子好好办一场满月酒。
现在除了茶楼是落银自己管的之外,各个茶铺都聘请了掌柜,他们一家人实则还真没什么可忙的。
就是习惯了往年这个时候的忙碌。
纪海见她们坚持,便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了。
三日后,便是孩子的满月宴。
除了茶庄茶铺里的一些资历老的人之外,白国公府来了汪氏和白明印,建安侯夫人也带着云梅和云嫣两个丫头赏面过来了。
至于大姑娘云月,则是因为下月要进东宫做太子侧妃的缘故,暂时不适宜抛头露面,便没有跟来。
一帮茶铺里的大老爷们儿,由叶流风和叶六郎陪着在专门收拾出来设宴的大堂里落座。
汪氏和建安侯夫人等,则是被落银拉进了内厢房。
虫虫欲跟娘亲和姐姐呆在一桌儿,却听白明印一脸板正的同他说:“男席在外面,你如今已经十岁,也算是个男子汉了——”
虫虫听罢张了张嘴,犹豫的看了看内厢里说笑的女眷,又看了看外间举杯畅谈的男客,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最后见白明印抛下他,转身入了男席,他才一咬牙跟了上去。
于此,算是踏出了成长为一枚男子汉的第一步……
酒过三巡。
外间的男客们,个别酒量差的已经有了醉意,说话间,舌头隐隐有打结的趋势。
叶六郎便是其中一个。
这么多年下来,酒量差这一点,还是丝毫没变。
“去跟老爷说一声儿,莫吃太多酒,不然又要头疼的厉害了。”月娘低声跟肖肖吩咐了一句。
说起来,成亲近一年的肖肖,如今也是有了两个月身孕的人了,落银正打算下月找人过来代替她,好让她回家安心养胎。
肖肖这些年在叶家已经呆的习惯了,加上叶家一家人待她又好,早将叶家当成了第二个家。以至于一想到要走,便觉得万分不舍,是以,这几日来便不怎么说话,情绪有些消沉,时不时的就会走神。
此刻听得月娘吩咐她,方回过神来,朝着外间走去。
没过多大会儿,就见她急急火火的跑了回来,一把撩起帘进了厢房,忙就跑到饭桌旁。
“小姐!”肖肖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了落银一声。
“怎么了这是?”落银连忙问道。
一桌儿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此刻无不是盯着肖肖看。
肖肖顺了顺气儿,激动地说道:“茶铺里刚来了人传信儿,说是,说是睿郡王爷回来了!”
“什么?!”
睿郡王……回来了?!
怎么先前没听到消息……
整一桌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除了建安侯夫人,一脸的平静,似乎并未太多意外。
“嗯,算一算日子,是该回来了……也就是这两日。”建安侯夫人口气含笑,看向落银。
落银既喜又惊,有些发懵的问道:“伯母……伯母您早就知道消息了?”
建安侯夫人点着头,“一月前来了家书,交待我暂时不要同你说——你可莫怪伯母瞒你,要怪,就怪那臭小子自个儿出的主意!”
云嫣和云梅互看一眼,都是捂着嘴咯咯的笑。
她们自然也是知情的,而且为了防止在叶姐姐跟前说漏嘴,这一整月都没敢怎么往叶家跑。
其实宫里也早已得知了消息,但彼时情势未完全落定,为保得一个万无一失,便暂时没有宣扬开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忽然得知睿郡王回京的百姓们,此刻已经激动的快要将城门给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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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快乐!
431:虫虫的脾气
落银浑然愣在原处,向来精明的脑袋,此刻觉得似是打了结,乱成了一团,不知从何理起。
“这孩子……”汪氏不由地失笑,“高兴的傻了不成?”
“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纪海推了落银一把,“还不去接人?就不怕别人抢在你前头把人给接走了?”
“老爷他们已经走了……夫人小姐,咱们也快去吧!”肖肖都替落银着急了。
“这帮人,竟然也不知会咱们一声儿,他们自己倒是跑得快的很!”纪海愤愤地说道,一边将落银拉了起来。
一众女眷搁下了筷子,急匆匆的出了内厢。
来至外堂,果然见三大桌男席上已经空无一人……
一行人乘马车的乘马车,坐轿子的坐轿子,一同朝着城门处而去。
纪海交待了请来的奶娘好好照看着睡着了的孩子,遂也跟着去了。
出了西雀街来到华正街,轿子和马车就走不动了。
整一条直通城门的华正街,已经被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别说马车了,就是人要想继续往前走,那也得挤着过去!
“不然咱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吧?”汪氏撩开帘往外一瞧,被这浩大的阵势吓了一跳,她有心再往前迎一迎,可毕竟是大家主母,不好如此抛头露面,在人堆儿里挤来挤去。
建安侯夫人还带着俩孩子,自然更不必说了。
“不如这样吧!”建安侯夫人想到一个主意,道:“易城进城后头一件事肯定是要入宫觐见的,等他从宫中回来势必要回府,不如咱们就先去郡王府等着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落音儿,就见落银忽而一把撩开了马车帘,跳下了车去。
“诶!”建安侯夫人忙地喊她。
却被汪氏阻止了。
“好了,你就由她去吧,这又是进城又是入宫的,哪里等得了那么久……”汪氏笑着说。
街道上人挤着人,摆摊儿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干脆就收了摊,好好迎接凯旋而归的大英雄。
落银被挤的东倒西歪,时不时还会被人踩上两脚,却丝毫不顾停留,只一味的硬着头皮往前走。
四月里的天气本还是有些清冷的,但在人堆里没多大会儿,就闷出了一身的汗水,髻发也跟着散乱起来。
落银不顾得去在意这些。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的见到他,尽快的让他见到自己,尽快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落银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了近半个时辰,方来到了正城门处。
荣家军此刻还没有进城。
相比于街道上的喧闹,此处显得安静了太多。
落银看到了宫中的禁卫军,将百姓们阻隔在两侧。
而那一顶由近百位禁卫军护着的明黄色朱色流苏华盖宽轿中,却不知坐着的是宫里的哪一位主子。
此刻,四周虽然不是热火朝天的喧闹,但各人脸上的激动却是溢于言表。
“来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一声。
众人无不是争相探头朝着城外望去。
隐约间,果然见有一队人马在靠近着!
落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绞在一起的双手,骨节都已经泛白。
随之那那队打头进城的人马的靠近,意料之中的,她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在乌黑色盔甲和战马的衬托下,他的五官似乎又深刻了许多。
刹那间,落银忽然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她看到,荣寅下马,皇太子卢治从轿中而出,亲自敬了他一杯洗尘酒。
她看到,荣寅的脊背始终笔直挺立,头顶将盔上的红色盔缨随风微动着。这几年战场上的锤炼,已经使他彻底的褪去了青涩,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变成了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
她又看到,荣寅转头望向人群,目光在四下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看到荣寅的眼睛里,出现了自己的倒影。
落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笑了,只是她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声音来。
荣寅看着人群中那道浅绿色的身影。
她髻发散乱下来,两腮的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莹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落银这样笑呢。
像是……有些呆呆痴痴的,乍一看,傻极了。
可随之,他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同样的一个笑容……
他答应过她的,他做到了。
我平安回来了!——荣寅远远的看着落银,在心底大声的说道。
落银似听到了一般,冲着他重重点头,带笑的眼中噙着泪花。
※
城门一见之后,落银目送着荣寅跟着卢治的轿子去了宫中。
这一觐见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天黑后才能回来。
落银心下了然,心想他奔波劳碌了这么久,从宫中回来该好好歇息一场,便同建安侯夫人她们商量,今日就不过去睿郡王府了,等明日一早再去看荣寅。
建安侯夫人连道还是落银体贴,她这个做姑母的也心疼侄子,便点头答应了。
是以,一行人怀着喜悦的心情各自回了府。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晚饭后,纪海抱着小叶纪,打趣着落银。
落银没有反驳,反而哈哈笑了两声。
纪海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忙地看向月娘和叶六郎,道:“快看看你们的女儿,人都要傻了!果真是应了那句什么话,女大不中留啊!快些将人给嫁出去吧,不然别真成痴傻了——”
叶六郎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月娘则是顾及女儿的脸面,嗔了纪海一眼。
虫虫看了一眼落银,瘪了瘪嘴,垂下头来不说话。
他自然是听得懂的,知道二婶的意思,易城哥哥回来了,定是要娶姐姐的。
几人又围着说了会话,小叶纪有了困意,纪海便抱了孩子回房。
叶六郎和月娘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唯独虫虫,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还不回去睡?”落银问他。
“我明日休沐,不必去国学院上课。”虫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怎么了?”落银发觉了不对劲,刚才围在一起说话,虫虫似乎就不怎么高兴,便问道:“在学院里有人为难你了?”
随着虫虫年龄的增长,他一旦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找她这个姐姐,而不是月娘和叶六郎。
“没有。”虫虫摇了头。
在国学院里,有长孙愚护着他,再加上他有一个名号响亮的姐姐,根本就没有人敢为难他。
“那怎么不高兴了?”落银皱眉看着他,心道这才十岁,应该还没到青春期吧?
“我没有不高兴。”
睁着眼说瞎话啊这是……
落银一挑眉,笑问道:“真的不跟我说?”
虫虫没有吱声。
落银便起了身,理了理衣裙,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回房睡觉去了。”
虫虫忽然抬起了头来,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落银觉得这实在太反常了……
刚想开口再试探试探,忽觉空气中多了一丝熟悉的冷檀香……
她的嗅觉向来的灵敏非常,再加上她对这种气味异常的敏感。
落银霍然举目望去,就见正前方的甬道上,现出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荣寅负手在前,一身战甲未卸,只取下了头顶上的将盔,由身后的万青捧着。
“你,怎么过来了……”落银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
久别重逢,拿这句话当开场白,实在是不合适。
荣寅显然不满意,英气的浓眉微微皱起,反问她,“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
落银微微撇了撇嘴,有些想笑,在城门前还在心里头夸他褪去了少年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是同以前无甚差别。
可是这样……反倒令她觉得心口发暖。
好似两个人并没有分开多久。
“易城哥哥……”虫虫见荣寅过来,一双眼睛里藏着纠结之色,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并没有落银想象中的那么雀跃。
这小家伙到底是长大沉稳了……
荣寅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虫虫长大了这么多——”
眉眼都长开了,软糯和婴儿圆也已然褪去了,脸上隐隐有了些叶六郎的影子。
虫虫低下头,“嗯”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易城总算看出了这孩子的不对劲,玩笑的问道:“可是你姐姐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落银笑着白了他一眼。
却不料虫虫忽然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荣寅的手,而后一脸怒气的瞪着他,喊道:“我姐姐才不会欺负我!”
说罢,不理会愣在当场的落银和荣寅,飞快的跑开了。
万青也傻眼了,心道这小舅子似乎没有以前好相与了啊……
“他心里头有些不高兴,你别生气。”落银一边想着虫虫究竟为何一反常态,一边对荣寅说道。
荣寅不由失笑,“我还不至于同孩子生气。”
落银见虫虫已然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便叹了口气。
敛了敛心思,她这才朝着荣寅问道:“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432:禅位
荣寅已经在木桩制成的圆凳上坐下,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是刚回来。”
“怎么不回去歇着?”落银见他一身沉重的盔甲,自己都替他觉得累。
荣寅吃了两口茶,后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些笑,好像在说‘你说呢’。
落银不禁一噎。
万青在一旁忙道:“主子为了赶着见叶姑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刚一出宫就过来了——”
还借口劳累,将宫中设下的庆功宴,推到了明天。
落银一瞪眼,“意思是你回到城中到现在,饭还没吃?”
荣寅不禁愣了愣。
万青顿觉无语……叶姑娘的着重点怎么跟常人如此不符,他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主子见她心切好不好!可不是吃饭没吃饭这种无关风月的问题啊……万青为自家主子感到心塞。
“是还没吃呢……”荣寅敷衍过去一句,刚想将这不受控制的话题扯回来,却听落银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走了,走了……
留下主仆二人在亭里风中凌乱。
荣寅看向万青。
眼神仿若是在责怪他多嘴。
万青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奴才没想到叶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的姑娘家,听到这里不是该感动的稀里糊涂,甚至投怀送抱吗!怎么到了叶姑娘这,就全然不同了……
荣寅闷闷的将一盏茶吃光。
就在他打算离亭去看看落银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见夜色中现出了那道丁香紫的倩影。
落银拖着方正的朱漆色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连剩菜都倒了,只有下了碗面,你凑活着吃吧。”
荣寅望着送到眼前的一碗清汤挂面,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还挂着两个荷包蛋。
荣寅有些发怔。
落银将筷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表情,便问道:“谁让你自个儿不吃饭,现在有碗面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做的,我哪敢挑三拣四啊……”荣寅回过神来,拿筷子在面碗中一搅,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
这样一闻,倒是真的饿了。
一口吃下去,觉得暖到了心里头……
万青见状,在心里偷笑了两声,而后便默默地出了亭子,闪的远远的。
荣寅很快就将一碗面给消灭干净,连带着清汤都没剩下一口。
落银十分满意的递去了帕子,让他拭嘴。
却见荣寅没有伸手来接,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落银“嘁”了一声,手上还是有了动作,将他唇边的汤汁擦拭干净,“这下倒好,打了几年仗,反倒变懒了,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荣寅只是笑着。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说道:“我甚念你。”
落银望进他的眼睛里,点点头,“我知道啊。”
“什么叫你知道……”荣寅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然呢?”落银忍笑看着他。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落银再也忍不住,发声大笑了起来。
“喂……”
“嗯……我也很想你。”
荣寅这才满意。
亭外云波飘渺,月色轻柔。
一盏长笼灯,一碗素面,再一句‘我甚念你’,填在了分别的时光里,似乎轻而易举的就消除了这几年所留下的空白。
※
次日早朝,咸丰帝亲口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月之后,将禅位于太子卢治。
这是夏国自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先例!
哪个皇帝不想在皇位上坐的再久一些,更何况现如今天下大统,已经吞并的青国百废待兴,这样的江山,谁不想握在自己手中?
咸丰帝自从不再痴迷不老之术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年不过也才五十来岁,怎会甘愿禅位呢?
许多朝臣皆是万分不解,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早在几年前,朕就答应过太子,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天下大统,便主动禅位,做个悠闲的太上皇也罢。”咸丰帝是笑着说的,眉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了许多,“君无戏言——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数十年,看着大夏的版图一点点的扩充,再到如今天下一统,已经没什么别的盼头儿了。”
百官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顿时了然了。
是啊,谁都知道,咸丰帝是个好战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
现如今天下安稳,若是治理得当,百年的和平就在眼前,对于咸丰帝来说,夙愿已了,这皇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反太子党。
在荣寅征战期间,弹劾荣寅的折子多是出自他们之手。
就在昨日忽然得知睿郡王凯旋归来之际,他们心知太子大权已定,本在考虑是否要倒戈相向的时候,咸丰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禅位的消息!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
青国已灭,但曾得青国国君重用的臣子,许多都早已不满昭顺帝的治国方阵,对于青国的灭亡,他们实际上并无太多哀戚,而这些曾经的国之栋梁,势必是要保全下来一部分的,这样才能体现泱泱大国的风范。
换而言之,卢治登基后,若要整顿朝野,手中有大把的替补来撤换掉他们!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咸丰帝无暇理会臣子们的想法,对候在一侧的太监石喜挥了挥手。
石喜会意,执起一卷金册,至龙案之下的玉阶之上,扬声道:“睿郡王听封——”
百官精神一震,忙下意识的看向了身着朝服的荣寅。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封赏……
荣寅出列,俯首道:“臣接旨——”
“雍亲王之子荣寅,自忠孝之家,资卓越,伐青一战中功劳显赫,定大夏之业,成磐石之固。承祖上至训,无怠遵循,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四下沸腾了开来。
石喜后面念得洋洋洒洒的一大串的府邸和物质封赏,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听。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上头!
这三年多,荣寅百战告捷,劳苦功高,按理来说从郡王擢升为一字亲王,算是全了雍亲王世家的颜面,无可厚非,这是许多人都料到的。
纵然是昨日咸丰帝带领群臣去宫门前亲自迎接荣寅,他们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世袭罔替……这是何等荣耀!
世代无限承袭亲王之位,永不替换!
夏国开国至今,外姓封亲王的不过两人,一是雍亲王,二便是荣寅了。
而世袭罔替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位……!
不消多想,这其中定有太子的意思。
百官心思反复间,石喜已经宣完了封册:“——望尔其以示黾勉,不负朕意,钦此。”
“谢主隆恩。”荣寅手中接过亲王册文,心中豁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没有丢荣家的脸……
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吧?
相比于荣寅的封赏,程思谣的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在咸丰帝示意他上前听封之时,程思谣十分恭谨地道:“此次伐青,微臣不过是承了睿郡……睿亲王和荣家军的蒙荫,并无功劳可言,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邀功请赏!”
十余名武官面面相觑。
打了一年仗,程思谣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爱卿太过谦虚了。”咸丰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着道。
程思谣这算是真的服帖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治,微微笑道:“日后定国安民,还需程将军鼎力相助。”
程思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卢治的意思是!
“爱卿的功劳不小,睿亲王昨日入宫觐见之时已经同朕说明。”咸丰帝愉悦的表情不死作假。
程思谣霍然转头看向了荣寅。
只见对方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每次破城之后,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山河的背影。
他之所以拒绝封赏,就是认定了荣寅肯定会在咸丰帝面前打压他的功劳。但他别无他法,早在去年他就看清楚了这情势。
却不成想,荣寅竟然会这么做……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思谣内心深处的羞愧之感油然升起。
“程将军快快听封吧。”石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程思谣。
程思谣这才阔步出列,揖礼接旨。
程思谣从原来的三品升为了正二品骠骑将军,赐新将军府一座。
再有一干副将和在战役中功劳显著者,皆一一得了封赏。
退朝之后,荣寅程思谣等人,被百官拥簇着出了金銮殿。
道贺者无数。
早朝上的消息,很快的传来。
最惹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咸丰帝主动禅位的事情,再者便是荣寅被钦封为了世袭罔替的一字亲王——
消息在全城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民间倒是还好,多是乐见其成,现在天下大定,新君即位对他们没有影响,睿郡王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又是雍亲王之后,被封为亲王,在百姓心中乃是实至名归。
且不说朝堂之上百官之中流动着的暗涌,单说东宫之中,白瑾瑜便已经是坐不住了。
433:聘礼
“这么说,殿下下月便可登基了……”白瑾瑜激动的交握着双手,“这么说……本宫很快就可以做皇后了!”
一侧的宫女纷纷附和。
白瑾瑜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眼里含着得意的笑。
欧阳芊再如何,可她白瑾瑜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
等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再来好好收拾她!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一个下巴尖尖,长相机灵的宫女低声说道。
蓝灵忙地呵斥道:“知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事情都做完了?在这儿杵着作何?”
蓝灵一直认为这个宫女心眼不正,因为白瑾瑜每次同欧阳芊发生冲突,几乎都是她出言挑拨的。
可白瑾瑜却意识不到,反倒还挺看重这个看似办事牢靠的宫娥。
“奴婢……”宫女见蓝灵训斥她,连忙低下了头,怯怯地道:“奴婢也是为了太子妃娘娘好,既然蓝灵姐姐认为奴婢多嘴,那奴婢便不说了。”
“你!”蓝灵气的瞪眼。这话说的,好像她一点都不为太子妃着想一样!
“你说。”白瑾瑜现在心情好。
那宫娥便细声说道:“奴婢认为,娘娘现在膝下无子……皇后一位,只怕有些悬乎。”
若都没有孩子且罢了,偏偏别人有,而她没有。
白瑾瑜脸上的笑意逐渐的被不甘取代。
“凭什么!本宫才是太子妃!”
“娘娘息怒!”宫娥忙地跪下,颤颤地道:“奴婢也是想着……太后娘娘极看重芊妃和小皇孙……怕娘娘到时候吃了亏啊……”
白瑾瑜一咬牙。
她险些忘了意宁宫里那个老不死的!
又一年过去,她怎么还没死?真真是碍事!
白瑾瑜在心里将老太后诅咒了一遍,同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
早朝后,荣寅就没得空回府,被卢治和咸丰帝留了下来议事。
再有晚上设下了庆功宴,故回府之时,已经要近夜半子时。
老管家迎上来,一边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荣寅并无太多醉意,换了身常服之后,想到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便径直去了书房。
他不在府里的这些时间,书房中照样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可案上那厚厚的一沓精致的香帖,是什么东西?
荣寅疑惑的翻开一张来看,顿时皱了眉。
老管家亲自捧了醒酒汤进来,见荣寅翻看着那些帖子,便笑着上前解释道:“这都是今个儿下午,各个府里送来的……有几位都是门当户对的……”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动作真是迅猛。
他昨日刚回城,今早刚得了册封,各家小姐的香帖便送来了这么一大摞。
“一一送回去。”荣寅将帖子放回,对管家说道。
“这……”老管家愁眉紧锁,“王爷今年已经二十有几了,再不成家……”
“谁说我不成家了。”荣寅笑了一声,而后道:“温伯,将府里的账本理出来给我,包括一些田产庄子等。”
“王爷这是要?”管家一脸不解,心道王爷从来不问这些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打点着。
而且荣家底蕴深厚,祖上乃是经商起家的,府里府外的财产加在一起的话……一时半刻他还真理不完。
“准备聘礼。”荣寅已经行至书案后坐下,口气无波的说道。
老管家赫然睁开了眼睛,“聘,聘礼?”
“嗯。”
看了一眼荣寅的脸色,老管家笑着问道:“王爷说的可是……叶家的姑娘?”
他虽然人老了,也不怎么出府,可消息还算灵通的。
“还能有谁。”荣寅不禁失笑。
老管家忙就提醒道:“可是王爷,咱们大夏国的规矩,历来是该先娶正妃进门的——”
那叶家姑娘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表小姐,自然是不可能为妾的,但要做侧夫人,首先府里还是得有一位正经的女主子才行。
荣寅抬头看向他。
老管家以为他听明白了,一脸慈笑的将那堆香帖往荣寅眼前推了推。
“老爷夫人不在,老奴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就王爷您自个儿拿主意吧。”
“温伯,我让你准备的就是王妃的聘礼。”
“啊?”老管家觉得自己听岔了。
“着手去理吧,三日之内交给我过目。”
管家怔怔的答应下来,直至走出了书房,才算是彻底的反应过来……王爷竟是要娶那叶姑娘为正妃!
他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再劝劝王爷……毕竟是在外行商的女子,比不得那些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更适合做王府的主母。
满腹心事的老管家往前走着,迎面看到了万青。
“温伯。”万青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刚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被管家喊住了。
“怎么了温伯?”万青看着他。
温伯是府里资历最老的人了,看着王爷长大的,府里的人对他都格外敬重,万青也不例外。
“你可知道王爷跟那位叶姑娘的事情?”温伯压低了声音问道。
万青险些失笑,那表情好像在说谁不知道啊。
“王爷方才让我理聘礼出来……”温伯皱着稀落的眉。
“真的?”万青大喜,“这是好事啊!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新王府里办喜事了!”
“王爷要我理一份迎娶王妃的聘礼出来!”温伯强调道。
“有哪里不对吗……”万青挠头,对温伯的态度有些不大理解。
“……”温伯无语了半晌,问他:“你觉得那叶家的姑娘,真的合适做亲王妃吗……”
“合适啊!”万青果断的点头,“哪里还有比叶姑娘更合适的?”
再者说了,这是两情相悦的问题。
至此,他算是弄明白了温伯的心思。
“哎……可是……”温伯不赞同万青的回答。
万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尽管放心吧,您是因为没跟叶姑娘接触过,日后您就明白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全京城绝对就找不着第二个这么好的了……”
温伯还是有些怀疑。
“您不信我的眼光,难道还不信王爷的眼光吗?王爷选的人,哪里错的了!”
温伯就只是叹气。
“再者说了,叶姑娘对王爷有情有义,这是事实,单凭这一点……王爷也决不能亏待了叶姑娘。”万青脸色正了许多,“难道您忘了咱们王爷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
温伯精神一震……
是了,他竟是将这样的大恩都给忘了。
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哎,也罢了,主子的事情,他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且看以后吧。
万青见他放下了成见,这才又露了笑。
明日就该准备搬家的事情了,到了御赐的新王府里,收拾收拾就可以着手准备办喜事啦……
万青越想越觉得开心,脸上的表情,是比捡了钱还要高兴……
三日之后,由睿王府请来的媒人就来到了叶家。
这件事情荣寅并没有提前告知落银,以至于媒人上门的时候,落银被吓了一跳。
不及她反应过来,叶六郎和月娘已经将媒婆请进了厅堂。
三句话不到,叶六郎就从袖中拿出了她的生辰八字。
落银一时有些凌乱……叶六郎这是个什么情况,随时随刻都揣着她的生辰八字,随时做好了将她嫁出去的准备吗?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一个姑娘家怎好亲自在场?”纪海将凌乱中的落银拉去了后厢房中。
“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挺心急的……”纪海一关上厢房的门,便笑了出来,“这下好了,总算要将你嫁出去了。”
落银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总算啊……好似,她嫁不出去一样。
但一时间,落银真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早早做好了迎接荣寅回来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他这才回到三四天,这也……太快了些吧?
却不知,更快的还在后头。
这边儿刚和好了生辰八字,还不到两天的时间,睿亲王府的聘礼并着婚书便送过来了……!
从纳彩到请期定亲,竟是短短几日便全部敲定了。
落银看完婚书上的日期,乃是六月二十八,距今还有两月余,据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她顾不得去想着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日子,只是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定在明日成亲!
不然她真的就手足无措了……
睿亲王与叶记的东家火速定了亲的消息,在整个乐宁城传得沸沸扬扬。
小街胡同、酒楼茶肆里,到处都有议论着此事的声音。
挽月馆中,亦是有人在讨论此事。
一群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吃了些酒,便开始胡侃了起来。
“竟是亲王妃之位啊……怪不得听说睿王府将各大家差媒婆送去的香帖,全都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大家感慨之余,皆是一副‘看来睿王爷对叶姑娘果然是真爱啊,又相信爱情了’的表情。
“这叶姑娘一不依仗家中背景,二不靠着姿色哗众取宠,一人将叶记做的那么大,又等了睿王爷这些年……是也不失一个女中巾帼,要我说,这正妃的位置就得是人家的……”
听到此处,有人暗暗撇了嘴,酸道:“我看不尽然吧,才短短几日就将事情定了,这么仓促,倒看不出睿王府的人有多重视这个王妃,虽说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可商贾就是商贾啊。”
“嘁!”
“你知道什么!”
“就是,你不知道睿王府下的聘礼有多丰厚,就敢在这儿说睿王府不重视叶姑娘……”
一群人纷纷出声反驳道。
“聘礼?”说酸话的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说下了多少聘礼,也让我开开眼。当初我爹迎娶我娘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一百五十抬聘礼!”
说话的人原来是当今宰相的嫡次子,吕宰相迎娶正妻之时,下了一百五十抬聘礼,的确是好轰动了一阵子。
那是因为娶得是邬亲王的独女,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聘礼少了下不去台,旁人或许不知,但吕家人多少都知道些,那一百五十抬聘礼险些要将吕家挖空了一大半。
“这个数儿!”说话的人冲吕公子比了比手指头。
吕公子愣了愣,惊道:“一百六十抬?”
这在全京城只怕也是少有的吧!
“竟是比我娘的还多了十抬。”
“谁告诉你是一百六十抬了!”
“那你冲我比了个六?”
“是六百抬!”
吕公子被吓得顿时酒醒了!
“六百抬?!”他不可置信的失声惊叫。
天呐,这是娶媳妇吗……这是拼命吧!
“也就你不知道了,现在全城谁不知道啊。”
“睿王府竟拿得出这么多聘礼……”吕公子还是觉得犹在梦中。
“就说你孤陋寡闻,雍亲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且听说这六百抬里,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还有雍亲王妃当年的嫁妆,都在里头呢!”
吕公子忍不住骂了句娘,“这是要将所有的家当都送作聘礼了……那叶落银,果真有你们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值得睿亲王这般相待?”
众人一副懒得跟你多说的表情,举起了杯饮酒。
“不说这个了,说的真糟心……当年还是一起在国学院上课的,人家现在兵权在握,要地位有地位,要名声有名声,能下得起六百抬聘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表示这个话题真的不适宜再进行下去了。
此刻的叶家,忙活成了一团。
睿亲王府送来的聘礼,从前院搬到后院,就足足从中午搬到了天黑,这还是有护院们一起帮着搬抬的前提下。
“这孩子,哪里有必要送这么多过来……”月娘直摇头,她是不想自己的女儿被人看轻了去,可这足足六百抬,也太……太过分了吧!
随便打开一抬,都要被里头的珍稀珠宝闪花了眼睛。
落银也觉得太过了……昨个儿聘礼送来的时候,她也是吓到了。
“那些东西我们也用不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倒不如当做嫁妆再给抬回去。”月娘半开着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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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易城的聘礼很丰厚,小非这一章也很丰厚有没有……>3<
434:累连
“哪儿有这种规矩——”叶六郎笑着道:“六百抬多吗,我觉着不多,六百抬换走了我闺女,我倒还觉着我们吃亏了!”
月娘见他没个正经,嗔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咱们也是时候给银儿准备嫁妆了。”纪海在一旁说道。
“是啊,说起来也该准备嫁衣了呢!”拾香一脸喜色,能见着师傅跟睿亲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打从心底开心。
虽说叶家的家底本就都是落银挣来的,送来送去还是她自个儿的东西,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再虽说落银嫁过去没有婆母,嫁妆什么的荣寅根本不在意,但叶家人认为,这关乎落银的面子问题。
说到这儿,落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外公生前给我留了些添妆的东西,在雁回山那边的庄子里,等过几日爹让人取回来吧。”
叶六郎点头,想着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便将这件事搁在了心上,次日一早从落银那里来了钥匙,便只身一人赶了马车去雁回山,打算把东西取回来。
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些东西……真的不是他能‘取’的回来的……
撇开那些田产地契不说,就说那足足几十箱银锭和金条,再几十箱陶瓷玉器,珠宝翡翠等物,只怕没个三四十辆大马车,都是装不完的。
这哪里是添一份妆那么简单!
就是直接用这些给落银当做嫁妆,也是丰厚的惊人了。
只怕这是白世锦将在白莺歌身上留下的遗憾,都一并送给了落银吧……
叶六郎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白世锦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去的,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这让叶六郎十分愧疚。
望着一口又一口落满了灰尘的箱子,叶六郎仿佛能感受到白世锦存放在此处的、对落银沉甸甸的疼爱。
现在银儿能有这么这么好的归宿,相信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吧……
※
今日一整日的时间,落银都耗费在了逛街上面。
倒不是她愿意,而是月娘和纪海为了给她找一匹适宜做嫁衣的布帛,几乎将城中的铺子全部逛了一遍,一整圈下来,竟是买下了十多匹质地不同但质量皆是最上等的布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是要成批的赶制嫁衣。
落银觉得在成亲的事情上,纪海和月娘表现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要热衷的太多了,而且还时不时的嫌弃她的反应太平淡了……
成亲自然是一辈子的大事,该是有多精致要多精致的,但落银觉得她身边的人表现的都太过了,从荣寅的聘礼,再到月娘激动的一夜没睡,再到纪海丢下孩子不管,一心扑在了她的亲事上面,甚至就连汪氏也要日日过来一趟,了解了解进程。
至于建安侯夫人,她倒是也想参与进来,只是分身乏术——云月入宫的日子在即,她又要兼顾着荣寅那头的事宜,毕竟睿王府没个能主事的长辈,故建安侯夫人实在是顾不上落银这边儿了。
这让落银松了口气,若是建安侯夫人再加入进来,只怕她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我觉得这匹杭绸要好些……”
纪海和月娘一边招呼着下人将布匹搬进去,一边还在讨论着。
两人边往大堂里走,边说着要用蜀绣还是苏绣,甚至月娘还提出了用双面绣……
这让落银十分惶恐——因为按照规矩,这嫁衣要她自己来绣!
双面绣,她要绣到何年何月……
落银边想着整个家里此刻只怕就剩下叶流风一个正常人了,边跟在月娘纪海身后来到了前堂。
叶流风正坐在那里吃茶。
“流风,我们买了好多匹布——”纪海随口一说,却是发现叶流风身侧的案几上就搁着一匹质地光滑的朱红色绸布。
“你也出去买布了?”纪海失笑问道。
落银险些石化在当场。
方才还说叶流风正常来着……!
“……”接收到落银复杂的目光,叶流风无语了片刻,解释道:“这是太子宫里送来的。”
“什么?”落银想不出东宫里为什么要给她这边送东西,要送,也该送去睿王府才是啊。
“是芊妃让人送来的,说是太后赏赐的。”
竟然是欧阳芊送来的……
落银只一瞬,便明白了过来,欧阳芊这是在拉拢她了。
只是这个人情,要不要收,她还得掂量掂量。
东宫里的形势,她是知道的。
对于她的表妹白瑾瑜,落银是丝毫不指望她能成什么大气候。
可是……东宫里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芊心机深重,她不想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落银想到这里,便对叶流风说道:“二叔让人送还回去吧。”
“该还的都还了。”叶流风面色如常地说道:“还送了一对玉镯和一对汉代陶瓶,我替你做主留下了这一匹布。”
说着,举目看向落银,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纵然不想走的太近,也不能做的太死。”
“你二叔说的是啊……”月娘拍了拍落银的手。
落银是没想到叶流风已经替她将事情处理过了,对于这个处理方式,她觉得倒也不错。
叶流风说的对,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而这句话,就应验在五日之后。
宫里出事了。
太子妃白瑾瑜意图毒害小皇孙遂安,人证物证俱在。幸得发现的及时,不然只怕小皇孙性命难保。
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太后得知了消息,拖着病躯来到东宫看望小皇孙,而后当众斥责了白瑾瑜几句,然而白瑾瑜不仅不知悔改,还同太后恶言相向,太后怒火攻心被气的昏厥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救治无效……崩于东宫侧殿。
现如今,整个皇宫里都炸开了锅。
咸丰帝龙颜震怒,下令直接将白瑾瑜押进了宗人府,听候发落。
“这样无德不孝之人,怎能再留在宫中!早知她会做出这种恶毒之事,朕早该在她害的欧阳氏早产之时就将她给处置了!”咸丰帝是出了名的孝子,死的是他的嫡亲母后,自然是恨不得直接砍了白瑾瑜。
得知了消息赶来为白瑾瑜求情的白景亭,跪在御书房中,听着这番话已经冷汗淋漓。
他如何也想不到,白瑾瑜竟然是没有分寸到了如此地步!
毒害小皇孙,出言不逊害死太后,这随便一个罪名……都可令他白家满门抄斩!
“是微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息怒!”白景亭重重叩头。
“果真是你白家养得好女儿啊!”咸丰帝一把挥落龙案上的折子和茶碗等物,噼里啪啦的砸在白景亭身旁,茶水溅了他一身。
白景亭动也不敢动一下,任凭咸丰帝在他身上撒着怒火。
守在门外的石喜,听着里间的动静,不禁跟着捏了一把汗。
这下可是闹大了……
白家百年伟业,不知是否要毁于一旦……
同一时刻,汪氏跪在皇后的未央宫前求见。
“白夫人还是回去吧,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实在不宜见夫人。”宫娥出来回话,面色复杂。
汪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身体不适是假的,不适宜见她却是真的。
见也不愿见她,看来皇后这是铁了心不打算插手管了……
也是,太后驾崩这件事,往小了说还是皇后的家事,她怎还能指望皇后出手帮她这个某种意义上的仇家。
这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汪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须臾,眼前霍然漆黑成一片。
“夫人!”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搀扶住昏倒的汪氏。
汪氏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白府四下,静悄悄的一片。
“舅母您醒了。”床边的落银松一口气,说道。
“母亲!”白明印欣喜地喊道。
“银儿来了……”汪氏无力的对白明印笑了笑,而后被落银扶着坐了起来,倚在迎枕上。
“你舅舅呢,回来了没有?”
落银对她摇摇头,“还在宫里,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舅母放心,我已将情况同易城说了,他现在应当已经在宫里了。”
汪氏闻听,胸口处的窒息感稍微好了一些。
有荣寅在,事情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至少不会再恶化下去。
“舅母谢谢你……你表妹她不懂事,之前没少为难你,你还愿帮她……”汪氏眼睛有些泛红。
落银叹了口气,只叫汪氏好好休息,暂时不要想太多。
汪氏一一答应下来,由丫鬟喂着吃了安神的汤药,重新躺回了牀上。
白明印送着落银出府。
“表姐……”
将落银送出白府大门的时候,白明印忽然出声喊道。
“嗯?”落银回过头去。
白明印低了低头,不说话了。
“可是怕了?”落银笑了笑,看着眼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道:“莫怕,舅舅不会有事的。”
白明印眼眶微微红了,看着落银道:“谢谢表姐……”
“傻孩子。”落银失笑,而后道:“快进去吧。”
白明印点点头,却是目送着落银上了马车后,才转身回了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