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 威逼利诱
聂五眼睁睁看着连续审了自己四天的那个刑房司吏背着手施施然去了,剩下的那个青衫典吏送了人走后,却也压根没有多呆一刻的意思,招手叫了几个牢子们过来,吩咐的却是:“今天晚上戚家军老卒全都到了这来帮忙看守,牢房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你们好好看着人就行了。吴司吏不在,我到前头去打盹偷个懒,这味太难闻了!”
廖峰只以为人家告诉他们幕后人放的是假消息,必定还打算从他们口中探问出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可没想到人都走了,显然竟是不打算追查下去。想想也是,他们都是在东南其他地界上听到的风声,歙县这位叶县尊不过区区七品县令,难不成还能把手伸到这么远去?
不但他这个五峰盗的首领,他手底下的其他兄弟们,包括隔壁牢房中的那些独行大盗,也全都议论纷纷了起来。一想到自己从前在外头自由自在吃香的喝辣的,现如今却要被关在大牢里受折腾,每个人都恨得牙痒痒的。甚至有人恼火地用力砸着手脚上的镣铐,怒气勃勃地嚷嚷道:“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否则老子日后只要能脱困,一定要这家伙好看!”
附和声一时此起彼伏,全都在骂骂咧咧。这时候,角落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会不会是高三叔?”
高三叔这三个字一出,两间牢房一瞬间安静了一下。这位高三叔可是道上的传奇人物,几十年前刚出道时,打得四处山头的地头蛇哭爹喊娘。劫富济贫名声赫赫。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隐退了。可十年前,这位又再度现身,那一次却是打退了一拨瞎了眼睛劫他道的小蟊贼。当他表露出自己就是高三叔的时候,立刻享受到了被人纳头便拜的待遇,最后甚至还有几个年轻的自愿投身为仆随侍左右,又是轰动一时。
可在片刻的寂静之后,聂五却嗤之以鼻地冷笑道:“什么高三叔,你们知道那位高三叔究竟是谁?那是当今首揆高阁老的嫡亲兄长。两榜进士,当过提督操江的总宪,打过倭寇,三年前就死了!想当初我也曾经崇拜过这么一位,听到他重出江湖的风声后特意去追查过,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高三叔竟然是两榜进士,朝廷命官,当今首揆的哥哥?
这样一个消息也不知道震得多少人七荤八素,有人想要驳斥,可又找不到说辞。廖峰倒是曾经听聂五提起过这一茬。此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作为五峰盗的首领,他之所以会有之前说消息有问题那样的怀疑。当然比只会暗地叫骂的人多几分计较。可如果他们真的要被关上三五年,那些曾经的线索早就化作春泥了,哪里还能查得到?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本以为是之前那刑房司吏欲擒故纵,他心中才刚一喜,紧跟着却发现引路的两个牢子引的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少年。那少年和之前的青衫典吏服色不同,年纪也小好几岁,赫然是一种文绉绉的俊秀,看衣着举止,仿佛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入夜时分的牢房里。
不但廖峰感到奇怪,两间牢房里头的其他盗贼,也全都对这么一个和此地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出现而感到纳闷,好在来人并没有让他们猜测太久。
“鄙人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汪孚林这个名字,连日以来可谓是在府城和县城中更加如雷贯耳,哪怕眼下这些盗贼就没有徽州本地人,可他们也全都异常熟悉这个名字。
因为太湖悍匪格老大及其一个心腹,据说就是这个汪孚林以及叶家一个婢女联手杀的!至于谁杀谁,那不重要,杀人是丢面粉还是偷袭也不重要,他们只知道,格老大纵横江湖几十年,最后就是栽在这么一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秀才手里!
在最初的沉寂过后,每一个人都在猜度汪孚林的来意,却没有人贸贸然开口发问。于是,又是汪孚林主动开的口:“叶县尊于我有知遇之恩,此次歙县突然一窝蜂来了这么多盗贼,他险些遭到太湖巨盗毒手,我虽出其不意杀人解围,但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听说你们从东南一窝蜂跑到歙县来,都是因为流言所致,县尊苦于流言乃是来自外部,不想多费精神追查,我却不想就此罢手。所以,我只想问一问你们,可有流言起源的线索?”
汪孚林爽快直言,牢房里头一二十个人不禁全都思量了起来。这时候,廖峰便第一个开口问道:“我们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我虽不过一介生员,在这徽州的一亩三分地上却也有些话语权,县衙门口劫囚之罪非同小可,如若你真的知情,我可以允诺请县尊从轻发落,但前提是……你不要随便拿话糊弄我!若是无凭无据信口开河,那时便是从重论处。”
“从轻发落?”这时候,一旁却传来了一个盗贼轻蔑不屑的声音,“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能捡条性命,大不了充军呗!”
廖峰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不吝把话点得如此透彻。先头街面上传言,说是汪孚林和一个婢女联手救了歙县令叶钧耀性命,他对此一直都抱着不信的态度,此刻却不得不信七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跟着冷笑道:“小官人觉得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盗贼会怕死?”
“盗案就算是死罪,只要不伤人命,那也不过杂犯死罪,要不了命,大不了发配甘肃山西辽东之类的地方充军,可判充军的话,你们这一二十人,得多少人负责解送?历来解军都是一等一的苦差事,劳民伤财,而且岂不是送给你们逃跑的机会?至于杂犯死罪,羁押个几年,说不定朝廷就大赦了。可若是杖一百,徒三年呢?有多少人挨得过加料的一百杖和三年的苦役?要知道,徽州府有不少采石场采石又或者林场伐木这样的苦役,一直都发愁少人去做。”
廖峰登时瞳孔猛地一收缩。杖一百可轻可重,像聂五那样本来就已经遍体鳞伤的,一顿挨下来只怕真的一条命就没了,其余人也必定要脱层皮。到时候不等你养好伤,就用鞭子驱赶了去服苦役,日日劳作不休,确实比死刑又或者充军更惨!
果然,汪孚林这话引来了一片不小的骚动。那些独行大盗中,不少人都破口大骂了起来,甚至有些污言秽语直接伤及父母。廖峰见汪孚林不动声色,正想着这小秀才隐忍功夫不错,却不想汪孚林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两个牢子道:“谁辱及我家父母,你们都一一认准了?”
“小官人放心,都认准了,回头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一瞬间,那些骂声戛然而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大牢里,牢头和牢子那就如同土皇帝,要人性命就是报一个瘐毙的事,更何况他们这种本就是独身一人的盗贼?
“现在,谁若是有线索,那就可以说了!”
这一次,汪孚林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争先恐后的声音。然而,汪孚林便吩咐牢子,把人逐一带到审讯的屋子询问。
如果按照明文制度,除了锦衣卫,其余如按察司以及府州县这种握有司法审判权的官府,哪怕要用刑,也只能在公堂上,而不能私底下大刑逼供。但制度归制度,规矩是规矩,歙县大牢之中,也和其他各地的牢房一样,有一间专用来审讯犯人的屋子。
角落中是一个烧得很旺的火炉,那上头搁着几把已经被高温炙烤得通红的烙铁。墙上悬挂着几条宽窄不一的皮鞭,颜色则是呈现出仿佛浸透了鲜血似的酱红。一旁的木架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夹棍和荆条、拶指,每一件东西都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提醒着每一个进来这里的人,倘若闭嘴不招,那会吃多大的苦头。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加重受审人的心理压力,因为用刑之道,重在攻心!
但此时此刻端坐主位的汪孚林,却比那些血淋淋的刑具给人压力更大。因为是单独问话,也不是没有被押进去的犯人动过某种心思,怎奈何汪孚林抱着一把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每个人都得掂量一下在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挟持人的可能性。于是,每个自称有线索的人无不竭力圆自己的说辞,甚至不乏说得惟妙惟肖的人。甚至还有到歙县后消息灵通,打探到前前任徽宁池太道分巡道王汝正和叶钧耀恩怨的,一口就把脏水泼到了王汝正身上。
从始至终,汪孚林都是不置可否,只把这些各式各样真假不一的线索全都记在心里,直到一个戴着重刑镣铐,身材魁梧的廖峰被押了进来。他照例示意押送的两个牢子在外头等,而那廖峰等人一走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官人之前应该已经听人说过不少线索了,我不想评价别人听到的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告诉你,据我所知,和格老大接洽以及和五峰盗接洽的,是同一个人。如若你肯信我,我一定把此人生擒活捉回来!”
刚刚听了那么多各式各样赌咒发誓似的线索,除了王汝正那个也许有点可能,其他的汪孚林压根不信。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竟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他不禁眉头一挑,心中急速思量了起来,最终不置可否地说:“明日公堂审结你们的案子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ps:存稿中,争取十号到十五号起点沙龙期间能够两更,任重而道远啊!求双倍月票鼓励一下,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三八三章 迎面吐口水
泡在歙县预备仓整整五天,又是监看招来的民夫用斛斗称量仓库中存放的那些谷子,又是监督帐房核算账册,每天蔡应阳睡觉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熬得双眼通红。¤UU小说,www.uu234.com随着一天一天的推移,每天都有相应的结果摆在面前,饶是蔡应阳之前再不愿意相信,世上还有在任上自己能赚钱,却只顾着给预备仓增加仓储,却一文钱都没往自己腰包里揣的县令,现在也不能不相信!
唯一能挑刺的,也许就是今年的夏税,叶钧耀给歙县民众减了两千两的夏税丝绢,而这一份缺口说是从县廨公费里头节省出来的,其实却是从预备仓的账面盈余上挪过去的。这当然也算是有问题,可如今有张佳胤派了两个人在他这儿,他如果再不依不饶,到时候一上任应天巡抚就从叶钧耀身上平白捞了捕获太湖巨盗之功的张佳胤,说不定就会和他拼命打擂台!
要是那样,朝中那些对头岂不是会往他身上扣沽名卖直的帽子?高阁老可不是眼睛里揉沙子的人,赏识的是雷稽古那样刚正不阿的实干家,可不会欢迎一个没事就知道给地方官挑刺的自命清高巡按御史!
身边的随从见蔡应阳满脸烦躁之色,想到自己一直没有禀报昨天傍晚那件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此刻终究还是把县衙大门口有人劫囚,最终却被一网打尽的事情说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蔡应阳在吃惊过后,竟是用力一拍扶手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
那随从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慌忙低下了头:“是老爷吩咐的。昨夜是紧要关头,账册就快能连着对起来了,除非是天塌了,否则……”
蔡应阳气得脸都青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人竟然在县衙门前干劫囚的勾当,这事情还不够大?等等,你是说午堂开审此案?”
“昨天傍晚县衙是这么张贴告示的……”
“哼。等本宪回来再收拾你!”
见蔡应阳起身拂袖而去,那随从顿时暗道晦气,朝角落里吐了口唾沫,这才慌忙追了出去。蔡应阳出身贫寒,当然没有什么家仆,身边如他这样的随从都是公开雇来的,这也是穷御史们当官的老规矩了,一来装门面,二来为了打探消息,一般上司随口推荐的人则最佳。亲朋好友推荐次之,毛遂自荐的又次之。他当然属于最后者。至于油水,则是要靠那些希望结交巡按御史的地方富绅豪民,又或者其他利益相关官员的馈赠。
可蔡应阳上任之后,那几乎是天天挑刺找茬,人厌狗憎,他那份油水就泡了汤!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位还每每特地跑到地方府县来挑地方官的刺!
再这样下去,他另找门路辞了这位主家算了。歙县这位叶县尊就不错,又得民心,又有名望,还会赚钱,据说身家也殷实,以后他就干脆去找那些身家殷实的县令伺候算了,御史老爷他伺候够了!
当蔡应阳匆匆赶到歙县衙门的时候,就只见大门口没有了被枷号示众的犯人,倒是有好些看热闹的百姓。其中三姑六婆这样的闲散婆子最多,就差没有手里拿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热闹了。至于其他闲汉们,也在那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到底是县尊,这些天前前后后抓到的盗贼,都快三十个了吧?”
“听说都是在东南各府县很有些案底的,尤其是之前被张巡抚押走的那些,在太湖那边盘踞了十几年,官兵都奈何不得!”
“县尊真有本事,这些人一锅端了不说,而且这些人都是在咱们歙县没有案底的,这岂不是算咱们歙县替东南别的州县除害了?”
“县尊上任快两年了,这赋税收得公允,派差派得公道,断案更没话说,就连仓库里救灾的粮食也堆得满满的。这么好的官,还有人来挑刺,造孽!”
蔡应阳今天来得急,一身便服,因此听到盛赞叶钧耀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指摘自己的声音,他的脸一时更黑了。虽说他知道处朝堂之高的大佬们听不到民间的声音,所以地方官才只能任凭巡按御史揉搓,可叶钧耀却不同。说到底,都要怪那隶属同党却胳膊肘往外拐的张佳胤!
心头憋气的蔡应阳拿出巡按御史的关防,板着脸进了县衙。哪怕他不理会背后那议论声,可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别人在指指点点。等他到了公堂之上,就只见这里正有两个犯人被摁倒在地,扒了裤子挨棍子。行刑的皂隶端的是训练有素,每一下落在臀腿上,那就是一道宛然血痕。即便是他突然出现,不少皂隶也只是斜睨了一眼,棍子却照打不误。看到他们这我行我素的一幕,蔡应阳就更加愠怒了。
叶钧耀当然不能装成没看见蔡应阳。站起身相迎的时候,他却还习惯性地往角门那边的屏风后头看了一眼,这才快步上前:“蔡巡按怎的来了?”
“预备仓一事本宪已经查完了,今天来本是对叶县令说一声,本宪即将回南京。”说到这里,蔡应阳看了一眼堂上正受刑的犯人,见旁边还跪着好些不知道是已经挨过还是正要挨棍子的犯人,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从外头进来时,本宪听说叶县令竟是又大展神威,抓了一批盗贼?”
“不过是一群小蟊贼,不值一提。”叶钧耀笑容可掬地说,心里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淡定了。如五峰盗这样曾经名噪一时的东南大盗,到了他这里,硬是成了小蟊贼!
“小蟊贼?”
蔡应阳眉头一挑,直接转身来到了那几个被打得满头大汗的犯人,看了片刻后,竟是直接蹲了下来:“叶县令今日断案,你可觉得有冤屈?”
听到蔡应阳如此当面砸场子,叶钧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所幸他如今不是刚上任那会儿的菜鸟了,这会儿虽捏紧拳头,却只冷笑着站在那没吭声。
按照蔡应阳的经验,往日大堂上县令审案子,无论是否公允,那些挨打的犯人一旦遇到机会,肯定会拼命喊冤质疑。可此时此刻,那个在问话时却还在挨打的盗贼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却突然吐了一口唾沫上去。不意想面对这样的待遇,蔡应阳登时勃然大怒。
“冤屈个啥?狗官,老子不用你当好人!”
这时候,还是暗自捧腹大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叶钧耀“好心”上前,一把将这位巡按御史给拖了回来,而后又非常“好心”地提供了一块手绢给蔡应阳擦脸,更“好心”地连声吩咐一个差役去打水来。然而,蔡应阳哪里还有脸呆下去,恼火地一擦脸后丢下了绢帕,就冲着其他人吼道:“本宪乃南直隶巡按御史,监察百官,清理刑狱,尔等真的全都认罪?”
可让他异常失望的是,即使在如此当头棒喝下,那些犯人竟然还是挨棍子的挨棍子,跪着的跪着,没有一个接他话茬的。若是按照蔡应阳从前的性子,恨不得立刻把这样一桩案子给接手过来,可一想到之前在预备仓已经白白耗费了这么久,若在眼前的案子上继续耗下去,说不定还会受挫更大,他不得不忍下心头那口气,扭头瞅了叶钧耀一眼。
“叶县尊果然好本事,本宪巡按南直隶,事务繁忙,就不在歙县久留了!”
“哎呀,蔡巡按这是要走?”叶钧耀此时此刻不用装就已经满脸堆笑,“这次蔡巡按能够还下官一个公道,下官实在是感激得很。若非今天这公堂上的案子还没结束,下官理当亲自送蔡巡按到城门口才是……”
“不必了!”蔡应阳**地打断了叶钧耀的话,冷淡地说道,“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种当然不是好话,可叶大炮装聋作哑的本事已经历练出来了,此刻权当没听见,照旧笑眯眯把人送到了大堂门口。等目送这位瘟神似的巡按御史消失在大门之外,他才冷笑了一声,背着手又回到了大堂的主位上。
而这时候,一直隐身在角门屏风后头的汪孚林,方才悠悠然来到了叶钧耀身边。反正现在叶大炮在歙县衙门一手遮天,他在收尾阶段出来招摇过市也不打紧。这会儿他就笑着说道:“恭喜县尊,南直隶上百个县,可要说能够抵得住巡按御史的凤毛麟角,现在县尊已经跻身强项令了。”
“那还不是倚赖孚林你?”叶钧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要不是你,刚刚蔡应阳暗示下头这些人喊冤的时候,就得乱成一锅粥了!”
“我对他们说,只要公堂之上老老实实过堂,不抵赖胡诌,就可少吃苦头。平常挨打的时候,若不给杖钱,皂隶的棍子下来,十个犯人有九个皮开肉绽,现如今这顿打对他们来说不过挠痒痒似的,谁不知道翻供的下场?是自认小蟊贼,挨一顿板子关一阵子从轻发落,还是回头因为捏在县尊手里的明确人证物证,判个江洋大盗,他们当然都心里清楚。更何况,巡按御史断盗案,素来都是从重不从轻,乱喊冤枉回头却掉了脑袋,那时候就迟了!”
汪孚林看了一眼最后一个被拖倒杖责的廖峰,声音又压得更低了:“更何况,吴司吏和我昨天晚上一搭一档演了那一场,他们这些从前眼高于顶的家伙知道被人狠狠摆了一道,谁能甘心?”
不过那个谁迎面吐口水吐得还真准!
ps:三天多月票706,和第十一同票,求十八张月票追赶第十名!感谢大家,埋头赶稿去…(未完待续。。)
第三八四章 纵虎归山(求月票)
噼里啪啦一顿棍子打完,又判了徒三年的主刑,被送回牢房之后,如今廖峰聂五这样一群犯人却享受到了颇高的待遇。在这种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他们竟然得到了几瓶医治棒疮的伤药,另外则是好几桶在大牢中最难得的清水!尽管只能彼此互相敷药,没有专门的大夫,可比起硬挺当然要好多了。
而之前苦头吃尽的聂五,则是在昨天晚上就得到了自己那一份清水和伤药,臀腿和脚踝的伤都得到了清理和调治,今天甚至根本就没被拖去过堂。
至于公堂之上,之所以五峰盗所有人都默认了叶钧耀称他们为小蟊贼,正如汪孚林所说,原因很简单,他们自然知道自己从前光顾过的都是什么人家,犯的都是什么案子,若是真的按律严办,那得是什么罪名。和名声比起来,当然是性命更重要。和汪孚林一做出承诺,今天早饭就立竿见影有所改观比起来,巡按御史这种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说的话,谁会那么轻易相信?更何况他们被抓之前,也没少听歙县百姓背后笑话又或者痛骂这位蔡巡按。
至于隔壁牢房里的那些独行大盗们,今天也在五峰盗之后,再次过了堂。今天,之前挨过棍子的他们没有再挨打,而且还沾光拿到了两瓶棒疮药,除此之外更让他们如释重负的是,当初还剩下好些天的枷号示众也终于被豁免了。但与此同时,徒两年的主刑却逃不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上。专干见不得人事的盗贼。全都老早就做好了会落到官府手里的准备,如今真的在大牢里蹲着,能有这待遇就知足了。两个牢房里头的人如今是难兄难弟,这会儿便你来我往说起了话。
就和汪孚林之前说的那样,同样是徒刑,却也要分档次的。看似最轻省,其实最残酷的是直接在大牢里被关上三年,除非身体壮健。否则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直呆着,出去后那就已经半残了。至于第二档,则是被押去修筑城墙又或者河堤之类的,这和寻常民夫的劳役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期限更长。最重的当然就是晒盐以及伐木采石的苦役,徽州没有盐场,但木场和石场当然不会少。
他们接下来会被如何发落?
就在这时候,牢房外又是一阵说话声,不多时,犯人们就看到几个牢子簇拥了昨夜见过的那个汪孚林过来。昨夜他们自称知道线索。却是一个个见的汪孚林,事后虽说狱友追问。可爱说多少是自己的事,别人只看事后汪孚林一块给了伤药,早饭也比平时那些猪食好了无数倍,今天过堂又是确实没吃太大苦头,判罪也确实较为轻微,都以为那就是履行承诺了。所以,此时此刻见汪孚林一现身,就有人开了腔。
“小官人说话算话,到底是杀那些太湖悍匪的人,讲信用!”
汪孚林却没理会这似是而非的恭维,没有说话。这时候,还是跟来的牢头开口说道:“县尊有命,你们两拨人分别转押。你们八个,西园雅舍那边正等着石材修复假山,从即日起调到那儿服苦役,表现好的话,半个月之后可以调去预备仓晒谷。”
一听采石,独行大盗们差点闹了起来,听说只半个月,表现好还会调到预备仓去,众人立刻消停了下来。尤其是对于预备仓三个字,人人心里都少不了琢磨。当初叶钧耀那贪贿数万金的流言就是从预备仓起来的,如今这位县令竟然毫不在乎地把他们调去预备仓,显然这里头啥问题都没有。一想到这次被骗栽了大跟头,悔青了肠子的独行大盗们忍不住低声骂骂咧咧。
“门外负责押送你们的除却快班和壮班的二十个人,还有戚家军老卒,可别想着跑,否则死了也是白死!好了,一个个出来,别想耍花招!”
眼看旁边一个牢房里头的人片刻之后竟是被全部清空了,五峰盗们在窃窃私语的同时,心里也都颇为不安。但只不过片刻,他们就等到了答案。
“把廖峰单独押出来。”
此话一出,其他的五峰盗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前吃苦头最大的聂五更是满脸警惕,刚想质问时就被廖峰制止了。廖峰一骨碌爬起身来,两条腿仿佛没有受过刑似的行走如常。他径直来到牢房门口,等门一开,不用牢子拽,他就主动钻了出来。随即回头对众人说道:“等我回来。”
面对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五峰盗们全都呆住了。直到眼睁睁看着廖峰跟汪孚林往外走去,就要消失在这一处重刑牢房之外,秦大峰方才忍不住嚷嚷问道:“老大,你这是要去哪?别上了这些官家人的恶当!”
“等着我,我会把当初在背后鬼鬼祟祟散布消息,把我们当枪使的人揪出来!”
眼看那道隔绝内外的大门重重关上,汪孚林等人全都离开,五峰盗们方才一下子惊觉过来。
“那个汪孚林是要大哥给他去查暗中散布流言的人?他就不怕大哥跑了?”
如梦初醒的聂五这时方才苦笑道:“大哥是咱们五峰盗的头子,最讲义气,之前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们大家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至于进了大牢。眼下我们这些人都关在这,单单放了大哥出去,他肯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也就是说,人家是扣着他们这些人,笃定大哥会办成事情!
此时此刻,牢房里头的其他兄弟一个个亦是醒悟了过来,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破口大骂,但如秦大峰这样爱吹牛心性看得开的,便是长舒一口气道:“老大出马,肯定会手到擒来!凭什么咱们坐牢,那煽风点火的人却舒舒服服,干他娘,就该把人抓来挨打坐牢,尝尝我们吃的苦头!”
脱下囚服沐浴更衣,当收拾干净的廖峰重新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却感觉不到新生的滋味。从前五峰盗名震东南,靠的是他们神出鬼没打劫富家,靠的是他们常常会赈济那些最贫苦最困难的平民百姓,靠的更是他手底下那些志同道合靠得住的兄弟。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要单单靠着自己去追查之前放了假消息,把弟兄们全都陷进了大牢的那个人,无疑难如登天。
可如果不是那么难,别人怎么会冒险把自己从大牢里放出去?那是担了不小干系的!
廖峰回头看了汪孚林一眼,沉声问道:“小官人保证,我那些弟兄全都会得到稳妥安排?”
“以他们的罪行,杖一百,徒三年是最轻的了,他们会被发去修缮绿野书园,接下来还要修缮徽州府学和歙县学宫,绝不会受到虐待,饮食供给管够。但前提是三个月之内,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须回来禀报进展。届时,你让人到县衙门口,就找刑房吴司吏。”说到这里,汪孚林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吴司吏的亲笔帖子,随手递了过去,“递了这帖子,吴司吏自然会见你。”
“可以,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一定回来!”(未完待续。。)
第三八五章 醉酒认女婿
傍晚时分,叶钧耀在后头官廨花厅摆了一桌,只单单请了汪孚林过来,口口声声的爷俩小酌一杯。UU小说,www.uu234.com虽说巡按御史蔡应阳气咻咻地走了,可预备仓账面上和库房里没有查出半点问题,他一点都不担心。而此番把剩下的盗贼一网打尽,汪孚林支使了人去查幕后黑手,他更是满意得很。
已经喝了十几杯的他强硬地亲自给汪孚林斟满了,硬是让他一杯喝干,这才眉开眼笑地说:“孚林,一转眼我就到歙县快两年了,虽说一开始不顺,可后来那简直是……嗯,一日千里!哎,这次本来是倒霉的祸事,硬生生有惊无险因祸得福,哪怕升官不成,我也高兴!来,咱们爷俩再碰一个!”
见叶钧耀的舌头也有些大了,汪孚林顿时有些头疼,一面喝一半倒一半,把这位县尊给糊弄了过去,一面却少不得劝人少喝几杯,甚至把之前叶大炮被折腾得七死八活的那次痹症发作也给拿了出来当例子。然而,叶大炮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又是痛喝了一气,然后一拍桌子道:“今天我豁出去了,就要痛痛快快地喝!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汪孚林听得简直哭笑不得,这叶大炮越说越离谱,最后还开始吟这首苏轼的定风波,足可见人已经醉得狠了!他只能干脆站起身来,死活把酒壶给抢了搁到一边,正打算好好把人给哄回房去。却不防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却是苏夫人。他本以为苏夫人也是来劝叶大炮少喝两杯的。却没想到苏夫人直接走到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丈夫身边,竟是直接把人架了起来。
“夫人?我……我没喝多少,不用扶!”
见叶大炮大着舌头却还要死撑,汪孚林不禁莞尔,却只听苏夫人哄小孩子似的说道:“是,我知道,你就是高兴小酌几杯。这几天折腾够了,回房洗个澡。早点休息。”
“嗯嗯,还是夫人知我懂我!”叶大炮对夫人的体贴无疑喜出望外,这一得意忘形,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前宁波府学的那些人常以在外花天酒地为乐,我每每推托不去,他们就编排我畏惧家中河东狮吼,却不知道他们成天流连花街柳巷,结果如何?哼。一个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人,还来笑话我?那些只知道凡事顺着男人的才不叫贤妻。哪像夫人内外兼修,既管得了家务,也懂得外头大事,我身上担子何止轻了一半?”
汪孚林原本还担心叶大炮喝醉了酒,趁机大摆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可没曾想这位在如此醉醺醺的情况下,竟然开始夸赞起了苏夫人!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见苏夫人满脸的好笑,眼神中却不复往日精明强干,而是多了几分温柔,他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
都说酒醉吐真言,叶大炮这酒醉之下还知道讨好妻子,简直是神技啊!
“好了好了,老夫老妻了,你什么心意我还不知道?别那么大声,让人笑话,孚林也在这呢!”
“什么笑话,他以后是要做咱家女婿的人,敢笑话那个……嗯,岳父岳母?”醉了的叶大炮呵呵笑着,还扭头看了一眼此刻脸色微妙的汪孚林,摆出了一个自以为非常慈祥的笑容,“再说,男人嘛,就要以事业为重,人家高阁老还不是只有一位夫人,虽无嗣,也没想到去纳妾蓄婢,这才叫自律自爱……不过孚林好得很,从来就没那些自以为才子的风流毛病,又能干又自重,这才是好孩子……”
汪孚林发觉叶大炮越说越不对劲了,赶紧打岔道:“夫人,时候不早了,那我先回去?”
“回吧。”苏夫人没想到叶钧耀竟然借着醉意,把这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脸上笑意更深了,“对你爹娘说一声,连日又累了你东奔西走操心不少,回头我亲自登门道谢。”
汪孚林知道苏夫人出马,自家那对爹娘可以说完全招架不住,更不要说秘密恐怕早就被他们自己泄露了,唯有苦笑。眼见苏夫人轻轻松松架了叶钧耀出屋子,他后脚跟着一出门,却发现门外不止只有严妈妈这位老仆,叶明月和小北全都在,一旁还有眼睛瞪得老大的叶小胖。一想到叶钧耀那嚷嚷声恐怕每个人都听到了,他顿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二话不说赶紧溜。
可他才刚出院门,叶小胖竟是直接追了上来。胖墩墩的叶小胖如今颇有几分敏捷,一把拽住了他袖子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汪大哥,爹说的那话是真的?你以后要当我姐夫?是大姐夫还是二姐夫?”
“……”
汪孚林没好气地在叶小胖脑袋上用力一拍:“人小鬼大,这事不是你该问的,还不快去照看你爹?今天那一瓮酒,他一个人至少喝了一大半!”
三言两语把叶小胖的话题给带偏了,汪孚林赶紧趁着叶小胖一愣神,把自己的袖子给解放了,接下来几乎是一溜小跑出了官廨。直到进了自家大门,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
要说起头他和叶明月小北打交道,从来都是用一种很平常的态度。他那时候还没太意识到这年头男女来往时的严格界限,毕竟他对两个妹妹也一贯纵着,而那对没有血缘的姊妹俩也几乎没在乎过这种分寸。可就和许薇一样,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无论叶明月还是小北,说实在的都太小了。只不过,和这一个成熟精干,一个冲动冒失的姊妹俩相处,他确实都觉得自然不累,轻轻巧巧就混熟了。
可今天叶大炮这一句话之后,只怕这样的相处就要告一段落了,他回头要怎么再去知县官廨啊!叶大炮这家伙,喝酒真的太误事了!
汪孚林使劲摇了摇头,这才径直往里走。可还没到明厅,他就看到金宝一溜烟迎了上来,却是急急忙忙地说道:“爹,今天有人来提亲!”
“提亲?对谁?”
“我不知道,好像是……二姑?”
顷刻之间,汪孚林那张脸就青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事。汪二娘才多大点年纪,这竟然就被人惦记上了?那个特别不靠谱的老爹千万别乱点鸳鸯谱,他得赶紧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ps:看来大家的双倍月票已经清仓了,接下来就好好^_^(未完待续。。)
第三八六章 你喜欢他吗?
父亲趁着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竟然在汪孚林面前盛赞母亲如何如何好,自己夫妻俩又是怎样和谐,叶明月和小北虽说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感到颇为温馨有趣。可是,叶钧耀说着说着突然跑题,竟然又说汪孚林是日后要当叶家女婿的人,这话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在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这一番话陡然之间捅破了之后,她们的心情全都异常震惊,可等到叶小胖垂头丧气跑回来之后,那震惊就变成了一种别的情绪。
“汪大哥真是的,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跑了!”叶小胖愤愤撅起了嘴,“我不就是问他,将来究竟是我大姐夫还是二姐夫吗?”
这下子,本来就不知该是什么表情的叶家姊妹俩,顿时恨不得找来针线把小胖子的嘴给缝上!在四道目光的瞪视下,最初木知木觉的叶小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比汪孚林小两岁,等过年也就该十四了,当然不会什么都不懂。此时此刻,他登时主动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但脸上那极其精彩的表情暴露了他眼下那翻江倒海的心情。他好半晌才放下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大姐,二姐,你们俩商量着,我去温书了!”
“温书?你平常大晚上怎么就知道看那些小说话本,怎么就知道蒙头大睡,现在竟然要去温书了?”小北一个箭步攒上前去,一手抓住了叶小胖的肩膀。一手则是拎住了他的一只耳朵。见他哎哟大叫一声,小北终究没舍得下重手拧,却是恶狠狠地训斥道。“刚刚听到的话全都给我一字一句忘了,不许再提半个字,否则回头看我告诉柯先生方先生,让他们给你功课加倍!”
“好好,我知道了!”叶小胖这下子变成了真正的苦瓜脸,简直郁闷极了。一字一句记住什么东西容易,可一字一句要把记住的东西忘了……这怎么可能!更何况。这还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关系到他未来姐夫的问题!
叶小胖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走了,可剩下来叶明月和小北两个人时。她们却都有些不知所措。一如既往回到了她们的屋子,两人进门之后便不约而同地朝彼此看了一眼。最会活络气氛的小北没吭声,一贯冰雪聪明的叶明月没说话。她们从五年前开始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不论当年的主仆。还是如今的姊妹。从来都在一块住,可眼下却都有些希望能分开一会儿,让自己先静一静。
就这样在沉默中梳洗过后,换上了白色的中衣,分头上了那两张相隔不过几步的床,小北却突然开腔了:“姐,我今天晚上睡你那!”
这在平日里并不稀奇,见叶明月没做声。却没有拒绝,苏夫人挑选了来伺候她们的两个丫头抿嘴一笑。立刻就去重新铺床。等被子铺好的一刹那,小北便嗞溜钻上了床,直接在外头的被卷里躺了下去。这一次,叶明月又好气又好笑,摆手让两个丫头到外头去,随即就在床沿边上一坐,突然把手伸到了小北的咯吱窝里。
“哎……呵呵呵,姐你干嘛呢,快停手,停手,别闹了!”
“不想吃苦头就赶紧睡里头去!”
“姐,我也想偶尔睡外头给你挡挡风嘛!”
“我只知道你睡相那么糟糕,从前睡外头次次都从床上摔下来!”叶明月没好气地收手回来,却在小北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快睡到里头去!”
小北无可奈何地爬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到了里头,却只是拥着被子抱膝而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姐,我当初到了叶家之后,虽说别人都当我是你的婢女,可凡事都是你在照顾我。今后你嫁人了,不要担心爹娘,我会照顾他们的。”
叶明月却没有答话,她一手把那水墨画的绫帐子给拉了下来,往褥子底下压严实了,这才扭头问道:“爹说要汪孚林当女婿,你喜欢他吗?”
“啊?”小北何曾想到叶明月说话竟然会如此直接,此时此刻简直是惊到整个人都木了。足足好一会儿,她才慌慌张张地说,“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那家伙?那家伙太……”
太什么呢?
小北拼命想找几个不好的形容词,可有的词她觉得实在太重,有的词她又觉得实在不符合,有的词她觉得根本是在给他脸上贴金,有的词她又觉得实在太不称他的所作所为。想到最后她头都痛了,干脆气鼓鼓地躺了下去,直接拿被子蒙了头道:“姐你太狡猾了!你是长姊,要说亲也是给你,爹总不会连长幼都忘了!”
“我问的是你喜欢不喜欢,和长幼有什么关系?”叶明月笑着掀开了小北那死死捂住的被子,随即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不喜欢,爹就算再想他当女婿,却也没有办法。”
“这是为什么?”小北一下子懵了,讷讷说道,“就算我不喜欢他,还有你呢。”
“因为我和他不可能。”叶明月见小北满脸的震惊,分明在说你这是胡扯,她这才躺了下来,看着水墨帐子顶上那栩栩如生的螃蟹,低声说道,“我和他,就犹如在照镜子似的。他喜欢凡事占据主动,我也是。他喜欢摸清楚对手的弱点,再从出乎意料的地方给人一击,我也是。他很喜欢琢磨这个琢磨那个,我也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一样的地方。”
“那不是很好?”小北闷闷地说,“都说夫妻之间越默契越好!”
“这种默契不一样。”叶明月微微一笑,这才侧过身子看着小北,“如果是一同做事的同僚和朋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如果在平常相处,谁都想占上风占主动。谁都想找到对方的弱点,谁都喜欢琢磨对方,那日子还怎么过?就犹如爹娘一样,娘那么精明能干,爹如果也是同样的人,而不是那样能够包容娘,有时候甚至有些弱势的性子。你觉得家里还会是现在这样常常欢声笑语吗?”
“这个……”小北顿时有些迟疑。她索性也翻了个身和叶明月面对面,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姐。你真觉得和他合不来?不喜欢他?”
“那你呢?”叶明月还是没有答话,而是再次重复了之前那个放在别家,一定会被斥之为不知自爱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我……”小北简直觉得喉咙口有些发噎。她见过的成年男子不少。可见过的同龄异性却很少。汪孚林就以那样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闯进了她的目光和生活。无论是在屏风后被他戳穿了大变活人的戏法,在水西十寺下山途中背着他回城的那段经历,在许村被他发现了和许大小姐以及许薇的小小秘密,在西园被他看破了隐藏已久的身份,又或者气冲冲跑到北新关中想要救他脱困,在书房中和她一块第一次杀人……
她的眼前很自然地浮现出了那一幕一幕的情景,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异常复杂。许久。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来:“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
叶明月却没有放过小北,而是柔声问道:“那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小北再次卡壳了,她努力地瞪着眼睛想了一想,最后轻声说道,“我觉得他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听到挺有意思这四个字,叶明月不禁想起了小北小时候。那时她刚到自己身边,原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里做过丫头的事。若不是严妈妈跟在旁边帮手,只怕屋子里就会乱七八糟。而她最初对大多数人都怀着提防之心,叶家人口又多,那些叔伯婶娘,她背地里都常常以好心坏心来区分,至于叶钧耀,则是唯一被她定位为有意思的人。因为叶钧耀是那种不太喜欢伪装,常常在人前鲜明表示出喜恶的人。
再到后来,便是陪着父亲进京赶考,守选,上任……远离了宁波那个环境,小北的性格也越来越开朗活泼,再不复最初的愁苦和敏感。
所以,在微微一笑后,叶明月便眨了眨眼睛说:“那除了他之外,别的人呢?还有没有和他一样,挺有意思的人?”
“姐!”小北终于急了,也顾不得两人如今各分一个被窝,直接被子一掀钻到了叶明月的被子里,几乎是眼睛贴着叶明月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下有多少盲婚哑嫁的夫妻,你知道吗?”见小北瞪大了眼睛,叶明月就苦笑道,“虽说未婚男女之间偶尔有幸相看过一面,但大多数不到洞房花烛夜,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能靠猜,后半辈子就只能赌在父母又或者长辈的眼光是否老到上。可孚林就不一样了,他这人好不好,爹娘看见了不算,你自己也都看见了,可别轻视了自己的心意。要说如果我也喜欢他,非得跟你好好抢一抢不可!”
“姐!”
虽说这是在床上,小北还是用脚后跟用力踢了一脚床板,见叶明月带着笑意住了嘴,她才滚回了自己的被窝里,这次却是面朝里头胡思乱想了起来。
如果姐姐真的不喜欢他,那么,她可以喜欢他的。虽说他有时候可恶,爱捉弄人,没气量,爱抬杠……不是一个通常意义的好人,可那张常常会露出坏笑的脸,无疑真真切切,远胜过媒妁之言。幸好幸好,她现在是叶小北,不是胡小北,而父亲胡宗宪当年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后来好像又退了……
看着一动不动的妹妹,叶明月这才重新翻了个身,仰天平躺着。之前一度躁动的心,此时此刻复又平静了下来。对小北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看看那真实心意,如今探知的结果显而易见。至于她自己,无论最初送徽州府志时的试探,还是后来送小馄饨的解围,又或者两次看到他饿慌大吃货时的好气好笑,渡过叶钧耀那痹症发作难关时的如释重负……他确实很好,很有趣,但还没等她抉择要不要喜欢他的时候,便已经不用再抉择了。(未完待续。。)
第三八七章 瞧这一家子
“提亲?没错,今天是有人来提亲!”
后院堂屋内,当汪道蕴听到风风火火的儿子问了那一句之后,他的回答也异常干脆。¥℉UU小说,www.uu234.com见汪孚林那一张脸有些难看,他顿时觉得老大不痛快。
“怎么,我好歹是一家之主,你的婚事昆哥特意吩咐,让我不要着急,不要造次,现在连其他人的婚事我都管不得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本事大了,就连我这个爹也不放在眼里,什么都要自己包办不成?”
要是别的儿子,听到父亲出这样的诛心之言,老早就扑通跪下请罪了,可汪孚林从来就没有这种意识,此刻他心里更不痛快,竟是站在那里没做声。而吴氏察觉到父子俩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本来埋头做针线的她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听到她这一声,不但汪孚林立刻看了过来,就连汪道蕴也赶紧扭头,一看到那洁白的棉布上殷红一片,汪道蕴登时赶紧过来一把夺了东西丢在旁边的针线箩里。
“都已经点灯的时候了,还做什么针线,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娘,要不要裹一下伤口?干脆我去找些白药来?”汪孚林则纯粹是松了一口气,赶紧没话找话说。
见父子俩不约而同全都只盯着这么一件事,吴氏本来那满腔担心顿时化作了温情。不意想汪孚林说话间已经转身出屋子去了,外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她不禁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了一下:“好端端的对双木说这么重的话干什么?孩子大了。不过担心问一声。你吃什么药了发这么大火?”
“我……”汪道蕴顿时哑火了,老半晌才悻悻地说,“我回松明山,人人都说我生了个好儿子。我在这歙县城徽州府城,人人也都说我生了个好儿子。我好歹是他爹,人人眼里却都只有他。今天也是,外头那么大动静,他回来不先说一声让我们安心。一张口就先问提亲的事,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时候门外的汪孚林已经从汪二娘那拿了白药,可还没进门就听到这话,脸顿时更黑了。可下一刻,他就听到里屋传来了吴氏的声音:“他肯定是从下头人那儿听到了风声,所以来问问。不论是他自己的事,还是小芸小菡的婚事,又或者是金宝的婚事,他来问一问,这不是很正常?至于你说外头那么大动静。他都平安无事回来了,不先禀明那也没什么好挑的。”
“可我不想再看到他那一身血淋淋的衣裳进门!”汪道蕴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那天你难道没有心惊肉跳?我都快吓死了,只想着哪怕和从前那样子困窘也没关系,背着一身债也没关系,只要他别这么危险就行了。他还不到二十,管那么多危险的事干嘛?”
汪孚林原本对应付老爹已经有些耐性不足,此刻听到这些,他不由得反省了一下自己回歙县家中这些天的言行举止,深刻感到确实是礼貌有余,亲切不足,至于真正的敬意……好吧,对吴氏还有点儿,对汪道蕴确实很少。可是现在听到里头的父母争论这些,他忍不住觉得,那种父子母子之间原来很疏远的感觉,不知不觉拉近了不少。于是,他竟是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决定再继续维持偷听状态。
只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那鬼鬼祟祟地站着,同样耳朵竖起高高的。至于本该在堂屋伺候的龙妈妈和小菊,对于外头这三位完全没规矩的行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的她们竟是全都默契地往外退去,干脆装成了完全没看见。
“只不过今天的提亲,实在是太滑稽了!金宝这才多大,竟然有人迫不及待要替自家女儿提亲,还口口声声说有多少陪嫁,现在定亲,过个五六年迎娶正好……”
竟然不是汪二娘,而是金宝?那个傻小子,给他通风报信,竟然不知道真正的主角是自己!
汪孚林只是在心里想,可汪二娘和汪小妹就没这么沉得住气了。汪小妹更是瞪大了眼睛嚷嚷道:“金宝要娶媳妇吗?哥都还没娶嫂子呢,他怎么这么快?”
一听到汪小妹这嚷嚷,汪孚林就知道事情不好,回头瞥见汪二娘已经赶紧把汪小妹给拖跑了,他便装成刚要来白药的样子,立刻打起门帘进了门。见汪道蕴已经站起身来要出门查看,他就赶紧解释道:“是二娘和小妹担心娘的手被扎了,所以跟我过来,没想到正好听见爹娘你们在里面说话。”
他一面说,一面把小瓶白药送到了吴氏面前,见她摇头笑说用不着,他这才顺势在吴氏身边坐下,继而抬头问道:“爹,金宝那提亲怎么回事?”
“一个土财主,听说金宝今年第一次考就考过了童生,所以慕名想来结亲,一开口就说到时候有多少两银子,多少顷土地,几进宅子的陪嫁,多少家人跟过来……笑话,松明山汪氏什么时候要权衡陪嫁来娶媳妇?人早就给我赶跑了!”汪道蕴说这话的时候,赫然有些面红脖子粗的恼火,“金宝他亲爹当年还得叫我一声叔叔,虽说并不是很近的族亲,可现在既然金宝要叫我一声祖父,我怎么能随便给他挑个庸俗不堪的土财主女儿?”
对于汪道蕴这一下子变得是非异常分明的三观,汪孚林一下子听得呆了。而门外竟是在同一时刻传来了两声小小的欢呼,显然是汪二娘和汪小妹依旧忍不住,还是过来偷听结果了。听到紧跟着的急促脚步声,知道这两个小丫头极可能会摆出姑姑的架子去对金宝分说这事,他不禁轻轻一拍额头,却是真心实意地对汪道蕴说:“幸好爹不为外物所动。某些希图名声的人打错了算盘。”
“你都知道事业未立。何以家为。金宝难道不是?”汪道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没好气地问道,“外头的事你就不对我和你娘说说?”
刚刚在外头听到二老牵挂外间危情,汪孚林也就不再隐瞒,用比较中肯的语言大体上描述了一下。
得知盗贼们一举成擒,而且参与整个围捕行动的壮班和快班没多大损伤,戚良和戚家军老卒更是连一根汗毛都没掉,至于那不低的成本。则都是胡椒面费用,汪道蕴那张脸顿时变得非常精彩。他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忍不住问道:“这胡椒面抓人的事,谁教给你的?”
“爹,和我上次在县尊书房里面粉砸人一个道理,灵机一动,不用人教。”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暗自想道,这要是老爹知道原版都是生石灰撒人眼睛,是不是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或者直接气昏过去?
“你这好好的心思,怎么就不用在读书上?”汪道蕴才教训了一句。继而想到了自己不止是屡试不第的秀才,而且十二年间四次科考,两次连二等都没进,压根没资格去考举人,两次进了二等去考举人却名落孙山,这训诫儿子的底气有些不大足。于是,胸中气闷的他干脆甩手进了东屋,还是吴氏笑着把汪孚林给送出了门。总算这时候,院子里已经空了。
“你爹就是这样的人,一会儿气消了就什么事都没了。”说到这里,吴氏便笑着端详了一下汪孚林的身量,“娘本想着过年的时候,给你们几个都做一套新棉衣,可现在看来是赶不出来了。就给你一个人先做一身,也算是娘还了心里的愧疚。”
汪孚林本待推辞,可看到吴氏举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他不禁身体有些僵硬,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吞了回去。总算等到吴氏放下了手,他刚想告退回自己屋子,却只听吴氏低声说道:“我和你爹之前去过县衙官廨好几次,叶县尊和夫人着实是慈厚人,叶家两位小姐也都很好,我看着都喜欢。不过若是可以,你就成全一下你爹……唉,别说你不是兼祧,就算你兼祧两房,也不可能兼收并蓄,做人要知足。”
听到这话,汪孚林简直要傻眼了——开什么玩笑,这年头又不流行娥皇女英,他别说没那贼胆,连那贼心都没有好不好!吓出一身冷汗的他赶紧试探吴氏这奇葩的想法是从哪来的,最后得知是老爹之前拜访叶县尊后回来的感慨,什么我要是孚林,我也会左右为难,他简直有些无语了。
刚觉得老爹靠谱一点儿,现在看来,他还是想错了!老天保佑这家伙千万别把这种感慨透露给别人,否则他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无奈至极的汪孚林只能旁敲侧击对吴氏提了提,无非是让老娘好好管一下老爹诸如此类。等到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在穿堂东边那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正好撞见汪二娘和汪小妹乐呵呵地从金宝那出来,跟在后头送人的金宝脸涨得通红,等瞅见他时,竟是一溜烟躲了回去。显然,对于读书天赋奇高的金宝来说,对婚姻两个字当然不会像同龄人那样懵懂。
正因为如此,当汪孚林收拾过后上床躺下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日后恐怕二十出头就要被人叫祖父,而自己不论娶谁当妻子,过门就当娘,没多久立刻就要升格当婆婆,弄不好孙子比亲生儿子来得都快,他忍不住哀嚎一声拿了被子一把蒙了头。
都是当初一念之差造的孽!
ps:昨天出去旅游的亲戚家进贼了!我爹妈紧急接到电话去看,又联系警察,防盗窗被人弄开了,不过亲戚家竟然窗户插销都没插……大过节的,大家一定要增强防盗意识!继续求个双倍月票^_^(未完待续。。)
第三八八章 看新房也要用兵法
不请自来的盗贼团已经去各服各的苦役了,应天巡抚张佳胤和巡按御史蔡应阳,则是一个高高兴兴,一个气急败坏地走人了,汪孚林终于迎来了难得的空闲时期。只不过,现如今家里有了太上皇老爹在,他就算再想没事在家里偷偷闲,过舒舒服服的小官人日子,可汪道蕴怎会乐意?
于是,他次日一大清早就被遣送到了知县官廨,勒令好好补习课业。
用老爹的话来说,如果不好好跟着柯先生方先生读书,那就把他送去歙县学宫里头的紫阳书院,让冯师爷好好看着他!
他倒是乐意面对如今对他殷勤备至的县学教谕冯师爷,可老爹当然更敬重柯先生和方先生的学问,他当然也没得选,也就只有安安心心念两天书。好在他对于前身的记忆几乎淡薄到没有,可四书五经这玩意却在脑海中颇为清楚,就是八股文那玩意实在不容易。
虽说如今距离科考还有大半年,不像上次他和程乃轩为了应付岁考集训时那般吓人,可压力也绝对不小。柯先生和方先生每日分出一人来教导叶小胖和金宝秋枫,另一个人专门“照应”他,没几日他就感觉,这日子比劳心劳力四处奔波给人当救火队员还累!
所幸就在这时候,松明山那边正在修缮的老宅却是竣工了。算起来,前后花了整整三个多月。因为挑的都是最好的匠人,又是农闲时期拼命赶工期,故而完成得比汪孚林预料之中早很多。有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他就理直气壮请了假。谁知那两位魔鬼教师答应的同时。却又笑眯眯地说:“我们也很久没去松明山了,既是你家老宅落成,我们便一块去看看,顺便带着叶公子和金宝秋枫同去。”
汪孚林哪找得出理由拒绝,唯有点头。而叶小胖终于得到了放风的机会,乐得一蹦三尺高,征得两位先生同意后,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径直冲进两个姐姐屋子里。他一进门就嚷嚷道:“大姐,二姐,汪大哥在松明山的房子造好了,先生说带着我们也一块去那边看看,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他满心以为,叶明月也许要故意教训他一下,也许还会故意吊他胃口,而小北是最闲不住的,一定会帮忙撺掇,可谁曾想他这兴高采烈的建议。换来的却是两个姐姐好一阵子沉默。他有些迷惑地瞪大了眼睛,却看到叶明月招手叫他上前。少不得依言过去,结果脑门上立刻被戳了一指头。
“没心没肺,要没有爹之前那句话,我们跟去也就跟去了,现在你看看你二姐,这几天你汪大哥过来的时候,她连个头都不敢露……”
小北本来假装在那拿着绣花针做针线,可毛手毛脚地把线全都弄得打了结,此刻听到叶明月这戏谑,她顿时更犹如炸毛的小猫似的跳了起来:“姐,你说什么呢!谁说我不敢见他,不就是去松明山吗?明兆既然想去,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这就去对爹娘说,我们两个一块去,就当陪小芸和小菡散心了!”
见小北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去,叶明月这才对目瞪口呆的叶小胖微微一笑:“看到没有,遣将不如激将!”
叶小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区区出一趟门的小事,还要用兵法,大姐你至于吗?
到最后,苏夫人却是让人捎话给汪孚林,她带着儿女三人一块去松明山,顺带拜会尚在松园的汪道昆家眷。这是一个非常光明正大的理由,身为本地父母官的夫人,去拜会本地顶尖乡宦的女眷,因此带上儿女,此事谁都挑不出刺来。至于汪道蕴和吴氏听到这消息如何受宠若惊,如何悄悄商量谋划,那就是题外话了。反正汪二娘和汪小妹很高兴,金宝和秋枫也很高兴,只有汪孚林觉得有些不大自然。
毕竟,上一次叶大炮才在酒醉之后挑明了要自己当女婿的话,现在叶家人却除了叶大炮和尚在襁褓的叶明堂之外集体出动,这阵仗实在有点太大!
去松明山的这四十里山路看似漫长,但一大帮人说说笑笑,仿佛不是几个时辰,而是一瞬间就到了。当进了松明山村,来到自家整修一新的大门前,吴氏忍不住眼眶发红,痴痴地盯着那大门上方雕着栩栩如生百子图的青砖门罩发愣。尽管并没有如松明山和西溪南那些富商园林一样大造门楼,可对于一度倾颓的汪家来说,如此规模,她已经很知足了。
之前就得到讯息的吴三奇带着一群泥水匠石匠木匠等等早早守候在了这里,见主家夫妻二人只看到大门口,就一副不能再满意的样子,他也觉得很高兴。乐呵呵当向导的他站在汪孚林身边,颇为自得地解说道:“小官人之前对我说,功名未立,不要造太招摇的门楼,我就索性在门罩上雕了百子图,大户人家都图一个多子多福,小官人又年纪轻轻就有了个养子,正是最好的兆头。”
“是是,吴师傅着实好手艺。”吴氏擦了擦眼睛,反身对吴三奇颔首为礼,这才低声对汪道蕴说,“相公,我们进去看看。”
汪道蕴站在老宅前,心情远比一味感到欣慰的吴氏更复杂。可来都来了,妻子如此说,他怎么可能拒绝,看到两扇黑漆木门被人徐徐推开,他就一马当先跨过了门槛,踏进院子时,看到一色水磨青砖铺地的甬道,他忍不住低声嘀咕道:“太奢侈了!”
而这么四个字,在一路进去,四处查看下来,汪道蕴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以至于汪孚林干脆躲得远远的。当然,他不太好意思面对苏夫人她们,干脆就和柯先生方先生混在一块,横竖金宝秋枫都听他的,叶小胖也早就被收服了。可走着走着,他冷不丁就听见柯先生问了一句:“孚林,你面子天大啊,这新居落成,都还算不上乔迁之喜,夫人就亲自来了,算一算夫人到歙县之后,这县城之外四十里地的松明山,都来第二回了吧?”
汪孚林假装没听懂柯先生的暗示,打了个哈哈,就指着东面三间屋子岔开话题道:“金宝,看到没有,以后这里就当成你和秋枫的书房。”
金宝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看到自家那原本小小的两进院子,如今却变成了前后三进,左右三路的大宅子,他仍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惊叹。此刻听到汪孚林这么说,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迷惑不解地问道:“爹,这里是中路第二进明厅旁边的东厢房,一般不都应该是见一般客人的花厅吗?就算是书房,也应该是祖父又或者爹您自己的,给我和秋枫不合适吧?”
汪孚林完全那是没话找话说,没想到金宝竟然认认真真反驳了,他那张脸顿时黑了半截。秋枫却比他明白通透,偷偷在背后拉了拉金宝的袖子,等人回头后就赶紧打了个眼色。可金宝总算是醒悟了过来,叶小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三路倒是正好,汪伯父和伯母住中路,汪大哥日后成亲之后住东路,至于金宝成亲后就住西路,以后多子多孙,那就再扩建房子,反正四周围还有空地呢!”
你小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汪孚林简直对叶小胖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无语了,偏偏这时候,苏夫人和叶明月小北恰是从东路那边出来,正逢叶小胖说什么东路给汪孚林成婚之后住,这就仿佛她们是特意去看新房似的。那一瞬间,小北那张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干脆把脸埋在苏夫人的胳膊弯里。而苏夫人却大大方方地冲着众人笑了笑:“到底是徽州最为出名的三奇师傅,这屋子造得大气通透,虽说四周围墙很高,但因为院子大,采光倒是相当好。”
尽管汪道蕴才是这家里名义上的主人,但吴三奇这个人素来就是执拗脾气,他是看在汪孚林的面子上接下这一趟毫无技术难度,也没什么大油水的工程,收的也是汪孚林的钱,当然一直跟在汪孚林左右。听到苏夫人这位县尊夫人如此盛赞自己的手艺,他却也毫不谦虚地点头道:“乡间的房子为了防火防盗,四面封火墙都高,免不了就要影响采光,所以咱们徽州这些房子大多院子大。这次我特意在封火墙上多加了一倍的石雕漏窗,透光就好了……”
说起建筑,吴三奇立刻滔滔不绝,一下子冲淡了尴尬的气氛。苏夫人无疑是很会说话又极其擅长和人相处的人,故而一来一去说了一会儿话,吴三奇对这位知情识趣懂得又多的县尊夫人态度大为改观,从生疏客气到热络亲切,汪孚林甚至怀疑,苏夫人倘若说要修宁波叶家祖宅,吴三奇会不会自告奋勇跟着跑到宁波去。趁着这机会,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几步,结果突然就差点撞到人。
扭头见是小北和叶明月,他顿时有些发愣。可让他更意想不到的是,小北瞪着他,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爹喝醉酒乱说的那些话,你听过就算了,不许当真,知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这话不应该都是男人对女人说的吗?
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见叶明月已经悄然退到一边,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他忍不住似笑非笑地说:“当真不当真,不是你我说了算。”
话一出口,他就看到那边厢汪道蕴和吴氏带着汪二娘和汪小妹出来,两厢一打照面,他就看到汪道蕴眉开眼笑,笑得怎么看怎么令人心里发毛。(未完待续。。)
第三八九章 到底谁逼谁
尽管汪家老宅修缮一新,得到全权委托的吴三奇甚至连新屋子的那些家具都已经置办了齐全,刷的清漆,完全不用担心环保问题,但毕竟这年头新翻修的住宅不可能做到完全拎包入住。UU小说,www.uu234.com不说别的,被褥用具陈设摆件,所有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全都添置好,总还得需要一阵子。按照汪孚林的计划,过年前能够整顿好搬进来,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乡里乡亲送些菜蔬瓜果,猪肉鱼虾过来,再来两个厨艺上乘的帮忙,今天中午犒劳工匠这一餐,还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汪道蕴死活从汪道昆的继室吴夫人那儿,抢过了宴请苏夫人一家的任务,硬是把人留在了后院堂屋吃饭。这种虎口夺食的非理性举动让汪孚林很不理解,还是汪二娘饭后悄悄在他耳边提醒道:“爹说了,好容易叶县尊夫人来一次松明山村,要是连留人吃饭都留不住,他这脸往哪搁?”
对于面子问题,爱好实惠的汪孚林一贯看得很轻,所以吃过饭的午后,苏夫人一行人要去松园,汪道蕴不肯同去,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没多劝,爽快带了人过去。叶小胖却听说金宝要去自家老宅探望生母,生怕出什么事,硬是拉着秋枫陪同一块去了那。
因为来的是县尊家女眷,主持松园家务的虽是汪道昆父亲汪良彬的侍妾何为,可这位老姨奶奶却没露面,而是汪道昆继室吴夫人亲自出面。出身西溪南吴氏的她笑容满面地和苏夫人说话,又让明年就要出嫁的女儿真娘去招待叶明月和小北。至于汪孚林。自然有汪无竞陪着。
汪孚林不打算在这儿承受一大帮女人的注目礼。便找了个借口让汪无竞带着自己出去随便走走。按照汪无竞的想法,父亲从前赋闲隐居松明山时山居的那几间草屋如今空着,禁外人出入,可汪孚林无疑不是外人,带着人去那儿说话,又清净又亲切,奈何汪孚林对那边稻田边上养的几只鸡还有些心理阴影,再说不愿意到人家主人都不在的地方去闲坐。再说如今快到腊月了,他之前看房子没办法,现在却不愿在外吹风,便干脆去了汪无竞的书房。
又不是嫡亲的兄弟,又是许久不见,九岁的汪无竞又并非汪道昆继室吴夫人所出,而是媵妾所出的庶子,颇为沉默寡言,最初的交流自然不那么顺畅。然而,汪孚林毕竟是汪道昆汪道贯兄弟最常提起的人。之前汪无竞又与准备岁考时的汪孚林一块读过一阵子书,说着说着。兄弟俩渐渐熟络了起来。
当汪孚林问起他缘何没跟去武昌府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声说道:“爹和叔父都写信过来,说是巡抚任期太短,我与其跟着奔波,还不如在松明山好好读书,再说姐姐也要出嫁了。”
这话听上去当然没错,可在汪孚林心目中,这年头很多官员因为自己忙于政务,结果儿子全都给养歪了,远的有杨士奇,近的有徐阶,所以在他看来,未成年的儿子还是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如叶县尊这样,还给请了好先生教着,而不是完全交托于妇人之手,那才叫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无竞,你想不想跟在你爹身边?”
尽管嫡母吴夫人对自己很宽厚,若没有吴夫人一再苦劝,被汪良彬夫妻悄悄买回来的生母夏氏恐怕都没有伺候父亲的机会,这辈子也就担一个汪家妾的虚名,可徽州人颇为看重嫡庶,汪无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难免有几分自卑和怯懦。听到汪孚林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可看到汪孚林那和煦而亲切的目光,他最终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说:“想。”
“想就直说。”汪孚林直接把汪无竞拉到书桌旁摁着坐下,亲自捋起袖子磨墨,又选了一支笔饱蘸浓墨后递给了这个族弟,笑眯眯地说,“写吧。”
“写……写什么?”汪无竞眼睛瞪得老大,等汪孚林背着手悠悠然说了一句父亲大人敬上,他一紧张,差点没让墨汁掉在桌子上。
“君子抱孙不抱子,这年头是有这规矩,可你父亲年近四十才有了你,对你其实抱有很大希望,只要你努力表现出希望跟在父亲身边好好学习的愿望,然后告诉他,可否请汪二老爷,哦,就是你叔父教导你,你父亲一定会好好考虑的。男子汉大丈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前柯先生方先生说过,你资质不错的,就是少点自信,跟着你父亲不但不会耽误学业,而且还可以学点他的为人处事,这不是很好?”
“可是……事情这么大,我得和母亲商量……”
汪孚林一点都不意外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却循循善诱地说:“我当然不是让你越过你母亲,但口说无凭,你写好这样一封信去给她看,却比你结结巴巴陈情要好得多。而且,你可以在信上写明,母亲待你非常慈厚关切,但你更希望学会如何担当,如何处事……你再加上一句,当然这一切得等到你长姐出嫁之后,你奉了母亲一块随你父亲任上,这样你父亲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九岁的汪无竞被汪孚林那一番大道理说得一愣一愣,最终还是怦然心动,老老实实开始斟酌这一封信该怎么写。他本想求助于汪孚林,可汪孚林明白表示这封信一定要他自己好好想,他只好一面咬笔杆子,一面开始打草稿。
至于忽悠了小族弟去投靠汪道昆的汪孚林,这会儿则装模作样地在书架前翻看那些书,心里却乐开了花。
让你们老是逼我干这个干那个,让你汪道昆老给我找难题,我就把你儿子送过去,让你少在别人身上费点心!还有汪道贯,给我老老实实当先生去!这次我也倒逼你们一回!
而吴夫人招待着苏夫人,小北却有点受不了真娘的腼腆羞涩,很想出去追问汪孚林,刚刚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却没注意到,吴夫人一面和苏夫人说话,一面拿眼睛频频瞟看她和叶明月。突然,就只听吴夫人开口问道:“真娘,你带叶家两位小姐到你房里坐坐,也可以出去散散心,难得出来一次,就这么闷在屋子里,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真娘刚刚应付这两位就觉得有些为难了,毕竟小北上次随叶明月前往许村拜寿寄住自家时,还是婢女,如今却成了叶家庶女,她总觉得不知道如何相处。此刻母亲吩咐,她只好答应。带了叶明月和小北出门之后,她本来还在拼命思量该怎么说话,却没想到小北就这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她在家中是嫡长女,就从来没做过如此放肆恣意的事,这会儿忍不住就呆了一呆。
“小北就是这样惫懒的性子。”叶明月回头看了一眼厚厚门帘已经放下的那三间堂屋,心里思量着吴夫人会对母亲说什么,嘴里却笑着说道,“之前小芸和小菡就说过,妹妹腼腆温柔。你别在意小北这丫头,她我行我素惯了,你不用在意她,否则她立刻就会和你没大没小的。”
尽管小北急着找汪孚林,可听叶明月如此说,她立刻不悦地叫道:“姐!你怎么这么说我!”
“说错了?七情六欲全都上脸,一到人后就本性毕露!”叶明月笑着捏了一记小北的脸颊,这才对瞠目结舌的真娘说,“天气凉,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妹妹可欢迎我们到你房里坐坐?”
“啊?好!”真娘只有弟弟没有妹妹,此刻已经被这对姊妹的相处给震惊得没话可说了。等到自己的闺房,她让丫头上了茶之后,把人遣退了下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竟是对着小北问道:“恕我问一句冒昧的话,刚刚你姐姐在外头这么说你,你不会生气么?”
“生什么气啊,姐从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对我的,有话就说,从不客气!”小北对叶明月做了个鬼脸,这才笑吟吟地说,“都是自家兄弟姊妹,凡事客气,小心翼翼,哪像一家人?你没看到汪孚林和小芸小菡他们兄妹,不管汪孚林在外头怎么神气,到了家里,还是他那两个妹妹最大,动不动就把他说得做声不得!你不是也有两个弟弟吗?那就该摆出姐姐的架子来,明兆就是看到我们两个姐姐就怕!”
哪怕是嫡姐,真娘在庶弟汪无竞的面前也素来客气有礼,这也是母亲教导的,所以她从来都没想到还可以像小北说的那样!要知道那可是庶女面对嫡出的弟弟,非但一点压力都没有,还能摆架子?还是叶明月知道再让小北说下去,真娘只会更加迷惑,当下把真娘拉到身边,只告诉她小北是母亲从小带大的,不啻于她这个亲生女儿,真娘这才恍然大悟,心里疑惑渐消。
而此时此刻的堂屋之中,吴夫人之前刚好收到汪道昆亲笔信,眼下便正儿八经地对苏夫人说:“我家老爷写信说,他已经规劝了孚林的父亲,孚林人小心大,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婚事最好不要越过他。他父亲嘴上答应,可心里却难免有些想不通。不是我背地里说别人,孚林的父亲做事有些……有些自说自话,如果他有什么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您千万见谅。”
苏夫人不禁笑了起来。这话是暗示自己,与其和汪道蕴说,不如对汪孚林挑明?虽说丈夫酒醉吐真言,该说的已经说过了,但接下来似乎还得两头逼一逼!
ps:亲戚回来清点,然后发现那贼什么都没偷,从笔记本到现金到手表,啥都在,除了把人家门给弄坏了,防盗窗给卸了……万幸啊!(未完待续。。)
第三九零章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有了汪孚林的教唆,汪无竞当然不会写完信后,立刻当着外人的面去和嫡母说,想奉她前往父亲任上的事。UU小说,www.uu234.com毕竟,他的生母夏氏如今正随侍在汪道昆身侧,即便他年纪还小,可是也明白这事需要等待个好时机再提。至于汪孚林,少不得又让汪无竞带路,去拜会了一下汪道昆和汪道贯兄弟的父亲汪良彬。
尽管今天拜访的时候,汪良彬起头就捎话出来,年纪大了,让他不用去拜见了,可汪孚林知道,自己总得到一到,也算尽了心意。
这位老封翁继承父业,也是盐商出身,如今年近七旬,身体却很健朗,但在商言商的时间长了,难免便对利这个字颇为看重。想当初汪道昆和汪道贯兄弟从自己那份红利之中拿了七千两银子,还上了汪道蕴欠的那笔亏空,他一直心里老大不痛快,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汪孚林代父还钱为止。虽说那额外的一千两利钱较之放高利贷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已经足以让他的态度改观。
至少两个儿子没白白帮人,至少汪道蕴这个迂腐的书生还养了个不错的儿子!
所以,他破天荒留汪孚林说了几句话,态度温和到连汪无竞这个嫡亲孙子都觉得有些诧异。当汪孚林说起受汪道昆之托,年后要前往扬州走一趟,他不由得轻轻摩挲着只有几根花白胡须的下巴,最后长叹一声道:“我先父守义公年少的时候,还只不过乡间农夫,先母嫁过来的时候还被家中姊妹嘲笑。嫁了个田舍汉。后来。先父带着兄弟几人前往扬州经营盐业。这才终于创起了偌大家业,一个盐字,其实乃是松明山汪氏的根本。”
“但这个根本,这些年已经大不如前了。松明山汪氏和西溪南吴氏世代联姻,两家都是两淮盐业翘楚,但这些年已经被程家和许家后来居上,几支移居扬州的族人打理这宗族共产,本钱投进去越来越多。红利却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只怕各支各房之间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说到这里,汪良彬就看着汪孚林道:“如果是伯玉让你去扬州,应该是寄予了莫大期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靠你了。”
听到都靠你了这四个字,汪孚林登时大汗。他是为了票号的事情去扬州拉拢人的,什么时候去变成力挽狂澜了?他去充当一个润滑剂的角色还差不多。可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的就万能了。商业的事情需要内行来掌管。他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出出好点子。所以才能当个撒手掌柜。
接下来,汪良彬唠唠叨叨给他忆苦思甜,说往昔辉煌,叹如今衰落……别说他听得渐渐有些受不了,陪站的汪无竞就更难受了,偏偏多年受的家教还是站有站相,决不能随便挪动东倒西歪。于是,汪孚林好容易才捱到汪良彬露出倦意的一瞬间,言辞恳切地请这位老长辈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诸如此类云云,随即赶紧带着汪无竞开溜。
这一番折腾,一大群人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尽管新家还说不上齐备,书架博古架上基本上全都还空着,但总算是房间充裕,汪家人叶家人再加上柯先生方先生以及那些随从全部住下,倒也绰绰有余。第一次在新家过夜,最先入睡的无疑是汪二娘和汪小妹,一整个下午,没跟去松园的她们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一间间屋子逛过去,看什么都新鲜,这会儿累坏了,自然不会有任何睡眠障碍。
汪道蕴和吴氏老夫妻也只是夜话一阵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至于白天去见了金宝生母的三个小家伙,睡在一间屋子的三张床上,金宝和秋枫在叶小胖的小呼噜折腾下,也不曾再一次陷入了之前在杭州和宁波时领教过的梦魇。尽管小胖子小小年纪,呼噜声尤其响,可每一个人却都睡得很好。
而汪孚林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贯都是不认床的人,出门在外大多倒头就睡,这次罕有地进入了失眠状态,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爬了起来。这一起来,他就发现往日听到动静就立刻会起身的阿衡竟然睡得正熟,倒觉得正合心意,少不得自己穿戴得严严实实推门出了屋子,心想说不定吹一会风,冷了就想睡了。不料他才打开门,迎面就是一阵寒风,他一个忍不住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结果就听到了顶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谁?”
这声音好像是上头传来的?不会啊,为了采光问题,再加上面积足够,这松明山的老宅压根没建二层楼,声音怎么会从楼上传来?下一刻,汪孚林就反应过来,这竟然是屋顶上的声音。他一下子黑了脸,这是自己家,大晚上的谁没事跑房顶去了?就算这天气白天晴朗,晚上可是要冻死人的!
汪孚林连忙快走两步到了院子里,仰头一看四面屋顶,结果赫然发现,这会儿在东厢房屋顶上上坐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两个大活人!柯先生正笑眯眯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葫芦往嘴里灌水还是酒,一旁是小北。月光之下,老的那个还向他招了招手,仿佛是在打招呼,小的那个却看着脸色酡红,好像也喝了酒。
喝酒上房,这两个人简直是……让他说什么好呢?
大晚上的,汪孚林实在没办法大喊大叫,只能东看西看,希望找个梯子上去和他们好好沟通沟通。大约是看到了他的行动,他就听到上头的柯先生开口说道:“梯子就在靠那边的墙上,大概是工匠们留下的。”
好吧,上去再和你们说理!
汪孚林一面庆幸自己是睡不着穿戴整齐了出来的,否则大晚上非着凉不可,一面朝那边梯子走去。因为是工匠专用。梯子结实而又稳当。只不过就算他是练过下盘的。此时此刻沿着墙头走到靠近屋檐处,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好容易等顺着柯先生的指引爬上了屋檐,他就开口叫道:“大晚上的,柯先生有闲心就算了,那位二小姐,你这么随随便便出来,你娘和你姐知道吗?”
此时夜色寂静。因此汪孚林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足够屋顶上的两个人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小北扭过头来,那张脸上红扑扑的,竟是打了个酒嗝。她眼神迷离地盯着汪孚林看了一会儿,这才嗤笑一声道:“娘当然知道,我出门的时候,明月姐姐还让我小心点,她们才不像你这么胆小。”
“好好,是我胆小。”汪孚林没好气地摇摇头,“我就不信。她们知道你敢大晚上爬到屋顶上喝酒!柯先生你也不管一管,自己喝酒就算了。还让她喝!”
“夜半遇到酒友,也算是有缘嘛。”柯先生就在靠近汪孚林的这边,干脆伸出手拉了他一把,等他手忙脚乱爬到了自己身边,却是满脸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就低声说道,“其实是我看到这丫头跑到厨房,还拿了一罐今天没喝完的酒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又带着酒意翻墙上房,生怕她出什么事,这才跟着上来的,可不关我的事!”
汪孚林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可却怎么都不明白这丫头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因此,见柯先生站起身来脚步轻巧地越过了他,却是径直往墙头借力,又从梯子上下去了,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阻止,而是没好气地挪过去,对身边那个抱着膝盖的小丫头问道:“喂,到底怎么回事,睡不着散心跑厨房喝酒干什么?跑房顶干什么?就算你身手再好,不怕喝醉了掉下来?”
“要你管!”小北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又打了个酒嗝,“你是我什么人啊!”
见汪孚林闻言一愣,她就更加气苦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婚约,再说都是废了的东西,不要重提就好了,干嘛说出来让人烦心?你爱娶谁就娶谁,关我什么事!”
听到这不着边际的话,汪孚林好一会儿才品出了滋味,顿时意识到,这丫头竟然是知道了。也就是说,汪道蕴竟然真的对叶县尊又或者苏夫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苏夫人那时候不是在诈他,而是货真价实什么都知道了!可问题在于,苏夫人知道就知道了,对这小丫头提什么提?他很想解释一下,可又发现这种事情完全就是一团乱,到最后不得不放软和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之前的意思是……”
“我又没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小北突然打断了汪孚林的话,脸上比刚刚看上去更红了,“你直说不愿意不就行了!”
“喂喂,你说你这丫头,别空口说瞎话行不行?”汪孚林实在有些头疼了,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实在不放心我家老爹那性子,他着三不着两,固执迂腐,我这不是担心他把事情办砸了吗?再说你年纪还小……”
“你过了年也才十六岁,大到哪里去了?”小北伏在膝盖上,悻悻反讽了一句,声音须臾便低沉了下来,“我一直都以为,你知道父亲的事,也知道胡家的事,不是那种人,可没想到你也……”
“够了,给我停!”大晚上的睡不着觉,汪孚林本来就烦躁,此时被这么一个醉丫头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的话给堵得心头窝火,他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一口喝住了小北后就吼道,“你个傻丫头给我听清楚,第一,你爹还在歙县当官,把你许给本地顶尖乡宦子侄,不是给蔡应阳那种挑刺的巡按送把柄?第二,我爹纠结的是重结婚约,如果你不是胡宗宪的女儿,而是换成哪个阿猫阿狗,他一样会上赶着让我娶她;第三……”
他这第三之后,却突然卡壳了。然而,小北却被那一声傻丫头以及剩下来的话给说得怒了,竟不管这里是房顶,一个转身挪了过来瞪着汪孚林。
“我不是傻丫头,我也不是阿猫阿狗!汪孚林,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ps:双倍期间突破一千票了,放在没双倍时也就是五百多票,多谢大家厚爱!双倍最后五个小时,说一声我爱你们^_^(未完待续。。)
第三九一章 应该是喜欢的
叶明月曾经问过小北类似的这么一句话,她曾经感到震惊,羞涩,甚至有些彷徨,可最终在叶明月的循循善诱下,她偷偷决定,自己可以喜欢他。←UU小说,www.uu234.com然而,苏夫人刚刚在她面前捅破的那一道昔日婚约,让她先是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喜悦中,却又立刻跌入了难以接受的失落之中。
因为苏夫人对她说,汪孚林在得知她的父亲胡宗宪和汪道蕴曾经订立,而后又解除的婚约之后,虽说告知了汪道蕴以及汪道昆家中三兄弟她的身世,却又旗帜鲜明地表示,事业未立,何以家为,不想这么早谈婚论嫁!意思不外乎是说,汪孚林不打算重新履行那个婚约。
可也只有在灌下去半罐子酒之后,她方才得以问出此时此刻这个问题。见汪孚林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她终于笑了起来,声音涩涩地说道:“我就知道……我从前也只不过是胡家的庶女,如今父亲更是身死名消,什么都没有了,两个兄长全都是凉薄的人,如果没有爹娘收留我,没有姐姐照拂我,我说不定早就死了!四书五经我只读过一个皮毛,那些外头的大事我不懂,人情往来我也只跟着娘学过很少一点……总之我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她一下子扭过了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样没用,怎么配得上赫赫有名的汪小官人?”
汪孚林没想到自己只是这微微一迟疑,竟是又让这傻丫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强硬地扳着她的脸正对着自己。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才说你是冲动的傻丫头!只不过娶个媳妇而已。我是想那么多东西的人吗?”
只不过娶个媳妇而已……这算什么话?
小北被汪孚林双手托着两颊,一张脸本来就被酒意冲得火热,此时此刻更是感觉到脸颊在那双手之下一阵阵发烫。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汪孚林的最后两句话。尽管酒意早已冲得她的神智有些迷迷糊糊,可这种话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可接下来,汪孚林又说了更离谱的话。
“我知道,这年头但凡有点名头的家族,哪家不是对联姻之事看重得犹如天大。想要通过两姓之好获取更多的资源和支持。只不过,我这个人不一样。我没什么出将入相的大志向,没想过治国平天下,能修身齐家就不错了。所以,我的妻子不用精通这个精通那个,只要我喜欢,那就够了!”
小北呆呆地看着汪孚林,仿佛听懂了这话,又仿佛没听懂。良久,她有些痴痴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还真是个不依不饶的小丫头啊!
汪孚林放开了左手。右手从小北的左脸颊向下移动,捏住了她的下颌。突然就这么凑了过去,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等他挪开脸,见对面的小丫头已经完全呆在了那儿,他才微微笑道:“应该是喜欢的。”
尽管从前并不是没有两人独处过,不论是在西干山的下山路上,不论是在练水之畔的西园,不论是去绩溪龙川村,又或者是其他那些地方,甚至也有过自己背他那样的肌肤之亲,可小北一直以为,自己只把他当成家人又或者说朋友,直到叶明月先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而苏夫人又捅破了第二层窗户纸。此时此刻,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汪孚林的举动乃是轻薄,而是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碰触过的嘴唇,突然歪着头问了一句。
“什么叫应该是喜欢的?”
“应该是喜欢的就是……你再不从房顶下去就不喜欢了!”
汪孚林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句话,继而自己也笑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大晚上的,再在屋顶这种地方吹风,不说会不会被人笑话,明天也得冻病了!来,跟着我一块,立刻下去!”
小北挑了挑眉,见汪孚林坐在那小心翼翼往边上挪,她一改往日的跳脱,也没有展露身手的意思,就这么跟着他。等到有惊无险地落在围墙上,她看着自己那只一直被他握着的手,眼神竟是有些移不开去。到最后眼看他先自己一歩下了木梯,继而放开了自己的手,她竟是生出了一分莫名的失落,直到稳稳落地的汪孚林再次向自己伸出了手。
“好了,看准了,一步步下来,我在下头接着你!”
往日不过是一跃而下的短暂距离,当站在木梯上一步一步下来时,小北却觉得异常漫长。当最终抓住那双手,终于站到了地面上时,她不知怎的,竟是同样主动凑上去,在汪孚林的唇边亲了一口,等移开脸后就笑了。
“嗯,有来有去,我们扯平了!”
好吧,果然是醉了,否则往日就算这小丫头再肆无忌惮,也绝对没这贼心更没这贼胆!
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但下一刻便立刻扭头往四面瞧了瞧。刚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当然希望没人瞧见这一幕,因此,见柯先生早就消失了,院子里并没有别的闲杂人等,他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连忙拽着小北从角门进了叶家人今天借住的客院。把人送到了门口后,见里头赫然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动静,他也吃不准叶明月这会儿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干脆压低了声音。
“总之一句话,不要再胡思乱想,快回去睡觉!”
“嗯。”小北点了点头,可等走到门边两手按在门上时,她又回过头来,朝汪孚林招了招手,“下次再喝酒。”
汪孚林实在是懒得回答了。眼看她进了门,而且还能够记得放下门闩,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脑门子上刚刚熬出来那薄汗,这才反身回房。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今晚自己没有因为睡不着而出来溜达。这小丫头难道会在房顶上和柯先生喝一晚上的酒吗?
带着这种疑惑。他使劲摇了摇头,直到踏着这冰冷的夜色回到房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他方才感觉到脚下冰冷,可一双手却竟是半点都不凉,甚至可以说是滚热的。
想想刚刚在屋顶上对那个大醉的丫头说的话,做的举动,汪孚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叶家姊妹俩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缜密细致,一个冒失冲动,可是,从相见相识相交开始,那位兰心蕙质,聪颖剔透的大小姐无疑具有更耀眼的光芒,可就是在这样的人身边,从前作为丫头也好,现在作为妹妹也好,小北的存在感始终是那样足。让人无法忽略,甚至一度让他觉得。他们相性不合。
如今看来,不是相性不合,只是另一种冤家对头而已。
“我说你太小,真不是哄你的……要是放在我那个年代,在老古板眼里,这年纪其实算得上早恋啊!”汪孚林轻轻嘟囔了一句,三两下脱了衣服踢了鞋子,重新钻进了被窝。幸好还有个汤婆子,已经冰凉透了的脚渐渐温暖了起来,就如同他此刻那双热乎乎的手一样。
另一间屋子里,小北懵懵懂懂关门上门闩,继而摸黑到了床边,却是直接一头栽倒了下去。喝了那么多酒爬上屋顶吹风,先是对柯先生叽里呱啦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对汪孚林透露心扉,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她都已经到了负荷的边缘。朦胧之间,她只感觉到有人帮自己脱了外头的衣裳,又盖好了被子,被窝里暖烘烘的,冰凉的额头和脸颊上更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着,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
“娘……”
听到这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苏夫人不禁温和地笑了笑,随即用手轻轻将刚刚为她解散的头发捋开了些,这才站起身来。见叶明月正亲自掌灯站在一边,满脸的担心和关切,她就低声说道:“没事,她身体底子好,再说这被褥事先都是用汤婆子焐热的,就是怕她回来受冻。虽说额头和脸冻得冰凉,但身上好歹还是热的,幸好我早早和柯先生打过招呼,否则要是剩在厨房的是半罐子烈酒,麻烦就大了。”
“娘,您也太直接了,刚刚小北跑出去那样子,我都快给她吓死了!”叶明月一想起当时那情景,以及小北大晚上在屋顶的样子,她就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而且,这是在汪家,万一被别人传出去怎么办?”
“孚林的父亲只会乐见其成,他那位娘子是只要儿子点头就绝不会反对,如果不是如此,汪孚林那小滑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心意说出来。”苏夫人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却是直接来到了女儿那张床上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早有准备的她让严妈妈把伺候叶明月和小北的丫头给叫到自己屋子里去了,这会儿人都应该睡了,自己和叶明月在这边等着。尽管屋顶上到底什么情形,母女俩没办法看清楚,可凝神细听,那番对答却她们却都听见了。
“小北被娘一逼,这才酒醉吐真言,汪孚林被小北一逼,终究也说出了心里话。可是,娘,你就没想过,万一没这么巧合怎么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苏夫人见女儿放下灯台在身边坐下,挑了挑眉,眼神中满是笑意,“晚上我特意建议孚林的母亲,给她自己和其他人那儿送了一碗宁神汤助眠,又吩咐厨房给孚林准备热性大的炖品,让阿衡给他灌了个滚热的汤婆子,屋子里早早用火盆加热,一热自然就睡不着,他这随性的性子当然会出来走走。有柯先生陪着小北,小北当然不会去爬其他地方的屋顶,而会是他这屋子的屋顶。所谓巧合,只是必然而已。”
叶明月已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脱口而出道:“若将来为了我,娘也会这么费心?”
“那当然。”苏夫人想也不想就迸出了三个字,随即歉然地说道,“如果没有孚林的父亲说破那件事,也许我只会顺其自然,他喜欢你也好,喜欢小北也好,又或者是喜欢许家那位九小姐,都可以顺其自然,叶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可孚林的父亲既然认准了,孚林又曾经在他们汪家人面前说过那样的话,我若再不探明白他和小北真正的心意,继续这样下去,那就不妥当了。明月,娘知道其实这是偏心……”
叶明月登时伸出一只手盖住了母亲的嘴,随即脑袋靠在了苏夫人的右胸,轻声说道:“娘,不要说了。如果换成是我,哪怕灌下一千杯酒,我也不会去问出那句话。我还没有去想究竟要不要喜欢他的时候,就已经不用抉择了。”
ps:国庆双倍七天过去了,最终创纪录地收获1166张月票!历史分类榜第九,距离第八只差区区四票,太感谢大家了!整个七天我都在拼命码字,哪怕家庭聚会那天也不例外,10-15号起点沙龙的存稿已经基本完成,也算是一大收获,本月应该能继续双更下去^_^(未完待续。。)
第三九二章 禀告县尊,小北逼着我表白了
一夜高卧,当次日一大清早,从一夜好睡中苏醒过来,开门面对一个晴朗好天气时,汪孚林忍不住多走了两步,回头望着屋顶,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
话说昨天晚上不是做梦吧?他竟然也会陪着人做如此离谱的事?
“孚林,这么早就起了?看来精神不错啊!”
听到这一声招呼,汪孚林赶紧朝声音来处望去,见是笑容可掬的柯先生,他立刻就有些不自然。昨天晚上的事情,别人也许真的会不知情,可柯先生作为当事者之一,尽管闪人早,后来他也没瞧见人在哪,可要说这位素来率性又或者说恣意的柯先生没有偷窥,他绝对绝对不信!
“柯先生也瞧着精神不错。”他打足精神回了一句,又故作轻松地说,“话说这松明山的空气也比歙县城里清新。”
“那是当然,晚上的空气更好,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汪孚林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了哎哟一声。发现那分明是小北的声音,他顿时心里一突,紧跟着就传来了叶明月埋怨的声音:“一大早就毛手毛脚的,在屋子里洗脸打翻了脸盆,穿衣服险些穿反了,出门差点被门槛绊着,现在倒好,走在院子里都能莫名其妙绊着自己。你呀,别这么迷糊行不行?否则回去之后真的得带你去庙里拜一拜,让菩萨治一治你。”
汪孚林见柯先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脸皮却厚得很,没事人似的耸了耸肩。当下就径直去向父母问安了。金宝秋枫和叶小胖都在这儿。闲话片刻。他就发现昨天晚上大家都睡得特别香甜,尤其是叶小胖还在汪道蕴特别慈祥的追问下,说是自己平时有点挑床的人,昨晚却几乎挨着枕头就睡。而秋枫也点头附和道:“平时小胖哥一打呼噜,我和宝哥都睡不着,昨晚我们却睡得特别好。”
听到汪二娘和汪小妹也全都在说睡了个大好觉,汪孚林终于有些怀疑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是不是中了别人的设计。可是。等到苏夫人她们也都来了,小北跟在最后,一撞见他的目光,便慌忙侧过了头去,分明今早醒来之后,还记得一些昨天晚上醉了的情景。见此情景,他便懒得去想那么多了。
都已经发生了的事,就算查出个水落石出又怎么样?这又不是断案子!
依照汪道蕴的意思,自然是在这松明山多住几天,可苏夫人歉意地说不放心留着县衙中只留有丈夫一人。他自然无话可说。而恰在此时,吴氏却开口说道:“这老宅布置还得花一番功夫。不如这样,相公和我留下,一来翻修老宅的时候,乡里乡亲帮忙不少,二来之前那位三奇师傅也还有些收尾的事情,正好我们商量着做。夫人你们回去,就让孚林他们送,我们就先不回去了。”
汪道蕴正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却不防袖子被妻子使劲拉了拉,犹豫片刻,也只能顺着妻子的意思如此答应。汪孚林如今对于父母双亲的态度是,人既然回来了,那么非原则性的事情,能顺着他们就顺着他们,省得被人说不孝,这会儿当然不会反对。汪二娘和汪小妹倒有些不情愿立刻就走,眼下兄长立足稳当家业兴旺也不用她们操心,姊妹俩就商量着一块留了下来照应。只有金宝和秋枫因为课业耽误不得,所以还是跟着一块回城。
回去的路上,主人加上仆从丫头一下子少了七八人,相较于来时浩浩荡荡一大帮子人,却是轻省了很多,然而这气氛仿佛也因为人少了而有些诡异。途中休息的时候,叶小胖就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和姐姐们中间仿佛有些不对劲,而汪孚林也特意策马落在最后,这怎么看怎么不像话。因此,再次上了马车起行后,他就对同车的金宝和秋枫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金宝有些不明所以,“这一路很稳当啊。”
“你年纪小,不懂。”叶小胖故作大人似的拍了拍金宝的脑袋,却又换了个位子坐到秋枫的旁边,“我觉得,自从我爹说要让汪大哥当女婿之后,有些事情就特别不对劲。”
叶小胖是完全藏不住话的人,别人他也许还会竭尽全力藏着掖着,可对金宝和秋枫,他几乎无话不说,因此两个小家伙全都早就知道了叶县尊的酒醉吐真言。他们对于叶明月和小北也是最熟悉的,再其次就是许薇了,在金宝看来,不论是这三位中间谁嫁进汪家,成为自己要称呼一声母亲的人,那都是很可以接受的,倒无所谓谁更好的问题。可秋枫却不一样,因为他说穿了在汪家就是吃白食的!
哪家少爷的陪读能够享受和少爷等同的待遇?而且,汪孚林是说过,他自食其力,除却陪读之外还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可现在汪家仆从也不少了,他顶多就是整理一下汪孚林的书房,又或者偶尔洒扫一下院子,就这样的活有时候还干不上,因为等他和金宝秋枫从知县官廨那儿回来的时候,人家早就干完了。他这样吃白食的陪读,一般的厉害主母怎么容得下?
所以,哪怕是叶明月、小北、许薇,这样三位都太熟悉的小姐,在小小的他心里也是分档次的。叶明月精明厉害,小北冲动无惧,许薇娇憨天真。当主母的话前者最适合,但他也许会压力最大;中间那位最不适合管家,估计对他还是该咋样就咋样;许薇则是父亲许二老爷不同意,嫁进来的可能性最小,可许薇却是对金宝和他却是最好的,和她说话也是最不累的。而歙县两大家族联姻,意义很重大。
可这只是他个人心里的小想头,总不成对叶小胖说,我觉得你汪大哥做许家女婿更有好处。到时候他非得被叶小胖捶死不可!
所以。他想了想。就如同小大人似的说道:“这种事外人担心了也没用,顺其自然就行了。”
“可我不就是看着那样子,不像是顺其自然吗?”叶小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唉声叹气地说,“我就怕汪大哥脸皮薄,我家两个姐姐平日大胆,这种事上也抹不开面子,回头好事成不了啊!唉。要不是这样我干嘛一听到你们到松明山来,立刻就回去叫上她们,幸好娘也答应了,可看今天这样子,别是我好心办了坏事,把好好的事情办砸了,那可就糟糕了。”
这下秋枫也被叶小胖的使劲撮合给“感动”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皇帝不急太监急,谁会脸皮薄,小官人都不会脸皮薄。他胆子大着呢!”
而一直没吭声的金宝,这时候也低声嘟囔道:“我觉得叶家两位小姐也都不会抹不开面子。否则平时也不会常来家里了。”
汪孚林当然不知道,三个小的正在瞎操心自己的事,他虽是策马吊在最后,可想得更多的,还是怎么把这事对自家老爹和叶大炮说明白。在叶大炮顺利离任升迁之前,这事提了没好处,更何况他冒险放走的五峰盗首领廖峰,现如今都还没消息回来呢!就不知道押了一批人回去的张佳胤如何,这份功劳够不够叶钧耀拿下一个按察佥事的美缺,毕竟徽宁池太道分巡道这次可是正好出缺,再等下一个正在南直隶的好缺可不是那么容易。
毕竟,苏松常那边固然富庶,可地方官就没这么好当了!
一大清早从松明山启程,回到歙县城中,却正值午饭时分。叶小胖一下车就嚷嚷饿了,浑然不顾在车上已经吃过了点心。汪孚林下马看了看天色,干脆绕到苏夫人车前,涎着脸笑问道:“夫人,这天色不早了,我们这样一大拨人,干脆也就别分头回两家。我去问一声,我家厨房那边若是预备了,你们就到我家用了午饭再回去。要没有的话,那我就带着金宝和秋枫,老大不客气地过去县衙官廨蹭饭了。”
这在往日当然属于最正常不过的,可昨天晚上那一幕才刚发生过,一路上汪孚林分明还有些不自然,如今却突然又正常了,苏夫人和叶明月还只是觉得诧异,小北却货真价实纠结了起来。她今早朦朦胧胧想起昨晚那些景象的时候,脸都快发烧了,做什么都闯祸,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还是说昨晚他说的那些根本就是哄一个醉丫头,只以为她今天醒来绝对不会记得,只会当成一场梦?
“那好,就这样。”
苏夫人给了明话,汪孚林就回自家去问了声。得知今天厨房果然没准备太多,他就大手一挥吩咐中午那些菜让其他人分了,他和金宝秋枫晚上再回来吃,随即就理所当然地出了自家,把刚下车的金宝和秋枫给带进了官廨。苏夫人早料准了他会来,让人到小厨房知会了一声,一时张嫂和新雇的两个厨娘开足马力,很快就做了满桌子菜上来。于是,等到叶钧耀结束午堂回来,赫然发现今天这顿午饭实在是太热闹了。
可人多不意味着话多,当父亲的敏锐地察觉到,小北很沉默,叶明月也不吭声,苏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就连爱说话的叶小胖也显得有些微妙。这些当主人的都如此,就别指望很懂规矩的金宝和秋枫会多活跃了。于是,这一顿食不知味的饭吃得叶钧耀心里发毛,到最后放了筷子就对汪孚林道:“孚林,你给我到书房来!”
赶紧给我老实交代是怎么回事!
汪孚林不用叶大炮明说也知道人家想知道什么,因此一跟进书房,他随手掩上门,就大大方方走到叶钧耀身边,低声对这位县尊说道:“禀告县尊,昨天晚上,小北逼着我表白了。”
ps:下一刻汪孚林被愤怒的叶大炮捶死,本书完……哎哟,让我去捂着肚子笑一笑先(未完待续。。)
第三九三章 叫声岳父来听听
叶钧耀本来刚刚坐下,正拿着紫砂壶喝茶,可听到这话,他在极度的惊愕之下,猛地一口水呛了出来,继而匆匆忙忙把茶壶一搁,他立刻拍案而起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汪孚林知道哪怕这年头并不流行表白这个词,可在这种语境下说出来,并不愁叶钧耀听不懂。UU小说,www.uu234.com所以,见这位叶县尊露出了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的表情,他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昨天半夜里的事给说了出来,除了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完全可以确定,要是连这一幕都抖出去,别看从前叶大炮如何信赖自己如何亲近自己,而且也希望自己当女婿,但此刻一定会认为这是轻薄,接下来指不定怎样暴跳如雷,说不定他还得躲两天追杀!
“你你你……”
饶是如此,叶钧耀都已经额头青筋毕露了,可指着汪孚林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终于支撑着书桌坐了下来,疲惫地拍着脑门说:“你先等一下,让我好好整理一下……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叫我省心呢?”
汪孚林就不去说什么,昨天晚上的事情绝对有阴谋了,反正就算有,也没人会承认,难不成他去和苏夫人又或者叶明月对质?他就这么坐了下来,一手搁在扶手上托着腮帮子自顾自想事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叶大炮用极其快速的宁波话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他,可那对着虚空叹气的模样。瞧着又不太像。等那一通宁波话给宣泄完。叶钧耀方才在扶手上击了一掌:“你们既然彼此都有情意。那是好事,我这个当爹的哪能不成全?”
这一刻,叶大炮竟有几分语重心长:“孚林啊,小北的身世你都知道,把她托付给别人,我本来也不放心,现在你既然把话说出了口,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担待,明白吗?你将来要是敢亏待她,我这个当爹的绝对不会放过你!嗯,朝廷律法规定的是,官员在任上不得以本地女子为妻妾,至于娶媳嫁女,只不过有点干碍,但也不是不可以。你是徽州本地俊杰,我爱你才华把女儿许配给你,这不是美谈吗?”
叶钧耀嘴里说美谈。眉头却渐渐拧成了一个结。可问题是他有两个女儿,别人只以为小北是庶出的次女。这嫡出的长女藏着,却把庶出的次女许配了给本地才俊,会不会反过来说他这个县尊太那啥啥了?说来说去,这临时突然收养一个女儿就是不好办,当初没让苏夫人记在名下就因为显得欲盖弥彰!
汪孚林见叶钧耀一边说,一边表情渐渐不对头,他当然能明白这位即将从顶头大上司升格为准岳父的县尊在想什么。要说这种事如果告诉汪道蕴,他那老爹必定会一个白眼翻上来,拍案而起说,那算什么,我要的儿媳妇就是叶家庶女,然后亲自跑过来提亲。可问题是汪老爹的不靠谱虽说还不至于徽州知名,可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可不乐意好不容易挽回的汪家名声给这位老爹给败坏了。
于是,发现叶钧耀纠结到了有些抓狂的地步,他只能好心说道:“县尊,我和小北都还小呢,这事不急……”
“什么不急!她现在能一醉逼你表白,下次万一,嗯,出点什么意外呢?”叶钧耀没好气地一瞪眼睛,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干咳道,“还有,以后不要再用县尊这么见外的称呼,唔,叫伯父!”
汪孚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提醒道:“县尊,您好像比我爹年轻几岁。”
叶钧耀刚刚完全忘记了这一茬,此时脸色一僵,这才干咳道:“那么,就叫一声叶叔叔吧。”
听到叶叔叔这个称呼,汪孚林冷不丁想起上次小北借自己和吕光午比武的事情打趣自己,却被自己反讽,道是按照吕光午和自己师兄弟的辈分,她应该叫一声汪叔叔。一时间,他只觉得叶大炮坚持的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叫不出口,在对方那瞪视的目光下,他就打趣道:“在外头自然还是要称呼县尊的,可如果在私底下,县尊不介意的话,那我是否改口叫岳父算了?”
书桌后头的叶钧耀直接呆了,而刚好来到门外的苏夫人则是笑了。她没有惊动里头那爷俩,却是悄然退后了两步,随即看着很知情识趣守在院子中央的书童道:“你就在这儿看着,别让闲杂人等进去!”见书童连连点头,往回走的她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暗想如若是汪孚林在自己面前如此说,她那时候的反应一定会比书房里的丈夫要自然。
叶大炮确实被这一声岳父给叫得有些发懵,可等回过神之后,喜形于色的他就当机立断地说:“好,就依你,来,再叫一声岳父听听!”
汪孚林本来就是脸皮极厚的人,叶大炮既然认可了这个称呼,他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叫道:“岳父大人!”
“好!”
叶钧耀再次用力拍了一记扶手,浑然不觉这接连两三下砸下去,巴掌已经有些生疼。他只觉得之前馆选落选,不能留京,而是只能外放县令,心中的懊丧全都太无谓了。能够得到歙县这徽州首县的实缺,他很幸运;能够在最初菜鸟到被胥吏乡宦挟制的时候,和汪孚林结成攻守同盟,他很幸运;接下来借着汪孚林之力清洗了衙门上下,而后更达成了一系列政绩,他很幸运;但最幸运的是,这个自己看好的小子真的成了自己的女婿!
高兴归高兴,叶钧耀当然不会忘记,此时此刻连婚约都还没缔结,少不得直接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当得知汪孚林会挑个好日子对父母说明,先把婚书给交换了,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摆出长辈态势,接下来就好好提醒了一下明年年底的科考不要耽误,甚至还很坦诚地说道:“进士难,人尽皆知,如赫赫有名的震川先生,那都是六十岁方才中进士。你分心太多,进士这目标太远,但你得尽力考个举人回来,明白吗?”
这样的提点训诫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汪孚林却没道理嫌人家啰嗦,毕竟,这也算是准岳父对准女婿的殷切希望。等到他拿出十万分耐心,安抚了这位县尊大人出了书房,这都已经快到申时了。他笃悠悠沿着平常那条常走的路往官廨后门走,心里觉得盗案结束后这段宁静的时光实在是妙不可言。
“汪孚林。”
汪孚林循声望去,见站在这条小小夹道尽头的,是一个身穿玉色小袄,缥色裙子,在这大冷天里硬是带出一丝春天气息,脸上分明写着几分愠怒的小丫头,他忍不住驻足停了一停,随即才放慢了脚步迎上前去,笑着说道:“特意在这等我的?那还不如去县尊书房,也免得我被县尊耳提面命训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因为改口叫岳父,至于吗?”
小北那憋了许久的疑问,硬生生被汪孚林这最后一句话给冲得干干净净。她张大了嘴巴愕然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才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对爹说了?”
“当然。”
“你怎么能说!”小北简直快被气疯了,“你到底说了多少?”
“全部。”见小丫头已经犹如木头似的呆站在了那里,汪孚林看了看前后,确定这条夹道此时此刻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方才贴着她的耳侧说道,“你放心,只略去了岳父大人一定会暴跳如雷的那一段。”
“你你你……”
汪孚林此时已经隔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见小北那张脸复又如同喝了酒似的涨得通红,他的眼神掠过了她的胸前,随即说道:“对了,上次杀格老大他们两个的时候,你那个项圈污了,上头那颗宝石也磕出了裂痕,回头再镶一块新的吧,就这么说定了。”
直到汪孚林施施然越过自己走出去老远,小北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想要去追他,可又觉得该问的他都主动回答了,顿时又停下了脚步。她伸手按了按胸前,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挥了挥拳头。
以后可不能这样,每次都被他抓住主动权,耍得团团转,这怎么行……可他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昨天晚上的事,除了那她现在想来还不可思议的一幕,其他的爹都知道了?那岂不是娘也会知道,姐姐也会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一直都这样,做什么事都不和自己通个气!太可恶了!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回到后院苏夫人的堂屋门口,亲自打起门帘跨过门槛进去的时候,随即却差点一下子没站稳,眼神更是犹如见了鬼似的。因为汪孚林竟然根本就没走,他竟然在和苏夫人说话!她可以说是极力抑制,这才没有问出你怎么在这儿这种愚蠢的问题来。
“是我请孚林过来的。”苏夫人一语道破玄机,见小北顿时愕然,她看了一眼苦笑的汪孚林,却压根没有打趣这对小儿女,而是开口说道,“刚传来的消息,道是朝廷要把徽宁池太道分割出来,如苏松道、常镇道一样,只下辖两府。新建的徽宁道应该会把衙门设在徽州府城,由浙江按察司按察佥事为分巡道。可以说,这是老爷谋求升迁最好的机会,因为空的不是一个位子,而是徽宁道和池太道两个位子。”(未完待续。。)
第三九四章 老天有眼,我可以去见胡公了
徽宁池太道要分割成两道这个消息,无疑让原本就心情很不错的叶钧耀更加兴高采烈了。UU小说,www.uu234.com要从正七品的县令跳到从五品的按察佥事,仅凭之前的政绩,以及险些做得太过火的那一次钓鱼执法,要说他真的有十足把握,那自然是扯淡了,毕竟从前的徽宁池太道,一般是由按察副使出任,比如说王汝正那样的,按察佥事要出任此职则比较勉强。可现在如果一分为二,他的把握无疑会很大。
而且,按察佥事也要看地方的,如果离开熟悉的任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别说政绩,立足稳不稳还难说!
因此,南京应天巡抚张佳胤以及巡按御史蔡应阳那边的消息无疑很重要。于是,汪孚林再次回了一趟松明山,对汪良彬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就动用了汪道昆留给他的人,派遣前往南京打探消息。十余日后,他就得到了最新情报。
张佳胤和蔡应阳这一对巡抚和巡按,竟是从最初的嘴仗升格到了奏疏论战,而导火索便起自小小的一个歙县。虽说知道朝廷绝对不会因为这一争端,真的派人下到歙县来,多半是和稀泥,而两个都是高拱的爱将,张居正现如今和汪道昆似乎也还在蜜月期,之前捕盗这种事就是汪道昆提醒的,叶大炮理应不会被殃及,但汪孚林还是少不得提醒准岳父大人近一段时日保持低调,尽量减少可能有的麻烦。毕竟,此事要等一个结果,不可能那么快。
这一等。转眼间就到了年关。这是汪道蕴和吴氏夫妻从汉口镇回乡之后过的第一个年。又是在新翻修的松明山老宅。自然是上上下下欢天喜地,尤其是汪二娘和汪小妹软磨硬泡,让汪孚林买了好些爆竹,除夕夜合族祭祖之后,两个小丫头放了个欢天喜地。
大年初一,汪孚林进城给叶钧耀以及斗山街许家和大姐那里拜年,初二又回松明山。初三这天,汪元莞带着夫婿许臻一同回乡拜见父母。留宿了一夜。初四则是舅舅吴天保带着家里一大帮子人来做客。初五苏夫人又带着家里人回拜。对于家里应接不暇的一拨拨客人,平日里人缘相当不好的汪道蕴虽说颇为高兴,但也应付得吃力。尤其是苏夫人再次亲自前来,他很觉得有些压力。
这位县尊夫人实在是个厉害人,之前他刚回来那会儿,原本是去人家那儿套话的,可三两下却被苏夫人把话套得一干二净,到现在想想都还憋屈!
所以,尽管这会儿有妻子吴氏,比他能干十倍的儿子汪孚林也陪侍身侧。可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紧。几句场面客套话过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到最后。还是汪孚林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爹,娘,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叶县尊上任以来,对我一直多有照应,情同……那个父子。”
说出情同父子这四个字的时候,汪孚林着实有些别扭——说实话叶县尊刚上任那会儿,就和老爹汪道蕴似的,那副菜鸟劲头十足,他没少花精神,真的是和伺候亲老爹差不多!只不过他又不是脸皮薄的人,见老爹神情有些微妙,他当下又字斟句酌地说道:“而因为县尊抬爱,我出入知县官廨犹如自家,和叶公子以及两位叶小姐都如同家人,有道是日久生倾慕,故而……”
他这故而两个字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汪道蕴就霍然站起身来,满脸紧张地问道:“叶家总共两位小姐,你到底倾慕的是谁?”
吴氏本来也正惊愕,可听到丈夫当着苏夫人面问的这个问题,她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就连苏夫人,此时此刻也不禁嘴角抽了抽,再次觉得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爹,怎么会生出了汪孚林这样一个不拘常法的儿子。
汪孚林本打算把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顺便话说得软和点,可面对这样德行的老爹,他也懒得装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爹你想的那个。”
果然,下一刻,他就见汪道蕴喜形于色,竟是长舒一口气道:“老天有眼,我可以去见胡公了!”
敢情这要胡宗宪的女儿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也非得押着我娶不成?
汪孚林简直无语了,可别说当着苏夫人的面他不能说什么,就是没有这位县尊夫人,他也不能对自己的老爹说什么重话。总算这时候还有一个身份压得住的人在,就只见苏夫人不轻不重咳嗽了一声,继而微微笑道:“这么说来,汪老相公是同意了?”
“自然自然。”汪道蕴连连点头,这次终于没明说我都盼着很久了,随即又想起之前汪孚林在湖广巡抚衙门那会儿找的借口,少不得瞪了儿子一眼,“想当初我就有此意,奈何犬子却留字说什么事业未立,何以家为,又说对叶县尊官声有碍,硬生生拖了下来。”
那时候汪孚林给汪道昆的那张字条,他虽说看了,可却不像汪家兄弟那样体味深刻,没觉察到汪孚林那所谓影响不好的借口下,对于叶县尊的仕途关心得有些的过分。
“孚林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其实年前他就已经对老爷禀明了,老爷也答应了他。”苏夫人见汪道蕴看向汪孚林的目光已经有几分气呼呼的,便不说汪孚林连岳父都叫过了,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张巡抚和蔡巡按相继来到歙县,因为老爷在预备仓之事以及捕盗案子上有分歧,回去之后就打起了奏疏论战,老爷牵涉其中,有些事自然更不好声张。所以,我今天来,是想两家人先定个意向,先不要说,毕竟老爷仕途刚起步就遇到这样一个大转折。”
“那是那是。”汪道蕴口气极其体谅,连连点头道,“自然不能耽误了县尊的大事。”
“再有。小北的身世。不过我们几人知道。在外人看来,她是叶家庶女,她的姐姐尚未许人,老爷分明器重孚林,却以庶女下嫁,别人说来须不好听。”
汪道蕴顿时眉头倒竖:“我家娶媳自重人品,嫡庶有什么要紧!再说,孚林既然已经挑明。他倾慕的人是……”
这一次,吴氏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用力掐了一下汪道蕴的手臂让其住嘴,这才讪讪说道:“夫人见谅,外子说话没个分寸,礼教大防森严,未婚男女岂能声张什么男女之情?”见丈夫犹如吞了个鸭蛋,心虚地不再说话,她就诚恳地请教道,“此事夫人可有什么主意?”
“当初我是想着小北放在其他地方寄养我不放心。说是族亲,放在叶家却又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这才让她跟着明月,我可以亲自教养。日后若能认祖归宗,这段经历自可隐去,若是不能,便当成叶家女收在膝下,没曾想终究是走了后一条路。我和老爷自然视她如同亲生,她自己也素来自立自强,不曾自卑自怜,可外间人言终究可畏,我也不想嫁女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可此事我没有什么主意,恐怕要靠孚林。”
汪孚林见老爹今天简直是说啥错啥,站在那早就麻木了,听到这话题突然绕到了自己身上,他不禁愕然。眼见苏夫人冲着自己微笑,汪道蕴立刻眼睛大亮,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就连吴氏也显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暗叹一口气,随即爽快答应道:“既是我娶妻,自然不会让外人指指戳戳。”
要实在想不出没辙,那只能哪天演一场英雄救美了……
汪道蕴这次总算没有再信口开河——在他看来,其实这事情好解决,只要把叶家大小姐先嫁出去就行了——反正儿子揽事上身了,他夙愿得偿,此时只有说不出的欣喜。因此,等到双方书面初定婚书,汪孚林陪着苏夫人出了屋子离去,他少不得对妻子倒了一番苦水。
“双木总算还有点良心,我就担心他少年心性攀龙附凤,不顾我当年旧约,总算他知道顺着我心意了……”
吴氏听丈夫在那唠唠叨叨,她又好气又好笑,却也知道汪道蕴这人说什么都没用,干脆在那自顾自地想心事。如果今年办不了婚事,那么还要等多久,到时候得下多少聘礼?女方又该在哪里出嫁?出嫁之后,是让小夫妻住在松明山,还是歙县城中?对了,叶县尊也就剩下一年任期了,这次关口要是能顺利过去,将来会转迁何处,汪孚林瞧着和这位岳父是很亲近的,会不会跟过去?那时候他们这儿子似乎就给别人养了……
汪孚林陪着苏夫人单独去见汪道蕴和吴氏夫妻,小北呆在汪二娘屋子里,虽说汪小妹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可她却心不在焉,反反复复在猜测她们究竟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刚刚跟着阿衡去官房的叶明月进了屋子,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继而笑看了她一眼。尽管什么话都没说,可她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难不成姐姐知道那边厢发生了什么?可恨这是人家家里,上次又醉酒险些闹了那么个笑话,否则她就拿出看家本领去偷听了!
“姐……”
在小北身边坐下时,听到这么一声带着几分恳求的叫唤,叶明月不禁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这才趁着汪家姊妹不注意,轻声说道:“我正好看见娘和汪孚林从那边房里出来,娘似乎很高兴,汪孚林好像正在发愁。”
发愁?他发哪门子愁?小北再次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借口头晕出去透口气,却不想门帘再次被人打开了一条缝,却是汪孚林直接进了屋子。
“夫人说,要派个代表去松园贺年,没想到明兆那小胖子又跟着金宝秋枫跑出去玩了,大小姐二小姐,你们谁跟我一块去?”
汪二娘和汪小妹都对规矩很多的松园不太感冒,这会儿又不是叫自己,乐得闷声不响。而不等小北开口,叶明月已经抢先说道:“让小北去吧,我正好有点头疼。”
小北想想自从那天之后,就没和汪孚林单独说过话,这会儿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那好,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ps:明天出发去沙龙,看了看除了编辑好像就我一个女的-。-(未完待续。。)
第三九五章 炸毛之后再捋平
虽说是两个人一块去松园,而且就是在这松明山村,可小北有严妈妈跟着,自己又是坐轿子,汪孚林也少不得随从在后,她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路上却愣是一句都没说出来。UU小说,www.uu234.com还是在进入松园之后,随从等候在外,严妈妈只远远落在后头,引路的人也还在前头一大截,她方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你那天对我爹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些天他成天得意洋洋的!”
“那天?哪天?”汪孚林故意装糊涂,甚至还笑吟吟地说道,“你不是还有条秘密通道吗?想知道故技重施就行了。”
“你还装傻!自从爹那书房重新粉刷整理过后,那个小窗就封死了。”小北恨得直磨牙,“而且每次爹和娘单独说话的时候,都让严妈妈看着我。”
“敢情他们现在都防着某人飞檐走壁偷听的那一手了。”汪孚林笑着摩挲了一下光洁的下巴,这才在小北那恼火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对县尊把前一天晚上的事都说了,然后县尊逼着我改口叫了岳父。”
若不是这里在松园,小北简直就想立刻拽住汪孚林的领子敲他的头!那天晚上醉了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隐隐约约有一丁点的印象,就这样都快脸红死了,可汪孚林竟然去告诉了叶钧耀!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连岳父这两个字都已经叫出口了!
可在说不出的羞怒过后,她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极快,快得仿佛要蹦出嗓子眼。竟是忘了自己还想问他。刚刚又和苏夫人以及他那父母谈了些什么。
可她不问。不代表汪孚林就不答。她就只见汪孚林又冲着自己笑了笑,随即轻声说道:“就在刚刚,婚书也定了,你不用再牵肠挂肚了。”
“谁牵肠挂肚了!”小北这次险些被撩拨得失态,拳头忍不住捏得紧紧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是谁这些天老躲着我的?”汪孚林似笑非笑反问道,“还有,是谁那天晚上直截了当问我喜不喜欢她的?”
“你!我……”
小北被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唯有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这会儿波涛汹涌的心情。告诫自己说千万别上他的当。可是,等进月亮门的时候,汪孚林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成功把她给撩拨得再次快抓狂了。
“只可怜我那天被逼着表白,今天又被逼着想办法怎么不让人觉得,叶家将来把你嫁给我,这中间有问题,我容易么?”
“汪孚林!”
闻听汪孚林带着叶家二小姐来贺年,正从书房匆匆跑出来迎接的汪无竞隔着老远就听到那一个气咻咻的声音,不禁愣住了。他看到小北停下步子对汪孚林怒目以视。又看到汪孚林笑得阳光灿烂,唯有引路人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表情。年纪同样才一丁点大的他有些迷惑,但还是快步迎了上去。
“孚林哥哥,二小姐。”汪无竞很快就决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深深作揖后就恭恭敬敬地说道,“祖父和老姨奶奶出门去西溪南村果园做客了,母亲在堂屋见你们。”
汪孚林很感谢汪无竞来得及时,不知怎的,他老喜欢把小北惹到犹如炸毛的小猫,这习惯几乎改不了了。因此,当带路的换成了汪无竞时,他少不得轻声说道:“算我不好,给你赔礼就是了,千万别把这幅气鼓鼓的脸带到我那位伯母那去。”
小北顿时想起叶明月曾经评价自己七情六欲全都上脸,这才低哼道:“我还没这么沉不住气,你等着,回头再和你算账!”
“好,那我等着。”
前头的汪无竞并没有犹如之前领路的人一样离开那么远,再加上小孩子耳朵最灵,所以,后面的声音虽说轻微,他还是能够听到的。可听到并不代表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因为从小所受的教养,他一直死死按捺着回头去看个究竟的冲动。等进了堂屋,眼见汪孚林和小北一块给吴夫人行礼,说了一通吉利话,奉上礼物,先后入座,他又看到吴夫人那慈和的笑意,心头这才隐隐约约醒悟到了一点什么。
寒暄过后,吴夫人笑着打量了这一双小儿女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打趣的话,而是笑着说道:“老爷刚有一封信捎来,问及孚林你的事,我本想让无竞送去你家让你看看,你来得正好。”
见吴夫人从身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封信来,汪孚林连忙起身上前接过。当然,他今天打着的名义是陪着叶家二小姐拜会吴夫人贺年,信当然不急着在这里拆。而吴夫人这次虽带着真娘,却也没请真娘单独招待客人,而是就这样一大家子人攀谈了一阵子。末了,她突然词锋一转道:“对了,过年之后,三月末真娘出嫁,我就会带着无竞去老爷任上。他年纪不小了,也该跟着叔老爷好好读书。老太爷那儿也已经开口允准,家里有老姨奶奶照应,倒也可以放心。”
汪孚林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教汪无竞的话起效了,不禁笑着冲这个族弟点了点头:“伯母是应该跟去,无竞能有叔父教导,更是再好不过。”
小北听着这样的话题,忍不住端详汪无竞,见他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汪孚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事不会是汪孚林策划的吧?很有可能,这家伙向来都是如此,鬼主意层出不穷,否则爹怎会这样重视他?
她正这样想着,冷不丁听到吴夫人开口问道:“二小姐这次来松明山,是和你娘你姐姐一块来的?”
“嗯。”小北生怕吴夫人觉得母亲和姐姐失礼,赶紧解释道,“母亲本是要亲自来的,可因为和……汪家叔父叔母……”
她刚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却见吴夫人对自己笑了笑,竟是主动帮她圆谎道:“你娘让你独自出来应酬,也是想让你早点独当一面,这是正理。你姐姐想来也是知道你娘一片苦心,这才没跟来。好孩子,真娘出嫁之前,你不妨常来常往,她之前一直都夸你爽利可亲。”
小北和活泼可爱的汪二娘汪小妹倒更合得来,只觉得真娘太闷太腼腆了些,此刻听到人家还夸赞自己,她顿时大为不好意思,连忙欠身道:“是我该学学真娘姐姐的沉稳才是,娘和姐姐老说我太不稳重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感觉到身侧射来了很扎眼的目光,分明是汪孚林,哪里不知道他那是在笑话自己。虽说恨得牙痒痒的,可当着吴夫人的面还不能露出来,她只能装作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说道:“听说真娘姐姐一手好女红和厨艺,女红我素来没天分,倒是厨艺想要多讨教讨教。”
真娘哪像汪孚林那样脸皮厚,听到人家称赞自己,慌忙解释自己不过会做几道点心,可终究拗不过吴夫人笑着要留小北在家中住几天,她方才顺着母亲的口气答应了下来。尽管汪孚林对此有些意外,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准未婚妻能有一手好厨艺,无疑是他喜闻乐见的。不但如此,当告辞离开时,他还轻声嘟囔道:“多学点,以后我想吃什么可就指着你了!”
“吃货!”小北对于汪孚林的吃货属性,那是再明白也没有了,要知道,她和叶明月以及汪二娘汪小妹许薇,至今还持有西冷桥畔那家楼外楼的股份,而股份来由虽有各种因素,可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汪孚林爱吃。此时此刻,她一面走,一面低声嘟囔说:“谁学厨艺是为你了?我孝敬爹娘和姐姐不行吗?”
“行行,你要乐意学我请一百个大厨让你去练手。”
等到斗嘴出了松园,把小北送上了轿子,汪孚林一路安步当车回去,却是直接就拆开了汪道昆给自己的那封信。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没走几步就因为信上内容太过惊悚,险些就给绊着了。
上任湖广巡抚之初,显得很安静又或者说很安分的汪道昆,却突然在过年前举起了屠刀下狠手,一口气弹劾了七八个官员。只不过,和蔡应阳雷稽古这样的巡按御史找文官开刀不同,汪道昆大刀砍向的却是武将。奏疏一上,首当其冲遭到革职的官员就有湖广都司的一个掌印署都指挥佥事以及一个参将。虽说这样的大事,哪怕是事后汪道昆对他一个后生晚辈说,也已经算是很看重的行为了,可换来的却是他的心惊肉跳。
因为汪孚林完全不清楚,这事是汪道昆自己的主意?还是张居正的授意?又或者是高拱的直接指挥?须知他要是记忆没问题,高拱和张居正翻脸似乎不远了……老天爷,汪道昆你还不如不说,我这个年还能过得舒舒服服!你就不能让我这个巡抚侄儿像人家那样狐假虎威纨绔一下吗?
尽管坐在轿子里,但小北却不时打起窗帘看外头,当发现汪孚林远远吊在后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信笺,那眉头皱得仿佛都能打结,她忍不住挑了挑眉,随即吩咐轿夫走慢些。等到几乎和心不在焉的汪孚林平齐时,她才出声道:“喂,天塌了有高的人顶着,干嘛愁眉苦脸的?”
这话安慰不像安慰,询问不像询问,汪孚林倒是回过神来。见轿子里的小丫头满脸认真,他不禁释然一笑,随手把信笺随手一折往怀里一揣。
“说得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反正事都出了,发愁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与其想这太远的,还不如寻思一下你爹的事别出幺蛾子!”(未完待续。。)
第三九六章 叶大炮高升
大明朝的元宵灯节,比唐宋更为鼎盛,尤其是在京师,百官赐假十日,正月初八开始放灯,到正月十七方才止歇,尤其是正月十五的正灯,那更是鳌山灯海最烈时,就连皇帝也时常会带着妃嫔在东华门上看灯。UU小说,www.uu234.com上行下效,京师如此,地方州县也是如此,虽说碰到古板的州县主司,会以俭省开销为由,干脆禁放灯火又或者少放灯火,可叶钧耀无疑不是这样煞风景的人。
一年到头,统共就这么几天功夫可以无视夜禁,让百姓在外行走,都禁绝了像什么话?
因此,过了初七,他请方先生带着叶小胖回宁波去参加县试府试,自己则亲自到县城府城中各处顶尖富商乡宦处化缘,然后自掏腰包赞助二百两。于是,隆庆六年的元宵节,紧挨着的徽州府城和歙县县城,又迎来了整整十天的不眠之夜。虽说府衙三班衙役全都放了出去,防火防盗忙了个半死,可这大晚上难得一见的风景,再加上各处摆出来的小摊贩的上供,以及别的抽成,再加上衙门发放的过节赏钱,他们总算也还忙了个值当。
汪家和叶家的众人都没有选择正月十五人最多的正灯这一天出来,而是早两天逛了灯市。尽管没有京师那壮美的鳌山灯海,可一年到头难得晚上出门,足以让几个小孩子心满意足。汪孚林自己则对这样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场合不太感冒,反而时时刻刻担心会否因为人太多而发生什么踩踏事故。
好在汪孚林早些天就和叶钧耀商量准备了充分的应急预案,通过胡捕头赵五爷这样的三班班头给布置了下去。十天的灯节虽说百姓们掉落各种东西不计其数。终究没有火灾。没有踩踏。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当正月十八这天早上来临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气,就连决定放灯十日的叶钧耀也是如释重负,丝毫没有过节放假的轻松。
值得欣慰的是,二月的秋粮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叶钧耀这上任两年完纳赋税这一条,在徽州六县是头一份。而要达成这一政绩。除了得民心以及赋役刑狱都公正,最重要的是,老天爷很帮忙,这是这年头无数地方官求神拜佛都得不来的!
转眼间便到了秋粮起运的最后期限,往日不能轻易离开县城的六县县令再次云集徽州府衙。虽说这才是年节刚过,可徽州六县人口地域不均,贫富更是相差极大,如歙县这样的便是相对富庶,但同时赋税也高,往年最难收齐。所以。对于叶钧耀又能压下乡宦们对于均平夏税丝绢的呼声,又能够将三班六房控制在手。准时把赋税收齐,其他五县县令都可以说是羡慕嫉妒恨。
这其中,最痛恨叶钧耀的,无疑便是从徽州府推官任上被丢去署理绩溪县令,而后这个署理竟然变成了实授的舒邦儒了。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他就看上去干瘦无神,显然被穷绩溪的这副担子压得不轻,再加上先头压制胡宗宪五周年祭,请来王汝正的事情被人传出去,他如今在县衙是寸步难行,三班六房阳奉阴违,底下的乡宦百姓无不对他这个县令采取漠视的态度。倘若不是知道此刻辞官,将来仕途就会再无希望,这位曾经的舒推官早就挂冠而去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这话对叶大炮却不太适用。他早就没把舒邦儒放在眼里了,如今六县县令大聚首,他神态自若地和众人揖让之后,直接占据了上首第一个座位。歙县作为徽州府治,六县之首,这是任凭谁都挑不出任何刺的。可是,舒邦儒眼看其余四个县令无论心里怎么想,对叶钧耀都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恭敬,敬陪末座的他坐下时,心里却是憋了一团火。
因此,在此次徽州起运秋粮,六县分摊民夫以及相应花销的时候,他免不了奋力相争,和其他县令吵了个面红脖子粗。可好容易给本县减轻了少许负担,他带着几分成就感重新坐下的时候,却不防坐在他上首的祁门县令低声冷笑道:“这时候倒知道争了?想当初龙川村那档子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争一争,还逆了大势去把王汝正给招来了,现如今凭这点小恩小惠就想让绩溪子民服气,想得美!”
舒邦儒顿时气得直哆嗦。他还没想好怎么反唇相讥,上首的叶钧耀却已经开始说起了本县捕获的盗匪从事重劳役期间安分守己,建议推广。要说去年年末歙县捕获的盗匪之多,在徽州府属于极其罕见,而且前后经历数次,中间还有一次设伏,那就更是让人啧啧称奇了。就连从前对叶钧耀素来不冷不热的徽州知府姚辉祖,因为平白无故也捞了个捕盗之功,如今对叶钧耀的态度也和煦了许多。
若是平日眼不见心不烦就算了,可此刻舒邦儒哪里按捺得住。今天受了太多气的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冷哼一声道:“叶县令不是号称治下太平吗?怎么会招来这么多盗匪?空穴不来凤,也该好好自省一下才是!”
我不惹你,你还来惹我?
叶大炮如今底气十足,哪里还在乎区区一个舒邦儒,此刻竟是连与其打嘴仗的兴致都没有,只轻蔑地斜睨了一眼就没做声。然而,他不出声,不代表别人就会当哑巴,有敏锐的县令察觉到知府姚辉祖那一瞬间露出阴霾的表情,立刻开始炮轰舒邦儒。这下子,可怜的绩溪舒县令被人指摘得体无完肤,就连此次秋粮再次欠下半成,这都被人拎了出来说道,恰是惨不忍睹。
就在人人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门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便有人在大堂之外禀报说:“府尊,诸位县尊。有京城吏部公文。”
闻听此言。大堂上一府六县七位主司齐齐色变。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其中北京的吏部主要掌控他们的升迁,而南京的吏部则是掌握他们的考察。此时此刻,身为府尊的姚辉祖立刻吩咐把文书送进来,等到那公文到手,他当着众人的面裁开封口,扫了一眼之后,脸色顿时变得相当微妙。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叶县令,你看看。”
见府尊独独点了自己的名字,叶钧耀不禁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站起身上前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其中内容,他忍不住又端详了第二遍,第三遍,直到确认那真的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升迁令,他方才强捺欢喜,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下官实在是受之有愧。”
“叶县令上任这才两年吧。政绩斐然,功劳卓著。因此朝中正好分南直隶徽宁池太道为徽宁道和池太道,方才超迁以你为徽宁道分巡道。暂且署理歙县事。这新任歙县令选出来之前,你就有的是忙了,还需尽心竭力才是。”
“是是是,下官谨记府尊教诲。”
叶钧耀一下子连升三级升任浙江按察佥事,也就是徽宁道的分巡道,总揽徽州府和宁国府的刑狱监察大权,就算自己这个知府品级高,在某种程度上也要受制于人,平心而论,姚辉祖自然心里不大痛快。可看到这位仍以下属自居,他总算舒服不少,当下便再次对底下目瞪口呆的五位县令复述了一下吏部文书的内容。
听到这吏部的公文是给叶钧耀的,而且这位还连升三级,众人原本就羡慕嫉妒恨,这会儿更是面色各异。尤其是刚刚还讥嘲过叶钧耀的舒邦儒,此时此刻简直快嫉妒得发疯了。奈何从今往后,叶钧耀不再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管不了彼此的歙县令,而是逮着空子还能纠劾自己的分巡道,他纵使天大的恨意也只能吞进肚子里。勉强捱到今日议事商量完后,有几个调整情绪快的县令提出要给叶钧耀置酒为贺,他哪里愿意看人家得意,找了个借口就立刻走了。
出县衙的时候,尽管蓝天白云红日当空,但舒邦儒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本来都是三甲进士,现如今他却一下子和叶钧耀拉开三级,而他这一任考评肯定一塌糊涂,日后岂不是会差得越来越远?
叶钧耀才不管舒邦儒怎样妒火中烧,他婉言辞谢了大家的宴请,强压着惊喜出了府衙上轿,一穿过德胜门进入自己的歙县县城这地盘,他才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欢呼。外头的轿夫听着动静,想到刚刚府衙里头早有多事的胥吏差役出来传话,甚至有亲随早一步溜回歙县衙门报喜去了,就连他们也无不兴高采烈。
一来是为了打赏,二来据说徽宁道届时就设在徽州府城里头,叶钧耀如今署理歙县县令,离任之后就任徽宁道也还在徽州府城,他们这差事显然还在。
这样官运好,出手又大方的主官,谁不欢迎?
当四人抬的官轿就在歙县衙门大门口停下的时候,三班六房的头头们早就在门口列队迎接站齐了。等到叶钧耀一下轿子,恰是齐刷刷一大片人行礼道贺:“恭喜县尊,贺喜县尊!日后要改称观察了。”
叶钧耀就算他日离任也不会离人,还在徽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异日新任县尊上任,也要供着前任,他们怎能不巴结这位!
“同喜同喜。”
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叶大炮终于不用再矜持。哈哈大笑的他虚扶一把,随即稍微收起了点笑容,郑重其事地告诫道:“不过本县如今仍是署理县令,你们仍以县尊相称即可。本县有言在先,这才刚刚拒绝其余各县县尊设宴,庆祝摆宴什么的免了,送礼也不许!午堂过后,本县自掏腰包,大伙房加菜!”
此话一出,上上下下无不称颂不已。虽说这称颂带着几分逢迎,却也有真心实意。叶大炮管束下头固然手段厉害,常例钱倒不至于推出去,但三节两寿只收各家自己做的点心饮食,其余礼物一概不受,他们倒是省了大笔开销。这次连升迁都免了下头人绞尽脑汁送礼,还要自己掏钱请客,这样的县令也确实算得上好官了。
当叶钧耀兴高采烈回到书房时,还没进门,他就看到汪孚林从里头闪了出来,笑吟吟地拱手道:“恭喜县尊荣升,这一步踏出去,抵得上别人十年苦功!”
ps:这会儿估计在机场,飞四个小时去塞班,接下来全都只能存稿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