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北方的北方
人间。
在大地北方的更北方,已经被冰雪所覆盖了。
而越是继续往北,天气就越是寒冷,山势也更加高耸。
当人们翻过一座山,会发现前方有一座更高的山。于是他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渐渐地,他们立足的地方已经是坦途了。
这是造物的奇迹。他们从平原出发,翻越山脉来到这里,他们总以为前方就是下山了,却发现来到了另一片平原。
这是什么道理?
马休思考着。为了躲避追捕,他带着残余的信徒来到这里。他能肯定,他们确实是一路蜿蜒向上的。
前方应该是最高的地点,为何会是一片平原?
为何会如此呢?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云,他能将这朵云看的格外真切。这证明他们的确是在往地势更高的地方行走的,因为他们和天空的距离拉近了!
一阵风刮来,吹进他们所在的山洞里。这阵风沿途拂过地面上厚厚的积雪,所以要格外的寒冷。
万幸马休是坐在山洞口的,他把这阵风挡掉了,让他的信徒能暖和一些。
他往山洞里边看去,耐心清点着人数。
又死了一个,看不出来是怎么死的。
这片土地仿佛有某种魔力,它不止带来寒冷,还有疾病。
可怕的是,这种疾病查不出原因,它就像是瘟疫一样,一个人传染另一个人。
先是呼吸困难,然后是咳嗽,再然后就突然死了。
“呼……”白色的雾气从马休嘴里涌了出来。
他突然在山洞口站了起来,瞭望更北边的方向。
老实说,他不想再往前走了,再前进,这些信徒怕是一个都不能剩下。
但他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男一女在指引他。他们告诉他,在人间通往冥界的路上有一道门户,门户内有许多小径,从前太阳神的女儿们就居住在其中一条小径上,她们是灿烂、辉光和晴朗。
马休大致猜到了梦中之人是谁。在古老年月之时,他也曾偶然接触过她的名讳。
如此,他就必须前往了。因为通往冥界的地狱之门还要在更北边。
只是……可惜了这些信徒。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马休也能从他们的咳嗽声中感受到他们的痛苦。
他往前走去,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神,你要去哪?”
马休没有理会,他轻声呢喃着:“灿烂、辉光、晴朗……”低语声淹没在寒风之中。
在他身后有信徒追了出来,但他们不是马休,没有在积雪上如履平地的本领。他们陷进积雪之中,只能看着马休逐渐远去。
“神……”
他们低声呼唤着,宛若在梦中轻语……
……
而在远离这片冰天雪地的南方,在遥远的国度西庇洛斯。
这里是坦塔罗斯建立的王朝,人间最辉煌显赫的朝代。
喀戎在这里找到了安瑟教会遗留的祭司。
他是在深夜登门的,凡人的木门对他并没有阻拦作用。
但不请自来总是不好的,还是在深夜里。
所以迎接他的不是问候,而是奥狄斯的刀刃。
但喀戎似乎已经有所预料了,他轻轻拍飞了刀刃,将奥狄斯推到房内的椅子上让他安心坐下。
然后他熟练的关上了门。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了,轻松找到烛火点燃,还为自己倒了一碗水湿润嗓子。
“别紧张。”他说。
“如果我有不好的意愿,那么在很多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他说着指了指奥狄斯手指上用丝线缠起来的黄金戒指。
“还有他。”
萨塔闻言不再隐藏,他那苍老的灵魂从奥狄斯身体里钻了出来。
“您到了。”
“我们也在等您,只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喀戎细细打量着虚幻的萨塔,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而离的越近,萨塔身上那股凡人的气息就越是显眼。
“看来你还没有真正习惯。”
“你得习惯才行,时间不是对你的限制,而是你最大的武器。”
喀戎说的话总是很寻常,因为他了解的足够多。
但这还是令萨塔吃了一惊——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凡人的身份有这么明显吗?
这些年他对神祇的世界不是一无所知的,也曾依附在奥狄斯身上与他同行,见到过不少教会和他们的神祇。
她们中有沿海的女神,也有林中的仙女或是内陆的河神,乃至是心狠手辣的邪恶神祇他也见到过。
但是,只要他耐心躲在奥狄斯的躯体中,就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的存在,还是第一次被点明揭破。
他不由得产生了好奇:“您是?”
“喀戎。”对面的人回应了他。
萨塔心里有数了。时运之神喀戎,这些年逐渐在人间显露的一位男性神明。
他拥有人的面容,马匹的四蹄,常在沿海地区活动,他出现的时候,幸运必然会与他一同降临。
关键是,在这些年关于他的大部分传说中,他都扮演了仲裁者的角色。
不是对凡人的,而是对神祇的……
他积极调和有争端神祇的矛盾,总是秉持着公平和公正的原则,甚至偶尔也会亲自下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总能为占据公理而又弱势的一方出头。
渐渐地,他已经声名远播,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天界。有争端的神祇会第一个想到他,祈求公平的凡人也会第一个想到他。
如果是他的话,知晓自己的存在好像也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毕竟,他是一位能仲裁神祇间争端的神祇啊……
至于他为何不展露自己半人半马的形象……
萨塔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的奥林匹斯山众神神庙。
他能理解……
在两人交谈期间,青年模样的奥狄斯一直沉默不语。
他很自觉。
但当喀戎说出自己的名讳时他就坐不住了,他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和萨塔共同迎战的菲吕拉,不自觉去抚摸手指上用丝线缠绕的黄金指环。
“冕下,您为何而来,这里并没有争端。”
喀戎没有应答,他变化的凡人走向窗边,将半遮掩的窗户全都打开了。
于是萨塔和奥狄斯看见了城外冲天的火光。
喀戎转身去看两人:“我知道,是我想见你们了。”
“你们似乎总是喜欢将自己置身在危险当中。”
“我还记的第一次见,你们就被人追逐着。”
“如今我们又见面了,你们却要死了还不自知……”
明天四更
今天请假,高兴喝了半斤,有点昏
第一百三十三章:享受尊荣的王要死去
“要死了?!”
不同于青年急躁的奥狄斯,萨塔要更加沉稳,也要更加谦卑。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捕捉到了关键——无论是真是假,都只能姑且先相信是真的。
于是萨塔的灵魂发出虚心求教:“时运的神祇,请原谅我们的冒犯,仁慈地指引我们。”
“那我应该怎样指引呢?”喀戎看着两人,仿佛是在看他的学生。
他顿了顿,不疾不徐地说道:
“西庇洛斯要乱起来了,还会是最先乱起来的地方。”
“享受尊荣的王要死去,还在企图做他最后的挣扎。”
“天上的神不在意他,也就不介意他的小动作。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地上的王会如此疯狂和扭曲,为了对抗他们,不惜引入地下的神进入他的国度。”
“但是天上的神总会明白过来的,他们的无情和愤怒会如期降临,令这片国度繁华褪尽成为荒漠,这片国度会流血,它的人民会死去。”
“诸国会吞噬它的尸体,然后成为被选定新王的磨刀石。”
喀戎的话语不算难懂,但青年人听不懂,他很难沉下心来听一则预言,然后去揣摩它,得出一个似是而非自以为正确的答桉。
奥狄斯不喜欢预言。他不相信命运,也很难对说话拐弯抹角的喀戎升起好感。
透过窗户,奥狄斯扫了一眼城外的火光。
他直接了当的问喀戎:“所以您是来仲裁这一场争端的吗?就像传言里您调解诸神的争端那样?”
“传说您会带来幸运和美好的结果,我们能期待您吗?”
喀戎摇了摇头:“仲裁?传言是不可信的。仲裁众神的争端,我还不是那个有资格的人。”
他随即又笑了起来:“所以你们又何必期待我呢?命运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你们明明拥有它,却反过来指望我,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奥狄斯:“如您所言,我们大可以不指望任何人。”
“这是诸神的争端,又与我们何干呢?”
“奥狄斯!”老人的灵魂在一旁呵斥,青年人因此不再言语。
“无妨,我总是能理解青年人的灵魂。”喀戎对老人的灵魂笑了笑,他看向奥狄斯:“因为我也曾年轻过,我那时候比你还要疯狂。”
“你现在面对的任何最难的事情,都绝不会比我那时候在做的事情还要疯狂。”
“那样的疯狂,说起来你绝对是无法置信的。那时候,我与死亡同行,就像你们去挑战所能接触到的神祇一样。”
奥狄斯若有所思。他那学者的灵魂总是如此不合时宜:“那你已经度过了那段疯狂的时期?你觉得那段经历对你而言是有益的吗?”
喀戎很满意萨塔的询问。这个年轻人像是一个学者。他年轻而富有偏见,求知的那一面却又能让他很快放下这种偏见。他的心灵也是敏锐的,仿佛是至高神祇的眼睛,能看破心灵,从一个人的本质来辨别他的善恶。
年轻富有朝气,拥有无限可能,冲动的同时却也有沉稳的资质——比自己那时候要强。
喀戎对他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谁知道呢?我自己也不理解那些经历于我而言是有益的还是无益的。”
“它们也许已经过去了,也许……才刚刚开始!”
说着他顿了顿,像是想到好玩的事情一般憨厚的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刚才说与你们无关?”
“为什么?你们觉得自己是什么?你们不是神祇,那你们是凡人吗?”
“你们觉得……我为何会找到你们?”
两人不是傻子。不是凡人那就是有威胁的人,就像凡人可能会不擅长应付凡人那样,他们一定会擅长对付野兽。
先到这里,他们只能将期许的眼光放在喀戎身上。
喀戎也无愧于他们的期许,或者说他早有腹稿。
计划都安排好了。
他从怀中取出黑色的带兜帽的衣袍,缓缓讲述着:“看来你们终于在我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处境,我们终于可以交谈了。”
说着他将黑色衣袍递给有实体的奥狄斯:“这是用命运女神的丝线编织的衣袍,它虽然不是最珍贵的手工织物,却也同样价值不菲。”
“有一些神祇用过它,都觉的它很好用。”
“穿上它,只要你们不去挑衅为数不多的那几位,就不会再有向我这样的人找到你们。”
喀戎看向萨塔虚幻的灵魂:“你自己知道的,你很危险。就像是一件曝露光华的珍宝,总是会有识货的人觊觎你。”
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花了一些代价为你取得了这件衣袍,虽然它最后也不会披在你身上就是了。”
“那我应该怎样回报您的恩情呢?”老人的灵魂懂事的提问了。
喀戎笑了笑:“我猜想你应该也不会拒绝。”
“我司掌时运的权柄,所以会喜欢长久的发展。”
“如果你们能在大地上寻找,寻找那些坦然放下,安详面对死亡的人,找到寄托他们信念的物件。”
“那我愿意用一些小物件与你们交换,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毕竟我这里有很多杂货,都是这几年收集的,它们对我没有用处,但你们一定会很喜欢它们。”
“这很公平。”作为寻找的那个人,奥狄斯替萨塔答应了下来。
他穿上黑色的衣袍,戴上斗篷,整个人一瞬间就沉浸在阴影中,他身上那种学者的特质不见了,就像是一个平常的路人。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兜帽下传出奥狄斯的声音。
“你是神祇,你大可以深入死者的国度自己去寻找,这样做不是更加方便吗?”
“为什么会需要我们?需要我们两个远不如你的人?”
喀戎转身看向远处的火光:“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冥界?”
“那里虽然的确有着很多的死者灵魂,如果是几年前我也许还能找到所要的,但自从大地极北那道地狱之门立起来后,冥界对我来说就空荡了。”
“和你们一样,我同样也需要在凡尘俗世间寻找。”
“我……并不会比你们更加容易……”
第一百三十四章:阿尔戈斯王
奥狄斯若有所思。
他岔开这个话题,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指的旧王是坦塔罗斯吧?他是现在西庇洛斯的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他的语气充满肯定,却令他更加不解:“可他不是神王宙斯的子嗣吗?谁有资格做新王?”
“珀尔修斯。”喀戎回答他。
“没听说过,他是谁?”奥狄斯追问。
“阿尔戈斯王的孙子,还未出生。”喀戎告诉他:“另外,他也是神王宙斯的子嗣,最正统的子嗣……”
奥狄斯继续问道:“但是坦塔罗斯做的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要替换他?明明有了好用的工具,为什么要换新的?”
“我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喀戎一边回答,目光一边放在远方城外的大火上。
“但这就是未来,我看到了,和我能否理解无关。”
“你看到了?你会预言!”
喀戎笑了,却没有回头,而是缓缓述说着,像是在透露某种隐秘:“时间是一条河流,没有人可以逆流向上,却能顺流而下去往将来。”
“有时候我也可以不去往将来,而是选择浮出水面,向着下游远远地看上一眼。”
“坦塔罗斯会死去,珀尔修斯会崛起,这就是我所看到的。”
“可是……”奥狄斯兜帽下传出的声音有些怪异:“如你所说,珀尔修斯还为出生……”
“也许你看到的是错的,毕竟未来是多变的,怎会像一个定式一样不变?”
“就像我已经知道了他是阿尔戈斯王的后裔,我大可以去阻止,扭曲他的心智,甚至令他不能降生。”
“那我是不是就改变未来了呢?如果未来是这样的东西,是你看到的一幅画面,不是太过儿戏了吗?”
“你又怎么能判断它是儿戏?”喀戎终于转过身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奥狄斯一样细细打量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早有预料。
“你觉的它是儿戏,只是因为你站立的位置太低了。”喀戎说道。
“当你略微站的高了一些,哪怕只是高了一点,站在我这个层面,你就会发现所有命运的到来都早有先兆。”
“它本不是注定,是你,是我,是我们,是他们,是所有人共同的意志促使它成为必然。”
“你大可以去阿尔戈斯等着,看看自己能否改变这一切的到来。”
“但我不推荐你去,那不是你能干预的,后果也是你所不能承受的。”
“你最好听从我的劝告,这对你有好处。”
喀戎说着推开房屋的门,向外面走去:“你最好也不要在西庇洛斯继续停留了,即使是我也必须要离开了。”
“大人物就要来了,给你的衣袍是不能帮助你的。”
奥狄斯在他后面问他:“那我又该怎么找到你呢?我总得把你要的物件送给你的。”
远去的喀戎传来缥缈却清晰的声音:“你大可以呼唤我的名字,我已经标记你了,我会回应的。”
……
喀戎离去了。
青年模样的奥狄斯在打开的门前望向远方,视野里的城外火光冲天,是一片树林被点燃了吗?
萨塔虚幻的灵体钻进黑色衣袍,钻进奥狄斯的躯体里。他在奥狄斯的心窍问他:“你准备去哪里,想好了吗?”
奥狄斯连一瞬间的犹豫都不曾有过,他掷地有声:“阿尔戈斯!”
“那就一起去吧。”身体里传来声音。
奥狄斯有些好奇:“你不劝我?”
身体里的声音笑了起来:“劝告有用的话,还要失败做什么?人们又该怎样从失败中汲取教训,总结经验,去劝告下一代人呢?”
奥狄斯也笑了起来:“那……就去阿尔戈斯!”
……
阿尔戈斯如今的王名叫阿克里西俄斯。
他已经垂垂老矣,几近暮年。他有儿女,也有辈分更小的孩子。
人越老迈就越是虔诚,开始将更多的期许放在神祇身上,阿克里西俄斯也是如此。
神祇总会回应凡间那些声名显赫的人,阿克里西俄斯就是这样的人。
但神祇的回应不会总是好的,也有坏的那一部分,这也许是因为神祇的回应本身就是一件好的事情。
但是,凡人是不会因为神祇传下不好的回应而更加敬奉他的。
人们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应对之策,期许能面对不幸。
阿尔戈斯的王,已经年迈的阿克里西俄斯自然也不能免俗。
他近来在神庙里得到了神示。
神告诉他:“你女儿达那厄生下的儿子会对你不利,他会夺取你的王位,谋害你的性命……”
作为阿尔戈斯的王,阿克里西俄斯对神示没有质疑,因为这神示是神王宙斯亲自告诉他的。但他仍旧卷恋着生命,竭力想要避开这一切——即使不能避免,也当竭力延缓这一切的到来。
达那厄是他疼爱的女儿,他没有做过激的事情,而是将达那厄囚禁在一座铜质的高塔中。这高塔没有路可以上去,全靠一根麻绳吊取日常生活的所需。
高塔附近有重兵把守,飞鸟不能逾越。
即使如此,阿克里西俄斯也极力让女儿的生活保持优握,令她仍然是一个精美的女子,一个公主。
但是。
这高塔只能防范凡人,却无法防范神祇。
作为给予阿克里西俄斯神示的人,当宙斯想起的时候,他便来了。
他驾着雷霆和闪电,裹挟一阵金雨降临,他是如此光明,下方的守卫对他视而不见,他又是如此富有魅力,满足了一个纯真少女对另一半的全部幻想。
当达那厄抚摸他的脸庞时,她那娇嫩的躯体就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多令人稀奇啊!自己竟能和天后赫拉比肩!
当宙斯说起他们会有一个孩子时,她高兴的快要晕过去了。
就在这座铜质的高塔里,达那厄将自己凡人的全部都无私给予了宙斯,她的欲望、快乐、妄想还有……贞洁。
他们共居在不算宽大的高塔里,狭小房间的每一处都曾留下他们欢乐的痕迹。
当宙斯离去的时候,才是阿克里西俄斯发现之时。
却已经为时已晚……
第一百三十五章:预言是什么?
阿克里西俄斯是一个国王,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凡人。
他也曾踌躇过是否要加害一个未出生的婴儿。
但在最终,他父亲的那一面占据了上分。
可是,他人性侥幸的那一面从未真正落败过。
他耐心数着日子,等待着婴儿的降生,并在他未曾降生之时就为他取好了名字——珀尔修斯。
煎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
他将女儿达那厄和尚且是婴儿的珀尔修斯装在一个木箱里,任凭她们在空旷的大海上漂流,直到她们远去……远去……
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回来,只是时间早晚……
……
这一天还是来了。
穿黑袍的奥狄斯就在不远处悄悄观察他们,他看着达那厄和珀尔修斯是怎样被装进木箱,又是怎样被推进大海的。
他的思绪感到凌乱。
珀尔修斯是神王宙斯的子嗣,但神王宙斯却给了珀尔修斯祖父阿克里西俄斯以启示,启示他必将被珀尔修斯赶下王位,被其施行加害。
奥狄斯只是一个凡人,他喜欢站在凡人的角度看待问题。
阿克里西俄斯将亲身女儿达那厄和其子珀尔修斯推进大海有错吗?他……可以被理解吗?
生下珀尔修斯的达那厄有错吗?她在尽她母亲的职责和天性,她有错吗?
那错在谁?珀尔修斯?他只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他的错又在哪里?
那……错在谁?
还是……所有人都犯了过错?
奥狄斯看向远方渐渐漂远的木箱。本来,他千里迢迢来到阿尔戈斯,是想要证明未来不是神祇可以一言定下的,但却没有人告诉他,命运是这样的命运。
他感觉自己有些滑稽,像个戏台上的小丑一样。
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思绪抛开了。他向藏在他心窍的萨塔问道:“萨塔,珀尔修斯是错的吗?”
萨塔回答他:“那你是在指哪一件事呢?”
是了,珀尔修斯还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他还不曾经历过什么事。
奥狄斯又问道:“那他未来会犯错吗?他会是错的吗?”
萨塔很快就回答了奥狄斯,他反问道:“那你犯过错吗?”
“犯过。”
“这就对了。”萨塔回答他。“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未必。”
奥狄斯心灵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灵机一动,继续向萨塔问道:“萨塔,你相信命运吗?”
“我觉得有些命运就好像是注定的一样,当你决心改变它,你就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萨塔苍老的声音在奥狄斯心底响起:“那我为什么要相信命运呢?”
“未来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不可琢磨的,即使是我等凡人也能在明天有一跃成为神祇的可能。”
说道这里,萨塔叹了一声:“奥狄斯,我听到你的心儿在发颤。”
“你觉得没有可能是吗?”
“那我问你,我说你明天会成为神祇,你觉得有可能吗?”
“有可能吗?”奥狄斯的呢喃声在黑袍下响起。
他原本想要反驳,因为这个可能太不着边际了。
可他又不能反驳。
因为凡人成神,无论这件事有多么不着边际,它都无法被真正地反驳。当奥狄斯去细思的时候,发现世上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机遇、好运、乃至是被大人物看重,被仇敌另眼相待,都是有可能的。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去期待明天,也许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就会有一位偶然路过的神祇看重他,令他一步登天成为神祇呢?
所以,奥狄斯无法反驳。
连他自己也觉得未来是不可琢磨、是变动的。只是他迷茫了,他动摇了。
萨塔的声音继续在他心间响起:“看吧,奥狄斯,你不愿意反驳我。”
“因为这就是你的内心。而我就扎根在你的心底,我能听到它的低语,看见你最真实的一面。”
“你问我相信命运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不相信。”
“即使是再杰出的预言者,他的预言也总会有出错的那一天。就像世间是没有完人的,人不能聪明一辈子,总会不可避免地犯下些过程,只有如此,他才能接近尘埃里,和我们这些愚人走到一块去。”
“这一点,连居于天穹的神祇也不可避免。”
“如果世间真的有从各个角度望去都是完美的完人,那你觉得他还是人或者神吗?如果不是,那他又是什么?他是好的,还是坏的?”
“同理,世上有不出错的预言吗?如果有,那它是什么?会不会是一种诅咒,因为只有诅咒才从不出错,它视施咒之人的力量来衡量最后的结果,只要你够强,它绝不出错。”
“现在换我来问你,奥狄斯,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说道这里萨塔叹了一声:“从你的心吧,奥狄斯。”
“命运……”奥狄斯在舌尖咂摸起这个词汇。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果敢:“是啊,命运是一种诅咒,而我活在诅咒之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给施咒的人来上一刀。”
说着他身披黑袍步入大海,向着远方的木箱奋力游去。
他一动,远方的阿尔戈斯国王阿克里西俄斯就看到了他。“黑袍?”他的眼中掺杂着莫名的意味。
他侧身向身旁的护卫吩咐着:“张弓。”
护卫们尽职尽责地张弓搭箭,瞄准远方。但他们迟迟不曾射出弦上的箭,因为他们的国王还不曾下令。
而违令者,死!
阿克里西俄斯最终还是没有吼出卡在喉咙里的那个充斥杀意的词汇。
他仿佛用了平生仅有的力气才将那个词汇咽了下去。
这个简单的决定好像用光他余生中最后的力气一样,他那强撑的腰在一瞬间弯了下来。
“算了。”他说着扭回头看向海中,看到那个闯入的黑袍人扶住了木箱。
他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抱怨:“为何时间会像这一浪接着一浪的潮水,总是不停地拍打礁石,要一点一点将它侵蚀殆尽。”
“难道苍老了,就必须和时代一起被葬送吗?”
“我啊,为何总是喜欢做这种明知错误的决定?”
“可做都做了,往后就只能和小珀尔修斯赛跑喽……”
“这样不行,我得躲着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赞美死亡的君主
沿海,海浪拍打沙滩,带走一波又一波金黄的细沙。
喀戎正优哉游哉迈动四蹄,沿着海岸线往家的方向散着步。
他从未真正信任过幸运女神瑅喀,他一直都认为这个邻居是有所图的。而蛰伏的越久,所图就要越大。
不过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在领地里留下了布置,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现在他有两个弟子了,卡塔和多米尼克,他们都很杰出,又表现在不同的方面,所以喀戎关注领地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不乏暗地里考校的意味。
最近领地里就发生了一件事情,正是观察他们施展所学的时候。
……
是瘟疫。
喀戎的领地内发生了瘟疫。
喀戎不在时,卡塔会代为监管,包括对领地内凡人的安排,和幸运女神瑅喀的接洽,外来人口的聚居,一应大小事,他都要管。
多米尼克是他的副手。
瘟疫发生时,卡塔的反应是极快的,很快就把感染的人群集中隔离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原因,他对贫苦的人群要有更多的认同,感染人群的家人们来求他,想要进去照顾,他都会应允。
他承诺会结束这场瘟疫。
他的副手,喀戎的弟子之一,多米尼克也是这样承诺的。多米尼克和卡塔的出身截然不同,他的家庭给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无论是在管理上还是在决断上。
所以他的承诺也要更加具有针对性——只承诺未被瘟疫感染的人群。
他知道瘟疫是不能管控的,要么消灭,要么扩散死更多的人。
他和卡塔发生了争执。
“烧死他们!”
草屋内,长久的争辩终于令多米尼克失去所有耐心,直截了当吼出了声。
“我还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瘟疫是不能控制的,必须将它扼杀在源头里。”
“等传了出去,扩散了,一定会死更多的人!”
“你要等老师,你等的到吗?你知道这中间会死多少人吗?”
“你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知道瘟疫应该怎样解决,我比你要懂的多!”
“听我的,烧死他们。”
卡塔趴在桌上,桌上的纸张记录了领地内的大小事宜,都需要他一桩桩一件件去处理。
他不只一次在内心感叹了——改良、传播纸张的神祇真是绝了!
但他也只敢在内心深处感叹了。传播纸张的是一位名叫菲吕拉的女神,老师听闻她名讳的时候往往会变了脸色。
卡塔看的出来,老师不喜欢她。
他将处理过的纸张放在长桌一角,然后看向多米尼克:“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我自有安排。”
多米尼克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眼中有要满溢出的怜悯:“你会后悔的,肯定会的。”
“我希望能让你不要后悔。”
……
卡塔没能领会多米尼克的意思。
夜晚。
多米尼克悄悄赶到了被感染人群集中安置的地方。
他手中举了火把,手里握了刀。
夜幕里,他将火把甩向远方的草屋,提着刀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这是一场无声的剧目。
不断有燃烧的火人冲了出来,想要逃离火海。
但是,等待他们的不是生路,而是提刀的多米尼克。
有妇人举着孩子向他卑微祈求:“救救他吧,求你了……”
回应她的不是人的话语,而是冷漠的眼神和无情的刀刃。
无声的剧目结束了,卡塔终于赶了过来。
但一切已经为时已晚。面前只有燃烧的火海和提刀的多米尼克。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却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对待生命的敬畏。
这令他想起童年,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去抚摸地上的焦尸,粗糙的手指拂过母亲怀中孩童的脸颊。
他看向同门多米尼克,声音在颤抖中失真:“你让我想起两个人来,他们是神,你也是神吗?”
多米尼克也在看他:“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我不能让你继续错下去了。”
“为了拯救,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卡塔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他突然哭出了声:“这不是拯救,是杀人……”
……
梦结束了,也就该梦醒了。
卡塔和多米尼克,他们还在白日里争执的那个草屋,作为老师的喀戎坐在他们对面。
他摇了摇头:“往日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你们两个人没一个令我满意的。”
“一个太残暴,一个太仁慈。”
“如果人间的国王都是你们这样的,那人间早就大乱了。”
多米尼克在一旁没有吭声,他低垂着头,如同往日一样聆听喀戎的教诲。
卡塔的眼睛是红的,像是真的哭过了。
他问喀戎:“老师,您也认为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吗?”
喀戎点了点头:“有时候的确是一种必要的手段,也是必须采用的方式。”
“牺牲,是为了更多的拯救。”
卡塔的情绪明显不对头,他今天要比往常更容易激动。
他大着胆子问起了喀戎:“那如果牺牲的是您在乎的人呢?如果是我,您也会选择牺牲吗?”
喀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但有时候,没有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当提问的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个唯一的答桉,他就会自然而然感到失落乃至是失望。
卡塔惨笑了一声:“我明白了,老师。”
“我会努力说服自己的。”
“我想,我需要独自冷静一段时间。”
说着他就冲出了草屋。
喀戎没有第一时间阻拦卡塔,而是看向手中的戒指——当它被戴在手指上,就征兆着厄运!
他对多米尼克打了一声招呼:“我去看看他。”
“你也要注意,你太冷酷了。就像卡塔说的那样,你不是神,所以不能失去对生命的敬畏。”
“否则总有一天,你的冷酷会照应到你自己身上。”
“领地的事务,你先替卡塔做吧,你也该学习这一方面了。”
说着他就迈动四蹄走出了草屋。
喀戎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多米尼克情绪实际上也不对劲。
当多米尼克抬起头时,他的眼神还是恍忽的,仿佛还没有从幻境中解脱出来。
这不合道理,喀戎已经允诺他出来了。
顶着真实和幻境交织的强烈眩晕感,多米尼克的手指紧贴大腿划了一个简陋的、四四方方的“门”。
他在心底默念着:“赞美死亡的君主,赞美……你的力量……”
-----
ps:只要我还没有睡,今天就还没有过去,明天就还未到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我要他们死!
遥远国度的西庇洛斯。
作为西庇洛斯的王,坦塔罗斯眼中只有自信和雄心。
他的眸中倒映火海和在火焰中求存的人们,他们扭曲着,挣扎着,向他献上一幕名为痛苦的歌舞剧。
这场大火已经是第二次燃起了,在第一夜,坦塔罗斯用刀刃令人们走的安详,然后焚灭他们的尸体。
他立在火焰中念诵死亡君主哈迪斯的悼词。
但在第一夜,哈迪斯并未回应他的祈祷。
“祭品”还剩下一半,于是坦塔罗斯在第二夜改变了策略。
他将火焰直接在“祭品”身上点燃,令他们走的痛苦,看着人们在火焰中哀嚎却不为所动。
后来,他索性乏味地闭上眼睛,耐心倾听他们的哀嚎。
这并不是他的恶趣味,他要聆听还有多少人活着,方便估算祭品的数量。
他从未想过将希望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哈迪斯不予回应,那对他的献祭将在今夜到此为止。
一万三千人,坦塔罗斯用凡人的数量向哈迪斯发出了问询。
当哀嚎声彻底消失不见时,坦塔罗斯没有半分犹豫,扭头就走。
但是,一堵无形的墙壁拦住了他。
坦塔罗斯回头去看,发现焦黑的尸体中有一缕缕死气升腾,死气汇聚成一个人影。
她是哈迪斯,死亡国度的君主,冥界的主宰,他来了。
坦塔罗斯没有对她的敬畏,他并不畏惧神祇,因为他曾和数位女神同床共枕过,自认为了解神祇的世界。
他去看哈迪斯的脸,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无论如何都不能穿透那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其后神祇的面容。
但他能看到哈迪斯翘起的嘴角,能判断出他在笑——嘲弄的笑。
他听到哈迪斯的声音:“你只是在做无用功,所做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本不想回应,可你如此虔诚,我总要见你一面。”
坦塔罗斯闻言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哈迪斯似乎感到有趣,他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吗?”
“还是在跟我装湖涂?”
“你啊,被宙斯抛弃了啊。”
“你在说什么?”坦塔罗斯眼神不善。“父神是不可能抛弃我的,我是人间最显赫的王,没有人能替代我。”
“……”哈迪斯饶有兴趣:“想套我的话?不用套,念在周围被烧死的凡人,我大可以告诉你。”
“宙斯已经决定抛弃你了,隐秘诞生的珀尔修斯就是替代你的人。”
“你要死了,而你自己最清楚是何原因。”
“你为他干了脏活累活,可你太聪明了,做的事情也太多。”
“最重要的是……”
“我不是他的子嗣。”坦塔罗斯自顾自念叨起来。他问哈迪斯:“那个叫珀尔修斯的人是吗?”
哈迪斯笑了笑:“你觉得是吗?”
坦塔罗斯沉默了。
他突然说道:“可我死了以后,往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做的比我更好。”
“历数从前的岁月,没有任何一个王能向我一样将人间如繁星一般散布的国度高度统合起来。”
“人间的王听我的号令,而我会听从他的命令。”
“如果宙斯是一个有远见的王,他就不应该杀掉我。”
“我死了,他只能得利一时,却不能永远得利。”
哈迪斯冷笑一声:“你在质疑他的决心?你不是已经有所察觉了吗?所以才会企图向我求助。”
“而且,得利一时难道还不够吗?”
“你又不是我们,怎会觉得我们会需要一个能统合人间所有国度的王?”
“还是说……你不信任我?就像你永远不能信任我弟弟宙斯一样。”
坦塔罗斯直视哈迪斯的眼睛:“我当然不信任你,我只相信力量。”
“你给我力量,我就为你在人间做事,就像我为宙斯做事那样。”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而交易……没有信任可言!”
“是啊,交易当然没有信任可言。”哈迪斯肯定的点头,他又说道:“但交易应该是忠诚的。”
“你一面做我的生意,一面又和我弟弟牵连在一起。”
“我对你不能放心。”
说着他笑了起来:“看来你还对他抱有期望,还怀着侥幸心理。”
“哼。”坦塔罗斯冷笑起来:“你就那么肯定我不是被抛弃而是被杀死?”
“你懂预言吗?你司掌有预言的神职吗?”
“还是说你在吓唬我,吓唬人间最显赫的王?”
哈迪斯却是笑道。
“抛弃和杀死有区别吗?”
“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大可以亲自去试一试,看看宙斯是不是对你有超越寻常的容忍。”
“反正,取代你的人还没有成长起来。”
“你懂的,什么情况下才会对一个人无限地容忍。”
“等你想明白了,你又可以向我献祭。”
“而我对你永远是仁慈的,只要双倍的祭品,我就总是会回应你。”
说着哈迪斯的身影渐渐模湖远去,他留下的话语却仿佛是在嘲弄:“我会在冥界期待你的消息。”
“就像你总是行走在困境,却不知这困境曾经也遇到过。”
“等你绝望的时候,我就会伸出援助之手。”
……
坦塔罗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既然起了疑心,就总会想方设法去证实。
而他已经通过哈迪斯之口知道了取代自己的人名为珀尔修斯,一个初诞生的婴儿。
他还要试试宙斯对自己的态度,看看他是否会饶恕自己。
于是坦塔罗斯去了宙斯的神庙,他亵渎了神庙,偷窃神庙中凡人供奉的金狗,将他藏匿在自己的深宫之中。
神庙的祭司来质问他,却连他的面都不曾见到。
然后他就和忠仆在深宫里等待起来,等待神祇的惩戒。
但……
连神庙的祭司都不敢相信,宙斯默许了坦塔罗斯的窃取,从始至终,他都未下达过神谕。
这令坦塔罗斯感到绝望,因为只有将死之人的冒犯是不需要理会的。
所以,他竟然是一个将死之人吗。
他在深宫中失了态,对他的忠仆大发雷霆:“抓起来,把他们都抓起来!”
“两万六千人,不!是五万人!”
“把你能看到的贱民,还有那些暗地里和我作对的人都抓起来!”
“我要他们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消失的幸运
在西庇洛斯,充斥火与血的献祭又开始了。
忠仆在短时间内找不到“贱民”,也就开始抓捕那些正常生活的人们。
他的主子默许了他的做法。
这带来恐慌,令人不安。
也让被统治者对统治者心有微词。
但在西庇洛斯,坦塔罗斯就是王,他下达的命令不可违逆。
所谓五万的祭品只是气话,当一个绝望的人冷静下来,只会更加疯狂。
坦塔罗斯要的,何止五万!
本来应该守护国家的军队对它守护的人民举起屠刀,西庇洛斯的王都内,人们在还未明白一切的时候就成为祭品。
当侥幸存活的人们明白过来,举目望去皆是尸骸,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还能挺立。
然后他们也死了,成为地上堆积尸骸的一部分,被烈火焚烧,发出的大火染红漆黑的夜幕。
与此同时,喀戎的领地内。
喀戎在深夜招来他的弟子多米尼克,对他发出询问:“我偶然在渔民口中听闻,你曾和幸运女神瑅喀见过面。”
“你们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我在瑅喀的海岛也没有找到她,她去哪儿了?”
“而且,即使是我回来了,你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又在隐瞒什么?”
作为喀戎的弟子,喀戎是最了解多米尼克的人,虽然多米尼克已经极力掩饰了,但是他内心深处闪过的不可置信和慌乱瞒不过喀戎。
“说说吧。”喀戎凝视多米尼克:“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
“你也不要撒谎,你从小在家里学来的话术不是好东西,它对你没有益处。”
多米尼克的手指忍不住贴到裤缝上了。
但很快他又强制自己放开手。他冷静下来,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看待自己,然后恍然大悟——自己并没有错!
但他还是令自己低着头,像往常一样保持一个学生对老师表面上的敬意:“她在找您。”多米尼克说道。
“她想要得知您的下落,似乎对您的出行有极大的不满。”
喀戎看着多米尼克:“所以你告诉她了对吗?”
“我不是同你还有卡塔说过吗,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即使你们已经在心里猜到了,也要埋在心底。”
“你忘记了吗?多米尼克,我的学生。”
喀戎的语气是波澜不惊的,像是平缓大河上的流水,娓娓道来,如同一个长辈在和晚辈闲谈。
但在多米尼克的耳朵里,这已经是极为沉重的话语了。
他竟直接跪了下来:“老师,我是无辜的!”
“是瑅喀女神她逼迫我!她是神祇,我绝不敢反抗她。”
“而且她说只是去找您,对您没有其它心思,我这才告诉了她。”
喀戎叹了一声,将多米尼克搀扶起来:“我不是在怪罪你……”
“你是我的学生,我总希望能教好你。你小时候就是一个无信者,你相信自己,相信力量。”
“我原以为这会很好,但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对他人多一点信任。”
说到这里喀戎的语气流落出失望:
“你回去睡吧,瑅喀的事情不是大问题。”
……
多米尼克走了,喀戎叹了一声:“你现在满意了?我训斥了他。”
卡塔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如果他心底光明的话,刚刚就不会跪下来。”
“然后呢?”喀戎显得很失望。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即使各有缺点,我也毫无保留地接纳你们。”
“这回你向我告多米尼克的状了,虽然说的是对的,但也同样透露了你的偏见。”
“你不喜欢他,从我将他带回来时就是这样。”
“因为他是富人的孩子,和你的经历截然不同,你天然就将他定义为不好的人。”
“这是错的,卡塔。”
“如果你还保留着偏见,那就会始终被偏见所局限所束缚,你走不长远的。”
卡塔显然没有听进喀戎的话。
他眼神执着望向喀戎:“那瑅喀女神为什么会找他而不是找我?”
“那是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逼迫,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卡塔强调道:“我绝不可能告诉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师你一直在说卡塔是一个无信者,可无信真的好吗?”
“这样的人到底是迷茫的还是坚定的?”
“老师,我是一个凡人,我的一生就是在重复得到和失去的过程,我总是在做取舍,要么就是在做取舍的路上。”
“可在我看来,多米尼克即使是在无信者中也是异类,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他根本就不懂得牺牲,只会牺牲他人。”
“他没有同理心,看到他人死亡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认为这是应该的,在他眼里,牺牲少数成全大多数也成了理所当然。”
“但是,他永远不会是那个少数!”
“多可悲啊,还有永远不会成为少数的人。”
“可老师你不觉得——生命是平等的吗?”
喀戎一直在认真听。听到后面他的眼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赞许。
“你就应该多说话,卡塔。”
“生命的的确是平等的!”
“我想,就算我这一生会教导无数弟子,也再没有那个人能像你一样得到我的思想,他们大部分只能学去我的本领,以此得到荣耀,我也好达成我的目的。”
“只有你最为特殊,你是我最杰出的弟子。”
“但在那之前,你还需要磨练。”
喀戎想了想,他突然问卡塔:“你对幸运女神瑅喀怎么看?”
这个问题像是一次考校,是对卡塔所学的询问。
卡塔不敢怠慢:“我原以为她不是一个好人,因为她突然找上我们,很像是那些趁乱牟利的歹徒。”
“可接触下来,我又觉得不太像。”
“她似乎是为了您而到来的。”
“她的目的放在您身上,不是坏的目的……”
喀戎若有所思。他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有一位伟大神祇曾启示过我,瑅喀是特殊的,似乎是在暗示我她并没有恶意。”
“可瑅喀古灵精怪的,我只要一日不能得知她的目的,就只能一日防着她。”
“毕竟,小心无大错。”
卡塔心直口快:“既然已经知道瑅喀女神没有恶意,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喀戎笑着叹了一声:“我要是能有你这么坦率就好了……”
“也许正如你所说,人是不能没有信仰的,信仰可以不是对神祇的,也可以是某种坚守……”
今天休息,明天再写
如题
第一百三十九章:浩劫末日
与此同时。
喀戎回来之前,瑅喀就已离去,他们完美错过了。
瑅喀去了西庇洛斯,接近充斥鲜血、火焰和哀嚎的王都。
她一路走来,却在王都之外踌躇不前,迟迟不敢踏进火海之中。
也许喀戎自己都不知道,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他还没有狂妄去挑战太阳之前,他和幸运女神瑅喀就已经见过了。
他那卑微的处境和向上的斗志不只在这位女神手中取得了木弓和他怀中的树叶,他还取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回忆,比如怜悯,比如……
现在,瑅喀来找他了。
瑅喀其实一直都知道喀戎在做些什么,她望向喀戎烧伤的皮肤时,古灵精怪的眼睛不只隐藏有忍耐,还有心惊和肉跳……
记得在最初之际,她给予喀戎手中木弓的理由是很纯粹的。她想让这个生来坎坷又迸发向上的人儿拥有自保的力量。
可现在……
海神波塞冬和海后安菲特里涅的子嗣人鱼之神特里同死了,和丰饶女神德墨忒尔关系匪浅的财富之神普路托斯也死了……
仇恨不会没有缘由,而有了缘由之后,仇恨就会变得轻易和不可阻挡。
因为仇恨是正当的,没有人能够轻易放下。
而比仇恨更加可怕的,是自以为觉悟的理想——以崇高之名,行使杀戮的权与力!
瑅喀已经越来越害怕了,她害怕喀戎迟早会被名为理想的漩涡吞噬,跌入其中,再不回返。
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那个时刻迸发向上意志令人欢喜的人儿。
自从星辰之神阿斯特赖俄斯在奥林匹斯山附近被人射杀,雷霆从天而降,自从智慧女神雅典娜行走在大地,寻找伪太阳神马休也寻找另一位擅用弓箭的神祇,瑅喀心中的不安感觉就越来越强烈,直至现在演变成恐惧。
她想,自己作为喀戎的长辈,而喀戎作为被幸运青睐过的人,自己总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踏入了火海。
即使这火海之中充斥令人战栗的死国寒气,瑅喀也只是打了寒颤,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她不能再任由喀戎做不计后果的事了,他能平安一次,却很难平安第二次。他所挑战的,是幸运也不能面对的权威。
瑅喀在火海中游荡着。
沿途有燃烧的商铺,融化的砖瓦,还有烧焦的尸骸和难闻的烟火气,但最令她恐惧不安的,还是炽热高温中悄悄弥漫的死国寒气。
虽然火焰也同样可怖,它背后象征的也是一位不可战胜的伟大神祇,但是火焰之中却不会掺杂那位伟大神祇的欢喜和愤怒。
可来自死亡国度的寒气会,它归属于另一位同样伟大的神祇,只有当那位伟大神祇出现之时,属于死亡国度的寒气才会出现在冥界之外的地方。
面对它,所有身份低微的神祇都应该识相地避开它,不应去打搅那位伟大神祇谋划的兴致。
至于挑战它的后果如何,那位伟大神祇是饶恕还是发怒,这都是没有定论的事情。
因为那位伟大神祇的对手同样也是伟大的神祇,至今没有身份低微的神祇敢去尝试。
司掌幸运的女神面露苦色。
“自己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但是,必须将喀戎带回去,必须阻拦他后续的危险行径!”
作为司掌幸运的女神,瑅喀自然有她特殊的地方。
她是命运中的高潮,只要她心心念念,无数偶然的运气总会将她带往自以为正确的地方。
但和幸运本身一样,这种偶然的运气本身也是偶然的,她甚至不为司掌幸运的瑅喀本身所控制。
往往这种偶然给出的答桉,却不是瑅喀所认为完美和想要的。
加之有强大的神祇存在于现世,她们的根源激荡交织出一张大网,残酷镇压了一切不如她们的根源。
任何神祇在行使根源赋予她们的本来规则和权力时,首先是遵守头上那张大网编织出的规则。
这导致即使瑅喀是司掌幸运的女神,她本身的幸运其实也不那么好用。
她并不总是幸运的……
所以瑅喀往常也并不依赖自身所司掌的幸运,作为幸运女神,她是最不相信偶然和幸运的人。
她往往和幸运赋予她的启示背道而驰,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而喀戎,就是瑅喀在这种选择之下所经历过的一个难忘的人。
但是,当瑅喀面临绝境,她唯一能选择的应对方法,也只剩下幸运了……
她的确感受到了四周火海中弥漫的死国寒气,也知晓冥界主宰的意志也许就在附近做他的事情,但是想要找到喀戎,她只能依赖于幸运。
也许神祇不是独来独往的,但很可惜,幸运女神瑅喀是。她还没有找到那个能伴她同行永恒时光的挚友。
所以在此时此刻,她将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幸运,作为司掌幸运的女神,她从此时此刻开始相信幸运,并希望幸运能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顺着幸运给她的启示在火海中弯弯绕绕,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神殿。
这里是神王宙斯的神殿。
从踏进神殿的那一刻起,瑅喀就后悔了。冷汗打湿了她的嵴背,她在无边的恐惧中战栗。
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死国的寒气竟然弥漫此间庙宇。
她还感受到了威严的注视,就从前方的宙斯塑像中射来。
一道冷漠的声音也在她身后响起:“好看吗?”
瑅喀陷入了难以言明的恐惧,她颤颤巍巍转过身,看向传言中冥界主宰哈迪斯万年不变的黑袍装束和他模湖面容下射出的两道幽幽冷光。
来自死亡的寒冷将瑅喀包裹,她在窒息的压迫中艰难出声:“你们……联合了!”
然后她就被死气侵蚀了,她在痛苦的灼烧中想要发疯尖叫,却被另一种伟大力量定在原地,她感觉自己失去了眼睛,美丽的肌肤也变得坑坑洼洼。
她几乎要癫狂了,对生的渴望淹没了她所有的意志,于是她顽强站立,不断从体内压榨迸发的力量令她不会倒下,也免于死去。
同时她又感到憎恨,对喀戎的憎恨,这种憎恨来源于对生的渴望。
可是很快,这种憎恨就泯灭了,她突然明白喀戎也许早早离开了,他得以免于这样痛苦的刑罚和处境。
她在将死之时意志起伏,竟交织出这样的善念,也许这是最后的美好事物了,就让过往在美好中结束吧。
想到这里,瑅喀变得安详。
但她仍旧没有放弃抵抗,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一看就令人欢喜的半人马,他的意志总是向上的,让人能感觉到那蓬勃的朝气。
于是她制作了一把木弓,一支木箭,她将木弓送给了那个令人欢喜的半人马,将一同制作的木箭留给了自己。
她有种感觉——他们还会再相见!
现在,她终于能体会到那种向上的感觉了,永不放弃,永远朝气。
她那安详的意志就这样一路向上,升入星空,穿入混沌,破入木门,走进一位女神的图绘里,与其一同到来的,还有虚无缥缈却真实存于世间的幸运。
手拿图绘的女神抬起头,她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对面的儒雅中年。
她没有恳求,也没有商量,只是简单表达她的意志:“救她!”
一旁小床上的两位女神面露讶异,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女神为何突然开口了。
但是赫菲斯托斯不会犹豫,克洛托从来不会向他隐瞒,安详图绘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虽然他很少干涉其它神祇的谋划,但如果是与他共享荣光之人的决定,那自然也是他的意志。
他走向角落,提起一柄大斧,然后勐地掷向人间。
大斧从混沌中的木门里飞出,能看到斧柄上镌刻的小字,古境!
它落入星空之下,狠狠砸向北方的北方,砸在挺立的冥界门户的边上。
它落下之时,犹如星辰陨落,浩劫末日。无边的气浪被砸开,携无穷风雪尽数冲入一旁挺立的门户之内!
西庇洛斯,神殿之中。
哈迪斯望了一眼上方的宙斯塑像,将司掌幸运的女神扔出了神殿……
第一百四十章:司掌厄运的哈迪斯
瑅喀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痛,最大的痛楚来自双眼。
她知道,自己失明了。这是一位伟大神祇的责罚。
但她却感到欢喜,她得救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意志恍恍忽忽升上天际,去往不可记述的未知之地,她听到那里的主人在窃窃私语,而自己依附在一副图画中。
那里似乎是在人间之上的天界,不,是远比天界还要高邈!
那里的神祇将它当做居所,在她们眼里,也许天界都是寻常的事物。
她们将天界和人间一起俯瞰,将它们一起称为凡俗之地。
那是何等的傲慢,又是何等缥缈伟力。
瑅喀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位伟大神祇站了起来,她在天上向人间掷出一把斧头。
瑅喀隐约记得,那把斧头似乎落在了极北之地,在斧柄上镌刻两个小字:古境。
而极北之地……
地狱门!哈迪斯的地狱门!
是那些原初的伟大者联合起来了吗?她们在和后来者哈迪斯对抗?
站立在火海中,瑅喀的思绪渐渐飞向远方。她想转过身去看身后神王宙斯辉煌的神庙,想要在其散发的无限光辉中找到隐藏的阴霾和尸骸,想要透过它了解头顶那张大网的编织者们又是在进行怎样激烈的对抗。
这时候她才恍然醒悟,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光明……
在火海中,瑅喀被死气腐蚀的手掌缓缓攀上曾经美丽的脸颊,现在那里变得坑坑洼洼,像雨后的烂泥路。
手掌缓缓向失明的双眼靠近,却又突然停住了。瑅喀害怕——害怕那里成了空洞,那样她就失去了所有美丽,成为一个五官不协调的丑陋之人。
她的手掌终于没敢继续往上游移,而是撕烂裙摆,用扯下的布条将双眼蒙住。
然后她就张开了有着灰白柔软羽毛的双翼,这才发现上面的羽毛已经变得狼藉。
瑅喀没有在意。美丽和生命相比,一文不值。
她挥动羽翼,狼狈地回了海边。
……
沿海,喀戎的领地。
喀戎和卡塔目视天际划过的女神,他们都能看出来瑅喀的狼狈。
卡塔于心不忍,他看向喀戎:“老师,我觉得您应该去看望瑅喀女神。”
“她是为了您才遭遇厄运。”
喀戎显然在犹豫,为此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不确定起来:“也许不是因为我。”
“神祇之间,很少有人能为盟友做到这种地步。”
卡塔望着喀戎:“老师,如果是,您会后悔吗?”
喀戎明白了。
他向弟子作出肯定的答复:“我会!”
“你说的没错,这一趟应该去。”
说着他就径直往前走去,向前方的大海进发。
卡塔在他身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老师,您为什么会同意多米尼克去人间历练的请求?”
“您不觉得巧合吗?您刚戳破他向瑅喀女神告密的事没多久,他就想着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
前进的喀戎停住了,他幽幽出言:“你想表达什么?”
卡塔没有被喀戎吓到,自从上次与喀戎争辩被夸奖后,他变得外向自信了一些:“老师,也许我不该说这些。”
“但我有种感觉,多米尼克不会回来了。”
喀戎久久顿足。
让卡塔没有想到的是,喀戎竟然没有批评他,而是这样说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多米尼克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老实说,你是我第一个学生,跟我最久,多少能了解我的不足。”
“作为老师,我是没有经验的,我身上同样有着神祇的傲慢,不仅如此,我还很多疑,我喜欢掌控一切,方便在莫须有的危机时刻能做出应对。”
“当我在夜晚休憩,反思自己,我就能发现这些不足。”
“我比你们都知道自己不适合做一个老师,我不是那块料子。”
“但我仍然想要教好你们,以一个老师的名义而不是其它身份。”
“我试着去融入你们,了解你们,然后更多地去信任你们。我试着改掉自己身上不好的那些方面,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的引路者。”
“这些年,诸神里开始有人称呼我为仲裁者,但我的初衷绝不是这样。”
“所以即使多米尼克的离去令我起疑,我也没有深究他。”
“我在尝试克制自己多疑的那一面,我想试着信任他,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因为一个好的老师,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坏的联想,而是殷切的引导他,相信自己的学生能走向更好的境地。”
卡塔沉默了少许。“我明白了,老师。”他突然说道。“等到多米尼克回来,我一定会放下偏见去面对他的……”
喀戎闻言笑了,他继续前进,渐渐步入浪潮翻涌的大海。
他登上幸运女神瑅喀所在的小岛,在岛上的居所见到了打理后的女神。
那张原本美丽的脸蛋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双眼缠上了白色布条。
察觉到喀戎到来,瑅喀问了一个似乎很重要的问题:“我现在丑吗?”
“不丑。”喀戎斩钉截铁地答道。
瑅喀点了点头:“那就好。虽然知道你说的是谎话,但还是谢谢你。”说完她就不再言语。
“你遭遇了谁?怎会变成这样?”喀戎主动问她。
司掌幸运的女神叹了一声:“是哈迪斯,我撞见了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突然问道:“多米尼克呢?我回来的路上没有感知到他,他去了哪里?”
喀戎的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似乎感到为难,但他还是说道:“他说要去人间游历,我同意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就变得僵硬。
过了一会,瑅喀才幽幽出言:“你怎么会信任他的?你应该已经知道是他将你的消息透露给我的吧,我找他的时候,特意让人看见了我们的见面。幸运的力量会引导小卡塔得知这一消息。”
喀戎沉默了一会。“我是他的老师。”他缓缓说道。
瑅喀:“也许是你低估了他。你在他身上留下后手了吗?”
喀戎犹豫了片刻。“没有。”他说。
司掌幸运的女神沉默了。
她站了起来,向居所之外走去。她边走边说:“我想我应该劝你,但我知道,我是劝不住你的。”
“我给你提个醒,我不喜欢多米尼克。而且哈迪斯掠取了厄运的权柄不是秘密,我会遭遇他,存在太多太多的巧合,就像厄运突然间降临在我的身上一样。”
“更巧合的是,厄运和幸运是两个相对的侧面。”
“也许哈迪斯就在那里等我也说不定。”
她说着转过身:“明天让小卡塔来我这吧,我很喜欢他,也想教导他。”
“我有一些你没有的知识能传授给他,这会扩宽他的眼界,能让他对神祇的世界和相互之间的联系有更多的了解。”
喀戎没有拒绝。
“好。”
他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后续我想让领地并入周边的国度,我们撒下了种子,这里已经有了我们的信仰。”
“而且我们继续在这里,奥林匹斯山那边……”
瑅喀挥手打断了他:“随你,知会我一声就可以了……”
提前通知
明天不更新,有事情
喝多了,今天也不更新
喝多了,醉了,明天上路,发个彩蛋章,以后还
第一百四十一章:撬动火焰神祇的声望
将一切都交给喀戎之后,司掌幸运的女神回往大海。
在大海之中,司掌鱼类产卵的女神忒提斯作为海洋中新晋的宠儿,她得尽两位海中皇者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海之女神泰西斯无限的宠爱。
她得以挟此殊荣将不少海中女神联合起来。
在海洋中,这样的派系不可谓不多。
忒提斯这一支虽然有不低的声望,但是在诸海洋派系中并不突出。
在她们的派系之中,没有明确的首领,但是忒提斯作为将诸女神联合起来的人,隐隐以她为尊。
幸运女神瑅喀从来都有自己的交际,她就是此派系中的一员。
她回往大海,就是为了参加由忒提斯定期主持的集会。
集会的地点在海洋中一座孤岛,顺着孤岛起伏的金黄沙滩一路往下,深入大海,在浅海区域的海水中。
这里有成片成片的珊瑚礁,海水清澈如蓝色水晶,间或有各色游鱼浮过。
女神们先后到来,她们那同属于海洋一脉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共同在海中撑起一片天幕,天幕将海水隔开,在水中造出一片陆地。
各色珊瑚失了水源,就成了陆地上的王座。
这些珊瑚长势各不相同,自然有高有低,女神们在这些珊瑚上依照某种不成文的规定落座。她们是如此美丽,裙摆和纺纱无风却依旧自在飘扬。
瑅喀来到这里。
她用一条玉带蒙了眼,穿了很厚的衣袍。
参与集会的女神多达五十余位,瑅喀的装束虽然出奇此时却并不显眼,女神们的目光都放在中央侃侃而谈的忒提斯身上。
集会已经进行有一会了,谈论已然过半。
现在,她们谈到了司掌火焰的神祇。
其中有一个分量极重要的人站起来想要询问忒提斯,她是海后安菲特里涅,一位在海洋中举足轻重的女神……
她问道:“倘若我们真的刻意在凡人的信仰中引导他们,让他们在内心深处相信我们是一种不凡水源的显化,那我们各家的教会势必联合起来。”
“从今往后,我们彻彻底底成了一个集合,一个整体。”
“也许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存留侥幸,想要在自家的教会中添加对自身有利的教义。”
“当然,我也不例外。”
“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我们联合起来,有多大把握能震慑赫菲斯托斯?”
“虽然我不喜他离开海洋,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力量真实不虚,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撼动的强大。”
中央的忒提斯低眉垂目:“没有把握。”说着她环视四周,看向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
她又看向安菲特里忒:“或者说,根本不可能震慑他。即使我们的数量再翻上一番,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口气就能吹散的烟云。”
“他和波塞冬不一样,他的强大已经超过了一个界限,数量已经不足以威胁到他。”
“即使是在强大神力之中,他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不需要像我们海洋神祇一样居于大海才能发挥最大实力,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归属于他。”
“他的实力让他可以不用理会任何对手,也不需要管战场在哪里。”
“他……无所畏惧……”
“就像是早期的阿特拉斯,他的力量已经足以威胁居于混沌的伟大者,而在世界之内,他没有对手,所以总是能肆无忌惮,蔑视规则。”
“赫菲斯托斯就是又一个阿特拉斯,是我们不能从正面迎击的一个人。”
海后安菲特里涅眉头一皱,神色不喜,她环顾四周,说出了在场诸位女神的心声:“那今天集会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讨论效彷财富之神普路托斯利用信仰捏造权柄是否可行,你也主动将目标定得远大,要创造一种能扑灭任何火焰的不凡水源。”
“现在一切都定下了,你却说赫菲斯托斯是我们不能绕过的门槛?”
“你的计划呢?还是说你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就让我们像傻子一样围着你团团转?”
即使是被人质问,忒提斯也没有立刻驳斥,而是耐着性子听安菲特里涅将她的话讲述完整。
但忒提斯眼中偶尔跃动的冷光已经足以表达她的不喜了。
她是安菲特里涅的姐姐,向来以年长者的身份自居。可自从安菲特里涅成为海后,顶撞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她平时尚能一笑而过,可如果涉及到了自身切实的利益,她就绝不会再忍耐。况且得到了两位海中皇者的宠爱,忒提斯也不需要给安菲特里涅好脸色。
但她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在场诸位女神的结盟其实并不牢靠,她们还未曾有利益交融,从而真正地联合起来。
而且……实际上的首领还不曾指认……
忒提斯想要做实际的首领,自然要做出表率。
只是这事,她记下了。
她压下心里的恼怒,向四周澹然出声:“大家也许弄错了一个先后的顺序。”
“是我们必须引导凡人的信仰,让他们相信我们联合在一起象征的不凡水源能扑灭世间任何火焰,我们才能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我们随便得到的权柄就是强大的。”
“作为人间家庭之中最常见的物什,火焰在人类心中占据极大的位置,他们对火焰的记忆甚至能在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中追朔至远超他们生命长度十倍的时光。”
“我们捏造权柄,自然要给凡人一个参照的物什。并不是我们随口胡说,凡人的信仰就能让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
“在凡人国度中流转不息的火焰就是最好的参照物什,它在凡人心中的地位越是重要,信徒们就越是能想象我们的强大。”
“诸位,我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信仰,而是力量。”
“就像天神乌拉诺斯诞生于大地却能和大地对垒,我们撬动火焰的声望,最后也是为了能拥有和火焰相对立的力量。”
“从此人间对立的不只是天和地,还有水源和火焰!”
在场的女神若有所思。
利姆诺斯岛的旁听席上,赫菲斯托斯也频频点头。
他向在一旁窃笑的三位女神说道:“想的很好,讲的也很好。”
“但她这样做天然就将我划定成了对手,那她又该如何面对我呢?”
“最重要的是,她们也许搞错了一件事。”
“只有拥有匹配的力量,才能和我对立,而不是和我对立,就能拥有与我匹配的力量。”
“无论如何,她们都必须先能面对我,所说才不是空谈。”
第一百四十二章:克洛托的不详注视
赫菲斯托斯继续倾听着。
他听到忒提斯在这样述说:“诸位,赫菲斯托斯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是我们的福音。”
“是,我承认我们的确无法面对他,可我们也不需要面对他。”
“他虽然诞生在奥林匹斯山,但将他哺育的仍是海洋,他永远无法对我们下手!”
“如果你们曾经也观测过他,就一定能判断这一点。”
“因为他是善的,他过往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印证了这一点。被亲情所左右,对爱情有美好的期待和向往从而排斥我们每一个曾引诱他的人,他遵守世俗的规则,维持明面上的秩序,就像……一个凡人!”
“我早以洞悉他的心理,对他的每一个选择都了若指掌。”
“我们只需要克制自己的贪欲,然后一点点压迫他,他就永远只能认命,只能选择原谅我们的冒犯,只能……在暗地里憎恨我们。”
“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我们早已与他对立,早已不惧他的威势。”
“因为我们是海洋中的神祇,和在他幼年时将他哺育的人同出一源!”
“所以他那伪善的凡人一面令他只能乖乖就范,任由我们摆布。”
参与集会的女神们面面相觑,她们神色不定,都在做自己的判断和考量。
忒提斯在此时突然高呼起来:“还在等什么?为我们的福音欢呼,感谢他那如同凡人的愚昧!”
说着她带头轻轻鼓掌。渐渐的,掌声不再单一,它们云集起来,如同风雷在激荡。
利姆诺斯岛,赫菲斯托斯的脸色彻底黑了。
光辉女神阿格来亚和后来的赫斯提亚都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此刻,只有织命的女神才敢正视赫菲斯托斯。
即使赫菲斯托斯明显发怒了,她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突然说道:“天神乌拉诺斯来了,就在木门之外等着。”
赫菲斯托斯却没有回应她,而是突然笑了起来。
“好的很啊!”
“海洋之中竟然还有这样聪颖的女神,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她不光能细心整理我的过往,从而了解我,洞悉我,胆量也是出奇的大!”
“克洛托,你说我该怎么奖赏她的杰出和细致才好呢?”
克洛托却摇了摇头:“她说的有错吗?”
“你确实太过软弱了。有时候像神,有时候像个凡人。”
“要我说,今天参与集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去永眠!也不用管和祖母的约定了,这是忒提斯自找的。”
“就让她那未出生的孩子与她一同消散即可。”
“可是……我的意见你只怕是不会采纳的。”
“你顾虑太多,喜欢用秩序束缚他人也束缚自己。”
赫菲斯托斯闻言冷静下来,他叹了一声:“真要按你所说,我又该怎样面对我的养母欧律诺墨,我岂不是自绝于大海?”
“其实我倒不在意她们撬动我的声望。”
“她们……也就那样吧。”
“我宁愿她们愚蠢一些,我也能顺水推舟,装作看不见。”
“可她们偏偏喜欢自作聪明,连装湖涂也不会。”
说着赫菲斯托斯伸出手指,向着人间随意一指。
对面的克洛托望了他一眼:“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见乌拉诺斯吧。”
“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我和赫拉女神学到一些东西,她们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祈祷往后不要让我遇到。”
“你不方便做的事情,我能做!我也不在意和海洋的关系会不会恶化,我本就不是海洋中的神祇!”
赫菲斯托斯闻言沉默了片刻。他往利姆诺斯岛外面走去,通过一扇门去往混沌。
“注意分寸。”他如此说道。
……
人间,女神们集会的珊瑚孤岛。
伴随赫菲斯托斯那一指,女神们脚下极深处的火焰力量被引动,它向着浅海被海水淹没的土地奔涌、冲锋,令原来还算平整的海床变得隆起。
美丽的女神们纷纷讶异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这变化也将幸运女神提喀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她对这次集会所谈论的东西明显缺乏兴致,机械地鼓掌,敷衍地应和,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显得另类。
但周围的目光还是会时不时停留在她那用玉带蒙起的眼睛和被死气腐蚀的脸颊上。
幸运的权柄不受控制的偶然一面发动,令提喀在遮掩的帷幕中看的真切了一点。
她又听到了比天界还要高邈所在的回音,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
她在恍忽中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模湖的剪影在交谈,女性化的剪影还回望了她一眼。
那回望她的剪影,虽身形模湖,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
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充斥血色和不详!
提喀在恍忽中终于明白了那高邈之地究竟是哪里,她终于明白,是谁能在冥界君王的手中将她救下。
但她也在明白真实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惊恐。
因为她们在谈论的,是不可谈论的伟大神祇!
她此刻甚至微微感觉怨愤:“你早说你是伟大啊,我要知道就不来了!“
在短短的刹那时光中,提喀只来得及一边飞速后退一边焦急提醒:“快逃!”
然后消失在海洋之中。
余下的女神们就没有她的幸运了。
隆起的海床裂开,里面积蓄已久的滚烫岩浆肆意喷发流淌,它们轰炸阻挡它们的一切,连同女神们自信用以阻拦的各色权柄一齐击溃,然后灼烧她们的躯壳,引发她们的惨叫。
概因这不是凡俗世界流淌的熔岩。而是来自一位伟大神祇的愤怒和警告。
女神们终于明白过来,她们四散奔逃,如同暗流中被冲散的鱼群一般消失在集会之地。
在海洋中,这样大的事情是瞒不过大洋神俄刻阿诺斯和海之女神泰希斯的。
忒提斯刚摆脱流淌的岩浆,两位海中皇者就召见了她。
她去往两位皇者精美的海底宫殿。
那里却不只有两位海中的皇者,她的长辈,司掌水草牧场的女神欧律诺墨也在等她。
欧律诺墨的话不多,应该是不太想说。她只是上去轻轻挥手,将忒提斯精致的脸颊打的通红。
欧律诺墨:“我给你的勇气,现在我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