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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荣华归txt下载     荣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怒 目

    “你让她等着,我还没换衣服。”千瑶并未起身开门,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不在意地往外道了一句。

    赖嬷嬷是跟着千月一块过来的,她昨日就得了消息,于是今儿一早,就亲自着过来静月轩这瞧瞧有没有什么要洗的,然后顺便将千瑶一块带到洗衣房那去。原本这种去人脸面的事,一般两人之间若没什么仇怨的话,都不会这么做。但偏偏,赖嬷嬷和千瑶之间就有过那么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约莫是半年前,任婉华的一件披风在洗衣房那被洗坏了,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弄得,那披风上的风毛,竟脱落了一大片。一开始是洗衣房里的一位小丫鬟顶了罪,被扣了整一年的月钱,还差点被撵出去,这事才算平息。可谁知第二天,千瑶却查出来,那披风其实是赖嬷嬷的孙子惹的祸,根本不关那小丫鬟的事。且当时的千瑶也不知哪根筋错了,竟将这事一下子就告到太太那去,于是赖嬷嬷从此就恨上千瑶。之前因千瑶是任婉华身边的大丫鬟,赖嬷嬷不好怎么办,但如今可不同了,她今儿是领了太太的吩咐过来的。人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再说千瑶原本也不算是什么凤凰,她若不趁机多踩几脚,如何甘心。

    故而赖嬷嬷一听千瑶的话,立即拉尖了嗓子在外头说道:“呵,等,都这时候了还想要摆什么臭架子,真当自己有几两重!我可是领了太太的命过来的,要真有能耐,你到太太跟前摆谱去……”

    “嬷嬷别生气,到底这也太早了,好歹让她换了衣服再出来也不迟。”千月忙在一旁劝着,可赖嬷嬷还没说过瘾呢,又见千瑶门依旧是关着的,以为她是臊得不敢出来,心里更是得意。只是这毕竟是大姑娘的院子,她不好大声嚷嚷得过了,但若马上闭嘴又难受,便稍稍放低了声音,继续数落道:“不就是个丫鬟命,偏要装什么姑娘样,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关着门在屋里睡大觉!瞧瞧,架子可是比姑娘都大了,难不成还得要太太来请不成!”

    千月一听这话是越说越不像样,不由也沉下脸,太太和姑娘都未说什么呢,哪轮得到别的人来静月轩里开口教训。只是赖嬷嬷到底是府里有点资历的老人,又是洗衣房的管事,平日里为人又最是小心眼,她总不好为几句话就惹上一身骚。于是便放缓了声音,小声劝道:“总归这天还早呢,嬷嬷不妨先去我房里歇一会,顺便喝口热茶,等千瑶出来了,我便叫她直接过去。”

    赖嬷嬷也知道在大姑娘这院里,不能放开嗓子骂,到底是不痛快。千月这一劝,她心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那小娼妇,遂哼了一声,只是却又嘟囔了一句:“都是丫鬟,偏就有那么一个不守本分的。”

    千月皱了皱眉,忍着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自个房间走去。却不想,就在这会,后面千瑶突的就拉开房门,一声厉喝:“哪都别去,都给我站住!”

    千月吓一跳,回头就瞧着千瑶正站在门口,双眉立起,杏目圆瞪地站在那。且此时她头发还未梳,身上也只披着件薄薄的外衫,虽不显得乱,但到底是不雅。

    赖嬷嬷似没想到千瑶会突然开门出来,还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一时倒是有些愣住了。

    千月生怕吵着了任婉华,赶紧回身上前推了推千瑶道:“置什么气,还不快回屋梳头洗脸去,姑娘刚刚已经醒了,你这吵吵嚷嚷的,不怕让姑娘听着了生气。”

    “她哪还怕姑娘生气啊,没瞧她的架子比姑娘还大吗。”赖嬷嬷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

    千瑶抿着唇,板着脸,斜眉一立,一把推开千月,忽的就朝赖嬷嬷上前两步。赖嬷嬷冷不防她会冲向自己,吓一跳,不由就后退一步。只是刚一退,顿时就回过神,发现自己好端端的,竟怕起这小娼妇,脸上挂不住,就又站稳了脚。

    千瑶足足比赖嬷嬷高了半个头,故而她一站到赖嬷嬷跟前,眼睛自然而然地就往下看:“这府里的规矩都成摆设了不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有的人,天生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那存在骨子里的东西,绝不会因外表的改变而消失。

    赖嬷嬷又怔了一怔,然后才从鼻子里哼出两声,有些生硬地掩饰了自己刚刚的失措,接着才假假地笑道:“莫拿规矩来压我,我不过是领了太太的吩咐过来的,你若气不过,直接找太太去不就得了,冲我撒什么气。”

    “太太什么吩咐?”千瑶面上依旧带着三分怒气,唇一开一合间,说出来的话,用到的语气,听着总有点压人一等的意味。

    赖嬷嬷自然是感觉得出来,可偏她又抓不出千瑶的话里有什么毛病,加上这会是在静月轩,若千瑶不甘愿任她欺负的话,她确实拿千瑶没辙。心里恨了一恨,只是一想到过不了多会,千瑶就任由自己拿捏了,她马上就添了几分得意,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太太昨儿就交待了,让你今日去洗衣房领一个月的活儿,我是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声,省得你忘了。”

    “到了辰时,我自然会过去,不用你多事。”千瑶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你——”赖嬷嬷被她这态度刺得心中一怒,只是刚张口,就被一旁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我当是谁在这吵呢,原来是赖嬷嬷啊。姑娘那边可都听到动静了,叫我过来瞧怎么回事呢。”走廊那边,翡翠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腰往这走了过来。

    “哟,吵着姑娘了,真是该死。”赖嬷嬷马上收回欲要发作的表情,眉眼一弯,转过身就已换上笑:“我原就是想过来通知千瑶一句的,只是没想她还没醒,就多站了一会。大姑娘起来得可真早,可是生气了,我这就给姑娘赔罪去。”

    “那倒没有。”翡翠走过来,瞟了千瑶一眼,就笑着对赖嬷嬷道:“千瑶是这院最有本事的丫鬟,偶尔起得晚点,连我们姑娘也都不计较,嬷嬷怎么为这个生气了。”

    赖嬷嬷顿时就会意地一笑,千月却皱了皱眉道:“胡说什么,姑娘让你过来做什么的?”

    翡翠有些不满地白了千月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千瑶一通才道:“姑娘让你过去,还有赖嬷嬷,也烦请过去一会。”

    “大姑娘找我了?是什么事?”赖嬷嬷马上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你们去了不就知道了。”翡翠撇了撇嘴,接着道:“走吧。”

    谁知千瑶这会却理都不理她,直接转身就往自个的房间走去,翡翠一愣,在后面喊了一声:“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姑娘叫你过去。”

    “让她等着,我梳洗完,换好衣服自会过去。”说完话的同时,她人已进了房间,跟着就是啪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门外的三人在那一刻都有些愣住,这气焰,简直比主子还嚣张!

    “瞧瞧,我说的没错吧,她可是连你们姑娘都不放在眼里,这是奴大欺主那。”赖嬷嬷赶紧抓着机会大说特说,千月回过神,不悦地看了赖嬷嬷一眼,就要去敲千瑶的门,不想却被翡翠拉住了。

    “姑娘那还有事要让你做呢,还不快过去。”翡翠说着就拽了千月一下,然后又转头对赖嬷嬷道:“嬷嬷先走吧,总归话我是带到了,到时姑娘若要罚她,也不关我的事。”

    千瑶进了房间,闭上眼,靠在门上呆了好一会,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后,她才重新睁开眼。随后转身开门,去水房叫了个小丫鬟给她备洗脸水,那小丫鬟原是有些愣怔,只是被她一瞪,遂乖乖听了话,没一会就将热水给她端了进来。

    没了丫鬟在旁边服侍,自己一个人洗漱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千瑶一边想着,一边擦干脸。然后就打开衣柜,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的衣服着实是少得可怜。挑来捡去,最后选了件水红色的焦布袄儿,外罩一件镶杜鹃花纹玄缎边的豆绿色比甲,下配浅红棉紬裙子。

    穿好衣服后,便在镜子坐下,用心梳了个桃心髻,又挑了支勉强能入眼的绒花簪子戴上。然后她才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那镜中的人,许久,吐了口气,将镜子扣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真与假

    不过是一日之隔,这黑白就已颠倒,这真假就已不分。

    千瑶走到静月轩正房门口时,正好一位小丫鬟端着水从里头出来,瞧见她后,先是愣了一下,才叫了声“千瑶姐姐”。千瑶眉头一蹙,未理她,就直接走了进去,一路穿过抱夏。只是进了明间后,她的脚步不由就滞住,两眼有些怔怔地瞧着这里,瞧着这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侧面一架雕镂新鲜花样的乌檀木屏风,几上一对华光流转的七彩琉璃美人觚,旁边格子架上的连珠碧玉瓶,缠丝玛瑙盘,水晶雕花杯,银红纱幔,黄金丝绦……流动的空间,奢华的摆饰,这里跟她刚刚出来的房间相比,俨然是两个天地。

    里头忽然传出几声笑语,声音很轻,听得不太真切,只闻赖嬷嬷似说了句姑娘真贴心之类的话。千瑶只觉胸口一闷,心中又是悲又是愤,握紧了手心,也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又有位小丫鬟从里间出来,瞧着她,亦是一愣,随后即笑:“千瑶姐姐。”

    声音一落,翡翠就跟着出来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一翘就道:“总算舍得过来了,姑娘等你许久……”

    只是翡翠话未说完,千瑶就已越过她往里走了进去。翡翠一怔,被千瑶这般无视,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又见刚刚那个小丫鬟还在一旁看着,心中更是恼羞。而那小丫鬟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不待翡翠发作,就溜了出去。翡翠只得哼了一声,一甩手,扭着腰就走了进去。

    千瑶进来的时候,任婉华正坐在妆台前,千月拿着一面小镜子给她照后面的头发。任婉华刚点头,就从镜子里瞧着千瑶进来了。她先笑了一笑,然后一边将手里那支足有龙眼大的东珠簪子递给千月,一边从镜子里对千瑶说道:“来了,你先等一下。”

    千瑶未应声,只是定定看了她好一会,那种沉默的无礼,连千月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将东珠簪子给任婉华小心插入发髻后,千月才有些疑惑地转过脸看了千瑶一眼,不想却瞧见千瑶那双纯黑的杏目中,似有火要喷出来一般。她顿时生出几分担忧,正待要说什么,正好翡翠这会就进来了,并且一进屋就挖苦般地对她道:“瞧你这一通忙乱的,怎么不吱一声,平白让有些人偷了懒。”

    千月知道翡翠一直是处处针对千瑶,只得不理她这句话,将镜子放下后,就一边收拾妆台上的东西一边道:“我听说你那缺了粉色的丝线,我那还有多的,一会给你送去?”

    见千月竟转开话题,翡翠冷哼一声:“不用,我已托人出去买了。”

    千瑶好容易抑住心头的激愤,从任婉华身上慢慢收回目光,略略扫视了一下这屋里。只见赖嬷嬷亦在里头,此时正坐在旁边的一张绣墩上,手里还端着杯茶,想是刚刚任婉华让人给捧上的。

    赖嬷嬷瞧着千瑶看过来了,虽有心想刺她几句,但毕竟是在任婉华这,到底是不敢,只得避开千瑶的目光,看向任婉华笑眯眯地奉承道:“好容易姑娘无碍了,不想又听说姑娘不记得之前的事,我这心里着实是担心了一把。只是今日瞧着姑娘气色这般好,心情也不错,终于放了多半的心。想来姑娘是好人好报,连菩萨都应了我的愿。”

    “你的愿关姑娘什么事,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翡翠马上抢白她一句,千月也抿嘴偷笑。

    瞧自己被取笑了,赖嬷嬷慌忙将手里的茶盏搁到旁边的茶几上,一脸认真地道:“千万莫浑说,向菩萨许愿的事,我哪敢编造,这可是要遭报应的啊。”

    “我知道嬷嬷有心了。”正看着镜子,手里还玩着香球的任婉华这才转过脸笑了一句。只是她说话时,眼睛一直就没往千瑶那看,似忘了还有个人在这一般。

    见任婉华领情,赖嬷嬷心里高兴,想顺竿地多奉承两句,反正就是费点口水的事,便又开口道:“虽说姑娘忘了些事,但是倒是变得越发通情达理起来,太太指定很高兴,连着我们瞧着也开心。”

    只是任婉华听到这话后,面上的表情不由一滞,眼里却现出几分好奇来。虽然马上就被她掩饰了过去,但一直在一旁死死盯着她的千瑶,丝毫没错过这一幕。

    “那之前呢?我之前就是不好了?”任婉华略一迟疑,接着就问了一句。

    此话一出,翡翠和千月马上收了笑,心里一惊,遂责备地看了赖嬷嬷一眼。赖嬷嬷会过意,已知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忙站起来道:“是我这张老嘴不会说话,姑娘千万别见怪,我没有说姑娘之前不好的意思,我是指……”

    任婉华却摇了摇头道:“嬷嬷言重了,我不是怪嬷嬷的意思,只是我因不记得许些事,心里总不踏实,生怕有哪做得不对,所以才要问一句。若我之前真有不好之处,也尽管说出来,我好注意着,也能晓得怎么改正。”她说到这,停了一下,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总归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不会回来了不是吗。”没有人听出来,她语气中隐隐含着一分得意,除了旁边的千瑶。

    没想任婉华会这般客气谦和,赖嬷嬷有些意外,只是一想,这什么都不记得了,会觉得不安倒也不足为奇,于是马上笑着说道:“这姑娘就是多虑了,如今就姑娘这通身的气派,谁都不敢小瞧了去。”

    千瑶在一旁听了这话,再看任婉华面上那带着三分假笑的表情,心里直冒火。

    曾是那么熟悉的脸,如今却让她看着生出几分厌恶来。因为她从来就不曾像现在的任婉华这般,皮笑肉不笑的说过话;也从不曾在说话时,将声音压得这么低,将尾音拉得那么长,这听起来就跟苍蝇嗡嗡似的。

    虽然金氏也曾教过她,说大家闺秀开口出言时,一定要慢条斯理,不急不缓,更不能拔高声音。母亲说的有理,母亲也是她的榜样,虽然一直以来她都学得不太像,且有时说话难免会疾声厉色,但是,也比现在这装模作样的任婉华,好个十万八千里去。

    千瑶暗咬着牙,唇抿得紧紧的,心里一直对自己说: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千万不能生气……

    就在千瑶在内心跟自己交战的时候,任婉华忽然就朝她转过脸,一脸亲切地对她说道:“昨儿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太太会罚你,只是我当时不知原委。后来听说后,想想这事其实也不该怪你,只是太太既然已经吩咐下去了,我也不好马上阻止。不过你放心,刚刚我已经跟赖嬷嬷说好了,让她尽量给你安排轻松的活儿。今日你且先过去,过几日我一定去太太那求情,不会让你在洗衣房待满一个月的。”

    这话一出,千瑶倒是有些愣住,然后满腹狐疑地看着任婉华。那原是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眼下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而且是种感觉极为不好的陌生感。假惺惺的,就好似戴上面具一样。

    这个人到底是谁?会是原来的千瑶吗?如今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她无法确定自己以前那个忠心正直的丫鬟,会不会起贪心。而如果现在的任婉华不是以前的千瑶的话,那她刚刚的言谈举止,显然是对这个环境并不感到有多陌生。

    千瑶盯着那双眼睛,她感到了威胁,那种来源于未知的威胁。但是这种威胁却让她本能地生出血气之勇,在面临危险时,这种勇气会愤怒的涌向她的血管,使她挺直脊梁,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翡翠听完任婉华的话,心中极为不满,但倒不敢说出什么异议来。千月却是由衷地为千瑶感到开心,只是一瞧千瑶听完姑娘的话后,竟不行谢,还直挺挺地站在那,神情亦是有些古怪。她便走到千瑶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道:“怎么了,难道是欢喜得傻了,还不快谢姑娘!”

    谢她!?

    千瑶随即就瞪了千月一眼,胸口微有些起伏,千月正莫名间,任婉华那边已经开口:“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千瑶就先出去用早膳,然后再过去洗衣房那。今儿是第一天,迟点过去没关系吧,嬷嬷就稍稍通融一下可好?”

    “姑娘既然都开口了,我自是没有不依的,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跟在你身边的丫鬟都好福气啊。”赖嬷嬷一边笑着应承了任婉华,眼角的余光却往千瑶这一扫,然后在心里道了一句:小娼妇,别以为有大姑娘给你撑腰就万事大吉了,到了我那,才让你知道什么叫厉害!

    虽是任婉华的一番好意,偏千瑶就不领这份情,赖嬷嬷的话才落,她马上就厉声道:“不用,我现在就过去。”她说完也不管旁的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外走,只是刚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回身,瞧了任婉华一眼,很是突兀地就道了一句:“我记得姑娘以前,最是讨厌这件淡黄色的褙子,没想今日倒是穿上了。”

    任婉华一怔,随即就笑道:“我不是忘了许些事了么。”

    千瑶亦是一笑,盯着任婉华又道了一句:“难道喜好也会跟着记忆一起消失?”

    她说完,也不待任婉华再开口,就转身一手甩开帘子,挺直腰背,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人 情

    千瑶出去没多会,琥珀就拎着早膳进来了,千月她们出去外间帮忙后。任婉华瞧着这屋里暂时没人,才起身走到那面连理百花穿衣镜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此时她上身穿的是件淡黄色撒花对襟褙子,下面配着月白挑绣绸裙,发上钗环素雅,项上容颜秀美。

    对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她才垂下眼,抬手在自个衣服上摸了摸,原来最讨厌这件淡黄撒花褙子吗,眼光真俗。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千月原是给她拿出一件石榴红的褙子,她瞧了不喜,让换一件。谁知千月又拿出一件艳丽的玫瑰红缎袄,更是俗不可耐。她只得自己过去看了看,最后才挑了这么一件称心的。

    啧,那些衣物真是糟蹋了这一副好相貌,任婉华自以为是地一笑,随即心里打算,等过段时间,她寻得机会,再将那些俗气的东西一件一件,慢慢换掉。

    想到这,她又抬起眼,对着镜子,一会做沉思状,一会做生气样,一会又摆出一副谦和的笑。如此这般连换了几幅表情,直到千月进来说早膳已摆好,她才佯装整了整衣服,然后转身,如刚刚练习的那般笑了一下,方移步走了出去。

    任府的洗衣房在内院东侧,因靠着外院围墙,所以离静月轩有段距离,不过这地方倒不大。千瑶进去后瞧了瞧,只见院中一口圆井,井边搁着两个大盆,盆里是堆得冒尖的衣物,一位面圆额光的仆妇正坐在旁边一张小登上,两手搁在盆里使劲搓着。井的东西两侧各有三间粉墙黑瓦的房子,房子前面皆有走廊,那廊上还有几件衣裙挂在那。且不止走廊上有晾衣绳,院中也拉上了好些。眼下一位腰圆膀粗的仆妇正站在院中的晾衣绳下,手里抓着一股拧成大麻花的床单,只见她将手里的大麻花往上一甩,两手再抓着那床单往两边一拉,一展,一抖,一张大幅的床单就在那上下抖动的晾衣绳上挂好了。

    千瑶以前从未注意过下人干活,如今一瞅,只觉那动作极为爽利,倒是看得有些兴致。

    “既是进了这儿,就再没让你偷懒摆架子的理,就算大姑娘刚刚为你求了情,但这该做的还得做。”赖嬷嬷跟在千瑶后面,一进来就尖着嗓子说了一句。那两仆妇早注意到这边了,一听赖嬷嬷这不善的口气,便都抬头转身,饶有兴趣地往这看过来。

    千瑶却是不理赖嬷嬷这副口气,从院中收回目光就问了一句:“眼下这洗的是哪院的衣物?我瞧着那床单,怎么不像是府里的东西?”

    “自然是这府里的东西,不然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赖嬷嬷心一跳,扬声道了一句,然后仔细瞅了千瑶两眼,瞧她应该不是看出什么来,便接着道:“你少跟我在这见缝插针地想偷懒,随我来,该你洗的东西多着呢。”

    千瑶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心里兀自盘算着,见赖嬷嬷进了西侧的屋子,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堆了好些篮子,一个梳着丫髻,穿着青衣青裤的小丫头,眼下正站在那整理着篮子里待洗的衣物。赖嬷嬷带着千瑶进屋后,她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先叫了赖嬷嬷一声,然后才又叫了一声千瑶姐姐。

    赖嬷嬷没理那青衣丫头,一进去,就指着那满屋的衣物对千瑶道:“这些都是今儿要洗的,正好如今洗衣房的人手不够,天黑之前你将这些都洗干净晾好就行了。”

    这是放脏衣服的屋子,气味自然是不怎么好,才进去千瑶就已皱起眉头。赖嬷嬷吩咐这事情的时候,她正要说什么,正好外头就有人寻了进来。转脸往外一看,原是千月,手里还拿着些衣服往她这走过来。

    “千月姑娘怎么过来了?”赖嬷嬷出去一瞧,看着是千月后,马上收起刚刚面上的厉色。

    千月先示意了一下拿在手里的那两件桃红色的褙子和裙儿,然后才道:“这是姑娘刚刚不小心,将这几件衣服给弄脏了,原是该我们在那里洗了的,只是因少了千瑶,人手一时不够,姑娘便让我送到这。姑娘说,如果嬷嬷这没有急活儿的话,就让我管嬷嬷借千瑶一会时间可好。”

    赖嬷嬷没想任婉华会将自个身边的丫鬟护到这分上,心里一时有些错愕,接着又有些气愤。千月话落下后,她好容易才挤出笑来:“管什么急活儿不急活儿的,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余下的自然就是大姑娘的东西最要紧了。再说大姑娘这等精贵的衣物,向来就是贴身丫鬟们洗的,我也不敢腌臜了,就交给千瑶吧,上午我就不给她安排别的活儿了。”

    “那我就代姑娘谢过嬷嬷了。”千月一笑,然后往左右瞧了瞧,只见那院中的水井边已被两仆妇给占了。再看她们洗起衣物来,动作极大,盆里的水一直往旁溅。且两人此时还都将裤腿给挽起,差不多拉到膝盖上,露出一大截粗壮的小腿。莫说是千瑶,就是她,也是不乐意这会子过去凑在一块干活的。

    赖嬷嬷一看千月这神色,再想着任婉华这巴巴派了她过来,为的不就是护着千瑶。总归以后有的是时间,何不眼下就顺了她的意,给个人情,自己也能捞个好人做。如此一想,便又笑着补充道:“我知道大姑娘心疼自个的丫鬟,其实就是我,心里也是不忍让她做这等粗活,奈何是太太的吩咐,我也是领命办事。刚刚正发愁给她安排什么活儿好,没想大姑娘就送了衣服过来,倒是解了我的难。既然是洗大姑娘的衣服,自是不能跟她们一块儿洗的,喏,那边还有口小井,千瑶就过去那洗吧,需要的东西,找小青拿就成了。”赖嬷嬷说着,就往洗衣房的后面指了指,又吩咐了那青衣丫鬟一句。

    千月道了句谢,然后就拉着千瑶往那后面走去,同时喊小青拿水盆和胰子过来。小青站在门口询问的看了赖嬷嬷一眼,赖嬷嬷瞧着千月走开了,才怒斥道:“还不快准备去,还有这屋里的衣服,今儿也都给我洗了!”

    小青一听这话,愣了一愣,眼圈一时有些红了,却到底不敢吭声,咬了咬唇,就回身给千瑶拿水盆和胰子去了。

    而小青刚转身,又一个婆子从那月洞门处往这探了探头,瞅着赖嬷嬷后,就朝她招了招手。赖嬷嬷一见来人,忙往千月那瞧了瞧,见她们没注意这边,便赶紧给那两洗衣服的仆妇打了个眼色,然后默不做声的走了出去。

    千月拉着千瑶走过去后,才笑道:“我担心赖嬷嬷刚刚在姑娘那口是心非,所以你们一走,我就悄悄跟姑娘说了你之前跟赖嬷嬷有些过节的那事。姑娘听后便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尽管放宽心,她会帮你的,还有,这衣服她如今不喜欢了,觉得太俗气,你随便洗洗就成,洗坏了也没关系。”

    千月说完就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千瑶,千瑶接过一瞧,这几件衣服全是她极喜欢的!

    千月没顾上看千瑶的脸色,紧接着又道:“我真没想姑娘如今会这么好说话,以前虽也护着我们,但罚起来也着实是厉害。”

    “以前!?”千瑶一抬眉,斜了千月一眼。

    千月以为她忘了,便道:“我之前不是因打碎了个玻璃盘子,结果被姑娘罚跪了三个多时辰,还差点被打了手心,幸好你当时求情,姑娘才作罢的。”

第十四章 不 甘

    千瑶一听这话,顿时厉声斥道:“你这是在怨谁?你可知那个盘子是哪来的?那是老爷上峰家的夫人送的,当时我,当时姑娘因瞧着那盘子盛水果极好看,求了太太好久,好容易才讨了来,哪知第二天就让你给摔碎了。为了不让老爷知道,我,姑娘当时还硬是替你将这事给瞒下了。”

    千月一愣,她知道那个玻璃盘子是个精贵物,却没想竟是这么来的。因一直以来任婉华屋里的东西都是千瑶在管理,她也未曾问过。如今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对任婉华生出几分愧疚和感激来。张着口,怔了一会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当时你还声声交待我,让我千万别对人说这摔了玻璃盘子的事。”

    瞧她一脸无知样,千瑶撇了撇嘴,收了怒气,道了一句:“知道就好。”

    千月抬眼笑道:“不过你是多心了,我哪是在怨谁,做错了事本来就该受罚,我只是觉得如今姑娘失忆后,脾气比以前好多了,也容易说话多了。”

    千瑶一听竟又转到那边去了,心里着实拱火,但也知道跟千月发作不抵事,只得憋着一口气,闷哼一声。

    千月还当她是为自己刚刚那几句话不忿,讪讪地笑了笑,就接着道:“其实刚刚我说起你跟赖嬷嬷以前那点过节的时候,还担心姑娘听过后就算了呢,却不料姑娘竟是马上起身拿出这几件衣服,拿起桌上的点心就给抹了上去。我着实是吓了一大跳,你也知道,这几件衣服都是姑娘以前极喜欢了,为了你,竟是一点都不迟疑。”千月说到这,停了一下就凑近她道:“我瞧着你这两天,总板着个脸,还担心你会为被罚到这边的事,心里存着怨气,难免会负了姑娘的一片心,到头来讨不得好的还是你。不过瞧我刚刚才说错一句,你就这般容不得,看来是我多虑了,总归你心里清楚就好。说来咱们几个里头,还没谁能得姑娘这么上心的。而且眼下这般瞧着,你回去的日子必是不远了,待不了几天的。”

    然而千瑶听了这话,不但不开心,脸色反是愈加难看起来。

    她知道,她知道现在那个任婉华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借她的事来毁掉这些衣服。占了她的身体,霸了她的身份不算,竟还嫌她的衣服太俗气。

    “你怎么了?”千月这会总算是注意到千瑶的脸色不对,才刚放下的心,莫名地又有些忐忑起来。

    千瑶想着想着,就抓紧手里的衣服问道:“她说了,这些衣服她都不打算要了?”

    千月一愣,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因为那语气,那神色,着实是过于不敬。两人之间的气氛正变得有些怪异的僵硬时,正巧小青拿着水盆等物走过来说道:“千瑶姐姐,这两盆都是干净的,还有这个胰子也是新的。”

    千瑶转过头瞧了小青一眼,又看了看她拿过来的东西,本不想搭理她的,只是念头一转,心里忽然就有了个主意,她即点了点头道:“放下吧。”

    小青有些拘谨地一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又主动走到井口边,将那系着绳子的铁皮桶扔进井里。只见她身子虽单薄,动作却很利落,三两下就提出满满一桶水来,转身倒入那盆里。如此几次,直到将那两盆盛满水后,她才放下铁皮桶,直起腰,很是单纯的笑道:“这口井的水要深些,不太好打,千瑶姐姐用完后,喊我一声,我就过来。”

    千瑶有些意外的打量了她一眼,只见这丫鬟也就十三四岁模样,身子略单薄,面上带着两片村红,跟她说话时总透着几分拘谨,但那眼里的笑却是很纯净。不像平日里那些下人对她讨好的笑,虽带着些羞涩,但并不显谄媚。

    “你叫小青?”

    “她就是那个丫鬟,你怎么忘了?就是那会被赖嬷嬷拉出来顶罪的那个!”千月在旁提醒了一句。

    “什么?”千瑶微怔,随后即反应过来,遂哦了一声,然后便对小青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一会再叫你。”

    似很高兴千瑶愿意让她帮忙,小青欢快的应了声,然后才转身走开了。

    “倒是个实心眼的丫鬟,估计是念着你的情呢。”瞧着小青走开的背影,千月笑了一句,然后又接着道:“那你就先忙吧,我也该回去了,听说今儿宋夫人和宋公子会过来,姑娘正拉着翡翠和珍珠问以前的事呢。也不知宋夫人到时会不会到静月轩这看看姑娘,还是只在太太那坐。”她原是随口说一句的,却不想千瑶听了后,还不等她转身,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一会谁要过来?”

    “宋夫人和宋公子啊。”千月又被她吓一跳,瞧着那双瞪圆了的杏目,心里有些莫名。

    千瑶怔了许久,这才想起自己自醒来后,因事变之巨大,将她整个人都弄懵了,根本无暇去想宋温君的事。也不知她落水那天,他可是过来了?可是如今,如今……她想到了他们的亲事,想到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任婉华,而是变成了千瑶!

    事情变得这么荒唐!他们的亲事该怎么办?

    不过是眨眼间,千瑶的脸就整个失了血色,千月一惊,慌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落水那日,宋夫人和宋公子可是有过来?”千瑶没想自己的声音,居然还能保持得这么冷静,就好似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那日就宋夫人过来了,听说宋公子是昨日才回京。”千月摇了摇头,瞧了千瑶一眼,又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千瑶喃喃道。

    千月从洗衣房那出来后,一边往静月轩走,心里却一边琢磨千瑶刚刚是怎么回事,脸色怎么忽的变得那么厉害。似乎是说到宋夫人和宋公子要过来的时候,千瑶的脸色就变了……

    听说宋公子这次回京,就是准备跟姑娘完婚来着,估计超不过今年吧,姑娘如今都十六了。而千瑶,今年好像是十七了吧……千月沉吟一会,忽然就想到宋公子三年前离京前,来任府作别的那一天,正好跟千瑶进静月轩那天是同一日。

    当时姑娘去太太那见宋公子时,因千瑶是从太太房里出来的,所以姑娘便将千瑶给带在身边……那位宋公子她也曾见过一次,千月稍一回想,再一琢磨千瑶刚刚的表情和问话,心中一悟,脸上不由一热,于是慢慢就有了几分答案。

    只是这事,还得瞧姑娘的意思吧,到底千瑶比姑娘长一岁呢。不过姑娘如今变了许多,估计这事也没个准,谁知道以后呢。千月想了想,瞧着就快走到静月轩了,便先摸了摸自个的脸,定了定心神,才慢慢走了进去。

    彼时,千瑶这边,千月一走,她马上就将手里的衣服,朝那盛满水的大盆,狠狠砸了过去,那溅起来的水花,瞬时就将她的裙摆给沾湿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将所有的东西,都拱手相让!

第十五章 起 身

    就在千瑶进去洗衣房的那日,金氏派人去柳州给府里采买东西的前期事项具已打点好。故那日一早,金氏就喊了陆管家过来,细细问了一遍,又交待了几句。直到觉得没什么错漏后,才点了点头,让陆管家明日就启程,尽量早去早回。

    陆管家应声退下后,董姨娘瞧着没人了,才笑着道一句:“太太,老爷昨儿问了我句话。”

    金氏刚捧起茶,手不由就顿了一顿,只是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然后将茶盏慢慢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自她生完昊哥儿,任荀就极少在她房里过夜了,她知道昨晚任荀是去了董姨娘那。原以为华儿出了这事后,丈夫起码会在她这多留几晚,却不想还是……

    金氏眼眸微黯,不过还好不是去范姨娘那。说来也奇怪,这三位姨娘中,她最不喜欢的反而是那位无儿无女,却又自视清高的范玉洁。那女人的眼神太让人不喜,过于孤傲,可自己丈夫最喜欢的偏就是她。金氏想到这,心里不由就叹了口气,毕竟那范玉洁是这三位姨娘中,最年轻又是最漂亮的,男人难免会被迷住。

    董姨娘瞧着金氏没应声,心知金氏是在等着自己往下说呢,于是又笑了一笑,才道:“老爷问我,去年外头那两绸缎庄的收益是多少,有没有庄子上的收益多。我也不知老爷为何会这么问,便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绸缎庄的帐一直是太太亲自查看的,完后老爷就没再往下说了。我试着问了一句,老爷只是含糊地说,打算在年底的时候,给薛大人送份厚礼。”

    任府如今的产业,起码有八成是金氏带过来的嫁妆,就连眼下住的这间大宅,也是后来金氏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当年的任府不过是个空架子,虽任家祖孙三代皆为官,但官位都不高。且金氏嫁过来后,没两年,公婆就都相继过世,上头没人压着,她当家作主起来就方便了许多。而任荀向来是不管内院之事,亦不懂钱财的管理,所以这些年府里银钱往来的具体数目,只有金氏心里清楚,他从来都只知个大概。

    金氏有些意外地抬起眼:“可是老爷的官位有什么变动?”

    董姨娘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老爷向来是不说这事的。”

    “我知道了。”金氏点了点头,将这事装在心里,打算晚上再好好问问去。她虽不懂官场上的事,但多少也有耳闻,如今朝中新旧两派斗争激烈。任荀官位虽不大,可到底也是在京城里,一不小心就会遭了池鱼之殃。

    金氏心里琢磨了一会,又问了董姨娘几件府里的琐事,然后就对一旁的红绸道:“你去大姑娘那看看,今儿身体可是都无碍了,然后再告诉她,一会宋夫人和宋公子要过来,让她好好准备一下。”

    红绸应声出去后,金氏沉吟一会,又看了看自个身上,便起身,打算去换件合适的衣服,再去任婉华那瞧瞧。子俊那孩子总算回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比三年前更俊俏了。还有宋夫人向来是个眼高又挑剔的,华儿失忆的事她已知道,也不知今日过来,会说些什么。不过不管怎样,这两孩子的亲事,是该提到议程上了。

    于是,就在任婉华微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问着翡翠和珍珠,有关于宋夫人及宋温君的点滴事情时。清冷的洗衣房那,千瑶正压着满心的不甘和愤怒,蹲下身子,盯着那被自己砸进盆里的衣服。

    她根本就不会洗衣服,也从来没洗过。

    可是这双手……她蹲下去后,才伸出手碰了一下水,马上就收了回来,然后怔怔地看着自己这双手。手指比她原来的稍长,手掌也比她原先的略大,虽没有生茧,但一摸就知道,这绝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她想起自己原先那双手,柔嫩小巧,肌肤吹弹可破,张开时,手背上还有四个可爱的小窝……而现在这双,无论是张开,还是握成拳,都能看得到凸得分明的骨节!

    这样的一双手,无论如何,也养不成像她原先那样。

    她看着看着,就抓起胰子,恨恨地砸进水里,也顾不上被溅了满脸的水珠,让后就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小凳上,并且双腿张开,身子微向前倾斜,两手手肘随意搁在大腿上。这是极为放肆和粗野的动作,没有哪个大家闺秀敢这么坐下的,她以前也从不曾这么坐过。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出格的事,才能使心里平静一些。

    他要过来了!宋温君要过来了!子俊要过来了!

    自从千月走后,她脑子里一直就来回盘旋着这几句话,怎么也挥不掉。生日那天,还是满心的期待,而今,她心里却生出几分怯意来。

    无人知晓,她的生活已被割成两段,只有自己看得到那中间刻骨分明的裂痕。

    千瑶大刺刺地坐在那,微抬起脸,看着刚刚还青蓝天不知何时已被一层云霭覆盖,阳光变得有些模糊。她眼中已是泪汪汪,但一直咬着牙不让掉下来,她对自己说过,绝不哭的。而且如今哭也没用,只有身边有个疼爱自己的人的时候,哭才有点意思。

    她想起那个漂亮又高傲的女子;想起那个面容英俊的男子,想起那个男子那双忧郁的眼睛;想起那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后她再看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随即一股忽然而来愤怒像痢疾一样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倾身向前,一把从水里捞出件衣服,也不管是上衣还是裙子,总归捞起来后,遂两手抓死了,使出浑身力气,奋力地往两边一扯。

    精贵的东西往往是不经使坏的,如愿的听到一声丝帛的裂响,她才终于觉得稍解了气。然后她盯着手里的衣服,心里恶狠狠地说道,嫌俗气是吧,很好,不要最好,反正你也不配穿这等好东西。我的衣服,你不配穿在身上。我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能给你。

    千瑶又使劲扯了几下,直到感觉有些乏力了才住手,然后将已经不成样的衣服扔回去,再又将两手搭在膝盖上,依旧岔开双腿,坐在那喘着气。这般折腾后,她眼中的泪总算是给逼了回去。

    她正考虑着是将这些衣服全都撕烂了了事,还是任它们泡一会,然后直接捞起来交差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怯怯地声音:“千瑶姐姐。”

    她转头,原来是小青,那丫头眼下正从墙角那溜着边,往她这悄悄走过来。

    千瑶没动身,也没开口,依旧是那般坐在那,抬着眼看过去。即便是仰视对方,却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

    小青过来后,瞧着那盆里的衣服,没多问,就蹲下去一边拿起胰子,一边笑着道:“千瑶姐姐不习惯做这个活,还是我来吧,我洗衣服很快的,一会就好。”

    却不想千瑶随即就喝了一声:“你别动!”

    那声音严厉得让小青着实吓了一跳,顿时就扔了胰子,放下衣服,然后有些惴惴不安地站起来,怯怯地瞅着千瑶。

    千瑶直直地看了她两眼,然后才问:“今日这边有没有要送到太太那的东西?洗好的帐幔,帘子,或是桌巾什么的?”

    小青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就道:“有的,两天前红绸姐姐送来几幅毡帘子,是太太院里的,昨儿就已经洗好晾干了,赖嬷嬷说今日再晒一日,然后下午再给太太送过去。”

    “你知道放在哪的吧?”千瑶又问一句。

    “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整理的。”

    “好,你现在去将太太那边的毡帘子拿出来,我一会就给送过去。”

    小青一愣,迟疑了一会,嚅嗫道:“可是赖嬷嬷她……”

    “她若问起,你就说是红绸提前过来问了,我才给送过去的,怪不了你。我一会洗完这些东西,就找你要去。”

    小青迟疑了一会,终是点头转身走了回去。千瑶瞧着她离开后,才倾身向前,将那几件衣服捞起来,随意拧了拧,再把盆里的水一倒,就大功告成。然后她对着另一盆水的水面,仔细整了整自个的头发,又瞧了瞧身上,见裙摆湿了好些,不由就皱了皱眉,拿手随意擦了两下,随后站起身。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过去看看,不能就傻傻地在这待着。

第十六章 预防针

    金氏换了件玫瑰紫遍地金的圆领亮缎袍子,发上还加了支红宝石双尾凤钗,瞧着都妥当后,便出了屋,往静月轩那走去。只是才行两步,她忽然又停下,并回身问了一句:“对了,大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可是已经被派到洗衣房了?”

    跟在后头董姨娘微怔,遂点了点头道:“是,太太昨儿发话后,我就着人告诉赖嬷嬷。听说今儿一早,赖嬷嬷就去了静月轩一趟。”

    金氏听后沉吟一会,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道了句“罢了”然后转身重新迈开步子,往静月轩走去。

    董姨娘站在那瞧着金氏离开后,琢磨着金氏刚刚的表情,心想莫不是不忍了吧?想到这,她心里顿时一声冷笑,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或许该找个时间去瞧瞧那丫头。毕竟太太也没撤了她的差事,以后大姑娘房里的吃穿用度估计还是由千瑶管着。

    金氏走进静月轩的时候,任婉华正听千月说洗衣房那的事,只是千月还未说完,外头的小丫鬟就进来报太太过来了。任婉华即让千月停下,然后起身有些忐忑地迎了出去。

    “娘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一会就去您那请安呢。”任婉华出了屋,装成很自然地样子,上前就扶住金氏的手臂,笑着道了一句。

    金氏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任婉华一眼,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我心里放心不下,你今日身子可是大好了?这屋里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多谢娘关心,我感觉已经无碍了,别的也没什么不习惯。”任婉华小心回道,然后扶着金氏走到椅子跟前坐下,自己则是微垂着脸,站在一边。

    金氏点了点头,坐下后,又上下打量了任婉华几眼,只见她今日的穿着打扮极为素雅,完全不似往日那般艳丽夺人。而且刚刚的言行举止,亦是跟以往有大大的不同,虽知道她将以前的事情都给忘了,但眼下这般看着,总觉得多了几分陌生。

    任婉华见金氏一直在打量自己,也不说话,心中的忐忑不由又加了几分。心里一时有些后悔,或许她今日不该挑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同时又回想自个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哪句说错了。

    “华儿过来。”金氏看了几眼,就朝她招了招手,让任婉华坐在自己身边,“今儿怎么穿起这件衣服来了,比以前素了不少呢。”

    “娘不喜欢吗?那我马上去换了。”任婉华说着就作势要站起身,金氏一瞧她这紧张的模样,心中一软,遂笑了笑,安抚道:“不用不用,这样很好,虽素了点,但瞧着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清秀可人,这样或许更合了那宋夫人的心意,她之前一直就觉得你太过张扬了些。”

    任婉华松了口气:“那位宋夫人很严厉吗?她以前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宋家是个大家族,他们族里为官的人不少,人口又多,所以规矩难免大些。”金氏说到这,就叹了口气,“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

    任婉华心口一跳,忙垂下眼,不安道:“若是我再也想不起来,娘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难怪从一开始,那话里话外,言行举止间都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以前除非是打算求点什么,不然她这个闺女可很少这样。金氏想着,就又仔细看了任婉华一眼,如今她把什么都给忘了,自己虽觉得难过,但其实眼下心里最不安的还是华儿吧。如此一想,金氏便拉起任婉华的手,轻轻拍了拍道:“说什么傻话,你想不想得起来,还不一样是娘的好女儿。”

    “娘真的不嫌弃我!”任婉华立即抓住机会,抬起眼,马上就逼出三分泪,同时面上适当地露出七分不安,楚楚可怜地看着金氏。

    “傻孩子,这天底下哪有当娘的嫌弃自个孩子的,莫再说这等傻话了。”金氏被她这一问一看,不由就生出几分心酸来。

    任婉华赶紧趁势追击,睫毛眨了眨,眼泪说掉就掉。她却没有拿出手绢拭泪,而是一边流着泪,一边道:“我什么都忘了,就连以前喜欢的,不喜欢的,也分不清了。刚刚千瑶才跟我说,我原来最是不喜欢这件褙子的,偏我今儿一早换衣服的时候,就瞅着这件最顺眼,却不想……现在我连说话,都有些提心吊胆,就怕哪句说得不妥了,娘会将我赶出去,我……”她说到这,似再说不下去,就垂下脸,咬着唇,双肩微颤,任凭泪珠儿一滴一滴往下掉。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件衣服罢了,昨儿讨厌,今儿喜欢,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值得这么在意的么。那千瑶也是多嘴,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好了,莫要哭了,当心一会眼睛肿了,快把眼泪擦擦,洗把脸,一会宋夫人和宋公子就过来了,别让人看了笑话啊。”金氏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忙连声安慰。她没想到向来就任性跋扈的女儿,心思会有这么细腻敏感的时候。不过设身处地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如今华儿失忆了,那么这任府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的地方,身边的人也都是陌生的,心里自然会有不安和担心。

    金氏哄任婉华收了泪,然后唤丫鬟端水进来,亲手帮她洗了脸,再带她进了里间,让她在妆台前坐下。接着就拿起旁边的胭脂盒子,笑着道:“真是个傻孩子,一哭起来就收不住,瞧这张脸都白了,娘给你抹点胭脂,免得一会见了人,让人以为是怎么了呢。”

    “嗯。”任婉华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这会可是笑了,还是那个脾气,一阵风一阵雨的。”金氏也跟着笑了一句,然后便打开胭脂盒,一边给她补胭脂,一边细细说起宋家的事。

    任婉华这会终于觉得跟金氏稍靠近了些,且再听到关于以前怎样怎样的话,也不怎么慌了,心里不由就生出几分得意来。这一招果然有用,而且有了今日的这支预防针,她这个位置便又坐稳了几分,以后若有人在金氏面前吹耳风,也不需惧怕了。

    总归这是上天的选择,谁也怨不得谁。

    千瑶拿着小青交给她的那几幅毡帘出了洗衣房后,才想起眼下天还早呢,也不知宋夫人他们过来了没。若是还没过来,那她这会忙赶着过去,很可能人还未见到,就得出来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正琢磨着去找谁打听一下,不想就听到有人在后面悄悄喊了一声:“千瑶,千瑶。”

    她一愣,回头一瞧,只见是个褐衣打扮的小子,正从洗衣房西侧的小道那朝她走来。这洗衣房虽是在后院,但因是下人们干活的地方,且离太太和姑娘住的地有段距离,所以倒没有太多避讳。那小道是连着外院的,偶尔外院的家丁门也会将衣服送来这边洗,只需自己掏腰包给洗衣婆们付几个钱,自然就有愿意接活的人。

    千瑶仔细打量了那人好几眼,才想起他是赖嬷嬷的儿子,好像是叫小丁,平日里都在外院打杂。因赖嬷嬷的关系,他偶尔会到金氏那跑腿,所以她见过几次,但从没正眼瞧过,更不曾说过话。只是现在瞧着他这表情,明显是一副很熟的样子,千瑶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快。她原是想马上走开的,没道理要跟一个小子在这碰面,只是忽然想到他既是从外院那过来的,一定知道宋夫人他们来了没,这么一想便又站住,只是眉毛却忍不住微微皱起。

    “我听说你被太太罚到这来,我刚刚瞅着空,便偷偷过来看看你。”小丁并不因千瑶给他拉着个脸就不开心,单瞧她刚刚听到自己喊她后没有马上走开,他心里就很高兴了,于是一走上前,马上就谄媚地说了一句。

    千瑶却没理他的话,瞧着他走近后就开口问:“你刚可瞧着宋家的人过来没?”

    “宋家的人?”小丁一愣。

    “就是宋夫人和宋公子!”

    “哦——”小丁恍悟地点了点头,千瑶一瞧这半天还说不到点上,顿时喝道:“哦什么哦,到底是来没来?”

    小丁吓一跳,从没见过千瑶这样发脾气的,不由就仔细瞅了两眼,却发觉她这杏目圆瞪的样子更好看,不觉就傻傻地笑了两声。

    千瑶眉毛一立:“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你刚刚问啥来着?”小丁回过神,又讪讪地笑了两声。

    “宋夫人和宋公子过来没?”这人是傻子吗,千瑶压着怒气,耐心重复了一句。

第十七章 惦 记

    小丁忙点头道:“来了,我过来时正好瞅着他们,好些个婆子都抢着上前引路,估摸着这会已经进了太太的院子了吧。”

    千瑶一听这话,立马转身往金氏那走去,小丁却忙上前拦住她道:“你这么赶着是要去哪?这是要给哪送的,我帮你拿着吧。”

    “让开!”千瑶瞥了他一眼,低喝一句。

    小丁讪讪地挪着步子,却不离她左右,面上依旧是带着讨好的笑:“你别生气,我会跟我娘说,让她别给你安排太多活儿的。”小丁说到这,就偷偷瞅了千瑶一眼,见她面上略带着点沉思的表情,还以为是将自个的话听进去了,一时壮了胆,就接着道:“我娘就是爱记仇点,其实心眼并不坏的,她平日里若说了什么难听话,你别放在心上,要是觉得委屈,你就过来跟我说,千万别不好意思……”

    “住口!”千瑶忽然大喝一声,随即就站住,且看着似已怒极。她刚刚一直在想自己去了金氏那后,是先去找红绸,还是直接往正堂走去,心里正拿不定注意,身边又有只苍蝇嗡嗡嗡的,也不知说的什么,更觉心烦。然后略一听,不想竟会听到这等不堪的话,再一转眼,瞧见小丁说话时那偷偷摸摸、猥猥琐琐的模样,眼睛还瞄来瞄去的,就好似两人之间有私情一般。她顿时觉得又羞又怒,再顾不上有没有人听到,随即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说这等话。什么我的委屈她的心眼,要说什么就给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个一二三来!”

    小丁愣住,不想她刚才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起这么大火来,不由又往两边瞅了瞅,正巧看到有两仆妇正从对面那条道上经过,且还往这看过来。他顿时觉得心里一虚,面上讪讪地笑道:“我就是想帮帮你,值得你这么生气的,到底你是由太太发落到那洗衣房的。我娘是那洗衣房的管事,我好心给你求情,你不领就算了,何须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一听这话,千瑶遂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是当她是乞丐还是当她是傻子,若是承了这个情,以后指不定要她拿什么去还。千瑶想着,就抬起下巴,很是不屑地一笑:“趁早收起你的好心,我不需要,还有,别再跟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被千瑶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还如此义正言辞地警告了他一通,小丁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一看此时的千瑶,虽是一脸生气的样,却分明比她原先中规中矩的时候吸引人多。那眉眼,那神情,犹似带着气焰一般,虽烫人,却又吸引着人想靠近去。

    一直瞧着千瑶的身影从小道那消失后,小丁还有些不甘地站在原地,并不自觉地搓着两手,脑子里回想着千瑶刚刚的神情样貌,然后更觉心里痒得慌了。他如今已是二十有四,因是家生子,又自小在这府里当差,原先也没有定亲的对象,所以他的亲事多半是由府里给指配,且如今他的年纪也是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

    原本年初的时候,小丁就跟赖嬷嬷提了这事,想让赖嬷嬷直接到太太跟前求去。当初赖嬷嬷也觉得自个儿子的眼光不错,千瑶虽是外头买进来的,但一进来就到了太太房里当差,后来被发到静月轩后,没用多久就升到了大丫鬟的位置。而且任婉华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她把着,这几年下来,手里指定是赞了不少油水。再说太太和大姑娘向来就很看重千瑶,若千瑶跟了自己的儿子,那到时让他儿子在这府里混上个小管事当当,还不是千瑶在太太面前多吹几口风的事。

    只是不想,偏就在那会出了千瑶告赖嬷嬷状的事,因此小丁的好事还来不及说,就直接告吹了。只是他一直就未曾死心,好容易等了大半年,觉得当时的事差不多淡了,后又听说千瑶如今被罚到洗衣房这做粗活。小丁顿时觉得这是个扭转局面的机会,故而今天一瞅着空,就忙赶着过来。

    虽刚刚那一见,千瑶未曾给过他好脸色看,但却越发让他给惦记上了。正站在那琢磨着一会怎么跟自个老娘好好说道说道去,不想就听到赖嬷嬷从后面喊了他一声:“你怎么过来这了?”

    小丁一回头,可不就是自个老娘,忙就笑着走上去道:“我抽了空,过来瞅瞅,我前儿那件袍子缝好了没?”

    赖嬷嬷眼一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随后就道:“你该不会是来瞧那小娼妇的吧,告诉你,趁早给我打消那念头,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应了你这事。”赖嬷嬷说完再不看他,转身就往洗衣房走去。

    小丁只得涎着脸,跟在身边说了一堆的好话,然后厚着脸一路跟着进了洗衣房。只是赖嬷嬷才进去,小青就对她说千瑶刚刚将太太那的毡帘子给送过去了,赖嬷嬷一听,立马发作:“她怎么知道太太的帘子在这,是你跟她说的?下作的小蹄子,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成!”

    小青被吓得有些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红绸姐姐,过来要的,所以……”

    “红绸这么早过来拿帘子做什么,可见是你跟那小娼妇趁我不在时,联合起来撒的谎。”赖嬷嬷明显就是不信,说着就询问地看了看旁边那两仆妇,其中一个仆妇却是笑道:“我刚刚肚子疼,去了趟茅房,不知道这事呢。”

    另一个也道:“我去屋里整理东西了,才出来,嗨,大嫂子你这会跟小青费什么口舌,一会去问问红绸姑娘不就知道了,左右跑不了的事。”

    赖嬷嬷气结,她可不知道红绸跟那小娼妇的关系好着,没准现在那两人已经通好气,她若过去问了,弄不好会被数落一通。小丁一瞧这样,赶紧拉着他老娘道:“娘,我有件急事跟你说,咱先进屋说去吧。”

    赖嬷嬷没辙,只得将这事咽下,然后甩着脸,进了屋。

    小青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那两仆妇一眼,那两仆妇却未瞧她,只顾着忙手里的活,并不时说长道短两句。只是没一会,她们就听到赖嬷嬷刚进去的那屋里忽然传出许些动静,听着好似赖嬷嬷在骂什么,只是很快声音又低了下去。

    “娘,你先别生气,先听我好好说啊。”小丁先是默默挨了赖嬷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然后瞅着自个老娘气顺了些,他才涎着脸,凑进去接着道:“你还记得小荣不,就是老爷跟前那小厮,跟我关系不错的那个。”

    “当然记得了,他是跟你一块进府当差的,结果人家都当差当到老爷跟前了,你呢!”提起这个,赖嬷嬷更是来气。

    “这不是因为他比我多识几个字吗。”小丁有些不满地道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小荣去年不是娶亲了吗,娶的就是太太房里的一位二等丫鬟,叫翠绫的那个,娘知道的吧。”

    “嗯,我听说太太当时还给赏了一副银头面,还有布料缎子什么的,加起来得有十匹,另外还又给了二十两的赏银!”赖嬷嬷先是瞪了小丁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只是那语气里却不觉地就带上几分羡慕。

    小丁一见这事说到点上了,赶忙接着道:“其实这点东西算什么,娘你知道不,单是翠绫自个的身家,就有近百两银子呢!这才在太太那当了三年差,就赞了这么多银子,您想想,千瑶她可是先在太太那当了三年差,完后到大姑娘这也有三年了,还是总管着大姑娘院里的吃穿用度,这一算下来,得是多少银子在她身上存着呢。娘,你自个想想,这满府的丫鬟里头,年纪适合配人的,能找得比她好的吗?若是去外寻,莫说咱找不到有这些嫁妆,有这等模样的,就光是找个身家清白的,也少不得要费一份彩礼钱。而且过来后,我还得瞅着给她找个差事做,不然总不能白养着不是。”

第十八章 擦身而过

    赖嬷嬷似乎有些动心了,只是却怀疑地瞅着她儿子问道:“那翠绫有多少身家,你怎么知道?”

    小丁嘿嘿一乐:“两天前,我跟小荣一块喝酒来着,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赖嬷嬷一斜眼:“不是唬你的吧,才当了三年差,哪就攒了这么多银子!就是太太屋里的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也只有一两银子,虽说平日里有赏钱拿,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再说了,即便她自个不花,可她家里不一样也有个守寡的老娘,少不得每月都得挪出些嚼用来。”

    “娘,你怎么糊涂了,你在这府里当了这么多年差,还不知这其中的猫腻。刨去逢年过节的赏钱不说,平日里若是经手什么东西,多少也能抠出点油水来。再者,她们是跟在太太身边的人,也算是半个管事,若有谁有什么不称心的,一时在太太那说不上话,可不都想着先找太太身边的丫鬟。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算算得有多少事,这是聚少成多啊。”

    听小丁这么一说,赖嬷嬷自个在心里琢磨了一番,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添了几分心动。

    小丁赶紧趁热打铁,接着道:“我知道娘为之前那事,心里对千瑶有不满,其实若没那件事,你心里可不比我还满意的。”

    赖嬷嬷哼了一声,没说话,小丁一瞧,知道有戏了,便放缓声音接着劝道:“千瑶的脾气是有些倔,不过因为她现在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算是大姑娘的脸面,您是打不得骂不得。但若成了你的儿媳妇,那情况可就不同了,到时让她伺候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平日里要说上一两句什么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不是。”

    赖嬷嬷抬起眼瞅了小丁一眼,终于开口道了一句:“你倒是有些心眼。”

    小丁忙笑:“我这不是也为娘着想的吗,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洗衣房里日日忙碌,儿子就想着早点找个媳妇来伺候伺候你,为娘分担些劳累,早日过上个舒心日子。”

    听了这一通好话,赖嬷嬷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是已见动心,但总也有些不甘,再者这事,需得她到太太跟前低头求去,不然若让府里的管事照着名册上指配的话,这事就没个准了。但是要让她为了那死丫头去低头,她心里又过不去这道槛,而且除了求太太外,她还少不得要打点一下府里的管事,如此事情才能办得顺利。

    小丁见自个老娘迟迟没松口,心里着急,想了想,又道:“娘,这好事是不等人的,眼下府里适合婚配的小子,可不止我一个。咱能看得出这些好的来,别的人可不一样能瞅得着。娘,这块肥肉若让别的人给叼了去,到时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咱需得早些定下来才得踏实啊。”

    赖嬷嬷终于抬眼,不耐烦地道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这事我自会定夺。你还不快回去,小心让人抓着偷懒,再被罚钱你这个月就自个喝西北风去,别再来我这打主意。”

    见他老娘终于松了口,小丁总算是放了心,忙笑道:“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那娘,儿子可就指着你了。”

    ……

    千瑶还未走进金氏的院门,就瞅着那院子里头好些个丫鬟正来来回回走动,虽未有喧哗声,但瞧着明显是比平日热闹了不少。她悄悄走进去,随手拉住一个往这过来的丫鬟问道:“今儿太太这是不是有客人过来?”

    那小丫鬟见是千瑶,面上微诧,但随即就点头笑道:“没错,是那宋家的夫人和公子过来拜访,所以今儿大家当差都格外仔细。”

    果然到了,千瑶抬起眼,往那挂着枣红团花毡帘的房门看过去,恨不能直接看透那帘子,瞧瞧此时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象。直直瞅了好一会,直到那小丫鬟要走开了,她才收回目光,又问一句:“眼下都谁在里头?”

    “除了宋夫人和宋公子,太太和大姑娘都在呢。”小丫鬟说完,又歪着头问了一句:“千瑶姐姐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哦,我过来找红绸,给她送东西来的,她眼下在哪?”

    “红绸姐姐就在那屋里头。”那小丫鬟说着就瞧了瞧千瑶手里拿的东西,认出是这院里的东西,便笑道:“千瑶姐姐是来送这帘子的吧,交给我就行,一会等红绸姐姐出来了,我会跟她说的。”

    “不用,你忙你的去。”千瑶摇了摇头,说着就已越过她,往里走去。

    那小丫鬟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了几眼,后忽然想起自个还有差事呢,便忙走开了。

    原是憋着一股气来到这的,可是将走至门口时,她的脚步却不由迟疑下来,心里莫名的就生出几分紧张。正站在那门口犹豫不决时,候在金氏门外的那几个丫鬟早也瞧着她了,原是打算拦着的,却不想还不待她们起身,千瑶倒是自己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眉眼清秀的丫鬟便笑着问了一句:“千瑶姐姐这是要找谁?我帮你喊去吧。”

    只是她的话刚落,旁边一位穿着粉裙的丫鬟顿时就拍了她一下道:“你喊什么,不知道今儿有贵客在,万一冲撞了客人,到时太太若罚你,你可别拉着我们一块。”

    千瑶收回乱糟糟的思绪,看了她们一眼,都是些三等的小丫鬟,以前她们见着她时,莫不是使劲巴结讨好的,哪敢有这般的无礼和怠慢。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跟几个小丫头计较什么,迟疑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这时忽然瞧见红绸从里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并一脸不豫地朝那几个小丫鬟低声数落道:“你们几个瞎嚷嚷什么,里头都听到声音了,不知道有客在吗。”

    “是千瑶姐姐过来,又站在那没说话,所以我们才问有什么事的。”那粉衣丫鬟立马就把责任推到千瑶身上。千瑶皱了皱眉,不屑跟她一般见识,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看向红绸道:“我给你送这个过来。”她说着就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帘子。

    红绸有些意外,昨日她去看千瑶的时候,千瑶还一副谁也不搭理的样,任她在旁边说了多少劝慰的话,却一句都未听见去。最后连她都有些厌烦了,便打算索性不理她几日,且让她自个想明白。却不料,这才过了一晚上,千瑶竟就过来了,还是从洗衣房那过来的,面上瞧着也不见有什么不甘和愤恨。

    “怎么劳你给送来了,我原是打算下午再过去拿的。”红绸以为千瑶是过来示好,自然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一听千瑶的话,便笑着走上去接了她手里的东西,然后又唤了一声刚刚那个穿粉裙子的小丫鬟:“小蝶你来,把这些帘子拿到西厢那,叫徐嬷嬷记得挂上。”

    那个叫小蝶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才伸手接了,却又道:“这个时候徐嬷嬷没准不在西厢那呢。”

    “那就找去。”红绸不快地道了一句,如今这些个小丫鬟,真比不得她和千瑶原先的时候,不管派她们做什么,都少不得要推三阻四的。

    小蝶只得应了声是,又不满的瞅了千瑶一眼,似在怪她这个时候过来,害她还得瞎跑一趟。千瑶没功夫搭理这丫鬟的小心思,自红绸出来后,她就一直琢磨着该找什么借口,能让她进去那屋里去。可还不待她想出办法来,红绸就接着对她道:“辛苦你跑一趟了,只是今儿正巧我没空,太太那有客人呢,我得在跟前服侍着,就不留你说话了,得闲时我会去找你说话的。”

    红绸说完,又对她抱歉地一笑,然后便转身要进屋去。千瑶大急,心一横,就打算干脆什么借口也不找,她就直接进去能怎么了,以前不也是日日过来,何曾这么左右为难过的。

    只是才跟上两步,不想那帘子又被掀开,随即就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神清骨秀的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刚还坐在栏上的小丫鬟尽数站了起来,低头垂手,规规矩矩站在那,只是每个人都在悄悄抬起眼,偷偷瞄着这从里头走出来的年轻公子。

    千瑶一时间呆住,怔在原地,愣愣地瞧着他朝自己走来。

    他果真比以前更加俊俏了,也高了许些,面上的线条亦比三年前多了几分硬朗,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忧郁的眼睛,依旧是让她看不清,却又总被吸引住。

    就在他走到离她只有两步远时,千瑶忙紧张地扬了扬嘴角,只是还不等她露出笑,就见宋温君竟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愣住,僵硬地转过头,追着他的身影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此刻走路的步子有些急,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她认出那个婆子是金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只见他们将走到院门口时,那婆子忽然就快步越到荣温君前头,然后领着他往拐了个弯,往院子的西侧走了过去。

第十九章 开 口

    千瑶回头询问地看了红绸一眼,可红绸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刚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宋公子还跟太太说着话呢,怎的这会忽然就出来了,而且瞧着还很着急的样,可是出了什么事?只是眼下那屋里也未听到有什么动静,如此一想,便也顾不上千瑶,转身上了台阶,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千瑶原是要跟上的,只是刚一动脚,她又收了回来,既然子俊都出来了,那她这会进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还不如偷偷跟上那边瞧瞧,看他到底去了哪?有什么事?于是便转身,悄悄离开了那。

    侯在金氏门口的那几个小丫鬟,刚已被宋温君给勾了魂,眼下正凑在一块兴奋地压低声音,悄悄讨论着呢,自是没注意千瑶何时走的。

    千瑶寻着他们刚离开的方向一路往西行去,幸得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没多会就看到了宋温君和那婆子的身影,千瑶悄悄放缓了脚步。只是这接下来还没走上两步,她就瞧着那婆子带着宋温君在一拐角处停下了,然后对宋温君说了句什么,随后就见宋温君微一颔首,却未开口,只是瞧着总觉得他似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千瑶看到这,已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了,脸上不由一热。怕一会他们回来看到自己,往左右看了看,脚步一挪,就悄悄绕到另一条道上,躲在到一处花木后面。藏好后,她偷偷吐了口气,再两手捂着微有些发烫的脸,一时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知道,刚刚那婆子领着宋温君进去的那个地儿,是府里专门为客人内急时准备的地方。

    千瑶站在花木后面,稍稍缓了口气,然后又探出头往那瞧了一眼,这会就只那婆子守在外头,只是没多会就见一个小厮从另一边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她忙缩回脑袋,有些愣怔地看着地面,真想不到,子俊那样的人也会内急。而且还是专门过来拜访时,又是从金氏那突然跑出来。必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想到这,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才一扬嘴角,她马上就捂住了自个的嘴巴,同时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她怎么可以笑他。

    就在她正在心里责备自己的时候,忽然又听到那边有了动静,她赶紧探出脑袋。原来是宋温君出来了,只见他正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个的衣袖,旁边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对他道了句什么,然后又往千瑶这个方向指了指。

    宋温君先是一颔首,接着又朝那小厮摇了摇头,然后才转身往千瑶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千瑶一惊,开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后才发现宋温君不过是换条道走回去罢了。估计是不想让人猜到他为什么出来的吧,只是眼下她藏身的这地儿,恰恰就在他正走这条道的必经之处。

    千瑶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一时间倒忘了自己如今已换了个样子。

    此刻正值太阳初升之时,阳光自云破之处洒下,周围的花草树木皆被镀上一层绚丽的金光。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早上,他匆忙前来做别,她在静月轩听到消息后,即起身过去找他。她记得自己是在蔷薇花架下看到他的,那原是开到极致浓艳的蔷薇,在那天,却整个成个衬托他的背景。他是天生的贵公子,无论何时何地,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风流。

    其实他过来告别的那天,离他父亲过世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故而那日自己见到他时,只觉得他眉眼间的忧郁,似将那满架的蔷薇都染上了伤情。那样的悲伤之色,令不由她收起平日里的娇蛮任性,第一次在他面前现出体贴的一面。

    而他则对她露出个略显苦涩的笑来,莫名地就冲她道了一句:“其实我很恐慌,害怕面对这一切,真希望永远活在过去,没有负担,没有责任,也不必担心会让谁失望了。”

    她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或者说她希望自己能懂,但当时的自己确实品不出其中的苦涩。可是他的声音那么低缓那么沉重,她真的觉得自己像他一样难过,于是喃喃地说到:“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他却马上摇头,然后看着她,似羡慕,又似无奈的一笑:“你不会明白的,你跟我不一样,即便是一样的锦衣玉食,可你自小就有一颗永远不服输的心,你有源源不断地,向前冲的劲头,我却没有。”

    当时他的话多么伤感,她甚至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因为他说的,她甚至都听不懂。那种感觉让她倍觉难过的同时,又有几分气愤和憋屈,她痛恨别人说她听不懂的话,特别是那些话来自宋温君嘴里时。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很远,她实在讨厌那样的感觉。

    不过是在回忆里失神的片刻,宋温君就已经走过来了。千瑶甚至还来不及回神,宋温君就已发现了她。

    两人都有些愣住,千瑶是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反应,宋温君则是没料到这儿竟还藏了个人。

    只见花木繁深之下,那个绿衣红裙的女子格外娇俏动人,特别的是她那样的眉眼神情,不知为何,瞧着总觉得不是个丫鬟该有的样。

    只是她藏在这做什么?刚一琢磨,宋温君忽然就想起自己刚刚那尴尬之事,心里一惊,难不成……被她撞上了?想到这,他顿时一窘,随即就加快了脚步,打算赶紧离开这。

    千瑶下意识地就追上去,只是宋温君眼下就是要避开她的,自然是越走越快。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金氏后院走廊那的时候,千瑶觉得自己追不上了,只得在后面喊了一声:“子俊!”

    宋温君猛然怔住,停下,回过身,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是?”

    “我——”千瑶刚一开口,忽然就意识自己如今已非原来的模样,她顿时僵在那,怔怔的看着他,声音也哽在喉咙里,既吐不出,也咽不下。

    宋温君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迟疑了一会便问:“可是任夫人让你来寻我的?”

    千瑶摇了摇头,宋温君又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就皱了皱眉,只是对方到底是任府的丫鬟,他不好说什么,便转身。千瑶一瞧他要走了,心里一急,又喊了一声:“子俊。”

    宋温君再次停下,回头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疑惑地问道:“姑娘是如何得知我的表字?”

    千瑶愣住,如何得知,她本来就知道的啊,可是,这要从何说起?

    宋温君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千瑶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要告诉他吗?眼下就是个机会,要告诉他吗?他会相信吗?

    “我明白!”她忽然就开口。

    “什么?”宋温君愣住。

    “我真的明白,因为现在的我就跟你那时一样,很恐慌,很害怕面对这一切,希望永远活在过去!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千瑶因说得太急,脸胀得通红,且她一开口,那双杏目随即就睁圆了,眉毛亦是往上扬起,浑身上下都透出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宋温君怔在那,这是他说过的话,他自然是记得的,可是,眼下怎么会从这个丫鬟嘴里道出来?沉思许久,他又仔细打量了千瑶一眼,终于想了起来,遂恍悟道:“哦,你是当时跟在婉华身边的那个丫鬟。”

    千瑶一怔,即知道他误会了,刚要开口,宋温君却又道:“那天我说了些随性的话,倒是叫姑娘笑话了,还请忘了吧。”

    没想到竟会弄巧成拙,千瑶着急的开口:“不是,我是——”

    可偏偏不待她将话说完,任婉华忽然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边,并瞅着他们笑道:“原来是在这,不过出来走走,怎么就耽搁这么久,太太还以为是哪招待不周呢。我说我出来瞧瞧,还真巧就被我碰上了。”任婉华一边说着,一边往这走了过来,走近了后,似才发现千瑶,便又笑着问道:“你怎么过来这了?你们这是——”

第二十章 咽 下

    因任婉华的忽然出现,千瑶才惊觉原来已经绕回金氏这了。她瞥了任婉华一眼,怀疑她刚刚偷听了自己跟子俊的对话,心里顿时又生出几分厌恶来,正待要开口,宋温君却在一旁有些尴尬地说道:“任伯母多心了,我正要回去呢,华妹何须出来这一趟。”

    “其实是我娘和伯母有正事要谈,我不好在里头待着,便也借口出来透透气。”任婉华说着就瞟了千瑶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又看向宋温君道:“我瞧着她们还得谈一会呢,眼下时候也早,宋三哥就陪我到园子里走走可好。正好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没准我能想起一些来。”

    “谈事……”宋温君微怔,随即了然,然后看了任婉华一眼,只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又想起她现在已将之前的事都忘了,心中不免怜惜,便点了点头。

    任婉华一笑,转身前,似忽然想起千瑶还在这,便又回头体贴地说道:“你别担心,我等太太有了空闲,一准给你求情。你别太着急了,先回去吧,不然被赖嬷嬷抓着了,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而且这事,我若说得太刻意,太太一个不快,可不是弄巧成拙了。”

    原就瞧着他们刚刚说话时,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千瑶心里已是极度不快了,且再听那曾经对自己的亲昵称呼,如今也换了对象,她更添了委屈。故而眼下瞅着任婉华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再又看她竟还对自己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句句离不开求情求情。千瑶只觉得火气直往脑门上涌,顿时立起眉毛喝道:“我何曾说过要你给我求情,你无需次次在旁人面前特意点起这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话一出,旁边的宋温君即诧异地看着千瑶,然后又不解地看了看任婉华,一时间觉得自己眼下不合适待在这,正打算说他先过去。只是他话还未出口,旁边就穿来一声娇喝:“姑娘不过是对你好点,还真就将自个当成什么了不得的物件了!哼,!你的事轮不到姑娘来管,那你倒是想让谁来管?”

    千瑶顺着声音往那拐角处望去,即见翡翠手里拿着件披风,扭着腰往这走过来,且她身后还跟着吕嬷嬷。后者行来后,亦是一脸怒容,只是因有宋家公子在这,不好放开嗓子骂,只得死死瞪了千瑶一眼,然后才换上一脸笑对任婉华道:“姑娘要出来走走,也该多加件衣服才是,眼下天已渐凉,身子又是才刚好,需得多些小心。而且姑娘身边能用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如今年纪又大了,气焰比不上有的人,平日里说不上话来,只能靠姑娘多为自个着想着想,别再为那些个白眼狼费心劳神了。到底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倘若真是好的,太太怎么会看不到,如何会冤枉了一个好人。”

    任婉华轻轻一叹,然后就有些为难地看了千瑶一眼。千瑶被吕嬷嬷那夹枪带棒的话气得眼都红了,这可是自小最疼爱她的奶娘,怎么可以对她说这等话。

    吕嬷嬷哪会知道此刻的千瑶心里想的什么,说完那些话后,接着就朝翡翠吩咐道:“小心伺候好姑娘,不过是在园子里走走罢了,你若是连姑娘的安全都看不住,以后就别再带着这张脸皮走路了。”

    翡翠特意一笑,脆脆地应了声“是”,任婉华却道:“嬷嬷说笑了,哪能就这么娇贵的。”

    “姑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姑娘是心存仁厚,舍不得说自个身边的丫鬟,到头来却眼见就让丫鬟给爬到头上了,却还都照旧容忍着,这我可看不过去。”

    千瑶在一旁听着这颠倒是非的话,看着这及其荒谬的一切,气得手都抖了。

    “你说谁是白眼狼,既然敢说了,那就在我面前一五一十地道个明白!”就在任婉华她们将要抬步离去时,千瑶到底忍不住在后面嚷了出来。吕嬷嬷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千瑶随即抬起下巴,立着眉毛接着道:“你腰不好,一到冬天就犯疼,是谁给你找了千金堂的药?你儿子去年出了事,差点被判了刑,是谁去求太太帮的忙?还有这些年来,你在静月轩喝酒赌博,多少次将被人告到太太那去了,又都是谁帮你将这些事都给包揽下的?”

    此话一出,无论吕嬷嬷,翡翠,还是任婉华,面上都起了许些变化。

    “你,你红口白牙地说什么胡话!”吕嬷嬷过了先头的紧张过后,马上就镇定下来,随即就冷笑一声,接着道:“千金堂的药,那可是大姑娘给我找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难不成你还想将功劳揽到自个身上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话,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吧,那千金堂的药也是你能买得起的!既然你将事情说得这么清楚,而姑娘如今又忘了之前的事,那我自是少不得要提点你一句。之前姑娘跟你亲,凡事都跟你说,那是看重你,却不是要你仗着姑娘的看重,将自个的眼珠子移到脑门顶上的。今儿你将我的事说了,没什么大不了,若太太真要罚,我一会去领板子就是。只是你需些记住了,莫以为姑娘如今性子随和了,就能任着恶奴爬到头上。到底这府里还是有规矩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若是全忘了,一会我就去禀太太,就是多些劳累,也得重新教你一遍!”吕嬷嬷说完后,还特意在千瑶和宋温君两人身上飞快的扫了一下,最后目光停在千瑶脸上,眼中是明显的警告之意。若不是因为宋家公子在这,她还能将话说得明白些,至少能臊得这死丫头以后再没脸见人。

    千瑶被这番话堵得胸口一阵阵剧烈起伏,两手死死攥成拳,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从刚刚的开口,她就发现,如今不管她说什么,别人都会自动将她所说的事移到现在的任婉华身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全被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女人给占据了。

    然这件事,旁的人不清楚,但有一个人,却是从头到尾都明明白白的。或许她并不知道自己才是正主,可她该知道,她是冒充了别人的身份。千瑶想着,就瞪向正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任婉华,任婉华不料她会突然看过来,眼中的得意还来不及掩藏,就被千瑶给捕捉到了。

    她居然还在得意,得意什么,得意这一切得来不费功夫吗!

    “都是谁在这吵吵呢!”就在几个人正处于僵硬对峙状态时,红绸忽然从走廊那边快步往这走来。只是她过来后,不想会瞧着这么些人,又见千瑶竟还在这,且个个面色都不怎么好。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红绸扫了他们几眼,便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任婉华眼睛一转,马上就露出个笑来:“红绸姐姐别见怪,是我跟丫鬟们笑闹呢,一时声大了些,这就走了。”

    宋温君最后离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千瑶一眼,旁边的任婉华注意到了,便笑了一句:“她昨儿被太太罚到洗衣房去做一个月的粗话,可能心里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说了许些不妥的话,态度也不怎么好,让你见笑了。”

    宋温君收回目光,看了任婉华一眼,然后也笑道:“华妹真是变了好多,若不是还是那张脸,我真要怀疑是不是换了个人。”

    任婉华忙垂下眼,略有些不解地道:“这话怎么说的?”

    “可能真是长大了,性情收敛了很多,若是以前,华妹哪会容忍一个丫鬟这般无礼的。”宋温君笑了笑,迟疑了一下,又道一句:“是不是那丫鬟跟在你身边的时间长了,倒是学得了几分你以前的气焰?”

    任婉华听了这话,脚步不由一滞,面上的表情亦是一僵。只是在旁边的人察觉前,她又恢复了正常,然后再次抬起眼,看着那张丝毫不输给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明星的脸,且对方身上还带着那种她生前所未见过的风流贵气,她不由就握紧手心,随后将话题转向别处。

    千瑶甩开红绸的手,黑着脸,从金氏那出来后,胡乱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拉着裙子就往那台阶上一坐。然后双手抱着头,将脑袋压着膝盖上,摒着全身的力气,在心里嘶声力竭的连阵呐喊,直到她觉得快憋不住了,才抬起脸,长长的松了口气。

    也不知在那坐了多久,感觉顶头的阳光明显多了几分炙热后,她才怔然回神。

    起身,随手拍了拍裙子,正要走开,不想就瞧见那边跑过来一个猥琐的身影,她顿时皱起眉头。

第二十一章 趁 心

    “你是过来找我的?”小丁一跑过来,就乐呵呵地问道,他原是进来给房门那的管事跑腿,谁知走到半路,忽然瞧见千瑶在这。随即就涎着脸,凑上来套近乎。

    “谁来找你,闪开!”千瑶瞪了他一眼,遂烦躁地撇开脸。

    小丁讪讪地笑道:“你别老板着个脸,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的。”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千瑶深呼吸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过脸,看着他问道:“那你说说,以前我是怎样的?”

    不料她会这么问,小丁愣了愣,便笑道:“也不是说你如何,只是以前你没这么容易发火,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说起来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哪个没有被罚过,我上个月还挨了陈管事几个耳光呢,过后还不是得笑嘻嘻地在他跟前奉承着。你如今这般,只要有一丁点不满都摆在脸上,可不更对了那些不希望你好的人的心!”小丁说到这,停了停,仔细瞧了千瑶一眼,见她面上的神色不似刚刚那么烦躁了,便接着道:“我听说跟你一同共事的,那个叫翡翠的丫鬟,老早就想取代你在那院里的位置。如今你又出了这事,不知多趁心了她的心,你需多些小心,尽量早点回去大姑娘那才是。”

    千瑶听到这不由就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都从哪听说的这事?”

    “你忘了,我娘跟那吕嬷嬷都相识多少年了,两人向来就没少打对方的主意,我关心你,便时不时地从我娘嘴里套出些话来。”小丁嘿嘿乐了两声,完后又道:“行了,我就不多说了,一会让人瞧着咱在这说话,对你也不好。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啊!”

    小丁走后,千瑶站在那沉思良久,然后抬起脸,看了看那青蓝的天,握了握手心,吐了口气,才抬步往洗衣房那走去。

    原以为这一回去,赖嬷嬷准是抓住机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一番,她甚至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不想赖嬷嬷只是瞥了她一眼,根本没问她去了哪,也没过多刁难,只让她去将那些洗好的衣服叠好,并将这房间收拾一遍。

    千瑶有些意外地看了赖嬷嬷一眼,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慢慢走到那堆洗好晾干的衣服跟前,定定看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挑出一件,轻轻抚平,拉直衣角。洗衣服她虽不会,叠衣服却难不倒她,包括缝制衣物,绣花纳鞋等女红功底,她都不比别人差。甚至府里给请西席先生时,她也曾去听过几年课,可惜她对那些诗词文章并没多大喜爱,倒是对算学有几分兴趣。只是先生教的不多,讲完基础的算学后,先生便开始以四书五经等一些科考文为主,她便懒得再去听。

    因心里不喜,所以平日里也从不勉强自己,为了修养什么的硬是去看那些诗词文章,只偶尔会看些海外游记或是人物传记。幸而金氏一直就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因此在这上面倒没有过多要求她。不过子俊却是极喜欢那些春花秋月的诗词,还常常会自己提笔做上几首,她曾见过,却一点都品不出其中的意境来。这让她感觉很挫败,曾因此下过一番苦功夫,可惜每次一拿起那些诗集,她就想打瞌睡。努力了许久,到底也会背几句子俊喜欢的诗词了,然而那些悲秋伤情的文字,却向来是她不喜的。

    赖嬷嬷站在旁边,带着满眼的挑剔,上上下下打量了千瑶好一会。然后心里冷哼一声,也难怪自个儿子会这么上心,抛去姿色不论,单是她这身段就比好些丫鬟强出许多。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腰肢纤细,且那该长肉的地方,又一点都不含糊。赖嬷嬷一边看着,心里一边琢磨,这瞧着应该是个会生养的,虽性子差些,但干活倒是不算差;再者,她既是在大姑娘身边待过几年的,那这伺候人的功夫自是不用怀疑。到时让她进了门,以后自己在府里忙了一天,回去就有人给端茶倒水,抬手就有人给洗衣做饭,若有不称心的时候,还能打骂出气……

    越想,心里便越满意起来。于是她又细细观察了一下千瑶身上戴的首饰及发饰,想着能不能瞅出她到底有多少身家。只是这一瞧,却发现千瑶这浑身上下,除了发上戴的那支簪子能值两钱外,余的什么都没有,连对耳坠也没戴,素净得连个小丫鬟都比不上。若不是因她身上穿着缎面印花比甲,这瞧着就跟那普通丫鬟没两样了!

    于是赖嬷嬷心里不由就有些犯起嘀咕来,她是今儿故意这么穿,还是真是没有东西可打扮?不过记得以前,这死丫头身上穿的戴的具都不差,估计是知道今日要过来这,特意打扮成这样吧,毕竟做粗活,不比伺候姑娘,东西戴多了倒是累赘。

    赖嬷嬷自个在心里解释了一番,又瞧着千瑶被自己盯了这么一会,都还安安分分地在那干活,未曾吭一声,倒是添了几分满意,便道一句:“收拾好后,吃了午饭,中午可以回去休息一个时辰,末时两点再过来。”

    赖嬷嬷走后,千瑶抬起脸,长长的吐了口气,刚刚赖嬷嬷在旁边像打量猎物一般盯着她看时,她忍了几忍才没发作。小丁说的没错,现在她既然落到如今这地步,就不能凡事都将情绪摆在脸上,那于事无补,只会趁了某些人的心。

    ……

    午后,吕嬷嬷进静月轩看了一眼,瞧着任婉华已经睡下了,便将翡翠悄悄叫了出去。

    “姑娘今儿可说了,之前千瑶管的那些事,该由谁接手?”

    “哪里就说这个,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今儿宋家的人过来了。姑娘在园子里跟宋公子说了大半日的话,后又回太太那待了好一会,出来后就直接用午膳了,完后歇了一会,这不就睡下了么,哪有片刻空闲的。”

    “你也该找个机会跟姑娘点点这事才好,如今姑娘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性情也变了不少,你还不好好把住机会!若等那黑心的小蹄子回来,那可就没谱了!”

    “我如何不知,只是这事急不得,得有旁的人点起后,我才好说话。您可别当如今的姑娘是个傻子,那该精明的地方,我瞅着可不比以前差。不过是因为失忆了,所以才变温柔了些。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一觉醒来,就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到时要以为我是趁机对千瑶落井下石,那我可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到底千瑶一直就最得姑娘看重,您没瞅如今姑娘都失忆了,千瑶又那么嚣张,可姑娘却还是处处护着她么!”

    “说你缺心眼就是缺心眼,该想的你不想,那些个没影的事你倒是全想到的!”吕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掐了翡翠一下,完后才又接着道:“你不过是问一下,以后这院里的吃穿用度,该由谁来总管,这能扯上什么落井下石的。”

    吕嬷嬷掐完后,也不管翡翠一脸气愤的表情,自个一边在心里算着,嘴里一边噼里啪啦地接着道:“每日的饭菜倒好说,反正府里都有定例,能抠出的油水有限,不过真正占大头的是姑娘的衣服,首饰头花这些东西,这可是没定例的。你不也都瞅在眼里的吗,往年姑娘心里高兴了,成堆地往院里搬都是有的,太太从来也没为这事说过姑娘。如今中秋眼见就到了,你若将姑娘中秋添新衣的事给揽下,我就赶紧跟府里采买衣饰的人通气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这银子就自动飞进咱的口袋了!那黑心的小蹄子沾了这么些年油水,也该分给别人点了。”

    翡翠揉着胳膊,撇着嘴道:“您说得倒是轻松,姑娘的这些东西向来是由千瑶负责的,中间还有太太把着关,再者,中秋离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即便千瑶不提前回院里,那一个月的罚期,正好也赶在中秋前结束。没准太太还照旧叫她负责这事,到底她在院里的差事,太太也没说撤了,而且姑娘还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求情来着。”

    吕嬷嬷冷哼一声,又嘿嘿笑了两下才道:“太太那边你尽可放心,我保证,过了今晚,太太就再不会有看重那死丫头的心思了!”

    “这话怎么说?”翡翠一听就知道这话里有话,忙追问。

    吕嬷嬷瞥了她一眼,先是骂了一句:“跟你说过多少次,凡事多留点心,也不至于事事被那死蹄子压一头的!”

    “哼,她倒是多留心了,如今还不是留到洗衣房那去了!”翡翠不快地道了一句。

    “你就嘴皮子硬吧,老天爷可不会帮人两次!”

    “行了,您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个让太太对她生出成见来?”

    吕嬷嬷瞪了她一眼,完后才道:“今儿你不也瞧见了,那丫头跑到太太那去了不是,甭管她是来做什么的,那个时候都不应该在那后院的走廊那,偏还跟宋公子碰到一块了!而且这还让大姑娘给撞上的,只是咱姑娘到底未出阁,面皮薄,所以不好开口说什么,不得已才装了糊涂。”

    翡翠听了这话,愣了许久才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您是说,那千瑶她……”

    “不然还能怎样?”吕嬷嬷又是一声冷笑,“到底她也是到年纪了,那宋公子又是个人中龙凤,有这心思也……”吕嬷嬷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这事跟自个闺女说不大妥,随即就打住了。

    翡翠还待要问,吕嬷嬷却骂了她一句:“行了,总归你心里清楚这事就行,以后自己也多注意点,千万别让人抓找把柄。这女人之间的事啊,得一辈子学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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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计 较

    当晚,金氏同任荀一块用晚膳时,提了今儿宋夫人和宋温君过来拜访的事。

    “我瞧着子俊那孩子,果真是比三年前出色了,言谈举止皆多了许些从容,瞧着倒有几分似当年的宋大人,可惜老爷今儿白天没在。”金氏笑着,就看了任荀一眼。

    任荀一边拿热毛巾擦着手,一边道:“我原也想见见他的,只是薛大人今儿有事,我脱不开身,只能改日再请他过来一趟。听说他这次随宋太爷回京,就是想在京谋个差事。当年宋大人去的忽然,也没将后事处理好,幸好有宋太爷在,三年了,他们那一大家子也算是消停了些。”

    金氏笑了笑,不欲多说那过去的事,一边给任荀夹菜,一边道:“今儿我同宋夫人说了这两孩子的亲事,总归子俊已过了成人礼,华儿如今也十六了,而且他们家的孝期也已过,是该准备办这事的时候了。”

    任荀将毛巾递给丫鬟,然后拿起筷子,看着金氏问道:“宋夫人怎么说?宋家那边知道华儿如今失忆的事,可是会有别的想法?”

    “宋夫人今儿也是为说这事过来的,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咱华儿不过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了!”金氏说到这,又笑了一笑,接着道:“说来华儿失忆后,性子变得温顺了些,宋夫人反倒多了几分满意。今儿我还没提呢,宋夫人倒是先提了,说让咱们赶紧看看黄历,大家一起商量着选个好日子,尽量在今年年底前将这事给办了。子俊成家后,身边有个贴心的人扶持着,便能一心准备着立业,她也好放心。”

    任荀听了这话,却不见有多高兴,而是先夹了口菜,然后默不作声地嚼了起来。金氏原是要往下说的,见任荀这脸色,便收了口,看了他一眼,不解的问道:“老爷今儿可是有心事?”

    “嗯,没有,你继续说。”任荀似忽然回过神,就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金氏想起今儿早上董姨娘说的那事,迟疑了一会,便小心问了一句:“可是官场上有什么不顺心的,我今儿早上听董姨娘说,老爷打算年底给薛大人备份厚礼。是有什么难办的事么,老爷何不说出来,我好早些准备,眼下咱手里能用的银子虽不算多,但只要不是太难得的东西,应该都能办得过来。”

    听金氏就这般大大方方地道了出来,任荀倒是有些不自在了,咳了两声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是那新旧两派的事闹的。薛大人如今是正经靠上了摄政王那边,正好下个月就是薛大人的六十大寿,再又跟中秋连在一块,下面的人自是少不得要趁此机会表态一番。”

    金氏听了这话,心里不免一惊,忙问道:“那这样会不会得罪了……”

    “不至于那么严重,我还触不到那,再说圣上到底年轻……”任荀说到这,意识到自己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敬,忙就打住了,然后转开话道:“宋家族大人多,为官的人不在少数,故而如今他们族里是两边都有投靠的,形势不明。咱家要与他们家结亲,子俊又要走官路,若他是只图个差事养家倒也罢了,若是想立业,少不得会靠上他父亲当年结下的人脉。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如今那些人都归于摄政王氅下,所以眼下我给薛大人的这份礼,需得好好准备,也算是为华儿的以后着想。”

    金氏听了这话,一时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她虽不太懂那些纷争,但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眼下她又说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老爷放心,正好陆管家明儿就要去柳州,我再派个稳实的人跟着,瞧瞧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就一齐给带回来。”

    “嗯,你就看着办吧。”任荀点了点头,又道:“华儿那边,我近来忙,顾不上许多,你多关心关心她,亲事选好日子后就开始准备吧。”

    金氏应声,这事便算定了,两人默默用完饭,丫鬟捧上茶,任荀难得又坐了一会,陪着说了好些话,完后瞧着时候还早,才起身去了书房。

    吕嬷嬷寻过来的时候,金氏正拿着黄历自个在那翻着,听了丫鬟进来报,也没抬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吕嬷嬷进来后,兀自行了礼,然后就凑到金氏跟前笑着道:“太太这是准备给大姑娘看大日子呢,真是好事啊!”

    金氏这才抬起眼,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叹了口气:“这孩子,从一出生,我就盼着她这一天了。如今眼瞅着就到了,心里倒是有些舍不得,这当娘的,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金氏说完,又抬手让丫鬟给搬个小凳过来,让吕嬷嬷坐下说。

    吕嬷嬷道了谢,小心坐下后便一脸理解地点头道:“莫说是太太,就是我,不过是奶过姑娘些日子罢了,一想到姑娘要嫁人了,这心里也似跟被挖了块肉般。只是姑娘大了,总得找个好归宿,如此人生才算圆满。”

    金氏点了点头,面上便带了几分笑,吕嬷嬷瞧着,又道:“其实眼下重要的是,太太得仔细为姑娘挑好身边的人,这去了夫家,姑娘平日里靠的,可不就是身边的人么。甭管出什么事,都不能出在身边的人身上,这可是暗刀子啊!再者姑娘如今又将以前的事都忘了,更是让人不放心,太太需得为姑娘多想几层才是!”

    金氏听了这话,面上随即就收了笑,琢磨了一会,便道:“嬷嬷怎么还跟我打起哑谜来,有话就直说。”

    吕嬷嬷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完后就看了侯在一旁的红绸一眼,金氏遂朝红绸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瞧着红绸领着那几个丫鬟退出去后,吕嬷嬷才将身子稍向前一倾,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千瑶跟宋温君在那走廊上碰面的事,如此这般那般地道了出来,虽未有添油加醋,但有些话,特意摘出来一说,总会给人某些暗示的意味。

    且最后吕嬷嬷还特意道了一句:“当时姑娘也是碰到的,我瞧着姑娘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呢,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将委屈往肚子里咽。更可气的是,千瑶当时那话说得,是一句比一句嚣张,我在旁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狠狠数落了她一通,她才略消停了些,不然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金氏听完,面上倒不见有明显怒意,只是皱了皱眉,“原来那会是出了这样的事,怎么红绸回来也没跟我说一声!”

    “这怪不得红绸,她过去时,那事已差不多了,而且姑娘又主动帮千瑶给掩饰了下去,这话当然就传不到太太面前。想想姑娘也真是让人心疼的,要是以前,姑娘哪会咽下这些委屈的,早将那眼里没主子的奴才给打发了!”

    金氏又皱了皱眉,沉吟一会才开口:“那丫头以前在我这的时候,瞧着最是安分老实,就是跟在华儿身边这几年来,也都事事办得稳妥,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知轻重廉耻了!”

    吕嬷嬷顿时叹了口气:“想必是心里藏着怨呢,又冲着姑娘失忆了,还这般护着她,一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也是有的。”

    金氏慢慢沉下脸,甭管这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添油加醋在里头,这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华儿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是该先给安排一下,她算算千瑶的年纪,心里便有了计较。而之前原还想自己那日罚得重了,过几天就打算让千瑶回静月轩去的事也就搁下了。

    吕嬷嬷从金氏那出来后,又去静月轩那看了任婉华一眼,任婉华忙请她进来,说了会贴心话,同时还让丫鬟好茶好果供着。吕嬷嬷心里高兴,就将去金氏那的事道出一二来,完后还劝任婉华以后别对下人这么客气,免得助了这股歪风,以后就制不住了。任婉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却未多说什么,亦是一句也不曾说过吕嬷嬷的不是,就像已忘了白天时,她还誓言旦旦地说过要为千瑶求情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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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古代剩女的春天》

    作者:短耳猫咪

    简介:剩女咋了?咱们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宁愿当后妈,死不做小妾!

第二十三章 婚 配

    金氏的计较,赖嬷嬷的算盘,吕嬷嬷的小报告,千瑶具都不知,进入洗衣房已经有三天时间了,赖嬷嬷虽没有过多刁难她,但也没打算供着她,该让她洗的衣服,一件都没落下。

    而自第一天,千月拿着任婉华的衣服来救过那一次急后,就再没来过了。至于那次拿来的衣服,千瑶“洗”好晾干后,送到静月轩时,任婉华瞧着被扯坏的地方,只笑了笑,道了一句:“这衣服不经穿,坏了就扔了吧。”

    千瑶看着那被当成垃圾一样扔掉的衣服,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就如那被扯坏的华美衣裙般,再无一丝用处,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被扔掉了!没有人怜惜,亦无人留恋,除了自己。

    从静月轩回了洗衣房后,小青已蹲在那水井边,低着头,认真地搓洗着那一大盆衣物。另外那两仆妇不知去了哪,赖嬷嬷也不在,飘着皂角清香,洒了阳光的洗衣房内,只小青一个人在那默默地干着活。

    千瑶站在那看了许久许久,小青终于觉出异样,抬起眼不解地看了千瑶一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千瑶姐姐要是累了,就去屋里歇一会吧,赖嬷嬷刚刚出去了,这些衣服我一会就能洗好。”

    千瑶垂下眼,认真地看了看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她进来洗衣房已三天,赖嬷嬷派给自己的活,大多都被小青给抢去帮她做了。而她,一直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小青的帮助,甚至心里还觉得,原本就应该这样。直到昨日,她随口问了小青一句,为何要这么帮她,是想要赏钱吗?小青当时整个脸都胀红了,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才说明白,她就是为报答之前千瑶帮她洗脱冤屈的事,没别的意思。

    千瑶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怔住。似乎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这起荒谬的事件里,还有一个一直被她忽略掉的人。就是她目前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原先那个正直忠心的丫鬟,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她心里不由就生出几分惘然来,然后转头再看了看小青的背影。她们都是服侍别人的丫鬟,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很少为自身要求什么,却时时刻刻都为别人着想。

    其实,她也是在享受着这个身体所留下的一切,就跟现在的任婉华一样,她们都在无偿享用着别人的东西。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哪一刻,为自己能够重新获得生命,而有过一分的感激,也从未对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而有过一丝的歉意!

    如果对方能表现出一点的感激和歉意,如果对方没想着要抹杀掉她原来的一切。她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全身心都充满了不甘和愤恨?

    感激和歉意,多简单的事啊,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而贪婪,是不是就是人之本性?

    千瑶慢慢走到小青身边,蹲了下去说道:“我跟你一块洗吧,就是,我洗的要慢些,你多受点累。”这是真心话,其实早就想说了,如今终于说出来,才发觉原也不是多难的事,而且这说出来后,心里亦觉得舒坦多了。

    小青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千瑶,慌忙摆手道:“千瑶姐姐言,言重了,我能受什么累,这都是做惯了的事!姐姐还是去歇着吧,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总归赖嬷嬷眼下也不在这。”

    “既然是两人的活,就没道理一直让我占你便宜的!”千瑶瞪了她一眼,完后就从盆里捞出件衣服,学着小青的样,用力搓了起来。

    小青愣了愣,再看千瑶手里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又道:“千瑶姐姐,这个……”

    “什么?”

    “这个,这件衣服先从衣领那开始洗,会快一些,这样,再抹点胰子,这边多搓几下就行。”小青说着就亲自示范起来。

    “这儿?”千瑶仔细瞧了瞧,便跟着有样学样,到底这身体以前也是干活的,没一会她的动作就利爽了许多。

    就在千瑶开始学着接受新的人生的时候,赖嬷嬷那边也已经在行动了。这三天,她就忙着悄悄打点府里的管事陈娘子,原想着,若能不用经过太太那边,让人直接在这名册上指配的话,就省事多了。只是那陈娘子却说自己做不了这个主,往年府里的大丫鬟配人,都是得经过太太过目点头后才行。

    赖嬷嬷只得又塞了点东西,那陈娘子掂了掂,面色缓和了些,便道:“你老能有这份心,也算是那丫鬟的福气,只是我刚刚瞅了瞅,这个叫千瑶的,眼下才十七,年纪不算太大,往年府里的大丫鬟,都是十八以后才准备给配人的,就是年纪拖到了二十的也有呢。再者她又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如今姑娘还在闺中,虽说她比姑娘长了一岁,陪嫁的可能性不大,但谁知道太太会怎么个安排。我实在是帮不了你这个忙,不过倒是可以给你在太太跟前提两句,瞅瞅太太什么态度,完后你自个说去,只要太太点头了,这事儿就没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也,又句句在理,赖嬷嬷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就劳动你多说几句好话,事成了,准少不得不你的好处。”

    陈娘子笑了笑,道了一句:“正好我有事要回太太去,一会就帮你说,你且等着,得了信,一准通知你。”她说完便去了。

    赖嬷嬷坐在那等了大半天,心里不耐烦,出来进去地看了好几趟,也不见那陈娘子回来。心里开始有些忐忑,怕那陈娘子不会说话,将好好的事给搅黄了,那她可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实在等不下去了,正打算去金氏那瞧瞧,却刚一出去,不想就瞅着陈娘子回来了。

    “哎哟,我的好嫂子,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叫我好等!”赖嬷嬷松了口气,忙让进来,接着就问:“说了没有,太太怎么个意思?”

    “你着什么急,既然是特意去说的,我还能忘了不成!”陈娘子说着就给自个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完后才接着道:“也是你的运气,我刚刚在太太面前试着点了一下这事,听着太太那意思,好像真是打算给千瑶配人。前几日不是宋家的人过来一趟吗,听说就是给大姑娘商量着大日子来着,所以啊,大姑娘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也是到了该安排去留的时候了。我原是想给你做个顺水人情,便又问了太太,是不是跟往常一样,年纪大的就照着下人名册给指配。”陈娘子说到这,觉得口有些干了,便又喝了口水。

    “太太怎么说?”赖嬷嬷等不及,忙问。

    陈娘子看了她一眼,放下杯子道:“太太没说啥,只是摇了摇头,我也瞅不出个意思来。”

    “那……”赖嬷嬷想了想,迟疑地问了一句:“那太太当时的脸色怎么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瞅着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陈娘子想了想,就摇了摇头。

    “这话怎么说,您倒是给个准信儿!”赖嬷嬷急了。

    陈娘子也不快了,嘴一撇,就道:“嘿,你这话可是奇怪了,我又不是太太肚子里的蛔虫,哪能就猜得着太太心里想的什么,再说了,我刚刚不都帮你问到那份上了吗,还想怎么着!”

    “你——好好好,我自个问去,不敢劳驾您了!”赖嬷嬷气不过,转身就走了。陈娘子在后面哼了一声,心想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贪图人家那点身家吗,也不瞧瞧自个儿子是什么货色,就想配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真要轮起来,轮上几圈都轮不到你那去!

    赖嬷嬷进了金氏院里后,先整了整身上,然后又拉住个丫鬟问了两句,知道金氏眼下正好闲着,才陪着笑,让人进去报一声。她又趁着在外候着的功夫,在心里打好腹稿,等那丫鬟出来叫她时,她才堆起满脸的笑,小心走了进去。

    金氏听完赖嬷嬷的话,没说什么,只是从躺椅上坐直了起来,让红绸给捏捏肩膀。

    赖嬷嬷等了一会,瞧着金氏不像是不高兴的样,便又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家小丁高攀了,只是我实在是喜欢千瑶那丫头,少不得就厚着脸求到太太这了。”

    “这千瑶还真是个吃香的,行了,我知道了。”金氏笑了一下,便摆了摆手,又轻轻打了个呵欠。

    “太太歇一会吧,中午还没怎么歇过呢。”红绸在一旁轻轻劝了一句。

    “嗯。”金氏点了点头,就扶着红绸的手站了起来,赖嬷嬷在一旁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金氏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想再问,可一瞧金氏脸上有些恹恹的,她又不敢开口,只得站在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金氏站起身后,看了赖嬷嬷一眼,笑道:“既然你这么有心,特意求到我跟前来,也算是那丫头的造化,不过她到底是服侍过我的,又在大姑娘那伺候了几年,你以后可别委屈了她。”

    赖嬷嬷一听这话,竟是应允了,心中大喜,忙道:“那是当然,太太尽管放心,我一定将她当成自个亲闺女般疼着。”

    金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进了里屋歇着去了。一旁的红绸却是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想到,太太竟就这般将千瑶给指了人!还是个没什么正经差事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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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说出真相

    洗衣房的活儿总算在晚膳前做完了,千瑶一路揉着酸痛的胳膊和腰背回了静月轩,从任婉华屋门口经过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目不斜视地回了自个的房间,然后长舒了口气,也不收拾一下身上,就直接往床上倒了下去。

    虽说如今这个身体原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但也不曾一下子洗过那么多衣物,到底是有些吃不消。千瑶这会只觉得自己全身似散了架,累的连抬一抬手都不行。只是歇了一会后,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顶头素净的帐子,瞧了瞧这冷清的房间,又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实在是不愿起来……只是刚一想起以前,想起身边围着四五个丫鬟,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自己时,她猛地就坐了起来,赶紧止住那些回忆和渴望!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如今这么回想,不过是画饼充饥,徒增难受罢了。

    才下了床,打算出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吃晚饭,不想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开门一瞧,竟是红绸,千瑶愣了愣,不知她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只是当看到红绸手里拿着个点心盒子后,她面上的神色顿时缓了几分,就让开身子。

    “这是太太今儿赏的,我吃着不错,就给你拿过来一些,顺便找你说说话儿。”红绸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你有心了。”千瑶似叹气一般,淡淡地道了一句,然后让她随意坐。

    红绸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点心盒子给她搁到桌上后,又去门外瞅了瞅,然后小心帮她关上门。

    “你这是干什么?”千瑶本想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的,只是一瞅红绸这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样,顿时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

    红绸回身仔细瞅了她一眼:“你当真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千瑶怔了怔,看着红绸这神色,不由就放下那点心盒子。

    “唉,我猜也是!”红绸走到她身边,有些急切地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太太,如今太太竟将你指配给那赖嬷嬷的儿子,就是在外院打杂的一个小子。那可是个吃喝混赌的啊,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在府里待了多少年,就没混上个正经差事!”

    千瑶一时被这话弄得有些懵,良久才愣愣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太太怎么可能——”

    红绸叹了口气道:“今儿差不多是下午那会,我正在屋里给太太捏着肩膀呢,那赖嬷嬷就过来了,你道她是为什么事来的?”

    “有话你不能一口气说完。”千瑶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便不耐烦地道了一句。

    红绸也不恼,接着说道:“她竟是特意过来给她儿子求亲的,且求的就是你!我当时吓一跳,心里正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谁知太太听完后,竟一口答应了!”

    “胡说!”千瑶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红绸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便道:“按说,往年府里的大丫鬟到了一定年纪,也多是先问问对方的意见才给指配,少有这么直接拍案定论的。你好好想想,到底哪得罪了太太,惹得太太心里不快了,要说为姑娘那事,不也罚你到洗衣房去了吗,还有什么事值得拿这终身大事来……”

    红绸话还没说完,就见千瑶忽然转身要往外冲,她吓一跳,忙抓住了问:“你干什么去?”

    “我要找太太问清楚这事,太太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千瑶声音已见哽咽,说着就咬住唇,然后使劲甩开红绸的手,打开门,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千瑶冲出院门的时候,翡翠正好从外头走进来,猛地就被撞了个趔趄,差点没摔了。好容易站稳后,正要大骂,却转过头,只瞅着个背影,且眨眼间就拐了弯,不见了!气得她只得随手抓住个小丫头问刚刚是谁,这还有没有规矩了,什么时候这静月轩里出了个疯子!

    那小丫鬟怯怯地说那是千瑶姐姐。

    “哼,原来是她,我就知道,这院里除了她,找不出第二个来!”翡翠撇了撇嘴,呸了一声,又问:“知道是什么事吗?她这是要去哪?”

    “不知道。”那小丫头也是一脸不解的摇了摇头。正好这会红绸从里追了出来,翡翠正要打招呼,红绸心里着急,生怕千瑶去金氏那闯祸,只得匆匆笑了一句:“帮我跟你们姑娘问好。”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翡翠在后面瞅了一会,满是奇怪的道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奇怪!难不成千瑶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此时金氏正在里屋听一个管事婆子的回话,千瑶忽然就冲了进去,金氏当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空气里带进来的那种嚣张的,勇猛无畏的气焰,一时让她愣了神,莫名地,心里就闪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可抬起眼,瞧着是千瑶后,她顿时就皱起眉头,沉下脸道:“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

    侯在屋里的素缎等人具已回过神,忙过去拉住千瑶,就要把她往外推。千瑶却整个甩开她们,然后三两步走到金氏面前,扑通地一声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绷着下颌,红着眼,白着唇,一脸倔强地说道:“我要跟太太说个事,太太若不听,我今儿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胡闹!”金氏顿时坐直了,朝旁边的丫鬟喝道:“还不把她给我拉出去,这成何体统!”

    正好红绸此刻追了进来,她刚刚在门外就已听见千瑶那话,着实唬了一跳,眼下又见金氏发了火,心里紧着是一慌,忙上前拉住千瑶低喝道:“你这是干什么,没瞧着太太正忙着吗,快出去!有什么话,你先跟我说,何苦这般在这寻死觅活的!”

    千瑶狠命甩开红绸的手,她今儿是豁出去了,力气一点都不客气,红绸竟一时竟拉不住她,还差点被她推倒了。金氏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又听红绸刚刚劝的那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千瑶定是听说了今儿婚配的事,心有不满,她倒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丫头,如今的脾性会这么大,竟敢就这么冲了进来。

    金氏看着跪在自己跟前那张倔强的脸,眉头微皱了皱,却未开口,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红绸心里着急,生怕再这么下去,金氏真的怒了,这一怪罪下来,谁也讨不得好。正打算叫上旁边几个丫鬟一起,将千瑶强拉出去,不想金氏却忽然开口:“行了,不用这么拉拉扯扯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红绸等人一愣,瞧了瞧金氏,然后就有些紧张地退到一旁候着。

    偏千瑶却还不识趣,苍白着一张脸,带着一脸倔强的表情,张口就道:“我这事需得跟太太单独说,烦请太太让余的人都出去。”

    红绸倒抽了口气,恨不得马上就将千瑶拉出去狠狠批一顿,这丫头如今怎么就光长个子不长心眼,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有这么开口跟太太说话的么,简直是不知死活!

    金氏定定地看了千瑶一眼,良久,就点了点头,对旁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红绸在门口守着,谁都别让进来,余的人也都别外头待着,出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只是要记得管好自个的嘴巴。”

    直到屋里的人都退出去后,千瑶怔怔的看着那座上的人,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紧接着就哭出声来!金氏愣了愣,原是要斥责她的,只是不知为何,听她哭着哭着,莫名地就生出几分不忍,一时心软,便缓声道:“你这莽莽撞撞地冲进来,又让我将屋里的丫鬟都遣出去,就打算这么一直哭下去!”

    千瑶这才勉强收了声,抬起眼,原以为会看到金氏不满的眼神,没想竟会看到了那久违的温柔!她心里一怔,脑子一片空白,刚刚所有想好的话都忘了,就那么跪着走过去,抱住金氏的腿,趴在她的膝上,泣不成声:“娘,娘,我是华儿啊,我才是你的华儿啊!你为什么认不出我来,我才是华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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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焦 虑

    “姑娘,千瑶刚刚跟疯了一样从这院里冲出去,也不知是为的什么事,就那么跑去太太那边了!”翡翠被千瑶撞了一下,心里咽不下那口气,便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千瑶是去了金氏那,只可惜外头有红绸守着,金氏又下了禁口令,她一时打听不出多少事,便回来叨念了一句。

    任婉华眼下正学着绣点东西,一听这话,顿时抬起脸问:“千瑶?她着急去太太那做什么?”

    “不清楚。”翡翠摇了摇头,困惑地道了一句:“只听说她进去后,没一会,太太就将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就单留她在里头说话,且还让红绸守在门外,谁也不放进去。也不知是要说什么呢,这般郑重的……”

    任婉华听了这话,忽然感觉手上一疼,不由呲了一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扎了手指。她皱了一下眉头,抬起手捏了捏,一粒鲜红的血珠随即就从指尖那冒了出来。

    “呀,姑娘这么这般不小心!可是扎疼了!”翡翠一瞅,忙上前要看。

    任婉华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厌烦,只是她随即就察觉到了,便马上又换上笑来,道了一句:“不碍事,你去瞧瞧什么时候传晚饭。”她说完就拿起自己绣了半天,还绣坏的那条绢子,随意擦了擦手指。翡翠在一旁看到这个这动作,再瞧那绣坏的花儿,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姑娘这动作,感觉好陌生,以前可从不这般拿着自己绣的东西擦手的。还有那绣的花儿,跟以前比,就像个初学者一般,难不成失忆后,连这手里的活儿都给忘了?

    翡翠出去后,任婉华一时坐不住,就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想过去看看,只是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然后呆立在那门边,看着外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千月过来了,她才回过神,问了一句:“你可听说今儿出什么事了没?”

    “出事?姑娘指的什么事?”千月不解。

    任婉华眼珠一转,就笑道:“哦,听说千瑶刚刚忽然跑去太太那了,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我担心她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有这事!”千月刚没在这院里,因此并不知,如今一听,也是一愣,完后瞧了瞧任婉华的神色,便笑道:“要不我去太太那给姑娘打听一下?”

    任婉华正要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算了,待她回来再问吧,我瞧着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你忙你的去。”她说完就转身进了里屋,重新拿起针线,但两耳却一直注意着外头。听到千月在屋里收拾了一下,又交代了外头两个小丫鬟几句,完后就出去了。任婉华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走出去一瞧,只见千月果真出了院门。

    ……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太真的答应了!”任府东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那都是府里供给下人住的地方。此时小丁正蹲自家厨房门口,嘴里咬着一半的面条,听了赖嬷嬷的话,忙就站起来,面也顾不上吃了。赶紧将赖嬷嬷拉到椅子上坐下,睁着眼,一脸急切地问道:“太太就这么,就答应了?”

    “那是,到底我也是在这府里待了大半辈子,太太总得卖我个老脸儿。”赖嬷嬷有些得意地说了一句,完后瞧了瞧自个儿子,又道:“你可仔细给我听好了,为这事,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到时那丫头进来后,她的东西,你负责给拿出来,我帮着你们保管。以后每月出入多少,都需定个量,没得再像你以前一般,有多少花多少,整日儿兜比脸还干净!”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小丁搓着手,嘿嘿直乐。

    赖嬷嬷瞧着他这不成气候的样子,气得拍了他一下:“事我都给你说好了,你以后在府里给我注意这点,再要被人抓着喝酒聚赌,这事没准就黄了!上次陈管事也是我使了银子,你才没被轰出去,这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呢!”

    “我晓得晓得,我那老早就戒了。”小丁心里高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又接着道:“娘你放心,昨日我又特意问了小荣,上月他二弟新开的那家面店,就是翠绫给借的银子才弄起来的。你算算,这可得不少银子呢,所以你就放心吧,你先花的那点银子,准亏不了的。”

    “哼,那也得她愿意拿出来才行。”赖嬷嬷眼一亮,脖子一扭,就撇了撇嘴。

    “既然进了咱家的门,不都是咱家的东西了么,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千瑶原就是太太买进府里的,早没了根,她的东西能弄到哪去,到时还不都得挪到这来!”小丁一边算盘着,一边想着千瑶那小模样,心里痒得恨不能马上就过去将她接过来,直接入洞房。

    赖嬷嬷一想也是,便开始跟小丁细细商量起这事。熬了这大半辈子,她老早就想在后街那买一处能养老的院子,而且那个位置还能做点小买卖,虽眼下也存够了钱,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如今终于等到有人送钱上门了,自是得好好打算一番。

    ……

    天已渐暗,老爷也快回府了,红绸在外头守了快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千瑶出来。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大的动静,只刚开始时,里头传出千瑶的几声低泣,但很快,那声音就消了下去。

    千瑶那丫头,性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急了,真是!红绸在外头着急地踱着步子,心里直后悔自己刚刚不该过去告诉她这事,只是……她迟早也会知道,唉,也不知里头到底怎么样了。她都跟太太说了什么?偏下午那会太太已经是答应赖嬷嬷了,若是反悔,太太岂不是自个打自个的嘴巴!

    就在这会,千月从外头悄悄走了进来,红绸一瞅,忙对她打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下了台阶小声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太太眼下没空。”

    “我不是来找太太的,听说千瑶……”千月抱歉地一笑,完后才接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刚在那边听说千瑶从院里直接就冲到太太这,眼下还在屋里的吗?多长时间了?”

    “在着呢,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再说,我这会可不敢多嘴。”红绸说着就摇了摇头。

    “不过这好好地,千瑶她怎么就跑过来了?”

    “唉,就是配人的事,她心里不满……”红绸低声道了一句,正好这时听到那屋内有动响,赶紧就住了口,接着朝千月摆了摆手,又打了个眼色,完后忙转身回去,侯在那门前。才站好,那门就被拉开了,随后便见千瑶苍白着一张脸,从里头走出来。

    “千瑶……”红绸叫了一声,千瑶却置若罔闻,眼神空茫地从她旁边走过。千月也叫了她一声,她亦是没反应,就那么,直直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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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大清小事》

    简介:不求成历史名人,至少也要保自己一生太平。看她如何在繁华似梦的广州府寻自己的幸福,开辟自己的天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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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归介绍:
本是千金之躯,却意外穿越到丫鬟身上。
再回头,原先的自己赫然立于眼前!
一夕之间,父母、身份、地位,姻缘,皆被别人侵占!
骄傲如她,怎样才能劈开困境,回归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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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文《名门喜事》《玄幻笔记》荣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