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荣华归TXT下载荣华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荣华归全文阅读

作者:沐水游     荣华归txt下载     荣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荣华归全文阅读

背景说明

    时间:征和二十三年

    地点:大景(天下一统,北齐已归入大景版图)

    朝中形势:以摄政王为代表的旧势力跟初夺回亲政权的年轻皇帝形成水火之势。

    民间:摄政王代君监国期间,下旨颁布的海禁令,终于征和十八年,由皇上亲自下旨撤销。断隔了十五年的航路重新开通,沿海一带,商贸繁荣,民风开放。

    注:背景只是背景,请大家往下看文^__^

新书《良缘到》已上传O(∩_∩)O

    能过目不忘的唐芦儿即便穿越了,也生不出什么大野心和大智慧。

    更没有家族可依,没有父母可靠,只凭着鸡肋的手艺,跟着彪悍的老妪,打打闹闹,相依为命。

    只是生活不可能永远平静,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原以为用不上的本领,忽然间成了保命符;原以为遇不上的人,戏剧性的发生了纠葛。

    逃跑和追捕,欺骗与盗取,落难和保命……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什么口味。

    新书求推荐票求收藏O(∩_∩)O

新文《美人凶猛》已经上传

    简介:

    死后重生,她决意要么终生不嫁,要么招婿入赘。

    而且为了对抗害死她的前夫,保住家产,她参与了家族锦绣绫罗的买卖,

    并用曾经从他那里学到的一切,来对付他!

    点击下面的直通车便可穿越过去^^

新书《贵妇》已经上传^^

    新书已经长传,点击即可穿越过去^^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在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一瞬,叶楠夕看了足以影响她以后所有选择的一幕。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将那么多情的一句话,以如此无情的方式说出来。

    因此,在面临自己将重回夫家大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然而鱼死网破亦非她所愿……

新书《大香师》已上传

    新文已开,点击下面的直通车就能穿越过去,求各种支持!么么大家^^

    简介:

    她只是个身份卑下的香奴,却有人慧眼识珠,要送她上青云。

    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一张脸,谁才是真心的那一个?

    举手无悔他从不曾犹豫,她却不愿再入他安排的战局。

    这条路上,她愿倾其所有,只问他敢不敢奉陪到底!

第一章 天翻地覆(一)

    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十六岁那年的生日。

    她因是生在七月十五,民间传说的鬼开门日,所以她娘亲还特意请了人给她批命。结果,那算命先生就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双逢十五,命中大劫,荣华富贵转眼空;山穷水尽,遇得贵人,柳暗花明又一春。

    因为这一句话,使得她娘亲为她忧虑万分,故而这十五年来,她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即便她父亲只是位不大不小的四品官,在这贵人遍地的京州城,太常寺少卿的身份根本算不上什么;又因她是女子,守旧古板的父亲并未有多看重她,但她母亲却依旧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所以,那个时候,她总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满足的。

    她院子里的下人,是整个任府里最多的。

    她闺房里的摆饰,是整个任府里最奢华的。

    她衣柜里的衣服,是整个任府里最漂亮的。

    她妆匣里的首饰,是整个任府里最金贵的。

    这十五年来,在母亲的关爱下,她理所当然的成了府里的明珠,成了上天的宠儿。

    直到那一天,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变得很彻底。就好似连上天都嫉妒她的一切,所以便恶意地捉弄了她一般!然后看着她在这一起荒谬的事情里,奋力地挣扎,怨恨地诅咒。

    而那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永远都无动于衷,只知道用沉默来掩盖他犯下的错。

    犹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后,她还发了一通脾气,只因身边的丫鬟给她梳的头发不合她的心意。其实这若是在平时,她顶多是骂两句,然后让丫鬟们重新梳就是了。但是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终于告别了让母亲一直忧心忡忡的十五岁,或许是因为她对当日的宴会充满期待。

    一个月前,就已听说在她十六岁生日这天,不但族里的亲戚姐妹们会过来,就连离开三年的宋温君,也会随他祖父一起回京。因任宋两家是世交,且她和宋温君又自小有婚约在身,所以届时,他很可能会同宋夫人一块过来。

    一想到这,她便很难静下心,一会担心衣服不好看,一会发愁首饰不够别致。于是,就在这坐立难安的时候,翡翠居然还给她梳了个难看的发型,她顿时心火一起,一立眉,想也不想,扬手就给翡翠甩了个耳光。

    后来是千瑶上前接了梳子,劝了几句,接着太太那边又着人过来瞧,她才压住了心头的烦躁。打扮好,过去给母亲请了安,又问了昊哥儿的身体,随后见母亲开始忙了。她便告退出来,然后让千瑶跟着,先去园子里逛逛,就等着一会的小宴席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意外竟就在那一刻,突然降临。

    平日里,她在园子里溜达的时候,多会去静月池边上的亭子里坐一会。因那个亭子是建在假山上,不但小巧别致,而且周围花草繁茂,池水清澈,景致极好。再者她那段时日因忙着绣嫁妆,也好些天没过去那边了。

    可是那天,她才刚走进去,还不及坐下歇脚,跟在她身边的千瑶忽然就发出一声低呼,如害怕至极时,声音被哽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一般。她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随即又听到千瑶那恐惧到破碎的声音惊骇地喊道:“姑,姑娘,有蛇!”

    她一听,只觉得头皮整个都麻了,慌乱之中一转头,就看见一条青绿色的东西,正从那台阶处缓缓游上来,同时不怀好意地朝她吐着红色的信子。她的脚顿时就软了,想要千瑶将那东西赶走,偏千瑶比她还要害怕,而且那个时候,这附近竟一个下人都没有。她吓得只得不停地往后退,同时拉扯着千瑶,要她挡在自己跟前。然千瑶挡是挡在她前面了,但却是退得比她还要快,竟一下子将她猛地给撞到那亭子的围栏上。

    那一瞬,她还来不及喊出声,就感觉身体忽地失去了重心,亭子的围栏竟断了。而她,就那么从亭子上摔了下去。连着千瑶一起,两人一同往下坠落。

    亭子是建在假山上的,为了做得奇巧,除了砌台阶那一面外,余下的三面都是临水。

    身子没入水中的那一刹,不知为何,她脑海里莫名地,就闪出一个念头来。今天虽然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但同时也是她十五岁的最后一天。奶娘曾说过,她出生的那当时,晚霞把整个天空烧成了一片红绸,美不胜收。而她摔下去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则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那是一场噩梦吗?溺死的感觉如此清晰,周围的水不停地从鼻子耳朵嘴巴里涌进来,意识渐渐扩散,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她快要死了!不,不行,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她才十六岁,还没有过生日,还没见到宋温君,还没有……还没有……

    ……

    “千瑶,千瑶?”嗯,是千月的声音,怎么在她耳边不停地叫千瑶?好吵,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一般,等她醒来,一定得拿鞭子好好抽她们一顿。说了多少次,在她睡觉的时候绝不许吵闹的。

    可才刚想到这,任婉华有些迷迷糊糊地意识忽的就清醒了过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猛的一下,就睁开了眼。

    “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我可是吓坏了,这院里都乱成一团了……”见千瑶醒来,千月松了口气,不由就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故而也没注意到千瑶的异样。

    原来她没死?真的没死!

    刚一睁眼,视线还有些模糊的时候,任婉华顾不上别的,确认自己还是活着后,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一时又有些惊喜。只是没一会,待视线慢慢清晰,眼珠转了几转后,才发现她竟不是躺在自个的床上,而是躺在这,这……像是下人的房间里。

    愣了愣,疑惑地转过头,又发现守在她身边竟只有千月一个丫鬟,其他人呢?珍珠,翡翠,琉璃,吕嬷嬷……还有娘亲他们呢?怎么都没有来看她?有什么事,比她落水,差点溺死还要大?

    “是不是觉得很渴,要不要喝点水?”千月瞧着千瑶转过头,忙放开合十的双手,关心地问了一句。然后也不等千瑶应声,她就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水,端到千瑶跟前接着道:“你别担心,姑娘刚刚已经醒了,珍珠她们都在姑娘那候着呢,太太也在,我是回来拿东西,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这两日大家伙都顾着姑娘那边,没人顾得上你,幸好你这会儿醒了,不然我还担心姑娘没事后,到时嬷嬷瞧着你还没……就让人将你挪到外头去,那可就糟了。”

    “你……”这一通话,任婉华听得糊里糊涂的,正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哑,连发声都困难。

    “你和姑娘都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刚刚瞧着大夫在姑娘那说了,醒来后,要先喝点水,别着急着说话。”千月说着,就扶着千瑶,小心喂了她点水,瞧着喝了有半杯后,才拿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满嘴颠三倒四的。”喝了水,歇了一会,感觉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嗓子也能发声了,任婉华习惯性地就立起眉毛,瞪着千月,有些责备地道了一句。

    此时的任婉华还不知,自己那张温婉秀美的脸,已不再属于她。然新换的这张脸,配上她这微愠的神情,看起来竟有种异样的美。千瑶的容貌算不上顶漂亮,但她生了一双极动人的杏眼,乌黑的眼珠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杏目上两道浓黑的上挑型眉毛,透着几分倔强,且那眉尾同眼尾一样,皆是微往上飞扬。

    如果说以前还没有人特别注意过她的话,那么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发现,她这样的容貌很特别,不是绝色,亦非倾城,却是妩媚可人中混杂着惊人的桀骜不驯。她是矛盾的混合体,两种不一样的特征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契合,随着岁月的增长,将为她增添了越来越迷人的风韵。

    千月没想到,明明是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千瑶,那双眼睛竟是异常清亮,且还隐隐带有咄咄逼人之势,一时便有些怔住。

    见千月不但不回她的话,反还呆住了,任婉华不耐烦,心里也有满腹的疑问,干脆就拼着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她这一动作后,千月终于回过神,忙就上前扶住她说道:“你身子还虚着呢,着急起来做什么,姑娘那边有人伺候着,就别担心了。你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拿来便是,总归眼下你醒了,我也放了心。不过这会姑娘那边就珍珠和翡翠两人看着,琉璃得明儿才得回来,而底下的那几个小丫鬟,我怕伺候不好,此时太太还在姑娘房里呢。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的,不好离开得太久,你赶紧儿躺下。”

    任婉华原是要喝斥千月的,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她这不是在跟前的吗,怎么还姑娘那边来姑娘那边去的。只是她坐起来后,眼光无意中一扫,就瞧见那摆在床头矮柜上的小镜子。

    那是她,这十几年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镜子里映出来的,同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她的人,竟不是她!而是,而是她的丫鬟,千瑶!

    她不敢相信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脸,而那镜中的人,那镜中的千瑶,亦是在做着同样的动作,露出同样惊骇的表情。

第二章 天翻地覆(二)

    “把镜子给我拿来!快点!”任婉华抖着手,指着那面镜子,下命令地吩咐道。

    千月被千瑶弄得糊涂了,却又莫名的,有些惧此刻的千瑶,因此没有多问,就将那面镜子拿了过来递给她。

    随后,千月只见千瑶将那面镜子捧面前,足足盯了有半刻钟,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她那双微翘的杏眼里,露出的则是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惊骇万分的神色。千月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在旁边忐忑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千瑶,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不舒服?”

    “你叫我什么?”任婉华猛地就抬起头,似愤怒,又似要确认般地盯着千月问道。

    “千,千瑶啊。”千月看着那双正盯着自己的乌黑眸,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害怕,故而这出声时,不由就有些结巴起来。

    “你刚刚说,姑、娘,已经醒了?”任婉华两手死死捏着那面镜子,虚弱的身体似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般,身上的寒意直入骨髓,太阳穴一阵突突地直跳,后背的汗已经湿了衣裳,她却还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盯着千月,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千月点头,心里却是越来越不解,眼前的人,分明是千瑶,可不知为何,她又感觉不像。因为千瑶就是生气的时候,也很少这么硬邦邦的,居高临下的,似命令人一般的说话。

    “你,扶我过去,我要去看看!”任婉华说着,就咬着牙,下了床。

    “可是你身子还很虚弱,这样……”千月吓一跳,忙要将她按回床上去。

    “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任婉华顿时竖起眉毛轻喝一句。

    千月愣住,即便心中不愿,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扶千瑶站了起来。

    一路上,千月都在劝她,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路上,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上前来关心地问上一两句,只是她们都喊她千瑶。于是,她一句都没应,只是眼中的迷茫,心中的惧怕却是越来越重。她一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一边又强迫着自己一定要过去看个究竟。

    扶着千月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帘还没掀开,就听到里头传出吕嬷嬷和她娘亲的声音。都是关切的话语,她听得顿时觉得鼻中一酸,眼中一热。

    千月看着一脸苍白的千瑶,心里真是生出了万分懊恼,实在想不通自己刚刚是中了什么邪,竟真听了她的话,就这么将她带到姑娘这边来。只是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要折回去想是也不能了,但万一一会太太见着后不高兴,那这一罚下来,莫说是千瑶,她也照样是逃不过去啊!

    “你能自个站着吗?”趁着这会还没有丫鬟从里头出来,千月低声说着,就小心放开了手。随后又仔细看了看千瑶的头发,刚刚是草草帮她梳了,没梳得太好,但也不显乱,衣服也算整齐,这样见了太太应该不算是失礼。

    任婉华没有听千月在旁边说什么,觉得能站稳,勉强能走后,就咬了咬牙,握了握拳,微一抬下巴,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千月在外头想了想,一时也顾不上后悔了,忙打开帘子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此时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在里间,或是端茶倒水,或者忙着嘘寒问暖,总之一个一个都围在姑娘床边,候在太太跟前,一时倒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进来。

    至于外屋候着的那几小丫鬟,都是些没主见的,猛地一瞧千瑶走了进来,一时也有些愣住。只是还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千月就跟着进来了,同时还给她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几个小丫鬟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没主意,便乐于当个没嘴的葫芦。

    于是趁着还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千月赶紧过去抓住千瑶的胳膊悄声说道:“我也不知你这执意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就在这瞧一眼,完后便回去吧。还是别让太太瞧着你了,要知道当时是你陪着姑娘的,结果却出了这事……这会姑娘醒是醒了,但眼下也不知太太是不是还气在头上,万一……”

    然而,还不等千月说完话,正在里屋的翡翠似乎感觉外屋有什么动静,又想着千月怎么这一去就这么久没回来,别是在这个时候偷懒了吧。稍一思忖,便走出一看,不想就瞧见一脸苍白的千瑶,以及朝她打眼色的千月。她愣了愣,随即就道:“是千瑶啊,什么时候醒的,都能走到这了,想必身子是无碍了吧?”

    千月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于是这一下,满屋的人都知道千瑶过来了。

    “是千瑶在外头吗?叫她进来。”金氏在里头吩咐了一句,翡翠马上回身应了声“是”,然后又出来走到千瑶旁边,无视千月不赞同的眼神,只顾着瞅着千瑶,一脸笑地说道:“太太叫你呢,能走吗?要不我扶着你进去吧。”

    任婉华略扫了翡翠一眼,然后就摔开千月的手,咬着牙,稳了稳身子,便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千月在后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有些气愤地瞪了翡翠一眼道:“你就这么记仇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翡翠从刚刚的微愣中回过神,瞥了千月一眼,轻哼一声,说着就扭身也跟着进了里间。

    任婉华刚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娘亲,任府的正房太太,无论是坐是站,永远都显得很端庄的金氏。此时金氏正坐在床头的一张绣墩上,对着床上的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说着话儿。

    又走进了几步,目光终于越过金氏,看到了那正躺在她的床上的人。而就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床上的人亦朝她看了过来。

    她不是在看镜子,但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睡着她的华床,盖着她的锦被,穿着她的绸服。

    那一瞬,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似在倒流一般,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思维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她才终于回过神,随即就听到那自小就护她如珍宝的吕嬷嬷,正极不客气地朝她怒斥道:“立在这跟个木头似的干什么,没听见太太在问你话吗,还不跪下回话。不过是仗着姑娘平日里待你好点,就拿起架子来,眼睛长到脑门顶上,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狂得连姑娘都照顾不好了。这会都到了太太面前,还有你可狂的,跪下!”

    吕嬷嬷说着,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她刚刚一路走来,不过是凭着心里的一口气,身上哪还有什么劲。于是被吕嬷嬷这一拍,便再也支撑不住,嘭地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上传来的疼痛,顿时让她倒吸了一口气,两眼直冒金星。

    已经顾不上委屈,好容易缓过劲,她随即就抬起脸,扬起下巴,死死盯着那床上的“自己”。

第三章 天翻地覆(三)

    似乎是震惊到了极致,整个人反而变得有些呆呆的,明明心里的疑问在胸口那要爆开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似哑了,似傻了!对上金氏那完全是看着下人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自己”,任婉华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出荒唐的戏,还是一场荒谬的梦。

    金氏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千瑶,只见素日里那极明艳的一张小脸,此时已虚弱得失了血色;乌黑的一双眼眸,似惊惧得丢了神;就连微显干裂的那两片唇,也因抿得过紧,显得那唇色竟比脸色还要苍白。

    金氏一时皱起眉头,一时又暗叹了口气。她记得千瑶是六年前买进府的,虽不是家生子,但因模样齐整,人也伶俐,所以一开始是放在自己身边。当时这丫头年纪虽还小,但在她身边待了两三年后,瞧着倒是越发会行事了。后来因任婉华这缺人手,她便让千瑶过来静月轩这边。

    任婉华的性子刁蛮,脾气也大,她这个当娘的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但因向来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所以总也舍不得多有责备,再来她还要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到底挤不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所以特意将千瑶拨到静月轩,除了要她伺候好姑娘平日的衣食起居外,就是每当姑娘有任性的时候,好歹能劝上两句。

    而任婉华任性归任性,但她对母亲一直是极为敬爱,因此对千瑶的话,她多少还是会听上一两句。所以千瑶才进静月轩没两年,就在任婉华的主张下,越过这里几位年纪和资历都比她大的丫鬟,率先当上了静月轩里的大丫鬟。

    故而金氏对千瑶是越发信任起来,平日里头,任婉华的东西都是经由她手,要有什么事,也是要找她来问。却没想,那天任婉华竟出了这等大事,偏还是千瑶跟在身边。

    金氏爱女心切,虽当时千瑶也是跟着一同出事的,但是她却还是将错归到千瑶身上。只因这段时间千瑶同是昏迷不醒,加上她心里挂着女儿,又自持身份,自是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到底还是存着火气。而眼下女儿终于醒了,却没想竟会,竟会……

    金氏深呼吸了一下,再瞧千瑶那似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模样,又想任婉华也是刚醒不久,知道现在这屋里不宜吵嚷。于是如过往的很多次一样,她又一次很好的掩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声对旁边的吕嬷嬷道:“扶她起来吧,站着回话就行。”

    吕嬷嬷应了一声,朝旁边的翡翠示意了一下,两人便一快上前,一人一边抓住千瑶的胳膊要将她拉起来。只是手扶过去的时候,才发觉千瑶竟跟块木头疙瘩似的,没有丝毫配合,吕嬷嬷心中愈加不快,手上一使劲,就将千瑶猛地拽了起来。瞧着千瑶这般狼狈的模样,翡翠心中快意,嘴里就嘀咕了一句:“装什么病弱小姐样,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是什么德行!”

    经吕嬷嬷的一拽,再一听到翡翠的那句嘀咕,任婉华猛地就回过了神。从没有人敢对她说这般冷嘲热讽的话,更何况是从自己的丫鬟嘴里出来的,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在平日,无论心里多生气,她都不会在金氏面前发作出来,但是今日,今日不同,今日的这种种事情已将她弄得懵了,一时哪还有那么多顾虑。心火一起,谁触了这个霉头,她便就朝谁发泄了过去。

    于是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翡翠的一边脸就生生地挨了一巴掌!啪的那声脆响,就似打在这屋中之人的心头上一般,满屋的人在那一瞬都有些愣住。更让人吃惊的是,千瑶甩出一巴掌后,随即就瞪圆杏目,手指着翡翠斥道:“这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下去!”

    翡翠的那句话,并不是只有千瑶听到,但却只有千瑶听得清楚。不过即便旁的人听得模糊,多少也能从翡翠的神色和隐约听到的几个字眼里头,猜得出是句挖苦的话。只是谁也没想到,千瑶竟会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而且她对翡翠怒斥时的那语气,那神情,根本就不像是丫鬟之间的矛盾,倒像是主子在教训奴才!

    刚刚明明看着就要倒下去了,怎么眨眼间就变得这般厉害起来?瞧那双眼,活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旁的珍珠和千月具是愣住,但凡是这屋里的丫鬟,看着此时的千瑶,心里都有些惧怕。然而她们心里却都不清楚,也没往下深想,这莫名的惧怕,到底从何而来。

    这可真是不得了了,原是过来探望大姑娘的三位姨娘皆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姑娘落水的事还没个定论呢,这千瑶居然就敢在太太面前撒起野来,难不成是脑袋给烧坏了?

    三位姨娘中,连那位最会瞧人说话的董姨娘,这会也不敢出声了,只是来回转着一双眼,同时心里想着:不是说大姑娘屋里这个叫千瑶的丫鬟,平日里是最会处事的吗,怎么眼下看着,倒像是魔障了一般。不会也是跟大姑娘一般,留了什么后遗症?刚刚大夫是怎么说来着?

    那一巴掌打得她的手都疼了,但这却是自她醒来后,心里首次有点痛快的感觉。可惜还不等她将这点痛快的感觉稍微延续一下,就马上被接下来的事情给冲得无影无踪。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先回过神来的是吕嬷嬷,一时间是气得满脸胀红,抓在千瑶胳膊上的手忽的就下了死劲,狠狠地捏了一下。众人只听千瑶叫了一声,随即就见千瑶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不开吕嬷嬷的手。

    吕嬷嬷虽年纪大了,但也还没到老到不中用的地步,而且任婉华自刚刚甩出那一巴掌的兴奋过后,身上反是愈渐无力。

    吕嬷嬷抓死了千瑶,一边将她推倒金氏跟前,一边控诉道:“太太您瞧这没有,她这眼里哪还有太太和姑娘,平日里我因瞧着她是姑娘身边的丫鬟,便也将她当成半个小姐敬着,那知却越发娇纵了她的性子。翡翠是好心上去扶她,谁想竟挨了一巴掌。真是没天理了,要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不过都是伺候人的丫鬟奴才,就竟真把自己当成块料耍起威风来。”吕嬷嬷说到这,见金氏就要打断她的话了,她便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紧接着道:“太太就是嫌我今日多嘴,我也得说完这话,这要不好好治治,谁知姑娘下次还有没有命给她折腾的!”

    “你给我闭嘴,我是——”胳膊似要被捏碎了,眼下不但挣不开,还要听这些胡说八道的话,任婉华只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可是刚一开口,她却发觉自己的脚步愈发虚浮,连头也昏沉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有点接不上气来。而这会虽是胳膊被捏得极疼,但眼下若不是有吕嬷嬷这么死命拽着她,没准她就一下子扎到地上了。

    “好了,都别说了。”金氏依旧是端庄地坐着,只是眉头已皱起,面上也露出明显的不悦,语气亦是带着许些不耐烦。旁边的翡翠捂着脸,心里虽恨,却是不敢出声,别的丫鬟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张口。而站在另一边的那三位姨娘,早把这当成一出戏,正看得津津有味呢,自是不会主动搅进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静下来后,躺在床上的“任婉华”才带着几分迷茫地道出一句来,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头带着的则是几分紧张和激动。

    “华儿别起来,好好躺着,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什么都别担心,以后会想起来的……”听到爱女的声音,金氏马上转过身去,说话时面上已换了温柔慈爱的表情。

    站在地上的“千瑶”看着这一幕,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就觉得胸口那的血气猛地一阵翻涌。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让她一下子甩开了吕嬷嬷的掐制,猛地扑到金氏跟前,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还连哭带喊地说道:“娘,我,我才是华儿啊……”

    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这还了得,再顾不上别的,大家伙赶紧都跟着冲了上去,死命将千瑶从金氏身上拉开。于是这劝的劝,骂的骂,拉的拉,扯的扯,掐的掐,乱哄哄的吵做一团,根本就没人听清嗓音有些干哑,又带着浓浓哭腔的千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而千瑶因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接着就受到这么大的震动,情绪极不稳定,体力早已不支。于是在这一番哭喊和拉扯中,她一时激动过度,遂晕了过去。

第四章 荒 唐

    让千月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将晕过去的千瑶抬出去后,吕嬷嬷趁着空隙,走到翡翠身边低声问了一句:“我瞧瞧,肿了没?”翡翠稍稍拿开手,吕嬷嬷看了一眼,顿时就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道:“没良心的死丫头,怎的下这么重的手,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嬷嬷别生气了,太太心里正不快呢,我一会就去拿些冰来给翡翠姐姐敷一敷,没多久就能消肿的。”珍珠上前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氏那边。刚刚的那一番混乱,金氏身上的衣服差点没被千瑶给扯坏,眼下董姨娘和柳姨娘正在金氏跟前帮忙收拾,范姨娘照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任婉华”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且面上的茫然之色正慢慢退去,两眼亦悄悄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

    知道刚刚的话太太听进去了,吕嬷嬷忙就换上一脸笑,快步走到床边小心地问了一句:“姑娘刚刚没吓着吧?身上有没觉得哪不妥的?”

    金氏已整好衣服,压住心头的火,又坐回绣墩上,拉着任婉华的手好生安慰了几句。然后便让她躺下好好休息,接着唤了这屋的丫鬟过来,严厉地嘱咐了几句,满屋的丫鬟具是忙不迭地点头应声。吕嬷嬷亦跟着道:“太太放心,有我看着,而且翡翠她们几个也都是知进退的,再没有谁敢像刚刚那般不知轻重,胡冲乱撞!”

    金氏略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欲要走,守了这么长时间,她到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而且眼下华儿醒是醒了,但是这失忆的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亲友们说去。昨日过来的人本就不少,需紧着派人将华儿已经无碍的消息递过去,免得时间一久,万一传出什么话来就不好了。主要还是宋家那边,宋夫人必还会过来瞧一瞧的,而老爷得晚上才回来,她也得派人过去通知一声。

    见金氏要走,躺在床上的任婉华终忍不住又开口问了一句:“刚刚那位,她是怎么了?”

    金氏闻言,就垂下脸柔声道:“她是你身边的大丫鬟,名叫千瑶,你落水的时候就她在你身边。虽主要是那亭子的栏杆松动了,但这落水的事也有她失职的原因。刚刚估计是被吓坏了,怕受罚,才紧着求饶,你别在意,娘会处理的。”

    任婉华怔怔地点了点头,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却是紧张地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且说千月领着两小丫头将千瑶抬回房间后,因不知太太会如何发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时怨千瑶不该这般冲动,一时又悔自己刚刚不该扶她过去。

    “千瑶姐姐不会快死了吧?”将千瑶放到床上后,其中一个小丫鬟瞧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说什么,不过是晕过去罢了,小心太太听着了说晦气,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乱糟糟的心情,瞪了那两小丫头一眼就将她们赶了出去。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没个底,今日出了这事,太太若能不罚就是万幸了,要想请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偏千瑶又是卖身进府,签的是死契,比不得这府里的家生子,有个病的痛的,也没有爹娘亲戚可依傍……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一时就掉了几滴同情泪。

    过了一会,千月又瞧了千瑶一眼,见还未醒,心想大姑娘那头还乱着呢,她不能在这呆得久了。于是便擦了眼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你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竟在那当口冲撞太太,以后还想要好的就难了!”正说到这,躺在床上的千瑶忽然就轻咳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睁了眼。

    “老天爷,可是醒了,我给你倒杯水去。”千月愣了一下,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是才刚转身,就瞧见外头有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边的红绸,千月心里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问道:“姐姐怎么这会过来了?”

    红绸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瑶一眼,见已睁眼,便问:“醒了?”

    “是,才刚醒,姐姐就进来了。”千月怕千瑶又说出什么话来冲撞了红绸,忙就代她回答了。

    红绸瞟了千月一眼,微叹了口气,就朝千瑶走近几步说道:“太太让我过来瞧瞧,要是醒了,就带你过去回话,大姑娘当时落水的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千月手里正拿着水,听了这话,瞧了千瑶一眼,迟疑了一下,就朝红绸小心地问道:“太太有没有说要罚……”

    “没说这事呢。”红绸摇了摇头,然后又对千瑶道:“你也真是,平日里瞧着不是挺懂事的吗,怎么刚刚那么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忆的事让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没精力跟你计较,只是你也得做好准备……”

    “失忆!?”千瑶那沙哑中夹杂几分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红绸的话。

    红绸愣了愣,这才想起千瑶还不知道这事呢,便粗略地解释几句:“哦,姑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太太问她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没想姑娘竟一点都不记得了,再一问,才发现姑娘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红绸说到这就叹了一声,然后转向千月,接着道:“你刚刚离开那会,大夫过来给姑娘瞧了后,说是因溺水,又高烧,还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个失忆的后遗症,就是人常说的失魂症。”

    “胡扯!”千瑶忽的就嚷出两个字,只是那语气听着却是怪异之极,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么一般。

    千月简直是被她吓得一惊一乍的,杯子里的水差点没给洒出去。红绸却只当她是在说那大夫,其实当时她听到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没深究千瑶的话,只是对她说道:“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过去跟太太说你还没醒,一会我再过来,只是你也别耽搁得太久了。”

    红绸走后,千月一边将水递给千瑶,一边有些担心的问:“你觉得怎样,还能起来吗?”

    千瑶僵硬地接过杯子,只是她握着杯子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连盛在杯子里的水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良久,千月才瞧着她咬着下颌,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脸都苍白成这样,哪能是没事,但她也不过是个丫鬟,除了能给几分同情外,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千月轻叹一声,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刚刚说胡扯,是什么意思?”

    千瑶没理她,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水,然后就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一言不发。

    怎么又变得这般古里古怪的了,千月满腹狐疑地接回杯子搁到桌上,本还想多问两句的,但又怕姑娘那边服侍的人手不够,再者要是让太太以为她趁机偷懒就更不好了。于是只得道两句关心的话,然后便出了屋,往任婉华那过去了。千月并不知道,她才一出去,千瑶就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然后蜷起身子,倒在床上。

    只是这床,这被,这枕头,这床单被罩,还有帐上的香包,都很劣质,都不是她习惯用的东西,全都不是!这些东西,让她看到了一个黑暗的,可怕的远景!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蜷在那想了好久,她忽然就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必须,必须要把这事跟娘说去,娘那么疼她,一定会相信她的!只要她好好说,不再像刚刚那般冲动,娘一定会相信她的!这么一想,似乎就看到了希望,于是顶着头晕,马上下了床,扶着椅子坐到镜子前。只是当她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后,倏地就感觉浑身发冷,拼命忍住要将这镜子摔碎的冲动,咬着牙,抖着手,开始梳理已经散乱的头发。

第五章 挣 扎

    金氏出了静月轩,“任婉华”躺在软和的花梨木大床上,看着这烟霞红的蛟绡帐幔,瞧着那满屋的锦绣富贵林,再闻着那珐琅香炉里飘出来的安息香,没多会,她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

    翡翠见千月和珍珠都在屋里候着,姑娘又睡下了,暂时没什么事,便寻了空,悄悄回了自个的房间,又叫了个小丫鬟去厨房给她拿些冰块来。而那小丫鬟才去没多会,吕嬷嬷就从走廊那找了过来。

    “死丫头,这时候你不在姑娘那伺候着,紧着跑回来做什么。”吕嬷嬷刚一进翡翠的房间,劈头盖脸地就骂了一句。

    “姑娘不是睡下了吗,我不过是回来敷一敷脸,而且刚还不是您老人家说我这脸都肿得不像样了。”翡翠一边照着镜子,一边不满地道了一句。

    “缺心眼,我那是说给太太听的,再说那死丫头当时连站都站不稳,手劲能有多重。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当自己是纸做的人儿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姑娘房里伺候去。眼下出了姑娘这档子事,千瑶又冲撞了太太,想必太太是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倚重她了,加上姑娘又失忆,自是不会记得以前的情分。眼下看来,千瑶手头的那些差事,太太多半会让别人接手。而如今这静月轩里头,就你和千月伺候姑娘的时日最长……还不懂我的意思吗!”吕嬷嬷瞧着自己都说这么多了,翡翠却还不见动晃的样,心里着急,便走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往外拽了出去。

    吕嬷嬷原是任婉华的奶娘,翡翠则是她亲闺女。在千瑶进静月轩的前一年,她就将翡翠给带进了静月轩,原是瞅准了那大丫鬟的位置的,却不料竟被后进来的千瑶给占了。因此这口气,娘俩早就堵在心里,虽半年前翡翠也升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但是任婉华到底还是多看重千瑶一些,太太也是较信任千瑶。因此静月轩里好些油水足的差事,都是交由千瑶去办,所以这几年来,她们心里头的疙瘩是越结越深。

    而如今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自是不能放过的。

    吕嬷嬷将翡翠拉出屋后,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翡翠走了两步,瞧着千瑶的屋子,随即就扯了扯吕嬷嬷,然后低声问道:“要不要进去瞅一眼,刚刚也不知她是真晕过去还是装的。”

    “这时候你理她做什么,没得沾了一身晦气,赶紧到姑娘的房间候着去。”吕嬷嬷说着就又数落了翡翠好一阵。

    直到屋外的声音远去后,“千瑶”才重新拿起梳子,然后看着镜子里那一头乌亮的青丝。发质很好,乌黑且浓密,但是手抚上去才知道,没有她以前的柔软,连头发,都跟她的不一样。

    不行,她现在不能想这些事,眼下得先把头发梳好,然后到娘那将事情说清楚,别的就留到以后再想。

    然而真正动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没了丫鬟的帮忙,自己连梳个头发都有些力不从心。花了一刻多钟,才勉强梳了个像样的发髻,正好这会红绸又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没搭理红绸,只是将原插在发上那支次等的青玉簪子扔到桌上,又将眼前的镜子给扣了下去,然后才慢慢站起身,瞥了红绸一眼,就抬了抬下巴说道:“走吧。”

    红绸有些怪异地看了千瑶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才一愣神间,千瑶就已越过她,自个往外走了出去,且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红绸回过神,忙跟了上去。只是当她走出门外,抬眼看到千瑶挺直了那削瘦的肩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背影时,她忽然觉得,此时的千瑶,就似在像谁宣战一般,那样的倔强且骄傲。

    而这个时候,金氏那边,董姨娘正小心地一边给捧上茶,一边说道:“那静月亭原就在大姑娘的静月轩后面,且离得又近,府里的下人平日里都不会随便去那闲逛的。至于那几个巡夜的婆子,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太太也清楚,她们但凡能少走一步就不会多动一下,自是不会爬到那亭中去。而且我昨儿也都一个一个仔细盘问过了,都说这段时间因姑娘少过去了,她们就没到那上头去打扫,平日里也不曾见有谁上那亭里去的。”

    “那这好好的栏杆,怎么就松动了?再说华儿向来爱干净,既然有段时间没人打扫,那栏杆上准是沾了好些尘土污垢,华儿不可能会紧着往那靠。”金氏听完董姨娘的话,即冷着脸道了一句。

    董姨娘忙陪笑地说道:“太太别生气,其实这说来,那静月亭平日里除了大姑娘时不时过去坐一会外,就君哥儿偶尔会上去玩耍一番,我记得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君哥儿还跟几个小厮在那放过纸鸢呢,也不知那会那栏杆可是已经松动了。”董姨娘说到这,就看了金氏一眼,只见金氏一脸沉吟的表情,她便抿着嘴,悄悄扬了扬嘴角。

    君哥儿是柳姨娘的儿子,原先这帮忙太太管家的事,是由柳姨娘包揽的。后来似乎是因为不得人心,又办错了几件差事,太太便让她换了柳姨娘的位。所以柳姨娘没少因这事记恨她的,总当是她抢了自个的财路,故而平日里不知打了多少坏心眼,连带着她的闺女也吃了几次闷亏,她可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董姨娘只是顿了顿,便又接着开口道:“一会千瑶就过来了,太太当面好好问问便知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况,到底那当时就她一个在大姑娘身边呢。或者一会也叫君哥儿身边的那两小厮过来问问,看他们记没记得上个月,他们到那亭子里玩耍的时候,那栏杆可是已经松动了。”

    金氏沉默地拨着茶盖,端庄的面容上依旧是沉思的表情,没一会,外头的丫鬟就进来说千瑶到了。金氏抬眼,道了句让她进来,然后就将手中的茶盏往旁一递。董姨娘马上伸手接了,轻轻搁到茶几上,再往后退一步,站在金氏身后,一同往门口那看了过去。

    “千瑶”是跟红绸一块进来的,一路上她都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跟金氏把事情给说清楚了。可是这一琢磨,她才发觉,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醒来,她就变成了千瑶!若说她才是任婉华,那眼下正待在她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的那个人,又是谁!?而她,又以什么理由来让人相信自己就是任婉华?再说千瑶原是她的贴身丫鬟,又向来得她看重,她该知道的事,有哪件是千瑶不知道的?就连平日里她过来金氏这边说话的时候,千瑶也多半是陪在一旁。

    重要的是,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荒谬,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越想心里越乱,刚刚才建立起的信心,因这一路的琢磨,不知不觉就去了一半。待她进了金氏的房间,瞧见正朝她看过来,面上正带着微愠之色的金氏时,她那原本就很乱的心,更是没了底气。可是,眼前的人,到底是自小就视她如珍宝的娘亲,所以一见着金氏,她心里不觉就生出了满腹委屈。唇还未张,话还未说,眼圈就先红了,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只是金氏哪会知道,眼下站在她面前的,才是她真正的亲闺女。眼下她正为那躺在床上的爱女忧虑心烦着呢,而千瑶不但在这件事上失了职,刚刚还搅乱了她的心情。所以这一瞧千瑶在她面前垂泪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待见了,故而面上的神色愈加不耐烦。

    红绸是个会看眼色的,瞧着这样,忙就走到千瑶旁边拉了拉她道:“太太还没问你话呢,哭什么,还不赶紧把眼泪擦了行礼,平日里学的规矩都哪去了。”

    此时屋里除了金氏和董姨娘外,还有好些个丫鬟在里头。因金氏没开口,于是大家就这么干巴巴地瞧着,那眼光里有同情,有疑惑,有嘲弄,也有幸灾乐祸。

    任婉华,或者说已经变成千瑶的任婉华,在她那十几年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在众人面前,像只丧家犬一般低头垂泪的时候,而且同时还要接受着这么多不善的目光。

    刚刚在静月轩那,她已经很丢面子了,或许眼下大家正等着看她会再出什么丑呢。一想到这,她就感觉心里腾地烧起一把火,绝不能让她们如意了!

    因自尊心受到的伤害,瞬时让她将心里的委屈给生生压了下去。

    很多事情,在还没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无法面对。但是,当真正逼到自己跟前时,才发现,人,其实没什么事是不能承受的。

    抬手擦干了眼泪,咬着牙,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跪下啊!”见千瑶只是微屈了屈身,行了个日常的晚辈礼,红绸心里直骂这丫头怎么整个变傻了,刚刚还觉得她有些不一样呢,原是自己看走了眼。

    被红绸斥了这一句,她顿时愣了一愣,抬眼,看着眼前的金氏。这是她的娘亲,跪一跪她娘亲算不上什么委屈,以前撒娇、讨好的时候也没少跪过。但是现在,现在跟她以前的任何一次下跪都不同。她心里直觉的认为,眼下只要她跪下去了,就等于是她向自己承认,她是千瑶,不是任婉华!

第六章 成 长

    金氏早不耐烦了,只因修养好,所以才一直没发作,但眉头已是皱起,看着千瑶的目光里亦带上了几分厌恶。

    金氏的脸色,“千瑶”自是看在眼中的,再没什么比这样的目光更让她寒心。可是,金氏到底是不知道她才是任婉华!若是知道了真相,就绝对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她。内心的挣扎使得她的手开始发抖,要说吗?现在就说出来吗?

    金氏轻咳了一声,红绸简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千瑶,还使劲地给她打眼色。偏千瑶就一眼都不往她这看,只沉默地立在那里,肩背还挺得直直的,跟傻了似的。

    董姨娘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瞧着这出好戏,心里面悄悄琢磨着,原来不但大姑娘失忆了,就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也变得有些古里古怪的。瞧她那模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另有隐情。

    而此时,金氏看着千瑶的目光中除了不满外,慢慢又多了几分意外。其实这府里,平日里头下人过来回话,基本都是站着说,若有下跪的,多是因为做错了事。而这跪不跪的,哪还需要别人开口,来人自然是一到她跟前就自觉跪了下去,随后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喊冤,或是直接认命,乖乖等候发落。

    但千瑶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光凭她刚刚的冲撞,扯着自己哭喊的那举动,就足够拉出去打板子了。而她之所以没有发作,一来是看在这些年来的情分上;二是看在千瑶同是落水受了惊,又刚醒来,怕是这身子吃不住板子;三来华儿的事就让她够忧心了,再者那落水的事也还未问清楚,故而不想在这当口过多为难闺女身边的丫鬟。

    只是她的宽容却不等于千瑶就真没有错,不过这丫鬟的性子,她倒是清楚的,千瑶向来就没有这么硬气的时候,还有刚刚在华儿屋里的那番举动,着实是有些反常。不会是也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但瞧着倒不像是失魂症……

    金氏琢磨了一会,正要开口,却这时听到外头的丫鬟说三姑娘和昊哥儿来了。话才落,就有人掀了帘子,随后见两个婆子将一张轮椅小心抬过了门槛,然后才将轮椅交给后头的丫鬟,由那丫鬟慢慢推了进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五官生得极为清俊,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他面上却还是带着三分笑颜,让人看着心生喜爱的同时,不由又多了几分怜惜。

    而跟在轮椅后头走进来的则是位小姑娘,瞧着有十二三岁光景,穿着玉色绫宽小袄,外罩着软黄棉紬比甲,下面一件鹅黄缕金挑线裙儿,腰上系着白玉佩。再看她的五官,瞧着同轮椅上的小男孩有几分相似,只是这样的五官在她那张小脸上一组合,竟比那男孩逊色了不少。且她进了屋后,眉眼一直就是低垂着,即便身上穿的很显贵,但整个人瞧着却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样,若不是那一身衣饰的衬托,多半会让人当成是不识世面的小丫鬟。

    “今儿不是有课吗,怎么这会跑这边来了?”瞧见自己的儿女,金氏面上的表情不觉就放柔了下去,声音也多了几分轻缓。

    “我刚听说大姐已醒了,便向先生讨了情,让先生放了半日假。刚原是想跟三姐一块去大姐那儿看看的,只是又听说大姐已经睡下,所以就直接过来娘这边瞧瞧。”任正昊一边让丫鬟将他推近些,一边回了金氏的话。说完又朝随他一块进来的任婉璐看了一眼,任婉璐有些羞怯地一笑,然后朝金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才小意地开口道:“大,大姐已经,没事了,娘,累了吧?怎么,不休息一会?”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她不但说得异常缓慢,还有些结结巴巴的,而且说完后,整张脸都红了,就似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不安。

    金氏心中不由一叹,自己生的这三个孩子,一个是先天残疾;一个不但自小结巴,且性子软弱,又过于胆小怕生;唯有一个最好的,如今却又患了什么失忆症。一想到这,她眼里的神色顿时一黯,只是很快,面上又露出慈爱的笑来:“娘不累,你们大姐好是好了,只是……”她说到这,忽然就叹了口气,遂摇了摇头改口道:“算了,这事一会再说,你们先回去吧,娘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任正昊这时却看向千瑶道:“千瑶姐姐怎么在这?何时醒的?身上可是都无碍了?”他说到这又转向金氏问道:“娘是要问千瑶姐姐什么话吗?只是我瞧着千瑶姐姐脸色很不好呢,娘何不让千瑶姐姐坐下回话。”

    没想自个儿子会帮千瑶说话,金氏微一愣,便又看了千瑶一眼。只见她的脸色确实很苍白,额上还冒了许些冷汗,瞧着似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不过即便是这般虚弱的模样,她的肩背倒是一直都挺得直直的,且那双眼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这样的千瑶,跟她印象中那个稳重得体的丫鬟有许些不同,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或许是跟在华儿身边久了,也学得了几分华儿的神色。

    如此一想,心终是一软,迟疑了一下,金氏便开口道:“你坐下吧,将昨日的事情好好跟我说说,你和姑娘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金氏的声音刚落,一旁的红绸便搬了张矮凳放到千瑶后面,随后就将她按到那矮凳上。

    “千瑶”在那凳上坐下后才发现,这周围的人,无论是坐是站,那视线都比她高出一大截。低头的姿势,卑微的恩典,可此刻大家看她的目光里,竟慢慢退去了刚刚的幸灾乐祸与嘲弄之色。她们,都只当她是个丫鬟,没人知道她才是任府的长女!

    一股怒气倏地窜起,麻痹了她的苦痛与挣扎,为她精疲力竭的身心打足了气。

    她顿时就绷紧下颚,挺直腰背,握紧手心,她是任府的长女,即便换了个身体,也不是这些人能小瞧得了的。心中意定,才抬起眼看向她母亲,又看了看旁边的昊哥儿和任婉璐,再瞧了瞧这满屋子的丫鬟下人。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时机不对,就算她急得胸口要爆开了也得忍住。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必须找个母亲有空,旁边又没有人的时候,才有可能说得清。不然,不然她现在一说,准会让人当成疯子给拖出去!

    从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任府大小姐,在这一刻,开始学会隐忍和沉默。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经历的怎样的心路历程。大家只看到她在那矮墩上坐下后,顿了一顿,就抬起眼,开了口,将昨日之事慢慢道了出来。

    其实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并没什么曲折,不过是三言两语,她就将事情的经过给说完了。

    金氏听后却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才道:“园子里竟有这东西,还爬到那亭子里去了!”她说着就看了董姨娘一眼。

    董姨娘也有些意外,想了想便道:“如今虽是初秋了,但那园中花草依旧很很繁茂,有这东西倒也不奇怪。只是眼下不知除了姑娘遇到的外,别处还有没有了,我一会就叫家丁们仔细找找,再去拿些驱蛇粉来各处洒一洒,免得万一从哪忽然冒了出来,咬伤了人就不好了。”

    金氏依旧微皱着眉,心里留了意,却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让董姨娘马上去办。

    既然事已说清,金氏便朝千瑶道了一句:“行了,你下去吧。”她说完,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姑娘那你就先别过去伺候了,明日若身子无碍,就去洗衣房领一个月的活。”

    此话一出,千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红绸却是听明白了,太太这是罚千瑶做一个月的粗活呢。她遂看了千瑶一眼,只见千瑶此时是一脸呆相,还以为她是接受不了,便赶紧走过去笑着提醒道:“还不快起来谢过太太。”

    金氏却摆了摆手:“算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昊哥儿说说话。哦,还有,一会你去让吕嬷嬷过来。”

    “是。”红绸应声,就将千瑶拉了起来,往外推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千瑶”才反应过来金氏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刚要回身,却被红绸瞧出了倪端,她忙将千瑶一把拉到外头开口斥道:“我知道姑娘这事你是有些委屈了,可是就凭你刚刚冲撞了太太那事,就是将你拉出去打几十大板都不算重的。眼下只让你去领一个月的粗活,已是太太额外开恩了,再说太太向来是赏罚分明,没得要为你破了例。总归没让你丢了差事就行,别想什么糊涂事。万一惹得太太不高兴了,真让你丢了差事,到时看你往哪哭去!”

第七章 心 事

    好容易将千瑶劝走后,红绸不免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当年千瑶刚进任府的时候,她也是才进金氏的院里当差,所以容易跟新进来的人靠近。虽后来千瑶被分到了静月轩,但两人平日里也都有来往,到底是有几分情份在。所以千瑶出了这档子事,她难免会跟着担心,如今见太太只罚了千瑶一个月的粗活,总算是松了口气。

    故而刚刚瞧着千瑶面上还有不满之色,自是紧着说了她两句。可千瑶走后,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可怜,心想一会得闲的时候,还是过去看看,好好安慰安慰她。打算好后,就暂且将千瑶的事搁下,先找吕嬷嬷去了。

    得了金氏的认可,董姨娘处理事情很是利落。一个时辰不到,就领着家丁将这府里各处巡逻了一遍,同时洒了驱蛇粉。另外还将剩下的驱蛇粉分了几小分,亲自送到各个房里,并叮嘱大家都要记得在房子周围洒一些,还细细交待了用量等等。

    走了大半个任府,最后只剩下柳姨娘和她闺女这两处了,董姨娘往柳姨娘那头看了一眼,心里冷笑一声,便让身边的仆妇将那包驱蛇粉送过去,然后自己拿着东西进了她闺女的房间。

    “刚刚怎么没去大姑娘那看看,我的好姑娘,你就是装病也别挑这个时候装啊,真当太太心里不清楚的么!”一进屋,就见自个闺女正拿着几支珠花,对着镜子,比着头发,左瞧瞧,右看看的,董姨娘便有些生气地道了一句。

    任婉欣从镜子里看了她母亲一眼,抿着唇笑了笑,然后转回身道:“姨娘生什么气,反正去瞧她的人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再说我昨儿不也去看过了吗,而且早上那会我确实是身子不适,总归太太也不会拿我的事来怪你。”

    “谁知心里是不是记着呢!”董姨娘气闷了一句,然后又放软了声音道:“姑娘就是不为我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才是,惹了太太的厌,能有你什么好处?你就是不喜欢大姑娘,也别处处都表现出来,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好了,姨娘别生气了,我等一下就过去瞧瞧。”任婉欣说着就将手里的珠花搁到妆匣里,然后一边喊丫鬟给沏上茶来,一边走到董姨娘跟前,拉着她的胳膊走到椅子那坐下,就接着问道:“其实我刚刚是该过去看一眼的,听说大姐失忆了,到底是真是假,姨娘快跟我说说。”

    “瞧着那样确实不假,太太问什么,她都答不出来,连自个叫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一问三不知!”董姨娘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道:“你说这也真是奇了,也没听说谁落了水,就把以前的事给忘光光了的,就连千瑶那丫头,瞅着也有些不对劲呢。”

    “连名字都忘了,那是不是所有的人,她都不认得了?”任婉欣只对任婉华感兴趣,一听董姨娘这般说,就马上接着往下问,面上还带着许些惊奇和兴奋。

    “可不是,连自个名字都给忘了,还能记得什么。”

    “不会是变傻了吧。”任婉欣又追加了一句。

    董姨娘吓一跳,忙道:“我的好姑娘,小心隔墙有耳,太太正为这事心烦着呢。刚刚才说你来着,怎这会就忘了,口没遮拦,别到时又让那姓柳的抓着了话头,告到太太那,少不得又添一事!”

    任婉欣却撇了撇嘴,混不在乎地道:“我在自个屋说话,姨娘怕什么,而且还有丫头在外头守着呢,能有谁巴巴过来偷听的。”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辩这个,总之你记得我的话就是。”董姨娘说着就有些生气地转开脸。

    任婉欣一瞧董姨娘真生气了,便拉了拉董姨娘的袖子,撒娇了两句:“好了,我注意着就是,姨娘何必跟我生这个气。”

    董姨娘叹了口气,回过脸:“你啊,就是这个性子,到底她是太太的肚子里出来的,而且她那性子向来跋扈。你老想跟她对着干,哪能讨得了好,我让你多去讨太太的欢心,你偏听不进去,如今你也十四了,还能在这府里呆几年。再说太太去年就帮你说了门亲,我瞧着也算过得去,只是你不是嫡女,嫁妆本来就薄,再不想想法子,到时你去了夫家那边,可不被人看轻了。”

    “我才不稀罕那门亲,姨娘,我是见过那个人的,竟是个麻子脸。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在衙门混个差事罢了,还没功名在身,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说那门亲还好,一说她心里更是生气,恨不能马上去退了这门亲。

    “你知道什么,那许公子眼下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他家里的关系可大着呢。我是早打听过了,用不了几年,那许公子就会有个正经官位,到时你可就是官夫人了。再说那许家的家底殷实着呢,你过去后准吃不了亏,如今只要想办法让太太多给你准备些嫁妆,到时你过去那边,腰杆子才能挺得起来。”董姨娘说到这,瞧她闺女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明显就是没听进去,她只得叹了口气,放缓语气接着道:“至于长相嘛,你年纪还小,到底不懂事。男人么,若生得太好了,反是个祸害。”

    “那宋家的三公子就是个祸害了,若是这般,太太怎么不赶紧给大姐退了这门亲。”任婉欣又撇了撇嘴,赌气地道了一句。从小到大,无论是吃是穿是住,还是身边使唤的丫鬟,她哪一件都比不上任婉华,就连婚姻大事,也是比任婉华差了不只一点半点,叫她如何甘心!嫡庶嫡庶,她输就输在这嫡庶二字上!

    董姨娘一听自个闺女这酸溜溜的话,忙抬眼看了任婉欣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异样,才放了心,然后就冷笑一声:“那宋家可不是好待的,家大业大,人口又多,光瞧那宋夫人,就不是个好对付的。我看啊,照大姑娘那脾性,过去了,准会有一番苦头吃,你且瞧着吧。”

    任婉欣却是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当是董姨娘说来哄她的,心里更是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心事藏着,心中暗恨。

    “千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渡过这一天的,直到夜幕降临,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都还在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明天醒来,会回到原本属于她的床上;希望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第八章 影 射

    黑暗像一只张开嘴巴,露出獠牙的巨兽,从后面追着她,要将她一口吞噬。

    她拼命地往前跑,却总有一股力量在后面拉着她,拽着她,逼着她面对这青面獠牙,不堪忍受的现实。她奋力地挣脱,艰难的往前挪,但没一会就感到精疲力竭,连多走一步都觉得困难,可是情形这么紧迫,她不跑不行……

    然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巨兽不见了,眼前的景色忽然变成一处洒满温暖阳光的庭院。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其中,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怎么这般熟悉,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什么时候到了这?才一想,就瞧见翡翠和珍珠拿着她的衣服从房间出来,还笑着对她道:“姑娘,这衣服我先拿去洗了。”说完,她们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愣了一下,转头,又瞧见不远处还有两个小丫头在扫着院中的落叶,正要走过去,吕嬷嬷却从一边走过来说道:“姑娘,亭子那新栽的杜鹃花都开了,怎么不过去看看。”

    “嬷嬷……”她喃喃一声,终于回过神,遂有些急切地说道:“嬷嬷,你,你叫我什么?你能认得出我来!”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奶大的,哪能认不出来。”吕嬷嬷说着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听了这话,她差点没落下泪,原来她变成千瑶的事,真的是梦!真的是梦!

    “哟哟,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些天做绣品做得累了,心里烦闷,要不今儿就别做了,去亭子那走走,散散心啊。”吕嬷嬷忙宽慰她,说着左右瞧了瞧,发现眼下就两小丫头在那扫地,便叫了一个过来跟着。

    怀着满心的庆幸,有些迷迷糊糊地顺着院中的小道往后走去。途中果然看到一簇簇开得灿烂的杜鹃花,摇曳的花枝,浓烈的芳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美好。那果真是梦,是梦,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这么对自己,脚步却是习惯性地就往静月亭那走了过去。

    只是不想,她进了亭子后,发现竟还有别人在里面。

    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袭水红织金挑绣襦裙,倚着栏杆,背对着她。奇怪的是,那背影她看着总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愣了愣,就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吗。”那女子并未回头,只是笑了一句,声音里满满都是嘲弄之色。

    她心中大惊,呆了许久,不觉大怒,又喝一声:“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何不自己上前看一看究竟。怎么,你不敢是吗,害怕面对这一切是吗,胆小鬼!”那女子说着就笑了起来,很是放肆地笑,笑得她恼羞成怒,一个疾步就冲上去,并伸出手,欲要抓那女子的肩膀将对方转过来。

    却不料她伸手过去的时候,那女子竟在那一瞬忽然错开身,令她抓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一下子往栏杆上撞了过去。而那栏杆,却在她碰到的那一瞬,忽然断开,她的头往前一扎,就摔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翻滚,眼睛惊骇地盯着上面的人影,竟看到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且那脸上尽是嘲弄之色。她喉咙紧缩,喊不出声,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包围,团团缠死……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无数嘲弄讥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愤怒与恼羞压过了恐惧,堕入黑暗的那一瞬,她猛地就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闻自己粗沉急促的喘息声,原来是梦。

    她在黑暗中怔愣好久,眼睛才适应黑暗,现实就像无情的鞭子,呼啸而来,打的她皮开肉绽。白日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浮现,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撩开床帐,看着这狭小简陋的房间,眼泪倏地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这是千瑶的房间,此时她还在这里,就说明,她再不是任婉华。

    不愿承认,不想承认,可是现实就是如此,由不得她愿与不愿。

    在黑暗中呆呆坐了好久,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她吓一跳,随即转了转眼睛,全身紧张地往这漆黑的房间左右看了看,可是什么东西也没发现。还以为是她听错了,但过一会,又听到那个声音。不过这次,她终于发现,那声音原是从自己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这是……饿了?她呆了一呆,又想了想,是了,白天的时候,她基本没吃过什么,就喝了点水。似乎有人给她送了饭过来,不过她一直没动,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似乎又被人给收走了。正想着,肚子紧跟着又叫了一下,她怔然回神,不由摸了摸自个的肚子,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奇。以前只听说过人肚子饿的时候,肚子会咕噜噜的叫,原来竟是真的。

    原是想明日再说的,可那饥饿的感觉却是渐渐清晰起来,胃部有种微微的灼烧感,手脚微颤,身上越发无力。脑子下意识地就想起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奶油松瓤卷酥,桂花蜜藕,胭脂鹅脯,酒酿清蒸鸭……食欲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嘴里分泌出唾液,不由就咽了咽,却更觉得饿了。

    还以为再没心情吃东西了,原是没有饿到那份上。

    饥饿,似乎容易让人变得单纯,面对饥饿,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填饱肚子,不管什么事,都得等填饱肚子后在说。

    记得傍晚的时候,千月又给她送了一次饭,不知还在没在。这么一想,她马上就摸索地下了床,可是房里实在太黑了,她又找不到蜡烛和火柴都放在哪。在桌面上胡乱摸了摸,没有摸到蜡烛,倒是摸到了一小盘点心,她心中一喜,小心端过来闻了闻,原来是桂花糕。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饿到,在黑暗中,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抓着糕点,不顾仪容,不顾吃相,忘了身份,忘了母亲的教导,只知狼吞虎咽的地步!

    这一盘糕点只有四块,很快就吃完了,又喝了点水,然而空了近两天的胃,哪能是这四块小糕点能填得饱的。东西一下肚,反将她的食欲勾得更加旺盛起来。千瑶是干活的身体,食欲原本就不错,加上又饿了两天,故眼下这身体的需求自是比平日要大许多。

    还想再吃点,脑子里有这个念头后,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迟疑了一会,她咬了咬唇,即挪开脚步,走到门边,拉开,走了出去。

第九章 黎明之前

    十六的晚上,却没有月亮,初秋时节,暗夜的空气异常湿重。抬起头,只见浓暗的夜幕上,只余几颗被云层遮掩的星辰,看起来那么遥远,寒亮。

    盲目地出了静月轩,走了好一段路,她才猛地回过神停在原地,怔怔看着四周这似无止境的黑暗,一时有些惊慌失措,心想自己怎么就出来了?攥紧双手,定了定心神,然后拼命睁大了眼睛,却依旧只能看得到周围建筑的轮廓,余的都看不清。

    这模糊不清的视线,使得原本对她来说极为熟悉的地方,一时竟变得陌生起来,还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身上忽的有些发寒,越看越觉得有些瘆得慌,到处都是乌漆麻黑的一片,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出来的。想返身回去,可回头一看,却发觉背后更加浓暗。而且忽然间,她分不清自己刚刚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中途似乎拐了几个弯,眼下瞧着这哪都是黑乎乎的,房子的轮廓看起来又那么相识,她一时间竟有些糊涂起来。

    天啊,真可笑,她竟在自家后院迷了路!

    眼下肚子饿,身上冷什么的,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站在那,依旧是手脚微颤,但食欲早就不见了,心中只是懊恼:刚刚出来的时候,至少该找个灯笼拿着,就是没有,她也不该独自一人这么出来;或者她刚刚就该去叫千月起来给她准备吃的,就算,就算让人看到自己因白天不吃东西,结果半夜饿得受不了起来有些丢脸。那也比现在这样,全身发抖地站在这儿,分不清东南西北来得好啊。

    心里正又怕又悔的时候,忽一阵夜风刮过,旁边的灌木丛遂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只觉得心脏似要跳出来一般,可还不待她缓口气,又不知从哪冲出一只猫头鹰,突地发出一声怪叫,拍着翅膀,呼啦的一下就从她面前飞过。

    那一瞬,她还当是什么鬼怪朝自己冲过来,竟吓得失了声,脚一软,就摔到地上。

    打从娘胎出来,她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手按到冰冷且粗糙的石板上,手心传来灼热的刺痛,心里随即翻涌出难以抑制的委屈和恐惧。她好想放声大哭,或者大声尖叫,总之让别人发现她在这里,然后过来带她回去。

    可是,脑中存留的一丝理智,将她这股冲动生生压了下去,心里的傲气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她是任府的长女,自小在这府里长大,这是她的家,如今,她竟在自家后院被黑暗吓成这副模样,这简直是个耻辱!她什么时候也变成像任婉璐那样胆小,动不动就爱掉眼泪了!

    就连发现自己变成千瑶的时候,她也没掉过一滴泪;白天在母亲那回话的时候,她也能挺直了腰背,不哭不闹,冷静且清楚地回答了问题。

    而现在,不过是片正常的黑暗罢了,不过是只猫头鹰罢了,竟就将自己吓成这副样子。实在太可笑了,摔倒了也是活该。

    她在心中自我批评与自我嘲笑着,这种自嘲给了她力量,让她一咬牙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挺直腰背,抬起下巴,心里对自己说:就是摔倒了,我也绝做可怜虫,认命地躺着等别人来拉,也绝不给别人嘲笑我的机会。这里是我的家,我是任府的长女,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这,什么都别想阻止我前进。

    我不是胆小鬼,就是变成千瑶,也不能将我打倒。总有办法扭转这件事的,只要慢慢想,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在这之前,我绝不自艾自怜,也绝不向人哭诉。就算真的想哭,那也得等这件事解决了再哭,但是现在,绝对不行。

    像宣誓一般,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斩钉截铁地这么对自己说着。

    很多年以后,每当千瑶回忆起这个漆黑的夜晚,唇边都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那笑中,隐隐带着几分骄傲。

    在那一片惊人的黑暗中,还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她,面对如洪水猛兽一般的命运时,没有倒下去,而是选择站起来。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就如那一片漆黑的暗夜般,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却没有被吓倒,仅凭着一股执拗之气,就一步一步地,继续走向前去。

    或许她还未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她已抛却了之前的胆怯,勇敢地面对自己真的变成千瑶的事实。至于别的,比如现在的任婉华到底是谁,比如要怎么告诉母亲这件事,比如要怎么扭转目前的情况,她还都没有一个很好的计划。但是,她心里却不再似白天时那般慌乱无措了,无论前面有什么困难,她都有信心克服。

    心中不慌后,她很快就辨清方向,没一会就摸到厨房门口。可是到了这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天真了。任府的厨房,即便晚上有准备夜宵的习惯,但基本上都是在子时之前就熄了火,并锁上门。现在肯定是过了子时,她站在厨房门口,借着微弱的星光,瞧着挂着门上的那把大锁,真有些为难住。

    可都走到这了,却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就回去,怎么甘心。记得厨房一直就有人看着的,是住在哪?千瑶站在门口稍思索一会,往左右看了看,厨房东面倒是有几间下人的房间,但她却不知哪一间才是住着看管钥匙的人。要是把人都叫醒,让大家都看到她巴巴过来找吃的,似乎有些丢脸,怎么办呢?

    正左右为难时,忽然瞧见厨房东面那,其中一间房子的窗户亮了起来,随后又听到几声嘟囔的声响。她心中一喜,遂往那走了过去。

    刚走到那门口,正好里面的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拉开门走了出来,于是两人便打了个照面。

    “哟,是谁站在这吓人呢!”那人被唬了一跳,忙将手里的油灯挡在身前。千瑶一瞧,原是王婆子,她心里一笑,还真是遇对人了。王婆子是珍珠的姨妈,一年前珍珠曾在她跟前讨过情,她便在金氏跟前说了几句好话,所以这王婆子才领到了厨房买办的肥差。

    “是我。”千瑶一笑,又走近了一步。

    听见对方出了声,王婆子才稍稍放了心,然后将手里的油灯往前移了移,才发现竟是大姑娘房里的千瑶。她愣了愣,心里顿时犯起嘀咕来,这早更天的,天还黑着呢,她跑来做什么?只是琢磨归琢磨,面上却不忘露出个适当的笑,同时开口问道:“千瑶姑娘怎的这一大早就跑来这边?天还没亮呢。”虽说千瑶被罚一个月粗活的事,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但太太却未曾开口说要换了她的差事。到底还是大姑娘身边的体面丫鬟,而且又是跟她外甥女一块共事,不好轻易得罪了。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千瑶一听是早更天,怔了怔,便问了一句。然后又抬头瞧了瞧那天色,果真看到刚刚还是浓暗的天空,眼下东边的那一块,已变成墨蓝。难怪刚刚那么黑,原来是黎明之前。

    王婆子一听千瑶问的这话,心里更是犯起嘀咕来。都听说大姑娘失忆了,这千瑶也是跟大姑娘一块落水的,脑子莫不是也有些受影响了吧?不然这一大早,天还乌漆抹黑的时候,就披头散发地跑到这来,偏还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这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啊。

    “你看什么!”千瑶刚收回目光,就看见王婆子在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里既有探究,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她心里顿时生出许些厌恶,即低喝一声。

    王婆子讪讪地收回目光,干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奇怪姑娘这一大早过来,头发也不梳,到底是有什么事?”

第十章 曙 光

    厨房门打开后,没一会,里面就飘出诱人的香味,千瑶悄悄咽了咽口水,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她进了厨房并不急着坐下,而是先是踱着步子,在里头巡视一番,然后才拣了张干净的椅子,慢悠悠地坐了下去。

    眼下外头的天还未亮,炉子里的火苗不时从灶口那往外窜,映着王婆子那张胖呼呼的脸,只见满面油光,亮得如镜子一般。千瑶看了一眼,就撇开目光。

    瞧着火烧的够旺后,王婆子这才抬起那双略浮肿的眼睛,悄悄往千瑶这瞟了两眼,心里转了几转,面上一笑,就拿了个干净的缠枝莲花瓷碗,倒了碗刚刚煮好的豆浆,小心端到千瑶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先喝碗豆浆,小心烫,笼子里蒸的是玫瑰花糕和水晶饺子,马上就好。姑娘要的急,没法儿现做,不过也都是昨日才做的,蒸热以后味道一样。”

    千瑶进了厨房,身上放松下来后,饥饿感跟着就上来了。坐下歇了一会,胃里那空空的感觉更是明显,眼下正是需要喝一碗热热的豆浆来暖暖胃。但她却没马上伸手接,而是先瞟了一眼那碗。王婆子会意,遂笑着道:“姑娘放心,这是前两天才添的新碗,刚洗好放在那小柜里。原是打算在中秋时再拿出来用,难得姑娘这一大早过来,就先给姑娘用一用也是无妨。”

    千瑶点了点头,方才接了,轻轻啜了两口,抬眼,瞧着王婆子还在自个跟前立着,她便一皱眉,不悦地道一句:“你不去看着炉火,干站在这做什么?”

    王婆子又笑了一笑,那双略显浮肿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贼贼发亮。她先是走到门边往外瞧了瞧,又看了看天色,算着起码还得一刻钟那些婆子仆妇们才过来,于是便缩回身,掩了门,走到千瑶跟前道:“姑娘刚刚说的,可是真话?”

    “什么?”千瑶眼也不抬,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将碗搁在桌上,手里拿着勺子轻轻翻舀着,动作轻缓有度。胃里暖和后,她便没那么着急了,开始注意起仪容举止来。

    “姑娘跟我装什么糊涂。”王婆子有些急了,忙往旁走两步,站到千瑶左侧,微弯着腰,压着声,眯着眼,涎着笑道:“姑娘莫不是哄我的吧!怎么我一点都没听说这事?”

    千瑶先喝了两口豆浆,完后才道:“我哄你做什么,我也是从大姑娘那听来的,前些天陆管家起码找了四五家的瓷器样品给太太过目,却没一家能让太太瞧上眼的。大姑娘听说后,便从自个房间拿了个五彩鸳鸯圆肚细颈的瓶子给太太瞧,没想还真让太太给看中了。我听大姑娘说了,那种瓷器有个新名儿,叫彩京。太太瞧好后,就打算专门定做一对上好的,给大姑娘的外祖母,贺老太太当寿礼。前两日太太已经让陆管家寻人去,却不想那专门做这个的师傅,前段时间回了南方,眼下要订做的话,只能去柳州那边找人。太太听了后,便决定就让陆管家带几个人到柳州去,除了办这瓷器的事外,顺便将府里需要添的东西等,都一块买了。”

    柳州是大景北面最大最繁华的一个港口城,其历史已有百年之久,就是当年海禁的时候,那边的商贸也不曾低迷过。更别说五年前,航路重新开通后的景象了,如今京州这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喜欢直接派人到去柳州采买东西。

    王婆子听千瑶说完后,一双眼直发亮,她大儿子正愁没差事呢。如今若能揽上这一宗,即便是跟在陆管家身边跑跑腿,这一来一回,也能拿到不少赏钱。她知道太太在京还有两家绸缎铺,这一次去柳州,准少不得还会给那两家店铺准备新货,加上府里的用度,这可是个大数目。她大儿子这一趟若讨了陆管家的欢心,回来后没准就能有个正经差事了。

    千瑶慢腾腾地喝完那碗豆浆,然后又道了一句:“因为这事是前天太太才定下的,陆管家估计还没来得及选人呢,又不是敲锣打鼓的事,你自然不知。不过我,我从大姑娘那听说了,太太让陆管家早些准备上路,尽量在中秋之前回来。”

    王婆子一听时间这么紧,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找谁说情去,需要打点些什么,这可是个肥差,千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天要亮了,我还得回去梳洗一下,东西蒸好了就给我拿出来。”千瑶瞅了王婆子一眼,知道她心里已经开始打起算盘了,便站起身,往炉子那瞟了一眼。

    王婆子回过神,心情极好,因此并不介意千瑶的态度,还陪着一脸笑道:“好了好了,我这就给姑娘拿出来啊。”

    接了王婆子递上的食盒,千瑶便转身出了门,只是将要离开时,她又回头道了一句:“日后王妈妈若是得了什么好处,可别忘了我才是。”

    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人员牵扯,利益相争,她怎会不知。她原就是在这里长大,并身处其中心,这些年来,她接触到的,听说过的,不会比府里的下人少。且因她性子向来骄纵任性,金氏当心她日后嫁入宋家会吃亏,故而平日里没少让她在身边学着看着。虽然她之前曾不屑于学这个,但是一直以来,这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所以眼下,她很清楚,她最需要的是尽量控制住自个的脾气,不能因为这个平白吃了亏!

    “瞧姑娘说的,我还能忘了姑娘的好。”王婆子胖呼呼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还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点头。

    一直目送千瑶的身影消失在早晨灰蒙蒙的雾色中后,王婆子才回身进了厨房,只是当她看见千瑶放在桌上的那个空碗时,她忽然就冷哼一声,那双略肿的眼睛跟着露出几分不屑,接着又啐了一口,心道摆出那副模样,还真当自己是半个小姐呢,要不是冲着你及时递了个好消息,会给你好脸色看。大早上,急巴巴地过来寻吃的,也不害臊。

    千瑶回到静月轩的时候,天才灰蒙蒙亮,她先往自己原先住的房间看了看,只见那静悄悄的,显然是里面的人还未醒。那个地方,她的地方,如今已经被人占了。她咬了咬牙,拎着食盒的手不由捏紧,直到手心生疼了,才吁了口气,然后小心避开两个早起的丫鬟,悄悄往现在住的房间走去。

    初秋的早上,昏暗的房间内,千瑶直挺挺地坐在桌边,默默将肚子填饱,然后才开始整理思路。这是她首次,认认真真的,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思索着这件事。

    她看到了许多问题,发现了许些疑点,但是一时找不到答案。

    至于要如何让母亲知道真相,她觉得自己首先要弄清楚,现在的那个任婉华,到底是谁?

    既然她能跑到千瑶的身体里,那么原来的千瑶就有可能也跑进她的身体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原来的千瑶了解她的事,若还存着取代她的心思的话,那么即便她将真相说出来,母亲也不一定会信。

    正苦苦思索着,忽然就听到外头有人在敲门。她回过神,不悦地问了一句:“谁?”

    “是我,千月,千瑶你起了吗?洗衣房那的赖嬷嬷找你呢。”

    千瑶并不清楚一个月的粗活意味着什么,她甚至没有想过这事。可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她顶替了千瑶这个身份后,事情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377/ 第一时间欣赏荣华归最新章节! 作者:沐水游所写的《荣华归》为转载作品,荣华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荣华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荣华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荣华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荣华归介绍:
本是千金之躯,却意外穿越到丫鬟身上。
再回头,原先的自己赫然立于眼前!
一夕之间,父母、身份、地位,姻缘,皆被别人侵占!
骄傲如她,怎样才能劈开困境,回归荣华?
.
============================
已有完结文《名门喜事》《玄幻笔记》荣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