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冷淡的体贴
回到柳州，已是二月中旬，府里的桃花已悄然开放。
“先休息一下，你脸色不太好，府里的事明儿再过问。”进了翼园，回了屋，千瑶一边让丫鬟收拾行李，一边问常嬷嬷这段时间府里的大小事。蒋星凡却在一旁道了一句，然后示意常嬷嬷出去。
“我得先去娘那看看。”千瑶也不在意蒋星凡的话，她觉得自己没事，且好容易摆脱了那一路上的沉闷气氛，眼下不找点事来做，浑身都会不舒服的。于是说着就让春喜将她从京那给齐氏带的东西拿出来，又接着问了蒋星凡一句：“你可是要去四方馆？”
蒋星凡还没开口，正巧春喜将那大匣子拿出来，千瑶遂伸手接过，只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累，那一接竟没接稳，她吓得脸色一变，蒋星凡眼疾手快地就给她托住。
“我陪你一块过去。”蒋星凡帮她将匣子搁在桌上，然后蹙眉看了她一眼，心里一叹。
千瑶一笑，一边检查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道：“你若是忙，我一个人过去看娘也没关系。”
匣子里装的都是些珍贵药材，多是补身子用。蒋星凡曾跟她提过一次，齐氏原先发过癔症，调理了整整一年才算缓过来。只是过后，身体和精神都不怎么好，总时不时地药喝药调理一番，就因为这样，所以府里的事齐氏才没心力去理。
“走吧。”蒋星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去看看娘就行了，回来好好歇歇，别逞强。”
只是两人才出翼园，千瑶却在下台阶时被雪滑了一下，幸得蒋星凡手快，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跟着后面的丫鬟都吓一跳。春喜瞧着千瑶没事后，即朝旁边的小丫鬟斥了一句：“今儿是谁打扫的院子，眼睛都长哪去了！”
“可有扭到？”蒋星凡扶稳了她，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千瑶握着他的手吐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似乎车坐得久了，腿脚都有些发软，一不留神就踩空了一级。
“我让人抬轿子过来。”见她脸色真有些苍白，蒋星凡说着就往旁吩咐一声，千瑶却拦住了：“我都坐了七八日的马车，这骨头都酸了，正想走走松松胫骨，且就这么一段路，还坐什么轿子，我刚是不留神罢了。”
“你真的没事？”蒋星凡还不放心。
“谁有事我都不会有事的。”千瑶说着就是一笑，挺了挺腰，便往前走前。
蒋星凡只得随她，然后朝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明净堂那走去。千瑶一愣，手臂僵了僵，最后还是任他握住。只是行去的路上，她转头看了他几眼，却见他总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心情现在。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男人，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也不知他怎么忽然就变了。最明显就是在回来的那一路上，他有时看着像是生气的样，但下一刻跟她说话时面上又带着笑。还有，之前若是两人单独在一块时，他常常会逗她，或厚着脸占她便宜，那狗皮药膏的样子她是深有体会的。可现在，他似一转身，忽的就变成个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如今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对她虽依旧关心体贴，但不知为何，总有些不一样，似极为客气，客气得生疏。
而现在，两人走在一块，他忽然就拉住她的手，倒让她更迷糊了。
这一会亲昵，一会冷淡，他到底抽的什么风！？
“你——”千瑶终于忍不住开口，想问他究竟怎么了，只是话还没出来，蒋星凡却道了一句：“你瘦了！”他说着就稍握紧了她的手腕，手骨确实比以前明显，近半个月没碰她了，若不是今儿拉了她的手腕，还不知道她瘦了这么多。他说着就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下巴似真比原来尖了，面上的气色也没以前那么好了。
“呃……”要问的话被打断，千瑶怔了怔，才道，“路上车马劳累，胃口不好。”
“好好休息几天。”蒋星凡想了一会，轻轻道了一句，便又收回目光，只是依旧拉着她的手。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千瑶却觉得脑子糊涂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别扭！
刚一进屋，齐氏就从里头走了出来，瞧着他们后，面上微有些激动，忙就上前拉住千瑶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即道：“怎么瘦了！”说完就转头看向蒋星凡，接着道：“你不是过去了吗，怎么没好好照顾自个媳妇，瞧瞧，脸气色也没以前好了，你就不会节制着点！”
蒋星凡被齐氏最后一句话说的一愣，顿时失笑一下，然后咳了一声，看了千瑶一眼。
千瑶也回过味来，脸一热，忙将齐氏扶到里屋上了座，完后才道：“娘，我就是路上累了些，睡一觉便什么都补回来了。只是媳妇不在这段时间，把府里的事都交给娘，怕是让娘累着了，这次我给您带了好些补药过来，之前缺的那些都有了。”
她说完就让春喜将那匣子捧上来，齐氏打开看了一眼，便道：“费这个心做什么，我的身子早好了，这些东西又贵又难吃，若一整日都拿药当饭吃，这人活着还有什么趣。还是你拿回去给自己补身子吧，瞧你瘦了这么些，可得好好补回来。”
不料齐氏忽然说这等话，千瑶一愣，不由看了蒋星凡一眼，蒋星凡也是微怔，便看了冯妈一眼。
千瑶心思一转，就笑道：“娘怎么这么说，这不是生病的药，是养身体的药，也不是****吃，不过是隔个两三天喝一副罢了。再说这药是适合您的身体，我的，给我补身子的东西退之早给我准备了，娘就收了我这一片心意吧。您若是不收，我如何安心，难不成娘是在怪我离开了这么多天。”
“就你会说。”齐氏摇头笑了笑，终于开口让冯妈将那匣子收了，完后就问起千瑶京州那边的事。
约莫说了一刻钟，齐氏便让千瑶回去休息，还嘱咐了蒋星凡几句，暗指他自个的媳妇还馋成这样。她一直当蒋星凡忽然去京州是为千瑶，心里倒是欢喜的，但又怕他不知节制，垮了身体。蒋星凡苦笑，只得含糊应了，心里暗道，我这一口都没吃着呢，都什么跟什么啊！
两人才出了屋，蒋星凡即叫了冯妈过来问了两句，得知齐氏这段时间精神确实不好，人总有些恹恹的，心情也比以往抑郁了好些。冯妈心里一直在担心呢，幸而今儿齐氏听说儿子和儿媳要回来了，心情瞧着才好些。
“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给娘好好瞧瞧？”回了翼园后，千瑶便跟蒋星凡商量道，她心里也有几分愧疚，若不是她忽然回京，把府里的事都交给齐氏，或许就不至于会这样。
“娘有些讳疾忌医。”蒋星凡一叹，“之前也找过几个大夫的，都说是心病，心情好了，病气自然除。”
“心病？”千瑶一怔。
“娘和我进蒋府之前的事，你也差不多知道的，她心里一直就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偏我以前没关心到她，反还一走就是四年，留娘一人在这……她是寂寞太久了，走不出来……”蒋星凡说着就抬手捏了捏眉心叹道，“我是个不孝子。”
千瑶瞧着他这样，一时有些怔然，坐在他身边，迟疑了一会才伸出手，覆住他的左手道：“你不用这么担心，如今咱们好好孝顺娘，多陪陪她，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其实任府的三姑娘，也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且自小连说话都不顺，现在不也慢慢好了；还有昊哥儿，他是一出生腿就不行，但现在都能走几步了，你之前在任府不也都见到了。”
蒋星凡看着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好一会才抬眼，看着她笑道：“嗯，金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千瑶一怔，接着就灿然一笑，骄傲道：“那是当然！”
却在这会，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千瑶即往外问了一声，春桃进来道：“是厨房那负责采买的曹娘子过来回话的，还有管园子的陈婆子问东面那一处新花架的事。”
千瑶正要起身出去，却被蒋星凡拉住了。
“这事你让常嬷嬷处理了便行，你先歇一日，又不是什么大事，急什么。”
见他执意如此，千瑶便只好让春桃出去，完后才瞅着他道：“我又不是纸做的人儿，有那么娇贵的。”只是这话才落，她就打了个呵欠。
“别逞强，路上那几日，你就睡得不好，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还不好好歇歇。”他说着就将她拉到床边，也不让丫鬟进来，自己动手给她铺了床，便将她按到床上去。
“你真奇怪……”千瑶看了他一眼，忽然就道了一句。
蒋星凡微怔，问道：“什么奇怪？”
“一边儿冷淡，一边儿体贴的，也不知你想的什么。”她在床上躺下后，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直直白白地就道了出来。
蒋星凡愣在那许久，完后才给她掖了掖被子道：“胡思乱想什么，睡吧。”
“胡思乱想的是你。”千瑶撇了撇嘴，就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第四十四章 惊
第二日起来后，千瑶先去了明净堂，见齐氏精神不错，又陪她一块用了早膳，说了会话，才回翼园处理府里的日常杂事。
“点春院那这段时间可有出什么事？”两个管事婆子领了对牌出去后，千瑶即问了常嬷嬷一句。
“前天刚过来说她左厢房一间屋子的门窗松动了，里头有一根梁也有些朽了，打算整个翻新，要账房给她支五百两银子。我没敢应，只跟七奶奶说这数目太大，得等九奶奶回来，七奶奶转身就到老夫人那说去了。”
“老夫人应了她？”千瑶抬看了常嬷嬷一眼。
“应是应了，不过只给了三百两，说是让七奶奶先用着，若是不够，等九奶奶回来后再说。”常嬷嬷点了点头。
“这样……”既然齐氏都应了，她自是不好说什么，于是想了想，便又问：“不过照七嫂那脾气，这会该过来跟我说这事了吧，怎么倒不见影了？”
“七奶奶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去见什么亲戚，昨儿也出去了一趟。”
“安姐儿也随着一块出去？”刚问出这句，千瑶即想起素娘来，便又问，“对了，这段时间，那素娘可是也常到府里来？”
“七奶奶一个人出去的，安姐儿这几日都在跟先生学琴，倒也用心，平日里就点春院和文曲斋两头走。”常嬷嬷说到这，停了一停，就往千瑶身边走近两步，小声道，“奶奶走后，那个素娘是时不时地往咱府里跑，还每次都带些自己做的点心什么的给老夫人尝。有一次她还在园子里碰上九爷，我是远远瞧见的，当时就见她将手里的东西给九爷，不过九爷没接就走了。后来她又将那东西送到老夫人那去，我过去悄悄一打听，才知是她自个做的什么鸳鸯糕。”
千瑶听着微皱了皱眉：“就那么一次吗？”
“就那么一次，过后那素娘似乎遇到九爷就绕着弯走了。不过九爷上京后，她也还是照往咱府里跑，且每次从六奶奶那出来后，都会绕个道，从文曲斋那过。”
千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又去那边，她去找安姐儿了？”
“估摸着是这个意思，不过七奶奶一直就安排丫鬟和婆子守在文曲斋外头，不让旁的人进去，说是不能扰了安姐儿。那素娘倒也没做什么出格事，都只是往那绕个弯，就出去了。”
“这可是奇了，你说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对安姐儿那么感兴趣？”千瑶不解地道了一句，却才说着，忽的就瞧见许氏扶着肚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千瑶一惊，忙起身过去扶她。
许氏如今是五个多月的身子，身子显得有些笨重，不过人还是很精神，只是走路比以前小心了不少。
“六嫂怎么这般过来了，什么事你让丫鬟过来说一声不就行。”千瑶扶着她坐下后，就道了一句。
“外头的酒肆都装修好了，三天前已开张，前段时间装修用的银子我昨儿都算清楚了，今儿送过来你瞧瞧。”许氏一边坐下，一边让自个丫鬟将那账目给千瑶递过去。
千瑶接了，随意扫了一眼便笑道：“我这就给六嫂拿银子。”她说着就要起身进里屋去，许氏却拉住她道：“不急，这个回头你给我送过去就行。”
不急着拿银子，那她这急巴巴地过来，就是为了给她看这账单？千瑶怔了怔，就道：“总归都过来了，何不早点算清，我是相信嫂子的。”
“我今儿是让你陪我一块出去看看的。”许氏摆了摆手，“你也瞧见了，如今我身子日渐臃肿，这出去多少惹人注意。你陪我去那酒肆走一趟，我在车里交待几句话，免得那些人弄乱了套。你也可以顺道看看那地方，说来你不是一直想过去瞅瞅的吗，正好一起了。”
千瑶一愣，想了想便道：“六嫂如今这般还要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如何担待得起，要真交待什么，你让掌柜的进府来回话不就行了，何须自个亲自跑一趟。”
“你懂什么，我若不过去瞧瞧，保不准那些人说一套做一套的。你放心，我另外还让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就去看这一回，完后我也好安心养胎。”许氏说着就站起身拉着千瑶进里屋，让她赶紧换衣服。
虽她早想过去看看了，只是瞧许氏这风风火火的做派，再瞧那明显鼓起来的肚子，千瑶觉得还是不稳妥，只是刚要劝，许氏就道：“你怎么这个温吞，缩手缩脚累不累，我又不下车，不过是让你陪我在车里坐着，到那儿后你再带我的话下去传给他们，到底那酒肆你也有一份在里头。你要真的不去，我只好自个去了，再说开张那****也出去了一趟，只不过因人多，不好下车，所以才就那么回来了。”
最终，许氏还是拉着千瑶上了马车。车行了一段后，千瑶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又近中午，帘子一挑开，遂见外头阳光静好，路边桃花吐蕊，街上人群喧闹，好一派繁荣景象。
“你自来了这边后，就没出过几次门吧。”许氏躺在车里的软榻上看着千瑶说道。
千瑶放下帘子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哪能随便往外跑。”
“多让九爷带你出来转转，你就不会这般想了。”许氏说着就稍稍换了个姿势，接着道，“我瞧你将府里的事理得不错，跟老七不一样，是个不贪心的，人也没那么多事，合我胃口，所以才带你出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有那闲心带个人在身边照顾着。”
千瑶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这般目空一切的女人，那种打从心里生出来的自信，简直让她哑口无言。
千瑶笑了笑，就转了话题：“对了，六嫂香料店的生意是不是也挺好的？”
“还算不错。”许氏说着就瞟了她一眼道，“怎么，不会那里你也想参一股吧，实话跟你说，不可能，那是我自己经营了近五年的店。”
跟这么直白的人说话倒是意外的轻松，千瑶失笑了一下，才道：“不是，我只是听说六嫂店里的素娘时常进府来，便这么一问。”
许氏即笑了，瞅了她好一会才道：“小丫头还挺会拐弯抹角的，你不就是想问她跟九爷之间有没有什么，还有她跟老七那边是怎么回事不是。”
千瑶笑着不说话，许氏也没吊着她，嗤了一声就直接道：“你放心，九爷还瞧不上她，不过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对她有点同情罢了。至于老七那边，我倒真是不清楚了，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都不会过问，总归只要不耽误我的事便行。”
千瑶点了点头，对于素娘和安姐儿，她不过是心里有点好奇罢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许氏对蒋星凡和素娘之间说得那般肯定，倒让她有些奇了，想问，却又不好开口，到底是自个丈夫的事。许氏瞟了她一眼，便是一笑，忽的又道了一句：“九爷啊九爷，没想你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如今可算是解气了。”
“什么？”千瑶听得愣住，不明白许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事，我胡乱说的。”许氏摆了摆手，只是下一刻却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且瞧着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整个把千瑶弄迷糊了。
两人就这般在车内聊着，时间过得倒快，没多会，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即外头有一婆子往里道：“六奶奶，到许媚儿酒肆了。”
一听到那个名，千瑶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氏，她竟将自个的闺名字用来做酒肆的名。这，这实在是……太大胆了！
“我原想取名为瑶媚酒肆的，不过九爷护你护得紧，不答应，我便将我自个的名字挂上了。呵呵，这样也好，以后许媚儿三个字会响遍柳州城。”许氏说着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千瑶忙伸手扶了扶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许氏的出格行为，是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她心里的记录。
“你下去把我刚刚的话带给那店里的掌柜，我就不下去了”许氏一边说，一边挑开车窗帘往外看，她们的马车正好停在那酒肆对面的街道旁，故从车窗里能看得很清楚。
千瑶先让一位婆子上来照看许氏，完后她才下了车，抬头，即看到对面那三间门脸大开的店面，只见檐角高飞，门窗洁净，门脸上头的正中，挂着个油亮亮的黑漆牌匾，上头金灿灿地落着“许媚儿酒肆”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千瑶看着那牌匾，只觉得头有些晕，女子的闺名竟就这么大刺刺地挂在外头！
不过一想这般气派的酒肆，里头有她的一份，心里就不由有些激动。难怪六嫂会那般自信，都说商人低贱，但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够独自经营管理这样的一家酒肆，就是男人，也没几个能做的像六嫂这般好的！
领着一位婆子进了店里后，找了掌柜，将许氏的话一一交待了。那掌柜晓得这是另一位小东家，态度自是极为殷勤，说完正事后，还问了一下，需不需要他领千瑶各处看看。
“下次吧，你记得刚刚的话就行。”千瑶学着许氏的样子道了一句，然后就领着那婆子出去了。其实她还真想多看看这里，只是因许氏还在车里等着，又大着个肚子，她放心不下，反正这店也跑不了，想看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是不料刚一出去，差点就撞上一个衣衫褴褛，面上一把络腮大胡子的醉汉，千瑶唬一跳，跟着她身边的那婆子遂往前一步，大手一挥，就将那醉汉给拨到一边去了。
“哪来的腌臜物！”那婆子大马金刀地骂了一声，完后就回头关切地问了一句：“九奶奶没事吧？”
千瑶摇了摇头，这会送她出来的掌柜忙就叫酒楼里的伙计将那醉汉抬走，只是还不待伙计走过去，那醉汉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连声骂着。可当他瞧着千瑶后，忽的就住了嘴，然后两眼直直地盯着千瑶看。注意到他的目光，千瑶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只是下一瞬，心头莫名的闪过一丝熟悉感，再一看，即感觉这人怎的这般眼熟？
“还不将他弄走，怎么让这种人在门口坏生意！”那婆子骂了掌柜一句，然后就扶着千瑶下台阶往马车走去。伙计们将那醉汉拖开时，那醉汉怒骂了几声，又含含糊糊的道了句什么，也没人听得清。千瑶再回头，只见那人满脸的胡子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一个落魄的酒鬼，没准是以前在哪见过的，大街上这种人也不少，千瑶安慰了一下自己，压住心里的疑惑，然后就上了马车。
只是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她心里猛的就是一惊，脸色刷的就白了，那个人，是小丁！她终于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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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谢谢灰灰送的红玫瑰，情人节能收到这个，俺真滴感动得内牛满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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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矛 盾
他呼吸平缓下来后，眼神也跟着淡了下去，完后慢慢放开箍在她腰上的手，开始帮她系上被他扯开的寝衣。他的手及稳，动作不急不缓，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然千瑶却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将自己整个罩住，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再迟钝也知道他生气了，亦明白刚刚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就那么将他给推开了，可是她若不推开的话，万一……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只得愣愣得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将她的衣带一一系上。
“睡吧。”将她的衣服都整好后，他才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下了床。
“你去哪？”千瑶愣了愣，即往前一挪。
蒋星凡一边披上外袍，一边道：“我去前院睡。”
“为什么要去前……”她还没说完，却见他已经穿好衣服，瞧着就要走了，千瑶一惊，忙就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道：“你不能去！”
他今晚若真从这里出去了，明天下人们会怎么想，她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蒋星凡垂下眼仔细端详着她，似在等待着什么，然过了一会，他终是失望地笑道：“宝贝，你现在这样，管不了我的。”
他说完，就要掰开她的手，千瑶紧抓着不放，并跟着下床拦在他前面道：“我道歉！”
蒋星凡忽然就呵呵笑了，然后似看着个孩子般看着她摇了摇头，千瑶咬着唇，一脸执拗地看着他，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宝贝儿，我是个男人，我想要你你懂不懂。”他勾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抚着她的下唇，“可是你你心里想着谁？要为谁守身？自去了京一趟，你就不再让我碰了，你既然不愿我也不勉强，只是三个人一张床确实是太挤了。”
“你，你说什么！”千瑶被这话惊得松了手，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抖着唇，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生气又委屈的模样最吸引人了。”他忽的就抬高她的下巴，却不等俯下唇，千瑶已经扬起手。然他轻易就抓住她的手，同时也放开她的下巴，然后看着她气得涨红的脸笑道：“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么，何须这么生气，嗯？”
“你这个混蛋，滚——”千瑶猛地抽回手，只是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撞到床沿，接着就往床上一倒。幸得那床褥铺得够厚，到底没伤到她，但脸色却还是白了三分。
蒋星凡一愣，瞧见她眼眶内含了泪，心里即生出几分悔意，暗道刚刚不该说那话来刺激她，只是眼下说都说了，收又收不回去，便只好缓了缓口气道：“好好歇着，外头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千瑶摔下的那一瞬，手下意识地就捂住肚子，待换过劲后，她才抬起眼愤怒地瞪着他。刚刚她原都要将可能已经怀孕的事说出来了，现在，她提都不想提。
知道她真是气到了，蒋星凡心里一叹，心想就先让她消气几日再说吧，他也需要冷静一下。
只是当他转身出去前，她忽然就在他后面喝道：“你站住！”
他略一迟疑，她已经开口：“不管你信不信，自拜堂成亲那日起，我就断了那份心，三人之说的黑名，我绝不背！”
他回头，她已经躺回床上，并放下帐幔，挡住他的视线。
黑漆的紫檀雕花拔步床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华贵的光泽，大红的帐幔还在微微动晃，如似在笑他的幼稚般，轻缓轻缓，飘荡飘荡……
他终于回身，脱了衣袍，撩开帐幔，重新上了床。
千瑶没看他，也不出声，只背过身，往里靠了靠。
他躺下后，迟疑了一会才将手放到她肩上，想让她转过身来，千瑶甩了甩肩膀，依旧背着他道了一句：“你不是要去前院睡吗，还回来做什么！”
“那边那么冷，哪有娘子这里好。”蒋星凡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句。
“我这有什么好，人又多又挤的，没得把你给挤下去了！”千瑶冷哼一声，依旧没有转过身。
“是我说错话了，娘子宽宏大量，别跟我这粗人计较，别生气了啊，乖，到我怀里来。”他笑着靠近她，一遍一遍地轻抚她的肩膀。
“你滚一边去，我气没消！”她恨恨地甩了甩肩膀，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
“那娘子打我几下消消气，我绝不躲。”他笑着轻哄，手再不敢胡来，只安分地在她肩膀上的方寸之地来回移动。
千瑶却再不说话，就在蒋星凡以为她已经没事了的时候，不想她忽然就道出一句来：“蒋星凡，你不能把我想得那么贱。”
那声音，极平静，极平缓，不含一丝怒气，却听得他心中一紧。
他轻抚的手停下，然后抓住她的肩膀，硬是将她转了过来，即见她脸的一侧****一片。她刚要转头擦掉，就被他捧住脸，并扶着她坐了起来，千瑶再不依他，两手乱舞地往他身上拍。
“你这个混蛋混蛋，怎么可以那么说我，怎么可以那么说我，你放开！”她说着，拍着，打着，最后累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待她打够后，他才将她重重地揽到怀里，轻轻道了一句。
那一晚，她依旧是背着他，不让他碰，他却执意从后面搂着她睡。只是那一晚两人都没睡好，各怀心事，一夜到天明。
翌日一早起来后，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时无言。
“时间还早，你再躺躺，总归府里也没什么事。”蒋星凡先开口，说着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千瑶别开脸没说话。蒋星凡也不介意，手在她脸上抚了抚，就接着道：“我这几日有些忙，待过了这段时间再好好陪你，府里的事你也不需事事亲为，多找几个管事妈妈给你分担一下，也不用费心想着给我省银子，府里这点开销还拖不跨我。”
知道她这会指定不会理他的，故他说完也不等她应声就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见她这次没躲，面上即露出惬意的笑，完后便自己起身，轻手轻脚地穿了衣服出去了。
“奶奶，您这是真的要出去？”见千瑶已让人备车去了，常嬷嬷即跟进来问了一句。
“嗯，嬷嬷一会也随我出去一趟。”千瑶换好衣服，让丫鬟们都出去后，就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然后抬手在小腹那抚了抚，他的孩子……
“奶奶，还是我出去请大夫进来吧。”常嬷嬷不死心地劝着。
千瑶没说话，只是侧身看着镜子，视线停留在小腹那。
不多时，外头的丫鬟便进来道车已经备好了，千瑶从镜子里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就朝常嬷嬷道：“嬷嬷再去叫两个小丫鬟跟着，就去李记酥饼斋那附近的医馆，一会让丫鬟下车去买点心，要现做的那种，嬷嬷再带我进去找大夫，一会功夫就出来了。”
“奶奶如何这般遮遮掩掩的，就算不是，九爷也不可能会责怪奶奶。”常嬷嬷既是不解，又是无奈地道了一句。
千瑶微怔，经过昨晚那一事，她对这怀孕的感觉更是复杂，如今自己都理不清，故更不想在还不知是不是的情况下让他知道。
到底是出了府，那一路上倒也顺利，她挑的地方离蒋府不算远也不算近，约两刻钟的车程。
车停下后，常嬷嬷依照着千瑶的话吩咐了那两小丫鬟，待她们进了那酥饼斋后，才小心扶着千瑶下了车，往医馆走去。里头的大夫，昨日就已经说好了，故一进去，就让一药童领进一隔间内。
瞧病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夫，千瑶有些惴惴不安的坐下，然后再大夫的示意下慢慢伸出手腕。
“恭喜夫妇，是喜脉。”那大夫松开两指，即点了点头，笑着道贺一声。
听到这话，千瑶也分不清那心里的石头到底是落下了，还是提起来了。倒是一旁的常嬷嬷欢喜地紧，立即拉着大夫问这问那，一会问多长时间了，一会胎稳不稳，一会问是男是女，简直比她自个当年怀上的时候还要兴奋。
“我说我瞧着像，果真是对的。”常嬷嬷扶着千瑶上车后，脸都笑开了花，“得赶紧回去告诉老夫人这好消息，老夫人指不定怎么开心呢！”
“不是说怀孕都害喜得厉害吗，我怎么没大感觉，就昨儿吐了那两下。”似被常嬷嬷这开心的样感染了，千瑶慢慢也舒展了容颜，然后就有些愣愣地说道。
“也有不害喜的，而且那大夫不也说了，奶奶的身体底子好……”正说着，那两丫鬟就已经买好点心回来了，千瑶便让常嬷嬷先停下，回去再说。常嬷嬷也觉得在外头一个劲道这个确实不妥，这才住了嘴。
只是当千瑶她们离开医馆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已经有人注意蒋府那辆马车很长时间了。
瞧着那辆马车远去后，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才悄悄走进医馆里，叫住个药童，随便编了个借口，打听了刚刚那位夫人过来瞧的是什么病。
而蒋府这边，千瑶回来后，却又是一番变化。
第四十七章 开 心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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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齐氏听了常嬷嬷的话，激动得手里的茶水差点溢了出来，冯妈忙接过她手里的茶盏笑道：“恭喜老夫人，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我说呢，我说呢，那孩子最近瘦了许些，瞧着也不比以前有精神了。”齐氏激动地点了点头，完后又道，“两个多月，这么说，她去京州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子，这孩子，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动身了。这么远的路，还来回折腾的，幸得这一趟都平平安安，没什么闪失，要不然如何是好。”
“九奶奶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如今就等着抱金孙喽。”已经很长时间没瞧见齐氏这么开心了，冯妈心里不由就念了句阿尼陀佛，直道九奶奶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她眼下可是在翼园里歇着？”齐氏问了常嬷嬷一句，然后也不等常嬷嬷回话，就又转头对冯妈道，“我得过去看看，这孩子平日里就爱逞强，可别这时候了还想着在园子里到处查看。万一磕着碰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千瑶刚吃完午饭，因觉得胃里有些撑，正在屋里微踱着小步的时候，就听说老夫人过来了。她愣了愣，便迎出去，遂见齐氏穿着石青潞稠一斗珠的羊皮褂子，围着鸦青灰鼠皮抹额，系着宝蓝底富贵团花羽毛缎披风，扶着冯妈的手，领着五六个手里捧着各色匣子的丫鬟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出来做什么，小心吹着风了，快些回屋里躺着！”齐氏一瞧千瑶从里头出来，忙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她进了屋子。
“娘怎么过来了，这些是什么。”千瑶笑着扶住齐氏的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几个丫鬟手里的东西。
“都是给你补身子的，快，快坐下。”齐氏同她一块进了里屋，上了炕，便让那些丫鬟将东西交给常嬷嬷，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千瑶几眼。见千瑶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些，她略放了心，就拉起千瑶的手轻拍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自个跑出去看大夫，让人请进来瞧不好，现在身体还有没有哪不适应的？今儿吐了几次？中午都吃了什么？”
“其实就昨儿吐了两次，一直就没什么感觉。”千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大致说了今日的食谱，虽说她没怎么害喜，但胃口却还是不怎么好，稍多吃两口胃里就顶得慌。
齐氏又问了一旁的春喜，知道她吃得不多，便轻责道：“怎么才吃那么一点，你如今可是双身子，不养好了，孩子怎么办。”
“总没什么胃口。”千瑶低声道了一句，心里也有些担心，“要是勉强吃了，胃里就难受得慌，可是也不想吐，别人怀孕，也像我这样吗？”
“没事没事。”瞧她面上带着几分惴惴的，齐氏即安抚道，“就是胃口不好而已，你想想，想吃什么，以后让厨房专门给你做去，若没有的就让人去外头买，这儿什么都不缺。”
婆媳两正在屋里说着话儿的时候，点春院那也收到了这消息。正巧梅氏这会正同安姐儿用午饭，听完这话后，她慢慢就放了筷子，安姐儿即看了她母亲一眼。
“还真快，这就有身子了。”梅氏撇着嘴笑了笑。
“娘要过去看看吗？”安姐儿也跟着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问了一句，蒋星凡给她请来的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且那先生的妻子也随其丈夫一同过来。故平日里安姐儿除了学琴棋书画外，也一并跟着那先生的夫人学着大家闺秀的言行举止，她原就是个心思敏捷的，这时日虽不长，但已慢慢脱了之前那轻狂的作态。
“自然是要去看的，正巧你表姨的事也要同她说说。”梅氏一笑，然后看了安姐儿一眼，又道，“前几日那女人是不是又去你那探头探脑了？”
“是往那走了一趟。”安姐儿点了点头，然后就疑惑地问道，“娘，她为什么老过去那边？”
“谁知道，没准是瞧上赵先生了也说不定。你可记着，以后万一在园子里遇上她也别搭理，要是将你的名声带坏了可不得了，再说她又是映霞阁那边的人，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东西。”梅氏说着就哼了一声，一脸鄙夷的表情。
“赵先生都过五十的人了呢，师母也陪在身边。”安姐儿微咋舌，心里明显是不相信她娘这话。
“你懂什么，我说的你心里都得记着。”梅氏有些动气了，“你道咱孤儿寡母的在这府里日子好过，可恨你爹死得早，偏他生前一分银子也没留下。如今这蒋府，那田庄什么的整个归了你九叔，因你不是哥儿，所以就算是以后也不能分家。眼下咱娘俩是既没钱又没人，若不是我厚着脸跟你九叔说，你如今能跟着先生学得那些东西。咱娘俩自个的事都没顾得过来，你还想着搭理那外头的女人做什么，谁知她们心里都算计着什么！”
“娘，我没搭理她啊，我就是随口说说，您别生气，我以后不问就是了。”瞧着梅氏生气了，安姐儿忙垂下脸。
梅氏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越来越出落的闺女，然后就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心里晓得轻重就好，安姐儿啊，这世上，就娘不会害你，别的人都不可轻易相信，知道么！”
安姐儿点了点头，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九叔呢？”
“九叔。”梅氏笑了笑，“你九叔如今不是就要有自个的孩子了么。”
安姐儿的神色顿时黯了下去，沉默了一会才张口道：“娘，那九叔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看咱这边了？”
“不会的。”梅氏却笑了笑，然后又看着安姐儿补充一句：“不过你要清楚，你九叔以后还会有更多自己的孩子，但娘却只有你一个，这世上也只有娘一人会跟你相依为命。”
差不多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齐氏瞧着该让儿媳好好休息了，正打算起身，正巧这会就听外头的丫鬟说九爷回来了。千瑶微有些诧异，看了齐氏一眼，完后便起身迎出去，只是刚走到外间，就见蒋星凡满脸笑地大步走来，完后竟就当着满屋丫鬟的面，忽的将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圈哈哈大笑。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千瑶大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怎么也料不到这人竟肆无忌惮到这般地步！
“幸得我今儿有事回来，这好事为何没着人告诉我一声！”蒋星凡笑完后，依旧旁若无人地抱着她，并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走去。外头的丫鬟从刚刚那一幕回过神，面面相觑了一下，完后皆掩嘴偷笑，今儿大家定是有赏了。
千瑶顿时慌了神，齐氏还在里头呢，她忙两手拍着他道：“快放我下来……”
“哟，你这孩子，这孩子，还不快放你媳妇下来，怎么这般不知轻重，瞧瞧都吓到她了，快放下来！”刚听到外头那声爽朗畅快的大笑，齐氏在里头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却不想下一刻即看到自个儿子竟打横地抱着儿媳大步走进来，她唬了一跳，忙就起身说道。
千瑶只觉自己没脸见人了，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看齐氏，只得恨恨地瞪了蒋星凡一眼。
蒋星凡一愣，不料齐氏也在，这才将千瑶小心放了下去，完后嘿嘿乐着：“娘也过来了，用了午饭没？”
“还不快扶你媳妇坐下，她如今都有身子了，哪还受得了你这般一惊一乍的。”瞧着自个这向来不受拘束的儿子，齐氏想说他两句来着，却见他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便吩咐了一句。
千瑶坐下后，齐氏略交代了几句，便领着冯妈走了，把空间留给这小两口单独相处。千瑶原是要起身送的，却让蒋星凡和齐氏同时制止了。
蒋星凡送齐氏出去后再回来，就见千瑶已下了炕，正立在那张黑漆花梨木的束腰圆桌前清点着几个木匣子里的东西。她今日穿了件冷蓝镶边的贴身小袄，身段依旧窈窕，一点都看不出有孕的样子，然蒋星凡一想她肚子里已怀了自个的骨肉，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娘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蒋星凡走过去从后面楼住她笑着问道。
千瑶停下手里的动作，迟疑了一会，慢慢盖上齐氏送来的那几个木匣子，然后微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咱们是前天才回府。”蒋星凡想了想，便道，“是昨儿知道的？”
千瑶沉默了一会，才道：“昨儿只是怀疑，也不敢确定。”
“所以你昨晚才拒绝我？”蒋星凡将她转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也不等她点头，就又接着道，“既然如此，昨儿怎么不跟我说，万一我真做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千瑶瞟了他一眼道：“我原本都要跟你说了，谁知你竟说出那些混帐话来，我还怎么说！”
“倔丫头。”蒋星凡笑着一叹，完后就一弯腰，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搂着她的腰，竟又将她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真是，快放我下去！”千瑶吃一惊，忙扶住他的肩膀低喝道。
他却将脸埋在她胸口，唇贴着她心跳的地方，叹息着问道：“娘子开心吗？”
千瑶怔了怔，蒋星凡也不催，在她胸口紧紧贴了好一会才抬起脸，看着她的双眼里满是温柔：“开心吗？告诉我。”
千瑶垂下眼，对上那双眼睛，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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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如果对前文中金氏为何就是不相信千瑶是她女儿，觉得我那个情节是BUG的童鞋，可以去看看书评区里的一个顶置贴：故事设定满新颖的，不过安排的实在太太太牵强了…”
那个帖子差不多代表了那段时间读者的所有质疑，俺那会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应，是不想剧透。后来本想在第一卷结束后做个总结交流的，但是因犯懒，就搁下了。直到昨天，俺才借着那个帖子回应了那些质疑。
第四十八章 孩子像谁好？
“你怎么还不出去？”瞧他用完午饭后，还在屋里慢悠悠地喝茶，千瑶便问了一句。
“娘子这是在赶我走呐。”蒋星凡放下茶盏，惬意地道了一句，且他说话时，嘴角一直在往上扬。
“你不是说最近很忙吗，刚刚闰年还来找过你一次。”千瑶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瞅着自己，那眼神，总透着股那种味道。千瑶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衣缘上的花纹，他以前可没这般过，可见嬷嬷和娘说的都没错，有了孩子后确实不一样。只是垂下眼后，却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终有些吃不消，便起身走到妆台前理里理发髻道，“这才两个多月呢，你不用挂心，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蒋星凡也知是该出去了，最近事情正是要紧的时候，只是瞧着自个妻子的背影，他又有些不舍，叹了一声，终还是站了起来。
“对了，昨儿我说的那事，你……”千瑶这时忽然转过头问了一句，面上带着几分忐忑。
蒋星凡微一怔，后即明白她问的什么，便道：“我一早就让人去查了，放心，最迟明儿天黑前就得信。”
千瑶皱了皱眉，面色微沉：“若真是他，你要怎么处理？”
当时出那件事时，她是恨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了，如今虽没那么深的恨意了，却也不想就此算了。
“这是男人的事，娘子别为这费心，事情了后我会知会你一声的，好好照顾自个的身子。”他说着就两手搭在她肩膀上，仔细端详着她。
“什么男人的事。”千瑶微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蒋星凡一笑，完后正色道：“当日我顶多算是见义勇为，如今嘛，却是我自个的问题了，有人不知死活觊觎我娘子，这可不是我的事！”
千瑶一怔，蒋星凡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多想，出不了什么事。我该出去了，你注意多休息，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只是千瑶才送蒋星凡出外间，外头的丫鬟就进来道七奶奶过来了。
才说着，就见那门帘被掀起，穿着青莲折枝花卉褙子，雪青杭稠马面裙，梳着反绾髻，戴着点翠凤头步摇的梅氏携着粉雕玉琢的安姐儿笑呵呵地走进来，且她们后面还跟着位身姿袅娜的女子，虽一路进来都垂着脸，却还是能瞧得出那女子容貌清绝，与人不同。
“我刚一听说弟妹有喜了，就打算过来道声喜的，却正巧那会我表妹过来了，便耽搁了些时候。”梅氏进来后，先道了一句，完后一边将跟在她后面的那女子拉上前来，一边转向蒋星凡笑道：“连九叔都赶回来了，真是恭喜九叔了，这可是盼了多少年的好事啊。”
蒋星凡点了点头，眼光扫了那女子一眼，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然后就看了看安姐儿，问了句今儿怎么没去文曲斋。
“先生说下午有事，放了半日的假。”安姐儿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接着又朝千瑶这甜甜地贺了一声喜。
“嫂子客气了。”千瑶笑了笑，就让丫鬟上茶果来，然后又对蒋星凡道，“我同七嫂坐一会，你先去吧。”
蒋星凡略一颔首，就出去了。梅氏瞧着那门帘放下后，才拉着那女子对千瑶道：“今儿赶巧，我便带着她一块过来了，弟妹别见怪。这是我一远房表妹，姓柳，小名思思，可怜她命不好，一年前她母亲过世了，她也没个兄弟姐妹，加上她父亲又是个常跑外头的，少有着家的时候，于是放心不下她，便托我接她过来照看些时日。”
柳思思上前朝千瑶行了一礼，微抬起脸轻轻说了句：“九奶奶万福。”
千瑶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但见这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却是难掩绝色，且那身段，婷婷袅袅，光往那一站，就自有三分动人。只是再看第二眼，不知为何，莫名地就觉得这女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然不及细想，梅氏又接着道：“她这段时间就住我那院里，平日里的开销皆由我出，不占公中的份，今儿就是带过来让弟妹认个脸熟。再者也跟弟妹说一声，眼见就是三月开春了，按例也到了该办三月桃花宴的时节。只是却赶巧弟妹有了身子，若是又要理府里的杂事，又要准备桃花宴事宜，怕是会累着。不如今年就由我来准备春宴的事，一来是为弟妹分担分担，二来我也想趁着春宴，让思思多认识几位夫人，也好给她看看路，说来半年前她就已经及笄了呢，偏是因她母亲的事，耽搁了。”
难得梅氏今日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一点便宜都不占，还句句合情合理，千瑶先请柳思思坐，完后道：“七嫂既有这心，我哪能不答应的，只是老夫人最近精神不太好，怕是受不得吵杂。”
梅氏一听这话，以为千瑶是要回绝，正打算再说，不想千瑶又接着道：“不过既然都是往年的惯例了，这该办还是办，只是别太铺张了，浪费不算，主要是累人。到底客人上门了，老夫人总得出来见一见，聊一聊的，一天下来，不知是多费神的事。”
梅氏忙笑着道：“弟妹说的是，我原也是这般想的，那经费就用往年的一半便成，就请平日里同咱府里常走动的那几位夫人，这样人少也容易准备。”
没上赶的占便宜，而是主动减半，这倒让千瑶有些奇了，便又看了那柳思思一眼。此时柳思思就坐在安姐儿右手边，两人离得很近，这般一瞅，千瑶猛的就悟过来，刚刚为何觉得她眼熟了。这姑娘的相貌，竟跟安姐儿有些相似！这两人坐在一块，瞧着就像是两姐妹似的！
梅氏顺着千瑶的眼光看了一眼，便笑道：“怪道是一家人，弟妹也觉得她们两个长得还有点像不是，我先前见到时也吓了一跳呢，不过这样反倒是又亲了几分。”
千瑶笑道：“还真是，我刚刚一瞅就觉得眼熟来着。”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打量着柳思思，不过对方好像不太习惯被人这般看着，一时有些拘谨地两手交握在一块。千瑶的目光便移到她手上，只见那双手肤若凝脂，玉指如葱，嫩得跟她身上的粗衣布裙一点都不搭。是不是养尊处优，就看一双手，容貌是天定的，但能将一双手养得这般水灵，家里怎么也不会是这般落魄才对。
“那么桃花宴的事，就这么定了？”梅氏赶紧地就加了一句。
千瑶收起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七嫂了，然后就往旁交代了一声，让人一会去账房领银子。
梅氏心满意足地走了，千瑶回了里屋，叫来常嬷嬷问道：“嬷嬷刚刚瞧见没，那个叫思思的，同安姐儿长得可真像！”
“可不是。”常嬷嬷一脸八卦的点了点头，完后又道，“不过也不知七奶奶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远房表亲，还接进府里，供吃供喝的，且花的都是她自个的银子。奶奶，这事可是有些不对头呢。”
“我瞅着也是有些不对劲，那姑娘身上穿的不显好，说明家中贫寒，可刚刚瞧她那双手，就跟天天搁在牛乳里泡过一般。不过巧就巧在她跟安姐儿竟有几分相似，倒是让人不解了。”千瑶说着就往榻上一靠，接着道，“嬷嬷去打听一下那姑娘到底从哪来的，别是从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弄进来，这府里就一个男人，我如今又怀了身孕，哼！”
“奶奶放心，我晓得，我这就打听去。”常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只是想了想，又道，“只是奶奶刚刚为何答应让七奶奶准备桃花宴，如此不是让那姑娘多露了脸，那小模样，可真是个勾人的。”
“我拦得了里头，拦不了外头，总归是要来的事，倒不如就放开了看，到时也好做打算。”千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接着道，“再说我对桃花宴的事也不熟悉，如今精力也不济，且往年也都是七嫂准备的，交给她也妥当，我还能在一旁学着，如此到来年就容易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后，千瑶同蒋星凡说了思思的事，蒋星凡一边扶摸着她的肚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嗯，桃花宴的事你交给七嫂就对了，还有府里的事，若是理不过来，让娘先帮着一阵也无碍。”
“我是说思思跟安姐儿长得像呢，你今儿可注意到没？”千瑶不满地推了推他的手。
蒋星凡将她往怀里一搂，笑道：“像不像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别人的事你那么上心做什么，还不如想想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会长得像谁？”
提到这个，千瑶倒是顿了顿，完后便道：“男的，我希望是男的。”
蒋星凡看了她一眼，就在她额上亲了亲道：“别有负担，我没那么古板，闺女我更喜欢，长得跟你一样漂亮，多好！”
“不好，孩子不要像我。”千瑶有些茫然地道，“像你就行。”
然说出这话，她心里却有种道不出的难受，沉默了一会，她忽然转过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道：“我要个男孩，只像你就好。”
蒋星凡微诧，随即就搂住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肩背哄道：“好，好，那咱就生个男孩。”
第四十九章 快刀斩乱麻
初春的清晨，清风微拂，凉意习习，柳州城西，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窄小胡同内，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跟个怀里抱着酒壶的酒鬼，窝在那间破黑瓦房内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你这事可行不？”酒鬼打了个酒嗝，睁着一双红肿的眼道，“我怎的，听得那么不靠谱。”
“怎么不可行，你不是说你认识他们家的七奶奶吗。”络腮胡压低声音道。
“那是我老娘认识，我老娘都死了，我可没，没跟人家说过话。”酒鬼又打了个酒嗝，接着道，“再说那些人家里的娘们，眼睛都长到头顶上，我这去了，估计还没见着人，就被给打出来了！”
“你不是说你娘以前跟你说话他们家的事吗，这会你过去偷偷把话一放，还怕她不出来见你！”络腮胡说着，瞧哪酒鬼还是犹犹豫豫的样，便又加把劲道，“你不想要银子了，你想想那大富大贵的人家，最是要脸要皮，几百两的封口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你甭管什么样的女人娶不来，连带着服侍的丫鬟都有了，也不用再住这破地儿。”
“你，你当人家是那么好糊弄的。”酒鬼说着就使劲倒了倒酒壶，发现一滴都没了，便有些烦躁地道，“要这么容易，我早过去说了。你可别以为那蒋府是普通人家，那，那蒋九爷可是个狠手，你要不怕死你尽管去，我，我不管。”
“你那事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不过昨儿我说的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儿，嘿嘿，我也都打听好了，巧的是那时间也差不多，真真假假一说，谁都辨不清。总归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捞上一笔，我再换个地方，到时谁还知道老子是谁。”络腮胡嘿嘿说着，却见那酒鬼还一脸爱搭不理的样，他便骂了一声，“你就在这窝囊一辈子吧，别以后我发了，你才知道后悔。”
酒鬼却忽然道：“你我，也算投缘，那，那边还有只鸡腿，这次你吃了再去吧，记得，吃完，出了这门，你就不再认识我了。”
络腮胡不屑道：“去去去，我还缺你这点肉，原还当你是个有种的，没想连这点儿胆都没有，天生就是个穷命。”
“怕是你不吃，这辈子都没得吃了。”酒鬼也不生气，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
络腮胡不由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我说你是外地来的，不清楚这边地深浅，那蒋家的门可是你能敲得起的，还妄想勒索，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酒鬼说着就抹了抹脸，接着道，“别到时被人扒皮抽筋扔到海里，你后悔都来不及。”
络腮胡被他说得脊背有些发凉，只是瞧着酒鬼那醉熏熏的样，再想他平日里总是那般胆小怕事又窝囊，心里以为他是在吓唬自己，骂了一句晦气，就拉开门出去了。
只是从酒鬼那出去后，络腮胡又有些后悔，眼下他确实不认识那蒋府里的人，若是就这么上门的话，多少是有些不太妥当，见不到正主的话，这事就不好说，起码需要个引路的。不过酒鬼刚刚说的也有些道理，他还是先留一手，以防万一。
正想着，忽然就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位大哥请留步。”
络腮胡下意识地转过头，即见一位容貌清丽的素衣妇人，手挎着个篮子跟在他后面，他怔了怔，便舔了舔唇问道：“小娘子在叫我？”
素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才道：“我是乔妈妈以前待过的那户人家的闺女，刚刚想去瞧瞧李家大哥的，不巧就听到你们的话。”
络腮胡一时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只嘿嘿笑着上下打量她，素娘接着就又道了一句：“我如今同那蒋府有许些交情，还能随便在那府里进出。”
络腮胡慢慢收起笑，机警地看了她一眼，没表态。
“我姐姐同那蒋家九爷原是定过亲的，只是后来我姐姐却死得不明不白。”素娘轻轻道了一句，完后就将盖着篮子上的棉布掀开一角笑道，“我这有刚做好的绿豆饼，眼下天还早，这位大哥想是还没吃过早饭吧，不防去那边茶坊坐一坐，叫一壶热茶，再尝尝我的手艺。”
差不多日头整个都升上去后，街道慢慢热闹起来，两人该说的基本都说完了，素娘瞧着时候已不早，便同络腮胡约定了几句，然后才起身离开了那茶坊。络腮胡悄悄跟了素娘一段路，完后又去找几家老字号的店铺打听了一遍，终得知那妇人说的果真不假，那蒋九爷之前确实是定过亲的，只是后来出了事，具体什么，大家伙却都说不清。别的他管不着，只要素娘说的那些是真的便行，络腮胡得意地笑，心里直道自己看来真是要走运了，这才想睡觉呢，就有人给送了枕头过来。
只是他却不料素娘才进蒋府没一会，又偷偷从侧门出来了，然后直奔四方馆去。
蒋星凡派出去的人差不多是跟素娘同一时间将小丁的消息送到。
于是就在小丁将刚刚同素娘商量好的事情办完后，猫在一家小酒馆里做着白日梦的时候，忽然就被几个不知来头的人给拖走了，从此再不见踪影。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出去办事的人回来在耳边说事情已办妥后，蒋星凡这才问了素娘一句。
“我原也不知，不过是今儿去乔妈妈家看看，正巧在门外听见他和李大哥的谈话。只是我当时听得不太清，心里也不好断定，便跟在他后面，将他骗到茶坊里套了几句。这才晓得事情干系大，便忙着过来告诉大哥，倒是没想大哥原来也在寻他呢，还是我多事了，想来大哥也不需我帮忙。”素娘说着就垂下脸，面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终还是闭上嘴尴尬地一笑，原是想让他承她的情的，不料竟迟了一步。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蒋星凡面色微沉。
“除了姐姐的事外，就说嫂子的一些事……”素娘悄悄看了蒋星凡一眼，马上改口道，“我知道关于嫂子的事，那人准是胡编乱造，满口脏水，不可信，所以才赶紧过来通知大哥。”
蒋星凡看了她良久，才沉声交代了一句：“这事今儿已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别让我为难。”
素娘心中一凛，她很少看到蒋星凡这么严肃的时候，怔了好一会才勉强笑道：“我自然明白，大哥放心，就是以后见着嫂子了，我也一句都不会提的。”
蒋星凡微点了点头：“我要忙了，你好自为之。”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素娘又是一愣，只是瞧着蒋星凡已经转身，要往馆后走去，她忙又叫住他，并上前两步道：“除去这事外，难道大哥就不给我个交代吗？姐姐的灵牌还在家里孤零零的摆着呢！”
蒋星凡转头看了她一眼：“交代？”
“大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素娘有些紧张地握起手心。却这时，忽的一个伙计从外头进来，附在蒋星凡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北边有信来，京州也有人过来了。”
蒋星凡瞳孔一缩，先朝那伙计打了个眼色，完后才对素娘道：“以前的事情非你想的那般，总归也都过去了，你好好顾着自己的生活吧。”他说就转身往里去了，素娘欲要追，却马上被两名伙计给拦住，并请了她出去。
从四方馆那出来后，素娘心有不甘，心道既然如此，那她就非要问清楚不可，于是便又往胡同那的黑瓦房走去。只是不想走到那的时候，那门只是虚掩着，可屋里已经没人了，她心头一惊，忙去那酒鬼常去的几个地方打听，却都没看到人影。
才这一会功夫就，就……这都是谁做的？那酒鬼眼下是死是活？
素娘想起刚刚蒋星凡那脸上的表情，只觉心头一阵阵发凉，从来只见他面带微笑的模样，就是偶尔动怒了，也不过是略略皱一皱眉头罢了，如今却为这事……
就为那个女人吗？那她姐姐呢！还有……
桃花宴定在三月初六，因没剩下几天了，梅氏跟千瑶说后的第二日就开始着手准备。摆宴的地方与往年一样，选在园子西侧的桃花亭里，那亭子不仅大，且还是上下两层，端得是气派华美，富贵非常。且亭子周围的桃花似锦，每到赏花时节，站在那亭上往下一看，其景美不胜收。
当日蒋星凡回府后就给千瑶吃了定心丸，道小丁那事已经解决，以后无需再为此忧心了。
“你，如何处理了？”千瑶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处理，他是逃奴，又犯有盗窃罪，自然是交给官府处置了，这可是重罪那。”蒋星凡呵呵一笑，完后就将手放在她小腹上道，“今儿觉得怎样？胃口好不好？孩子没有折腾你？”
“跟以前一样。”千瑶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然后瞅了他一眼，他说得那般轻松，不知为何，倒让她心里有些没底了。瞧着她这眼神，他叹了口气，就搂着她道：“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让你有个心里准备。”
“什么？”千瑶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蒋星凡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然后才缓缓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小子可能之前在外头说了些对你不好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准以后会传到你耳里，你别在意，只是若是真有敢胡说的，到时你也无需客气。”
第五十章 黄 雀
明儿就是三月初六了，这日午后，梅氏笑眯眯地来找千瑶说明天桃花宴的准备事宜，顺便再道点别的事。当时千瑶正好刚起，神情还有些倦懒，精神也是恹恹的，瞧着梅氏过来后，让她先坐一会。然后自个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件桃红撒花风毛窄裉袄，粉蓝绣花绫裙，又挑了支缠丝镶钻金簪戴在发上，完后才走到梅氏身边道：“这几日精神不足，多睡了会，让七嫂久等了。”
“弟妹的身子要紧，眼下这怀着可是蒋家的骨血呢，我等会算什么。”梅氏笑了一句，特意加重蒋家的骨血这几个字。千瑶即听出她那阴阳怪气的味道，便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边接过丫鬟捧上的茶盏，一边淡淡问道：“七嫂是过来说桃花宴的事？”
梅氏刚道了声是，眼睛就被千瑶发上那支镶钻金簪给晃了一下，她便又上下打量了千瑶一眼，才笑呵呵地道，“弟妹这般容貌，以前指定有许多人惦记着吧。”
千瑶一愣，随即磕地就放下手里的茶盏，皱起眉头沉声道：“七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生气什么，我也是今儿早上出去了一趟，听外头的人说的，知道你被那些个坏心眼的人泼了脏水，这才忙着赶来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心里没个提防。”梅氏忙低声说了一句，完后就朝这侯在屋里的丫鬟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跟你们奶奶说会话。”
春喜几位先往千瑶这看了一眼，见千瑶点了头，她们才轻轻退了出去。
而千瑶这会已差不多猜到梅氏要说什么了，她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嫂子都听到什么了？”
梅氏佯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声，似为难了好一会，才道：“算了，还是别说了，免得让你糟心，你这还怀着身子呢，万一……”
千瑶一声冷笑：“七嫂何必这么瞻前顾后，今儿过来不就是想告诉我，有人说我在京州时的事么。这事几日前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外头具体都传了些什么，正好七嫂今儿同我说说，七嫂放心，甭管说成什么样，几句话还吓不倒我。”
“你早已经知道！”这会轮到梅氏诧异了，“你怎么知道的？”
千瑶瞥了梅氏一眼，手指抚摸着拿茶盏上的青花纹路，然后才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我虽没出去，但退之可在外头呢，什么事能瞒得过他，是他让我别管，说他会处理的。”
梅氏又是一愣，怎么也不料蒋星凡会那么大方，竟能吞下这口气，甭管真假，那可是绿油油的一顶大帽子呢。莫不是瞎说唬她的吧，梅氏想着便狐疑地看了千瑶一眼，只是这么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撒了谎。
千瑶这会倒是冷静下来，笑了一笑，就抬起眼道：“说来七嫂是在哪听到这事？”
“哦，就是在杨府，我今儿出去买点东西，顺便将请帖给杨夫人送去，不想就从她嘴里听了这事。”梅氏有些尴尬，又有些幸灾乐祸地干笑一声，接着道，“听说是几日前，有人给杨家送了封匿名信，那信里说……”梅氏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看了千瑶一眼，却见千瑶面色不变，她偷偷撇了撇嘴，才接着道：“那信里隐约提到，弟妹之前在京州那，已经失了清白，如今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九爷的。”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千瑶脸色也变了一变，随即眼睛就似要喷出火来。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即立起眉毛怒瞪梅氏，厉声道：“那封信何在，可是还在杨夫人手里，这等污蔑人的事，我倒要看看是谁的笔迹，非把他的手给剁了不可！”
“信杨夫人早烧了，她原也不敢张扬的，不过是今儿我过去时，悄悄跟我说了，让我注意咱府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我才知道的。”梅氏被千瑶这似要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幸灾乐祸了，到底这里也干系到她自己，于是便忙着安抚了一句，完后又接着道，“我如何不知这是污蔑，所以才过来悄悄跟弟妹说，好让弟妹有个心里准备。要说那寄信的人嘛，听杨夫人说，那字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倒像是初学写字的人写的一般。”
千瑶恨得握紧手心，指甲几乎要陷到肉里。梅氏仔细看了她一眼，又接着道：“我不知弟妹之前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小人，不过有个人，我提醒弟妹以后多注意着点，我怀疑这事啊，跟她也脱不开关系。”
“谁？”千瑶顿时抬眼。
“素娘。”梅氏轻轻吐出那个名字，心里也是暗暗带着几分恨意。
“她？”千瑶微一愣，“如何是她？”
“不瞒弟妹，其实那信里，也提到了我跟七爷以前的许些私事。我慢慢一琢磨，以前我跟七爷的那些事儿，如今晓得的，除了咱府里的人外，也就剩下她了。说到这，我还要提点弟妹一句，那素娘，自小就一颗芳心许了九爷。那会我早看出来了，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因此还暗着挤兑了她几次，想必是被她记恨上了。还有，她可是在京州待过好些年的，自个男人刚一没，马上就急巴巴地跑了回来，且还恬不知耻的跑到咱府里。她这般可不都是为了接近九爷，偏九爷对弟妹是一往情深，且如今弟妹又有了身孕，她估计是气不过了，于是便用这等阴险的手段加害你我。
……
梅氏出了翼园后，悄悄舒了口气，面上露出个得意的笑来，心道素娘啊素娘，好好的阳光道你不走，非要来惹我，那咱就看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我梅采薇也不是好惹的。
梅氏出去后，千瑶在屋里有些坐立难安，咬着牙想了一会，便叫了常嬷嬷进来，让她找个人去四方馆看看，瞧瞧九爷这会子忙不忙，若是不忙的话，就让他回来一趟。
然千瑶并不知道，其实蒋星凡前几日就已经拦截了另外三封那样的信，都是送往柳州各大望族府里的。只是终还是漏掉了杨家那封，再因杨夫人没敢声张，加上小丁当时故意没说杨家，于是他才知道得迟了，最后从小丁嘴里得知的时候，梅氏已经听说了。
这口一开，若不赶紧想办法好好制住的话，用不了多久，定会传得众人皆知，到时再想控制，就难了。且这种说人长短的事，不会有人追究真假，大家只会越传越离谱。
蒋星凡因不想千瑶为这事烦心，故之前一直没跟她说，只是却不料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
千瑶派出去的小厮到四方馆的时候，得知蒋星凡刚出去，那小厮又问九爷去的哪，他也好回去跟九奶奶说。可馆内的人也不知，只道九爷是匆匆忙忙走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事。
小厮回府后，千瑶只得打起精神，一边忙着府里的事一边耐心等着蒋星凡回来。
月亮斜挂枝头时，柳州城那座靠山望海的锦园内，有一人亲笔写了封信，落了印章，然后唤来下人，吩咐送到杨府去。
蒋星凡看着那仆人拿着信离开后，心里终于舒了口气，然后就对那座上的人恭恭敬敬地抱了一拳道：“多谢王爷！”
安远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却一如既往的透着几分冷意。只是他停了一会，又吩咐一句：“第一批货已经到北地，接下来该准备下一批了。”
“已经准备了，最多再两日便可出发。”蒋星凡一笑，“此次我分水陆和陆路两线，会比第一次更安全。”
安远王点了点头，惜字如金。
蒋星凡看了看座上那孤傲的身影，晓得对方已无话，该商量的刚刚已经都商量好了，且自己托的事，对方亦已满口答应，于是便稍倾了倾身，告辞转身出去了。
从锦园的侧门出来后，蒋星凡回头看了那大得不像话的府邸一眼，因这园子里还住着一位老太君，所以倒没京州的王府那般冷清，只是却也透着一股无形的压抑。故他出来后，不由就长长舒了口气，再一想回去既能看到的温暖容颜，便是一笑，就大步往家走去。
千瑶刚吃完饭，就听说蒋星凡回来了，她忙起身迎出去。
“出来做什么，晚饭吃了吗？”蒋星凡上去就搂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道了一句。
“刚吃。”千瑶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拉开他手道：“你在外吃过了？”
“没，娘子不会没留我的饭吧？”蒋星凡嘻嘻一笑，然后一边拉着她进屋，一边说着。
千瑶只当他还不知道那信的事，有些忐忑地随他进了里屋，为他更衣后，便让丫鬟们都出去，并交代了等一会再传饭。
“怎么了？”蒋星凡忙拉着她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担心地问了一句。
千瑶看了他好一会，才将今儿从梅氏那听到的事跟他说了，完后就看着他不语。她心里清楚，出了这事，人家不光会对她说三道四，对他更不会有什么好话，这种侮辱，没哪个男人能受得了的。
果真，蒋星凡听完即皱起眉头，千瑶咬着唇看着他，依旧是一言不发。
此时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那杨夫人没准都跟多少人说了呢。
第五十二章 双胞胎
三月初六，整个蒋府似一夜之间，千红开遍。
桃花亭位于园子西侧的桃花深处，一路行去，只见落英缤纷，风一过，如似天忽的下了一场粉红色的大雪，乱花飞舞，暖香醉人。
“什么时候了？”梅氏一边吩咐丫鬟将那两张海棠雕漆几摆近些，一边问了一句。
跟在身边的丫鬟回道：“已经辰时三刻了。”
“都这么晚了。”梅氏暗道一声，想着那些夫人该过来了，她得回去打理一下，再看看思思打扮好了没，于是便吩咐道，“你们都看好了，若是弄乱了一点，看我不掀了你们的皮！”
一众丫鬟忙低头应声，梅氏又扫了一眼，瞧着该备的都备齐了，才转身出了亭子，只是刚走到门口，即见四个身着青蓝莲纹比甲的丫鬟，个个手上都捧着一壶酒往这行来。
“你们等一下。”那几个丫鬟给她行礼后，正要往里走，梅氏忽然就叫住了，问道，“这些都是什么酒？”
“回七奶奶，这两壶是桂花酒，那两壶是葡萄酒。”
“差点儿忘了，这两种酒虽及温和，但九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却是喝不得的。”梅氏一笑，就朝旁边的素素道，“你留在这看着，免得弄乱了，你们几个，赶紧去准备些碧螺春备着。”梅氏说完，又特意看了素素一眼，朝她打了个眼色，然后才转身走了。
梅氏刚回点春院，杨夫人就带着礼物过来了，且还领着自个那一对双胞胎闺女一块前来。
千瑶刚准备去齐氏那，想请齐氏一块到桃花亭去，却这会就听丫鬟进来道杨夫人和杨家二位小姐过来了。
“快请。”千瑶一愣，即一笑。
于是不多时，就瞧见那帘子打开，一位四旬左右，相貌雍容，发上戴着赤金花叶簪，紫色绢花，枣红缎镶珠抹额，身上穿着酒红洒金潞稠褙子，雪青马面裙子，携着两位十二三年华的姑娘，领着两位体面丫鬟走了进来。
“自元宵后，就一直想过来看看你，咱俩虽年纪有些相差，但却能说到一块儿去，只是偏我那一大家子的事脱不开身，不想就拖到这时候了。”杨夫人进来后，瞧着千瑶已起身迎过来，她即笑着道了一句，完后就握住千瑶的手，稍稍打量了一眼，又笑着道，“知道你有喜了，所以我今儿特意备了些礼过来，你可别嫌弃。”
“杨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挺平常的一个春宴，还带什么礼，这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不是为着你有喜了吗，再说你这府里什么没有，我这不过是一片心意罢了。”杨夫人说着就让自个那两丫鬟将礼物呈上，千瑶朝春喜和春桃示意了一下，两人才上前接了。
“那两匹是冰蚕葛丝，夏天用最好，即轻柔又凉爽，我特意给你挑了烟霞红和雨过天青两种颜色，最是衬你的肤色了。”杨夫人笑眯眯地道了一句，又指着另一个道，“那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送的长命百岁锁，还有一对铃铛镯。”
千瑶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只见那两匹冰蚕丝，是她之前都没见过的东西，虽不知其价值多少，却也知必是不菲。再瞧那长命百岁锁，沉甸甸的金子中间，还镶着一块鸡蛋大小，通体碧绿的翡翠。另外那一对小金镯子，亦是镶珠嵌宝的。千瑶心头一诧，随即又是一悟，昨儿退之说的果真不错，必是安远王的信起了作用，故杨夫人今日这是示好来了。
“夫人这礼太重，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杨夫人即道：“你若是不收，可就太瞧不起我了，再说那两匹东西，也是我娘家那边送来的，没花银子，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值得你这么客气的。另外长命百岁锁和镯子，也不是送给你，你推什么推。”
千瑶一笑，也不矫情，道了谢，就让丫鬟将东西拿进去。完后瞧着杨夫人带过来的那两位姑娘，发现她们眼下还规规矩矩地站在杨夫人身后，便笑道：“两位姑娘怎么还不坐下，倒是我失礼了。”只是她说话的同时，忽的发觉那两人竟长得一模一样，不由就怔了怔。
杨夫人回头示意自家姑娘走上前来，然后朝千瑶千瑶介绍道：“这是我后面那两位丫头，杨四娘和杨五娘。九奶奶没见过的，她们是上月才从那祖母那过来。两丫头自小养在乡下，性子都野了，我如今把她们接回来就是想收收她们的性子。”
杨四和杨五笑嘻嘻地上前给千瑶行礼问了好，完后才在杨夫人身边坐了下去。
以前一直就没见过双胞胎，眼下忽然看到这么一对，且这两姑娘似故意商量好一般，今儿身上无论是穿的戴的，都是一模一样。千瑶难掩心中惊奇，又打量了几眼，终是忍不住道：“真是一双妙人儿，这长得实在太像了，夫人平日里都如何分辨？”
这话一出，杨四和杨五即对看了一眼，然后就偷笑了一下，千瑶乍一看，发觉她们连笑起来也是一模一样。且不待杨夫人开口，其中一个就朝千瑶道：“其实只要跟我们相处得久了，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就算我们穿戴得一模一样，也是骗不过去的。”
“没规没矩。”杨夫人忙斥责一句，那开口的姑娘马上吐了吐舌头，又偷偷朝千瑶眨了眨眼，就不说话了。
“没关系，让她们说，小姑娘活泼点好。”千瑶笑着道了一句，她这才发觉，刚刚说话的那位，表情比较丰富，另外那位相对要文静一些。果真是有些不一样，但这光看着，却还是丝毫无差。
“让九奶奶见笑了，也是我平日里没管束好，四丫头总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也亏得九奶奶不跟她一般计较。”杨夫人说着又警告地看了自个闺女一眼，接着道，“其实两丫头也不是一模一样，四丫头下巴要略尖一点，眉毛也比妹妹稍浓，仔细一看就出来了。我原是让她们今儿穿不一样的衣服，哪知就弄个不一样颜色的披风来诓我，待上了路我才知道。”
千瑶哪还介意这个，她来回看了杨四和杨五一眼，又问了一句：“你们平日里站在一块，不觉得像是在看镜子吗？”
杨四和杨五听了这话，又对看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还是杨四先开口：“回九奶奶，虽然大家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其实我跟妹妹从没这么觉得过。妹妹喜欢养小猫，我却喜欢养小狗，妹妹爱吃甜的，我却爱吃咸的，妹妹喜欢画画，我却喜欢钓鱼掏鸟蛋儿……”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你那些糗事都得掏出来了，别让九奶奶笑话了！”杨夫人忙打断杨四的话，然后就是尴尬一笑。
千瑶正听得入神，忽见不说了，愣了愣，便道：“不过长得这么像，难道不觉得对方是另一个自己吗？”
“怎么会是另一个自己，不过是大家觉得像罢了，别人分不清是别人的事。我还是我，妹妹还是妹妹，我们心里一直就很清楚啊。”杨四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噼里啪啦地又道了出来。
第五十三章 桃花宴上桃花乱（一）
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瑶一时间怔住，面上不由显出几分恍惚。
别人分不清是别人的事，如何自己还能分不清，如此庸人自扰，不过是作茧自缚……
杨夫人见千瑶久久不出声，只道是自个闺女口没遮拦，失了礼数，让对方尴尬了，于是忙笑道：“也不知蒋老夫人最近身子如何，趁着大家都没齐呢，我过去看看。
千瑶回过神，也笑道：“娘她近两天精神还不错，我刚正要过去，正巧夫人就过来了。还说呢，差点忘了时间，时候不早了，夫人就随我一块过去可好。”
杨夫人自是欣然应允，于是一行人往明净堂那走去的时候，千瑶虽是同杨夫人并肩而行，但目光总不时落在杨四和杨五身上。
“也不知夫人的这两位姑娘今年多大了，我瞧着好似比安姐儿长些许。”瞧着杨夫人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后，千瑶遂笑着问了一句。
“上个月都满十二了，偏眼下却还都跟个孩子一般，我可是头疼坏了。”杨夫人叹了一句，完后看了千瑶一眼，小心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心想她这会提及安姐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那信里的事，她又知道几分？只是她既都提到安姐儿了，自己若是不说两句，或许会认为自个藏着别的心思，于是又走了几步后，杨夫人就接着笑道，“说来安姐儿那孩子，如今可是越发出落了，还又乖巧伶俐，别提多讨人喜欢了，我这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半的。”
千瑶面上淡淡笑着：“夫人谦虚了，我瞧着四姑娘和五姑娘也是讨人喜欢的主，活泼可爱可不都是孩子的天性。”
一旁的杨四听着这话，就笑嘻嘻地偏过脸来问道：“娘说的安姐儿是谁？”
“是蒋七奶奶的闺女。”杨夫人说着就看了千瑶一眼，完后又对她闺女道，“一会你们就见到了，人家比你们还小两岁，却比你们俩个懂事多了。”
杨四嘿嘿一笑，背着杨夫人偷偷扮了个鬼脸，然后被杨五轻轻拉了一下。这点小动作，皆被注意她们的千瑶给看到了，杨五也注意到千瑶的目光，忙朝她露出尴尬的一笑。千瑶亦是温和一笑，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又同杨夫人随便说了两句，不多时就到了明净堂。
“娘，您起来了。”刚进去正厅，就瞧着齐氏从内室出来，身上穿着青绿绣金圆领对襟褙子，雪青中衣，雪青马面裙，头发简单盘了个髻，簪了几只碧玉簪，一身的素雅，透着几分淡泊。千瑶说着就上前挽住齐氏的胳膊，接着笑道：“杨夫人来看你了。”
今日的千瑶穿的是一身大红遍地金妆花缎阔袖衫，绛红绣金马面裙，头梳着飞燕髻，戴着玉兰点翠步摇，赤金珠簪，橘红绢花，点翠镏金耳坠，手腕上还戴着数个镶珠嵌玉的赤金手镯。华丽丽，明艳艳的装束，同素雅淡泊的齐氏站在一块，视觉上的对比及其强烈，两人的气质也是迥然不同。然让人意外的是，偏这样的婆媳，两人之间看着竟那么和谐，且瞧着也不似装出来的。
“老夫人近来可好。”杨夫人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即露出笑来，完后就让杨四和杨五上前来给齐氏见礼。
“这是我那两闺女，上月刚接回来，正巧今儿您府上开桃花宴，我便带她们过来见见世面。”
“哟，好一对可心的闺女，来我瞧瞧。”齐氏请杨夫人坐下了，就朝杨四和杨五招了招手。两个丫头差不多都是自来熟的性子，特别是杨四，还有些大大咧咧的，上前就笑道：“老夫人可辨得出我和妹妹来？”
“在老夫人跟前还这般没规矩，想回去挨板子不成。”杨夫人佯装生气地斥了一句，只是眼睛里却带着笑。
“你指定是四丫头了。”齐氏慈爱地一笑，打量了这两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一眼，马上就道了出来。
杨四同杨五一愣，就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齐氏可是头一遭见到她们呢，怎么一下子就能分出来了，就连她们母亲一开始还会将她们认错。
“老夫人是如何知道的？”杨四不解地问了一句，一旁的千瑶亦是有同样的疑问。
杨夫人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眼力，您还是第一个能第一眼就分辨出她俩谁是谁来，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自叹不如。”
齐氏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听老七媳妇提起过，说你的四丫头比五丫头性子活泼些，刚刚一瞧，可不辩出来了，其实这两丫头，除了长得一样外，别的可是完全不同，性子都在眼睛里，还有神情上显露出来。”
杨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一点没错。”
齐氏又看了杨四和杨五一眼，不知想起什么，接着又道了一句，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感慨：“说来这天底下，也并非只有有亲缘关系的人才会长得像，有那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却也生得出奇的相似。但到底是不一样的两个人，装得再像又如何，谁都代替不了谁。”
千瑶被齐氏最后那句话弄得一怔，心头猛的一阵翻腾！
装得再像又如何，谁也代替不了谁……
不知为何，她眼睛忽的一热，几欲当场落下泪来。
杨夫人却听不太明白齐氏这话里头的意思，只感觉那语气有些不平常，也不知是不是在意指什么。偏她又不好问，便笑了笑，然后含糊了两句，正好这会外头的丫鬟进来道，齐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刘府的大奶奶，还有表姑奶奶和表姑娘都到了，已经去了桃花亭那，七奶奶让人过来请杨夫人，老夫人，还有九奶奶过去呢。
“哟，那咱这就快过去吧，别怠慢了客人。”齐氏说着就起身，然后回头，不料却瞧见千瑶竟红了眼圈，她一愣，即担心道，“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千瑶回过神，忙收敛神色笑道：“没有，我没事。”
“是不是胸口闷，想吐？”杨夫人瞧着也上前道了一句，她晓得千瑶这才两个多月，准是害喜闹的。
千瑶尴尬一笑，只得道：“是有点闷，但没想吐，一会就好了。”
“算了，你回去歇着吧，眼下正是需要好好保养身子的时候，总归今儿来的多是些亲戚，大家也知道你有个身子，不会怪罪的。”齐氏说着就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就要让丫鬟过来扶千瑶回去，却被千瑶拦住了：“娘，我没事，哪有那般娇贵的，再说我怎么也得过去露露面。您放心，我不会陪得久了，就小坐一会，多少是个意思。”
杨夫人也在一旁劝道，“老夫人说的没错，你有了身子，眼下这短时间是该好好休息，千万别逞强，不然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是啊，你就是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孩子着想。”齐氏声音温和，但语气却很认真。
千瑶苦笑：“那我就陪娘过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完后便回去歇着，这样可好，不然礼数上过不去，再说七嫂这几日也准备得辛苦，我总不能一面都不露的。”
“如此也好。”齐氏想了想，只得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叹，也不知那思思姑娘，是不是已经在桃花亭那了。唉，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幸好凡儿今一早就出去了，但愿他天黑后再回来才好。
行过落英缤纷的小径，入到桃花深处，前面即有身着青纹比甲的丫鬟迎上前来，接着梅氏就从亭子里出来道：“可算过来了，等你们好久了。”她说着，就上前问候了齐氏一句，又跟杨夫人打了声招呼，道几位夫人都在里头，戏班也快开场了。
千瑶进里桃花亭后，便见里头摆着七八张雕漆几，几上茶果齐备，几旁摆着鲜花香炉……
里面已经坐了数位穿红戴绿，富贵非凡的夫人，瞧着她们进来后，皆站了起来。然后一个个笑着给齐氏问好，接着又关心了一下她的身子。
齐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她是早见过的，只是千瑶意外的是，如今身在齐府的奶奶，可是有五位，梅氏可是都请了，却没想今儿就只过来两位。多半是因为许氏的原因，这么一想，千瑶才发现许氏没在这，她心头微诧，却也识趣的没问，同大家寒暄几句后，便都纷纷落座。
梅氏将千瑶安排到齐氏身边的软榻上，待她坐下后，梅氏又笑着道了一句：“知道弟妹有身子，所以特意给你备了好茶，这酒就别沾了，正巧思思对沏茶稍懂，今儿我让她专门伺候你。”
梅氏话刚落，那早候在一旁，穿着嫩黄色折枝花卉圆领褙子，眉眼娇柔的姑娘就上前给千瑶行了一礼，完后便曲膝往千瑶右侧跪了下去，伸出芊芊玉手，拿起几上的茶具。
千瑶和齐氏皆是一怔。
“七嫂客气了，思思又不是丫鬟，怎能做这事。”千瑶道了一句，就瞥了旁边的姑娘一眼，笑道，“还不快起来，七奶奶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思思微微抬起脸，有些无辜的看了千瑶一眼。
即便同时女子，这一瞬，千瑶心里也不由一叹，当真是绝色。特别是今儿特意打扮了一下，再加上眼下这似羞怯似迷茫的神情，更是让人挪不开眼，想必这屋里的女人，心里都跟她是一样的感受。
第五十四章 桃花宴上桃花乱（二）
“你不用这么忙，凡儿媳妇今儿精神不好，就只是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的。”齐氏在一旁轻轻道了一句，完后就转向客人那边笑道，“她眼下有了身子，刚刚胸口又闷，差点没吐出来。我本让她别过来的，偏这孩子怕失了礼数，怠慢了你们，硬是随我一块过来。”
齐氏的话刚落，那坐在最下首的表姑马氏即道：“哎哟，那表侄媳得回去好好歇着才是，总归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而且大家也都是沾亲带故的，何须这么客气。”她说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一个劲的乱抖，让人极担心她面上擦的粉会脱落，坐在她旁边的雁儿都不好意思地垂下脸。
齐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向来是嫌她庸俗，故也不理马氏的话，齐三奶奶连眼都没往那边看就转对千瑶道：“既然身子不舒服，还过来做什么，有你七嫂和老夫人在这不就行了。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跟我们说这个也太见外了。”
刘府的大奶奶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千瑶笑了笑：“是娘太紧张了，说来我这也快三个月了，还真没吐过几次，胃口也不算差，这些天来都是能吃能睡。我以前总听说女人怀孕不易，也不知是就我特别还是怎么的，倒是跟平日里没多大不同。”
在座的这些女人，只要是头发往上盘的，都是有了孩子的，因此对这话题，那是每个人都有自个的一番见解和一箩筐可说的话。且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这数着，这起码有两台戏可演，于是个个自诩前辈的女人们，一时也没顾上旁边还有杨四杨五还有安姐儿几个小姑娘，不由就接过千瑶的话，骄傲地说起自己当年怀孕时，那痛并快乐着的经历。
且话题一打开，大家的反应都极其热烈，瞅着这一时半会还刹不住车。
梅氏瞧着自己明明安排好的事儿，竟一下子就被抛到一边去了，而思思跪坐在千瑶旁边，却没一人往她这看，不免也有些尴尬，只是她煮茶的动作却未见停下。
直到杨四悄悄跟杨五道了一句：“酸儿辣女，是真的吗？”
好巧不巧，这鬼丫鬟开口的时候，竟正好撞上大家都停口的空挡，于是这话自是被那几位夫人给听了进去，大家伙这才回过神，旁边还有小姑娘呢，怎么倒说起这个来了。
杨夫人更是尴尬，顿时恨铁不成钢的斥了杨四一句：“老这么咋咋忽忽的，也没个姑娘样，你瞧瞧安姐儿，多文静得体。”
安姐儿忽的被人一夸，马上含蓄地微垂下脸，梅氏顿时笑道：“杨夫人过奖了，都是小孩子家家的，我还觉得你家四姑娘性子直爽，五姑娘天真可人，怪招人喜欢的！”
杨夫人客气了一句，完后便让自个丫头上去跟安姐儿认识一下，大家瞧着那一对可人的双胞胎，再看安姐儿那出落得水灵灵粉嫩嫩的模样儿，于是这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眼前的孩子身上。两位母亲是一边谦虚，一边又拐着弯地夸自家闺女。
只是不料，没说多会，那杨四忽的又道出一句来：“安然妹妹和那位思思姐姐长得可真像呢！”
这丫头的嗓音简直跟她的性子一个样，清亮亮的，话一出，没一人不听得清清楚楚。杨夫人顿时一愣，心头真有些恼了，其实这在座的女人，刚一进来时，哪个没瞧出这点不寻常来。只是因梅氏待那思思的态度有些不同，虽嘴上说是表妹，但看着更像是位侍女，于是这话，自是不能说的，说了，可不辱没了安姐儿。偏自个这丫头，口没遮拦，话不过脑，心里想着什么，是一刻也留不住，她忽然有些后悔今儿带她们出门了。
“九奶奶，茶已经煮好了，您请用。”就在大家都沉默下去的那一瞬，一个轻柔中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缓缓响起，千瑶即见一双玉手捧着一杯热茶递到自个跟前。
这情形，瞧着还真有几分怪异，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敬茶……
“前几日大夫刚跟我说过，我胃有些寒，平日里最好少吃些茶。”千瑶不动神色地打量了思思一眼，笑了笑，就接着道，“听说刘大奶奶最是喜欢这碧螺春，且又是个懂得品茶的，所以今日思思姑娘这功夫茶，自然是该给刘大奶奶品才对。”
“啧啧，九奶奶一开口，就给了我一顶高帽子，什么时候我成了懂得品茶之人了，这话今儿要传出去，以后有人笑话我了，看我不过来找你算账！”刘大奶奶瞅着这气氛，顿时打哈哈的一笑，齐家的那二位奶奶也都是生的一颗玲珑心，哪瞧不出这一道茶不简单。两人本想作壁上观的，只是心思转了转，又觉得不防卖千瑶一个人情，于是便也跟着刘大奶奶打趣起来。
柳思思没想千瑶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推了出去，于是她捧着那杯茶，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梅氏瞧着这情形，正要开口，却就在这会，外头忽然响起许氏的声音：“今儿这边好热闹，怎能少了我！”
这话一传进来，座中之人，神色各异。
千瑶扫了一眼，只见齐府的两位奶奶一下子停了口，并收了面上的笑；刘大奶奶只是略一怔，悄悄看了齐三奶奶和齐四奶奶一眼，面上不由就透出几分期待来；杨夫人只让自个两个闺女坐好了，又低声交代了几句；齐氏则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不过却没多说什么；梅氏则是扬起嘴角边的笑来，她就是等许氏大着肚子过来，让齐家那两位奶奶看看。
只是当梅氏瞧见许氏进来后，身后竟还跟着一个素色的身影，嘴角边地笑即是一僵，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
“开了宴席，弟妹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难不成怕我一人吃两人的份，弟妹心里觉得亏了，所以悄悄瞒着。”许氏挺着肚子进来后，也不看梅氏，扶着丫鬟的手，就直奔千瑶这过来，然后斜着眼，瞥了旁边的思思一眼，就道，“行了，你也别跟这献丑了，九奶奶如今不喜欢喝茶，赶紧拿下去吧。”
还不及梅氏出声，许氏身边的丫鬟就将那娇滴滴的思思给请到一边去，紧接着就有人将那的锦褥撤了，换了张绣墩，许氏毫不客气地就往那坐了下去。
梅氏欲要发作，却又碍着有外人在这，再说她若真同许氏起了冲突，自己也不一定就能讨得了好，只得暗咬银牙，生生忍下这口气。
千瑶看着横冲直窜的许氏，不由就扑哧地一笑：“不是顾着六嫂如今的身子吗，再说六嫂还稀罕吃这宴席。”
“吃的倒不稀罕，就是凑个热闹而已，瞧，今儿不是来了许多客人。”许氏说着就对先跟杨夫人寒暄几句，又夸了夸那对双胞胎，接着便跟刘大奶奶客套几句，笑了几声，最后却只对齐府的两位奶奶微点了点头，连句招呼的话都没有，就收回目光。
齐三奶奶和齐四奶奶面上都有些不好看，她们虽不屑搭理齐氏，但是却又受不了自己反倒先被对方给无视了。而且许氏大着个肚子就坐在跟前，这屋里的人，哪个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偏许氏竟还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真真是不要脸到极致。还有那蒋九奶奶，怎的还同她那般亲热，实在是……
两人对看一眼，正犹豫着是不是这会就起身告辞，免得在这添堵。
只是还不待她们开口，齐氏却先开口了，然问的却不是她们，而是那跟着许氏进来素娘。
“今儿怎么过来了？”齐氏的声音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坐在她旁边的千瑶却听出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少见的不悦。
“呃，哦……”素娘猛地回过神，却难掩面上的震惊，好一会才有些结巴地道，“哦，我是今日进来找六奶奶回话，本，本想过去看看老夫人的，后听说老夫人在这，便冒昧跟着六奶奶过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女人面上看到这等震惊的表情，千瑶心中生疑，再想梅氏那日跟自己说的话，不由就看了那退到一边的思思一眼。素娘就是进来看见思思后，面色忽然间就变了的，且在齐氏开口之前，她的目光一直就不离思思左右。
只是因为思思同安姐儿长得相似的关系吗？
她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千瑶轻轻抚摸着自己衣缘上的花纹，只觉得疑问越来越多，且眼下虽看着与己无关，但直觉却又有些不对。
来者是客，又是旧识，除非客人自己要走，否则主人是没有要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千瑶也想看个究竟，于是便让丫鬟在那雁儿旁边加个位置，然后请素娘坐到那。
今年这桃花宴，可真是暗潮汹涌，让人胆战心惊，齐氏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
许氏和齐府的矛盾，梅氏的主意，素娘的心思，马氏的打算，余下还有那看热闹的，以及几位懵懂的孩子，还有她这早看出问题来，但心里还不清楚的儿媳。
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五十七章 桃花宴后桃花劫（一）
三月初，千瑶往京州那送了封信，三月底才收到回信。而当她接到信时，任府一家已在前往蜀县的路上了，这一去，任荀是从一个京城四品官，一下子被贬为南边一个七品知县。不过金氏在信中的口吻却是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庆幸，可想而知那边的形势如何严峻。
三月中旬，千瑶才从蒋星凡口中听说，就在任府动身启程的那日，京州又有两位四品官和一位三品官入狱，且第二日就被抄了家，大半家眷被流放。接着，北边那传来大景首战惨败的消息，长随摄政王左右的副将被叛军俘虏，紧接着三十万军粮又被叛军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军心不稳，城池告急……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四月初，天子亲自任命两员副将前往北地，助镇远将军，即摄政王一臂之力。
四月中旬，千瑶肚子已经起来了，且从月初开始，她的孕吐就日渐严重，有时，才吃了一口，却就把这一天吃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前几个月好容易养出来的肉，没几天，就都给吐没了，原先都长出的双下巴又给收了回去。
蒋星凡愁得没办法，每日一回府，第一句就问她今日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然后拉着她的手，看着那愈加纤细的手腕皱眉，接着又将她小心抱起来，掂量她身上还剩几两肉。齐氏也是绞尽脑汁地给千瑶换食谱，除了****过来看外，还将府里的杂事都给接了过去，只让千瑶安心养胎，顾好身子要紧。而齐氏这么一忙，自是顾不上想别的，一心就扑在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儿身上，身体反倒比以前硬朗了起来。
五月中，千瑶的害喜症终于缓了下去，进食也总算正常起来，但是她那还不到六个月的肚子，却显得比别人怀了六个月的身子还要大。那日请了大夫过来给千瑶把脉后，趁千瑶换衣服的功夫，齐氏便将大夫给请到外间问了情况。得知一切无碍后，她才又小声问了一句，那肚子里怀的可是双胞胎。那大夫笑了笑，沉吟一会才道：“老夫眼下还不敢确定，须得再过一个月才能知晓，不过请老夫人放宽心，九奶奶眼下身体很健康，气色亦很好。这段时间虽要注意调养，但平日里也还是稍稍走动一下才好。”
齐氏心里宽慰，然后想起许氏如今也有八个月的身子，虽自己之前曾恼过这事，且这段时间里，蒋府的一些族亲也曾借着这事前来闹过些口角，发生了许些不快。但总归都没出什么大事，而许氏也算说话算话，没搅什么事，且她早早就在外头安置了一处宅院，就等着孩子出生，完后就搬出去。
齐氏想了想，便往旁吩咐了一句：“冯妈，你领王大夫去六奶奶那看看，她若是不需要，你再送王大夫出去。”
千瑶出来后，发现外屋就齐氏一人，便问：“大夫走了？”
“去你六嫂那边了，是我让冯妈领着过去的。”齐氏一笑，就让她过来自个身边坐下，然后仔细看了她两眼道，“这些日子总算消停了，气色瞧着也比以前好多了，脸也丰润了许些，大夫说了，你身体调养得不错，以后都这般注意着就行。”
千瑶放心一笑，完后就道：“幸得有娘在跟前照顾我，不然我哪能过得这么轻松，倒是累着娘了。”
“傻孩子，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将自个身子养得好好的，三个月后给我生了大胖孙子！”齐氏说着就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想了想，又道：“只是我瞧你这肚子，大得比别人快，平日里你别犯懒，多在屋里走两圈，不然到时生的时候会没力气，容易遭罪。”
千瑶点了点头道：“娘放心，我晓得的。”
婆媳俩正说着话，不多会，冯妈就回来道：“六奶奶说让我谢谢老夫人和九奶奶想着她，她身子不便，就不亲自过来了。”
“她让王大夫给她把脉了？”齐氏问了一句。
冯妈回道：“是，王大夫说六奶奶的身体有些燥热，不过也无大碍，只注意平日里多吃些性温的，别进什么大补的东西了，产期大约是六月二十到六月底那段时间。”
“快了，她可是都准备好了？稳婆，孩子的东西……到底是件大事，要有什么需要，你去跟她说，让她尽管开口。”
“是。”冯妈笑着应了声，就出去了。
“我以为娘一直在恼六嫂。”待冯妈出去后，千瑶就跟齐氏笑着道了一句。
“你这孩子。”齐氏横了她一眼，完后叹了一句，“女人不易，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恼她太鲁莽，做事不计后果，只要有个万一，那可是万劫不复的事啊。”
千瑶慢慢收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等勇气的。虽说在这事上，蒋府软硬兼施地使用了不少手段，才将那些要借机闹事的族亲安抚下去，所以许氏才能安心养胎。但只要她日后搬出蒋府，到时总会免不了要面对一些麻烦，指定会有人说她带走了蒋府的田产银子什么的……头疼的事且多着呢。
而蒋府那些族亲泼皮无赖的嘴脸她是见过的，其实那些人早出了五服，也不知是哪辈子的亲戚，不过是冠着同一个姓，就敢上门讨便宜。还自以为抓了蒋府的把柄，涎着一张脸，恬不知耻地狮子大张口要这要那，不然就让蒋府蒋许氏交出来，还义正言辞地说不能让蒋府的名声被抹黑了等等……
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次也巧，被她在齐氏那给碰上了，于是她拿起杯茶就往那人面上一泼，并将杯子往地上一摔，就撂了话，之前许下的救急银子啊布料什么的，一个都甭想。那时要不是因怀着身孕，她准还上去再赏两巴掌。
果真，人就是欺软怕硬，她这一发狠，对方马上就软了，当日灰溜溜地回去，第二日就低眉顺眼地跑了过来，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并且再没一句提到许氏。
“娘真要让六嫂搬出去？”千瑶轻声问了句。
齐氏看了她一眼：“你不忍？”
千瑶笑了笑：“就是有些担心罢了，在咱府里，到底安全些。”
“你不明白，寄人篱下不是件舒心的事，而且还是带着这样的身份。”齐氏摇了摇头，叹道，“她也是为孩子着想，出去了，脱离了蒋府，她的孩子便能冠上她娘家那边的姓，到时但凡有什么事，她娘家那边就能名正言顺地出手帮她。”
“也是，六嫂本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千瑶一笑，“倒是我瞎操心了。”
“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自个是正经，别的就都不用管了。”齐氏笑了，只是话才落，就听外头的丫鬟说七奶奶和思思姑娘还有安姐儿过来了。齐氏顿时收了笑，并微皱起眉头。
“哟，弟妹今日气色不错，好些天没过来了，今儿天气不错，便带她们两个过来看看，也算给弟妹解解闷儿。”梅氏进来笑了一句，完后就朝齐氏微曲了曲身道，“原来老夫人在这边，怪道刚刚去明净堂那没瞧着老夫人。”
“安姐儿今儿怎么也过来了，文曲斋那没课吗？”齐氏笑了笑，眼光从思思脸上扫过，然后落到安姐儿面上。
“我先过来看看九婶婶，一会就过去。”安姐儿甜笑着道了一句，完后就走到千瑶身边曲身给千瑶行了一礼。
“安姐儿有心了，快去上课吧，可别让先生等。”千瑶淡淡一笑，安姐儿甜甜应了一声，再同齐氏道了一声，完后转身前又朝思思道：“表姨，那我去了，晚上记得教我打那个鹦鹉结的络子啊。”
思思点了点头，又朝她亲昵地眨了眨眼，安姐儿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呵呵，那丫头，如今对思思比对我都亲。”梅氏坐下道了一句，完后又对齐氏道，“老夫人还记得吉祥路那的陈府吗？”
“嗯，跟咱府有些交情，不过不深，怎么提起他们家来了？”齐氏点了点头，就问了一句。
“前两天我带思思去刘大奶奶那坐，在那碰上陈府的陈老太太，那陈老太太对我家思思可是赞不绝口的，说了大堆的好话。”梅氏说着就兀自笑了起来，千瑶便往柳思思那看过去，只见还是那般的雪肤花颜，还带着几分羞怯。这般容貌，让人夸几句倒也不奇，奇怪地是梅氏的举止。
原先她以为梅氏是打着给蒋星凡送人的主意，然没想这几个月来，她却丝毫没这方面的意思，且只要蒋星凡在府里，梅氏就绝不会带思思过来这边。下人还跟她说，就是在园子里，她们也极少有看到思思姑娘的时候。
这段时间，梅氏似真的将思思当成她自个亲妹妹一般，只要有机会，就领着思思出去多结识些官夫人贵太太，且过后几乎每次都会过来她这边向她报告成果。
千瑶心里虽有些存疑，但是到底没有碍着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每次都随便敷衍几句就过去了，梅氏也不恼，下一次还照常带着思思过来千瑶这边，亲亲热热地同千瑶说着话。
慢慢，整个蒋府都将柳思思当成正经姑娘看待了，就是外头那些跟蒋府走得近的人家，也都知道了如今的蒋府多了为心灵手巧，容貌上乘的表姑娘。
一直到五月底，出了件事后，千瑶才终于明白梅氏抱的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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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归晔
简介：她凡事随喜随缘随份，但，这一生她不会再逆来顺受。
第五十八章 桃花宴后桃花劫（二）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那日一早，千瑶扶着春喜的手在园子里散步，只是还没走过会，身上就微出了汗。
“奶奶，要不先去亭子那歇一会吧。”春喜掏出手绢，一边帮千瑶拭着额上的汗，一边道。
千瑶扶着肚子点了点头，都六个月了，她走了这么一会确实也觉得有些辛苦。春喜便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小丫鬟们赶紧将坐褥等物拿到亭子里铺好，再去备些新鲜的水果过来。
只是千瑶刚在亭子里坐下，汗还没干，就见常嬷嬷有些急冲冲地从一边走过来。
“原来奶奶走到这边了，难怪我刚去院里没找到奶奶。”常嬷嬷进了亭子后，稍稍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挤出个笑来，呵呵地道了一句。
“你不是去老夫人那了吗。”千瑶有些奇怪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完后心里一惊，忙问，“怎么，是老夫人有事？”
“不是，是我有些事想跟奶奶说。”常嬷嬷说着就往两边看了看。
千瑶微怔，仔细瞅了瞅常嬷嬷的神色，然后便让旁边那几位小丫鬟都下去，只留了春喜在一旁。常嬷嬷看了春喜一眼，心知这段时间来，千瑶已将春喜当成心腹，平日里许些事也都不避着她。春喜原就是常嬷嬷调教出来的，她又冷眼观察了段时间，也觉得这丫鬟嘴巴严，性子机灵，办事稳妥，是个靠得住的。
因此待小丫鬟们都出去后，常嬷嬷就低声将刚刚才听到的事给千瑶道了出来。
原来就在两日前，梅氏带柳思思出去，原是听说要带思思去拜访亲戚的，却不想竟去了码头那边，还又正巧碰上蒋星凡的船搁在那码头附近。梅氏打听到蒋星凡就在那船上后，也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竟带着柳思思顺利上了船。
蒋星凡因当时太忙，只让人送她们下去，也不多做理会，就进了船舱。却不想他进去还没多会，就听船员跑进来说思思姑娘掉到海里了！
蒋星凡跑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船员跳下去救人了，但因当时已是夏天，姑娘们身上穿的都是轻薄的春衫，这一浸水，马上就是春光乍泄。故思思死活不让那船员抱上去，只紧紧抓住那从船上抛下来的绳子，并求梅氏找个会水性的女人来救她。
那船员也没法，只得求助地往上看，梅氏一脸惨白，六神无主，拽着蒋星凡死活求他救人。
总归是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原本蒋星凡都要开口让那船员将柳思思打晕再扛上来，后来梅氏跟蒋星凡悄悄说了句什么，蒋星凡面色变了变，才终于亲自跳下去将人给抱了上来。
……
听完这事，千瑶的面色也跟着沉了下去。难怪前天他回府时，身上穿的不是早上出去的那套，她当时还问了，他只道是被路上的泥给溅到身上，所以便将衣服给换了。她也未多想，就信了他的话，却不料这里头竟是藏着内容的。
还有梅氏前日还过来同她说了些不着调的话，什么谁谁谁家的夫人有了身孕，马上就给丈夫找了两房小妾什么的。原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奶奶，我还听说，当时九爷将那狐狸精救上来时，除了那船上的船员外，码头上还好些人都瞧见了，且那狐狸精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勾破了，都露了半边身子呢，九爷……”常嬷嬷恨恨地说着，却见千瑶忽然扶着肚子皱起眉头，她吓一跳，立马停下上前道，“奶奶怎么了，可是觉得不舒服？”
春喜也是一惊，就要出去叫人，千瑶忙叫住她，然后喘了口气道：“没事，是孩子刚刚趁我没留神，忽的踢了我一下罢了。”
“是我不该在这时候跟奶奶说这个。”瞧着千瑶确实是没事后，常嬷嬷松了口气，然后就叹了一声。
“继续说，我受得住，反正早晚得面对这一遭。”千瑶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冷哼一声，完后又道，“七嫂如今是不是就这这事，要将人塞给九爷？呵，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还是蒋府的表姑娘，又是落水，又是湿身，又是破衣，又是在众目睽睽下被男人给抱了，不嫁给这男人，还能嫁给谁。瞧七嫂这几个月来待思思那亲热样，整个当成自个亲妹妹般，还又是受了长辈所托，如今得为她做主了吧。”
春喜担忧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轻轻点了点头：“我听着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刚刚七奶奶就是在老夫人那提这事呢，说是因奶奶怀着身子，怕刺激了奶奶，所以才没跟奶奶说。”
“这么说九爷是答应了？！”千瑶顿时瞪圆了眼睛。
常嬷嬷忙上前帮她顺着气，又让春喜将茶水端过来，服侍千瑶喝了口茶后，常嬷嬷才小心道：“奶奶先别急，我刚刚听着，七奶奶并未在老夫人跟前摆明了说要九爷收了那狐狸精，只是将这事说了一遍，什么要求都不提，完后就扯到家常上去了。老奴也想不明白七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瞅着绝不会安什么好心，所以我才急忙过来告诉奶奶。”
千瑶听常嬷嬷这么一说，微皱起眉头，没有趁机要求，难不成是要端样子，等着她这边过去说？不可能，梅氏可是知道自己什么性子，不然也不会避开她这边，先跑到老夫人那说去。
只是蒋星凡当时为什么要跳下去救人，明知道人家什么心思还巴巴去惹这么一身骚，难不成真看上那丫头了！千瑶咬着牙想了一会，就站起来道：“我去老夫人那看看，七嫂还在那边吧，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什么意思。”
“奶奶。”常嬷嬷忙扶住千瑶道，“奶奶千万要稳住，可别着了她的道，无论如何都拖过这几个月再说。”
千瑶没说话，出了亭子，却一抬头，忽然瞧着不远处有个身影，她怔了怔，便问：“你们瞧瞧，那个可是闰年？”
“咦，可不是那小子。”常嬷嬷往那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旁边的春喜也道是。
“他不是跟九爷出去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去叫过来我问问。”千瑶在那站住了，就管春喜吩咐了一句。
闰年过来后，千瑶一问才知原来蒋星凡刚刚回来了，眼下正在书房里。
“那你怎么没在九爷跟前伺候着？”千瑶即问了一句。
“九爷在跟人谈事，让我先出来。”闰年讪讪一笑，没敢看千瑶。
千瑶顿时一眯眼：“跟谁谈事？”
“这个……”
“九奶奶问你话，你这个那个什么，嫌皮厚了不是。”常嬷嬷马上骂了一句，她就担心难道是那狐狸精给摸到书房那去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可不小。
闰年心想反正九爷也没交代不许说，于是一咬牙，就道了出来：“是素娘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跟九爷说。”
千瑶一怔，怎么是那女人，她还没消停呢！这反反复复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嬷嬷看着他，我去九爷那瞧瞧去。”千瑶沉吟一会，就瞥了闰年一眼，吩咐了一句。
“奶奶……”常嬷嬷先拽住闰年的后衣领，然后有些担心的看着千瑶。
“一会若有人找我，嬷嬷先帮我打发了。”千瑶丢下这话，就让春喜扶着自己往蒋星凡那走去。
……
蒋星凡的书房外，平日里候在外头的下人都不见了，只听见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大哥，当年那稳婆我找到了，原来七奶奶和我姐姐是同一天临蓐，可是七奶奶的孩子在出生当日就夭折了。大哥，你是知道的，那安姐儿，安姐儿是我姐姐的孩子，是我姐姐的！可怜我姐姐，当时就过世了，连孩子被抢走都不知道！”
“是玉娘亲自将安姐儿交给七嫂，稳婆没跟你说这个？”
“那是姐姐知道自己不行了，不得已而为之，可她，她梅采薇如今为何不跟安姐儿说出真相，竟让安姐儿****看着父亲在跟前却不认！姐夫，姐夫也太狠心了，就算姐夫不认姐姐是原配夫人，也不该不认自己的骨肉，姐姐在地下都不会瞑目的，我……”
“你冷静些……”蒋星凡皱着眉头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那门忽的一下，被从外头推开。转头，即见千瑶寒着脸，一步一步往里走进来。
千瑶先扫了他们一眼，接着目光就落到那正搁在桌案上的灵牌上，然后慢慢走过去。蒋星凡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千瑶没理他，只静静地看着那灵牌。
“瑶儿，你先回去，仔细身子，我一会再跟你说这事。”蒋星凡满脸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话里尽是小心翼翼的语气。他没想她竟挑这个时候走到这边来，心里又气又急，就怕她受了刺激。
“姐夫，既然嫂子都听到了，那也没必要再瞒着嫂子了。”从未见他对一个女人能小心成这样，素娘既恨又不甘地暗咬了咬牙，然后就拿起她姐姐的灵牌，挑衅地道了一句。
“我都听到了，她说的可是真的？安姐儿是你的骨肉？”千瑶没看素娘，只转过头，看着蒋星凡问道。
蒋星凡抓着她的胳膊，对上她的目光，认真道：“不是，千瑶，不是。”
“你撒谎！”素娘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
“你可以滚了！”千瑶这才转过眼，微抬下巴，冷着脸吐出一句。
第五十九章 蒋星凡的过往（一）
“你在害怕！”素娘几乎是扭曲着脸在他们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然后目光就落到千瑶面上，忽的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害怕，所以不敢让我再说下去，你担心……”
“够了！”蒋星凡喝了一声，完后板着脸道，“你回去吧，以后别再到这府里来了，我会跟七嫂说的。”
“姐夫！”素娘怔怔地喊了一声，千瑶遂打量了她一眼，冷笑道：“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得有个度，我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个妹妹。”
素娘恨道：“他就是我姐夫，在你之前，早跟我姐姐订了亲，若不是我姐姐命薄，哪轮得到你！”
“来人！”蒋星凡忙往外喊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抚着千瑶的胳膊，尽量放柔了声音道：“你先回去，什么事我一会再对你说。”
千瑶却是不理他，眼睛只看着素娘道：“早入土的人，我不想多说。不过就是生前，令姐跟九爷也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再说后来两家也都解除婚约，如今你却还一口一个姐夫，哼，心思龌龊，掩耳盗铃！”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在蒋星凡跟前，几乎是带着耻笑地被捅破，再想之前自己送鸳鸯饼被拒的事，素娘一张俏脸顿时有些紫胀，心头的嫉妒和不甘一下子变成恨意。就在两个女人之间火花四射时，蒋星凡喊的下人终于进来了，千瑶一瞧，不是那几位小厮，而是两位府里的老仆人。
“你们送客人出去。”蒋星凡没多说，马上吩咐一句。
“夫人，请吧。”那两位老仆人会意，即走到素娘身边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
到底是在人家府里，且素娘也看出来了，如今千瑶对蒋星凡的影响甚大，于是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只是到底不甘，因此转身前又朝千瑶冷笑了一句：“你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却不知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而且只要有安姐儿在，姐夫就永远都忘不了姐姐，永远！你等着瞧好了！”
素娘走后，千瑶一言不发就往外走，蒋星凡忙追上去道：“瑶儿，瑶儿，你别走这么急，小心身子。”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她，千瑶狠狠地甩了一下胳膊，却差点让自己趔趄了，蒋星凡吓得脸色一变。跟在他们后面的春喜忙跑上来扶住千瑶道：“奶奶小心，我扶着您走。”刚刚在书房外，她也都听到里头的对话了，再加上之前常嬷嬷说的那事，她心里清楚，九奶奶眼下可是怒火中烧，绝不是一句两句能哄得过来了。
蒋星凡一脸紧张地跟在身边，几次想开口，却发觉每次自己一出声，千瑶的步子就马上加快，他只得闭了嘴。一路提心吊胆地回了翼园，进了屋后，春喜遂识趣地退了出去，又将外头的丫鬟都遣散了，再叫来春桃和春燕在外头候着，然后就匆匆忙地往明净堂那去了。
“瑶儿，安姐儿确实不是……”蒋星凡小心翼翼地朝坐在床上的千瑶走过去，却忽的迎面飞来一个枕头！他吓一跳，忙伸手接了，讪笑道：“小心伤到自己，我过去，随你怎么打都行。”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千瑶豁然转头，立眉瞪眼怒道：“安姐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前天你为何要对我说慌！一船的人，凭什么是你亲自去救人！因为柳思思跟玉娘长得很像！因为你心里放不下那早入土的人！因为心里起了别的心思！”
蒋星凡一怔，即皱了皱眉：“七嫂跟你说的？”
“哈，要没人跟我说，你是不是打算悄悄将人收了房，完后再跟我说！总归我现在是怀着身孕，所以你收房也能收得理直气壮，更何况还有这么不得已的理由！”千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想到哪去了，我何时有过那意思……”蒋星凡一叹，后见千瑶扶着肚子喘气，他吓一跳，忙扔了枕头三两步跑过去，有些手忙脚乱地搂着她的肩膀，再一手轻抚着她的肚子道：“怎么了，是孩子踢你了还是怎么了，很不舒服吗？疼不疼？疼不疼？”
“你——”千瑶缓过气，就看着他冷笑道，“就算你没有要收那思思的心，却也是动了些想法，不然在那样的情况下，明知她们是抱着什么心思，你怎么还会亲自下去救人。蒋星凡，你别骗我，从一开始我就发觉你对安姐儿不一般，原来都是因为她是玉娘的孩子，因为她跟她娘长得很像，所以你可劲地护着疼着宠着，平日里只要那边需要什么，你都一一满足，连带如今来了个跟安姐儿长得像的思思，你也跟着另眼相看了，好，真好，真好……”
“你别乱想。”千瑶要推开他，蒋星凡用力抱紧了，咬着牙道，“我确实是因为玉娘的关系才对安姐儿那么好，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旧情难忘。以前的事早过去了，我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你，你该相信我……”
“你这混小子，竟还有脸在这气你媳妇！”蒋星凡话还没说完，齐氏就快步走进来喝了一句。两人都吓一跳，千瑶还是第一次看到齐氏这么生气的模样，也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说话。
“娘，你，怎么来了。”蒋星凡一愣，却见齐氏身后并没别的丫鬟跟进来，就一个冯妈跟着。
“好孩子，你别怕，甭管受了什么委屈，娘都给你做主。”齐氏没理他，走过去一把扒拉开蒋星凡，完后就拉着千瑶的手柔声道了一句。
齐氏忽然过来，千瑶那一肚子的火气倒不知该怎么发了，只得默不作声地坐着。齐氏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让冯妈先在屋里伺候着，完后就对蒋星凡道：“你给我出来！”
蒋星凡有些迟疑，又看了看千瑶，却见她并未看自己，他心里微沉。
“还不出来！”齐氏又厉声喝了一句，完后就先自个出去了。见自己母亲真的生气了，蒋星凡心里也有些纳闷，便对千瑶道了一句：“你先歇着，我出去跟娘说几句。”
原以为齐氏是要带蒋星凡到明净堂那说话的，却不料蒋星凡刚一出去，千瑶就听见外头清楚传来一声厉喝：“你给我跪下！”
千瑶一怔，就往那门口看去，一旁的冯妈一边给她捧上杯热茶，一边轻声道：“九奶奶放宽心，前儿的事，今儿的事，老夫人刚刚都知道了。”
冯妈的声音刚落，外头又传来齐氏的问话：“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打算要收了思思？”
“娘，你听谁在胡说呢，我怎么会有那心思！”
“果真没有？”
“真的没有。”
“好，那你打算怎么办？如今人家虽不说，但那意思是要赖上你了。你没有那心，人家要硬塞给你，你要是不要？”
听到这，千瑶慢慢握紧手心，她明白齐氏什么意思，今儿就是特意过来给她台阶下。眼下齐氏的态度已经摆明，思思这事是绝不行的，这也算给她做了主，所以甭管蒋星凡心里如何想的，以后她也不能再为这事跟蒋星凡闹什么了。
“娘放心，我会让七嫂赶紧给她找个人家。”
“你晓得轻重就好，你媳妇肚子里怀着你的骨血，平日里走几步都喘气，你若敢在这档口起什么花花心肠，让我儿媳有个什么闪失，你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娘，我……”蒋星凡冤枉地道了句什么，千瑶没听清，随后又听齐氏道：“你给我跪着好好反省。”
不多时，就见齐氏走了进来，千瑶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起来做什么，快坐下。”齐氏忙走过去扶着千瑶坐下，冯妈便退到一边去，瞧见那桌上的针线篓里搁着件未做好的小衣衫，她就拿起那衣服，就那上头的花边绣了起来。
“好孩子，那混小子是犯了糊涂，我刚已经骂过他了，现在正罚他在外头跪着反省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注意身子要紧。”
“娘，让他起来吧，万一让丫鬟们看到了，到底不好。”千瑶轻轻一叹，就道了一句。
“别管他，不好好治一次他不会记住。”齐氏一笑，就在千瑶身边坐下，然后看了看她的肚子问道，“今儿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明儿，不，下午我让人请大夫进来瞧瞧。”
“没有，娘别紧张，我没事。”千瑶抚着肚子摇了摇头。
“女人怀孕，不是件轻松的事，什么都别马虎了。”齐氏说着就叹了口气，“当年我怀凡儿的时候，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提心吊胆熬了九个月，不知受了多少罪，才总算将那混小子带到这世上。”
千瑶抬起脸，齐氏朝她歉意的一笑：“瑶儿，你也别太怪他，这么些年，他也是心里藏着苦，所以才一时糊涂了。”
“娘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千瑶苦笑一下。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就藏着疑问，我也一直想跟你说了。”齐氏轻轻叹了口气，完后就将蒋星凡的那一段过往缓缓道了出来。
第六十章 蒋星凡的过往（二）
齐氏略显低哑的声音，将千瑶带入十多年前，她从不曾参与的那段时光。
那时，齐家老太太开口将被自己赶出去的女儿和外孙重新接回去后，也并未怎么照拂，只是偶尔关心一下，所以母子俩在那府里并不好过。而那会，蒋星凡也只是齐府里一个给人跑腿的穷小子，又挂着私生子的身份，所以下人们待他自是跟府里的那些少爷不同，更别提那些表兄弟们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整日里面上都挂着嘻嘻哈哈的笑，被欺负了也不说，照样跟人称兄道弟。久而久之，齐家兄弟若谁做错了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求他去齐大老爷跟前顶罪，而他也是十有八九都是满口应下。
“他没那么傻吧。”千瑶怀疑地道了一句，那家伙，可不像是甘愿吃亏的人。
“他舅舅，是个大忙人，平日里少有能见上面的时候，只有儿子们做错了什么，才会叫过去教训一通。”齐氏淡淡一笑，“我当时也心疼他太过忍让，几次想要跟她外祖母说，可他却拦住我，并让我别担心，说他心里有数，还说很快舅舅就会看重他的。”
千瑶微怔，齐氏接着往下道。
果真，过不了多久，齐大老爷开始将蒋星凡带到身边，并且越来越看重他，不久就引得齐家许些人地嫉妒，时时暗中下绊子。而当时的廖家，跟齐府就隔着一条巷子，且廖父同齐府的一小管家又有些交情，于是齐府的几位兄弟，包括蒋星凡在内，自然就认识了廖玉娘。
廖家有女初成长，青梅竹马易动情。
当时的蒋星凡，正是初有起色，年少轻狂之时，加上容貌英俊，身姿挺拔，胆大心细。于是几番明争暗夺之下，终于赢了那几位表兄，得了美人心。然那件事，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真情所致，还是意气用事，但无论如何，这事总算是为他母子这许些年来遭受的白眼和欺负，狠狠出了口气。
因廖玉娘跟蒋星凡同岁，所以亲事定了后，齐氏便打算在他们十六那年，就让他们完婚。却不料，就在成亲的日子才定下没多久，忽的一日，蒋星凡黑着脸回来就让齐氏去廖家把亲给退了。齐氏连番追问，最后蒋星凡不耐烦，才道人家瞧不上他这个穷小子，也等不了以后，非要现成的锦衣玉食，华屋贵园。
即便心里再怎么成熟，到底也才十六岁，正是年轻气盛，又最为敏感的时候。
****在齐府受的白眼，是他心底不可触碰的一根刺，旁人的挤兑，他尚且能装作不在乎，然未婚妻的奚落，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加上当时齐大老爷已经开始将一些重要的生意交给他，身上担子重，内心的压力自是不小，也无心多做琢磨。
于是，亲事退了，接着他就再不看那边，一心一意跟着齐大老爷跑生意。紧跟着，蒋府出事，抄家，入狱，流放……到蒋府被平反的时候，他已搭上了安远王那层关系，手里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意，目光跟着放远。尔后，蒋老太太请他母子俩回去，认祖归宗，继承香火。原本蒋星凡是不愿的，只是后一想，他自己无所谓，但他母亲总不能一辈子挂着那样一个不光彩的名声，于是便要求蒋老太太给她母亲一个正式的名分，否则他绝不会踏入那蒋府一步。
进了蒋府，不到一年，许氏和梅氏以及安姐儿都找回来，安顿好了，蒋府也一点一点修缮如初，完后老太太含目而终，接着，蒋星凡开始准备西洋之行。
四年后远航归来，才无意中听说，曾经那个心仪于他，后来又嫌弃他的未婚妻，早已香消玉损。
只是那个日渐成长起来的侄女，神貌却越来越似记忆中的那人。于是蒋星凡再慢慢回想当年之事，便开始觉得里面疑团重重，如若那廖玉娘真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当时就不会不看齐府那几位嫡出的少爷反选了他！
不过还不待他开始着手去查，廖玉娘的奶娘就悄悄上门来看安姐儿，正巧被他给看见，于是一切终得水落石出。
原来当年他赢得美人心时，祸根就已经埋下了。齐府的五公子，垂涎玉娘美貌已久，本想娶来做第五房小妾的，却不料竟被蒋星凡给抢了去，因此怀恨在心，开始暗中筹划。只是当时的蒋星凡已甚得齐大老爷的器重，手里也有了些人，且齐大老爷向来看不惯自个五子那浪荡又不成事的样，平日里没少教训。齐五爷心里清楚，若是让自个父亲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准没好果子吃，于是他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有一天，齐五爷在一家临街的酒楼会那帮酒肉朋友时，那其中，就有蒋府的蒋七爷在里头。齐五爷也没想自己正喝到兴头时，会看到玉娘从下面经过，于是忽的瞧见玉娘那依旧是风流婉转的模样，身子顿时酥了一半，随即心里就生出一计来，于是就拉上蒋七爷嘀咕了几句。
在这物欲横流的柳州城，两人又都生在金窟银窝，且平日里就拈花惹草惯了的人，算是臭味相投，且当时都喝多了，蒋七爷自是没有不应齐五爷的话。于是两人立马将另外几位朋友打发回去，然后齐五爷就叫了个小厮过来，教了他几句话，让他跑去跟廖玉娘说，蒋星凡在这酒楼上，受了伤，让她赶紧过来。
廖玉娘自是不疑，急急忙忙就过来了，却是羊入虎口。
原本两人说好，是一块儿玩乐的，只是临阵掏枪时，齐五爷忽然闹起肚子，不得已，只得让蒋七尝了鲜。只是当他去茅厕解决完内急后，齐府的下人忽然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寻他，说他房里的两位姨奶奶闹出人命来了，且两位哥儿瞧着都不行了，还正巧被齐大老爷给碰上，正大发雷霆呢，令他马上回去，再晚一步就活活打死他。
于是齐五爷吓得裤子都没系好，就急急忙忙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让小厮给那蒋七爷留话，让蒋七爷别忘了给他留口肉……
齐府里因后院之事乱起来的时候，蒋星凡退了婚，完后蒋府就跟着出事了。廖母心里虽恨，却也不敢张扬这事，更不敢跟蒋府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先将素娘送去京州，完后就将玉娘悄悄送到住在乡下渔村的姑姑那里。廖母原是打算等玉娘将孩子生下来后，送了人，再接女儿回来。却不料，还没等她女儿产下孩子，她就先得了急病走了，随后他丈夫也出了意外。两老虽有个儿子，但却是个败家子，于是好好的一个家，就那么凋零下去。
至于齐五爷，还不等蒋星凡动手，早几年前就已得了花柳病走了，蒋七爷也是死在狱中。
而玉娘，在渔村等着生孩子的那段时间，其实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等到生完孩子，交给梅氏后，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完后第二天一早，就悄悄跑出去跳了海。待出海的渔民将她的尸首捞上来时，早已气绝。
前日，思思在海里不让船员近身的时候，梅氏便在蒋星凡耳边悄悄道了一句：玉娘当时就是跳海死的，你看看，她就在下面，你救还是不救？
很莫名的一句话，然对蒋星凡来说，却无疑是惊天大雷。
……
齐氏说完后，千瑶久久不做声。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齐氏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无论是知道真相之前还是之后，这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其实他心里也很乱。孩子，知儿莫过母，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里，你别太怪他。”
“安姐儿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千瑶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问出一句。
“她不知道。”齐氏摇了摇头，“她小时同梅氏在外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安然就是梅氏给安姐儿取的名儿，且当时最难熬的时候，梅氏也不曾丢下她，所以凡儿如今才那么纵着那边，宠着安姐儿。”
……
齐氏走后，蒋星凡进来，千瑶靠着软枕，躺在床上，垂着眼睛，没看他。
“千瑶。”蒋星凡走过去，在床头的绣墩上坐下，然后试着去握住她的手。千瑶避了避，却还是让他固执地握住，抓在手里。
“男人纳妾，或是为利益，或是为****，或是因心里从未满足过，所以四处寻找。”他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能给我最大利益的人，我与他自有一套交换的方式，从来就牵扯不上女色；而我自娶了你后，就已经满足，自是不会做他想。千瑶，我曾无数次在心里怪过我生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害了我母亲一生；而当年在齐府的那段时间，我也曾听到见到后院的混乱，追究起来，都是男人太贪，女人太多惹的祸。”
“你还记得她吗？”千瑶忽然问出一句来。
蒋星凡怔了怔，仔细看了千瑶一眼，沉默了一会，才叹道：“那会年少轻狂，面上事事忍让，满不在乎，实则心里万事在意，凡事必争。如今回想，其实那会多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完全不顾后果。且当时从没想过，硬是挣来了，埋下的则是祸害，更未想过会因此白白害了一个女子的性命，而我却是事隔了近十年才知晓其真相。”他说到这，停了一会，然后握紧她的手又道了一句：“千瑶，对她我确实很愧疚，可是我亦很清楚自己心里放的是谁。”
第六十一章 柳思思的去留
他掏心挖肺地将话说明白了，不知为何，她心里反生出许些怅然来。这感觉，虽没有之前的怒火中烧那么强烈，但也不好受，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处着力。
见她面上还只是淡淡的，蒋星凡心里更着急了，她要是骂他几句，闹上几天，他心里反倒有底，只要耐心安抚好，就没事了。可她这么冷冷淡淡的样子，最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偏眼下她还又怀着孩子。要是有个不舒服什么的，这丫头若是拧起性子，硬是赌气闷不吭声，他就是去找神仙也没办法。
“瑶儿。”蒋星凡握着她的手，小心道：“可是还在生气，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别这么憋在心里。”
“我没那力气。”千瑶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只是又顿住，然后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因当初对他第一印象极不好，所以她很少这么正眼看过他，她知道他生得不错，但心里倒真没怎么在意过。而且这家伙平日里总爱逗弄她，还成天在她跟前嘻嘻哈哈的，正经不了片刻，她多数是懒得理他。
其实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俩就开始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牵到一块，但不管是救与被救，还是娶亲嫁人，那种种事情，最初都与感情无关，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他生出情意来。
蒋星凡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觉得她那目光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他担心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怎么了？乖，别吓我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自在任府看到太太曾为姨娘的事黯然伤心后，我就对男人纳妾之事，极其厌恶。但是你，可是真的舍得？”千瑶收回神思，面上微冷，“她长得跟玉娘很像不是吗，再说七嫂那边你怎么交代，这段日子以来，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可不就是抱着给你送人的意思。”
既然以前有过那么些纠葛，他心里又带着这样深的愧疚，那思思对他来说，就不止是个美貌姑娘那么简单了。若是他现在是为着让她安心养胎，哄骗她，说是不纳妾，却瞒着她在外头包养起来，那她是绝不允许，更是无法原谅的。
“千瑶，我一开始就说过，定不会负你。”蒋星凡双掌包住她的手认真道，然而说出这话时，千瑶面上并无什么别的表情。蒋星凡看了她好一会，便摇头一叹，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接着道：“七嫂不一定就只是抱着那等心思，说来道去，七嫂无非是贪些银钱罢了。她清楚我知道她的一切，故觉得自己身无依仗，所以越是在意就越是紧张。其实这事，我若不愿，她还能奈何我，外头的人最多说我几句行为孟浪罢了，谁还管得了谁。你放心，过不了几日，我便让七嫂将思思送出去。”
千瑶沉默一会，忽然就问出一句：“那柳思思，到底是什么身份？真是七嫂的表妹？”
“不是。”蒋星凡从绣墩上起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搂着她的肩膀道，“她是两年前，七嫂的姨丈在外买的一个丫鬟，后因七嫂的姨妈快不行了，便带了回来。原是打算挑个好日子，正经抬进门的，却正巧在那段时间让七嫂给碰上了。于是七嫂便给了她姨丈一笔银子，让他另寻个，思思干脆就说成是他养在外的女儿。”
“你早去查过了。”千瑶有些错愕，转头看着蒋星凡道，“这么说来，那思思其实，早就不是完璧之身？”
“这个与咱无关，管她是不是。”蒋星凡一笑，瞧着他娘子面上终于露出点表情来，便开心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就在他们说着这话的同时，点春院那，梅氏也正跟安姐儿絮叨着这事。
梅氏从明净堂那回来后，没多会，安姐儿也从文曲斋那回来吃中饭。柳思思因前日受了寒，便没跟她们一块用饭。
“娘，你真的要让表姨给九叔做妾？”刚一坐下，安姐儿就问了一句。前日思思表姨掉到海里，再这两****娘跟思思嘀咕的话，她可是都知道，也晓得今儿她娘已经将这事说到明净堂那边了。
“你说，你九叔会不会答应？”梅氏将丫鬟们都遣出去后，就问了安姐儿一句。
“可能不会答应吧。”安姐儿想了想，就担心道，“娘，万一这送人送出仇来，岂不弄巧成拙了。”
“呵，我又不是硬塞给他，若不想要，我找个好人家将思思嫁了便是。只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易，你九叔怎么都该出点嫁妆意思一下，到底那张脸长得那样呢……”梅氏说到这，舀汤了手顿了顿，看了安姐儿一眼，忽的一笑，就停住了。
安姐儿顿时明白自个母亲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想了想，便又问：“那若是九叔答应了呢，娘你这算盘岂不是打了水漂？”
“哼，若是答应了，咱也不亏。”梅氏将盛好的汤搁到安姐儿跟前，让她趁热喝，完后才接着道，“你九婶婶眼下才六个月身子，从现在算起，一直到她出月子，差不多还得半年时间。思思若过去了，这府里的事啊，说不准就能沾上一沾，到时再有我在后面给她出主意，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在这府里便又能翻身了。”
安姐儿安安静静地喝了一会浓汤，又悄悄看了梅氏一眼，然后才有些小心道：“娘，其实咱现在这样过得不也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弄那许些事。再说思思表姨没准心里也不乐意，万一事情都不是娘说的那样，岂不是……”
梅氏忽然啪的一声，就将手里的筷子给拍到桌上。安姐儿吓一跳，差点将那碗汤给打翻了，她忙搁了手里的汤勺，正襟危坐，一脸惴惴地看着梅氏。
“怎么，让你学了几天东西，别人也才对你好一点，你就跟我生分了！”谁都不知道，梅氏心里最忌讳的，就是安姐儿跟柳思思亲近，故现在一听安姐儿开口道出这话，她心里顿时就受不住了。
“娘，我只是担心你。”最近梅氏总莫名地就对她一阵呵斥，偏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觉得满肚子的委屈，说着就红了眼。
梅氏静静看着安姐儿，瞧着眼前的闺女跟那女人越来越像的眉眼，好一会，她才呼了一口气，然后朝安姐儿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这边，完后将她闺女搂到怀里道：“安姐儿啊，不是娘多事，主要是你既没个父亲，也没个兄弟，你外婆家那边，如今也没什么人可依仗。娘要不是趁现在想法子，为你多挣些嫁妆，到以后知道日子难过了，就晚了。娘这都是为了你，你心里要明白这个理。”
“我知道了娘。”安姐儿抱着梅氏的胳膊道，“我都听娘的。”
两日后的一个早上，待安姐儿去了文曲斋后，梅氏将自个身上拾掇了一遍，交待了柳思思一声，完后就领着丫鬟出去了。行到绿幽水榭那时，她便让丫鬟回去给她拿把扇子过来，打算一个人在这歇一会，摇摇扇子吹吹风。
只是那丫鬟离开没多会，梅氏便从水榭出来，转到一边去，不多时就瞧着蒋星凡从明净堂那行来。
“这几天难得看到九叔，没想今儿倒在这碰上了。”梅氏笑着迎上去道了一句。
蒋星凡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七嫂找我有事？”
“九叔是个明白人，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梅氏一笑，跟在他身边接着道，“昨儿我那姨丈都让人过来问一句了呢，真没想那日的事会传得那般快，我是好容易才哄了回去。只是这事到底也拖不得太久，我也晓得弟妹是什么性子，加上她如今身子娇贵，所以我才直接过来问九叔，九叔总得给个准话，定个日子，不然我也是难做人。”
“你找个好人家送她出去吧，需要什么你直接跟我说，千瑶那边你就别去叨扰了。”
“九叔真是个爽快人。”梅氏面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那我也不跟九叔废话了，好人家确实是有了，也是个正经人家，是我以前跟安姐儿在外时认识的，只不过离柳州远了些，所以这一路上总得多些花费。再者，她到底是我妹子，我怎么也给份像样的嫁妆，只是我如今手里实在是……”
“要多少？”蒋星凡打断她的话。
梅氏笑了笑，就伸出一个手指。蒋星凡看了她一眼，便道：“你把事情准备好了，就便可以去银庄领了。”
梅氏顿时瞪大了眼睛，喜不自胜，待蒋星凡转身要往另一边去时，她才回过神，忙开口确认道：“我，我这说的不是一千，是一万！”
“我知道。”蒋星凡回头瞥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事完后，以后就莫要再提了，好好照顾安姐儿，也别想再借着孩子生什么事，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可能事事都纵容。”
梅氏一怔，随即就是一笑，连忙点头笑咯咯地道：“九叔放心，我还能不清楚，如今九叔是将弟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自是不会做那遭人烦的事。有银子有闺女，我也满足了，以后咱各过各的舒心日子。”
……
六月中旬，柳思思在梅氏的安排下，嫁给了距柳州百里外的一户中等田庄人家做填房。
蒋府外头的闲人说道了几天，这事便也慢慢过去了，谁家没有谁家的日子要过，谁还管得了谁是纳妾还是娶妻。
完后又过了半个月，七月初的一个早上，许氏在蒋府的映霞阁内诞下一名哭声嘹亮的女婴，给整个蒋府添了一层喜气。
而就在蒋府的每一位都为新降生的生命贺喜时，素娘忽的从她租的那间房内的床上醒来，随即翻身下床，拿出她姐姐的灵牌，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然后越想，心里越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