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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佉水     釜明txt下载     釜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暗度陈仓

    “呼……”

    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打呼声,突然没来由的更大声了些。

    王家后院里,有一地处幽静的小庭院,不仅院墙上画了满满一墙的小人画,就连门窗上也都张贴着一张张有趣的五彩年画,瞧着很是别致童趣。

    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瞧见在房门虚掩的卧房里边,一张雕花黄梨木大床很是显眼醒目,此时床上躺着的胖少年,被外头淅淅索索的动静搅醒了。

    午睡醒来的王家少爷王立,爬起身子伸着懒腰,似意犹未尽般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吧唧了下嘴巴方才睁大了些他那双眯眯小眼。

    瞧见自己娘亲不在,王立推门出去,在小庭院里一眼望去同样瞧不见人,外头有些轻手轻脚的密集脚步声,就他自己这里静悄悄的,他也不哭不闹,走到外边正想去找娘亲,却刚好瞧见一只漂亮的花蝴蝶从跟前飞过,他顿时嘿嘿一笑,一把抓过墙边依着的杆子,追着天空的花蝴蝶就往后花园里去了。

    江二方才就先走了,好巧不巧的王青身边没了小厮,他才得以一个人挤在人流中,却也穿梭自如不声不响的跟在那干瘦小厮后边,王青或许不会想到,江二能在拥挤的人流里头走得这般快。

    见那小厮像火烧屁股般走得飞快,江二心里却更是忌惮起韩元恺来,幸好人群走得也是极快,估摸着都是想占个好位置,生怕人一多自己就得窝在外头空地上吃席,这些人基本上都没进过庄里这间最大的宅子,加上有老道长帮着驱邪去了一大烦心事,又有上百年的风调雨顺的盼头,所以这些庄户人面上都十分的兴奋,蜂拥着往宽阔的王家大门挤去。

    正在门边披红挂彩的几个青衣小厮,见这些人一窝蜂涌来,也只道是自家老爷的吩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相拦,待随着人流一窝蜂乱哄哄的进了王家大院,江二这才直起了腰身,一下子便瞧见那干瘦小厮奔着旁边一处院门走去了,只两眼江二便知从那进去就是后院,顿时,他脸上一对锐利的眸子更亮了些。

    生怕跟丢了那干瘦小厮,江二只是匆匆瞥了眼堂上就走,并不打算浪费时间露面跟王夫人扯皮,恰好所过之处都是眉飞色舞的谈论着待会儿的法事和酒宴的人,王家的家丁奴婢也都在忙着张罗和招呼本家人,谁也没往这同样头戴斗笠的人瞧上一眼。

    待几个小厮扛着桌椅从后院里出了来,江二这才踱到门边,左右快速瞥了眼,瞧并没人注意到他,便一闪身进了王家后院。

    江二虽说在庄里虽无人不识,可如今消息传开,人人也都知道他即将做了王青的亲家,自然更不会有人敢去拦他,开始见着王家的家仆婢女他还有些紧张,待打过几次照面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事情,反倒还有婢女跟他福礼,瞬息间江二便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便再没有遮遮掩掩,走的四平八稳起来。

    不同于前院,后院院子更大巷道左右房间不少,瞧着前头那走的很急的干瘦小厮,江二视线不敢稍离,没再去理会迎面走来的小厮婢女打量的目光,不知不觉已经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婢女小书得了夫人吩咐,正迈着步子往王立的小院里赶去,一路上遇见的人虽然都行色匆匆的,忙着手里头的活计,可总有那么几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一来二去的,婢女小书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可脸上好像也没什么脏东西,她更觉得莫名其妙的,又恰好走了一段都没什么人了,除了前头一个干瘦的小厮,不对!忽然她听到自己身后还有阵轻轻的脚步声。

    轻快的脚步顿时一滞,迟疑片刻,幸好是青天白日的,婢女小书捂住胸口方才大了胆子,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虬髯大汉正跟在自己后头几步远,还差着几步就撞到自己身上来了,小书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只两眼她就认出这大汉正是江二,小书不禁停下脚步一脸惊疑的问道:“你……江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不巧赶巧的刚收回了目光,江二看着面前的小婢女一脸淡定的回道:“这位姑娘,是你家老爷应下的,让我先来看过立少爷。”

    婢女小书顿时去了狐疑,脸上笑着说道:“我家少爷庭院就在前头不远,几步就到了,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就让奴婢给江郎中带路吧。”

    “额……好!”江二看着那小厮穿过一堵院门就不见了,脸上抽了一下,也不好推辞了。

    婢女小书见他应了,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江二悄悄回头往那扇门瞧了眼便走到了前头去,小书则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给江二指路。

    过了两道院门,两人就来到了王立的小庭院,却见房门打开,庭院里已经不见了王立人影。

    婢女小书下意识便跺了下脚,一脸焦急的惊呼道:“糟了!少爷肯定又自己一个人跑去玩了,啊!江郎中你能不能……”

    江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随即一脸和善的看着面前这小婢女温声说道:“放心吧,小姑娘,我不会跟别人说起,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找到他,不然别人瞧见了可就……”

    “是了!”拍了下手,小书眼里有些乞求的看着江二,“江郎中你能不能也帮我找找?”

    闻言,江二点点头说说道:“当然,咱们分开找吧,能快些!”

    小书已经急出了一头的汗,上次少爷一个人玩摔倒了,那个打了瞌睡的姐妹就挨了板子,这时见江二不仅愿意替她瞒着,还肯帮忙找人,顿时心中感激,她扭头四下瞧了眼,方才快声说道:“我去后花园瞧瞧,江郎中你路不熟就在这附近找找看。”

    “知道了,你快去吧,省得又得挨骂!”看着这小婢女紧张害怕的模样,江二是真的有些心软。

    “谢谢你,江郎中!”小书急急道了声谢,便往后花园方向快步跑走了。

    见四下再无人,江二忙往回走去。

    “哒哒哒……”

    两双快些踏在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响声,两个青衣小厮各自抱着一摞干柴走到柴房门前,前头那精瘦的小厮一脚踢开虚掩的柴房门,便径直走了进去,“哗啦”一声就松了手,将一捧刚劈好的干柴一股脑的都给丢到柴堆上头,随后拍了拍一双赤红的大手。

    后头的那青衣家仆身形要高大些,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大片的汗珠,后背也都湿透了,他也跟着走进去,将手里的干柴一股脑的堆到地上,便开口说道:“小六子,咱们都替老爷办了这么大的差事了,老爷他怎么还让咱们干这种粗活啊。”

    小六子也累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的,靠在柴火堆上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声斥道:“哪那么多话,好好干你的活便是!”

    被叫做蠢材的大个家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一靠,他半躺在干柴堆上气哼哼的说道:“还不如不干呢,提心吊胆的,到头来还是一个鸟样!”

    小六子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低声训斥道:“蠢材,万不可在人前说起,这差事办好了,以后咱就是老爷的心腹,假以时日谋个管事之位又有何难?你这憨货何必急于一时。”

    大个家仆见他正生了气,便有些讪讪的说道:“知道了,小六子,可我怎么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整个人都虚得紧,老爷叫咱帮的这事到底是要做什么勾当?”

    也确实累得慌,小六子一屁股蹲的也在他身边躺下,口中却依然说教着:“不知道,你也别再问,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也保不住你!”

    大个家仆皱了眉头,幽幽的说道:“这不就咱们两人么,唉!我真个有些后悔了。”

    “哼!你怕什么?”小六子冷笑一声。

    大个家仆转过脸来看着小六子问道:“你说老爷让做的这要是亏良心的事,咱们不会有啥子报应吧?”

    小六子咬咬牙,冷冷地说道:“管他做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们的主意,有报应也是找他,与我等有什么干系。”

    “小……”

    大个家仆刚要继续开口说话,小六子却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说道:“嘘!有人来了,赶紧起来干活!”

第十七章 人性人心

    正午刚过去没多久,在背上那火辣辣的日头下,无遮无避的地垄上还是热腾腾的,一滴滴汗珠从或长着皱纹或稚嫩又或是沉重的脸上落下,这片干巴巴的黄土地,直热得好似往外冒着暑气一般,身处其中的人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白蒙蒙的了。

    王家庄的村民们因为耽搁了半日功夫,也顾不得等毒辣的日头再斜上一些再下地来,不论老幼,全都弓着身子埋下头去,在拼命地抢着时间干活。

    他们头上的斗笠都已经被晒得烫手,村民们时不时还得舀一瓢浇地用的黄泥水浇上去,浑浊的黄泥水虽然也被毒日头晒得发了热,但见泡在木桶子底下的手倒也还算凉快,他们也就不讲究太多,可就取下斗笠这片刻功夫,头顶都被晒得似欲干裂般,所以有的人直接拿起水瓢就往头顶上浇,也不在意那混杂着泥沙的浑水弄脏衣服,图个片刻即逝的凉快也是好的。

    再过一两月就得秋收,秋收之后没几天就是交租缴税的日子了,这段时间更不能出了差错,可这天气却似乎执意跟庄户人过不去,前些日子还好,夜里能下些雨水,大伙也用不着这么卖命的给地里浇水,可这几日倒好,白日里暴晒如故,夜里却没了清凉的雨水,同样卖力气干活的孩童们就有些怀念那传说中的妖修了。

    与之不同的是,因为时间紧,这一趁着毒日头干活,害得老小也跟着吃苦受罪,村民们肚子里都有了不小的怨气,全部皱着一张苦脸,纷纷在心里头咒骂着那个该死的妖修。

    “仙家……哦不!应当叫做妖修,那妖修老道长可安抚好了?”王青看着被前拥后簇走进门来的老道人恭声问道。

    老道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乜斜着眼看了王青一眼,随后一脸平静的稽首回道:“区区小事,贫道自已然处理妥当。”

    “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么?”老道人话音刚落,才到老道人腋下的小道童就一脸傲然的说道。

    后头的村民顿时纷纷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的说着讨好老道人的话,一时间大堂里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咳咳!”

    见王青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咳嗽两声,老道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抬起手来,后边的村民顿时也就慢慢的闭了嘴。

    王青扫了眼老道人身后,待大堂里静了些,一张嘴忽然记不起那又长又绕的符咒名字了,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九阳什么……”

    老道人身旁的小道童,顿时就有些不满的说道:“王老爷,是九阳雷法护身符咒,我师父正要去作法画符,这符咒需要些时辰方可画成,期间不管出了什么事,诸位都不要前去打扰师父他老人家。”

    “那是自然,不须小师父提起,我想乡亲们也都省得的。”看着老道人微微眯着眼睛不说话,王青脸上有些尴尬,声音也有些讪讪的,随后转过身去狠狠瞪了眼身边的小厮。

    小厮会意,慌忙一溜烟跑出院门,大声嚷嚷着让围观道台的村民先散开。

    老道人面上有些不渝,似是对王青忘了符咒的名字不满,他一甩拂尘便背过身去,不冷不热的说道:“贫道这就去了,你们两家的事情就自己商量着办吧,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掺和此等世俗之事,以免招惹了尘缘,阻碍贫道的正道修行。”

    “自然不敢再烦扰道长,这些俗事我们自己解决便可,额……道长慢走!”王青躬身作揖的说着,可话还没说完,老道人就转身迈步离去。

    对老道人这般的态度王青似乎也不恼,面上笑盈盈的直看着老道人出了门,这才直起身来,他还顺道瞥了眼俏生生立在院墙下的江翠翠。

    院墙旁边一个不起眼角落,江翠翠就定定的站在那里,方才她强烈的拒绝了那些妇人拉她进后院去走走的一番好意,加上有韩元恺在一旁,那些妇人也不好强求,想着反正已经进了王家门,便任由她去了。

    虽然背靠着院墙江翠翠心能安一些,可还是觉得有无数道刺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来,那些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新奇的物件般,好似其中还带着些许快意和奚落,她只觉得心中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不安的滋味来,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幸好头上戴着的帷帽挡住了那份难堪,给了她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可是好景不长,她的头越来越低下去,心也如受惊的小兔般草木皆兵,只觉得没有人不在瞧着自己、不在心里头奚落着自己,越不去想却越发想得厉害,江翠翠身子随即越发的抖了起来!

    “咳!”

    就在此时,旁边一声咳嗽传来,江翠翠心头顿时猛地一颤,身子也随之猛然一抖。

    “莫怕!”

    又听到旁边之人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江翠翠那颗乱糟糟的心莫名其妙地就定了下来,她微微扭动了下脖子,抬起眼皮瞥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心里头泛起股莫名的滋味,有恨也有嫌弃,更多的却是酸楚,可偏偏这人这么一捣鼓,似乎又能给自己带来些心安,他要不是下流之人,那看着倒也顺眼。

    “王青是个极好面子之人,他能说出请全庄大吃大喝那番话来,已是极为得意忘形,心中必然放松警惕,到江叔拿了证据之时再对他欲打不打,不把他的事给点破了说明了,碍于脸面,他自己都会上赶着承认老道人是个江湖术士,况且老道人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骗子,也断然不会把自己的手段说于他人知晓,故而,分兵破之必可成功,请姑娘放宽心。”

    脑海中忽然又浮想起他把那些妇人哄出去,然后在屋子里对自己说的悄悄话来,看来他不仅是个坏坯子,还是个很有心计的坏坯子,心里头这般想着,江翠翠又怪怪的瞧了他一眼。

    双眼目不斜视,左手仍握拳搭在嘴上的韩元恺,感受到身旁少女一而再再而三投来的目光,耳边又听着那若隐若现的慌慌心跳声,韩元恺不禁扭过头去,却正瞧见受惊如兔的江翠翠慌乱的低下头去,他只好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

    王青正指挥着众人布置厅堂,安排酒宴,又得迎接本家宾客,忙得不可开交,无意中正瞧见这幅场景,心里边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忽然想起了久不见人的江二,心也没来由的慌起来。

    一下子也没了心思应付客人,王青撇下面面相觑的几个庄中富户,疾走几步来到正忙着指挥几个婢女布置喜堂的王夫人面前,便径直开口问道:“夫人,江二呢?还没好么?”

第十八章 杳无踪迹

    王青这忽然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直问得王夫人一头雾水,她下意识便说道:“江二?好什么?老爷,你在说什么胡话?”

    “古怪,难不成他们要搞什么猫腻不成?”王青暗暗在心里想着,随后又看着一脸疑惑的王夫人,“夫人,江二他方才可是来了家里?”

    闻言,王夫人不禁皱了眉,眼神古怪的瞧着王青反问道:“一直没见人,他什么时候来的家?他来做什么?”

    一听这话王青心里顿时一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哦,说是先来见上立儿一面。”

    王夫人听在耳里却是一脸的高兴,下意识便瞥了站在外头院墙下的江翠翠一眼,虽瞧不清脸蛋,可她还是笑不拢嘴的说道:“那看来他是首肯了,我家立儿虽然比起别的孩子来是不够灵光,可性子却是极好的!”

    “别说这些了,还不去问问有谁瞧见了人没有。”王青脸上有些不耐。

    王夫人扭头四下看了眼,看着这些忙碌不停的家人,她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看这个个都忙着,老泰山去瞧瞧新女婿有什么打紧的,许是方才头一波人乱哄哄挤进来的时候,他直接往后院去了吧,太多人了我没瞧见。”

    “哼!没承想脚程竟这般快,我还特意留了他一段的。”脸上神色有些阴霾的王青小声嘀咕着。

    正笑盈盈看着外头的王夫人,却是听得一脸的莫名其妙,禁不住回过头来开口相问:“老爷,你说什么?”

    “没事,也没个人带着,我去后院寻寻他,以免他迷了路,忙你的吧。”摆了摆手,王青说着转过身就往后院门行去。

    婢女小书在后花园找到了王立,等好不容易劝着哄着将他带回了小庭院,却没见到江二,又哄着王立带他在附近找了一通,都没有找到江二,生怕他迷了路,只能先带着王立到前院去复了命,若是还不见人打算再偷偷回来找他。

    两人这一下子从院门转出来,正撞见急急走来的王青,婢女小书忙蹲身福了一礼,声音有些慌乱的喊道:“老爷!”

    瞧见只有婢女小书和王立,后头再没旁人,王青顿时惊疑不已,暗自思忖道:“怎么不是去看新女婿的么,那他去做什么?”

    咬了咬牙,王青也不理会那只会乐呵呵的王立,他看着面前的小婢女直接就问道:“在后院你可见着江郎中?”

    “没……没见过。”婢女小书头也不敢抬,而是盯着脚底下的青石地板。

    王青一听这话更是笃定这里头有鬼,头低低的也看不见她脸上神情,王青自然不会生疑,他再想起方才韩元恺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没来由的心里头慌得不行。

    撇下两人不理,王青径直提起衣摆迈开大步走到院子里,来到韩元恺跟前急声问道:“后生,你家大大去哪儿了?他不是说要见立儿的么?”

    韩元恺见好像漏了马脚,而江二又还没个消息,心头不禁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回道:“是啊!这位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王青知他在与自己装傻充愣,面色顿时有些冷了下去,语气有些愤愤的说道:“犬子现在就在这里,只是却不见了你大大,不知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或许……有可能他迷路了吧,毕竟大老爷你家宅子这般的大。”随便胡诌了几句,韩元恺如今也不知道江二情况如何,生怕他找到了证据却揪不住人,不过当初自己跟他暗暗点了这计划的时候,他也只是犹豫片刻便照做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毕竟江二瞧上去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加上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不说出去怕是也没人能瞧出他还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哼!只怕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的事去了吧?”心头恼怒的王青忽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气呼呼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不小。

    本来热热闹闹喜气盈盈的院里,一时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可这里一停,门外头却忽然更是喧闹了起来,本来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童回头一看,一双机灵的眼睛滴溜溜那么一转,转身就跑了,步伐瞧着还有些慌乱。

    原来是下地的人听说了这件大喜事,就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毕竟老道长说了这可是关系到地里的收成,多点收成日子也就能慢慢好起来,待一起拥着挤着乱糟糟的穿过了巷道,从地里赶回来的村民,一时间都蜂拥地往王家门前涌来。

    挤不进去的人就聚在门外的空地上,又不敢去围观道台,便伸长了脖子候着,小孩子更是流着口水就盼着酒宴开席,他们已经很久没尝过肉味了,嘴巴淡的很。

    这堆人一涌进来,顿时就搅闹了正诘问韩元恺的王青,生怕鲁莽的村民冲撞了王青,身边的小厮忙护着他往堂上走,又见王青脸色不太对,院子里忙活着的小厮慌忙集合起来,呼喝着双手像赶鸡鸭般就将人往外头轰。

    场面乱糟糟的,像是热闹的街市一般,瞧着面前这糟心的场景,王青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就在这时,婢女小书忽然发现身边的王立不见了,不禁脱口而出:“少爷!”

    王夫人从堂内走出来,正好瞧见一脸慌乱的婢女小书,待听清她嘴里喊的话,脸色不由为之一白。

    王夫人旁边的婢女快步走上前来,两个指头往小书胳膊上狠狠一拧,小书紧紧咬着嘴唇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闷哼着不敢喊出声来,只有几朵泪花能在眼眶里打转。

    院子很大,也很乱,吵吵嚷嚷的说话根本不顶用,任凭小厮们喊破了喉咙,后边的人也都还在往前推搡,想要挤进来。

    王夫人一脸焦急的四下寻着,却怎么也瞧不见王立,不禁让这穿戴体面的妇人急得几欲跳脚。

    场面乱哄哄的,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被推搡得跌倒在地,不少孩童似乎被这场面吓到了,纷纷“哇哇”恸哭起来。

    听着这些孩童的啼哭声,王夫人心里头更是焦急,往后院去寻了一路的人也没见着人,王夫人听了这消息,身形一晃便往后倒去,身边的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将她扶住。

    王青瞧见这幕顿时双眼似欲喷火!

    正好这时一小厮手里提着个铜锣从后院跑出来,王青几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大棒槌,就往铜锣面上狠狠砸了下去!

第十九章 弃车保帅

    眼看棒槌将砸到铜锣面上,堂上的人慌忙抬手往耳朵上捂去!

    只是那提着铜锣的小厮可苦了,不仅不敢撒手,还得两只手都得去扶住铜锣,梗长了脖子一张脸也扭曲着迎接那怒气一击,不过受罪的也不止他一个。

    “铛!”

    铜锣颤栗着发出愤怒的嘶吼,此声犹如平地惊雷,在这山谷中的庄子里肆虐着。

    院子里的人顿时打了个寒颤,直震得脑袋里头都隐隐有些“嗡嗡”作响起来,本来吵吵嚷嚷的村民纷纷捂住了耳朵。

    不待声音过去,仍在气头上的王青,抓着棒槌往捂住自己耳朵的手一敲,随后又踏步往前一指,深吸了口气便朝着人群大声嘶吼道:“滚,出,去!”

    这一声怒喝,让受到惊吓的村民为之一愣,连恸哭的孩童也忘了哭,村民们“嗡嗡”作响的脑子这时忽然反应过来,纷纷抬眼注视着,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着自己的矮胖子,扭曲铁青的脸上,这毕竟是村民第一次如此接近里长老爷,院子里热闹喜庆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尴尬。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村民们忙一脸讪讪的转过身去,拉扯着识趣的嘘了声的孩童就往外头挤,势头跟方才挤进来有得一拼,可是却不敢再发出吵闹的声音来了,后边的人也知道此时里边情况不对,早就卸了手上的力道往后头退去了。

    很快,挤挤攘攘的院子便空了些。

    站在堂上的王青胸膛起伏了几下,一双眼四处乱转,冷冷的扫着下边,下边的院子里桌椅琳琅遮人眼球,没瞧见自己儿子的身影的王青,正要让人下院子里去找,却忽然听见从院子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来!

    “啊!”

    刚被乍响的锣声唬了一跳的江翠翠,还没反应过来,发现面前有个满脸傻笑的胖少年,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不由又是一脸的惊慌。

    “我要姐姐!漂亮姐姐一起玩!”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瞧面前这美丽的少女,王立脸笑成了个圆。

    江翠翠被王立唬了一跳!不停地往角落后边缩着身子,后边空落落的,那坏坯子方才被人群冲散了。

    王立见面前的女子似乎是吓到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慌忙抬起手来伸到她的身前,一脸希冀的道:“给!姐姐,这是立儿新抓的花蝴蝶!”

    待那紧握的手展开,那只被他捏在手里的蝴蝶仍在死命挣扎,扑哧着残破的双翼在空中抖落一阵花粉,瞧着极为的狼狈,又见他继续向自己逼近,江翠翠惊呼道:“你……你不要过来!”

    “花蝴蝶,送你!漂亮姐姐!”王立又皱了下眉头,还以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只好又笑嘻嘻的说了一遍,脚下却是没停过。

    “别过来!”口中尖叫着,江翠翠后背抵在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对面正往外头挤的村民有几个听到了动静,也只是草草瞥了眼,并不顾及江翠翠眼中慌乱求救的眼神,便回过了头去。

    “漂亮……”王立看着面前突然闪出来的汉子,一脸地疑惑,“你……你是谁?做什么拦立儿?脏兮兮的,我才不要跟你玩!”

    “我才不领你的情,都是坏坯子,下流龌龊的坏坯子。”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江翠翠心头一松,随即又有些心慌,顿时急急的在心里头对他腹诽不已,此情此景之下,她更是想念自己的阿爹。

    身前这衣着光鲜的胖少年,只一眼,韩元恺便猜到这就是王家的少爷,见他身形已是少年模样,可心智却似乎只有幼童,正想开口敷衍他几句,又见王青大踏步走到,便闭了嘴站着不动。

    见他把漂亮姐姐挡住了,王立顿时急了眼,可又觉得自己斗不过他,只好歪着脑袋去看躲在后头的江翠翠,却只能瞧见一顶帷帽。

    王立气呼呼的回头便想要找娘亲,正瞧见王青大步走来,便高兴的指着韩元恺身后喊道:“爹!漂亮姐姐!立儿要和她一起玩!”

    “咳!”咳嗽一声,王青没有理会这此时听来有些尴尬的话,撇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小厮训了一嘴,“还不带少爷回去?”

    王立却是不依不饶的,大堂里头的王夫人也听见了动静,慌忙跑出来,见到儿子没事,随后又瞧见王青给她使的眼色,她忙迈开步子匆匆走了下来,一把将王立拉住。

    “娘!我要漂亮姐姐陪我玩!”王立扭头发现是自己娘亲,忙兴高采烈的说着。

    看了眼韩元恺身后那一抹蓝色的裙摆,王夫人回过头来笑盈盈的对着王立说道:“好好好!立儿先跟娘来,立儿肚子饿了,得先吃了饭,漂亮姐姐才肯跟立儿玩呢。”

    “哦,好吧!”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王立,王青刚想叫人去找江二,便见一个虬髯大汉正一手扯着一个青衣小厮,如同攥着两个小鸡般从后院门口大踏步走出来,王青脸色顿时一白。

    “老爷,我们……”其中一个小厮看着王青正想求救,后半句话却被那阴冷的眼神硬生生吓回了肚里去。

    脸色又变得阴沉的王青还来不及开口,便听那虬髯大汉高声喝道:“诸位乡亲,请看,这双大手是否世间罕见?”

    此声中气十足,清晰之极的传入院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往外头挤的村民不由身形一顿,纷纷回过头来循声望去,只见那虬髯大汉手中高高举着的,果然是一只大手,虽握着拳不肯张开,却也比常人拳头要大上许多。

    村民们正抬头打量着,又见那青衣小厮闷哼一声,随即张开了手掌,瞧着似乎跟门板上的掌印差不离,一时间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的人也嘘了声,时不时还有人往墙角的偷偷瞥上几眼。

    “诸位,请看!”

    时机已到,筷子、碗还有水都有现成的,韩元恺也早就准备好了,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接过江二丢来的一小包盐,解开布包将盐往一个干净的碗里头倒了,随后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又往里头倒了满满的凉白开,顺便将桌上的几根筷子也给浇湿。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瞧他似乎想要跟老道人一般做一场法事,没人出声说话,院里一下子静悄悄的,将所有人神色瞧在眼里的王青,心头一沉。

    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韩元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深吸了口气,不敢让自己的手抖起来,不过说也奇怪,不知是他适应了这副身体,还是身体适应了他,拿着筷子的手却是四平八稳的。

    很快,韩元恺便将筷子在一碗水里边稳稳的立了起来。

    眼眨也不眨瞧着这一幕的村民,顿时心里头透亮起来,再想起前头这人和江二说的一番话,却有些噤如寒蝉,无数双眼睛往王青和江家叔侄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场面有些发冷,王青忽然大踏步往堂上走去,口中还狠厉的大喝道:“定是这两个贱奴勾结外人,装神弄鬼想要坑骗王家庄,好啊!差点就把我给坑了,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扫了眼江二,王青在心中冷哼一声,又瞪着他手里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直恨得牙根痒痒的,见他们还想张口说话,微眯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些,吓得那两小时浑身一颤。

    瞧着王青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样子,江二面上有些冷,但瞧了眼下边墙角,却忽然朗声道:“要不是王老爷您,咱们庄里的王大善人,乡亲们的钱袋子免不了要破上几个口子,况且又凭白在大家门前弄这些晦气的东西,白白耽误一日的活计,真是可恶至极。”

    “对!江郎中说得对,快去抓那两个骗子!”

    “抓骗子!别让他们跑了!”

    “敢骗咱们,敢骗里长老爷的银子,不能放过这假老道!”

    “非打折他的腿不可!叫他来王家庄骗人!”

    底下的村民纷纷应和起来,攥着拳头乱哄哄的放着狠话,却又不动,好似在等着王青发话。

    站在青石台阶上的王青脸上一抽,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回头看着底下这些个村民,见他们一个个群情激愤的,似乎被骗的是他们的银子一般。

    眼睛余光往后头瞥去,王青不再犹豫,摆手让小厮接过江二手里扯住的两人,便大手一挥,人群顿时一窝蜂的涌出了王家院子。

    村民们气势汹汹的正往道台走去,却忽然瞧见几个汉子一脸焦急的跑过来。

    前头那个口中还大声嚷嚷着:“不好了!乡亲们,里长老爷,老道长他们不见了,可能是驾着马车跑走了!”

    走在前头的王青听到这话,脚步顿时一滞,心中生起复杂的滋味来。

第二十章 花开蝶来

    烈日西斜,透过郁郁葱葱的山林,伴着微风鸟鸣,一片片树荫如水中游鱼般,鳞次栉比嬉于山道之中,然而却陡然被一辆疾行的马车惊起,它们仿佛怕被撞到一般,急急从车厢顶上跃过。

    马车上,小道童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的往下一抽,马儿吃痛,应声带起一阵灰尘,看着前头的分岔路,小道童大声问道:“师父,往哪儿走?咱们还回镇上客栈取行李吗?”

    颠簸的车厢里假老道脱去了那身赤色法衣,正从包袱里取了件普通的圆领青袍出来,只着着件小衣的假老道,闻言不禁叹声道:“唉,不几日此事就将在这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新寺就不回去了,还是先离开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师父!幸好师父您所虑周全,只用一根糖葫芦便把那孩子收买了,若没他通风报信,咱们可就危险了!”说话间已到路口,小道童手扬起又是一鞭,驾着马车便往右边一拐,急急地向远方驶去。

    后头的车厢里,假老道撑住了身子,颠簸使他想起了往事,他仿佛喃喃自语,又似是对小道童的谆谆教诲,低低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这算什么,这七八年来吃了多少苦头,想当年咱闻香教那是何等的风光,徐教主更称中兴福烈帝,我周念庵也曾是一呼百应受人敬仰的人物。

    唉!往事已矣,不谈也罢,可我好不容易在陇西苦心经营一年有余,信众已是不少,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我教门传承,等他日东山再起,替福烈帝报仇雪恨!

    但如今这一切,都被那该死的竖子毁了!我恨,我恨呐!难道这都是天命吗?老天要毁我闻香教,不然那小子怎么会破解了我的局,难道我闻香教真的要完了吗......”

    后边几句声音大了些,更透出悲凉和不甘,小道童听在耳中却没有什么触动,只是顺道回头望了眼,见好像没人追来,便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是那家伙坏了咱们好事?”

    车厢里的假老道把头从车帘外头缩了回来,气呼呼地道:“那竖子把话都说那么明白了,不是他还能有谁?都怪那王青自作主张,非要白日里头去做这事,幸亏为师发现不对,多留个心眼跑得快,不然若被王青那厮逮住,那咱们师徒俩可真就玩完了!”

    老道越说越气:“说来都怪那竖子!来日方长,山不转水转,什么狗屁天命,全是糊弄鬼的把戏,我闻香教绝不会就此消亡……”

    “啪!啪!啪!”

    吃痛之下,马儿跑得更卖力气了些,拉着车在官道上颠远了,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也被抽碎在山风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啪!啪!啪!”

    又是几鞭子在空中重重的落下!

    一指来粗的马鞭高高扬起,在刺眼的日头底下,却犹如一支寒冷的冰锥,触碰到的人就会忍不住的抖一下。

    “给我打!狠狠地打!”

    躺在地上被打得半死的两人,一身穿得有些发白的青衣,已经被鞭子抽拦了好些口子,露出被鞭打得血淋淋的新鲜伤痕,可就这样,这两人还是咬紧了牙根,生生挨着这狠厉的毒打,只是闷哼着不发一言!

    看着面前这让人有些不忍目睹的一幕,韩元恺心里有些动容,自己也跟这两个倒霉的弃卒一般,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侄子,还做了回出头鸟,虽然也确实是自己的主意,但身处于陌生的古代,还是得谨慎些为好。

    韩元恺正默默在心里头这般想着,却忽然觉得有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好似一把刀子,还没等做出反应,那道目光似有察觉又很快挪开了去,韩元恺扫视着四周的人群,若有所思。

    “来人!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去!”王青指着地上的两人,话说完刚放下手,却听见人群有些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一咬牙又继续抬手一指,“明日押送官府治罪!”

    “老爷!饶命,你……”

    “嘴巴给我堵起来!”

    “不要唔……唔……”

    看着那两人被押进了大门,王青便转过身来昂起脑袋,肥腻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江郎中,看来你侄儿他说的没错,不错!你倒有个好侄儿,真不错!”

    “哪里的话,小侄只不过胡乱蒙的,里长老爷过谦了!”江二拱手抱拳回了一礼,口中不冷不热的说着客套话。

    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韩元恺,王青笑呵呵的说道:“哎,江郎中,话不是怎么说的,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要不是你侄儿,咱王家庄上下都得骗子被蒙在鼓里,少不得被骗走钱财,只可惜一个不留神就被那两个江湖骗子走脱了身去。”

    江二也跟着看了眼,见从他面上瞧不出喜怒来,便回过头来语气淡淡地说道:“里长,这事儿真只不过是赶巧了,既然事情已了,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

    那些村民看着江家一行三人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有几个想上前搭话,犹豫了下又缩回了脚。

    “呵呵……”王青瞧在眼里,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僵,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那是自然,忙活了一天,大家也都散了吧。”

    王青的脸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看在眼里的韩元恺,心不由得便是一紧,一路无言,韩元恺跟着江家父女俩回到西坡的小院。

    此时已然将近黄昏,折腾了一天,三人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听着“咕噜咕噜”的抗议声,眼神又恢复了灵动的江翠翠,雀跃着进了厨房便赶紧忙碌起来,刚往腰间系上围裙,随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慌慌的从桌子底下将那木盆拖出,又走到门边探头探脑的,瞧见人没在院里,便慌忙将木盆端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二和韩元恺站在门外小坡上,望着底下的村庄,沉默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村头处,陆陆续续还有些村民才从地里收工回来,见乡邻们都在擦洗着自家的大门,停下脚步听了几嘴,便也快步走回家里,加入到清洗房门的队伍中去。

    孩童们重新追逐嬉闹于村道巷落之间,火黄的夕阳下,飞鸟还不时划过村庄上空,穿过一股股的炊烟,向着远处飞去,喧闹不安的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耳畔熏风鸟鸣,一只花蝴蝶扑哧着双翼有些笨拙的从底下飞来,黄昏下杵立的两人,影子逐渐被拉长直落到山坡下的茅屋顶上。

    直到鼻端飘来阵阵饭菜的炊香,江二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说道:“翠翠她是不是很美?”

    脑海里正想着今后的去处,江二突然来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韩元恺顿时便愣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没得到他的回应,江二顿了顿,仍然注视着远方的鸟儿,似是想起了旧日往事,嘴角也带了些许笑意,继续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突然发现翠翠也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跟她娘一般俊俏,或许……是时候替她找个好人家了,你说是吧?”

    侧头看去,江二负手而立眼神清明,恍惚间竟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韩元恺不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好迟疑道:“额……江叔说的极是,翠翠姑娘她落落大方,一定会找到个好归宿的。”

    “爹,你们说什么呢?饭做好了,该回来吃饭了!”站在门口看着山坡上的两人,江翠翠忽然觉得自己的阿爹有些陌生,她的心没由来的有些发慌。

    “哎,这就来!”轻轻吁了口气,江二转过身,拍了拍韩元恺的肩膀,“后生,走,吃饭去。”

    韩元恺望着江二的身影,心里头想着那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也跟着走去,在身后留下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逃出生天

    “吃饭了,喂!醒醒!”

    “……”

    “不吃拉倒!”将食笼打开,又把里面的碗碟拿出来摆在柴房的窗沿上,见柴房里头仍然没有丁点动静,来人啐了句便提着食笼离开了。

    黑漆漆的柴房里依然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却忽然又折返了回来,看了看窗沿上完好如初的窝头咸菜,皱起眉头想了想,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不由得伸头往里边瞧去,口中还喃喃自语道:“不会是死在里面了吧?额……”

    这人还没看清什么情况,便被里面的一双大手死死勾住了后颈,正想挣扎喊叫,喉结处就被抵上了根尖锐的木刺,这时才发现,近在咫尺便是一双如狼的眼睛,直盯得他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顿时紧紧闭上了半张的嘴巴。

    看着梁柱上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堵得密不透风的,两人这才住手,来到窗边往外边瞄了眼,伸手抓了把咸菜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咸菜又干又咸,便捧起一罐米汤就往嘴里边灌,又往怀里塞了几个窝头,然后两人又互相整理了下衣服,在那人瞪得鼓起的双目注视下,拉开了虚掩的门。

    借着夜色,两人偷偷摸摸来到了王家大院的后门边上,只见后院这扇门的门闩已经被上了锁,从里边是开不了门的。

    见状,大个家仆急得跳脚,声音还得压得低低的说道:“小六子,怎么办?钥匙只有老爷和几个管事才有,要被发现了,咱们这次可真死定了。”

    “哼!慌什么,我自有办法。”

    小六子说着摸黑往墙边走了十几步,这才蹲下了身子,在一个墙缝里伸出小指去抠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叮铃”一声,原来这缝里边藏着条钥匙。

    大个家仆顿时大喜,下意识就想喊出来,幸好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在逃命,忙双手捂住了半张的大嘴。

    小六子瞪了他一眼,又瞧见没什么异样动静,便带着他来到门边,屏住呼吸又回头瞧了两眼,这才把钥匙往锁眼里一顶,“嗒”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的清脆。

    一旁的大个家仆早就急不可耐,迅速取下门闩往两边一拉,却没能把门给拉开!

    “糟了!过了时辰外边也给锁上了,这下是真的要完了!”大个家仆一脸的懊恼。

    “闭嘴!”小六子也有些慌了,脑中飞快的转着,同时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后头,忽然一拉身边的大个家仆就往回走,“跟我来!”

    大个家仆跟着刚走没两步,却见他又突然撒手跑了回去,黑漆漆的大个家仆愣了一下,刚往回跟着走了几步,又见他跑了回来。

    两人蹑手蹑脚的摸了好一段路,走了一会儿,七绕八绕的,小六子这才带着大个家仆来到了一处偏僻之极的角落。

    “蹲下!”小六子双眼直直的盯着大个家仆。

    面前这堵墙是比其他地方的要矮上一些,看着小六子的眼神,大个家仆有些迟疑的道:“小六子,你不会丢下我吧?”

    “快点!再废话谁都跑不了。”

    大个家仆一咬牙蹲下了身子,让小六子骑在自己脖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牙根紧咬就架着他站起了身,小六子在大个家仆身上艰难的站起,随后往上一扑,两只大手紧紧的扒住了院墙,下边的大个也踮起脚帮忙往上顶,小六子这才终于爬了上去。

    他双脚跨骑在墙上,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见还没有人发现他们逃脱,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弯下腰去向底下的大个伸出了手,大个见了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些,退后几步随后往上一跳,这才抓着了小六子的手。

    闷哼一声,小六子差点被拖下去,幸好他另一只手扒住了,双腿也使了力气紧紧夹住墙体,只是手臂被扯得生疼,他使了全身的气力才将大个家仆给拽了上来。

    两人就这般翻出了王家大院,也顾不得跳下院墙时摔得有些疼的脚板子,摸着黑一路上避开零星几个走夜路的村民,直到出了村口,他们这才发力狂奔,向着西北方向的山里逃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黑漆漆的夜里,月亮还没出来,两人一路上更是跌了好几跤。

    林子里,大个家仆不小心又跌了一跤,顾不得疼急忙狼狈的爬起身来,边追边气喘吁吁的喊道:“呼呼……小……小六子,你等等我,慢……慢些走,我屁股……还疼着呢。”

    前边的汉子也有些喘,但仍然迈着沉重的腿往前头跑,只是速度放慢了些,回头低声喝道:“蠢材!不过这次你……倒是说对了,再慢些……屁股也就不疼了。”

    大个家仆一听,便也真放慢了脚步,揉着屁股说道:“小六子,真的么?那咱……就走慢些,都走了这么远了,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罢?”

    前头的小六子气极反笑道:“哈哈哈,蠢材!被抓回去……打死,屁股自然也就……知不道疼了。”

    “啊?老爷他是……知道的,我们又不是……真的骗子,咱们只不过……受命办事,老爷真的会要咱得命?”大个家仆一听,慌忙加快了脚步,追上前来看着仍大口喘着粗气的小六子,疑惑的问道。

    小六子一把推开他搭过来的手,继续往前半跑般走着,等气也顺了些,冷笑一声这才说道:“呵!这话你留着跟堂上的大老爷说吧,要不是我骗开了柴房,并且知道那么个易攀爬的矮墙,否则到了明日你还有命喊疼吗?”

    “小六子,那……那刚才那些饭菜不会有毒吧?”大个家仆说着担忧的摸了摸肚子。

    撇过头看着跟上来的大个家仆,小六子有些无奈,却又耐下性子来解释道:“呼呼……那倒不会,咱们要是那会儿……不明不白的死在柴房,他可脱不了干系,呼呼……还坐实了他……是幕后指使的事实,这可有得他吃一壶的,只有……将咱们送到官府治罪,咱老爷......王大善人才能把自个儿摘清了。”

    “啊?那还是快些走吧,不过小六子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天这么黑,这山上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吧?不是说……山里有山匪的么?呼呼……”大个家仆四下瞧了眼,干枯欲裂的喉咙不禁有些有些发紧起来。

    小六子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一扭头就开口训斥道:“哼!咱如今只剩这条活路了,呼呼……想活命只管跟着走便是,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么?”

    大个家仆想了想,挠着脑袋讪讪的看着小六子说道:“咱们如今已是……生死弟兄,我信得过你,不过小六子,方才你……是怎么知道墙缝里藏着钥匙的?”

    小六子回过头去,冷冷地回道:“不该问的别问,还有你……这大嘴,以后尽量给我少说话!”

    被唤做“蠢材”的大个子忙讪讪的闭了嘴,喘着粗气跟在小六子后头,钻进了更深更暗的夜色里。

第二十二章 疲于奔命

    深山之中静悄悄的,只有些许微末的虫鸣声音。

    黑漆漆的夜幕下,正有个黑衣人坐在光溜溜的大石头上。

    他手里抓着一只野山鸡,山鸡显然早已死透,一手上下翻飞,只片刻功夫,那山鸡身上的毛就全被他褪去,并且还整整齐齐的堆在一起,随后他又从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手倒吊着山鸡,一手反握着匕首扎进鸡肚子里。

    却在此时,林子里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黑衣大汉手上先是一停,随后又继续握着匕首划拉起来,“唰”的一下便将山鸡给剖成了两半。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略微瘦弱些的汉子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头还提着两只鼓鼓的水囊,他一瞧见黑衣大汉手里的山鸡,疲倦的双眼顿时发亮,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哥,我把水打回来了,你可真厉害,这大晚上的都能逮到野山鸡。”

    黑衣大汉没有说话,仍在继续处理着手中的食物。

    这走到大石头上的汉子刚蹲下来,四下扫了眼,却忽然又站起来说道:“大哥,也不知道你能逮到山鸡,我这就去捡些柴火来。”

    “不必!你打水的时候,可仔细瞧了,附近有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黑衣大汉将鸡肚子里的内脏全部掏出来,就往几步外新挖的小土坑里一扔,头也不抬的随口一问。

    闻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汉子也不敢违拗,将提着的水囊放到一边,汉子找了个干净地方,面对着黑衣大汉一屁股坐下,一边轻轻捶着腿一边说道:“就一洼山泉,我细细瞧了两遍,都没有在附近发现半个脚印,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根本就没中毒,是骗的我们,然后悄悄往回跑了?”

    “咱们在这山中寻了几日,却全无那人半点踪迹,你所说的倒是不无可能,不过,老二在这种事上是不会说大话的。”一边说着话,黑衣大汉一边将内脏清理干净的半边山鸡往对面一丢去,随后双手抓着剩下的半边便是一扯,直接撕下一只鸡腿,便大口吞嚼起来。

    旁边的汉子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半边生山鸡,摸着有些硌手,仔细一瞧原来上边还有毛刺,又抬眼瞧着生吃鸡腿的黑衣大汉,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该往山下走?”

    三两口便把一只生鸡腿啃了个精光,黑衣大汉随手一丢,便把鸡骨头准确无误的丢到了土坑里,往坐在对面的汉子瞧了眼,他有些不耐的说道:“山下不远就有一处村子,咱么可以到那里去看看,歇上一歇,一会儿就走,快吃!”

    “额……”手里这生鸡肉闻着一股子的腥臊味,他实在下不去口,“大哥,你吃吧,我不饿。”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如何做得大事?快吃!”说完,黑衣大汉又扯下一只鸡翅,隐约还可瞧见里边的肉血淋淋的,他便直接将肉块撕了下来,两只手一抛一扔,大口吃了起来。

    “吧唧吧唧……”

    听着他大口吞嚼的声音,再迎上他那不容抗拒的眼神,虽对此有些抗拒,汉子也不由猛地闭起眼睛,捧起半边生鸡狠狠就是一口,苦着张脸嚼也不嚼便整块吞下肚里去了。

    “咕噜!”

    刚跑到门边的小厮吓得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不敢去看王青那张阴沉的脸。

    王青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双目仿若喷火般怒喝道:“快说!”

    “老……”刚踏入房中正要开口的小厮顿时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吞吞吐吐的,“老爷,府里上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人……”

    “砰!”

    溅起的茶盏碎片砸到堂下小厮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正好进来一妇人,手里还端着碗莲子羹,见状,示意那颤颤巍巍的小厮退下。

    妇人小心避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王青身边,将莲子羹放在桌上,劝道:“老爷,不就走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气大伤身。”

    见来的是自己夫人,王青脸色虽好看了些,但仍气呼呼地道:“你懂什么,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败露?全怪那两个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下我的名声全都毁了,那些苦哈哈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嚼我的舌根。”

    “理这些做什么,对了老爷,我差点给忘了,”王夫人说着,从袖里抽出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官府今日差人送来的文书,上边儿还盖了个加急的公章。”

    “什么!又加饷?”王青把书信一把拍在桌上,溅上了几滴莲子羹,“再这样下去别说那些苦哈哈,连咱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

    王夫人赶紧抽出手帕去汲那书信上的汤水,虽然也心疼银子,但还是有些埋怨的嗔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官府文书。”

    王青犹自愤愤道:“这才换年号多久,就上赶着加赋税,戏文里哪个新皇登基不是大赦天下!如今倒好,却是和戏文里唱的翻过来了。”

    “此次加派的饷银却是多了不少,”王夫人瞧着公文也直皱眉头,却又忽然扭过头去看着王青,“对了!老爷,咱为什么不拿这件事做些文章?既已撕破了脸皮,又何必再遮着掩着。”

    “嗯?”王青略一皱眉,回头对上王夫人双眼,片刻便明白过来,随即大喜,“秒也!夫人真是聪明,这次的田赋可不是个小数目,连同以往赦免的都得一起补齐了,江二往日又时不时地帮助那些揭不开锅的苦哈哈,七亩地的田赋,这倒真是个好机会,嘿嘿……”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嗔道:“我可不管什么名声,那姑娘我可是看准了,模样又俊,瞧着就聪明伶俐,保不准真能给咱生个聪明的孙儿,都怨你,你怎不早说?”

    “为夫那还不是为了给夫人你一个惊喜吗?”王青笑了笑,忽又咬牙切齿的,“今晚就先让他们睡个安稳觉,明日且有他们好瞧的!”

    王夫人将文书收好放到一旁,随后又端起莲子羹递过去,口中柔声说道:“老爷,这是奇儿托人给咱捎来的上等莲子做的羹汤,这可是我亲手熬的,你快尝尝味儿如何?”

    “莲子莲子,这是暗示我呢!”将汤碗接过,王青在心里头暗暗的想道。

    “江叔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惦记他女儿?还是说……”韩元恺躺着土炕上,一直在想着江二刚才跟他说的话,嘴里嘀咕道。

    “吱呀……”

    耳边传来轻微的声音,经过这几日的磨合,身体不仅不再不协调,韩元恺觉得自己的听力都好了许多,尤其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刚想继续听下去,脑海中却忽然袭来一股深深的倦意,随后韩元恺脑袋一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月已经爬上夜空,王家庄的村民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然而此时,村民们口中那座已被山匪霸占的才青山上,却正有两个人从山上跑下来。

    忽然,前边的黑衣大汉停下了脚步,闭目仔细一听,淅淅索索的,原来是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后头跟着的汉子也停住了身子,忙往地上一趴,便听见那脚步声急急地跑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拔腿便追!

第二十三章 一出好戏

    次日一早,天刚透着亮光。

    韩元恺早早的便醒了,正站在院里活动着身子,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点儿湿润,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不过身上的衣服破了些小口子,衣服面上还有些灰土。

    韩元恺便到院中的大水缸里舀了瓢水,就着手梳洗了下头面,又湿着手掸掉擦去身上的灰尘,再往迷蒙的水面一瞧,虽然自己现在只是穿着一件破长袍,但看上去倒也颇为精神。

    他准备今日就向江家父女辞行,虽身无长物,但韩元恺相信到了城镇这些繁华的地方,先找个打杂的活计干着,总能活下去。

    江二刚步出房门抻着懒腰,便瞧见站在院子里的韩元恺,不由得问道:“后生,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正趴在水缸瞧着自己面容的韩元恺,循声回头瞧去,只见江二一脸倦容,双眼红红的,几乎布满了血丝。

    虽然有些奇怪,但韩元恺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回道:“哦,这几日睡得特别沉,一碰枕头就着,所以醒的也早,就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对了江叔,问你个事儿,离这最近的城镇怎么走?”

    江二回道:“村里离镇上得有好几个时辰的脚程,出了村口,沿着道一直往西南方向走,便是十里八乡最大的镇子新寺镇,不过最近路上不太平,或者说漳县并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怎么?就要走了么?”

    韩元恺颔首道:“嗯,晚辈这几日在此多有叨扰,如今身体也好了,就不在这儿麻烦江叔了。”

    “也好,或许家里人还在等着你,这么多日不见人,估摸着也该等得急了,”江二回头朝着厨房喊道,“翠翠!窝头好了么?好了就捡几个包了,给后生路上吃。”

    “哎,就好!”

    厨房里传来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一身蓝色袄裙的少女快步走了出来。

    却见她径直走到江二身边,把东西递给了江二,韩元恺伸到一半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正要往回收去。江二虽也有些愕然,但反应却是机敏,一接过便顺手往韩元恺面前一递,巧妙化解了这场尴尬。

    天渐渐亮堂了起来,接过江二手里正往外冒着热气的布包,韩元恺有些尴尬的说道:“多谢江叔,多谢姑娘,对了,江叔,不知道我昏了……”

    “铛!铛!铛!”

    韩元恺正想借机打听下如今是大明哪个皇帝临朝,没承想话刚出口就被振聋发聩的铜锣声打断了。

    知道这是召集村民的铜锣声,江二他意味深长的撇了面前的年轻汉子一眼,也来不及再听他说话,顿时拔腿就往外头走去。

    看着江翠翠也跟着往外头追去,韩元恺更不能单独留下。

    王家大门外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昨日的道台早就拆掉,被王家的小厮们劈成了柴火。

    趁着村民们还没下地,王青把庄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准备把朝廷公文的内容读一遍,然后再看着底下的人群,都将因此而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来,想想他就觉得十分快意舒畅。

    他的大大,人称王三太爷,无儿无女,死了之后偌大家产都分给了这些苦哈哈,作为他最为亲近的侄儿,王青反而连一分好处都没捞着,虽然籍着此事,他自己也博得一个好名声,可在昨日一切都毁掉了,这次他不仅要把丢掉的拿回来,还得管这些瓜分了他家产的贱民再收点利息。

    这般阴阴的想着,又瞧着底下人群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王青感觉威望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在人群中快快的扫了一眼,随后沉声说道:“江郎中,你也是庄里为数不多识得字的人,我这有封书信想请你给瞧瞧。”

    人群安静了下来,随着王青的目光回头看去,江二忙道:“不敢,我也只是粗浅认得几个,怎好在里长老爷面前丢丑。”

    王青面皮上带着笑,语气不冷不热的说道:“江郎中,怎么今日倒过谦起来了?你还是看看吧,这可是县衙昨夜里差人送来的官府加急文书。”

    江二闻言心里便是一动,也不好再拒绝,穿过人群走上前去,一脸凝重地接过信封拆开一瞧,待瞧清了上边的内容,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这次不仅多加了两道饷,还得把前些年灾年赦免的补上?每亩多加九钱饷银,加上以前的五分银,这……”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村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疑惑和迷茫的你看我我看你,眸子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王青面上仍挂着笑,闻言点了点头:“江郎中,你可看准了文书上的县衙公印?大伙儿都听清楚了吧?也不是我逼你们,官府限期三日内必须把这次朝廷征收的田赋交齐了,否则,我也省不得要按章程办事了。”

    江二闻言不禁摇头道:“里长,不说往年灾年免掉的,就说现在,一亩薄田就要交九钱五分银,可就是以往大丰之年,平均亩产所得也不过四五钱银子,这如此之多的田赋,乡邻们就是不吃不喝,也还亏着二三钱,这叫大家如何凑的齐交得起?”

    江二话音刚落,下边便轰然大乱。

    “这定的是什么赋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官老爷们这不是让咱们赔钱种地?”

    “里长老爷您能不能替大伙儿想想法子,去衙门说上一说,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

    “是啊,里长老爷,你替咱们去跟衙门说一说情,这赋税无论如何也定得太不合乎情理了,我们都愿意签下万民书。”

    “里长老爷,你发发慈悲……”

    王青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唉,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可是印着衙门印信的文书,承蒙祖上留了点儿祖产,我这次也要交很大一笔的银子,至于你们能不能凑齐,也不是我一个小小里长要操心能操心的事,都散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中霎时便“嗡”地喧闹起来,想要向旁人借银子,却又互相大吐着苦水。

    刚才江二和王青两人说的话,韩元恺已听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耳边唉声不断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这次的赋税定然很重,大大超出了村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看着人群后头,那站在不远处的少女一脸愁容,韩元恺在心里暗暗摇头,他也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台上的王青高高在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随后停在了一处角落,在韩元恺身上狠狠盯了一眼,又往旁边的少女瞧了眼,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回了大院。

    他在等,等着瞧一出好戏。

第二十四章 虎口拔牙

    初升的日头透过微凉的晨雾,暖洋洋的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然而,此时江二的脸色却有些沉重,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需要多少钱粮才能补上这次的大窟窿。

    有些贫苦些的村民们见他从身边经过,纷纷拉着他的手向他求助,好似溺水的人拽住了水面上漂来的一根稻草般,直到他郑重的摇了摇头,这些个村民方才失望的撒了手。

    见王家大门紧闭,片刻功夫,人群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发愁的,叹气的,甚至捶胸顿足的,比比皆是。

    只有少数那么几个,虽然也面带愁容,但比起其他人来说也要好上一些,这几个便是除了王家外仅有的几个富户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谈着天。

    “以前去山里采些药材,到镇子里卖了还能换点银钱,可山里已经被山匪占了,唉!如今又收这么重的田赋,这是个什么世道。”

    “再这样下去,咱也得占了山去做贼寇!”

    “对了,一说到采药,就想起个昨日从那些商队听来的消息,不知道你们谁敢去?”

    “什么?说来听听?”

    “说是镇上的张大户买的一味药材,好像是什么百年的金石斛,前些日子半道上被强人给劫走了。”

    “我也听说了,就昨日刚发生的事,那还是救命的药,张大户当时就说了,五日内谁能送来一颗百年的金石斛,他就奉上三百两纹银!”

    “好像是他那孙儿的病需要用这百年的金石斛做药引子,要是山上没山匪就好了,咱们也可以去山里挖药材,要是找到了这金石斛,那不就发了财了?还辛辛苦苦的种个甚么鸟田。”

    “谁敢去呢,有命去没命回,一家子老小还得吃喝,且不说山匪,百年金石斛那也是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这药材是那么好采的?再有钱也买不了命!”

    “谁说不是呢,上山没能回来的得有十几个了吧?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那些山匪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张大户富甲一方,他们必然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的。”

    “所以说咱们还是别想了,勒紧裤腰带过活吧,把家里边能卖的都给卖了,能不买的就不买,粥多放些水熬的再稀些,这日子就那么凑活着过吧。”

    “也只能如此了,只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明年朝廷再把赋税降回去年的五分,那日子也总算有个盼头。”

    听着这几人的谈话,韩元恺也颇为无奈,瞧他们的衣着,也是有别于大部分村民的,想来也只有他们能交得起这次的赋税了吧。

    日头已经完全爬上了山坡,发出黄灿灿的光来,驱散了山谷顶上的雾气,然而这个时辰,却才只有一小部分村民扛着农具往地里去。

    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翻箱倒柜,看能不能寻摸出点能卖钱的东西,可作为底层的农民,又能有什么值钱东西,只能一个个呆坐在家中唉声叹气的。

    不多时,便有几个村民拿了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地契,出了门不约而同的奔王家而去。

    “砰砰砰!”

    一阵轻轻地叩门声,门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以叫开,不一会儿,就有小厮打开了门见他们放了进去。

    王家前院,宽敞的客厅里局促的站了五六个人,他们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洗得发白,还都打了好些个补丁。

    这些人正弓着腰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看着好整以暇坐在主位上的矮胖子。

    “里长老爷,您帮帮忙,一家老小都要吃食,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着把祖宗留下的几亩田给卖了,您就行行好,把这几亩田地给买了去,价钱都好商量……”

    “是啊,价钱都好说,盼里长老爷能把这几亩地买了去,小的愿意给老爷当佃户。”

    王青摇头叹道:“别看我家大业大的,可这都是祖宗留下的产业,手里头其实没多少银子,若是再碰上个灾年荒年的,家里头还有这么多口子要养活,这次一下子交这么多田赋,我家也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实在是再拿不出银子去买你们的田地了,我看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

    站得稍前的老汉,苦着张老脸有些不安的看了眼王青,随后又开口说道:“里长老爷,总还能拿出那么点零碎银子吧,要不,就当我把田地押给你,您帮着把这次的赋税给交上了,只要地里有了收成,我就立马连本带利的给您还上,您看怎样?”

    “是啊!求求你了里长老爷,要不然我们一家老小实在活不下去了。”几个村民竟似商量好了一般,紧随其后异口同声的喊着。

    一旁的管家忽然出声说道:“老爷,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也不会有人说您趁机夺人田产,又能帮了乡亲们的大忙,只不过还是要写个字据为好,免得到时生出许多麻烦来。”

    堂下站着的几个村民,互相瞧了眼,便由一个年纪大些的开口说道:“那是自然,我们愿意立下字据,可是不敢让老爷吃亏。”

    看着这几个村民在账房写好的字据上摁了手印,王青表面上虽然叹了口气,但心里却十分得意,想到要不了多久,江家人也得屁颠屁颠的上赶着来相求,他差点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狂喜,笑出声来。

    可那几人还在跟前站着等管家取来银子,王青直忍得那肥腻的面皮跳个不停,忙端起茶盏啄了口,待宽敞的衣袖遮住了脸面,嘴角顿时止不住的上扬。

    堂下立着的几个村民仍然苦着脸,眼中也没了半点灵光,正搓着一双粗糙的老茧手有些局促不安。

    好一会儿,王青都没有放下茶盏,管家也没见人,老汉踌躇再三正想开口相询,方才听见身后的院里传来一阵优哉游哉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

    小院里,江家父女一回来就进了屋子。

    韩元恺站在院里听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心底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虽然江叔看着有些古怪,但不管怎么说,江家父女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帮不上什么,他也不想在此时离开。

    不多时,江家父女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

    他们倒也不避开韩元恺,只见江二手里拿着些晒干的药材和些碎银子。江翠翠手里捧着几十枚铜钱,和一只看起来好像是银打的簪子,银簪用麻布小心包了半截,她正有些怜惜的看着,似乎有些不舍。

    扫了眼翠翠小心捧在手心里的东西,江二心里重重一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一脸平静的对着女儿说道:“我打算去山上找百年金石斛,翠翠,这几日你……”

第二十五章 还了人情

    “阿爹!”江翠翠闻言顿时急了,鼓着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的瞪着江二,“这怎么可以,你不是说过山上有山匪的么?”

    随手把手里的药材往屋檐下的钩子一挂,江二扭过头来看着女儿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翠翠,才青山的路我都熟得很,以阿爹的本事你大可放心,还是你觉得阿爹我找不到那金石斛?”

    “我没有不相信阿爹的本事,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几个月前,村里聋婆婆的儿子和新媳妇进山里采药,不就没回来么?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让你去。”江翠翠说着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

    江二笑了笑,走过去将碎银子放到她的手心里,说道:“听话!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银钱了,不去试试怎么有钱交赋税?难道你想嫁给那傻子吗?”

    江翠翠一听,慌忙嗔道:“才不呢!大不了咱们把田卖去几亩,再不然把这只簪子拿去镇上也能当些银子……”

    “住嘴!”江二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也不管还有外人在,看着她手里的簪子便急怒道,“你……这只簪子可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劝!”

    立在一旁犹如空气般的韩元恺,眼看气氛有些紧张,忙劝道:“江叔,我……”

    在外人外头被阿爹一骂,江翠翠正又气又愧,这坏坯子好巧不巧又这时候说话。

    心烦意乱之下,江翠翠顿时便一股脑是把气撒到他身上,不管不顾的将手里东西往他身上一砸,带着哭腔说道:“都是你!你这坏坯子,要不是为了救你,花了家里许多银子去买药,阿爹也用不着进山采药,你……”

    “啪!”

    江二抬手便是一记响得清脆的耳光。

    “爹?”江翠翠捂着红肿的右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已然泪汪汪的,狠狠一瞪面前这两人,便拔腿跑回了屋里,“呜……”

    “砰!”

    看着房门被大力掩上,韩元恺不由得有些担心,回过头来看着江二说道:“江叔,翠翠姑娘她……”

    江二轻抚着手里的银簪,摇头叹道:“唉!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

    如今知道了是因为自己,才让江家交不上田赋,韩元恺心想着反正现在也没个去处,正好趁机还了这个人情,也落得轻松,于是便脱口而出说道:“江叔,我跟你一起去找金石斛!”

    江二抬起头看着韩元恺,目光中有些异色,郑重的说道:“后生,这又不干你的事,翠翠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韩元恺笑了笑,蹲下身去捡着洒落在地上的铜钱,用有些随意的语气说道:“翠翠姑娘的话我没往心里去,江叔,两个人一起进山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江二撇了眼翠翠的屋子,然后也跟着蹲下身来把铜钱一枚枚捡起,同时轻声劝道:“话虽如此,但你病体初愈,怎好让你跟着我去冒如此大的风险。说句实话此去生死未卜,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不说那伙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山匪,单单那长有百年药材的地方,必然也是少有人涉足的深山老林,甚是险峻幽深,就连我也是未曾走过的。”

    韩元恺把拾掇好的铜钱递过去,一脸的坚定:“不妨事的江叔,我身子已经完全好了,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看到韩元恺执意要同去寻药,江二略一思忖,随即颔首道:“好吧,后生,吃过早饭咱们就启程!”

    “我也要去!”房门一下打开,江翠翠虽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可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胡闹!山中凶险,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去的地方。”江二站起身来说道。

    “爹!”眼见劝不下,江翠翠忽然转身瞧着韩元恺,“你……你快帮我劝劝我爹。”

    那两只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泪汪汪的蕴含着浓浓的执拗,光洁如玉的脸上,指印仍赫然在目。

    韩元恺心里一动,却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坚定的说道:“翠翠姑娘,江叔说的有道理,山匪凶恶,那确实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你……”江翠翠憋红着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随后一跺脚又跑回了屋子里。

    屋内静的可怕。

    从严严实实的窗子穿过的叫卖声,虽隐隐约约的,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外边的街市正热闹,可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除了坐着的穿着一身华美蓝袍的翩翩公子。

    时间久了,有几个汉子就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别看这翩翩公子年少,身姿容貌还透着股俊逸之感,可冷着一张脸却是甚有威仪,让人瞧了不禁噤如寒蝉。

    “哗啦啦……”

    突然响起的声音唬了屋子里众彪形大汉一跳,显得更是局促不安,纷纷抬起眼皮循声瞧去,只见翩翩公子正提着茶壶往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茶水,茶水还在往外冒着热气。见他想要喝茶,众人悬着的心正要一松。

    “噔!”

    又是一声响起,放下茶壶,翩翩公子捏起面前这杯将满未满的茶水,似是要喝却又停在半空中不动。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是压抑,不少人身上开始冒出冷汗,纷纷抬眼去瞧翩翩公子的旁边,正在此时,门外头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个人。

    那人躬身拱手,偷偷扫了眼屋内的状况,见自己已是最后一个,顿时提心吊胆的说道:“二……二少爷,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人线索。”

    “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正说着,气头上的翩翩公子捏着茶杯的手猛地向前一推,便将杯中茶水径直往那人脸上泼去。

    然而那人却没躲开,一咬牙紧紧闭起双眼迎着,茶水虽凉了些,可还是很烫,一张脸顿时就被烫红了,到底也没敢哼出半点声响来。

    随后那人脸也不擦,便又躬身抱拳说道:“二少爷骂的是,都是小的无用!可我们已经没日没夜的在找了,实在是没半点消息,还……还请二少爷恕罪!”

    “哼!”翩翩公子往旁边瞥了眼,一旁立着的正是范管事,此人年过四旬,头花有些花白,瞧着普普通通的,可翩翩公子深知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范管事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眼皮一抬退后一步便抱拳说道:“二少爷,他们也都尽力了,这只能怪那人太过狡猾,可如今还不是责罚论过的时候,请您暂且宽恕他们,待事办完了再说。”

    闻言,翩翩公子冷峻的脸缓和了些,沉吟片刻,这才不冷不热的道:“既然范管事求了情,便再宽限你们些时日,找到者重重有赏,找不到……那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这些大汉一愣,随后大部分都瞧着站在前头的范管事。

    气氛有些不对,范管事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对着那些大汉便低声叱骂道:“都聋了?没听到公子的话么,还不快出去继续找?杵在这里做什么?”

    “是!管事,二少爷,小的们告退!”屋里的大汉们忙异口同声的说道,随后纷纷抱拳离去,屋子一下子空阔了许多。

    一身蓝袍的翩翩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随后又往面前的空杯子倒里满满一杯茶水,捧起来轻轻地嘬了一口。

    范管事一脸踌躇,似还有话要说,可犹豫许久,见翩翩公子仍然冷着张脸,便也拱手行了一礼,跟在那些大汉后头一起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二爷方浣

    一扫黑夜孤寂的清晨,正是街市刚热闹起来的时候。

    漳县城中,在这条最为热闹的街道上,两边的摊贩沿着黑青色的砖墙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牵拉孩童抱背幼儿的妇人,亦有衣着素净杵着拐棍的耄耋老者,更有踩着一双烂草鞋挑着一些蔬菜瓜果上街来贩卖的庄户人。

    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便有这么三人,瞧着有些醒目,也似乎泯然众人。

    前头一人身形高挑,脚踏皂色长靴,身穿黑色长衫,头戴黑纱网巾,一身的玄黑之色,虽然衣着打扮极其简单,却仍然透着一股子俊美。再一细看,在那木簪子随意束起的头发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琼鼻细口丹凤眼,瞧着颇为俊俏的脸上,还点缀着两撇笔直的剑眉,更显英气。

    此人正是奉命留下的方浣,他的身后随着两条精干的大汉,虽都与他做一般的打扮,可瞧上去却只有一股悍气。

    方浣带着人来到这处街道,凝目远眺,前头不远就有一家客栈。若不是翩翩公子有令,留他在城中另有要事,不然他已经带人返回才青山与老大会合,然而他并不觉得此物会在城中,但这是翩翩公子的命令,他也只能遵命照办。

    “二爷,你看后边!”

    正边走边想着心事的方浣,忽然听身后大汉说了这么一句,忙转过身子瞧去。

    只见一个妇人正四处找人问话,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衣着打扮像是进城来做小买卖的农家妇女,那妇人脸上写满了焦急,一边问一边跌跌撞撞的走着,见到跟家人上街的少女就要追上去看一眼,可最后也只是空落得一脸的失望。

    那妇人又问了一个街边小贩,那小贩见她惊走了自己的客人,便摇着头不耐烦的摆手赶她,妇人着急的回过身来,正对上方浣几人的目光。

    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忙提着发白的淡蓝色袄裙跑了过来,口中急急地问道:“请问几位大爷,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女孩,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她还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

    声音沙哑的妇人说着手里还比划了几下,方浣摇了摇头。顿时,妇人沧桑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可是没一会儿,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却又忽然亮了起来,随后妇人便火急火燎的从方浣身边跑过。

    暗暗摇了摇头,方浣一脸平静的回过身子,只见那妇人又追上前边的一家人,其中有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虽然也跟她要找的人一样穿着一身红色衣裳,可最终得来的还是失望的结果,从她那黯然下去的脸色和讨好的笑便可知道。

    在女孩家人的骂声中,狼狈的妇人继续往前头问寻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挤入人流瞧不见了。

    “走吧!”收回目光,方浣当先向着前边不远的客栈走去。

    “走了,跟咱们没关系,别再一惊一乍的了你!”旁边的短髯大汉埋怨了一句。

    落在后头的汉子听了这番奚落的话,却也无可辩驳,见人已经走远,忙一脸的无奈的跟了上去。

    客栈里,上了年纪的老掌柜,一边算账一边打量了大堂一眼,这个时辰来住店和打尖的客人并不多,此时大堂内只有零星几桌人在吃早点,还大都是住在后院的客人。

    许是担忧生意,老掌柜叹了口气,却忽然暼见从门外头一下子走进来三个客人。

    不待柜台里的老板发话,一旁的店小二早就迎上前去,带着一脸的笑说道:“三位客官快请进,不知道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你家客栈我们包了!”说话的是当先跟上方浣的短髯大汉。

    另一个汉子急急踏进门来,瞥了短髯大汉一眼抢着说道:“如果后边院里住有客人的话,那就让他们赶紧走人!”

    有生意上门本该高兴,可店小二却面有难色的道:“客官……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这些客人有些还是老熟客,这……不好得罪了啊。”

    又是方才那抢话的汉子,他伸手一拍店小二的肩膀便道:“不妨事!他们这次的房费我们付了,你赶紧去让他们离开。”

    “这……”十分为难的店小二回头望向一旁。

    佝着腰的老掌柜,边从柜台里走出来边拱手道:“几位客官,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你们的话小老儿也听到了,这确实不太好办啊!”

    抢话的汉子眉头一皱嘴角一撇,说道:“哦?掌柜的是瞧不上咱们?觉得没银子包下你这客栈?”

    “客官您别误会,真不是银子的问题。其他人倒好说,可客栈里还住了一个公子哥,怕是……”见三人面色有些不好,着急解释的老掌柜的说到后边却摇了摇头。

    “是吗,那又怎样?”嘴角一咧,抢话的汉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老掌柜深深一叹,似有所顾虑的四下瞧了眼,这才小声说道:“瞧着客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客官有所不知,这公子哥可是新城镖局的少东家,新城镖局是本县最大的镖局,颇有些势力,几位客官出门在外能不招惹这些人,还是不招惹的为好,若实在要包圆,几位客官可以再往别处去瞧瞧。”

    “二爷,怎么办?”短髯大汉见状不由低声问道。

    方浣面上依然平静,看着老掌柜说道:“无妨,掌柜的,先把那些愿意走的客人请出来,他们的房费我们出了。”

    见此人虽衣着普通,却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气质,让人摸不着他的底细,老掌柜沉吟道:“这……好吧,小二,没听见客官的吩咐么,还不快去!”

    一旁的店小二见老掌柜的发了话,便应了声:“好嘞!几位客官稍候。”

    摆手示意小二快去,客栈老掌柜又回过头笑着说道:“几位客官还请稍坐。”

    方浣淡淡道:“坐就不必了,掌柜的,我们也一起去。”

    见他们也要同去,小二松了口气,忙走到前边引路,带着一行人快步走到了后院。

    这家客栈规模倒是不小,后院里景致也很别致,很是空阔的院子里还摆放着五六张石桌子,供给客人喝茶谈天所用。一幢颇有档次的三层茶色木楼,一眼扫去,估摸着得有三十多间客房。

    此时院子里就有几个人坐在石桌边上喝茶,瞧衣着像是些行脚商人,在方浣几人注视下,小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劝说。

    那些客商一听,顿时便皱了眉头,待往站在石阶上的三人瞧了几眼,却又变了态度,赶忙低声商量了几句,很快就点了头,随即就见小二一脸笑的走回来说道:“几位爷,他们同意了。”

    见那两个凶悍的大汉又看过来,那几个客商忙站起身来,迟疑着见了个礼,不待对面那三人回礼,他们便快步走回房间收拾行囊去了。

    见一脸笑的店小二还在跟前站着,方浣不由得说道:“小二,你继续把那些客人叫起来,愿意走的在你家的所有花销我们一起出了。”

    “好嘞!客官。”

    小二笑着应了声,见事情倒也没那么难办,便又去到那些住了客的门前,一一把人叫醒。虽然那些客人开始都有些不满,可待一看到院子里石阶上的三人,加上又不用自己出房费,便也都同意了。

    没承想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待那些人都下了楼,小二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想下楼,忽然听见些楼上传来些奇怪的声音。小二抬头望了三楼一眼,摇了摇头便快步下了楼梯,去找那三位大爷复命去了。

    听了店小二的回复,那抢话的汉子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直接抛到他怀里,摆手说道:“不够再来说话!你先出去吧。”

    店小二捧着银子这一掂量,满脸带笑的道:“多谢客官!有事您招呼着,小的先出去了。”

    看着店小二快步出了后院,一行三人便下了石阶,匆匆来到木楼下。

    “你们搜查一楼的房间,千万仔细些,不可有疏漏。”方浣抬头望着木楼吩咐道。

    “是!二爷,我们一定仔细搜查。”

    看着两人领命而去,方浣刚踏上二楼,就听见三楼隐隐有些女子哭泣的声音,他顿时便皱起了眉头。

    冷哼一声没做理会,方浣直接迈步来到当头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只见里边东西摆放整齐,瞧着像是这些日子没有住人的。

    方浣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床板床脚,又到桌前和墙角的花瓶细细翻找了一遍,也都没有什么发现,他也不以为意,出了屋子继续往下一间搜去。

    很快,二楼就搜完了,方浣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两个大汉也已经搜完了一楼,快步走到楼上正迎上站在楼梯口的方浣,对着他质询的眼神,两个大汉摇了摇头。

    正不知该上该下之时,三楼上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方浣仔细一听,原来却是女子的哭求声和男子的淫笑声。

    方浣抿起嘴唇,迈开步子就要往三楼走去。

    那两个大汉见状,急忙挡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稳重些的短髯大汉开口劝道:“二爷,公子特意吩咐过的,不许咱们闹出动静来,我看还是等等吧。”

第二十七章 手下留情

    “让开!”

    方浣面寒如霜。

    “二爷,这……”短髯大汉正打算再劝,却突然瞧见方浣眼中闪过一道杀意,不敢再说,慌忙让开了身子。

    “蹭蹭蹭……”

    呆呆的看着方浣快步上了三楼,短髯大汉犹豫片刻生怕出事,一把拉过方才吓了一哆嗦的汉子,也赶紧跟了上去。

    右手边当头的房间,声音便是从此传出。

    房间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身上的红袄裙被扯烂了好些口子,露出一片片白皙光滑的肌肤,她双手紧紧的护在身前,红肿的眼睛里尽是惊恐绝望。

    门后,是一个穿着件白色小衣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墙角满脸惊慌的少女,随后双眼更是肆无忌惮的盯着她身上那露出来的雪白肌肤。

    待那少女发现过来,手忙脚乱的想要遮住身上的时候,那副随之而露出的羞愤模样,让少年越看越是急不可耐,他胸膛猛烈起伏着咽了口唾沫。

    “好宝贝儿,莫心急,小爷这就来了,嘿嘿嘿……”

    少年不打算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淫笑着将身上的小衣退去,露出一身白净的皮肉来,浑身上下只剩下条棕色的犊鼻裈。

    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女孩,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了,一脸淫笑的少年刚要扑上前去。

    “嘭!”

    身后忽然传来的这声巨响,顿时把正要往前扑的公子哥吓了一大跳,他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瞧,只见自己紧紧栓上的房门此时已然被人踹了开来。

    待瞧清楚门外的人,衣着普通只不过却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少年顿时皱起眉头,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哪来的鸟人!怎么,充好汉想管小爷的闲事?先摸摸你脖子上立着几颗脑袋,识相的赶紧给小爷磕几个响头,小爷还可以考虑少打你几拳。”

    缩在墙角的少女也被这声巨响惊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门外之人似乎是来救她的,可又迟疑着不敢动弹。

    来人正是方浣,他冷冷地看了那公子哥一眼,见他全身只着一条短裤,眼中立时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意,刚想动手,却又听到后边传来两个汉子的脚步声,生生的忍住了。

    “好个小子!聋了,没听见小爷跟你说话?”

    无视仍自呱噪不休的公子哥,方浣径直踏入房门,离他一步远向缩在墙角的少女走去。

    “他娘的!”公子哥见他竟敢无视自己,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奈何身边的小厮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只得亲自拽紧了拳头,猛地上前一步就往方浣后脑砸去。

    在那女子忽然睁大的双眸中,方浣迅速侧身躲过,顺道握紧左拳往上一提,结结实实打在正往前砸来的拳头上。

    “砰!”

    一脸狰狞的公子哥顿时闷哼一声,受力不住踉踉跄跄的直退到了门外去。

    走到那女子面前,见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烂不堪,贴身的亵衣都露了一角出来,方浣在那女子惊讶的目光中,一把解开腰带就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衫,见她神色慌张,也明白此举容易令人想歪,将长衫丢了过去便往后退了两步。

    那女子见他不是要对自己使坏,忙捡起了衣服遮住了身子,随后便跪倒在地,刚想磕头,便被快步上前的方浣拦住了。

    方浣一把搀住少女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见少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刚松了手,又见她伸手跟自己比划着,方浣顿时便皱了眉头,低声问道:“你……果真不会说话么?”

    待那一脸惊慌的少女迟疑着点了点头,方浣心中更是怒火冲天。

    吐出一口凉气,公子哥抖着发红的拳头走进来说道:“真新鲜,一个哑巴一个聋子,哈哈哈!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有那么点劲,幸好小爷不好男风,不然小爷就……”

    “嘭!”

    心里压抑的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方浣回过身去,便见那公子哥已然躺在外边的走廊上,正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旁边还倒着一张散架了的圆木凳子。

    “啊……咳咳……你这……咳咳!”

    那两个刚赶到的大汉,看着面前这幕顿时一脸的不知所措,知道方浣动了真火,那短髯大汉急忙开口劝道:“二爷,正事要紧!咱们办了事就赶紧走吧。”

    方浣看了门外的两个大汉一眼,又看着地上几近光溜溜的公子哥,边走边冷冷的说道:“你们不要管,去办你们该办的事,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与你们无关!”

    那短髯大汉和身边之人对视一眼,只好说道:“那请二爷以大事为重,万不要闹出人命来。”

    心口疼痛欲裂,方才自己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加上这短髯大汉说的话,公子哥这时候也真的有些怕了,想要起身逃走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挪着屁股不停地往后退。

    在公子哥几步之外停下,方浣回头瞥了那双眼瞪得大大的哑女一眼,不待那公子哥反应过来,抬脚用力往前一磕,散落门边的凳脚登时有如弹射般飞出。

    “饶命,好汉饶……啊!”

    讨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事是公子哥那杀猪般的惨嚎。

    站着门边避开的两个大汉,心中一凉,双腿一紧站得更笔挺了些。

    只见公子哥双手紧紧捂着小腹,那裤裆里已经渗出血来流到了白白的大腿上,直痛得他脸色发白,身子佝成了一只大虾,随后重重倒在走廊木板上,不停地翻滚着,然而已经再没见半点声音能从他喉中嚎出来了。

    将穿好长衫的少女叫出,方浣和两个汉子在房间里细细翻了遍,仍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推门出去,见那少女还呆在门外没有离开,门边地上那公子哥渐渐的也能嚎出声了,方浣问那两个汉子要了锭银子,一把塞到那少女的手里,拔腿就走。

    少女一时有些懵,见他走远了急忙追上去,将银子塞还到他手里,然后用力的摆了摆手。

    方浣这才仔细打量起她,隐约见她里边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忽然想起刚才街市上那个妇人,忙问道:“你是跟你娘一起出来的么?”

    瞧见他一直往自己身上打量,少女不由羞得低下了脑袋,同时紧了紧身上的长衫,待听到他的话,又急忙抬起头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又是点头又是伸手比划,方浣也看不太懂,便直接说道:“方才我撞见的妇人应当便是你娘亲,她正在满大街的寻你,你先跟我走吧,看能不能碰到你娘。”

    少女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跟着方浣就往楼下走去。

    那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那公子哥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会儿,从怀里摸出瓶伤药,放在旁边地上,便急忙拔腿追下楼去了。

    孤零零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公子哥,只觉得万蚁钻心一般的疼痛,他的惨叫声也惊动了外堂的人。

    店小二得了老掌柜的吩咐,急忙往后院跑去,正好瞧见下了楼来的方浣几人,瞥了眼传来惨叫声的三楼,赶忙上前问道:“几位客官,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跟在方浣旁边的短髯大汉,踏前一步说道:“小二,你这客店可不干净啊!楼上有人要奸淫良家女子,幸好被我家二爷撞见,不想那贼子竟还敢先动手,就被我家二爷教训了一番,人嘛没什么大事,就是疼了些,嚎上几声就好了,放心吧,我家二爷手下留了情的。”

    “啊!这……”店小二咽了口唾沫,一脸的惊慌,“那人不会是龙少爷吧?”

    短髯大汉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谁认得他,小二,先前给的房费够了么?”

    知道出了事,如今又见他们要离开,店小二想拦却又不敢拦,只好讪讪的道:“够了够了!还余下不少在柜上,几位爷这是要走了么?”

    短髯大汉边跟上前头的方浣,边快言快语地说道:“嗯,多的就不用找了,就当那公子哥的医药费,你去替他请个郎中来。”

    “这……”店小二急得挠头,把手在肩上麻布擦了擦,跑到前头对着方浣几人躬身作了个揖,“几位爷,你们在我家客栈把龙少爷打了,你们这么一走,我家这……岂不是要遭殃了么?”

    短髯大汉皱起了眉头,冷笑道:“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你打的,你倒慌起来了,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扣下,然后去报官领份赏钱不成?”

    被他这么一瞪,店小二忙往后退了两步,讪讪的解释道:“小的不敢,可……”

    见方浣有些生气了,短髯大汉从怀里摸了粒碎银子抛了过去,无奈的说道:“好了,这是给你的跑腿费,快去吧!等下把人疼死了,那才真就麻烦了!”

    接住丢来的碎银子,店小二苦着张脸无奈一叹:“唉!几位爷,小的这就去。”

    老掌柜正有些心慌,见店小二突然跑了回来,还不待问话,便听他急急的说了几句,老掌柜顿时大惊,又见方浣几人走了出来,也不敢去拦,便由得他们出了门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郎中!”待人瞧不见了,老掌柜这才敲着柜台喊道。

    “掌柜的,请哪一家的?”

    “去请西街口的古郎中,快去!”

    待那店小二快步出了门,老掌柜犹豫片刻,又叫过另一个跑堂的低低吩咐几句,便见那人也紧跟着一溜烟的出了门去。

    摇了摇头,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听着后院里传来的哀嚎声,老掌柜也没心思在柜台上待着了,交代柜台里的小学徒一声,拔腿就往后院里快步走去。

第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

    新城镖局的少主子龙少爷正捂着裤裆,躺在地上“嗷嗷”的叫唤着。

    客栈的老掌柜提着长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上到三楼,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就踏着小碎步走到龙少爷跟前。

    仔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他那裤裆里头已经流出不少血来,老掌柜额头顿时冒出一片冷汗,急忙开口唤道:“龙少爷?龙少爷?”

    见他疼得根本睁不开眼睛,又瞧见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老掌柜急忙弯下身子捡了起来,只见上边贴着张纸,写着“金疮药”三个小字,老掌柜不懂医道也不敢胡乱替他上药,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还好没多久,店小二就带着古郎中急急地赶来了。

    古郎中瞧见地上的龙少爷这副惨状,也不敢先歇口气,急忙吩咐店小二和自己的小徒弟两人将龙少爷摁住,得了吩咐的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龙少爷手脚牢牢的摁住,郎中瞅了眼那沾着些血迹的犊鼻裈,蹲下身子轻轻地将它扯了下来,虽然众人都有了些心理准备,可这拉开一瞧,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哀嚎不已的龙少爷,这时知道有郎中来了,挺起脖子也想瞧瞧自己伤得如何,可四肢都被人死死的摁住了,只能瞧见郎中正在药箱里翻箱倒柜,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龙少爷脑袋又往木地板一磕,似乎想要把自己脑袋敲晕过去。

    看到龙少爷这副惨状,旁边站着的老掌柜忽然说道:“古大夫,您看这瓶子药有没有用?”

    方才店小二火急火燎的跑来,拉着他就走,也没把话给说清楚,古郎中一时之间翻不到伤药,这时听到老掌柜的话,循声瞧去,顿时眼前一亮。

    “金疮药!”见瓶身细腻润泽,古郎中急忙接过。

    拔开塞子闻了闻味道,登时面露讶异之色,又捏着瓶子往手心一倒,精细的白色粉末,竟然是上等的伤药,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和买得到的东西,古郎中急忙抬眼问道:“掌柜的,这药是你家的?”

    事关重大,老掌柜不敢隐瞒,如实回道:“不是,是在这旁边地上捡的,估摸着是那几位客官留下的,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古郎中没有说话,看着温润如玉的瓷瓶,又仔细嗅过手心里的白色粉末,确认药并没有被做了手脚,这才开口道:“没什么问题,这是很常见的伤药。”

    “啊……你们……快啊……痛!啊……”

    地上的龙少爷仍然惨嚎不止,古郎中忙从药箱了拿了根棍子,交给老掌柜,吩咐他将棍子让龙少爷咬住,又让店小二和徒弟用力将人摁住,就将这药粉小心撒到他的伤处。

    霎时之间,龙少爷面孔青筋暴跳面目狰狞,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好在事先得了吩咐才没有被他挣脱去,见他痛得以头磕地,老掌柜慌忙按住了他的头颅。

    药粉撒上去,只过了片刻,血果然就止住了,古郎中松了口气说道:“龙少爷,这药刚敷上伤口,会有一阵辛辣之感,侯上片刻就会升起一股清凉之气,到时就没那么痛了,您暂且忍耐一下。”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后边有凌乱的脚步声,古郎中回头瞧去,见一满脸焦急的妇人正向这边跑来,穿着对襟圆领长袄,发髻绾得很高,跑起来头上的金钗和耳垂挂的玉环一颤一颤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和几个家仆。

    瞧这妇人焦急的模样,想来就是龙夫人了,古郎中本欲等龙少爷没那么痛了,再帮他把伤口处理一下,此时见龙夫人来了,也就赶忙将瓶子纳到袖中起身让开。

    那妇人待瞧清楚地上龙少爷的模样,立时发了昏,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好在后边两个婢女及时追到,才将她扶住了。

    一边让婢女用些力气按压龙夫人的人中,古郎中一边又取出银针在她指尖上扎了几针,好一会儿她这才幽幽转醒。

    “我的儿啊,呜呜呜……”可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那副惨状,她顿时就泪流满面,哀哀的痛哭起来。

    本来没那么痛的龙少爷,看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本就隐隐觉得不好,这下更是绝望了,一下子便晕死过去。

    龙夫人见状更是痛心,这才想起来,顿时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指立在一旁的老掌柜喝问道:“你说!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老掌柜的忙站起身来,吃吃地说道:“龙夫人,这……那几个人我也不认识,像是外地人,刚才就已经……走了,他们要走我们也不敢阻拦啊!”

    见她已经没什么大碍,古郎中便也不去理会这妇人,回头瞧见龙少爷竟晕了过去,倒也正好替他清理伤处。

    蹲下一看,伤处已经完全止住了血,古郎中便吩咐店小二取来一盆温水,小心的洗净了上边的血污,随后伸手轻轻摸了摸龙少爷的伤处。虽然早有所料,古郎中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他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小心替龙少爷擦干伤处,又从箱子里取了一贴膏药贴了上去,这才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一旁的龙夫人余光瞧见,忙撇下老掌柜回过头问道:“大夫,我儿他怎么样了?”

    看着龙夫人那张哭花了的脸,古郎中迟疑了下,有些敷衍的回道:“龙夫人,令公子只是昏过去了,我已经替他止住了血,方才贴的那剂膏药也有止痛的功效,照料好的话,歇一两月应当就能下地了。至于其他我也无能为力了,夫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夫人一脸惊慌的问道。

    古郎中抿了抿嘴,有些为难的说道:“这……夫人,我也不敢妄言,您还是再请别人看看吧,或许能有法子也不一定。”

    说着,古郎中又从药箱翻出一沓膏药递给旁边的婢女,拱手说道:“这是止痛止血的膏药,每日一换,伤处尽量不要见了水,龙夫人,老掌柜,古某告辞了。”

    直到古郎中“蹭蹭蹭”下了楼,呆若木鸡的龙夫人这才缓过神,脸上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面目狰狞的,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

    “如今老爷押镖去了不在家,自己更得稳住,绝不许那些行凶的歹徒逍遥法外!龙儿,我的龙儿,看来轿子已是坐不得了。”

    想到这,她忙吩咐几个家仆到外头找了副担架回来,又让婢女从房间里拿出床铺盖,替光溜溜的龙少爷遮住丑,便让几个家仆先将昏过去的儿子抬回府去。

    龙夫人细细问过了事情经过,又让人去请了画师,跟老掌柜和店小二将一行四人的身形面貌和衣着,都问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拿了几副画像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老掌柜和店小二站在门口,看着龙家人终于离去,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了。想起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客人,虽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可到底人单势薄,又是外乡人,如何斗得过这龙家,想到此处,他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只怕要出大事了,唉!回吧。”

    “可不是!谁让他们不听咱们的劝,怕是跑不出漳县这地界了,不过龙家老爷好像前些天押镖去了,或许真能走脱了也说不定......”

    店小二也小声嘀咕了句,随后跟在老掌柜后头回了客栈,留在门外的街市依然热闹如故。

第二十九章 世道不平

    西街口,虽不是漳县最大的街市,却也热闹的很,所以就有些偷儿专门混迹在市井之中,专盯着别人的荷包讨活。

    就有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闲汉,瞄上了古郎中师徒,来回跟了一路直到西街口,似乎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古郎中捏紧了袖中的瓷瓶,匆匆踏进有些拥挤的大门,带着徒儿回到了西街口的自家医馆,医馆里已经有好些病人在等着。

    “古大夫……”一见他回来,这些人就立马围了过来。

    古郎中赶忙拱手笑道:“劳烦各位久等了,古某人出诊回来,还得先替人开方药,去去就来,诸位还请稍候。”

    不待那些人回话,古郎中又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小徒儿说道:“徒儿,你在这照应一下,症状轻些的你可先看着。”

    说罢,古郎中就进了旁边的小房间,把门带上之后,方从袖子里取出那只药瓶子,对着半掩的窗子一看,只见在阳光下那白瓶子还隐隐泛着点青,瓶身摸在手里极是细腻。

    想来不仅里边装的是上等的金疮药,就连外头这装药的瓷瓶都不是凡品,加上这几日总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古郎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想到此处,他立即研墨提笔修书一封,借着初升的日头和嘴里呼出的风,信纸上的墨迹很快就干了,迫不及待的装入信封,又提笔在砚台点了下,在信封上写上“公子如唔”四个字。

    随后又点了根大蜡烛,取来火漆蜡切下一块,放在汤勺中置于烛火之上,不多时,火漆蜡即融成糊状。等细密的将信封口封好蜡,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枚印信,捏着在信封口那层已凝固的火漆蜡上边一摁,随后连带着那瓶包了几层麻布的金疮药一起,放入一个小木盒里装好,再取来一把黄铜锁锁上,这才打开房门,探出头对着正疲于应对病患的徒弟喊道:“徒儿,来一下!”

    “这就来!”回过头好不容易安抚了病患,这小徒儿才小跑着过来,将房门掩上,“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让徒儿附耳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随后古郎中又直起身将木盒递给了他,说道:“快去!莫耽搁了。”

    不一会儿,古郎中那小徒儿便背着个药篓出了医馆,在门边顿了顿,瞥了眼那两个蹲在不远处的闲得叼草的汉子,便混入街上的人流快步走去了。

    临近东城门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的,很多衣着寒酸的庄户人在街道两边摆着摊,想来住的都离城不远,特地一早挑着自家种的果蔬来卖些银钱。

    街道很长,两边还有不少的巷子,几乎都挤满了摆摊的人。这其中有一条小巷子口的摊子,不见摊主却堵着两个大汉,原来里边有三人正说着话。

    “唉!我送菜去老主顾家,让她帮着照看一会儿摊子,没承想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原来竟是出了这等事,还好遇到公子救了我的女儿,你还不快跪下给公子磕个头!”声音沙哑的妇人有些激动,说完一拉身旁的女儿。

    眼见她们要给自己下跪,方浣慌忙伸出手去将她们一起扶住,看着那少女忽然红了脸庞,他又收回了手,顺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淡淡的说道:“听说那龙家在此地有些势力,以后尽量别让你女儿抛头露面了,这世道……不平!”

    妇人见银子递到自己面前,慌忙一把推开,脸上十分羞愧的说道:“请公子把银子收回去,公子帮我救回女儿,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家中清贫无以为报已是惭愧,怎还敢要您的银子。”

    见妇人推辞,方浣皱了下眉头,快声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送你们回去了,你们路上千万小心。”

    说罢方浣把银子往少女跟前一抛,就转身快步出了巷子,身后的两个大汉也紧随而去。

    母女俩刚刚追出巷子口,便见三人已经挤进人群中,一会儿的功夫就瞧不见了,望着川流不息一如往常的街头,少女心里怅然若失,攥着那锭温热的银子有些呆。

    ……

    “唉……”

    心里头空落落的一叹,呆坐在屋里的少女,已经把要用到的东西都给他们准备好了,院里很静,只有厨房偶尔发出几声声响。

    早饭在灶台上炖着,灶火刚歇,窝头和粟米粥还温温的,江二和韩元恺两人匆匆吃了些,填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把碗筷一放,江二起身准备收拾行装,走到院里却发现草棚里已经摆好了一摞东西,都是些上山采药要用的。心中一叹往旁边屋子看了眼,在里面先找出些布条分了些给韩元恺,随后便坐在矮凳上把裤腿一圈圈缠紧。

    片刻功夫,两人就相继绑好了裤腿,旋即各自分工,江二背了个藤条编做的背篓,底下放着药锄、镰刀和一捆绳索,上面放了些干粮和水。韩元恺肩上挂了个褡裢,里面除了水囊和干粮,还有火石,此外两人还各带了把砍柴刀防身。

    收拾妥当,江二望着女儿的屋子,喊道:“翠翠!地里的活先不要去管了,这两天你老实待在家里,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晚上插好门,后天日落之前爹一定赶回来,我们走了!”

    顿了顿,屋子里仍然没有传出回音来,江二脸上有些无奈,不再耽搁转身拔腿就出了院子。

    韩元恺早就在外头等着了,看着江二把门掩上就走,他也没再停留跟了上去,耳边传来些轻轻地脚步声。

    路上,江二经过坡下一家平日里走的近的人家。这家姓刘,家境还算殷实,虽是外姓人,但在王家庄已经生活了几十年,几代人节俭,这才攒下了一份在庄里还算过得去的家产。

    江二本以为他们出远门还没回来,却发现里边有动静传出,拐进巷子里走到门边一看,果然有人在。一个年岁与江二相仿的大汉,正在院里收拾农具,似乎准备下地去。

    江二便立在门外,对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的?”

    “这不刚到的,天不亮就往回赶了,唉!你这是……”这大汉与江二极为熟稔,见他这副模样直接就开口问道。

    江二无奈一笑,说道:“看来你也知道田赋的事了,张大户悬赏三百两寻金石斛,我正要上山采药去。”

    大汉叹着气说道:“你……唉!这次我的家底也得被掏光了,平日里你治病救人,我就劝你收些银钱,你倒好,反而倒送粮食银子给人家,再说这才青山已然被山匪占了,如何去得?”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江二也跟着轻轻一叹:“不去哪来的银子,对了,这两日翠翠一人在家,夜里能不能叫小芹过去陪她?”

    “那是自然,不用我说小芹这丫头自己都会去的,你放心吧。”

    “那就拜托了,我走了。”

    江二拔腿刚离去,院里忽然跑出个姑娘来,对着门外喊道:“江叔!你和我大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就放心吧,路上千万小心。”

    江二身形一顿,朝着身后挥了下手,便继续迈开步子,看着前头巷子口的那道长长的影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韩元恺就倚在墙角候着,搁在平时,他肯定是村民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可现在庄里的人几乎都在愁田赋的事情,偶有路过的村民也只是瞥上这外乡人一眼,更何况江家如今和里长家关系更是尴尬,自然不会有人跟他打招呼,韩元恺倒也乐得自在。

    “走吧!”

    是江二的声音,韩元恺也不意外,虽然离着有二十来步,但江二方才和别人的对话他都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自然早就知道江二走了过来。

    韩元恺深知此去十分凶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心里也确实打过退堂鼓,可转头迎上江二的目光,他还是轻轻点了下头,直起了身子便随着江二往村头走去。

第三十章 乍显身手

    圆日升空,蝉鸣四起,一驱清晨微凉。

    半张脸直接露在日光下,江翠翠就那般俏生生的立在门外的土坡上,一直望着村头,直到看不见人了仍然站着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直到脸有些烫,还有些火辣辣的,江翠翠方才心中一动,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讨厌那个坏坯子了。

    “好像当时他是想要跟我解释来着?或许真是个误会吧,毕竟也没见他有什么出格的,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些?”

    “翠翠!”

    一声有些喜悦的声音,打断了江翠翠的思绪,她一脸讶异的回过头去:“小芹?”

    “翠翠!”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提着裙摆从坡下边小跑上来,走得近了些忽然睁大了双眼,“翠翠,你……你的脸怎么了?”

    一下子捂住脸上仍自殷红的指印,江翠翠转过身去,头如拨浪鼓般摇了几下,轻声说道:“没事,小芹,你什么时候回的?还好有你来陪我,不然一个人在家我真的有些怕。”

    “昨晚上才到的,刚想来找你就见江叔到我家去了,”刘小芹狡黠一笑,说着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一脸的惊讶,“哇!好漂亮的簪子啊,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一直往右边躲闪着的江翠翠抬起了左手,温温热热的触感从指间传来,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银簪,她忽然感慨的说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怎舍得戴。虽然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是有一次阿爹喝醉了,才无意中听他提过一嘴,这才知道娘生的美极了,平日里想她了,我便拿出来看看,再说经常要下地干活的戴它做什么。”

    刘小芹莞尔一笑,身子贴过去扯着她的袖子说道:“既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更应该戴上了,要不……你就权当戴给我看好了。”

    “这……”江翠翠迟疑了下,还是对着一脸讨好的刘小芹摇了摇头,“还是别了,省得弄坏了,哎!”

    “嘻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簪子,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情急之下追来的江翠翠,刘小芹有些愕然,“那……那是你爹打的么?”

    抬手紧紧捂住发红的脸颊,江翠翠低下头沉吟良久,方从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嗯……”

    随后不待刘小芹说些什么,她又抬起头来快声说道:“不怪阿爹,是我不小心差点摔坏了这只簪子,还好阿爹他手快拿住了,不然我现在要悔死了。”

    欲言又止的刘小芹看着手里的簪子,叹了口气说道:“真好看,可惜我的嫁妆钱都得拿去交了田赋,本来我爹娘还想着能给我置办套体面的嫁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谁承想……唉……”

    “你跟大牛哥的事已经定下了么?”江翠翠眨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扑哧扑哧的看着她问道。

    刘小芹把簪子往她跟前一递,气呼呼地说道:“提起这事就烦,本来这几日就要把事定下的,昨天听说村子出了事,这又急忙赶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呢,唉……”

    小心的接过簪子握在手心,听她说起这个又想起阿爹,江翠翠也不由大倒苦水,着恼的说道:“这次的田赋,比往常三年还要多,还不算灾年免掉的,真是头一次见着还有这般收赋税的。”

    “算了不说了,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刘小芹看着对面这脸蛋红扑扑的娇俏少女,语气有些着急可面上却似笑非笑的,“对了,听说这两日庄里还出了件大事,你都差点被逼着嫁了地主家的傻少爷,是也不是?”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取笑我,哼!”说着,江翠翠着恼的背过身去。

    刘小芹笑嘻嘻的上前摇着她的手臂,讨好地道:“听说好像是谁把你给救下了,或许方才我还见过他咧!好妮子,快给我说说嘛……”

    ……

    才青山,占地数十顷,主峰位于王家庄西北方向一百余里外,本来是远近闻名的药材山,然而如今已成了谈虎色变之地。

    只走了一段官道,便是翻山越岭,一路上山道崎岖难行,江二和韩元恺只是埋头赶路,到了歇脚的时候,江二才会跟韩元恺说起一些山上常见的草药。

    两人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正值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的时候,这才到了山脚下。

    韩元恺跟着江二后边向着山上走去,初在山脚下还能见着从树盖间透下来的阳光,越往上走越是阴凉,渐渐地不见了阳光,多了些白蒙蒙的雾气,行在山中却犹如雾蒙蒙的阴天。韩元恺抬头往上瞧去,只见烟雾缭绕,夹挟在山林间,一阵山风吹过,那雾气扑在身上,衣服都有些湿润了。

    又往上走了一阵,两人找了个干净开阔些的地方歇脚。想来是山中阴凉如秋,走了这么久,却是不见出什么汗,韩元恺也着实有些累了,往后一倒躺靠在一颗大树上,拿出水囊就往嘴里灌了几口。

    韩元恺看着正取下背篓歇脚的江二,忽然开口道:“江叔,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江二头也不抬的取出水囊灌了一口,舒了口气这才回道:“四下无人,但说无妨。”

    “江叔,为什么不把田亩卖了一些,好换了银子交田赋呢?”韩元恺有些不解的问道。

    “咳咳……”江二好像被这话呛住了,瞥了眼韩元恺,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那是王三太爷,也就是我的恩师,他老人家留给我的田产,我这个做徒儿怎可把它轻易卖掉?再说了,恩师他老人家临终前,宁愿把所有的家产分给村民,也都不愿留下一丁点儿给他的亲侄儿,想必他老人家也不希望这些田产落到王青的手上,再说了,那厮肚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坏水,把田产卖给他,或许还正中他的下怀。”

    听了江二这一番话,对这王三太爷韩元恺也不禁大为钦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王三太爷倒真是个仁义之人,然而从王青身上,却全然没有瞧出半点王三太爷的仁义。”

    江二面色有些凝重,喟然叹道:“谁说不是,平日里我与他素无往来,可如今那厮都把主意打到翠翠身上了,这还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也要着了他的道!”

    韩元恺想到江翠翠对自己的态度依然如故,看来那误会是说不清楚了,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但此时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撇下不谈,又问道:“对了江叔,您就不怕此行找不到那百年的金石斛吗?”

    顿了顿,韩元恺看着江二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万一,毕竟只有三日时间,茫茫深山,这么大片的林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吧?到那时田赋怎么办?料想那王青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拿此事做文章,逼迫你们就范的。”

    江二眉头微皱,沉吟片刻,方才一脸凝重的说道:“后生,在没有闹山匪之前,我便曾经多次进这山中采药,有一次,山里天气突变,忽然起了大雾,迷得我找不着方向,一直在山里头兜兜转转了大半天的功夫,不料却给我歪打正着的发现了一个山谷,要说附近哪里会有那百年的草药,我想也就只有那里了,即使没有百年的金石斛,也会有些其他的药材,采了出去也能换些银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韩元恺看他面有难色,顿时心中一沉。。

    江二顿了顿,瞥了眼跟前这面带紧张的年轻汉子,长出了口气后,才道:“如今就两个问题有些棘手,一是如何避开山匪,二是那山谷我是没进过的,里头有什么危险也是未可知。我曾经在山谷附近查看过,没有路进去,只能用绳索吊下去,山谷幽深山石湿滑,实是险峻。”

    韩元恺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可既来之则安之,临阵退缩只能让人耻笑,虽然心中犯起了嘀咕,可这时他只好强笑道:“江叔,我们现在倒不怕山匪,因为身上也没什么好抢的,就怕采了药出来,那时才要小心。”

    江二摇头苦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一点儿也不着急。”

    “着急什么?”韩元恺说着,正要往嘴里再灌口水。

    “别动!”

    韩元恺脖颈后头的树干,是一条长约三尺粗如手臂的火红色蜈蚣,江二的手缓缓往腰带摸去。

    韩元恺见他一脸严肃,不似说笑,便不敢再动,可这一突然停下,缺胶水囊的水晃了些出来,泼湿了他胸口处的衣裳。

    韩元恺突然感到后颈处直冒凉气,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的颤颤如打鼓,终究忍不住偷眼瞄去,隐约瞧见了那大蜈蚣的半边身子,登时心就凉了半截,下意识的就咽了口,方才那吞到喉中还未曾咽下的水。

    “咕噜!”

    这一下立时惊动了那趴着不动的大蜈蚣,它一下子张大嘴巴就往韩元恺脖子咬去。

    “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片寒光闪过,韩元恺立时猛地往旁边一蹬,这一下直跌出去五六步远,还被水囊的水泼了一脸,水灌入鼻中,呛得他满脸通红。

    江二看也不看那蜈蚣,而是先瞥了韩元恺一眼,目光中有些惊疑不定,见他趴在地上直咳个不停,忙跑过去扶起他,揪起衣领看了看他的后颈,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韩元恺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这才回头瞧去,只见那蜈蚣头顶扎着一只飞镖,飞镖入木三分,红色大蜈蚣已然被死死的钉在树上,身体犹自在那挣扎不停。

    韩元恺不由得瞟了眼身边的江二,表面不动声色却不由得暗暗心惊。只见他捡起丢在地上的砍柴刀,一刀就把那条火红大蜈蚣断成两截,那分开的两段身子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渐渐地没了动静。

    江二将飞镖拔了下来,顺手在一旁抓了把树叶,仔细的将飞镖上的粘液擦干净。随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一把提起地上的背篓,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江二边走边淡淡的说道:“走吧,山林中虫蚁鸟兽极多,要多加小心。”

    闻言,被江二方才那一手惊住的韩元恺也就缓过神来,忙收拾了东西跟了上去。

    江二和韩元恺走后不久,从另一边满是迷雾的山坡后头忽然走下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魁梧的大汉踢了脚地上早已死透的蜈蚣尸体,随后抬头看着江韩二人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这不就是投名状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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