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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佉水     釜明txt下载     釜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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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肃杀

    “唧唧喳喳呱呱咕咕……”

    初夏的夜,鸟叫虫鸣响个不停。

    此时陕西巩昌府某座深山之中,刚刚还月光高挂万里无云的夜空,眨眼间便布满了黑云,惊雷阵阵唤醒狂啸的山风,掀过这片幽深茂密的山林,将压抑已久的闷热连同不绝于耳的鸟叫虫鸣之声统统一扫而光。

    “轰隆!”

    电光闪过,一片片折返的乌云慌忙散去,依稀可见参天古树下一黑衣人抱剑而立,身形高大,黑布蒙着面看不清模样,正四处张望,似在等候什么,果然不多时便见三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从左右前三个方向飞奔而至,似约定好的一般往古树下聚拢。

    “可找到什么线索?”古树下那抱剑而立的黑衣人扯下面罩,出声问道。

    闻言,三人下意识摇了摇头,一阵电光闪过,其中一人快声说道:“大哥,这荒山野岭的,咱弟兄已经在这山上追寻了一日功夫,别说人了连鬼影也没见着一个,怕是早已死在哪个旮旯里了,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先……”

    “混账!时间紧迫,哪敢安歇片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这般咱如何交差?”为首的黑衣人闻言眉头紧皱怒目而视,一把将那汉子扯过,“老四,我看你是被他吓破了胆罢!”

    大汉怒气一爪,身形直如鬼魅,那汉子刚反应过来已被一只大手扯住,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声音阴柔的黑衣人见状忙上前劝道:“大哥,凭咱这几个人想要在这大山中找人,只怕难如登天,虽说他中了毒,按理撑不过半日,但那日咱五人合力都擒他不住,反被他害了五弟性命,此人武艺之高实属罕见,现今又敌暗我明,分开寻找各自为战只怕更斗他不过,白送了大伙儿性命不说,可若误了公子大事,只怕师父他老人家……”

    “老二!别忘了自出师门以来,我从未有过失手,这次也绝不会例外!”虽然嘴上怒斥,但为首的汉子还是松开了手。

    一直在旁观望默不出声的矮胖汉子,忽然回过身来沉声道:“大哥,我看这雨小不了,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等天亮再做计较罢,如今咱们出来已有些时日,只怕公子也该到了,再说五弟的事也该让师父知道。”

    为首的黑衣人闻言轻哼一声,语气有所缓和:“也罢,老二老三你们即刻动身前往漳县,把这里的情况回禀公子!”

    “是!”声音阴柔的黑衣人抱拳应了声便要拔腿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老大,到时候咱们如何联络?”

    闻言,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即语气有些烦闷的说道:“到时候我会在这林中的树干上留下梅花印,如果公子派了人手,便把标记告诉他们来寻,总之一切听公子的吩咐。”

    眼见两人应声离去,那剩下的汉子急道:“大哥,那我呢?”

    狂风呼啸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雨也淅淅索索的下了起来,一梭梭砸落在身上,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恨声道:“你跟我留下,先找个地方避了这雨再做计较!”

    为首的黑衣人说罢头也不回径直离去,速度奇快,另一人紧随其后,随着狂风呼啸,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这肃杀的雨夜之中……

    “轰隆!”

    雨下的越发大了,湮没了这片幽邃山林,也包括参天巨树上那渺小的身影……

    天还未亮骤雨初歇,空气中泛着股淡淡的土腥味,一切都静悄悄的,雨夜好入眠,此刻王家庄的村民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只有坐落在正西方向背靠山坡的一处小院上空泛起一股炊烟。

    这是一处简单质朴的小院,几间房屋和院墙都是用黏土堆砌而成,屋顶上的茅草还在不停的往下滴着雨水,一颗颗一串串,透过开向山坡的窗子透出的昏黄的火光,将一抹灵巧的绿色倒映在长着一团一团青苔的光滑石壁上,屋内一个身着绿色袄裙的少女,将一头乌黑长发简单的盘起挽于脑后,更是衬得身材颀长,她也顾不得烟熏火燎,正蹲坐在土灶旁七手八脚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又到了熬药浴的时辰,连着几日早早起来赶在卯时前将药浴熬好,方才还提了满满一大锅的水,这使得少女有些疲惫,她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藕的手臂,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看着新添的柴火把灶膛烧得很旺,以及锅里不断往外冒出的热气,她禁不住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轻轻走到门边,看了眼旁边那间透出昏黄灯光的小屋,雨后微风拂过,时节虽已入夏却还是有些凉意,瞧着天色离卯时还有段时间,少女在门边找了张矮凳,回到灶台旁抱腿坐下,下巴搭在双膝上,一对明亮好看的眼睛扑棱棱望着火苗发呆。

    那汉子也不知受的什么伤,昏了两天,还不见醒,听阿爹说过附近的才青山上有一伙流寇出没,许是从东边跑来的流寇,几个月前,村里的瞎婆婆的儿子带着新娶的媳妇,听说也是去山上采药给生了病的母亲治病,可两人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渐渐地在几个村之间山匪杀人越货的传闻越传越凶,附近的乡亲们再也不敢去才青山附近采药,看样子他是个外乡人,也是不知情才遭了山匪的毒手罢,看着模样年纪也就比自己大上几岁,也不知是过路的行脚商人还是走亲靠友的灾民。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开水沸腾的声音惊醒了少女,她忙起身来到旁边那间小屋外,揉着惺忪的睡眼正要敲门,便瞧见门忽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一中年汉子随之堵在了门口,嘴里还轻声喊道:“翠翠!”

    “啊!“少女吓了一跳,身子随之往后退了两步,待抬眼看到那张熟悉的长着络腮胡的脸后,她陡然耸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整个人也随之长长的舒了口气,”阿爹,水烧好了。”

    中年汉子看着被惊得有些失神的少女,眼里满是自责,忙柔声说道:“累了吧,离天亮还早着,你再去睡会儿,剩下的交给我吧。”

    少女轻嗯一声转身走了,中年汉子看着少女的背影,目光很是温柔。直到她回了房将门掩上,中年汉子这才收回目光,望着从檐下滴落的雨珠,眼神倏的一下变得有些空洞。过了好一会,他忽然摇了摇头,深深地叹出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一下子多了一股说不出的疲倦之意。

    他抬眼透过身前的雨珠,望着又高又远的夜空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法子么?”

    中年汉子静静的站着,待到少女熄灯歇下,屋子里没了声息,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目光复杂,有伤感、自责以及痛苦,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好一会儿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牌子放在炕边的桌上,然后把屋里的油灯吹灭,转身把门掩上。

    想了想,中年汉子终是不放心,又找来门锁把门锁上,然后又静悄悄的在廊下站了会,确认歇下的少女没有被自己惊动,这才扛起草棚下的锄头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第二章 暗夜星辰

    韩元恺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医院么,怎么那么黑,”嘴里嘟囔着,韩元恺有些僵硬的摸起身来,下意识便往脑袋上摸去,“没事?嗯?头发怎么一下子这么长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咕噜……咕噜……”

    肚子正在进行无力的抗议,韩元恺四下摸了摸,发现自己好像靠在一张土炕上,摸索着有些踉跄的下了地,没走几步便撞到了炕边的桌子,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摔到了地上。

    “哐啷!”

    听着动静,刚躺下正要睡着的少女霎时惊醒过来,来到窗边瞟了一眼发现小屋一片漆黑,想来是阿爹失手把油灯打翻了,她赶紧捧起屋里的油灯到厨房点了。

    四肢乏力头晕目眩的,韩元恺就势蹲坐在地上揉着大腿,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隐约瞧见地上有个东西,摸起来凑近眼前一看,还没看出是什么便有一股子油味扑鼻而来。

    韩元恺摸着缺了一角的碗状物小声嘀咕道:“好像是盏油灯。”

    暗夜一点昏黄,少女小心护着油灯,来到小屋前才发现门被锁上了,便挪步到隔壁屋子门前拍门唤道:“阿爹?阿爹,你在里面吗?”

    韩元恺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旋即一激动就把手里的油灯给扔了出去,“砰”的一声,油灯彻底碎成两半。

    听见门外有人,韩元恺忙站起身来刚要回应,冷不防一起身头晕目眩的后撤两步撑住桌子,脚后跟不知踢中了什么东西,便瞧见旁边一个地方突然透进一点光来,下意识便往那光看去。

    借着昏黄的油灯,只见眼前好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琼鼻小嘴,红扑扑的鹅蛋脸上勾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跃着两团火苗的眼睛直如暗夜里明亮的星辰,和着昏昏的灯光,将暗夜照得透亮了些。

    见屋里一片漆黑,少女不由得把油灯往窗里伸了伸,探着身子往里看去,四目相对,只见黑暗处有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自个儿瞧,她不禁吓了一跳,手往回缩了些,哆哆嗦嗦的问道:“阿……阿爹,是……是你么?”

    韩元恺正看得有些发愣,闻言回过神来正要回话,便听外边一男子着急的喊道:“翠翠!你在那做什么?”

    “啊!”少女一声惊呼,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缩回了身子,回头一瞧旋即又惊又喜,“阿爹!你不在屋里……”

    中年汉子走上前,看着眼前受到惊吓的女儿,有些自责,柔声的说道:“你啊,不睡觉跑这里做什么!看,可歹被吓着了吧?”

    少女摇了摇头,急急道:“阿爹,屋里有人!不对,是屋里那人醒了!”

    ……

    巩昌府漳县县城之中,有一酒家,旌旗飘扬,门匾高挂,上边四个金漆大字,名为西风酒楼,其酒酒名远播,香飘十里,店小二常一手捧酒一手托菜,步履蹁跹如穿花蝴蝶,嘴里还得招呼着刚踏进店中的客人,大堂里每日迎来送往,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为争一座位发生吵闹甚至于打斗者时有发生,可见此店生意兴隆一座难求,尤其是二楼雅座,经常需要预订才能一品香醇美酒。

    然三楼雅间更甚,比起大堂的市井喧闹,二楼的款款相谈,要显得清雅许多,有美女抚琴,歌姬吟唱,高楼眺望,风光尽收,微风轻拂,好不惬意舒畅。

    虽刚卯时,但时逢夏季,酒楼里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然而此时西风酒楼三楼最大的雅间,不仅没有雅乐之音靡靡之乐,更无觥筹交错放浪形骸,与周遭对比,房间内静的可怕。

    “锵!”

    一声脆响打破肃杀的宁静。

    “好个或已毒发身亡?他既已中了毒,怎么你们五人联手还是给他逃了,我在信中一再叮嘱,以他的本事万万不可大意!”

    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杯和单膝跪地不语的两个人,端坐之人脸色铁青,正欲再说,便听临街窗边书童模样的小厮急道:“二少爷,范管事好像奔着酒楼来了。”

    那翩翩公子,猛地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语气有所缓和,快声说道:“方浣,曲尚,你们可在城中及附近乡镇各家药铺多多搜索打探,那人消失之地附近也要多加搜查,人手尽随尔等调用,记着,要死勿活!时日紧迫,你们好自为之!”

    翩翩公子说罢,留下屋内十几个杵立如桩的精干汉子,只带着身边小厮快步下了楼。

    ……

    韩元恺清楚地记得,作为一名考古专业实习生,他刚跟随导师参加了一个抢救性古墓发掘项目,墓穴主室打开第一天,尽管安全性经过专家再三确认,韩元恺还是被头顶掉落的石头砸中,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跟对面正盯着他打量的中年汉子说,正好肚子饿的很,闻着粥香韩元恺不禁食指大动,他双手接过盛满稀粥的糙碗,也顾不上先客套几句,筷子都不用捧着碗就吸溜溜的喝了起来。

    几碗粟米粥下肚,“咕噜咕噜”直响的肚子这才终于消停了,韩元恺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脸的络腮胡,头上用黑色网巾束着发髻,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直裰长袍。

    这一身的奇异打扮,在韩元恺看来,这人简直活生生的古人一般。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穿着一身深棕色交领直裰,只不过有些脏破,除此之外,头上似乎也是与那中年汉子一般盘着发髻。

    手掌比之前也要厚实得多,五官摸起来更是跟以往也有所不同,四肢行动起来虽不再踉跄但还会有些不协调。

    事实摆在眼前,他没法儿不相信自个已经穿越了。

    中年汉子也正盯着他瞧,四目相对,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中年汉子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后生,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韩元恺还以为他会先问自己来历身世,因为从这父女俩先前的态度和谈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躯跟他们素不相识,虽然有些惊愕,但韩元恺还是笑了下,抱拳回道:“没有,就是先前腹中饥饿,身体没有气力,现在好多了,多谢大叔搭救之恩。”

    中年汉子闻言有些欣慰,站起身来蔚然笑道:“后生不必多礼,对了,我姓江,家中行二,若不嫌弃就随着叫我江叔吧,这几日连下了三夜的雨,白天倒是晴朗,天色不早了,我要和小女下地去,你……你身子初愈,在家好生歇息。”

    顿了顿,中年汉子又突然坐了回去,盯着韩元恺的眼睛说道:“对了,本来昨日打了尾肥鱼,没承想一不留神就被它跳回了水里,可惜了,不然还能给后生你补补身子。”

    说罢,没等韩元恺说话,中年汉子就叹息着起身离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韩元恺。

    天刚放亮,这家的父女俩就下地去了,院里只留下韩元恺一人。他闲着无聊,就打量气眼前这间他住的屋子,屋内除了些堆放的杂物,就只有张土炕和桌子。

    待在屋里实在叫人百无聊赖,正好刚才肚皮吃的有些鼓胀,韩元恺就下了炕打算到院中逛逛。

    一出房门,左手边便是间堆放农具的草棚,靠近墙角则盖着间茅房,右手边是厨房,正对院门一字排开三间屋子,韩元恺就住在最右边这间,整个院子虽是土墙茅顶,倒也干净别致古朴浑成,伴着清晨的雾水,倒有一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感。

    在院里走了几圈,韩元恺倒是慢慢适应了这具躯体,又或是填饱肚子有了气力,走起路来倒是轻快多了,身体暖洋洋的,力气似乎也大了许多,正走着忽然一时不慎,穿不惯这长袍加上厨房前边地湿路滑,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一跤直跌得韩元恺灰头土脸,幸好无人看见,他赶忙爬起,瞧见院里有口水缸,才走过去准备舀瓢水洗把脸,便听见一道淅淅索索的声音从门外边传来。

第三章 山村血印

    “刚才院里好像有动静啊?莫不是有人?”

    “一刻钟前,我亲眼瞧见江家父女一齐出村下地去了,哪来的人?”

    “倒也是,全庄除了手脚不灵便的老人,哪个不要下地,不说三岁就连正吃奶的娃儿都带到地里去了,嘿嘿,说来也就咱主家了。对了,小六子,你说这罐里到底是什么?一股子臊腥味,鸡血么?”

    “嘘,到底小心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咋地,你管罐子里是什么,办好了有赏钱拿就是,快些做活,小心事办砸了老爷剥你的皮!”

    “咱把风你就把心放回肚子罢,对了,前几次不都晚上做的么,今日怎么却要白天来做?小六子,你怎么不说……”

    “闭嘴!蠢材,休再多唇舌!”

    门外两人的对话,韩元恺在墙后边听得一清二楚,鼻端还嗅到股血腥味,他不动声色,听着声儿等两人走得远了,去了门栓轻轻一拉,这才发现院门从外面锁上了,院墙虽然不是很高,但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怕其他村民瞧见自己翻墙,到时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韩元恺只好回到屋里,想着等江家父女从地里回来再把事情告诉他们。

    无事可做的韩元恺躺在炕上,喃喃自语道:“这两人鬼鬼祟祟事情必不简单,那罐里不会装的人血吧?也不知他们说的主家是谁?”

    翻了个身嘴里打着哈欠,韩元恺在心里嘀咕道:“等江叔回来再告诉他一声罢,好有个防备,不过这江叔瞧着也有些……古怪?不过这都与我没什么关系,得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才是,如今身在古代,看服饰装扮应该是明朝无疑,也不知是个什么年号,等今晚江叔回来,把情况打探清楚,再做计较罢……”

    这样想着,百无聊赖的,韩元恺忽然觉得有些犯困,脑袋一沉,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呵……”

    一声慵懒的呵欠响起,刚刚响起的絮语声停下,宽敞的客厅里,清一色都是刷着清漆的上等黄花梨木家具,几根柱子和墙面、地面也是光滑,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十几岁年纪的婢女在门边福了一礼走进厅来,稳住手将温热的茶盏小心地搁在锃亮的桌面上,偷偷瞥了眼,见无责怪之意,脸上有一丝慌乱的婢女这才悄然退下。

    中堂字画下的主位,坐的是一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脸圆少须,皮肤细腻红润,头带黑色网巾,身穿蓝色圆领长袍,脚踏玄黑色长靴,吊睛眉三角眼,两片薄唇殷红如血。

    摆了摆手,方才那番絮语声又在宽敞的客厅里响了起来,听到快意处,他不由得张开了粗短的双手,惬意的呻吟随即从鼻端哼出,见那絮语声也随之一顿,他不由得又摆手示意,随后捧起桌上的茶盏小小的抿了口,含在嘴里回味许久这才咽下,待听完堂下伺立之人回话,这才放下茶盏颔首笑道:“小六子,干得不错,自去账房领赏罢,记住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到时可别怪老爷我不讲情面。”

    见那小厮额头直冒冷汗,口中唯唯诺诺的,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又捧起茶盏轻嘬一口吧唧着咽下,这矮胖子阴阴一笑,喃喃自语道:“这古怪的天气,要不是连着三夜下雨,事情早成了,如今无端的还得供着那假老道。”

    一想到这,矮胖子又肉疼的紧,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可再一想到那年方二八正当韶华的清丽女子,虽只着一身简朴的袄裙,却也掩饰不住她的美,美得着实惊艳,真如沙里明珠明艳不可方物,若不是自己那日一时兴起下地里看看,还不知这王家庄竟有这等绝色佳人。

    “那就先白天吓他们一吓,我就不信了今夜还能下雨,就算今夜下雨,难不成还能夜夜下雨?论起心思我也不比假老道差,只要白天做的隐秘些,偌大的血手印吓也吓坏他们这些愚民村夫,到那时……”

    矮胖子忽然猛吸了口茶,正闭起眼睛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爹!”

    此声有如惊雷,吓得矮胖子把嘴里的茶一口囫囵直接咽了下去,立时咳嗽不止,直呛得他满脸通红鼻涕眼泪直流。

    “娘,娘,快来快来!你看,你看,爹真好玩!”跟这矮胖子有五六分相似的胖少年见状乐得拍手直蹦。

    听到前边大厅里的动静,跟在后头的妇人忙疾走几步踱进厅里,来到矮胖子身后不停的给他捶着背。

    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咳,矮胖子接过妇人递过的手帕,边擦脸边埋怨道:“你也不管好他,瞧他像个什么样子,看见亲爹难受还在那儿傻乐。”

    “管?唉,怎么管啊?我的大老爷。”

    “立儿他都十七岁了,也该给他找个媳妇了。”

    “又不是没找过媒婆,可有谁愿意把女儿嫁到咱家,不奢求门当户对,就连贫苦人家但凡能过活的也是不愿,愿意的人家不说连咱看不上,那些个女孩立儿更是都没带搭理的,咱想要做公公婆婆只怕是难了。”

    “立儿这毛病或许娶了亲冲冲喜能好些,再不济也有个人替咱管着他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也落得轻松些,或许新媳妇还能给咱家生个正常孩子。”

    “老爷!你可是有了主意?”

    “我自有主张,你就安心等着做婆婆吧。”

    “哼,你啊,那混囵肚里又藏着什么鬼点子?”

    “这什么鸟时节,快给本老爷扇扇风,昨日还清爽宜人,今日怎就如此闷热……”

    不同于昨夜的狂风暴雨,正午时分的天万里无云,一轮红日当空,毒辣炽热。

    一早就下地的村民们正躲在阴凉处,就着从家中提来的井水啃着又干又涩的粗窝头,这也是村民们难得的清闲时光,就连活泼好动的幼童也静静地待在父母身边,只剩下夏蝉还在肆虐呱噪,撩拨着炽热的心房。

    待烈日稍斜,村民们又得继续劳作,幼童们也在一旁帮着除草递水,勤劳的庄户们手脚不歇挥汗如雨,湿透了搭在肩头的汗巾,他们只盼着勤锄草勤翻地勤浇水,地里的收成能好一些,家里的老人孩子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直到夕阳斜挂,村民们才扛起农具,呼儿唤女偕老扶幼,陆陆续续的从地里回来,孩童们此时也恢复了元气,奔跑着互相踩着对方拉长的影子取乐,大人们也难得有了些笑脸,互相攀谈着家长里短,人群中时不时传出些欢声笑语,夕阳下倒也其乐融融。

    回到村庄,村民们才发现自家的院门上无一遗漏全都印着两个大红手印,其状大如升,其色殷红如血,有胆大者凑近一闻,便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息,死一般的沉默忽如其来,连幼童啼哭都被母亲们捂住嘴制止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在这昏黄的山村中显得诡异惊悚。

    因为这几日地里耽搁了不少活,江二又婉言谢绝了几个年轻后生的帮忙,所以江家父女俩直到日头完全瞧不见天色透着暗了,才从地里回来。

    站在官道分岔路口还不待拐进村道上,江家父女俩透过前头林子远远的瞧见了里边的村子一角,却不见往常早该飘起的股股炊烟,父女俩还有些奇怪。

    待到进了村子,只见村子里安静的出奇,村道上不见了往日里嬉闹的幼童,人影全无只见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锁,门前赫然都印着两个偌大的血红手印,巷子里还乏着股呛鼻的血腥味,江家父女俩顿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看到一旁的女儿有些害怕,江二忙出声安慰道:“莫怕,有爹在。”

    “嗯……”翠翠莫名的心安下来。

    江二带着女儿小心的穿过狭长的巷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蹑手蹑脚的,直到离里长王青家门前的那块宽阔的空地近了些,方才听见有些许喧闹声传来。

    拐过去一瞧,王家大院门前原本宽敞的平地上,此时却被庄里的人挤了个满当,虽然庄里的人都在,可这些平日里大嗓门的庄户人说话却是都压着嗓子,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一般,整个村子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中!

    联想方才进村所见,江二心里又是一沉,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拉着女儿就悄悄凑了过去。

第四章 乌云惊门

    “乡亲们安静一下!”站在门口的矮胖子王青,瞟了眼人群边上那抹灵巧的绿色,这才清了清嗓子,“咳……乡亲们都知道了,今日咱们王家庄出了件怪事,一件吓人的怪事!我王青活了三十多载,也是头一回见着,故而才召集乡亲们一起议议,这事咱们到底怎么办?有话大家敞开了说!”

    王青话音刚落,拥挤的人群中便有一后生回应,只听那人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里长,诸位乡亲们,要我说咱庄子人丁兴旺,怕甚么妖魔邪祟!”

    “四郎说得对!这血印子我看是有人恶意为之,不知肚里打的什么主意呢!怕不是弄的什么鸡血鸭血来唬人的,擦掉不就好了么?怕个甚么!”人群中又一年轻后生开口道。

    “咳……咳……不可,万万不可!你们两个尕娃懂什么!这事诡异蹊跷的很,咱们王家庄几十年,也没出过这等怪事,咳咳……依老朽看,还是请个先生看看为好。”一个老汉敲着手里那根拐杖,一脸着急。

    “他大爷说的是,血手印子擦掉倒是容易轻巧的紧,可要不是哪个腌臜人做下的丑心思,到时惹恼了神灵,咱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李家嫂子说的是!我看谁敢擦了,到时候出了事老娘可跟他没完,咱如今先把话撂下了,到时可别怪老娘翻脸!”

    “说的也是,还是小心些为好,听说这几日镇上来了个得道高人,除妖驱邪灵验的很,咱们去请他来看看?到时真相究竟如何,自有高人分辨。”

    “天色这般晚了,镇上这么远只怕高人不好相请罢?”

    “说的是,就算请来,那也得花上不少银子罢?”

    见话拾话,早就等候许久的矮胖子见状忙高声道:“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一句!”

    人群听到台阶上的矮胖子开口,也就慢慢的静了下来。

    目光在人群后头扫了一遍,这矮胖子才又开口说道:“依我看天黑路远,赶到时高人只怕早已歇下,咱们也不好相扰,以免高人怪罪,事已至此,咱们只能等明日一早再去相请了,乡亲们放心,我王青作为本庄里长,又蒙我大大王二太爷珠玉在前,我这亲侄儿岂能不以之为表率?此次,请高人作法驱邪所花费的银子,全由我家一力承当,乡亲们无须担心!”

    “里长老爷大善人呐,不愧是王二太爷的侄儿!”人群中有人开口喊道。

    “对!大善人呐!”

    “大善人……”

    王青闻言咧嘴一笑,摆手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有诸多事宜忙碌,乡亲们先回去,各自栓好门窗歇息罢!”

    “多谢里长老爷!”

    人群中乱哄哄的喊道,王青此番长篇大论下来,众村民愁闷的脸上顿时缓和了些,随着王青一摆手,这些人也就三三两两快步散了去。

    “善人呐!”

    “谁说不是?王家这个顶个的好人!”

    “希望高人快点来罢,一切平安无事……”

    耳边听着这些溢美之词,挤在人群之中的江家父女,也一齐随着人流涌进前头的巷子。

    在狭窄甬长的巷子里听了一路的好话,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正闷闷的盯着脚下往山坡上自家独门院子走去的江二,远远的便闻着股淡淡的血腥味,抬起头放眼望去,只见小院上空还飘着股浓浓的炊烟,江二脚步一滞,看着那烟沉默不语。

    江二这一停顿,本来落着半个身子走在江二后头的江翠翠便走到了前头去,她忙退回来看着江二唤道:“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嗯?哦,爹没事,就是身子有些乏了,”江二回过神来对着女儿笑了一下,几大步走到前面,看着山坡上的院子,“走吧,爹饿了,咱回家吃饭去。”

    江家厨房里,正忙碌着的韩元恺白日里那一觉直睡到了黄昏时分,在院里左等右等也不见江家父女回来,虽然有些唐突冒犯,可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了,想着也不能在人家里白吃白住,就进厨房先烧起了饭。

    一进了厨房,韩元恺先四处瞧了瞧,瞧见房梁上吊着个粗布袋子,他便伸直了手,不料肩头又作疼起来,只好拿旁边的钩子把袋子取了下来,翻开一看里面还有半包粟米,从水缸里取了瓢来舀了两碗,细细的过了几遍水。

    等把米下了锅,又在柴火堆里抓了把干草,虽然火石这东西韩元恺在书上见过不少次,但真正用来点火他还是头一次,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给点了起来。

    来不及高兴,韩元恺就赶紧把烧起来的干草塞进灶膛里,又在柴火堆里捡了把细些的干木条一根根压上去。

    厨房的角落里还摆着几个黑色的坛子,都用粗麻布扎住了坛口,小心的拿开上面盖着的碗,轻轻嗅了嗅,想来里面腌着些酸菜萝卜之类的干菜。

    韩元恺正在厨房忙的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后边有声音,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江家父女俩正走进院来,而走在江二后头的江翠翠只瞥了眼过来,便匆匆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呵呵,后生,你是客,身子又是初愈,烧饭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呢?”看到韩元恺还在,走进厨房的江二虽然有所准备,笑容还是不免有些僵,“今日地里活多了些所以回来的晚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不要见怪。”

    “不敢,是晚辈失了礼数才是,未问……”正客套的韩元恺瞧出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慌忙收了起来,“江叔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是出了什么事么?”

    “哦,许是做了一天活有些乏,”江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墙上取下一块汗巾一边擦着脸一边说着话,“不过村里倒是真出了件怪事,对了,今日你在家中可有听着什么动静?”

    “对了,此事我正要跟江叔细细道来。”站直身子的韩元恺一脸严肃地说道。

    江二只是顺嘴一说,倒没想真的问出来什么,是以这时看着韩元恺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韩元恺不由问道:“江叔,你怎么了?”

    将毛巾随手挂回墙边的木钩子,站在厨房门口的江二说道:“没什么,你说吧。”

    锅里冒出一阵阵白蒙蒙的热气,韩元恺看着江二那张在火光和夜幕下半明半暗的脸,低声絮语起来……

    今夜似无月,夜空中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点,有些黯淡。

    村民们一天的苦闷劳作下来,加上受那诡异猩红的血印惊吓,只是草草吃了些凉窝头,便比往常更早地熄了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黑暗笼罩着这个三面环山的孤寂村落。

    吃过晚饭,韩元恺与江二搬了张矮凳坐在院中闲聊,韩元恺率先开口问道:“江叔,如今既已知晓这事是谁做的,你可知道他的用意?”

    “唉!却是不知,”江二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无奈,“他到底要做什么?要说为了钱财罢,他是十里八乡也排的上号的富户,且大部分的村民都是些苦哈哈,榨不出几文来,更何况银子他来出,真不知咱这些地里刨食的还有什么可被图的。”

    “或许是……”韩元恺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要脱口说出。

    “砰砰砰!”

    院门突然响了起来,坐在小院里攀谈的两人立时收住了声,早早就躲进屋子的江翠翠也挑开窗子向着院门看去,可从院里瞧去外边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火光,这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虽然知道门上的血手印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这诡异的敲门声还是让院中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谁?谁在敲门?”瞟了身边的韩元恺一眼,江二沉声喊道。

第五章 以血为媒

    江二话一出口,外头的敲门声顿时便戛然而止,然而这突然的安静,反倒让院子里的三人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们纷纷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院子里这一安静下来,才隐隐听着也有些动静远远的从下边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很是古怪!

    江二慌忙回头望了眼,见女儿有些惊慌,便想要过去安慰一番,不料刚站起身来他还没迈开腿呢,门外就又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韩元恺看着“砰砰”作响的院门,也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沉吟着收回目光和江二对视一眼,互相瞧懂了对方的眼神,随后便各自微微一点头。

    两人还是决定去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作怪捣鬼!

    生怕惊动了门外,江二也不再出声相问,只和身旁的韩元恺一起蹑手蹑脚的踱到墙根下,一左一右的立在门后,随后轻轻地取下门闩,与身旁之人又是互相看了眼,随即便抓住门把猛地将门给打了开来!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阵凉爽的山风拂过,韩元恺和手里提着门栓的江二怕人躲到了墙根后,还特地小心地探出头去瞧了,没想到的是却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扒着门板的两人顿时一惊,而后各自疑惑地瞧了对方一眼,背后只觉得都有些凉意升起!说时迟那时快,江二赶紧缩回脑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紧接着栓上门闩。

    二人站在门后一动也不动,静静的待了会儿,见外头没有动静了便走回院中,熟料刚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到院里的两人,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怪声又起!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开门、关门,如此反复三次,两人还是抓不着这半夜捣鬼的元凶,虽然事情透着莫名的诡异,可他们还是觉得这是有人在捣鬼,奈何来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想不通的江二乜斜了眼,也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再不去管那怪声,心想着反正除了有些渗人外倒也没闹出来别的动静,兴许过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未承想不去做理会,门却真真的砰砰丰响个不停,闹出的动静也越发的大了!

    江翠翠一颗心跳得飞快,独自待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她只觉得心慌慌的,她想要出去与阿爹在一起,可屋里太黑她什么也瞧不见,更叫人心惊肉跳的。

    她只得屏住呼吸,缓缓地转过身子,然后伸出手去,在旁边桌子上一点点的摸索着,直到触手冰凉,才终于摸到了两块火石的她,慌忙将放在一旁的油灯点了,光亮给了她一丝安定,她忙护着手里的亮光,一把拉开房门便匆匆走到外头的廊子来。

    而江二眼看这闹门的如此肆无忌惮,又瞧见自己的女儿被吓得不轻,平日里老实巴交与人为善的他顿时怒了!

    这时的他哪还去理会那背后的人是谁,有何等的地位权势!

    江二一把丢开抓在手里的矮凳,大步走到墙边的草棚下,翻出一根扁担抓在手里,随后便怒气冲冲的朝院子门口跑去,一扁担将门闩挑飞!

    刺耳的吱呀声快速响起,院门拉开,外头黑漆漆空荡荡的,仍然什么都没有!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满脸怒气冲出门口的江二,不禁有些气馁。

    这诡异的敲门声又如鬼魅般消失不见,后边走来的韩元恺看着面前的乌黑夜色若有所思,边走边在心里边嘀咕道:“门上的血印……和这诡异的敲门声……两者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哇呜……哇呜……”

    下边的村子里传出几声婴孩的啼哭,只是很快便戛然而止,挤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出了院门去到前头不远的小土坡上向下望去。

    只见底下黑漆漆的一片,整个山村都笼罩在此起彼伏的“砰砰”声中,此外再无别的动静,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就在二人正不知所以之时,忽然,面前的漆黑夜幕清晰了些,韩元恺隐约瞧见山坡下的村庄上空,似乎盘旋着一片片乌云。

    原来月亮此时刚好爬上了东南边上的山峰,如水的月色缓缓地褪去了黑夜神秘的面纱,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韩元恺忙回头往上一瞧,脑中顿时灵光一闪,下意识便往后去拍一旁的江二肩膀,大喜道:“原来如此!”

    身后一阵微风袭来,江二顿时一惊,脚尖稍稍踮起下意识便想避开,但听见韩元恺嘴里的话却又生生地站稳了脚跟!

    待手掌结实的落在肩上,江二回过身来也循着韩元恺的目光一起往空中瞧去。

    如银般皎洁的月色重新泼洒下来,盘旋上空的乌云登时被褪去身上的夜行衣,露出它真实的面目来。

    “仙鼠?”

    “仙鼠?”

    抬头望着在上空盘旋的几十只黑不溜秋的东西,江二和小心护着油灯正往门外走来的江翠翠一齐惊疑道。

    “额……”听到这称呼,韩元恺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人家肩上,他讪讪地把手收回,面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想起蝙蝠还有很多别称,什么飞鼠盐老鼠圆屁虎的,韩元恺赶忙点了点头,“嗯,正是此物!”

    看着盘旋在半空之中并无什么不同寻常的仙鼠,江二不禁满脸疑惑的问道:“可仙鼠跟这件事有什么干系?”

    韩元恺胸有成竹的看着一脸疑惑的父女俩,脸上带了点笑说道:“大有干系,因为方才的敲门声正是它们捣的鬼。”

    “它们?”江二一脸困惑,看着空中那些有些烦躁的仙鼠直摇头,仍是不解,“可它们为何要冲撞院门呢?平日村子里也甚少见到仙鼠,况且现如今怎的又没了动静?”

    “正因为门上的血手印,仙鼠喜食血腥,它们是闻着腥味来的,”韩元恺指了指门上的血手,随后又指着刚走到门边的江翠翠手中的油灯,旁边院门上的一双偌大血手印,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显得猩红恐怖,“至于现在为什么不去冲撞,也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害怕火光和我们罢了。”

    江翠翠听了他这番话,下意识就往门上看去,本就心慌慌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她顿时被吓了一跳,嘴里不由发出啊的一声。

    这一声惊慌的喊叫,顿时便将半空中那本来蠢蠢欲动的仙鼠,也给惊住了,它们又扑哧着翅膀往高处飞了些。

    江二扫了眼小跑过来的江翠翠,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抬起头来,一头雾水的看着夜空中盘旋的仙鼠,说道:“莫非这血还有什么讲究?”

    韩元恺微微颔首:“不错,这血不是普通的血,江叔您精通岐黄之术,说起来这血还是一味药材。”

    “精通却是不敢当,”江二皱起眉头想了想,“莫非是鳝鱼之血?”

    韩元恺看空中的蝙蝠盘旋着隐隐想要离去,便赶忙点了点头,快声应道:“正是!江叔若还不信咱们不妨躲到暗处,一看便知!”

    “没想到后生你还懂得这些,”江二咧嘴笑了笑,“后生如此年轻,阅历竟然颇丰,瞧着颇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儿郎,想来该是家世不凡了。”

    韩元恺干笑几声,回道:“额……晚辈曾听一老者说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人半夜把这鳝鱼血涂在别家门上,报复那与他有嫌隙的邻居,偏偏那邻居也是个胆大的汉子,不仅没被吓着,反而把偷偷来涂鳝鱼血的人给当场拿住了,后来事情传出,沦为谈资,因而得知,也是赶巧了。”

    江二飞快的瞥了韩元恺一眼,发现他脸色如常,倒也没再说什么,然后,江二便从外边锁上院门,与身旁二人一齐,走到不远外的阴影之下,躲了起来。

    等不多时,三人果真见着那群仙鼠有了异动,它们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往印在门上的那道斗大的血手印飞扑而去,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砰砰的怪响!

    不一会儿,门板上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仙鼠们一个个的如发了狂一般,争相啃食着门板上的血!

第六章 筷子选亲

    次日清晨,天光透着亮了,太阳也准备爬上山头。

    便在这时了,王家庄里的村民们方才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往外边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见对门的、斜对门的、左右邻居都没事,大家伙这才陆陆续续地开了门,走到外边的巷子里和村道上来。

    因为昨夜担惊受怕,一整夜都没睡好,就连地里的庄稼也没了心思去打理,村里的人出了门只顾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昨夜里的诡异怪声,还把嗓门刻意压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不多时,乱糟糟的也不知谁带的头,挤在村道上和巷子里的人,一时间突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他们去的那地方,是一处空旷的场地,场地旁边正是庄中里长王青的宅院所在。

    听着底下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早早起来的江二也如他们一般,双眼泛着些红色的血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草草地洗漱完毕后,便站在院里呼喊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仓促,随之就见穿着一身蓝色麻布袄裙的江翠翠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她双手湿漉漉的,脸上也有些慌乱和两抹淡淡的潮红。

    江翠翠应了声,正要开口问话,便听吱呀一声,另一旁的小屋里便走出一人来,朝她笑了笑打起招呼:“江姑娘,江叔!”

    江翠翠没有搭理,而瞧上去有些疲倦的江二也只是淡淡应了声,便带着他们出了门。

    三人一出了门来,下边庄里传上来的动静就越发大声了些,便也匆匆步下山坡,接着汇入挤满人群的甬长小巷,在后头跟着一起朝庄里空地走去。

    ......

    矮胖子王青昨天夜里也一夜没睡好,只因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至被身边的妇人半梦半醒的斥责了几句,他这才定住了身子,到了深夜三更天,外头的声响也渐渐的小了,他方才有了些许困意。

    不承想,刚刚打了会儿瞌睡的王青,美梦便被大门外传来的吵闹给搅扰了!

    猛然一个机灵醒来的王青他也不恼,反而还有几分得意,他边张嘴打起哈欠边爬起了身子,在妇人和婢女的服侍下,更衣齐整洗漱完毕,连早饭也不吃,便在妇人的埋怨声中带着几个家丁出了门来。

    王青先是安抚了激动的一众村民,这才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朝村头去了。

    王青这一去便是半响,直到将近晌午了,那蓝蓝的天空中,又圆又大的日头将位于王家庄中心的这片场地照得那叫一个炽热难耐,然而此时这一大片空地上,却仍旧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群中有的带了斗笠,有的直接双手抱头,挡着头上落下的炙热。

    密集的人群中间,又留了个空,里头设有一法坛,上边立着一人,这人头带板巾,脚着朱履,身穿一套古朴得有些年头的道教赤色法衣,瞧着似模似样。

    此刻他正躬身作揖,焚香祭鼎,那一低头间漏出的头发里,瞧着已有些许花白之色,似年愈半百,可那执香的双手细滑,比庄中一般女子的手还要好看,如此一来,又有些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年纪。

    待这道人直起腰身来,一脸恭敬的上前一步,将三株香插进炉鼎之中,便瞧见他长脸长须凤眼挺鼻,面上虽有皱纹,但却又透着一股子红润,加上相貌清奇,身形瘦削,眉须亦有花白,瞧着竟是颇有些仙风道骨之韵!

    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松手收回,尔后在香炉前作势又往前一拱,接着又见他双手分开,一手掐出剑诀,一手执起柄桃木剑,起势收势之间,在空中甩出几个漂亮的剑花来,同时脚踏七星罡步,手脚各行其道,叫人瞧得眼花缭乱之余,动作却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忽而,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左手掬起一把符水,轻缓的抹于剑身之上,然后挥舞着,又在空中耍出几个漂亮的剑花,紧接着又在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急!

    只听他古朴沧桑的嗓音唱道:“天清地明,宝剑听令,神剑合并,斩妖驱邪,急急如律令,敕!”

    待咒语念闭,这老道人又取出木筷三根,念念有词的供于桌上,未几喉中突又发出一声闷哼!

    声音未去,仙风道骨的老道人随即便是双手纷飞,先后掐北斗印、五岳印、五品莲花印、慈尊印、雷主印、双白鹤诀,直看得台下众人眼花缭乱!

    随后老道人双手又夹起一支毛笔,点蘸碗中雄鸡之血,口饮天地之露,画符泼酒一气呵成!

    台下众人一片惊叹,忽又见这老道人以木剑挑起一道黄色灵符,凌空一划!

    灵符竟无火自燃,直看得众人又是惊呼不已!

    这老道人悄然抬眼看了眼,随后却又持剑不动,闭目而立,稍久,才重新缓缓睁开了眼睛。

    矮胖子王青在一旁早已等得心焦,见状,忙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出声问道:“老道长,情况如何?”

    这一阵作法下来,老道人额头已是出了一阵细细的汗珠,他没有回话,而是将桃木剑恭敬的摆回桌上,又接过身旁道童递来的手帕净了脸手,这才抚着颌下一缕花白长须,边走边闷声叹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尽然知晓,如今只怕是颇有些棘手啊!”

    见老道人这副模样,矮胖子王青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跟在老道人身后走去,急声问道:“道长,这是怎么个说法?难道我王家庄将有劫难不成?”

    老道人一手抚须,一手收起背在腰后,站在新搭的法坛边上,稍昂起脖子,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一脸愁容地说道:“王老爷,我且先问你,这几日是否一到晚间就下起雷雨来,每至凌晨方歇?”

    “老道长你可真神!”后头的王青停下脚步,下意识随着老道人昂起脑袋,瞥了眼烈日肆虐的天空,却被炽热的日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您说的没错,也就昨天夜里才没继续下这扰人清梦的雷雨。”

    “缪也,王老爷,这正是大大的不妙呐!”

    老道人此话一出,下边的村民立时哗然起来,王青也顿时睁大了那双不太大的眼睛,一边摆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一边看着老道人急声问道:“道长此话何意?还请赐教!”

    老道人长长地舒着口闷气,收回忧愁的目光时,捎带着怜悯的看了眼下边的村民,待那些村民更紧张了几分,他方才转过身子,直视着王青说道:“王老爷,实不相瞒,此事缘由,盖因离此不远的深山之中,有一处灵洞,洞中有一妖修小成,这几日连下三夜雷雨那正是它在渡劫的缘故,如今这场大劫数已过,它也有了不小的修为,已然可称其为仙家矣。”

    闻听老道人此言,人群更是一片哗然!

    王青也一脸惊讶地说道:“竟有这等奇事!可……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一村子的人只埋头种地,已许久不去深山之中打猎采药了。”

    “道长,到底是哪个惹怒了仙家?它是要来报复么?”

    “不会吧?从没听说过这事?难不成是李大娘家儿子儿媳?”

    等王青让人群安静下来,老道人这才转过身子,对着下边的村民无奈的说道:“那仙家岁月难耐,想寻一女子在旁伺候,如若你们应允,并早晚香火供奉不断,仙家便可保你王家庄百年之内风调雨顺诸事平安。”

    “啊!那……那如果不许呢?”王青一脸的惊讶。

    老道人眼睛微闭,口中淡淡地说道:“那贫道就不得而知了,这要看仙家的脾气,好脾气些的另寻他处,脾气急躁些的……”

    “怎样?”一旁的王青接道。

    老道人忽然睁开锐利的双目,巡视着台下众人,提高了些声音说道:“轻则婚迎嫁娶诸事不顺,重则庄稼大旱大涝颗粒无收,更有甚者大兴杀戮!譬如昨夜,那也只是它的皮毛手段罢了。”

    “啊!这……”王青大惊失色,额头布满了汗珠,一脸的惶恐,“这可怎么办?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是啊,道长你要救救我们,你是不知道昨夜有多吓人啊!”

    “老道长,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村子罢……”

    “乡亲们,不要着急,让道长把话说完。”眼见众人在下边七嘴八舌议论不止,王青忙示意众人安静。

    老道人望着下边翘首以盼的村民,深深叹了口气,十分感慨的说道:“乡亲们,此事本来还有得挽救的,贫道恩师道术通玄,法力高深,胜我百倍不止,他老人家若在定然可保无虞,奈何……”

    老道人这最后一叹,站在烈日下的村民顷刻间犹如乌云笼罩,心中不免忧虑重重!

    王青忙开口问道:“老道长,敢问尊师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老道人摇头叹息不已,少时,待底下众人更是急躁,他方才沉吟道:“恩师早已在七年前驾鹤仙去,如今它既已渡过雷劫修成仙体,贫道也奈何不得它了。”

    “啊?那可怎么办!”

    “这……这可如何是好,婚迎嫁娶不顺,我家那小子还没娶媳妇呢。”

    “我就说雷雨下三夜必有古怪,若早些请道长来就好了,我家三个女儿呐,这可怎么办呦!”

    “唉!谁又知道呢……”

    王青瞥了眼人群后头,心中得意一笑,又让前边这群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的人说了会儿,这才高声喝道:“乡亲们静一静,道长还有话说!”

    老道人往旁边乜斜了眼,接着又咳嗽一声,方环顾众人抱拳说道:“咳咳……为今之计,只有折中应了它的条件,才能免受其害,又或者乡亲们再另请高明,贫道实在惭愧,学艺不精有负诸位重托。”

    老道人话音刚落,一旁跟着转圈的王青随即奉承道:“咱们村地处深山偏居一方,就刚才亮那一手功夫,道长已是咱们见过最好的法师了,如今情急又去哪儿请得更高明的来,乡亲们说是也不是?”

    “说的是啊……”

    “没错,那身手一看就知道乃是正统的,不像那些江湖骗子。”

    “对!没错,连道长您都没法子,一时半会儿又上哪里找得更高明的来,即使是有,等找到时只怕也迟了。”

    “话是没错,可村中百户人家,怎么知道那仙家看上的是哪家的女儿?”

    “这个嘛,”正等着的老道人趁机接过话头,回头往桌上一指,“此事契机就在这三根筷子上!”

第七章 欲立谁家

    见众人一脸的困惑不解,老道人做抚须昂首状,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道:“贫道已经问过仙家,它欲让村中未出阁之女子都到这台上,凭其现身逐一挑选!”

    围在法坛四周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人群里边的姑娘们面上更是勃然变色。

    “什么!”一旁的王青顿时惊呼起来,随后又觉得有些冒失,扭动着几乎瞧不见的脖子左右扫了眼,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老道长这……恐怕不大好吧?未免有些轻……轻贱人了。”

    老道人看着有些畏首畏尾的王青,朗声说道:“莫慌,王老爷所言亦正是贫道所虑也,况且仙家刚渡雷劫,身形容貌还是有些异于常人,为免吓到众乡亲,方才老道通过神识一再劝说,仙家方肯罢休,勉强同意我所提出的折中法子。”

    老道人此话一出,四周拥挤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些,只是那些未嫁的女子不是倚在娘亲身边,便是姐妹好友互相牵着手,屏住呼吸眼睁睁的望着面前的法坛。

    站在法坛上的王青扫了眼底下的村民,眼睛余光在后头那俏丽女子身上稍一停留,随即回过身来,俯身拜道:“多谢道长替我们美言,只是不知换了个甚么法子?”

    “此乃贫道分内之事,王老爷不必多礼!”老道人虚扶了弯腰作揖的王青一把,而后又走到供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三根木筷子递到他面前,“至于法子,那便是由我带着这三根筷子,到村中每一家每一户门前挑选,毕竟让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有如货物般任凭挑选,总是不好!”

    “老道长考虑的倒是周全,不过……就这几根普通常见的筷子?这究竟是个什么法子,道长可否细细言明?”王青仔细的打量一番过后,却摆出一脸惊讶的神态。

    四周的人群也瞧出老道人手里拿着的就是几根普通木筷,嗡嗡作响的喧闹场地,霎时静了下来,村民们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老道人将筷子轻手轻脚的放回供桌上,就站在飘着缕缕香烟的桌子边上,看着围挤在四周的村民旁朗声道:“取上等灵符一张,清水一碗,施以道门秘法唤来仙家元神附体,尔后贫道再于每家门前作法施术,若三根筷子皆在灵符之水中立起,便是仙家看上了那一家的姑娘。”

    “奇了嘿!筷子能在碗里立起来?”

    “王九哥,没听老道长说了,这是有仙家元神附体呐!”

    “姑娘多的人家如何晓得是哪一个?你兄弟家可有三个女儿呐,仙家总不能三个都要了去罢?”

    “你这人……”

    “咳咳……你们俩小子嘘声,听老道长咳咳……说完,莫失了礼数。”

    “无妨,只有一个姑娘的人家自然无须进门,姑娘多的人家嘛直接进院中作法,姑娘则须分屋而候,这也是贫道能想到的保全女子脸面最好的法子了,”假老道说着接过小道童递来的拂尘一甩,指着桌上供着的三根筷子,“众乡亲若是同意,贫道便顾不得歇息,也要及早帮乡亲们把此事了了。”

    未等村民和里长王青开口作答,一直跟在老道人身边的小童忽然朗声说道:“师父,镇上的张大户不是请你今晚给他家孙儿作法驱邪的么?万万不可在此多费法力,以免伤了身子啊。”

    老道人看着一脸担忧的小道童,抚须叹道:“为师岂能见死不救,可一人与一庄,孰轻孰重?徒儿,为师心中自有计较勿再多言,此事若不早日解决,只怕此地不日将会有一番大劫难啊,你叫为师于心何忍……”

    王青走上前几步来到法坛边上,大着嗓门说道:“老道长慈悲,咱们可不能不识好歹,我虽是本庄里长,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大伙商量着做决定,你们议议吧。”

    法坛下边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王家庄这上百户人家里边,只有儿子的和女儿已经嫁出去的人家满口同意,家中女儿未嫁的人家自然不十分情愿,可反对的话一出口,他们随即便湮没在高举大义之旗的村民声讨的声浪中。

    事不关己之人中有善于察言观色者,更是无所顾忌一声响过一声,不情愿的这些村民也就很快地败下阵来,转头想要求援。

    可就连村中其他几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家中虽也有未出阁的女儿,却也不敢在这时触此逆鳞,毕竟这事关全村人的性命,他们也不得不慎重,只是把眼睛望着法坛,心里边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里长王青老道定定的站在法坛上,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把汗,对村民的喊话不做理会,他只是拿起扇子遮了下日头,不仅看着下边的人群一言不发,对投来别有用意眼神的几个大户也是视若无睹。

    毕竟这几个只是相比较那些苦哈哈来说有些银钱和田地,虽然收着地租家中也有些长工家仆,但他们这些人抠搜的很,自己都是要亲自下地耕种的,与他这庄里独一份的富户不可相提并论。

    晌午的毒日头下,躲在山坡上或林子里的夏蝉正肆虐的吟唱着,听得这占了人数大半的村民心里都有些悲凉,见前边几个也有未出阁女儿的人家也都沉默着不说话,万般无奈之下,也就顾不得一旁妻女的埋怨,举手同意了这个没有法子的法子。

    王家庄这番动静也引来了不少的外乡人,有赶村做生意挑着担子的货郎,也有途经此地进来讨口水喝的赶集村民和商队,这些人站在拥挤的人群后头探头探脑的,瞧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同样站在嘈杂喧闹人群后头的江二,长着一脸络腮胡的面上还算平静,左手边的江翠翠确实一脸的担忧,眼看着大多数人都同意了这个法子,她不由得抓紧了身旁阿爹的手臂,感受到她的慌乱和紧张,瞧得一头雾水的江二也皱起了眉头,撇过脸去小声地安慰着她。

    韩元恺自出了门便一言不发,只站在江二旁边睁大了眼睛往法坛上看,一直看着台上的几人唱双簧,听着一旁的少女声音有些慌乱,他不由在心中暗暗地想道:“要不是昨天凑巧发现血手印子是有人做下的手脚,不然老道人这通有板有眼的法事倒还真挺唬人,可惜你偏偏遇上了我,今日就与你来个走近科学式的毒打!”

    “道长,我们商量好了,就用这个法子!”

    待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便有好事者带头出声喊道,韩元恺便也暂时去了别的心思,专心的瞧着面前这场有些拙劣的表演。

第八章 落花洞女

    午时三刻,正是阴生阳衰之时。

    热得发白的日头高高的在头顶上肆虐,睥睨着幽幽山谷之中的村庄,却没能将每一寸土地都照得明亮,村子里临近山坡石壁下的一口大水塘,池水也不再清凉,干渴的蜻蜓无精打采的,在水面上荡起一阵刺眼的白光。

    安家在附近山坡上的鸟儿在此时也闭了嘴,躲在茂密山林的幽暗之中偷闲,虽然有斗笠和粗糙的麻布在头顶上遮挡着,可在毒辣的阳光下村民们也已经有些急躁。

    “道长,你看大伙都同意了,您就快开始作法吧!”

    “老道长慈悲,请快些,我们还要赶着下地去呢。”

    “下地下地!你有心思我可没心思!”

    人群中你一嘴我一嘴的,七零八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头上带了个斗笠韩元恺正站在村民后头看着,被法坛上的两人搞的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了,似乎与自己先前猜的不一样,不由得心中嘀咕道:“难不成是我电视剧瞧多了?他们不会真要拿女子献出去吧?自己将要看到一出活生生的落花洞女惨剧?”

    想到此处,韩元恺顿时有些担忧地往旁边瞥了眼,见扯着江二手臂不放的江翠翠,一脸的慌乱,如遇猎狗而受惊的野兔一般,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她头上虽然带了个帷帽,可脸上却也好似被毒日头晒到了一般,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韩元恺正看着时,忽然听到后边有人谈起跟面前之事相关的话,他便也就继续歪着脑袋不动,双眼却从少女脸上移了开去,悄悄往后瞄着。

    “真邪乎!听说前阵子在上杆坡死了不少人,本来我还以为是谣传,会不会是跟这件事有关系?”

    “什么事,二驴子,快给哥几个说道说道。”

    “听好了,这可是我前两日路过上杆坡讨水喝时听来的,那老汉跟我说,他们村里有个穷汉子没婆娘天天起得早,五更刚过半就赶着黑下地去,走到半道忽然瞧见远处山谷里边有火光冒出,他还以为是林子里走了水,这人生性胆小谨慎,幸好没有乱喊乱叫的,悄悄摸过去一看!嘿……”

    “怎么?快说,别卖关子,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大晚上的,竟有几个人在烧死尸,个个带着兵刃,瞧着还是几个练把式!”

    “还好没有闹出动静来,指定是几个山匪截杀了几个行脚商人,这也是我跑来商行给人家做马夫的缘故,再走下去哪天就得把命交待了,这世道!”

    “嗬!你要说是山匪越货杀人吧,哪有还给处理尸体的,要不不杀,要灭口一刀子下去走人,深更半夜也没人看见,乱七八糟的,我看更像妖修夺人魂魄,反正众说纷纭传得挺邪乎的。”

    “我看八成是了,听说这村子还有血手印,真邪乎!”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有这高道在此作法,我才不敢在这多待片刻嘞!”

    江翠翠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乱如麻的她,感觉旁边那人一直在偷瞄自己,脸却止不住的越发红了起来,拽着衣袖的手顿时下意识的紧了些。

    一旁的韩元恺听得入了神,却也一脸困惑,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正待再听时,忽然只听得旁边响起一声咳嗽!

    韩元恺回过神来一看,先是一愣,而后看着江翠翠的脸更红了,这才察觉到生了误会,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他慌忙站直了身子。

    江二脸色有些不渝,韩元恺也没法子辩解,刚想趁着村民商议未完再听后边那几人说话,却见村中当家的男人基本都举了手,那几人也立时闭口不言,没了声音。

    趁此时机,韩元恺回过头去瞥了眼,见他们正猫着身子蹲在马车辕子上,手里边还拿着把破葵扇“呼呼”地摇着,衣着打扮像是商队的车夫,其他七八辆马车上也大都似这般猫着几个汉子,都睁着眼睛好整以暇的望着法坛上边,见韩元恺回头看来,有几个汉子还对他咧嘴一笑点头示好,露出一口黄黄的大板牙来。

    韩元恺也对这些扯闲的车夫报以一笑,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古怪,身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在往自己身上刺来!

    韩元恺一个回头,双眼正好对上台上的矮胖子王青,他先是一阵愕然,随后见那矮胖子眼神似乎只是往人群中随意扫视,并不是针对自己,而且旁边再没别的人,额......难道是她?

    韩元恺偷偷瞄了眼那少女,却也没法写什么,便在心里边仔细斟酌着方才听来的那番话,可琢磨了一阵,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

    因为韩元恺深知,这老道满口胡言说的都是哄人的鬼话,想来应当是三人成虎,听这意思上杆坡离着这条村子也挺远的,所以他也就没往心里去了,专心的看着眼前,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法坛之上,老道人与矮胖子王青对视一眼,四目相对,王青稍稍眯了眯眼睛,便移开目光往自家大门望去,随即用有些沉闷的语气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了不耽搁大伙的时间,那么就请老道长先从我家开始吧,我家倒是有些未出阁的婢女,待法事之后我王某人再为老道长接风洗尘,以表谢意!”

    王青也不顾炎热的天气,由自家开始,带着老道人在村子里一家家的作法,王家庄的全村老少也都饿着肚子跟在后头瞧着。

    在这偌大的村庄忙活一圈,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没被选中的人家都暗暗松了口气,随后这些人家也就回到家中烧火做饭,为这事地里的活计已经耽搁了半响,方才那些只生了儿子的人家已经趾高气昂的出了村去,他们准备填饱肚子就赶着下地去,让那些人瞧瞧自家也是不与邪祟为伍的干净人。

    后头跟着的人逐渐减少,只剩下二三十家村民,都是居住在西边山坡上的人家,累得满头大汗的老道人瞟了一眼王青,最终一行人决定直接从最上边的人家开始。

    跟在人群后头的江翠翠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本就七上八下的,此时更是砰砰作响,如打鼓般直提到了嗓子眼,她心慌慌的扯着身旁江二的手臂低声道:“阿爹,怎么办?”

    “放心,有爹在,不会让你有事。”

    耳边虽然传来浑厚低沉的熟悉嗓音,但江翠翠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随着长长的队伍一起走到了坐落着自家院子的山坡上。

    一行三人挤过人群来到院门边,因为老道人先前有话,加上江翠翠自己也不愿进屋子去候着,所以江二安抚了下女儿,待她有些不安的松了手,方才走上前去。

    门板上仍然可以瞧见些残留下来的红色斑点,江二低着头从怀里摸出钥匙,面上虽然沉闷,但还算平静,因为他心里边清楚自己的逆鳞所在。

    钥匙入眼一顶,锁头顿时发出“嗒”的一声,江二随即收起门锁不动声色的退回一旁。

    村民将抬上来的供桌在门前摆好,老道人便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的,用古朴沧桑的声调朗声唱道:“天清地明,仙家听令,神识附体,立起选亲,急急如律令,敕!”

    待老道人口中咒语唱完,一旁的道童赶忙走上前去,双手奉上一张黄色的灵符,老道人一手掐出剑诀,夹住那张灵符往自己身前一带,灵符旋即无火自燃,灰烬都落在桌上盛满清水的碗里边。

    随后老道人又双手取过筷子,口中又快又急的低低沉吟着,快得让人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声音一顿,便见他将筷子在那碗符水中立起。

    淅淅索索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在还没试到的二十多户人家的极度期盼目光中,老道人缓缓松开了手。

    江翠翠更是忍不住地发起慌来,双手紧紧的扯着江二的衣袖不放,双脚弓着稍稍踮起,好似整个人都要飘到空中去一般,茫然无措的脸上仍不失灵气的眼睛更是一眨也不敢眨。

    虽已亲眼见到昨夜的敲门声是仙鼠弄出来的,但见这老道人似模似样的作法和若有其事的说辞,加上江翠翠心里边对韩元恺的话也有些半信半疑的,如今见轮到自己,她只能在心里边默默祈祷着。

    此时此刻,王家庄西坡顶上安静的可怕,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呼出的气息会惊动了那几根木筷子一般。

    一旁的江翠翠暗觉不妙,一颗心砰砰砰的狂跳,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去!

    小脸煞白的她,不由得紧紧地捂住了心口!

    老道人松手,三根筷子却一动不动,立得稳稳当当!

第九章 烈日生寒

    人群哑然了片刻,看着老道人面上轻快的神情,随后便爆发出轻松愉快的叫喊声。

    “太好了!”

    少女们拍手欢呼着!

    江翠翠一张俏脸变得惨白,似乎是被发白的有些戏谑人的日光扑到了脸上一般,可她心底却忽然升起一股森森寒意,身子禁不住的微微颤栗起来!

    “放心,不会有事。”感受到江翠翠传来的慌乱,江二拍了拍她紧紧拽着的手,表面不动声色,暗暗在心里骂道,“哼!果如他所料,这腌臜东西竟真把主意打到翠翠身上,倒要瞧瞧,他还有些甚么龌龊把戏!”

    江二在心里阴阴骂了一番,脸上却还算平静,人群边上的他如脚下生根般没有动弹,也没有做声,他想会有人替自己说话的。

    “这老道懂的戏法倒挺多,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在心里悄声嘀咕的韩元恺,望着闭目不语的老道人和碗里立起的筷子,忽然眼前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哂然一笑。

    矮胖子王青一趟走下来,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可她此时也顾不上再歇上片刻,便蹒跚的走前两步,打起精神道:“道长,这……这仙家,莫非就是瞧中这一家?”

    老道人收势净了脸手的,颔首抚须说道:“然也,贫道方才通过神识再三确认,仙家看上的正是这家的女儿。”

    王青一脸疑惑的回头看着身后众人,问道:“这是谁家?还请出来说话。”

    人群安静了下来,久久无言,似比方才立筷子还要更静些,只是不时有人偷眼打量站在墙根下的江家父女。

    王青环视着,这在院门前围成半圆的人群,深吸了口气,又高声喊道:“这是谁家?还请出来说话!这可是关系到王家庄千口子生死存亡的大事,仙家既已选中,也是缘分如何能逃脱,请站出来吧!”

    王家庄谁人不识江郎中,上百道目光齐涮涮的往江家父女俩身上打量着,可江二却仍旧沉默着没有做声,人群里头有些人就着急了,犹豫再三终开了头,随后便响起了七八道声音,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

    “里长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十几年前逃难来的江家,咦?人呢?刚才还在,怎么不出来说话?”

    “江……江郎中,你……”

    “叫个什么鸟郎中!独收我的银子,快出来!别到这时才想起做那缩头王八!”

    耳边吵吵嚷嚷的,王青和一旁的老道人对视一眼,随即俯身拜下,老道人也虚扶了把,两人趁机各自交换了下眼色,王青方才直起腰来看着江二,开口劝道:“莫要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乡亲们给他们些时间,你们说的江家,可是咱们村里的土郎中?”

    “正是!多亏您的亲大大王三太爷,不仅好心收留他们,还从自己的地产里给他们分了七八亩好地哩!那时候我刚嫁到庄里,这事记得可清楚了。”

    “正是!三太爷还把医术传给了他,他家有这一切,还不全靠庄里么,如今选中的既是他家,正该他们报恩!”

    “他大说的是!如今正该他们父女报答,虽说三太爷没有个子嗣,但也曾是王家庄的里长,他老人家若还在世,绝不会坐看庄里出事的罢?”

    躲在喧闹人群里的人争相抢着答话,这个一言那个一嘴的,叫喊着颇有些面红耳赤,便把江家的身世来历揭了底,乱糟糟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一个身上有些乱糟糟的人。

    王青瞥见江二护着女儿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不肯站出来,他也不着急,对着喧闹的人群沉声说道:“哦?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只是不知他家女儿可订了亲事?事出有因,若因此而生出麻烦来,我这做里长的可代为斡旋。”

    “这个倒是没听说过,让江二站出来一问便知,不过就算订了又如何,谁敢跟仙家抢女人呢?订了亲的知道了这件事,自己也会着慌的赶来将亲退了,哪用得着劳里长老爷您的大驾。”

    “嘿嘿……她家闺女那模样是真俊呐,不愧是仙家,眼真挑嘴够叼!”

    “不过江二家也是有福气的,女儿能侍候仙家,那可是难得的仙缘,我老憨子在这先道喜了。”

    “可惜!这么俊的闺女,还是咱庄里的后生没这个福分呐。”

    “可惜甚么!人家眼界高的很,庄里多少俊后生上门去求亲,还不是都被打发了回来。”

    听着耳边那些轻贱话强迫话,还有人群里不时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似乎想要吃人一般,年尚未满二八的江翠翠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羞愤难当红了眼眶,煞白的脸也红了起来,直红到了脖子上。

    江翠翠虽带着帷帽,但她还是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人,心里想着他们没敢上前用强将自己拖去,只怕还是因为自己阿爹是庄里边仅有的郎中,不敢撕破了脸面过于得罪,是以除了那四十多岁还没讨到婆娘的老憨子,其他人都掩在人群里边,以人背盖脸说着囫囵话。

    江翠翠心慌慌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昨夜之事,她不禁憋红着脸鼓起勇气往身后瞧去,可韩元恺却已不见了踪影。

    江翠翠又迅速往胸前埋下脑袋,瞧着躁动不安的鞋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一发狠拧了把大腿,壮了胆子抬起头去迎上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一双慌乱的明眸在人群中扫视着,却也是终究没见着那人半点影子。

    江翠翠顿时急了,慌忙用力摇了摇身旁阿爹的胳膊,刚想开口相问,便听他先一步开口说道:“诸位乡邻,先听我一言,如道长所言,若为仙家正修,岂有贪色害人的道理?所以此獠必是妖邪!”

    见众人七嘴八舌就要把翠翠的事定下,江二心里边有些着慌,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勃然变色!

    老道人和王青却仍一副淡定的模样,对江二的话恍若未闻,又似早有所料一般。

    江二很是意外,这十几年来在庄里治病救人,连外乡也时有人来求药,他江二大多时候也都是分文不取的,没承想却是换来这么个结果。

    灼灼烈日下却是心寒,江二边想着边扫视着面前一片哗然的人群,本来那些人方才还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如今他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冷眼直直的回瞪着他。

    江二凛然不惧,收回目光看着王青和老道人,朗声说道:“且人怎可委身妖邪,道长不知此理么?”

    话音刚落,气定神闲的老道人还没开口,便听人群里边又火急火燎的传出囫囵话来。

    “江二,休得胡言乱语!竟敢把仙家称作妖邪,你自家不要命可也别害大伙啊,咱王家庄好心收留你们,没承想如今却是这么报答咱们的。”

    “这人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事到临头却只顾自己,果然外边来的想法就是不一般,压根没把自己当王家庄的人。”

    “外人就是外人,始终跟咱不是一条心,都是王三太爷太好心,将这些外姓人收留,给粮分地,按我说就得把他们都赶出去!”

    “江郎中,你就认命吧!”

    “是啊,江二!”

    “三老太爷啊,您若在天有灵便睁眼瞧瞧,这是做的什么孽呦!原来您救下的是一窝子白眼狼呀……”

    “你们……”

    见这些人拿已逝的恩师来激自己,饶是再好性子的人也都忍不下去了,江二刚想开口驳斥,便见江翠翠一脸焦急的问道:“阿爹,那个人去哪了?”

第十章 少女生误

    江翠翠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不待江二作答,人群之中有听见的就出了声。

    ”江姑娘,这是找谁呢?”

    “江翠翠,你那好姐妹如今可不在,即使在她也帮不了你!”

    “平日里仗着自己脸蛋俊,有许多汉子喜欢,就不跟大家来往,如今没了刘小芹,你还能如何?”

    是几个少女的声音,话里满是得意和奚落。

    江翠翠瞧平日里还算和睦的乡邻,一下子变得这般的陌生冰冷,不禁又怕又气,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特别是有些人还受过自家的帮助,揭不开锅的自家送粮接济,来瞧病的乡亲不仅不收钱,有时候还得倒贴药材。

    想起这些,江翠翠心中不禁十分委屈,眼眶登时红了,掩面就往院子里跑去。

    “嗨,不就扯两句玩笑话嘛。”看着江二发冷的眼神,那女人忙讪笑着将方才说话的少女给拉回了身后。

    院子外头吵吵嚷嚷的,时间紧迫事出有因,江家父女对他有救命之恩,韩元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厨房里,韩元恺也顾不得先问过江二,便一把拉开老旧的橱柜,在里边抓了把筷子出来,又走到灶台边上,揭开盐盅盖一瞧,只见小小的盐盅里边已经见了底。

    韩元恺在桌子上灶台上四处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万般无奈之下,他刚想出去问江二把盐放在了哪里,又忽然想起那些腌咸菜来,然而他这一转身,却不小心磕倒了脚边的凳子!

    “啪嗒!”

    韩元恺下意识地弯腰去扶,却正好瞧见桌子底下放着个木盆,上边还盖着个圆圆的木板盖子。

    “应当是新腌的咸菜!怪不得没盐了,或许还能剩下些!”韩元恺想着,便把旁边的木条长凳挪开,弯腰进去把盖掀开!

    可他这定睛一瞧,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他顿时瞪大了了眼睛,这哪里是什么腌咸菜!

    韩元恺慌忙把盖子给盖了回去,随后一脸尴尬的站起身来,随手在桌上拿了个碗,走到墙角找了坛新腌的咸菜,从里边倒了些汁出来,又添了些清水搅拌均匀,随后将碗端到桌子上放好,背对门口学着老道人的模样,将三根筷子试着在碗里边立起。

    “嘿嘿……果然如此,可以出去告诉江叔了。”

    看着面前三根湿漉漉的木筷子,果真稳稳的在一碗咸水中立住,韩元恺不禁咧嘴一笑。

    不承想掩面而奔的江翠翠,听到厨房的动静扭头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那人正在桌子边上鬼头鬼脑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江翠翠本来还挺同情他的遭遇,刚才还想着他能帮自己忙,没承想他也和外边那些翻脸无情的人一般,甚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在偷东西!

    江翠翠走过去正想痛斥这贼人一番,不承想韩元恺刚好转过身来,手还往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江翠翠见了心里顿时猛地一跳,急忙往他身后的桌子瞧去。

    只见长条凳倒在一边,桌子底下的木盆盖子也有挪动过的痕迹,江翠翠顿时羞怒不已,脸憋得通红直如天上的火烧云一般!

    “你!呜……”江翠翠心中只觉得十分委屈,话刚出口,本就泫然欲泣的她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脸庞滚滚滑落。

    “翠翠姑娘,你怎么了?”话刚出口韩元恺便想起方才那幕,明白这是生了误会,讪讪的想要跟她解释,“不是的,我……”

    羞怒不已的江翠翠见他向自己走来,恨恨一跺脚,便掩面往自己屋子跑去了。

    院里这点动静混杂在院子外边的吵嚷声中,不起一丝波澜。

    院子外头,王青眼看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就把江翠翠说跑了,心中更是大定,又见江二阴沉着脸,他赶紧接下话头,装模作样的劝道:“乡亲们,江郎中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道长您大慈大悲,那位仙家虽说已渡雷劫修成正果,但如此做法也确实有些不妥,更何况江郎中说的也确有几分道理,我想您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弱女子去受如此大罪罢,难道真的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么?”

    “唉!”老道人幽幽一叹,伸手抚须,一脸的落寞,“王老爷这一番话,听得贫道也深感汗颜,要说法子嘛倒真是有个法子,只不过却是极损阴德,况且先师留有遗训,嘱贫道轻易不可使用,这......”

    “如今正是时候,江姑娘实在不愿,王家庄上千口子安危就在旦夕之间,还请道长赐教!”王青说着向老道人行了个大礼。

    老道人慌忙上前搀住,不让王青拜下去,口中敬佩的说道:“难得王老爷如此求情,此女身世又如此可伶,也罢,其虽修行不易,可它如今却是有些乖张跋扈了,唯恐日后索取更甚为祸一方,贫道这就设下计来,废掉它一身修为!”

    老道人手一伸来,王青便顺势直起了腰,满脸喜色的看着他说道:“道长慈悲!救人实乃大功德,救人之法还请道长告之。”

    老道人沐浴在众人敬服的目光里,得意抚须道:“可先假意允之,后速速寻一痴儿嫁之,再身配九阳雷法护身符咒,拜堂之时便可上达天听,如此,计便成了一半。”

    王青见老道人又卖起了关子,便急不可耐的问道:“道长,另一半当做如何?”

    “王老爷莫急,还需心诚才是。”老道人捻着颌下的胡须缓缓说道。

    王青脸上抽了一下,随后讪讪的道:“是,心诚,心诚!”

    老道人嘴角微微一撇,随后又一脸的沉重,口中说道:“其得知消息必然大怒,现身来抢,天生痴儿身世已是极惨,如今还被抢亲,届时它必受天谴,一身修为尽散!若想恢复它那千年道行,则须找其同修好友庇佑王家庄,百年之内风调雨顺百害不侵。”

    老道人身后的道童忽然上前几步,来到他身前俯身拜道:“师父,万万不可!九阳雷法护身符咒须以五年阳寿为媒,方可画成,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是修补不回来的,师父您怎可擅画啊!”

    老道人看着面前的道童,嗔怒的一甩手中拂尘,脸色十分凝重的说道:“徒儿勿再多言,为师已经决定了,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个天生痴傻的男子,与江家姑娘成亲,除去这一祸患才是!”

    “狗东西!绕这么一圈,竟是打得这腌臜主意!”江二心头一怒。

第十一章 道法戏法

    听闻还有这等好处,又见老道人答应做法驱邪,围观的人群顿时喜笑颜开。

    “道长慈悲!”

    “道长慈悲啊!慈悲……”

    “好个假老道,竟想坐地起价?”看着众人纷纷拜服老道人,王青虽然心中腹诽,但还是恭敬的躬身作了一揖,“道长真是慈悲为怀,令人敬佩万分!届时我必奉上滋补药材,虽然不能增补阳寿,但也可令道长快些恢复元气。”

    所有人都在低头向着那假老道弯腰作揖,除了江二,只有他孤零零的杵在边上,一双眼睛在假老道和王青身上来回打量,时不时还看上一眼那三根仍然杵立如柱的筷子,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韩元恺匆匆从院里走出来,恰好见到这幅场面,撇下方才那实在尴尬的一幕不想,一扭头又见江二正打量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是古怪的……”韩元恺一开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迈步向他走了过去。

    老道人对着众人虚扶一把,口中说道:“诸位快快免礼,替天行道这都是贫道应尽的本分,各位乡亲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弯腰作揖的村民便也陆陆续续的直起身子,忽然,人群里也不知谁起了个头。

    “里长老爷,你家公子不就是额……道长要找的人吗?”

    “对啊,这不是正合适!”

    “江二,我老婆子说句公道话,翠翠女娃模样长得确是俊俏,还识文断字会医术,人也手巧心善,在庄里是出了名的好闺女,按说得多好的后生才般配得上,可咱里长老爷家是十里八乡也排的上的大户,并不算埋没了翠翠女娃,你还是应了吧。”

    “何止不是埋没,这还是他江家高攀了我们王家人呐!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婆娘!莫扯那许多杂七杂八的,里长老爷,为了全庄的安宁,您还是尽快和江家商量着把这门亲事给办了吧。”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也耽误一天功夫了,趁着天色还早,不如你们两家就趁着今日把事情办了吧,也算给村子冲冲喜去去邪气!”

    “对嘛,还可以请道长主婚,昨夜庄里人可吓得够呛,可不敢再多耽搁了!”

    “哦,竟有此事?”老道人瞟了眼王青,随后伸出手来掐指一算,“那倒是赶巧了,今日正好是黄道吉日,你们两家可愿结成这门亲事?”

    见众人七嘴八舌的撮合着亲事,王青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假意推辞道:“这……不可,万万不可!小儿天生痴傻愚钝,这如何般配得上江家姑娘?实在是……”

    “好戏法,真真的好戏法!”

    听完韩元恺的一番低低耳语,江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更多的却是不可思议,余光往身旁睥睨一眼,随即一咬牙,口中高声喝道。

    此话一出,正一脸笑对着众人摆手的王青,口中那后半句得意的托词硬生生被憋回了肚里,回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变得有些陌生的汉子。

    吵吵嚷嚷说着讨巧话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纷纷向着院墙根下瞧去,村民们脸上神色各异,有好奇、嘲弄和可伶,更多的人则是一脸讶异,似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出自那个墙根下孤独的身影。

    拽紧手里的筷子,穿过无数的异样眼光,江二一步步走上前去,看着老道人继续朗声说道:“敢问道长,这筷子立不立得住,怕不是全凭您的心意摆弄?哼!好手段,真真的一身好戏法!”

    “额……”面对江二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老道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王青心头也是一惊,见局势有些紧张和尴尬,他慌忙劝道:“咳咳……江二,休得胡言,道长您千万不要跟他见怪,江二他也是……父女情深,一时着急说错了话,是吧江二?”

    见王青拦在自己和老道人中间,江二也就停下脚步,盯着王青的头顶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还有昨天夜里也是道长您变的戏法吧?是用的鳝鱼血么?”

    老道人闻言心中大惊,又见村民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竟有些乱了阵脚,吞吞吐吐的说道:“什么鳝鱼……贫道……贫道听不明白,什么戏法?你若要看戏便去戏班子街市上瞧去,贫道只会道法不会戏法。”

    江二从身后掏出一把干筷子,直直的伸出手臂,看着躲在后头的老道人说道:“那湿筷子道长您立的起来,不知道这干筷子您是否也能立的稳当?”

    老道人怒道:“什么干的湿的,贫道一番好意,你反而三番两次污蔑与我,真是不识好歹!既如此,贫道这就告辞了!”

    “道长请留步!”王青一把拉住转身就要离去的老道人,愤愤的扭过头来,粗短的脖子难受的昂着,“江二,莫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你说这话有何凭据?你要是瞧不上我家就直说!”

    王青话音刚落,人群里顿时就有提出质疑的人,还不少,群情激愤的。

    “江二,素闻你平日里老实憨厚,今日是谁教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江郎中,这可开不得玩笑,干系一庄子人性命的大事,”

    “胡说八道!就是不想嫁女儿,我看是想着山鸡变凤凰咧。”

    对这些旁的声音,江二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是有人妖言惑众还是真的有妖邪作乱,门上的血手印子何故一夜消失?只要弄些鳝鱼血涂于门板上,今晚乡亲们守在暗处一瞧便知,是吧道长?”

    见他如此无视自己,王青气急败坏的喊道:“江……江二!你有何凭证?”

    江二不答反问,语气不卑不亢的道:“里长,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事实?”

    “我怎么知道?不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讪讪的住了嘴,王青的脸色有些发白,正尴尬间,王青身后的家丁小厮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王青随即瞥了眼院墙边,“江二,难不成是那尕娃教你这般胡说八道的?”

    江二忽然一楞,愤懑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明起来,随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僵在王青面前的手臂。

第十二章 出头之鸟

    一时之间,王家庄这挤得满满的西坡上,忽然又安静了下去。

    挤挤攘攘的人群后边,踮起脚尖的人刹那间也像是定格了般,怔怔的望向院墙跟下,好似陡然徒剩下山风抚动衣裳和乱发。

    当然还有一些少年和年幼些的孩童互相骑着“马儿”探头探脑的,把面前的一幕当做玩闹,他们正乐得偷闲半日,趁机挥洒着孩童的天性。

    与之不同的是旁边几个年岁大些的少年,身材挺拔瘦削,唇上都已经长出了绒绒的汗毛,瞧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纪,可他们却一脸的担忧和无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丝毫没有理会脚下自家的小弟,任由他们扒着衣裳,嘴巴一咧苦着脸。

    日头在天空斜了些,将坡上挤在一团的村民影子也拉长了些,一个个的落在后边的人身上,像一只只翅膀扭曲的老鹰。

    “咳咳!”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老道人于是咳嗽两声,待村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自己身上时,他面上不冷不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众位乡亲,既然你们如此不相信贫道,那么诸位便另请高明吧,”被人点破了手法,不知对方底细,老道人心里边有些着慌,便想开溜,可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伸手往旁边一拉,“徒儿,咱们走!”

    村民们也被江二这一连串的话惊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江二说的头头是道的,心下便有些半信半疑,可方才老道人那番行云流水的一场法事下来,瞧着确实又高深莫测的不像是唬人。

    而且仔细一想,就算老道人真是骗子,钱也用不着自家出半文,要嫁的也不是自家闺女,可万一不是骗子,得罪了这高道,那可闯下了大祸,这时见老道长要走,想通的村民登时便着慌起来,纷纷出口相劝。

    “道长不要走,那只不过是江二一个人说出来的疯话,我们大家是绝对相信道长您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对啊,江郎中,只怕是你不想嫁女儿才在这胡说八道蒙骗大伙吧?”

    “乡亲们,你们想想看,血手印那般大,又怎么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呢?江二,我看你是嫌王少爷配不上你家的俊女子!”

    “就是,老婆子我上他家说了十几次媒,每次都给他打发了回来,只怕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哟,瞧不上咱们小地方人家,怕不是城里来的落魄户?。”

    “要说来,那后生是谁家的儿子?怎么瞧着如此面生,还穿得这么寒碜,老张家的,你可认得?”

    “从没见过,虽说村里年轻后生不少,但这人我却没半点印象,许是外乡人来走亲赶巧碰上了?”

    “管他是谁家儿子,我看呐他是被那女娃给迷了心窍,这时见她被仙家选中,胡乱都要嫁人,自己又不是个天生痴傻,这才编了瞎话来阻扰亲事。”

    “她婶,你说的倒真有些道理,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人,充其量一个山野郎中,胡乱识得几个大字,今日怎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比那教书匠都不输,依我看呐,怕真的是他背后有人唆使咧!”

    “娘!这还用猜么,肯定是那色坯子使得坏,坏种一个!”

    有人开了口,后边的村民就纷纷想明白了这其中利害关系,这可是百年的风调雨顺,庄户人不就这点儿盼头么?有这等送上门来的美事,岂能白白放过?村民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力想要促成王江两家的亲事。

    真相摆到了面前,村民们都不相信江二说的,反而向着骗子说话,这一幕不禁让韩元恺看得有那么些许愕然。

    而且江二方才势如破竹的,眼见就要拆穿这两人的阴谋,他却突然沉默了下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韩元恺更是有些奇怪,自己不是跟他说清楚了么?

    只要找到那两个家丁,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如今都到这步田地了,瞧着他也并不愿意将女儿嫁到王家,可他不直接把幕后黑手说出来?想必人证物证齐全,这些村民也再无理由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再助纣为虐下去的吧?

    韩元恺百思不得其解,刚想到点儿头绪,却听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叫喊来。

    “姐妹们,他想害死咱们一庄子人,砸他!砸这色坯子!”

    “不仅是色坯子,还是个坏坯子!”

    “对!砸他个坏种!”

    说话的是些豆蔻年华的少女,头上都扎着双丫发髻,衣着虽然普通却也并不破旧,其中还是有几个姿色秀丽的,只是动作瞧着有些刁蛮。

    几个少女口中不依不饶的骂了一通,便见她们弯下腰去拾掇地上的硬土疙瘩,墙根附近的村民慌忙往一旁挤开,想要离这少女们口中的坏坯子远些,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瞧见这一幕,一脸懵圈的韩元恺也不好跟一群小姑娘对骂,又见江二仍然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对这一切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眼见土坷垃就要迎面砸来,韩元恺逃也不是站也不是,慌忙抬起手来遮住头脸。

    “住手!”

    一声大喝,原来却是王青抬起了手。

    王青看着面前不再说话的江二,见他似乎是被自己问倒了,莫非这后生有什么问题不成?心里虽然这般想着,王青还是回过头去呵斥道:“简直胡闹!不可胡乱动手,何况还是我王家女子,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眼见王青出声训斥,几个农妇慌忙扯住自己身边的少女,一把拉回了身后,低声斥了几句回过脸讪讪的笑着,待看清了王青的脸上没有半点恼怒的神情,她们便也松了口气,却随之又是一滞,身边的女儿也不依的扭动着肩膀。

    虽然差点挨砸,但韩元恺还是想提醒江二,刚抬起脚来迈出半个步子,却又被那几个扯住女儿的妇人打断。

    “后生,看上人家闺女可你也别拿我们一庄子人性命开玩笑啊。”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偷偷摸摸的,怕不是有什么亏心事?”

    “后生,你是谁家儿子?这么胆大妄为,拿全庄人性命不当回事。”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可不同于方才对江二的遮遮掩掩,这些人直接当面诘问起韩元恺来。

    韩元恺一下子就被对面这群妇人问住了,毕竟他现在还真是个身份不明的人,熟读史书的他可知道明朝除了有功名的,其他人离开家乡都是要有路引的,若无路引擅自离开家乡,官府追究起来可不是小事。

    现编也编不出来,韩元恺又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村子,更何况这些人有心去查,他的谎话一下子就得被拆穿,到时只会更加麻烦。

    正讷讷的不知如何是好,韩元恺把目光投向江二,可江二却仍然背对着他,仿佛事不关己的局外之人一般,也不知在想什么。

    “快说!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子,如此的胆大妄为,不知轻重!”

    数十道警惕甚至是厌恶的目光落在韩元恺身上,已经有不少汉子面色不渝,忽然好似这时才感受到毒日头的威力一般。

    看着一条条黧黑的结实胳膊从那些庄户汉子的衣袖里露出来,韩元恺顿时讪讪的说道:“我……”

    正在此时,江二却又重新开口说道:“那后生是我远房侄儿,从老家来寻的我,这不今天才刚到,还没来得及跟众乡邻介绍。”

    韩元恺闻言,看了江二一眼,也不好反驳,毕竟自己真的不清楚现在这副躯体的身份,要是实话实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穿越来的,估计得被他们当成妖怪,下场如何显而易见。

    “原来是一家人,怪不得能编出这种瞎话!”

    “对啊,江郎中,你都这把岁数的人了,怎能随意轻信一个尕娃的疯话呢。”

    “江……江郎中,我看他是瞧上你家闺女了,不想她嫁给旁人咧!”

    忽然一下子成了出头鸟,被众人指着鼻子骂,韩元恺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日头很晒,可他却并不觉得很热。

    听着这些妇人的胡言乱语,江二撇了眼韩元恺,却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嘴里十分笃定的说道:“我相信他,昨晚我也亲眼看到了。”

    环顾着一众面上露出愕然之色的村民,王青哂然笑道:“既如此,昨夜也总该有人开门瞧过的吧,可有人看到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这近百号人的目光迎上王青皮笑肉不笑的脸,有些本想要开口的也就闭了嘴巴,然而也有不少人心思活泛了起来。

    “没有,谁还敢出去看,吓都吓死了!”

    “我本来不信邪的,可昨晚打开门真的没瞧见什么东西,门‘砰砰砰’的作响,外面却没半点人影,太吓人了。”

    “这敲门声直响了半夜功夫,后半夜才慢慢没了动静,今早起来一看,那血印倒是不见了,只留块个坑坑洼洼的门板。”

    “昨晚确实诡异,江二你说的什么鳝鱼血,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问他做什么?应该问那尕娃!江二这套说辞定然是那小子教的,瞧着人模人样的莫不真是色迷心窍?”

    “那尕娃,鳝鱼血跟这事到底有什么干系?今天你要不说出个道道来,哼!咱的拳头可不认得你是谁家的侄儿!”

第十三章 西坡论道

    日头似乎比方才更毒辣了些,让触碰到的人都急躁起来。

    不知是话赶话还是凑巧,有人起了个头,就有不少壮年汉子已经在摩拳擦掌,一时间群情激愤的。

    江二回过身来,正对上韩元恺的视线,却很快又撇开了去,他环视着在门口前围了个半圆的村民,抱拳作揖道:“诸位,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还请乡亲们莫要见怪。”

    正蠢蠢欲动的村民身形顿时一滞,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却见身边之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仿佛都不敢相信这是从江二口中说出的话,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江二,那个平日里从不与人为恶、老实厚道的土郎中。

    想到这点,他们也就释然,因为听这意思江二他已然想通,不日就要和里长王家做成亲家,所以就连方才暗暗放狠话的人,话里话外也客气了些。

    “江……江郎中,我等倒是无妨,不过可得消了老道长的心头怒火才是!”

    “正是,老道长道法通玄,咱可不敢得罪了。”

    “王家庄这上千口子性命全在你们手里了,若是气走了道长,不说在这里的上百口子,等下地的人回来,只怕也不会轻饶了你们!”

    “快向老道长赔罪!”

    “对,赔罪!”

    七嘴八舌的,虽说客气了些,可还是有不少的直性子,不过他们也不敢露出脸来,只是粗着嗓子躲在人后,吵吵嚷嚷的起着哄,许是平日里苦闷繁重的劳作让他们喘不过气,才在此找回点乐趣来。

    江二牙根暗咬,转过身子面对着老道人,顺势循着声在人群快速扫了眼,随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说道:“道长,在下方才出言无状,还请勿要见怪。”

    “无妨!”

    老道长看了眼王青,也不好跟江二过于较真,如今见了台阶便下,只是面上却仍然不冷不淡的,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而韩元恺却并没有说话,仍然站在墙根下不动弹,彷若泥胎木雕般,除了一双四处乱转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已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在吵闹的人群和王青身上来回打量着,心中思忖道:“围魏救赵、以势压人?倒会利用人心,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便给你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来见江二服了软,村民们正高兴着,可老道人脸色仍然不太好,再一看韩元恺那副老道定定的模样,顿时便不乐意了。

    “那尕娃!怎么不向老道长赔罪?”

    “快些向老道长赔礼,否则教你认识认识大爷的拳头。”

    “对!我王家庄王家本姓可不是好欺负的!快些给老道长赔礼,否则定叫你吃一顿饱饱的铁拳头!”

    江二看了眼一脸迟疑的韩元恺,两人的视线在畅通无阻的半空中快速错快,江二眼睛一眯也不意外,便回过头来抱拳说道:“道长,我那侄儿性子古怪,便由我来替他给你赔礼吧。”

    江二狠下心去刚要作揖,便听人群里边又有人说话。

    “江郎中,也用不着你替他说话,既是他唆使的,你也只是一时蒙蔽,便让他自个跟老道长赔礼道歉,”

    “对嘛!哪有长辈替后辈赔礼道歉的道理,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说我王家庄的闲话?”

    老道人打量着墙根下那个年轻后生,别人不知他心里可门清,这后生把他的东西都抖落出来了,方才他还有些怕漏了馅,没承想这些愚民反倒替自己打起头阵来了,见局势往自己这边靠拢,老道人便也懒得说话,只冷着张脸眯眼抚须,头微微昂起站在一旁看戏。

    见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更有不少汉子目露凶光,韩元恺知道如果不把事情说个清楚透亮,这些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今天怕是很难走出这个村子。

    加上这些鼓噪的人和王青的身份,韩元恺也明白了江二有他自己的难处,更何况自己的性命也是他救的,就当还个人情也罢,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一个毫无牵挂的外人,拍拍屁股就能离去,不带走也带不走一片云彩。

    想到此处,韩元恺便拱手行礼面向老道人,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道:“晚辈这厢有礼了!敢问这位道长,您可知道有一种飞禽,昼伏夜出专门捕食幼虫,尤其喜食血腥,而鳝鱼血的腥味又能飘到很远的地方,故而,会不会有人利用它们来达到某些目的呢?”

    韩元恺一开口,人群顿时便静了下来,可直到听他一气儿把话说完也没听见半句道歉的话,想要起哄,可他偏偏又彬彬有礼的,话里也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直叫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心头一震,老道人面上也不由闪过一抹异色,很快消失不见,刺眼的日光下老道人皱着张有些发白的脸,见那些村民也没有继续替自己出头,老道人只好摇头道:“请恕贫道孤陋寡闻,贫道从没听说过这种怪物,至于有没有人用过这种方法,贫道更是不得而知。”

    “道长您不承认也无妨,只要您重新换过筷子立一遍,”韩元恺脸上笑盈盈的,随后伸手往怀里一掏,“喏!就拿这几根试试,这可是从江家厨房拿出来的,按理说这仙家应当更是喜欢才是。”

    老道人一甩拂尘别过头去,面上有些不渝的回道:“岂有此理,仙家神识已附身其中,哪有再随意换过的道理!”

    韩元恺站直了身子,随后手臂直直的往供桌一指,双眼直视着老道人说道:“就是了,道长,你刚才就这么当着面说要设下计来废掉那仙家的法力,就不怕藏在筷子中的它听见了么?”

    “你……”老道人一时语噎,随后回过头来瞪着韩元恺,声音带着些许愠怒,“你简直胡搅蛮缠!那筷子贫道已经用法力封住,它自然是听不着的。”

    “哦?”韩元恺看着老道人胡子都被气得微微发抖,却仍强自忍耐不肯发作,察觉到场面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忙缩回手臂方才继续发问,声音又快又急语气不卑不亢,“既然道长您能封住藏有仙家的筷子,怎么却斗它不过?”

    见这些庄户人听得也满是好奇,老道人脸上抽了下,沉声道:“那不过是它几缕神识,只有些许法力,贫道自能轻而易举的将它制住。”

    韩元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的问道:“原来如此,道长这般封禁难道不怕惊动了它么?”

    老道人面上神色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虽称其仙家,然其智远不如人,到时胡乱找个说辞就打发了,用不着小友操心!”

    “那道长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提出这个法子?以您的慈悲心肠来说,不应当能忍心看着弱女子进火坑的吧,莫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

    韩元恺忽然发起一连串的提问,虽句句直击要害,可却又不似一击必杀,否则怎么不亲自动手学着老道人也来立一番筷子,江二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

    “这……”快速瞥了眼一旁的王青,老道人顿了顿,但说话还是有些迟疑,“它既已是仙体,在无过错之下贫道自然不能奈何于它,方才……方才只是被王老爷以及一众乡邻感动,故才舍了这五年的阳寿,万没想到小友竟如此质疑贫道!”

    见他仍然忍住了,韩元恺一脸敬佩的说道:“道长果然一副慈悲心肠,晚辈……”

    “够了!”

    一声大喝发出,见老道人有些应接不暇,一连番牵强无力的解释,再说下去就又扯到自己头上来,王青实在怕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老道长勿要见怪,小侄无状出言冒犯,我这做大大的替他向你赔礼了。”江二忽然动了,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回到韩元恺身边,口中虽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并不十分真诚。

    “江二,你们不要再拖延时间了,道长已经说了,事情尽快解决为好,这可关乎到全村老少的性命,乡亲们,你们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头顶的日头一点点的歪斜,见两边许久也说不出个好歹来,村民们心急如焚,本身站在老道人一方又不会损失什么,又见王青发了话,便一起起哄,意欲逼着江家即刻和里长王家结亲。

    “对!江二不要再拖,既然已经事先说好的了,如今选中了你家,就该认命,这时才想反悔是何道理?老老实实听道长的安排,否则全庄老小都不容你们!”

    “江郎中,你自家不想过活,别扯着大家一起啊。”

    “江二,还当你已经知错,没承想却只是跟大伙玩虚的!”

    “吐口唾沫是个钉,今日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第十四章 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正午已过,夏蝉似乎也从瞌睡中醒来,兴高采烈的在人耳边呱噪个不停,仿佛欲与旁的响声一较高低。

    下边的村庄里,西坡之上,叽叽喳喳的,一声盖过一声,唾沫星子喷溅到别人的脖颈上或是衣裳上,掩在人群背后的村民说话越发难听起来,场面隐隐又有控制不住之势。

    “咳咳……”

    见等候许久的时机已到,韩元恺扭头往身旁的江二脸上瞧去,眼神之中满是暗示。

    如今两人俨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同心协力,再示之以弱以退为进,方能寻得那既是物证也是人证的东西。

    心头一动,江二回头径直迎上那道复杂的目光,只片刻顿时便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两人这呼吸间完成的眼神交流,在旁人瞧来倒像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站在一旁的王青心头冷笑不已,犹如局外之人一般冷眼瞧着,他身后的老道人则是手捋长须不断,一圈一圈似乎是在把玩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和身旁的道童一起也是闭口不言。

    人群之中,叫喊的起劲的也只是少数,剩下的都是些左右为难着两头不敢得罪的,方才韩元恺对老道人那一连串的诘问,细想下来,他们也隐隐觉得颇有些道理。

    可两相其害取其轻,一边是有权有势的里长老爷,以及虽有可疑但瞧着也颇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另一边则是与大伙相差不多的乡野郎中,那个寒碜的后生就更不值一提了,想必只是个逃难投亲的人,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否则这很容易做出选择。

    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毕竟不管这成与不成、真抑或假,得罪哪边对他们来说都不好,也就沉默着看一些人卖力的起哄。

    “快些!还没想好?这等美事还如此犹豫,我若是这被选中的女娃,早就点头万般个愿意!”

    “正是!嫁入王家不愁吃喝还不好么?也省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就为讨个肚饱。”

    心中冷哼一声,为免他们更难听的话来江二咬了咬牙,随即上前一步,对着王青抱拳朗声说道:“里长,此处狭窄拥挤不堪,也不是个说事的好去处,您看……

    “嗯?”王青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可听着耳边的起哄这点疑虑便又很快消散,他嘴巴顿时一咧说道:“这倒也是,到时下地的回来也往这里凑,真有些挤了,我家院子倒是空阔。”

    江二面上带着笑说道:“那就到您家里去说罢,也请里长老爷派人去把下地的人先叫回来,好让全村老少都能做个见证,我这侄儿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家谅解,他年轻气盛的见着妹子一哭,也是一时着急。”

    王青闻言喜不自禁,面上随即露出十分畅快的笑,摆手道:“哎,不妨事!若江郎中早如此说话,又何必凭白生出这许多麻烦来,还差点得罪了道长,气走了他,幸好老道长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

    感受到王青得意之极的目光,似乎在跟自己炫耀一般,老道人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一脸平静的抚须道:“无妨,误会既已说开,贫道又岂会计较这些小事,只愿尽快把事了了,还一方安宁才是正经。”

    也没理会老道长的场面话,王青挥手叫过一个小厮,让他附耳过来低低吩咐几句,便见那小厮低头哈腰的轻轻应了声,随后就快步的穿过人群去了,江二眼睛一凝,正要开口,却被身边之人悄悄扯了下衣袖。

    王青并没有瞧见两人的小动作,他正对着同样露出笑来的围观村民,抱拳道:“那么乡亲们就退回村中去,再去些人把地里的人都唤回来,一会儿都到我家吃酒去!”

    待村民们乱哄哄的应了声,王青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江家这叔侄俩,顺便偷眼瞥了眼院子,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了门板上依稀的血手印子,心里猛地一个机灵似乎想起了什么。

    “咳咳!”

    咳嗽两声,这矮胖子慌忙又背过身去,待另一个干瘦的小厮弯腰附耳过来,他低声快语吩咐了几句,便见那面有菜色的小厮躬身往后退了几步,随后一转身钻进人群重新挤出的巷道去了。

    江二眼神闪过一丝异色,急忙往一旁的韩元恺看去,已经有村民自发的去地里头唤人回来,拥挤的西坡有些杂乱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不甘和质疑,少女正在低声呜咽着,虽十分伤心和气愤,可她的耳朵却没敢闲着,待听见阿爹一番话将老道人和王青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才稍稍止住了泪水。

    可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功夫,阿爹和那坏坯子的声音又被那些起哄的人给掩了下去,随后阿爹态度竟似乎变了,江翠翠不禁十分伤心,竖起了耳朵无声的呜咽着,心里边哀哀的想道:“呜……阿爹也……那些人也没喊错,他就是个色坯子!呜……”

    正趴在半掩的窗边又难过又生气的落着泪,江翠翠忽然又见外边有了声响。

    “江姑娘是否也一同前往?”王青边说边拿眼睛往院里瞟。

    “这还是……”江二一时间有些迟疑。

    听他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忍,韩元恺急忙抢先答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这等大事,我家妹子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不过她性子有些执拗,不妨让我去劝她一劝。”

    见这人面上虽没什么笑,可话里也带着讨好之意,王青笑了下,开口说道:“那为何不让你的大大去劝,后生,不是我小瞧你,你这才来的堂兄弟,江姑娘她能听得进你的话?”

    “大大他还有事要去做,在我们老家有个规矩,成亲之前老泰山可都是要去见上一见新女婿的。”韩元恺知道大大就是叔叔伯父的意思,故而顺嘴便说了出来。

    “你是说……”王青先是一愣,随后一喜。

    韩元恺终于咧嘴笑了笑,看着眉头紧锁的江二说道:“这位有钱的老爷,跟你想的差不离,一切都好商量,我大大他就是想看看新女婿长什么模样,脾性好不好,他也好放心不是?”

    “呵呵……”虽心中鄙夷,可王青对着韩元恺还是面上带笑双手拱起,“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既然江叔说自己是他的侄儿,身上也寒碜的像个落难的,韩元恺索性装的像一点,大咧咧的说道:“这位大老爷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只要待会儿有吃的有喝的就好!”

    原来不过是个有点见识和心机的山野村夫罢了,方才还当他真是什么高人,将假老道唬得那般窘迫,江二说他是今日才到,如今看来倒也可能。

    昨日一早确实也没听那俩奴才说起过有什么异样,想必应当不假,许是他并不知道内情胡乱蒙的?这假老道本事也稀松平常的很,看来方才这人一番刁难也只是为了邀功,好在亲戚家留下来讨点吃喝,想到此处王青心头冷笑一声,随即乐呵呵的说道:“这容易,定叫后生你吃个肚儿圆!”

    “快去!让夫人多备好酒好菜,待老道长做了法事去了祸害,今日咱们王家庄就热热闹闹的喜庆一场,去去晦气!”王青大喜,对着身边人摆手道。

    随意拱了一手,韩元恺转身对江二使了个颜色就进了院子,在院子里没走几步,忽然又有几个妇人小跑着从他身边走过,韩元恺对此已然见怪不怪,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了。

    几个妇人一进去,江翠翠立马就背过身子止住了呜咽,对几个妇人的劝阻,江翠翠死活不愿,梗着脖子说道:“那老道人是个骗子!都是假的,我不去!”

    “这……你阿爹都同意了,你还……”

    韩元恺走进屋子就听到这句,随即在门前停下,口中说道:“妹子,走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你爹他好像也并没有再梗着脖子反对了。”

    “听到没有,翠翠女娃,连编这瞎话的二流子都认下了,你还信这鬼话!”

    “我什么时候认下了,真会给人扣帽子。”韩元恺心里边正暗暗嘀咕着,便听屋内另一个妇人抢着说话。

    “对嘛,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有老道长为你主婚,又嫁了王家,不愁吃喝的,多美的事!”

    “就是,咱们都是女人,姑且又长你一辈,总比你看得远想得更明白些,虽说立哥儿是有些痴傻,可也没听说他打过谁害过谁,嫁过去你只把他当小孩般哄便好,再说王家跟你家也有那么些亲近关系不是,嫁过去不更是亲上加亲了么?”

    “翠翠女娃,你俩婶婶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嫁过去家里家外的又不用你操劳,你爹他也能过上舒心日子,这等美事多少人家还求不来呢,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也总好过你被送去给了那什么仙家的好吧,嫁到王家你要是想家也就走两步路就到了,是不是?快些好好拾掇拾掇。”

    小小的屋子里挤着三四个中年妇人,韩元恺不好进女子的房间,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到了外头只怕这几个妇人更不会离开她的身旁了,所以韩元恺只能急急地给江翠翠打眼色。

    江翠翠正想开口驳斥,抬起头来正瞧见门外的下流胚子,还在挤眉弄眼的给自己使眼色呢,江翠翠顿时暗啐一口,又不是有几个妇人在,她都想抬手去将那下流坯子叱骂一番赶出门去,可如今只能又气又羞的低下头去,低头那一瞬却又忽然发现那坏坯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银牙暗咬,江翠翠强忍住羞涩和骂人的冲动,抬起头来又往门外看了几眼,见他眸子里好似并无下流调戏之意,反倒像是要告诉自己些什么似的。

第十五章 张灯结彩

    已是夏日的尾巴,天气仍然异常的炎热。

    “呼呼呼……”

    一阵不急不慢不轻不重的摇扇子声。

    王家大堂里边正有两人,坐在堂上的妇人,勾着两道峨眉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瞧上去三十多岁年纪,内着棕色大襟长袄外套一件青色绣花比甲,头发盘起,高高的发髻上斜插一枝翠绿玉簪,耳垂坠着两只小巧剔透的翡翠耳环,颜色虽不甚美却别有一番风味,后头还有个手执一把葵扇摇个不停的婢女立着。

    虽有婢女在旁扇风驱署,可妇人的脸上仍然溢出些许汗珠,怕花了妆容,她忙从袖里抽出一块丝巾手帕轻轻将汗珠拭去,这才双手捧起新砌的茶水,刚揭起盖儿又盖下茶盏盖儿,只把一双眼睛望着大门外头。

    妇人这时才摸清了自家老爷的想法,怪不得昨日说就要做婆婆了,原来竟是看上了江家的女儿,可她分明记得这江二是三大大的徒弟,自家老爷可是早有吩咐不许跟他们来往,怎么如今他自己倒先变了性子,竟要跟他江家结成亲家?

    怪不得这两天特意不许立儿出门去,昨夜那番怪声还吵得自己没睡好,搞出这么多花花肠子来,原来都是为了这,要不是为了立儿,她都要有些起疑了。

    立在一旁摇扇子的小丫鬟,瞧了自家主母这副心焦的模样,还当她是着急还没个准信,忙带着小心的轻声说道:“夫人,小书还没回来,要不我再去瞧瞧?”

    “去吧!”王夫人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她自然不会跟一个丫鬟说这些有的没的。

    正在此时,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婢女带着个青衣小厮匆匆走了进来,两双快鞋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踩出一连串密集的“踢踏”声,见他们脸上喜盈盈的,王夫人双眼一亮急忙撂下茶盏,人还未至便听见一串欢喜的如同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极为悦耳。

    “夫人,老爷让你先张罗着酒席,布置新房喜堂,一会儿他就回来。”婢女小书边走边道。

    “成了?”王夫人一脸的惊喜。

    “你来说!”婢女回头对身后的小厮说道。

    见夫人眼睛盯着自己,小厮忙躬身弯下腰去抱拳说道:“回夫人的话,瞧着是八九不离十了,江二他已经服了软,这可关系到全庄人的身家性命,他怎么敢违拗,小的先恭喜夫人了!”

    两个婢女脸上带笑福了一礼轻轻脆脆的道:“恭喜夫人!”

    “那就好,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让厨房张罗,我说怎么忽然前阵子买了不少的酒,原来在这等着,快去!”王夫人嘴角也忍不住的上扬,方才听了小书第一次的回报,她对那女子已是满意的紧。

    “是,夫人!”

    看着那刚进来的小厮应了声又匆匆出了大堂,王夫人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堂门边上,院墙很高,虽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可她还是不由得踮起了脚尖,迎着有些刺眼的日光往西边仰望着。

    这女娃可不只是长得很俊,还会医术,女工也是一绝,正适合立儿咧,自己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说庄子里有这么个好女子,要不是王青吩咐的不许与江家走动,自己或许早給瞧上了,想到此处她顿时就有些埋怨王青起来。

    却在此时,又有个干瘦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进了大门来,瞧见站在堂上的自家主母也只是抱拳告罪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就往一旁的后院去了,王夫人见了心里边顿时更不乐意了,也不知道王青还有多少事情要瞒着她。

    不过王夫人现在可没心思去跟王青计较,她正要趁着王立午睡赶快将喜堂布置好,招手唤过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吩咐几句,两个身着蓝短袄桃红裙的婢女便笑盈盈的福了一礼,随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就往后院去了。

    不多时便听见她们轻轻脆脆的声音在后院里响起,后院的家丁婢女也早都候着了,一时间院子里更多的人忙活了起来,库房里边早已经备好了今日要用到的东西,所以也用不着去镇上采买。

    不一会儿,七八个家丁婢女或抬或抱,就将红娟布红灯笼这些应景的东西给取了来,王夫人站在堂上指挥着,让几个青衣小厮取了梯子到门外换了喜庆的红灯笼,金字门匾上以及门边那两头凶猛的石狮子也都披红挂彩起来。

    面前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好些桌椅,王夫人正轻巧的立在堂上的石阶看着,时不时想起什么又唤过婢女吩咐几句。

    看着抱了一摞红烛的小书,王夫人忽然想起后院里正午睡的王立,忙对着她喊道:“小书,都这时候了,快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别让他瞎跑,直接领他来前院来。”

    “是,夫人。”小书脆生生的应了声,随后将红烛一股脑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便迈开步子往后院去了。

    日头还有晒,王夫人觉得口有些渴正想进堂内歇歇脚,忽然又见门口涌进来一群人,这些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讪讪的笑,见自己瞧着了他们,双手还局促的在衣服上搓了起来,可刚一停下就被后头的人给往前顶了进去。

    王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见似乎都是王家庄的村民,挤在前头的还有不少自家本家,她急忙摆了摆手,叫过几个正在跟前忙碌的家丁婢女,让他们先停了手里的伙计,上前招呼了人再说。

    王家这院子虽大,可以下涌进来这么多人,场面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乱哄哄起来。

    先是不声不响的,随后又乱哄哄的闹了好一通,江翠翠终于还是拗不过几个喋喋不休的妇人,点了头。

    站在门外的翘首以盼的王青,得了兴冲冲从院里疾走出来的中年妇人的答复,他的脸上顿时爬上掩不住的喜色,见韩元恺也正从院里出来,他忙背过身去。

    王青看着这些仍然留在在西坡上的村民,拱手抱拳道:“乡亲们,赶快走吧!等人齐了事情也商量妥了,还有酒席在等着你们呢!”

    “多谢里长老爷!”

    这二三十号人乱糟糟的喊了声,便后头变前头,其中大部分嘴里边还怪叫着往坡下边挤去,连正在屋子里闷头掉泪的江翠翠,也被几个村妇半拉半劝的跟在人群后边走着,只是江翠翠仍然带着她那顶帷帽,头也压得低低的。

    没有在意身旁那几个少年略带敌意的目光,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的韩元恺也挤在往下走去的人群中,双眼一会儿看看前头的王青和老道人,一会儿又看着神色各异的村民,人心最是复杂,熟读史料的韩元恺最是清楚不过。

    他可没想过可以仅凭几个问题,空口白牙的,就能把那行走江湖多年的假老道难倒,但只要有人起了疑心那就够了。

    现在大部分村民选择沉默,也只是因为这假老道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而已,所以才理所当然的站在假老道那边,只有将实打实的证据完完全全的摆到他们面前,才能揭穿假老道和王青的面目,这样即使心怀鬼胎的人也不敢再给他们帮腔了。

    而且,王青和假老道在被步步紧逼之后,突然大获全胜,想来他们定然欢喜无比,至于疑虑?这吝啬的矮胖子都这般大方了,只怕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况且谁又会相信就两个无权无势的人能在王家庄翻过天来,更何况种种举动也证明了,王青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他的人说的那些话。

    虽在心里头这般想着,可韩元恺面上还有些沉重的看了下边的王家大院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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