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来给你送花
闫温茂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光是乌龟就算了,上面竟然还写了他的名字,即使想装作没看见,也说不过去。
“那个、那个、侍月!你来帮我证明一下,我当时捏的时候就是兔子,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洛初初求助地看着侍月。
侍月硬着头皮道:“确实是兔子……”
“就、就算是外形出了一点小差错,但是材料还是好的呀,我辛辛苦苦做的,你就尝一口吧。”洛初初可怜兮兮地道。
闫温茂拿起绿乌龟,似笑非笑道:“陛下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几月前还在点心里下毒,将它赐给奴才,强迫奴才吃下。若不是奴才备了银针,早就魂归地府了,今日也不能在此处与陛下闲谈。”
“你……”洛初初气急,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她下的毒。
“我做这个点心是想对你好,你怎么还……”
“那就让奴才看看,陛下到底对奴才有多好。”
说罢,闫温茂一口将“兔子尾巴”咬了下来,眼中情绪如暴雨前的深海,黑沉且暗流翻涌。
“不想吃就不吃,还给我!”洛初初也有点生气了,踮脚去够闫温茂手中的点心,不料被他躲开。
洛初初急得跺脚,顾不得闫温茂此前说的不要跟他太过亲近,抱住他的腰一口咬在点心上,撕下一大块,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吃的不是点心,而是闫温茂。
刚出锅的点心松软香甜,吃在嘴里绵绵软软,一股香醇的奶味加上清新的玉兰香,别提有多好吃了。洛初初却越吃越委屈,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还怀疑她要害他。
闫温茂咽下口中的点心,发现怀里的少女脸都气红了,像只愤怒的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嚼着食物,眼里全是委屈。
“现在你相信了吧?”
洛初初松开他,别过脸跑到侍月身后,不理闫温茂。
闫温茂垂眸看着手里缺了口的点心,不知怎么,竟然有些犹豫该不该放下。
没人能逼迫他吃不想吃的东西,即使是温如悦拿过来的那碗药,闫温茂给她面子收下,却没有喝,等她走后,让福安倒掉了。
这只“兔子”竟然无法决断,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见的情况。
罢了,就当是为奴才的本分。
洛初初生了阵闷气,转头看闫温茂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把“兔子”吃了大半。
她结巴道:“你,你不是,不是不吃吗?”
“陛下所赐,奴才不敢推辞。”闫温茂道,脸上表情未动。
迷糊的洛初初仔细观察片刻,看不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肚子里的气散去大半,傲娇地哼了一声。
……
闫温茂处理好所有的奏折后,便交予福安,准备回住处。
洛初初给他做的两只点心放在纸包中带走,而那一大捧粉蔷薇还留在原处。
关门的时候不在意地看了那捧花两眼,无用且不属于他的东西,大概明日过来之前便会被宫女清理掉。
洛初初懒懒地半躺在窗边暖榻上,翻着一本闲书,真别说,洛国的话本真挺好看的。
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发现闫温茂带着福安离开,福安捧着奏折,而闫温茂手里什么都没拿。
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脑子里充斥着话本的内容,摇摇头不再去想,继续把话本看完。
华灯初上时分,宫女们把栖凤宫的烛台灯笼点亮。侍雪想劝洛初初不要看了,就见她伸了个懒腰,把书放在桌子上,道:“终于看完了!”
跳下暖榻活动身体,不自觉走到闫温茂的房间外,才想起他已经走了。
洛初初推开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一眼便看到了那束粉蔷薇。花就放在桌子上,闫温茂走的时候不可能没看到,但为什么不把它拿走?她好不容易才摘下来的诶!
算了,给他送过去吧。
把花抱在怀里,穿了件厚斗篷,趁宫女们忙碌地准备沐浴用品时偷溜出门。
寒风吹起额前碎发,往脖子里钻,洛初初抖了抖,吸吸鼻子。
幸好闫温茂住得不算太远,否则一来一回,肯定要冻僵。
闫温茂住的地方是先帝的寝宫偏殿,洛国国君若是男帝,寝宫便在盘龙宫,若是女帝,寝宫便在栖凤宫。他作为先帝提拔的大内总管,自然居住在偏殿方便伺候帝王。
按理说洛初继位后他应该搬到栖凤宫,但是洛初觉得皇族自相残杀是阉宦的缘故,尤其是以闫温茂为首的宦官作的乱,一心把他当做杀父仇人,怎么可能让他搬过来。
洛初初护住怀里的花,哈着白气往盘龙宫走,想道:等跟闫温茂关系再好一点,就让他搬来栖凤宫。
走到宫外,发现老太监福安正带着两个小太监搬着一盆亭亭玉立的兰花往里走,那兰花枝叶青碧,花朵半开,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莫非这是闫温茂给自己的回礼?
洛初初美滋滋地笑了。她就知道,只要持之以恒地向他表示善意,闫温茂总会明白她的友善。
“陛下。”
诧异于洛初初为何这个时间出现在盘龙宫,福安转念想起那日千岁躺在龙床上休息的画面,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规规矩矩向洛初初行礼。
“朕是来找闫温茂的。”洛初初笑眯眯地道,“这兰花养得真不错,不过冬日里栽培一盆这样的花耗费颇多,还是节省些为好。”
福安俯身应是。
“闫温茂在里面吧?那我进去了。”洛初初抱着粉蔷薇轻快地往偏殿走去。
在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敲了敲门,过不久闫温茂披了件衣服打开门,披散着墨发,白色寝衣衬得他腰细腿长,眉眼被几缕发丝覆盖,越发显得面容精致。
“陛下如此晚前来找奴才,所为何事?”
洛初初把粉蔷薇塞到他手中,被风吹得像胡萝卜一样红的小手蹭过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道:“我送给你的花你忘记拿走了,特地给你送过来。”说罢抬起脸冲着他笑。
除了手,小脸也被寒风吹红,尤其是鼻尖,红得像刚刚哭过的小兔子,又可怜又可爱。
第十七章 奴才不可能与陛下有关系
闫温茂无法描述复杂的心情,贵为一国之君,却在冬日夜里顶着寒风独自过来,只为给他送一捧故意没拿走的花。
洛初初感觉到闫温茂身上散发的温暖,不自觉凑近了些,想挡住冷风。
他侧了侧身体,让开房门,道:“陛下进来暖暖,奴才再送您回去。”
可能是因为气温太低,可能是因为懒得动,闫温茂拿着粉蔷薇,没有再把它丢掉的念头了。转身取来花瓶,解开包住花茎的绸缎,仔细地插在瓶中。
洛初初在房间里左顾右盼,发现闫温茂的床垂着玄色的帐子,屋内家具多是深紫色或乌色,显得有些阴暗。
烛火摇曳,照得房间灯影重重,如果再挂上一个牌匾,活脱脱一座阎王殿。
而活阎王……洛初初把视线转回闫温茂身上。
只见他低垂眼眸,认真地整理着那捧粉蔷薇。洛初初随意折下,显得层次不齐的花朵,经过他的手,变成了三分之一圆的拱形。
“让我来让我来。”洛初初瞧见扎花的白色绸缎放在一边,过去拿起来,折成长条形,绑在花瓶上,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这样看起来好欧式哦,不过闫温茂也不知道什么是欧式,好看就可以了。
她哈了哈冻红的小手,下意识抬头想看看闫温茂的反应,而闫温茂这时恰好看过来。
烛火模糊了他眉间的冷厉,如刀长眉显出有些绒绒的质感,让人想要伸手摸一摸。瑞凤眼中没有防备揣测,没有嘲讽讥诮,平静得像是初春刚刚破冰的湖面。
洛初初的脸情不自禁一热,幸好刚刚已经被冷风吹红,看不出来。
低下头装作看花,又觉得这样的闫温茂实在太难得,悄悄抬眼,却见他忽然笑了,如春风拂水。
“你……你笑什么啊。”洛初初小声地说,连耳朵都红了。
闫温茂觉得她像一只惊惶的小兔,偏偏要主动送上门来,实是有趣。
轻柔地揽住洛初初肩膀,洛初初不自觉跟着他走到暖榻旁坐下,闫温茂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晚上不宜饮茶,先喝水暖暖身子。”
“嗯……”洛初初觉得有些羞窘,端起杯子刚要喝,想起喝侍雪倒的热茶时,就是因为没吹导致烫了嘴,小心吹了吹。
视线落在杯子上,闫温茂这才发现,顺手递给她的,竟然是自己用的杯子。
……已经来不及了。
洛初初凑近杯子,轻轻沾了沾嘴唇试温度,小口啜饮,慢慢把热水喝完,身上果然暖和许多。
发现闫温茂在看自己,洛初初对他笑了笑,想起下午忘记跟他说的事。
“闫大人,冬日寒冷,想必花匠培育一株花所费靡多。尤其是御花园中,花开遍地,却少人欣赏。放在那里也是可惜,不若等开春时让植物自然生发,可节省人力物力。”
从来只有皇族嫌弃下人送上来的事物不够稀奇珍贵,所过之处没有打理到尽善尽美,没有人会去关心御花园是否有几株花几根草,只需要在想看的时候过去。
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放,也无人觉得稀奇,只觉得就该是这样。
虽然洛初从小生活艰难,但毕竟没有出过宫,也没有人教过她,竟然能想到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
闫温茂开口道:“陛下费心了。既然如此,明日奴才便让花匠不必再特意侍弄花草,令它们自然生长即可。”
“这其实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逛御花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弹琴,是教授琴棋的祝先生,她提醒我才想起来。”洛初初不好意思地道。
现代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在花店里找到各式鲜花。洛初初习惯了,因此对冬日的花没有特别注意。如果不是祝芳华一番感怀,恐怕难以注意到,自觉当不起夸赞。
祝芳华……闫温茂颔首,道:“陛下觉得祝芳华此人如何?”女帝年纪尚小,学识欠缺,须得找一位伴读,而她跟温如悦似乎不对付,另寻他人为佳。
“祝先生容貌极美,而且很是温柔,还会弹琴。”洛初初欣羡地道。
她以前想学古琴来着,但是课程费用太贵,乐器又不好搬,最终作罢。重生一次,若是能学学琴也是件好事。
“那便将她调到陛下身侧,陪伴陛下学习。”闫温茂道。
“好啊。”洛初初点头。祝芳华小姐姐看上去就很温柔,特别适合她这种经不起打击的人。
低头看看自己被女医用轻薄防水的透气布料缠住的食指,遗憾道:“不过要再过几日,等手上的伤好了再说。”
唉,还真是多灾多难,砸破头没多久,手又破了,害得她不能吃太辣的东西。虽然御膳房做的清淡肉类也很好吃,不过洛初初已经开始想念麻辣风味了。
“听陛下的安排。”
闫温茂穿起外袍,束起头发,准备等会送洛初初回去。
“你不用特地穿衣服送我的,我自己能回去。来的时候不就是我自己走过来的吗?”洛初初劝道。
凭心而论,大冬天谁都不想出门,只想躺在床上休息。既然能找得到路,就不用再麻烦他。
“确保陛下的安全是为人奴才的本分。”闫温茂语气仍旧平淡,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那好吧。”洛初初拗不过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杯子看他穿衣服。
闫温茂觉得有些不自在,加快速度把衣服穿戴整齐,束起头发,便听洛初初语带遗憾地说:
“闫大人束起头发以后显得又冷冽又好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是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真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呢。”洛初初忍不住调笑道,“看得人家心都怦怦跳。”
“……”就不该问她。
穿上衣服的闫温茂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千岁大人,板着脸道:“陛下不该与奴才开这种玩笑,即使陛下有意,奴才也不可能与陛下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呀?”这次换洛初初反问了。
“因为奴才是太监,无法与陛下留下皇嗣。未免皇室血脉断绝,还是勿要越界为好。”
第十八章 兰花是送给谁的
哈?!
洛初初瞪大眼睛,这什么跟什么啊?闫温茂看着严肃,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个凑流氓……!
她不过是调戏了他几句,怎么闫温茂连以后孩子的事情都想好了,这也太能思考了吧?
她知道古代人保守,没想到能保守到这个地步,说几句话就能误会到定终身。难怪闫温茂总是排斥她,原来是以为她想跟他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虽然闫温茂是很好看啦……跟他谈个恋爱也不是不可以……
不对不对!她什么时候饥渴到连太监都要打主意了!
洛初初连忙晃头,把念头甩出脑海,弱弱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哎呀,这怎么解释?
闫温茂觉得她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只是拉不下脸承认,未免后续有什么误解,补充道:“陛下或许是因为奴才皮相尚可,有些兴趣,但为帝王者须考虑长远,思及皇嗣,不可仅凭心血来潮而行事。”
如果洛初初是男帝就算了,偏偏是女帝。女人生产可以说是走一道鬼门关,甚至有可能身死。
这就注定了洛初初必须细心甄选皇夫、男妃,孕育出最优秀的子嗣绵延后代,保住洛国皇脉。
如果让人知道洛初初跟阉人有染,恐怕会影响到她的终身大事。
闻言,洛初初不服气地说:“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什么孩子后代,那些事情我才不想考虑呢,又不是搞猫舍繁育,还得品种猫配品种猫,把我当什么了啊?”
闫温茂怔愣。
被逼无奈要找大气运者当皇夫已经很惨了,要是还得像老母猪一样配种,干脆直接杀了她算了!
洛初初想到以后可能会面临的悲惨状况,气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打闫温茂一顿,生气地对他道:
“如果我喜欢你,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甚至是什么性别。我喜欢你,就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不是为了孩子,只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谁也不能逼迫我,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哪怕他身体有残缺,哪怕跨越千山万水,哪怕所有人都反对,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这番激烈且热烈的话是闫温茂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人人以谈及感情为耻,嫁人娶妻都要有一个理由,不顾身份在一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戏剧和话本之中,如果真有人这么说这么做,反而会被所有人唾弃。
吃了多年的药,闫温茂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后代,也没有那个心思。他不是个有爱心的人,但是不想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时,给不起她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喜欢过谁,洛初初这些日子的努力就像是击打在铁块上的水滴,当时引起震荡,等平复下来便了无痕迹。
但不得不承认,她是唯一一个像对待真正的男人一样对待他的女子,闫温茂愿意像一个男人一般替她考虑。
直至方才,洛初初说出这番话,如同自九天坠落的陨石,狠狠地击打在他冷硬的心上,终于破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痕。
无论男女,无论身份,谁都希望有个人能在看清自己所有的缺点之后,仍然不嫌弃地全然接纳,热烈地爱着自己。
闫温茂固然铁石心肠,但毕竟还是个人。谁能听到对方如此剖白后还无动于衷?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僵硬地停在原地。
洛初初冲动之下说出所有的心声,有种把自己的睡衣亮出来给人看的羞耻感,偷眼看闫温茂,见他一动不动,以为是被自己给吼的。
“对、对不起……”
闫温茂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既然女帝说出如此话语,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愿意相信一次。
以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罢。
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若是真正两情相悦……
思及“两情相悦”,闫温茂又愣住了。什么时候,他也能与这个词有关系?
洛初初不知道刚才举的例子,因为内容太过惊世骇俗,被闫温茂自动过虑了“如果”,只剩下“我喜欢你”,看作一番深情告白,否则肯定挖个洞钻进去。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越来越古怪,闫温茂最终先开口道:“时辰已晚,我送陛下回栖凤宫。”
“好啊……”洛初初干巴巴地道,脚趾已经在地上又抠出一座栖凤宫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福安正好把那盆娇贵的兰花安置好,见闫温茂与洛初初同行,忙跟上来打灯笼撑伞。
闫温茂接过伞给洛初初挡风,看到福安,想起洛初初说的不要浪费人力物力在植物上,随口问道:“那盆兰花明日给聆竹苑送过去,然后便勿要再搜罗了。”
兰花?聆竹苑?什么意思?
洛初初疑惑道:“你们说的兰花……”
“禀陛下,是千岁让老奴寻来的珍稀兰花,准备送给温女史。”福安道。
什么鬼,原来不是送给她的?
洛初初看向闫温茂。
闫温茂解释道:“奴才答应过温女史,要给她送一盆兰花。”虽然温如悦实际上是误导了他,但真要咬文嚼字,却又没说什么。
想着一盆兰花不费多少银子,便让福安顺手弄来送过去。
洛初初不敢置信,她天天辛辛苦苦讨好闫温茂,都没有收到过他什么礼物,温如悦又没有做什么,而且还欺负人,闫温茂竟然特地找来珍惜品种的花要送给她?!
她大晚上跑过来给闫温茂送花,闫温茂大晚上让人给温如悦送花,这是怎么着,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是吗?!
洛初初磨了磨牙,气得不行,低着头不说话。
“陛下放心,既然您说了不让宫里再费力养植物,以后便不弄了。”闫温茂以为她是想节省银子。
“好,好得很!”洛初初气得七窍生烟。
给温如悦送完花就完成任务了是吧,就不用给她送了是吧?竟然还拿她说的话来嘲讽她,怎么样,觉得她稀罕那盆花是吗?
亏她刚刚还跟闫温茂掏心掏肺!
第十九章 最后一个问题
洛初初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闫温茂不明所以,拉住闷着头往前走的洛初初:“陛下,不要走那么快,当心摔倒。”
“怎么,我这个小虾米也有人关心了?”洛初初呵呵一声。
“……”闫温茂有些头疼,女帝莫名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找兰花发生在洛初初来拜访之前,并不是故意违背她的命令,她应该知道才对。
“陛下的身体奴才当然关心。”
“你!”洛初初差点气得摔倒。
这是膈应她呢还是膈应她呢?!
洛初初倔强地立在原地,不肯再走了,闫温茂又不可能用力拉她,只得尽力撑着伞挡在她身前。
若是从前,闫温茂少不得怀疑女帝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他,但刚刚的谈话让他有些心软,不舍得说重话。
“陛下能否告知奴才,到底有何处做错了?”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直说,区区一盆兰花而已,要是说了,闫温茂误以为自己吃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洛初初硬邦邦地道,“地面上太滑我走不动路,原地休息一下而已。”
闫温茂沉默两秒,忽然把伞收起,寒风吹过,把洛初初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有点心虚,难道闫温茂生气了?哼,反正错的不是她,气就气——嗯?
闫温茂把她斗篷的兜帽系紧,背对着她蹲下,道:“陛下请上来吧。”
“什么……”
洛初初茫然,闫温茂那么凶残那么高傲的人,居然愿意背她?
意识是糊涂的,身体不自觉上前趴在他背上,直到闫温茂托住她两条腿直起身子,洛初初才回过神。
福安忙拿起闫温茂放在地上的伞,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想要替两人挡风,不料夜风实在太大了,一只手根本拿不住伞。
“不必,把伞收起来。”闫温茂侧头看看搂住他脖子的洛初初,道,“陛下把头靠在奴才肩膀上,便吹不到风了。”
洛初初依言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闫温茂的肩膀很宽,却不算厚,即使穿着冬衣,也能感觉到结实的骨骼。
冬日地面结了冰,闫温茂背着个人很不好走,饶是武功在身,仍旧走得很小心,怕摔了洛初初。
她不比自己,那么一丁点大,又很纤瘦,若是摔在地上,肯定会受伤。
感受着身下的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积聚在心中的郁闷逐渐散去,手指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服,洛初初细如蚊呐地说:
“为什么?”
“嗯?”
“就是……温如悦,你……”洛初初想问闫温茂是不是喜欢温如悦,毕竟当时闫温茂接了她的药,而没理自己,后来不收自己的花,但是给她送花。
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资格问出口。他们俩又不是什么关系……
闫温茂听她提温如悦,想起温如悦在自己面前说她的坏话,想来两人不太对付。听说福安要送兰花给她,洛初初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温如悦是我师傅的孙女,我师傅已经去了,平日我便照顾她一些。”
他师傅?按理说,太监的师傅不应该是另一个老太监吗?
洛初初把疑问问出口,闫温茂把她往上托了托,道:“正常情况是这样,但我刚进宫时,那些老太监没人看好我,所以其他人有师傅,我没有。直到后来识字……那位温女官偶尔会提点我几句,我便视她为师傅。”
“为什么不看好你啊?”
“他们觉得我太惹眼了,活不长久。”活不长久,自然没有浪费感情的必要。
“这样啊……”洛初初抱紧了他的脖子,“我倒觉得你能活很长,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至少能活一千年。”
说完急忙找补:“我开玩笑的,你不是坏人。”后面半句话有些心虚。
闫温茂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两声,道:“我不是坏人,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
洛初初张了张嘴,有心想问先帝是不是他杀的,又觉得两人的感情才刚建立,不适合问这么犀利的问题,便憋回肚子里。
“那,那……你不喜欢温如悦对不对?”
说完想打自己一个嘴巴,怎么一不小心还是问了!啊啊啊!不要误会啊!
“嗯。”
嗯?居然回应了。洛初初的头埋在闫温茂肩膀上,没人能看得到她的表情,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说话的声音都欢快了一些。
“那你怎么还给她送花,还吃她端来的药。”
听着耳边娇嗔般的语调,闫温茂觉得今晚的风把脸吹得有些热,道:“我没吃她送来的药,让福安倒掉了。”
“这样……”
“兰花是她问我要的,我已经答应她了。”闫温茂想了想,补了一句,“身居高位,答应他人的事便不可轻易反悔。”
你还说不让我亲近呢,现在还不是背着我。
洛初初虽然这么想,但眉头已经彻底舒展开来,道:“原来是这样。”
“嗯,既然陛下说了,以后就不送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我们两个的。”洛初初小小声。
闫温茂一顿。
今晚便彻底定下,还是有些太早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送你的花拿走?明明就放在桌子上,那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摘的,为了让你看完奏折闻闻花香轻松一些,你却不珍惜。”
原来是这件事。
闫温茂沉吟道:“陛下可知道粉蔷薇的含义?”
“什么含义?”洛初初疑惑。
听着她清脆且毫不犹豫的疑问声,闫温茂觉得心口有点憋闷。
枉他思考了好一阵子,没想到洛初初竟然不知道,全是他自作多情。
“粉蔷薇若是女子送给男子,便代表着爱慕对方,希望对方尽早上门求亲。”
竟然是这样?!洛初初尴尬地咬住嘴唇,怪不得闫温茂当时不肯收,还说自己担当不起。
啊啊啊丢死人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对不起,你不要放在心上,那束花就是给你欣赏的,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有压力。”语无伦次地叠声道歉。
“嗯,我知道了。”
洛初初红着脸,想着脸面反正都丢尽了,干脆把问题一次问完。
“真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你为什么不送花给我呀?”
第二十章 如果陛下有需要
温如悦、是否喜欢、花和药、粉蔷薇……直至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闫温茂才明白为什么她会生气。
原来是觉得给温如悦送了却没有给她送,不高兴了。
闫温茂嘴角忍不住勾起,道:“明日便送花给陛下。”
“我,我可没有主动要哦……”洛初初心虚地道。
“嗯,是奴才给陛下的回礼。”
“怎么又自称奴才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还打算做全礼仪不成。”
后面几步远的福安听到女帝的话,额头上冒出一滴巨大的汗珠。
他还在这里呢,女帝真不把他当外人……或者说,不当人?
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闭紧嘴巴,假装自己是一颗会移动的石头。
在洛初初解开心结恢复情绪之时,栖凤宫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古代不比现代,沐浴格外麻烦,尤其是洛初初还是女帝,讲究便更多了,宫女们都很繁忙。
侍雪侍月预计洛初初看完话本休息一会儿便可以洗澡,不想一会儿没看住她,人就溜得无影无踪。
把栖凤宫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人,宫女太监们急得团团转,尤其是侍雪,她比侍月身份稍微高一些,是栖凤宫最大的宫女,所有责任最后承担者都是她。
“陛下这么晚了会去哪里?连一个人都没带,这下子找起来可麻烦了!”
侍月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角落里,悄悄地道:“你说,陛下会不会是在盘龙宫,千岁大人那里?”
“这种话不能乱说。”侍雪皱眉,洛初初和闫温茂之间的互动只有侍雪侍月以及福安看到,如果被其他人听到,引出乱子,那可不得了。
“经过千岁大人房间的时候,我进去看了看,发现花不见了,他离开的时候明明没有带花。”侍月道。
“看来陛下是过去送花了……”真是对千岁大人情深似海啊。
两人沉默,那么,现在要不要过去找女帝?在千岁大人身边应该是很安全的,如果过去撞见什么……
可是不过去确认一下,万一洛初初不在盘龙宫,而是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白白浪费救援时间?
“必须过去。”侍雪做了决断。
下了决定后,两人紧急准备起来,备好给洛初初穿的厚衣服,暖手炉,提上灯笼打上雨伞,带着两名嘴巴紧的小宫女,往盘龙宫方向走去。
冬夜寒风凛冽,侍雪手中提的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低下头尽力伸手按住木柄,侍雪忽然拉拉她的袖子,道:
“雪姐姐,你看前面,是不是陛下和千岁大人?”
侍雪顾不得灯笼,忙抬起头去望。
只见远处有两个人……不,三个人,其中一个小人影背在另一个身上,还有一个人影跟在后面提着灯笼。
侍雪刚想过去,又有些犹豫不决。
看样子是千岁大人亲自送陛下回来,而且还很亲近,如果现在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反正离栖凤宫也不远了,不会出什么意外,不如……
“别过去了,回栖凤宫。”
一行人匆匆忙忙跑回栖凤宫,把东西放好,剩下的宫女见她们又回来了,心有疑惑,但是不敢问。
洛初初趴在闫温茂背上,不再说话,温暖从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如果不是冬夜,她有点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
闫温茂看着阴狠,实际上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以后那三人都不适合她,跟他过一辈子也……
洛初初的脸红得像烤橘子,幸好闫温茂和福安都看不到。
过不久看到栖凤宫的灯火,洛初初拍拍闫温茂的肩膀,有些不舍地从他背上下来,道:“你们俩只有一把伞,现在回去风又这么大,不如喝杯热水再走。”
“是,陛下。”闫温茂跟在她身后走进栖凤宫。
看到洛初初安全回来,小脸还红扑扑的,侍雪侍月总算放下了心,上前给二人行礼,给福安打招呼。
“陛下,沐浴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不知?”侍雪询问道。
“那闫大人你就留在这里吧。”洛初初随口说。
闫温茂刚进来没多久就赶人家出去也太没礼貌了,还是留在这里等风停了再走比较好。
屋子里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侍雪侍月福安,还有他们两人,闫温茂听闻她的“邀请”,差点呛住。
她要沐浴,让自己留下?
就这么想跟他亲近吗,还是说,只是随口调戏而已?
闫温茂沉默着不回话,洛初初转头看到他奇怪的表情,以为他有什么事,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吗?”
“陛下。”闫温茂深吸一口气,极力将脑海中的一切清除出去,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药物发作的迹象。
“此事不妥。”
“什么不妥啊,我觉得挺好的,你不用有顾虑,尽管待在这里。”洛初初以为闫温茂觉得作为奴才不该在栖凤宫休息,抓住他的手摇晃道,
“你连我的床都睡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这不是他们该听的内容!
侍雪侍月以及福安都呆住了,反应过来以后,匆忙地从门中出去,留下洛初初和闫温茂。
“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带我去洗澡吗?”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洛初初疑惑。
“陛下,听奴才说一句。”闫温茂扶住洛初初的双臂,神情有些复杂,“若是陛下有需要,奴才自当尽力,然而,这有些太早了……”
“太早了?”洛初初看看窗外,只看到一片漆黑,皱眉道,“不早啊,时间正正好,洗完澡还可以再睡一觉。”
闫温茂从没如此狼狈过,伺候她沐浴就算了,还要侍寝?他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几乎无法思考下去。
“奴才,还没有准备……”
“啊?”
洛初初挠挠下巴,道:“你准备什么?你也想在栖凤宫洗澡?也不是不行,等会我就让侍雪去烧水,对了,你有衣服换吗?”
闫温茂呆住。
所以女帝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奴才不是要沐浴……”
“哦哦,那你等风停了再走。桌上有小点心,饿了就吃几个,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洛初初关切地道。
见闫温茂愣神地重新坐下,对他点点头,道:“我先去洗澡了?”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不肯见她?
直到洛初初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一盏茶时间,闫温茂才回过神,规整的袖子布料已经被握出褶皱。
福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弓着背站在旁边不出声,不敢打扰他的思考。
“外面风停了?”
“回千岁的话,还没有。”
“等等再出去看,风停了就走。”闫温茂道。
福安俯身应是,心中不免对闫温茂有所猜测。
女帝明显对千岁有意,方才明显是想邀请千岁留下来,千岁瞧着也不像是对女帝无意的样子,为何要走?
即使太监没有那玩意儿,依然有男人的需要,有的太监因此性格逐渐变得扭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每次去酒楼,给千岁安排女人,东家百般暗示可随意动作,千岁碰都没碰。
莫非,是千岁不知如何纾解?没有真刀实枪,用玉制木质效果也不差,福安和自己的对食感情甚好,已经是二十余年的老夫老妻,他觉得这方面自己是有经验的。
等回去之后,重新请工匠制作一些能用的上的东西,送给千岁大人。
风停了,闫温茂起身走出栖凤宫,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外走去。
盘龙宫偏殿。
闫温茂打发福安回去歇息,自己回到寝房。
推开冰冷的木门,烛火还剩大半,温暖橘光把整个房间照亮,闫温茂一眼就看到了花瓶中的粉蔷薇。
粉色花瓣在烛火之下显得格外娇艳,昂然绽放,像以前年年进宫的小宫女,不知世事险恶,天真而生机勃勃。
也像是洛初初害羞时脸上的红晕。
想法一闪而过。
这间阴沉的深色调的房间中,终于有了一抹暖色,除去松木燃烧的清香外,空气里还有花香,多了几分柔软。
翌日。
天刚刚擦亮,闫温茂便如往日般起床,看到案几上放着纸包,那是从栖凤宫带回来的洛初初做的点心。
把纸包交给福安,让他去热热,作为今日的早饭。
往日都是去御膳房取,来回路上可能会变冷,福安备下了热食物的炉子等杂物。打开纸包,目光定格在两只乌龟身上。
点心用的都是好材料,即使隔了一夜,仍旧没有变质,坚强地维持着乌龟的形状,连背上的网格都是那么清晰。
福安用筷子把它们放入蒸笼,放其中一只时不小心手抖了一下,白色的乌龟翻了,露出一个字。
定睛一看,是“茂”字。
福安顿时觉得他错了,千岁对女帝一定是爱得深沉,否则怎么连这种侮辱都能忍受?
把冒着热气的两只乌龟端过去,福安有点胆战心惊。
女帝是女帝,他是他,有些事女帝能做,但他来做可能会引起闫温茂迁怒。
闫温茂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桌边看书,见福安托着乌龟过来,没有生气,反而放下书,取出一只仔细打量。
如果它的“肚子”没被蒸笼压扁,应该是圆鼓鼓的样子,这两条“腿”粘上去,便是兔子耳朵,还有这个尾巴……
真像一只兔子。
眼前不自觉浮现洛初初的脸,独自前来送花给他的洛初初,在记忆中的影像显得无比可怜可爱,活脱脱一只小白兔。
“兔子还挺可爱的。”闫温茂道,也不知道具体在说哪只。
而福安听了,暗中嘀咕,女帝把千岁迷得连是什么动物都分不清楚,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会吃大亏。
男人一旦被女人迷住,有些事情便身不由己,希望千岁能想明白。现在这样,委实有些过了。
他是闫温茂身边跟的最久的太监,在外人眼中看来,已经牢牢地跟闫温茂绑在一起,出门都看在闫温茂的面子上被奉为上宾。
福安其实不太相信女帝只是单纯地对闫温茂有意,或许还存着将权力拿回去的意思。
事情关乎到自身利益,福安不再抱着看热闹的想法,慎重思考起来,越想越觉得女帝不对劲。
或许那些事物还不着急送给千岁,没有那玩意都能色授魂与,得了趣还得了,恐怕整日待在女帝身边,要天上的星星都得给她摘下来。
聆竹苑。
一大清早,便有四名小太监搬着一盆兰花送过来,看来闫温茂对她的话非常重视,这才多久,就找到了品相这么好的兰花。
温如悦心情不错,倚着栏杆抚了抚发髻。
虽然对闫温茂无意,但她格外享受这份与众不同的宽容,只要不是拿到丞相面前,温如悦还是很愿意被闫温茂另眼相待的。
阉人不得女子喜爱,她这种身份高贵性子骄傲的女子,稍微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便能叫他们多想几个时辰。
温如悦思及跟闫温茂说过洛初初的事,想必现在已经教训过她了吧。这回是撤火盆,还是减少膳食?
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眼波流转,其中一个小太监看得有些呆滞,温如悦瞥了他一眼,越发得意。
先皇帝真是有眼无珠,放着自己这么个美人不宠,反倒宠其他的贱人。不过也好,如今她们魂归地府,而自己依旧活得滋润。
为了让自己长长久久地在宫中生活下去,温如悦决定去找闫温茂感谢一番,顺便探听消息。
为显示自己的诚意,温如悦只带撷花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只亲手绣的香囊,里面放了些提神的药草。
“这位公公,麻烦进去通报一下,温女史来了。”撷花对守门的小太监道。
小太监自然知道闫温茂对温如悦的态度,忙弯下腰,接了赏钱,迅速往里跑去。
“温如悦?她这么早过来作甚?”闫温茂放下书,皱眉道。
正想让她进来,又想到洛初初昨晚略带委屈的软软声音:“那……你不喜欢温如悦对不对?”
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闫温茂拿起书继续看,淡淡地道:“问问她有什么事,如果没什么要紧,便下午再来吧。”
“什么?!”
温如悦不敢置信地看着福安,问道:“千岁大人当真这么说?”
不,她不相信,想当初自己卧病在床,千岁亲自带着太医和医女过来,谁能说闫温茂对她不上心?
早上能有什么事,朝都还没上,为什么不肯见她?
第二十二章 洛初初无心棋道 温如悦恰遇好友
“对不住,温女史,千岁是在抽不出空来见您。”福安满面为难地道。
即使再不甘愿,温如悦也不可能越过守卫冲进盘龙宫,只得福了福身,道:“那妾身下午再来。”
福安笑容可掬地目送她离开。
温如悦差点连面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本以为跟闫温茂告状后,他给自己送来兰花,代表着他的态度。
谁知道闫温茂竟然不肯见她,这让温如悦有些慌了,扶住撷花的手紧紧掐进她的肉里,撷花吃痛,一声不敢吭。
“不,不会,应该不是。”温如悦摇头否定,怎么可能一夜之间闫温茂就对她不理不睬,以前那些照顾不是作假,她感觉得出来。
或许他是真的有事,偌大的洛国需要管理,偶尔忙一些很正常。
温如悦渐渐放下心,按住胸口。
她在宫中的好日子全靠闫温茂做靠山,先帝在时哪能有什么名贵兰花,连窗户漏风都催促了好久才有人过来修整。
温如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闫温茂,或许应该用些手段。
可一想到闫温茂的身体情况,她就止不住地作呕,怎么都无法劝说自己故作亲昵。
温如悦把香囊攥在手里,里面的药草被她捏碎,清凉提神的香味萦绕身边,令人头脑清醒。
香囊不必送了,她要送另一样东西。
栖凤宫。
洛初初今天也不想上朝。蝗灾之事已经收尾,办法也提了,除去最南边四季如夏的地区,其他地方气温降低,什么虫都不出来。
跟闫温茂说过祝芳华的事以后,侍风便大早被派来告知洛初初,今日上午有祝芳华的棋道课。
实际上对于洛初初而言,先学什么后学什么无所谓,甚至只想躺着混吃等死,但闫温茂不同意。
大概相当于家里拆迁拿着几个亿补偿款,不想让子女废掉,逼迫他们出去找一个月一千多块的工作那样吧。
侍雪侍月将洛初初从被子里弄出来吃早饭,她不大愿意,但闻见香喷喷的蘑菇笋尖的气味,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洗漱过后迫不及待地坐在桌子边,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汤,咕嘟咕嘟喝下肚,又暖又鲜,感觉舌头都被汤腌入味了。
洛初初沉浸在早饭中,侍雪侍月给她准备好上课要用的东西,等她用完早饭,御辇正好到门口。
开国皇帝有一位倾国倾城的贵妃,善于舞蹈,皇帝专门给她修建一座留仙宫,意为见过她的舞蹈,连仙人也会留下来。
洛初初要去上课的地方便是留仙宫,技艺课程都在那里上,御书房只用来学习政事、经史子集之类正经知识。
嘴里含着侍雪给她的秋梨膏棒棒糖,洛初初坐上御辇,向留仙宫而去。
冬日的留仙宫比其他季节更加仙气飘渺,沿着宫殿挖的河流蒸腾着白色的水汽,河面上生长着如同冰雕而成的莲花。
在跨越河流的桥边停下,洛初初好奇地俯身摸摸莲花,触手微凉。再试试水温,只是比周围的温度高一些,并不像想象中一样热气腾腾。
节能环保,不错。
祝芳华已经在留仙宫等她,身着青白素色振袖裙,斜簪一朵白牡丹,笑容温柔,难掩秀色。
白玉制成的棋盘下边以封闭的装满热水的铜器烘热,松月琴摆在棋盘左侧,香炉已被点燃,木质香气袅袅升起。
光是看这阵势,洛初初不由自主地将情绪沉静下来,屏息凝神地听祝芳华讲解棋道。
知道女帝没有基础,祝芳华讲得很细很慢,知识也很简单。
实在对下棋没兴趣,洛初初听得走了神。
攻略者用着洛初这副身体的时候,为攻略闻人胤,曾经多次与之对弈,每次都能恰好赢他一子。
饶是第一视角,那些复杂的棋局她半点看不懂,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下的。
要是攻略者给她留下一部分知识该多好……
第二堂课(洛初之前上过一次课)终于头大如斗地结束了,洛初初深感自己学习困难,有点对不起祝芳华的悉心教导。
祝芳华目送洛初初带着人远去,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棋盘,让自己的丫鬟拿走,拨了拨香炉,让香重新燃起。
留仙宫中传出琴声淙淙,传递着奏乐者的悠然心境。
不多时,亲自去尚衣局拿布料回来的温如悦经过,听到留仙宫的琴声,顺手把料子塞在撷花手里,独自向宫中走去。
“芳华,你为何在此处?”
祝芳华听到来人声音,嫣然一笑,松开琴弦,请她坐下。
“千岁安排我今日上午给陛下授课,定在此处。我想着如此美景,不弹琴有些可惜,便决定弹一曲再走。”
“你还真真是个琴痴。”温如悦笑道。
二人同为女官,机缘巧合下认识,性格颇为投契,因此结为闺中好友,平日多有往来。
只是究竟是哪种程度的好友,只有二人心中清楚。
“倒是你,聆竹苑与此处尚有一段距离,为何到此捉我?大冷天也不嫌冻得慌。”祝芳华长睫微弯,打趣道。
“我去了尚衣局一趟。”温如悦含糊地道。
祝芳华点点头,也不多问,优雅地给温如悦斟茶。
温如悦看着她的动作,颇多感慨。想当年自己还未入宫时,也是常与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茶,可惜后来各自嫁人,再也凑不齐。
在宫里不得宠,无人交好,什么风雅都没了,直到认识祝芳华。
察觉思绪飘远,温如悦定神问道:“陛下上课时表现如何?”
祝芳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陛下似乎对棋道无甚兴趣。”
那就是表现不佳的意思了。
温如悦不屑地弯起唇角,被祝芳华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思忖。
温如悦此人自恃身份,自傲学识,向来不与看不上的人交流,想来洛初便是她看不上的那种人。
祝芳华当初与她相识废好大功夫,否则以她眼高于顶的模样,哪能交得了朋友,不结仇就不错了。
虽然与任务无甚关系,但祝芳华很享受这种“认同感”,能让如此高傲的人将她当作密友,表示她已经算是名门闺秀,大家千金,彻底与以前的凄苦身世告别。
第二十三章 祝身世坎坷芳心许 温巧思见闫遭冷遇
与温如悦以为的名门千金不同,祝芳华出身并不好,家里十分穷困,又遭了水灾,家人死绝,自身抱着一根浮木随波逐流,眼看就要饿得失去力气落入水中。
水灾在洛国并不常见,当时还未担任国师的司空瑾被师父派来查看情况,顺手将洪流中苦苦挣扎的祝芳华救起。
司空瑾样貌飘逸出尘,兼有救命之恩,祝芳华跟在大群被救济的灾民后面,踮着脚看他,懵懂的少女心忽然动了。司空瑾离去后,祝芳华将他深深记在心中,以期来日再见。
祝芳华稍微长大一些后,进城找活计干,正巧闻人胤暗地培养势力,他的大管家过来把祝芳华买进府中,作为高级暗探培养。
祝芳华如愿以偿过上了富家小姐的生活,吃再多的苦都甘之如饴,因为她知道,司空瑾身份高贵,一个灾民孤女的身份是绝对配不上他的。
她学东西又快又拼命,被闻人胤看好,很快便给她安排了一个县令家小姐的假身份,而且还上了户籍,从此便是货真价实的小姐。洛国男女较为平等,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女官,进入宫廷。
闻人胤为此嘉奖她,以为她是为了完成任务,根本猜不到祝芳华其实是为了国师司空瑾。
虽然国师的仙人台距离很远,但毕竟是在宫中,再远还能远到哪里去?
祝芳华做着有一天能够邂逅司空瑾的梦,所有觉得司空瑾会喜欢的东西都下死力气学,如此才有资格给洛初当先生,说不定某日能借洛初的光见到司空瑾,与他交谈投契。
与温如悦交友除去情感上的认同,也是任务的一环。如今有闫温茂的关系,她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祝芳华从她嘴里套出不少足以交差的讯息,对她越发亲切。
温如悦跟她坐了一段时间,祝芳华不着痕迹的话语,让她心里非常舒服,但自以为要紧的事还是绝不开口提的。
告别祝芳华,温如悦在路边找到了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撷花,不满地轻哼一声,回到聆竹苑给闫温茂做靴子。
没错,她想到的既彰显亲昵,又不用违心与闫温茂有身体接触的方法,就是送靴子。
送鞋在男女之间是件暧昧的事,但又不直接表明什么,硬要说,出于敬仰也说得通,让温如悦心中好受许多。
鞋底是尚衣局纳好的,她只需要做两只鞋面即可。
温如悦穿针引线,很快便将鞋面做好,把鞋面扔给撷花道:“把它缝好。”鞋底那么硬,要是让她来缝,娇嫩的手指肯定会起泡。
撷花勤勤恳恳缝起鞋底子,针细了短了也不敢跟温如悦说,生怕被骂。
下午时分,靴子已经做好,温如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拿起靴子放进布包内包好,再次与撷花来到栖凤宫。
“烦请公公通报一声。”温如悦丝毫没有早上被拒的尴尬,反而显得很从容,递给守门太监一小块银子。
守门太监已经换了一个,入内向洛初初和闫温茂通报后,请温如悦进去。
闫温茂有些纳闷,温如悦着急见他做什么?平日望着他的眼神虽然笑着,其中仍然藏着惧怕之意,眼神和下意识的反应是遮掩不住的。或者说,不惧怕他的人很少,闫温茂已经习惯人们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唯一例外的是洛初初,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是从前的争锋相对到现在的和谐相处,都没见过她有丝毫惧意。
她对他做的事,说的话,完全是女子对健全男子所做的的那样,没有因为他阉人的身份瞧不起。
“千岁大人,这是妾身给您做的鞋,天气寒冷,千岁事务繁忙,万不可伤寒感冒。”
温如悦半低着头,半抬着眼,表情羞涩地道。
闫温茂想起自己老是跟着洛初初跑来跑去,鞋底容易磨损,备下一双新的有备无患,于是就让福安上前接过。
温如悦静待片刻,没等到任何一句话,诧异地看着闫温茂。
往日他不是这样的,送个香囊都会找借口给她送些东西,十分照顾她,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温如悦咬咬嘴唇,心道太监下贱,就喜欢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女子,对他们好些反而成了罪。
抬起精巧的下巴,斜斜睨了闫温茂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数着数,看数到几闫温茂会开口让她留下。
“温女史。”
温如悦心道果然!还没等她拿捏好高傲的尺度,就听闫温茂继续道:
“送予温女史的兰花切记好生培养,莫要再弄坏了,宫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可补了。”
什么?
温如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盆兰花都要斤斤计较?咬着银牙问道:
“宫中侍弄花木的工匠可是出了什么事,连几盆多余的兰花都匀不出来?”
“南方连年遭受蝗灾,缺衣少食,反正花开了也无人欣赏,还要徒费银钱,不如把这部分银子拿去买粮食和衣物。”闫温茂翻阅着奏折道。
“千岁大人体恤民情。”温如悦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些灾民关她什么事,反正这辈子都见不到,关心远在天边的人有什么作用?
“这个主意不是我想的,是陛下想的。”闫温茂道。
是洛初?!什么灾民蝗灾的,果然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整她吧?洛初吃的用的每日耗费的银子怎么不说省下来,非要从她的兰花里克扣?
温如悦牙都要咬碎了,憋出一句话道:“陛下圣明。”
吃闷亏还要昧着良心夸赞她,简直比吃苍蝇还要令人作呕。
揣着一肚子闷气回聆竹苑,温如悦越想越不舒服,有心想骂撷花一顿撒撒气,看她老实木讷的模样又觉得没趣。
不行,她要再去找祝芳华说说话!
祝芳华虽然内心诧异于她的到来,但脸上仍然带着笑容,请她坐下喝茶。
被她言语撩拨两句,温如悦便顺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和盘托出,言语间对洛初颇为愤懑。
祝芳华附和着她,也跟着说了几句洛初上课不认真之类无关痛痒的抱怨,恰好引导温如悦把气全记在洛初初头上。
第二十四章 温女史听闲话发怒 两女官忍气藏碎瓷
并非祝芳华对洛初有什么意见,而是她想让温如悦与洛初产生矛盾,如此下来,受到闫温茂重视的两人便会互相争斗,给闻人胤动作的空间。
温如悦愤愤地一拍桌子,茶杯中的水都溅了出来,道:“她洛初还真以为自己是女帝不成?不过是个宫女生下的贱种,要不是运气好,哪能轮得到她登基?”
祝芳华微讶,若有所思。
她是侧面拱火,可也不至于让温如悦情绪如此激动,看她对洛初深恶痛绝的模样,其中应该还有隐情。
温如悦在祝芳华这边发了通脾气,心情舒畅一些,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御书房,顺便去取。
御书房此时无人使用,只有两个低级女官守在里面。
闲来无聊,便说起了温如悦的闲话。
“哎,你还记得那天吗?想不到温女史那样的人也会……”
嬉笑声让刚想迈入御书房的温如悦停下脚步,瞪了守门的太监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就是说,那天温如悦急急忙忙的,裙子底下也脏了,该不会是拉在里面了吧?”
女官越说思维越发散:“她身上的香粉味隔老远就能闻到,肯定是拉了来不及沐浴。”
“我看也是……”
“你们说谁呢?!”
温如悦再也忍不下去了,用力推开门,门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两名低级女官愣住,怎么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温如悦就进来了?
“温女史,我们……”
“闭嘴!你们这两个贱婢!”
温如悦头上都快冒火了,指着二人的手气得发抖,只觉得无比愤怒羞辱。
她竟然还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去换了被灰尘弄脏的衣服,涂了点香粉,会被人说成这样!
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贱婢,其中一个低级女官不服气了。
她比温如悦先进宫,资历老,但是闫温茂挑女史的时候没挑上她,而是给了温如悦。
在她看来,温如悦才是身份低贱,全靠宦官才有今日,哪里来的底气指着鼻子骂她?
“那日大伙儿都是看到的,你敢说你没去换衣服没涂香粉?”
“你!我是换了衣服涂了香粉,可又不代表着我……你们胡乱猜测就算了,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谁说我们胡乱猜测?”低级女官不服气地道,“是陛下告诉我们的,说你上茅房去了!半刻都等不了,谁知道你怎么样!”
竟然是洛初?!
她就知道洛初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果然背地里跟人造谣编排她!
想起那日闻人胤的后退动作,温如悦再也顾不得克制,面目狰狞地顺手抄起桌上茶盏,在地上摔成碎片,恶狠狠地瞪着二人,仿佛要将她们吃了。
“我没有!是洛初乱说的!”
“你……你竟然敢摔陛下的杯子,还对陛下直呼其名?”两名低级女官惊恐地道。
虽然众人都知道,洛初不过是名义上的女帝,可名义上的女帝也是女帝,容不得旁人不敬,再怎么说都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颜面。
然而此时的温如悦已经听不进去他人劝告,傲然道:“是又怎么样?你们最好乖乖闭嘴,否则我就让千岁大人将你们调去冷宫,给里面的妃子倒夜香,届时死了也无人管!”
先帝是死了,但冷宫偏僻无人管,里面的妃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意,调到那里,拿不到几个铜板不说,就算死在里面也无人知晓。
被温如悦这么一威胁,想到闫温茂的残忍手段,两名低级女官不得不忍声吞气低下头道:“知道了,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拾掇起地面的碎瓷片,两名女官一刻也呆不下去,假借整理书籍躲到最远的书架后面。
温如悦余怒未消,越想洛初初越恨,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洛初故意针对她,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从来不关心政事,那日突然把闻人胤叫到御书房私下谈话,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难不成……
温如悦瞳孔一缩。
想当年她还未入宫,曾去看过放榜时的热闹。
闻人胤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如冠玉,眸如点星,笑容如沐春风,秋日的繁花与红叶竟然不及他半分风华。
相貌又好,学识又出众,被老丞相夸赞是百年一出的聪慧,那位老相爷可从没有这样夸过其他人!
温如悦对闻人胤的事情极其敏感,几乎打听到了所有能够打听的消息,连闻人胤的生辰都记在心中。
甚至凭借自己的才华得了女状元,参加恩荣宴时特地穿着绣满兰花的裙子,只为闻人胤多看她一眼。
她如此疯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闻人胤尚未娶妻,婉拒所有媒人,至今孑然一身。
午夜梦回时,温如悦总会脸红心跳地想起,当年在街边看热闹,闻人胤曾无意中跟她对视一眼,是不是那时对她上了心?
要是家里不曾逼迫,不曾强迫她入宫,或许闻人胤已经与她结为夫妻了。
而现在两人只能压抑着彼此的情感,因为身份的限制,分隔两方……
温如悦曾经以为跟闻人胤绝无可能,甚至有段时间还想过要成为四妃,幸好没有成功,因为当时的四妃都已经在宫变中死掉了。
或许这就是老天的意思,要她和闻人胤重聚。
而洛初初百般针对她,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心慕闻人胤,看出闻人胤对她的特别,想方设法要破坏她的形象。
温如悦一时气愤,一时甜蜜,一时哀怨,恨洛初初,高兴于闻人胤对她有情,又哀怨他信了洛初初的话,觉得自己是不爱洁净的女子。
暗中窥视温如悦的两人,见她面色变幻不定,对视一眼。
温女史脑子该不会有病吧。
罢了,有病也与她们无关,想办法把碎瓷片处理掉好了。幸好女帝从来不过问杯子之类用品,应该很轻松就能处理好。
不如扔到池塘里去好了,这样便无人能够发现。
温如悦拿着东西走后,其中一名女官随手拿了张纸把瓷片包起来,假借上茅厕之名,偷偷溜出御书房。
她准备把碎瓷片扔在附近一个荷花池里头,因为来不及跑太远了,必须得尽快处理掉。
第二十五章 跟你一起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女官提起裙摆穿过两个花坛,布料不小心勾到草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守卫。
“什么人?”
女官暗道不好,要是被抓住,她可找不到借口。
俯下身子藏在花坛后,听得守卫交谈道:“你听错了吧,陛下今日未过来理政,这里哪有什么人。”
“你说得也是,应该是风吹的。”
女官松了口气,等他们走远,从花坛后面站起,匆匆朝着荷花池而去,精神放松之下,没有察觉到有人远远跟上了她。
来到荷花池边,女官从袖子里掏出纸包,把瓷片往池子里倒,冷不防背后响起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官大惊失色,把剩余的碎瓷片往池子里一扔,匆忙之下在草地上跌落了一块。
顾不得去捡,用力对它踢了一脚,听到落水声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逃开。
荷花池里荡起涟漪,圈圈漾开。
只见树林之间走出个小太监,大约十四五岁年纪,手里捧着些杂物。
见此状况,他毫不犹豫把杂物放在地下,跪伏在地,拨开草丛,捡起掉落在石子间的碎瓷片,眼神亢奋。
将碎瓷片用衣袖包住,立即起身,朝着女官离去的方向追去。
他才入宫没几年,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搭上闫温茂手底下一个中年太监,舔着脸送这送那,对方还爱答不理。
如果这次能抓到女官在宫中暗藏诡秘,直接上报给闫温茂,不就在千岁那儿露了面,记了名么?届时还需要看中年太监的脸色?
越想越兴奋,小太监眼睛睁得很大,完全忘记了整日劳累的疲惫感,一鼓作气沿路追赶,最后看到女官回了御书房。
“好啊,御书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说不清是冷的还是兴奋的,手里紧紧攥着袖子里包着的碎瓷片。
待送的杂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上报闫温茂领赏,知道御书房绝对不允许他这种身份低的小太监进入,一刻也不耽搁地朝盘龙宫跑去。
盘龙宫离御书房不算太远,但两座宫殿之间距离也不算进,呼哧呼哧跑到盘龙宫,发现闫温茂不在,守卫说有可能去了栖凤宫。
正当小太监气喘吁吁转向栖凤宫时,闫温茂正在指导洛初初写字。
“陛下,您这笔用得不对。”连续说了几句,她都没有改到点子上,闫温茂忍不住握住洛初初的手亲自教她。
洛初初其实有些不高兴,在她看来,用笔就是用笔,能写出字,字能让别人看得清楚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吹毛求疵?
何况只是两个指节摆放的位置不同,都能说这么一大堆。写字的时候手会移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要是老注意这个,字怎么学得下去?
闫温茂看出洛初初有些不想听,她向来就不怎么爱学习,能耐着性子学了棋道,又跟他习字,已经是极有耐性的表现。
见洛初初沉着小脸,猜测她肯定在爆发边缘。
出乎意料,洛初初竟然硬生生忍下来,深呼吸三次,对闫温茂笑道:“这样呢,现在做对了吗?”
“做对了。”
洛初初点头,表情专注地描摹着书本上的字,闫温茂不再言语,看着洛初初的眼神有些复杂。
等她写完一张纸,闫温茂轻声问道:“陛下不觉得习字讲究细节枯燥烦闷么?”
洛初初小手揉了揉鼻子,明眸望着他道:“你教我习字便不会。对我来说,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什么事情都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闫温茂本想跟她讲细节对于字迹的重要性,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即使知道洛初初嘴里说的话未必真实,但胸口熨贴的感觉骗不了人。
闫温茂有一秒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洛初初随口说了句土味情话,日常一撩增加好感度,而后便继续努力地练起字来。
闫温茂给她布置了任务,必须早些完成才行,她还想再去厨房鼓捣点心呢。
第一次的乌龟事件纯属误会,她尝了尝,味道还算不错。大不了下次不搞什么特殊形状,直接做成圆形,那样总不会失败了吧。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洛初初依然没有放弃用美食来收买闫温茂的计划,关键是她也没有其他技能可以收买人心,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
“千岁大人。”
福安在角落里悄声对闫温茂道,“东西到了。”
闫温茂颔首,趁洛初初没注意,快步走出小书房,道:“拿上来看看。”
答应过洛初初要给她送花,闫温茂自然不可能忘记。
知道她不喜欢浪费银钱让花匠培养其他季节的花卉,闫温茂专门交代福安,要找秋冬季开花的植物。
福安得知是要送给女帝,不敢怠慢,找来了一种秋冬季开花颇为名贵的花卉,名为鹤望兰。
鹤望兰花朵色彩炫目艳丽,花蕊呈天蓝色,围在花蕊周围的花萼是明亮的橙黄色,托在底部的蓝绿色包片镶有紫色花边,整个花形绽开在浓郁挺拔的绿叶中,颇似仙鹤昂首遥望之姿。
这种花在洛国意味着自由、幸福吉祥,又因花形像两只鸟儿,还寓意着比翼双飞。
既能送给亲人友人,也能送给爱慕之人。
闫温茂看后觉得九分满意,道:“将花瓶换成素一点的颜色,花朵绚丽,花瓶便不需要太过华贵,以免失之俗气。”
福安弯腰应是,带人退出栖凤宫,准备去库房换个搭配的花瓶,谁知刚出栖凤宫,便撞见个衣袍上沾着污泥,湿了一半,且满手是血的小太监,慌里慌张拦住去路。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
福安的眉头当即皱起,可不能让陛下看见这情形,否则非得当场晕过去。
小太监见了福安立刻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块沾着血的碎瓷片,语气激动地道:“福安公公,小的发现御书房当值的女官私自毁坏御用之物!”
福安眉头舒展,高高挑起,眼带审视,上下打量着小太监,慢悠悠地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十六章 字如其心
小太监一愣,没想到福安没有第一时间追问详细情况,而是问自己如何得知。
他不敢隐瞒,将送杂物的路上看到御书房的女官往荷花池丢东西的经过说了,极力夸大自己如何勇敢,即使手被割破,跌进荷花池,也要把碎瓷片捡了回来。
实际情况是,小太监被盘龙宫的侍卫过问身份,得知他只是最低级的太监,瞧不起他,好一番哀求才得知闫温茂不在此处的消息。
伴随着侍卫的哈哈大笑,小太监去栖凤宫的路上,脑子里满是方才受辱的情景,没怎么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衣袍沾上了泥水。
级别不够,连冬衣都要自己洗,算了,凑活着穿吧。小太监拍着衣摆,拍着拍着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然是要去邀功,为何不把自己弄得凄惨一些,好让千岁大人印象深刻?
说做就做,趁没人注意干脆跳进水坑里,还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用碎瓷片割破自己的手。
拿出包在布里的碎瓷片,无意中发现上面竟然有御用器皿的标识,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果然是!
这可不得了!
本以为自己只是撞破了女官私底下的阴私事,现在牵涉到女帝,这事儿怎么看都小不了。
用碎瓷片把自己的手割破,小太监再顾不得其他,着急忙慌地朝着栖凤宫而去,终于让他等到了外出换花瓶的福安,方才有上面一幕。
当然,这部分真实情况他绝不可能告诉福安。
听完他的描述,福安久久不开口,这让跪倒在地的小太监心理压力倍增,额头冷汗一滴滴往下流,心里直打鼓。
毕竟年纪轻轻经验不足,福安越沉默小太监越心虚,除去猜测福安看没看出这幅凄惨样是他假装的之外,忍不住去猜想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或许本就是陛下吩咐女官所为,无意中撞破的人定将赔上性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实际上不到一刻钟),福安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库房取花瓶吧,我带着他去见千岁大人。”
“你们,”福安回身对其他太监道,“仔细些挑选,若是选来的东西不合千岁或者陛下的意,一双招子自个儿想想能不能保得住。”
“至于你。”福安负手对跪地的小太监,语调拉得很长,“跟着进去后当如实禀告,若有半点不实之处,呵呵……你知道往日欺瞒千岁之人,都去了何处吗?”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给他磕头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千岁!”
……
闫温茂在小书房这头批阅奏折,洛初初在那头练字,绝不是因为面对着她感到不自在,而是这样效率比较高。
“千岁容禀……”福安悄声对闫温茂耳语。
“知道了。”闫温茂起身走向外面。
闫温茂暂时离开时,没发现洛初初已经昏昏欲睡,全靠“闫温茂在旁边看着”的压迫感才没有睡着。
半睡半醒间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如今头一点一点,握着笔的手早已成了抓着笔,大团墨渍在上好宣纸上晕开,最后干脆额头着桌脸朝下地趴在桌子上睡起觉来。
……
闫温茂拈起清洗干净的碎瓷片,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御用器皿标识,再加上外面残留的一点花纹,依稀记得是御书房的没错。
小太监没看清女官的脸,根据描述,应当是低级女官的衣服。
“今日何人御书房当值?”
“何姑与毛姑。”
“待下值后将她们叫过来。”闫温茂把碎瓷片丢进福安捧着的小盒子里,福安把盖子合上。
“花瓶弄好了没有?”
“禀千岁,已经弄好了。”
福安让人把鹤望兰搬上来,果然已经换成素雅的花瓶,瓶身只有两抹颜色,浅蓝与浅橙色,与花朵遥相呼应。
闫温茂比较满意,将鹤望兰捧起,朝小书房走去。
“陛下……”
“呼……”
小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到洛初初的呼吸声,不时吧嗒吧嗒嘴,似乎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闫温茂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将花放在桌前不远处,避免放在桌面上洛初初无意挥倒,又可以让她醒来第一眼看见。
取过毯子走近洛初初,想要盖在她身上,下意识往桌面上看去。
桌上摆着三沓纸,一沓是白纸,一沓是洛初初完成的字纸,中间一沓被洛初初趴着,写了小半的字已经被墨水洇开,勉强能看到开头几个字。
洛初初兀自睡得香甜,浑然不觉右侧面颊已经沾上了几抹墨水渍。
闫温茂想抽出洛初初手中握着的毛笔,不想她抓得死紧,嘴里嘟囔着:“不行……闫大人的任务……”
捏住毛笔上端的大手缓缓放松,覆盖在洛初初的小手上,仿佛十指相扣。
不完成没有惩罚,完成没有奖赏,随口布置的任务,她竟然如此重视。
用雷霆手段镇压那些人,他们还时不时反抗不听话,仿佛不怕死一般。相比较而言,洛初初可爱多了。
闫温茂以为世间要想有人为自己办事,或者威逼,或以利诱。没有想过,真的有人会愿意什么都不图,只为发任务的人是他。
知道洛初初性子慵懒,不喜学习,爱吃爱玩,没真打算捉着她完成任务。已经做好她偷懒耍滑的心理准备。
不如说,他很期待洛初初向他撒娇讨饶。
只有她撒娇的时候,闫温茂感受到血液的滚烫,才能短暂忘却自己的身份。
但是,当看到从略有歪斜到基本规整的字纸时,内心的情感竟然比洛初初撒娇时还要强烈。
她是真的认同他,倾听他,并且接纳了他的建议,而且付出努力去施行。
相比其他皇嗣而言,她从小没受到很好的教育,脑子说不上绝顶聪明,顶多有些可爱的小狡猾。
但这一刻,闫温茂忽然觉得,即使其他皇嗣都还活在世上,要让他从中挑一位辅佐,那必然还是洛初初。
用温暖的毯子把椅子上的小人儿裹紧,借此机会,闫温茂半拥着她,手悬空放于她腰间。
不敢再进一步,不忍再退一步。
闫温茂无声地翕动嘴唇:“陛下,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第二十七章 糯米团子,好吃
洛初初心里记挂着没写完的任务,勉强从温暖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揉揉眼睛,睁开的瞬间看到的不是侍雪侍月,而是一大捧颜色艳丽的鲜花。
乍看之下,还以为许多小鹦鹉在花瓶上筑了巢。
“这是什么?”
洛初初惊喜地站起身,肩膀上搭着的毯子滑落在地,顺手捡起搭在椅背上,三步并作两步凑到鹤望兰跟前。
“这是奴才赠给陛下的花,愿陛下幸福吉祥。”背后响起闫温茂的声音。
洛初初低头拨弄着鹤望兰,心脏温温热热,好像被浸在热水中,唇角情不自禁弯起。
看着她抱着鹤望兰开心的模样,闫温茂将原本要告知的事情咽了回去。
罢了,些许小事不值得让她担忧,他替她查出来便是。若真有人敢欺上瞒下,少不得要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闫温茂眼中闪过冷光,洛初初无知无觉,沉浸在有人送花的快乐之中,笑得像捡到了金元宝。
“闫大人,你送的花真漂亮,作为感谢,我去给你做点心吃!”
说罢不管闫温茂作何反应,欢快地跑出小书房,声音清脆地呼喊道:“侍月!我们去做小点心!”
……
不多时,小厨房的师傅们又齐刷刷被请出厨房,天气很冷,洛初初让人带他们去房间休息,还贴心地准备了瓜子点心果盘。
侍月边揉面团边小心翼翼地偷看洛初初,想试探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洛初初误解她的意思而生气,又怕这次她还做大乌龟,不对,小兔子。
洛初初被侍月看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有些扭捏地说:“侍月,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直说……”
侍月刷地把头扭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自己愿意,陛下身边的人也不会愿意啊!
“噗嗤。”洛初初没憋住笑,轻咳一声,瞬间严肃,道,“侍月你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别出心裁弄什么花样,最普通的圆形就行。”
侍月将信将疑,把揉好的面团分她一小半。
这次做的点心主料是糯米,黄豆糖粉,花生糖粉,吃起来又糯又香,回味无穷,唯一的缺点可能是配料又糖又油,不太健康。
不过都吃零食了,谁还管健不健康?
洛初初果然没有再“作妖”,老老实实揉面团,把它们分成一小份一小份,整齐摆在蒸笼里。
有想过要不要做个心,但是结合上次不太愉快的回忆,她有理由怀疑,只要她敢做出来,那颗“心”就有绝大可能变成懒羊羊发型的形状。
思及此,洛初初啧了一声,收起所有的心思。
小厨房水雾弥漫,侍月劝她离开,但洛初初偏不。
她其实还蛮喜欢水汽和木柴燃烧的清香味道,特别温暖特别冬天。
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后,侍月揭开蒸笼,里面的手搓圆团子已经变成了白白胖胖的模样。
趁热将它们倒进黄豆糖粉和花生糖粉混合的大碗中,直到每一粒都均匀地裹满,闻起来香喷喷的。
洛初初拿签子戳了一粒,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被烫得呼哈呼哈,然而就是舍不得吐出来,坚持把团子吞吃下肚。
“侍月侍月,这个好好吃,你也来尝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
“只要陛下爱吃,奴婢再多辛苦也是值得的。”侍月欣慰笑道。
洛初初已经在吧嗒吧嗒吃第二颗团子,闻言微微歪头。
为什么侍月越来越有向着老妈子发展的趋势?明明侍雪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主料有糯米,必须趁热吃才好吃。
洛初初没有再去吃第三个,而是把剩余的团子放进盘子里,用毛巾垫着端起,兴冲冲地跑进小书房。
“闫大人!你看!”
闫温茂闻言闭了闭久看奏折而酸涩的眼睛,接过洛初初手上的瓷盘。
瓷盘上躺着许多圆滚滚沾着黄色糖粉的小团子,散发着好闻的香味,令人垂涎。
一时间还有点舍不得吃。
洛初初不见他动手,疑惑:难道闫温茂不爱吃这个?不会吧,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吃过糍粑吗?
忽然间,洛初初想起第一次给闫温茂送点心时,他曾经提到过洛初给他点心里下毒……
“原来是这样,你不早点说,差点就忘了!”
洛初初一拍脑袋,拿起盘中小勺,舀起一粒大的送入口中,边吃边说:“你看这没毒吧?能有什么事……咳咳!”
糟糕,黄豆粉被吸进气管里去了,喉咙好痒好想打喷嚏!
洛初初使劲把喷嚏憋住,这时候打喷嚏,肯定会全部喷在闫温茂的衣服上,到时候说她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可她忘了,这种团子内含很多糯米,只能细细咀嚼再咽下去,要是吃得急了,难免会卡喉咙。
“我……咳咳咳!不是……没毒……!”
洛初初难受地捶着脖子,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再也顾不得其他,抄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微温的茶水将一大块糯米团子冲进肚子里,洛初初舒服地拍了拍肚皮,打了个嗝。
“闫大人,你看,刚才真的是意外。你吃的时候嚼一嚼就不怕噎喉咙了。”
“嗯。”
闫温茂看着她迫不及待想要证明没有下毒的样子,眸中暗流涌动,嗯了一声。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勺子轻柔地舀起一枚糯米团子,然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
“味道不错。”
闫温茂想到她爱听夸赞的话,补充道,“陛下费心了,这点心非常好吃。”
“真的吗?”洛初初眼眸晶亮,仰着头看闫温茂吃团子,心中满是期待雀跃。
嘿嘿嘿,他爱吃自己的团子,他们之间也基本上建立起信任了。所以再等个几天,确认没问题,她就提出去见国师。
见国师不用给理由,国君什么时候提出都显得比较合理,洛初初决定先接触他。
上次与闻人胤的谈话,洛初初觉得他喜怒不形于色,很有心机,恐怕无法达成要求。
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置身危险,怎么可能帮她分担?还是不要做梦了。
第二十八章 自我“催眠”
闫温茂吃了几个糯米团子,端起茶杯刚要喝,视线不由自主停在杯子有些湿润的边缘。
那是洛初初喝过的地方……她用了他的茶杯。
这件事情没法跟洛初初明说,不怎么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将茶水一饮而尽。
洛初初没注意闫温茂,因为她想到一个见国师的好办法(藉口)。
“闫大人,明日我想上朝。”
如果说需要一个正当理由,那还有什么理由比国事更加正当?只要表现出对洛国国事的不确定、疑惑、担忧,再顺势提出要寻找一些上天的启示,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是,陛下,届时奴才会来栖凤宫接您。”
洛初初心思已定,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根据洛初本身的记忆和保留下来的攻略者的记忆残片判断,洛初初觉得,这个司空瑾是有真本事的人。
他可不像是开坛做法的江湖骗子,只能靠运气或者用简单的望气术算个命或者求求雨之类。
洛初亲眼见到他凭空捞起落水的大臣,那位大臣可是洛国的肱骨,至今已有八九十岁,时不时还会上朝来看看。
他一生教出许多学生,影响很大,本来对神神鬼鬼的事情敬谢不敏,对司空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后来为他所救,便收敛了态度。
想到即将见到如此神奇的人物,洛初初忍不住激动期待起来,脚下的地毯好似变成了热锅,不自觉跺脚。
“陛下怎么了?可是觉得寒冷?”闫温茂见她动作,问道。
“没有没有,”洛初初急中生智,“我只是觉得,闫大人能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太好了,我很开心。”
“嗯。”闫温茂嗯了一声,面色未动,耳垂浮起红晕,无人发觉。
怕他看出端倪,洛初初扬着笑脸,搜肠刮肚地找话题跟闫温茂聊,虽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闫温茂听着脸上表情变轻松许多,想来是有效果的。
……
“哎呀,总算走了。”
洛初初往床上一躺,自言自语道。
闫温茂在这里,她连复习人设的时间都没有。
洛初喜欢司空瑾,到时决不能露馅。
终于有了个人空间,她开始催眠自己:“小时候被几个哥哥弟弟欺负时,是司空瑾及时出现,把我救下来,否则肯定会受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保护我,而且他长得那么好看,简直是天仙下凡。”
“他那么超凡脱俗,心地又那么善良,因此,我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通自言自语后,洛初初已经自我暗示成功。
从这一刻起,至仙人台回到栖凤宫后,她洛初初喜欢的人就是司空瑾了!
第二天。
温如悦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暴躁地将撷花端过来的热茶掀翻。
茶碗扣倒在地上,琥珀色的茶汤流得到处都是,散发着幽雅的清香。
“我就知道洛初肯定不会死心!”
温如悦恨恨地咬住下唇。
闫温茂派人来通知她,今日女帝会去上朝,让她务必跟着一起去,还敲打了她几句,让她安分守己,弄得温如悦很不高兴。
昨日的瓷片事件已经水落石出,当值的两名女官根本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温如悦的举动告知闫温茂。
出于对温如悦的照顾,且尚未涉及底线,闫温茂最后决定不把事情闹大,但必须让温如悦收敛一些,才让人告诫她。
而在温如悦看来,一切都是洛初初的授意。
肯定是洛初让闫温茂强迫自己远离丞相,好独占闻人胤!
可惜闻人胤根本没有看上她,再怎么样也只是白费功夫。
温如悦想到闻人胤,唇角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容。
洛初是女帝又怎么样?她争不过她的,闻人胤只可能属于自己!
温如悦决定穿仙气又不易脏的衣服去上朝,不给洛初初发难的机会。
要是这次又弄脏裙摆,肯定还要去换衣服,到时不知道会怎么被洛初初编排!
于是当洛初初带着困倦,在闫温茂陪同下来到殿外乘坐御辇时,视线角落里出现了一个银色的物体,转过头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只见温如悦穿着遍布银点点的衣服,而且布料看上去还比较密实(防脏),这身装扮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赛博朋克。
洛初初憋着笑问道:“温女史,噗……你这衣服,未免有些过于时尚了吧?”
虽然不知道“番省”与衣服有什么关系,不过温如悦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禀陛下,这是星辰银光裙,由非常罕有的布料制成。”温如悦皱眉道。
她当初废好大功夫,亲自求了闫温茂,才拿到这匹珍贵的布料,其中特殊的银丝镶嵌工艺,让布料看起来更加闪亮,好似满天星斗。
在洛初初眼里,就是汉服上贴满锡纸片片(布料的圆点比较大),十分滑稽,但在温如悦眼里,星辰为衣再仙气不过了。
见温如悦明显对自己的装扮非常满意,洛初初不好扫兴,坐上御辇之后紧紧揪住帘子,捂住嘴笑得一抽一抽。
温如悦心中恼恨,可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暗暗咬牙。
到了太和殿,洛初初好心压低声音提醒道:“上朝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去把衣服换了。”
果然是嫉妒自己。
温如悦挺直脖颈,高高昂起头,像一只天鹅,道:“陛下,妾身觉得此身打扮并无不妥。”
“啊,好吧。”
洛初初挠头,可能是她对洛国文化了解得还不够深厚,这在他们的审美中就是美的也说不定。
本以为女帝会命令自己换衣服,甚至让宫女强行把自己拖走,以免抢了风头。
温如悦已经做好准备,只要洛初初敢动手,她就有求助闫温茂的理由,想来他不会看着一个傀儡欺负自己。
“妾身绝不……什么?”
洛初竟然不强迫她去换?
“嗯,既然你喜欢就继续穿着吧。”洛初初点点头。
温如悦有些愕然,这让她始料未及。
没想到这么轻松便被洛初初放过了,酝酿好的种种应对措施都没有派上用场,一拳打空的感觉很难受。
第二十九章 朕想去见国师
日常上班摸鱼的大臣们,又在朝堂上见到了女帝,不禁有些诧异:“往日陛下许久不来一次,为何这两天来得如此勤快?”
洛初初端坐龙椅之上,假装没听到他们在议论什么,好整以暇地挪了挪身子,顺便拨了拨头发,用发丝挡住部分视野。
没办法,只要温如悦穿着那身衣服站在视线范围内,她就忍不住地去注意她。
嗯,简直太奇怪了,再看一眼。
把几缕发丝刻意拨到右侧脸颊,挡住余光,终于不用再注意温如悦了,洛初初把注意力转移到闻人胤身上。
大臣们比她来得早,当洛初初到达太和殿,悄悄从帘子后面偷看时,人已经来了一大半。
闻人胤气定神闲地跟旁边的大臣聊天,虽然因为离得远听不到什么东西,但是观察其人完美无瑕的举止风度,便知他一定不是匆匆赶过来的。
咳咳,见识有限,洛初初暂时只能看出这么多。
有的时候学校上课,不小心睡过头了,匆匆忙忙赶去,肯定不是悠闲自在的模样,难免慌张。
闻人胤这样子,应该来得很早。
这就说明,他是一个有条理有规划的人,不像她一样自控力差,没有梦想,咸鱼一条。
当洛初初思考之时,下面的人开始汇报情况,大事都已经事先讨论过了,鸡毛蒜皮陈年旧事居多。
洛初初精神一振,充分给予反馈,无论他们说什么都要插一嘴。
“老臣送孙子去书院读书时,发现如今的学子缺乏朝气,终日沉浸书堆中,不见活力……”
“爱卿说得对,如此下去,洛国危矣。年轻人就是洛国的根基,他们死气沉沉,是洛国的不幸啊!”
说话的老臣一噎。
陛下,我的意思其实是多拨给书院一些补助,让他们有钱办些活动,不然宝贝乖孙又该不想上学了。
这,怎么就扯到洛国根基上了,有那么严重吗?
“陛下,微臣从南方引进一种水果,然而培育效果并不理想,想来是缺少适合的环境所致。若是陛下能够给……”
洛初初捂住胸口,无比痛心道:“南方的植物却在国都活不下去,这是否意味着南方的人才不能为国尽力?这件事情太严重了,到底该如何是好?”
大臣:?
我在跟陛下说植物,陛下在跟我说什么?人才也不归我管,说这个有什么用……所以经费是没有了?
……
闻人胤眸光微闪。
上次去御书房议事,洛初完全没有小题大做的毛病,有勇有谋,连蚂蚱都能吃下去,今日为何一幅大惊小怪的模样?
是他的认知出了偏差,还是洛初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事情?
两名大臣被洛初初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如悦奋笔疾书,心中暗骂:这种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话说那么多做什么?平日里也没见她多么关心国事,今日反倒是想得多,连累她手都写痛了。
闻人胤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出列上前,温声将蝗灾最后一波的处理情况汇报给洛初初,末了,补充道:
“多亏陛下圣明,以民生为己任,蝗灾才能处理得如此妥善,陛下万万岁。”
啧,万万岁什么的,听起来怎么那么羞耻!
洛初初咳嗽一声,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硬生生挤出惶恐怀疑的语调:“闻人爱卿,既然已经处理完毕,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蝗灾起得蹊跷,莫非是苍天示警,有讯息要传达给朕?”
闻人胤心知有蹊跷,却没看出什么,顺着她的话道:“陛下无须担忧,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朕知道你是在安慰朕,然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朕忍不住多想。”洛初初语调有些忧愁,仿佛真的在烦恼。
“那陛下准备?”
“朕想去见国师,让国师告知上天的启示。”洛初初表情严肃,仿佛在思考天大的事。
“国师大人……”
闻人胤沉吟,所以,这就是女帝的目的,或者只是巧合而已?
但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司空瑾跟洛初初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真的担心洛国?
“闫大人。”
洛初初心里有些打鼓,但迫不及待想要看闫温茂同不同意。
“国师府路程远,陛下什么时候想去,奴才便替您把御辇拉过来。”闫温茂道。
他也不知道洛初今天为什么会如此反应,她应该不是那种做事特别夸张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
侍雪侍月之前伺候洛初的人,在她被洛初用杯子砸破头离开之前,曾经向闫温茂汇报过。
洛初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但是有时候会偷偷摸摸在房间写字。写得不是别的,而是司空瑾的名字。
所以,她是心悦他?
闫温茂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火盆点得太热了,令人心烦气躁的缘故吧。
“好,多谢你了!”洛初初毫不吝啬灿烂笑容。
耶!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甚至不用她去求闫温茂,闫温茂就同意了。
等会下朝肯定不能立刻就走,否则显得太过急切,会让闫温茂产生怀疑。
做小点心其实还挺麻烦的,挺费时间,洛初初决心再给他做点,离开之前放在他桌子上,以表感谢。
万幸司空瑾不用仆人,洛初初贵为女帝也只能带几个人进去,可以找个借口,让侍雪侍月她们在外面等。
洛初初还没想好到底要跟司空瑾说什么,只知道自身来历绝对不能提。
越是这种有非自然本事的人,越相信神神鬼鬼,如果把她当成擅自吞掉洛初魂魄的孤魂野鬼,司空瑾肯定会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那么只能旁敲侧击,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提升气运。
若是运气好,觉得司空瑾能相处,试试看让他对自己动心,成为她的皇夫,肯定能保住性命。
洛初初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底下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敢于说话,尽是眼神交流。
那些鸡毛蒜皮、纯粹用来骗国库开支的事情再没人不开眼地提起,生怕洛初初又认为洛国没得救,说出什么大惊小怪的话语。
第三十章 点心太苦了
女帝又进厨房了。
大师傅的圆胖脸上笑容灿烂,主动替洛初初她们清洗用具以及准备、处理材料。
他觉得,每次女帝进厨房都要把厨子们赶到其他地方,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对自己厨艺的否定。
最近这段时间,女帝进厨房进得很频繁,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恐怕自己一出厨房就再也进不来了。
于是他主动争取帮忙,洛初初想早点弄完去见国师,思考过后同意了。
前几次都是侍雪出的主意,虽然她会做几样点心,但是到底还是比不上专业的厨师,大师傅自告奋勇,提出可以制作梅花酥心糕。
梅花正当时,新鲜的材料很好找,制成的糕点不但颜色好看,而且香味独特。
酥心制作方法很简单,把一些果仁打碎以后,加上猪油与各类糖就差不多了。
有了大师傅的帮忙,洛初初制作糕点的速度快了一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糕点就已经全部填进模具送进烤箱了。
梅花酥心糕烤制不太费时间,大约一个时辰便制作完成,梅花的清香加上糕点的甜香,让急着走的洛初初都忍不住尝了一块。
“嗯!超级好吃!”
洛初初一手拿着梅花酥心糕,一手放在下巴处接住碎屑,眼里发出惊喜的光芒。
有大师傅帮忙就是不一样,做东西又快又好!
侍雪夸了大师傅足足半刻钟,大师傅谦虚道:“陛下制作的糕点沾染龙气,因此别有风味,并非是小人的功劳。”
洛初初腹诽:要是气息真能沾染,那也是霉运的气息……
把梅花酥心糕装在漂亮的盘子里,笑吟吟地端给闫温茂。
想到等会儿有可能找到提升气运的方法,说不定还能对抗攻略者,心情像坐飞机一样飞到了云端。
眉间始终萦绕的隐蔽愁绪清空,整个人如朝阳初绽的鲜花,令人心情愉悦、心驰神往。
闫温茂接过点心,洛初初格外明媚的笑容映入眼帘,让他将方才的思考暂时忘却,情绪变得不错。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何况有些事情本不必深究。
“这是我特地为闫大人做的,闫大人喜不喜欢?”洛初初卖乖道。
“陛下亲手做的点心,奴才自然没有不喜欢的道理。”闫温茂翘起嘴角道。
若是往日,洛初初肯定还会再追问,比如排除她的身份,东西到底好不好吃。但如今她的心早已飞到了仙人台,哪还有心思追问。
“那就好,你喜欢就好。”洛初初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笑容多了一丝着急,
“对了闫大人,你给我准备的车辇在哪里?”
“就在栖凤宫门口候着,不若奴才送您去?”闫温茂放下点心,问道。
洛初初以为他是要跟着自己去国师府,心道:开什么玩笑,有些事情可不能让他知道。
飞快地拒绝道:“不必,政务繁忙,闫大人还是好好休息完继续处理吧。”
她语气中的急切和拒绝之意非常明显,连远处的侍雪侍月都听得出来,何况是面对面对闫温茂说。
闫温茂的笑容微不可查地收敛了一瞬,随后仿佛无事发生般,端起茶杯道:“那奴才就不送陛下了。”
“嗯!”洛初初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提起裙摆对侍雪喊了一声,“侍雪,走了!”
侍雪回头看了闫温茂一眼,跟着洛初初离开。
直到所有人都默契地离开房间,只剩下闫温茂一人,他才将茶杯放回桌上,看着面前的点心盘,有些失神。
可能别人不会注意到,但闫温茂自己清楚,不知为何,洛初初后面说的话做的动作,他完全没接收到,沉浸在对她话语的思考之中。
否则他不会下意识做起送客其他人的动作,而是应该起身恭送洛初初才对。
闫温茂盯着点心盘看了又看,直到最后一丝热气散尽,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点心应该是很好吃的,但他除了梅花的清苦香气什么都没嗅到。
连吃三块点心,闫温茂忽然自语道:“或许确为国事,世间诸多苦痛,不过庸人自扰。想知道实情,令人去调查便可,何须胡乱猜测,徒耗心思。”
剩余大半的点心盘摆在桌上,闫温茂将福安叫进来,道:“你派人去看看女帝去国师府有何原因,又为何事。”
福安嘴里发苦,若说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难以进入,国师府便算一个。
司空瑾有真本事,连皇帝都不敢得罪他,何况是一群太监。
且不说国师府是塔状,难以攀爬,单就司空瑾凭空取物的本领,如果非要闯入,恐怕等待他们的只有人头落地。
然而闫温茂吩咐下来任务,除非福安想回乡养老,否则不可能不去执行。
……
洛初初坐在车上,马车已经离开栖凤宫好长一段距离。突然想起司空瑾是不喜欢见人的,不管是洛初还是攻略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门外吹冷风,忍不住“哦”了一声。
由于这声“哦”中包含了后悔,惊讶,难过,失落,以致于侍雪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我……我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东西。”洛初初有些尴尬地摆摆手。
算了,反正不是今天去也会是明天去,总要吃闭门羹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御辇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听到车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洛初初心中一动,揭开帘子往外看,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弹奏古琴的祝芳华。
这里距离中低级别女官所居住的群芳园不远,祝芳华就住在此处,闲来无事出门练琴。
侍月没跟来,洛初初只带了侍雪。如果司空瑾愿意见她,洛初初不想带着侍雪,因为以后必定要跟侍雪日夜相处。
自己是什么性格自己明白,有事很难藏得住,难说侍雪听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不会猜出些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真要让洛初初一个人去面对司空瑾,说实话心里很害怕,希望有个人在身边陪着。
最好是不经常见到,对她没有太多了解的人,还要愿意陪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