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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真江少右     人间字火txt下载     人间字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一只烤鸡一壶酒

    江原在仆人的指引下,走到了江一唯所在的偏房,这间小小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丫鬟还在勤劳地擦拭着房间的角角落落,燕尘正在窗边摆放一株水仙盆景,是单瓣的金盏银盘,纯白色的花心顶着金黄色的冠头冠,香气四溢。

    江原一走进来,屋内的人都看向他,他坐到床边,挨着江一唯,江一唯安静地继续看着水仙花,燕尘摆好了水仙和打扫好的丫鬟同走了出去,江原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生气了?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江一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么点小事我哪会生气。”江原注视着江一唯的侧脸,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两人坐在一起,沉默了许久。

    “父亲,我想听听以前你和我娘亲的故事。”江一唯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然后侧过头凝视着江原的眼睛,江原眼神里写满了慈爱,温柔与些许遗憾,江原站起了身,指着外面说道:“咱出去边走边说。你在那等我会儿,我换身衣服。”

    回廊的边上有一个四角飞檐的小亭子,江一唯伫立在那,静静地等着江原,江原换好了衣服,一如当初初见江一唯的打扮,变回了那个大鼻子商人,对江一唯笑着说道:“怎么样,我这个打扮还行吧。”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恩,挺好的。”

    一出门,迎面有一阵微风吹来,江原笑着说道:“春风拂面,可谓暖意袭人。我们往这走,人少点。”江一唯默默地跟在江原身后。

    江原说道:“我之前没有亲自来接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当爹的不上心?”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这么觉得,你让燕尘来,就很好。”

    江原说道:“那就好,不过不是我当爹的不想来,而是最近仇人有点多,我生怕有意外,不然我早就跟燕尘一起过来了,想了想,还是你的安全要紧。”

    江一唯静静地走着,江原接着缓缓说道:“让我想想,这故事从何说起呢?就从一开始吧,当年我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身上带着从全村筹集而来的盘缠,有些期待有些担忧地前往京城,为了能尽快到达,为了节约钱财,尽是走些山路,小路,一路上也算是小心谨慎,常跟路人打听哪危险,哪好走,可成也路人,败也路人,中途一路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我指了一条坏路,走到半路便遭遇凶残土匪。”

    “我现在想想,那路人八成是和土匪蛇鼠一窝,看我这书生细皮嫩肉,定有油水好刮,我一人当然对付不了这四五个彪形大汉,为了保命,钱财散尽,可是那几个王八蛋并不满足,还嫌少,嫌弃我穷,可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穷谁会往这山里山,弯里弯,里面绕啊。”

    “那几人不光扒我衣服,还要将我随身携带,放在行囊的书籍掠夺而去,说可以当拉屎的厕纸,竹片草叶用起来疼,还是这纸书用起来舒服,我被你们抢走了钱,抢走了衣服,还要抢我的书?你们让我怎么去考试?我这一趟等于白忙活?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抢我书,那真是剜肉剔骨一般,我是怒从心头起,要跟他们拼了!可毕竟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结果你也是能想得到的。我那轻飘飘的拳头刚打出去,便被一土匪握住手腕,扔飞出去,随后几人一拥而上将我暴打一顿,我这哪禁得住这番拷打,便口吐鲜血,昏倒在路边。”

    江一唯听得入神,停住了脚步,江原说道:“我那时真的以为我就要死了,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欸,这里正好有人卖荷叶鸡,你肚子饿不饿?咱买两只,再买壶酒,填填肚子。”

    江原笑眯眯地问道:“老人家,这荷叶鸡怎么卖啊?”

    门牙缺了一半的老人,开口说道:“三十文。”

    江原讨价还价道:“怎么涨价了?半个月前我记得对河那街上卖二十文一只。就那老王家,你认识不认识?”

    老人掀开荷叶,露出鲜嫩多汁的鸡肉,意思是让江原看看货,然后说道:“刚做出来的,正宗三黄鸡,不是那河对岸老王家卖的长脚鸡。”

    “哦,这样啊,来上一只。”江原笑呵呵地递过钱,江一唯在旁边接过打包好的荷叶鸡,怕单手将其挤坏便双手环抱,然后江原又在边上的摊子里,买了壶黄酒,和江一唯接着往前走。

    江原说道:“就那颗大树底下吧,怎么样?”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这里人有点多。不太好吧。”江原笑了笑。

    然后两人拐来拐去,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青砖墙边上,靠着墙,席地而坐,江原扯开了包在外面的荷叶,香气扑面而来,江原用手扯下边上的一大只前腿,递给江一唯,江一唯接过后,也不客气,大咬了一口,江原看着满嘴油脂的江一唯说道:“饿坏了,是吧?”

    江原用手扯着鸡肉,然后吞进嘴里,大概是噎住了吧,咳嗽了几下,抚了抚胸口,说道:“这喘不上气的感觉和那时挺像啊,不过那时候呼吸还带着些血腥味,我那时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光着身子躺在林里,人一倒霉,就会倒霉透顶,没一会儿,这漫山遍野竟下起了大雪,本来我都准备等死了,被这大雪一激,反倒生出一口气,天要我死,我偏不要死!整个身体就吊着这股气,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似看到边上有户人家,然后就去敲门,欸,我那时候敲没敲?我也有点忘记了,之后我便昏倒在了那户人家门口……”

    江一唯撕开了酒壶封口,递给江原,江原也挺豪放,对着酒壶大口啜饮起来,酒劲上来了以后,说道:“想当年你娘亲和我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一只烤鸡一壶酒,那烤鸡不过就撒了点盐,却比我现在吃过的所有的鸡都好吃,从来没有想到炭烤的鸡能如此美味,鲜嫩无比,还有她那时候不胜酒量的通红小脸,好像就在昨天,好像就在你我的身边……”江一唯缓缓地咀嚼着手里的鸡肉,一言不发。

第十七章 好大的威风

    江原像是再用酒浇灭他哀伤的心情,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着,大抵是喝过瘾了,放下酒壶,舒畅地打了个酒嗝,江原接着说道:“你自然能猜到,那户人家是谁,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下起的鹅毛大雪也许是上天看我太可怜,与我一起悲痛地哭泣,也多亏了这凛冽的寒意,激发起我求生的意志,才能走到你母亲屋前,你母亲与我素不相识,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看待躺在地上的我,我只记得我躺在温暖的床上,身上绑着草药绷带,你母亲则在一旁就着窗沿阳光,一针一线的织起衣服来,我永永远远记得那副场景,永永远远地定格在我心中。”

    江一唯嘴仍然在咀嚼,牙齿似在做无意识的重复运动,他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鸡肉已经被他从鸡丝嚼成了烂泥,把鲜味嚼成了无味。

    “之后她一边劳作,一边分心照顾我,在这之中,慢慢得我们暗生情愫,我对着她吐露真情,然后……然后她便生下了你,而我则又到了一年进京赶考的时候,因为囊中羞涩,在加上她刚生下你,身体还需要恢复,我那时进退两难,后来我下定决心不去考了,她却不同意,死活要我去考,说你要想想我们的孩子,你必须去,去考上功名,不能一拖在拖,我含泪离去,我对她说他日一定风风光光地接她去京城,一定盛大隆重地举行我们两人的婚礼。”

    “我在走之前特意多看了你几眼,你的名字在你出生之前我们就想好了,你就是我们的唯一,然后像是得了天谕一样,你一出生,左脚便有一道浅浅的一字胎记。”

    江一唯终于咽下了鸡肉泥,说道:“这是胎记吗?李爷爷还告诉我是因为我踩了火盆,火烧后留下的疤。”

    江原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之后凭我江原的本事,当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然后忙不迭地想将喜讯告诉你母亲,我连夜启程,经过心急如焚的旅途,我终于回到了我们一起住的小屋子,但是……”

    “但是什么?”江一唯看见江原变化的脸色,心头不免显得有些焦急与担忧。

    江原长叹一声说道:“但她却消失了,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连房子都被移平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个我和你母亲开始的地方空空荡荡,只不过剩下一些残灰枯木,还告诉我曾经这里是有间屋子的,曾经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

    江一唯心头一震,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原喝着闷酒,苦笑着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哎,我真是没用,这么一个活人就这么消失了,我居然一点信息都查不到,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这片土地上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消失,有的被杀,有的被拐,有的沉江……”

    江一唯拿过江原手里那壶酒,也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江原关切道:“慢着点喝,没人抢。”也许是酒壶里本就不剩多少酒了,江一唯一口气喝干了,仰头用手摇晃,不过就倒出来可怜的几滴。

    江原说道:“我像是疯子一样在那里徘徊许久,我想不通,我只能想到是那些土匪干的,然后我便疯了一样地回到京城,再疯了一样地恳求一些人,真的是跟狗一样求他们,再回到那个小山,将山里那些欺负过我的土匪一一折磨至死,他们死得非常惨,十八般酷刑已经不能概括了,我都不敢回忆我对他们动了多少刀子,用了多少残忍手段,我记得他们一直在喊,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可我哪听得进去。”

    “杀完后我解气了吗?哎,显然没有,在极大的痛苦中,我只好尝试封存那时的记忆,把所有的悲痛深深地藏起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官场之中,去偿还自己的诺言,之后官运也算亨达,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在此期间成家生子,生下江二辕这个小混蛋,生下他的时候,我以为你回来了,眉眼恍惚间有点相像,也算是自我安慰,我之前显然是太宠他了,现在那么无法无天,竟如此这般,不给你这个当哥哥的好脸色。”

    江一唯看着神情难掩哀伤的江原,说道:“父亲,要不我们再去买壶酒?”江原晓得江一唯是在心疼他,笑着说道:“不买了,不买了,在买酒就要喝醉了,喝醉了就说不清话了。”

    听到现在,江一唯明白自己今日询问,是在撕开江原最深处的疤痕,在撕开他心头裹着的厚重纱布,露出里面赫然的空洞,他有点不忍心,正如他现在一点都不敢去回忆那日李爷爷人头落地的可怕场面,他不敢去想。

    忽然一阵骂声传来,“哪里来的死穷鬼的,在这里靠着墙吃饭?你们也不睁眼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江一唯回头一看,是这户人家的仆人,推开了门,走了过来,扳着个脸对他们骂道。

    江一唯驳道:“你说谁是死穷鬼?怎么?这条道也是你们家的?我们坐在这石板道上也坐不来?我们坐的地方离你们大门这么远,又不是坐在你们门口。”

    仆人依旧骂骂咧咧,完全不理江一唯的话,只顾自己骂得痛快,江一唯辩驳了几句后,放弃了与他说理的可能,像是回到了从前与村里泼妇对骂一样,扯开腮帮子怒骂起来。

    仆人听到江一唯开骂,反倒一愣,他本来以为这人面容清秀,应当是不识如此多的粗鄙之语,怎么一骂起来,攻击力如此之强,仆人完全招架不住,被骂得支支吾吾。

    仆人身后,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不悦地说道:“吵什么吵?”仆人像是等到了救星一样,连忙说道:“这两人在我们门墙边上坐着吃东西,我正驱赶他们,怕老爷出门看到他们觉得晦气。”仆人晓得他家老爷在这家周围见不得穷人,尤其忌讳的是出门碰见拿着破布袋要饭的乞丐。

    中年男子听明白了以后,不屑地看向江一唯和江原,仆人有了人撑腰,立马指着江一唯道:“还不快滚?”但他没注意到,他身后的老爷神情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中年男子像是认出了江原似的,立马将身前的仆人推开,然后弯腰长揖道:“何君见过江大人!还望大人莫要生气。”

    江原笑呵呵地说道:“何议郎,你家仆人好大的威风啊。”何议郎冷汗直流,然后用力踹了一脚那仆人的身子,仆人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跪地磕头,求饶道:“小的实是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肚里能撑船,能撑船!”

    江原笑看着这个仆人,不用江原多说什么,何君转身对着仆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踹,下手十分重,像是要了结他的生命似的,江原也不阻拦,缓缓背身离去,江一唯拾起地上的垃圾,也跟了上去。

第十八章 北门学宫

    江原边走边说道:“就这么兜兜转转十余年,我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和你母亲了,却不曾想在一小山村见到了你,一唯你竟然还活着!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我想你既然在这里,那你母亲肯定也在这附近,我之后又反复询问李村长,在我掏心掏肺地诉说下,他跟我说你是他捡来的,他也不知道你母亲在哪,然后我又在这山村附近花了不少时间四处寻访,可惜无果。”

    江一唯喃喃道:“也就是说,我母亲可能还活着!她可能还没有死是吗?”

    江原喟然长叹道:“我希望如此,我真心希望她活着,如果她真的还活着,我真的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是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真的很想你,黄莉……”

    江一唯心头一震,他听到了他母亲的名字,黄莉,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似要把她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我的母亲,你现在还好吗?

    江一唯知晓了他想知晓的,然后好奇地说道:“不知父亲你是如何跟江二辕和王夫人解释我的存在的?”

    江原笑了一声,说道:“解释?我没跟她们娘俩解释什么,我就直说我有个遗落的儿子,被我找到了,江二辕他娘起初是很意外,并不相信,认为我说的是胡话,但我是认真的,我对着她重申了数次,说你是我来京城之前就生下的儿子,我不会认错,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会不认得?她不接受也得接受,不管她同不同意,我都要接你回家!”

    江一唯又问道:“燕叔叔他是我们江家的门客吗?”

    江原说道:“不,不是,你燕叔叔是我的朋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你见到燕叔叔就当做见到我一样,还有,一唯,你可要抱紧燕叔叔的大腿,他可是斩铁境的高手呢。”

    走着,走着,江一唯偶然望见远处有一座掩映在竹林中,通体雪白的书院楼,脚步不经意间顿了一顿,江原注意到了,于是顺着江一唯的视线望去,说道:“怎么?看见学宫走不动道了?你眼前的这座书院楼就是我唐越久负盛名的北门学宫。”

    江一唯怔怔道:“北门学宫?那个天下儒生的学辩之地?那震烁古今的王霸之辩是不是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学宫原来长这个模样。”

    江原说道:“是的,不过那都是往事了,现在的这座学宫是太祖当年重新建造而成的,最早的那一座白玉宫在历史的波涛下,早已被击打的粉碎,在历史的长河中,学宫总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有的人想摧毁它,有的人想保护它。”

    江一唯问道:“这学宫通体雪白,是有什么讲究吗?”

    江原说道:“传言当年大儒子颜为民请命,单刀入皇宫,望厉帝莫要酒池肉林,鱼肉百姓,罔故天下苍生,然后带冠而坐于殿前,从烈日骄阳坐到大雨瓢泼,从日出坐到日落,不为所动,厉帝被堵在殿内,横竖出不去,两人都在等,一个等侍卫,一个等诺言,最后厉帝等来了他忠心的近卫兵马,将盘腿而坐的子颜斩于殿前,子颜死前高呼,君子死而冠不免,整洁的儒冠飘扬而起,扶摇而上,然后慢慢变大,遮天蔽日,挤压得整座大殿倾覆坍塌,将厉帝和他的侍卫们皆镇压于冠下,之后儒冠缓缓形成通体洁白的大殿。”

    “最早它的名字叫做白玉宫,不过当朝太祖不喜,改名为北门学宫,望各位学士替国守北门,学宫大学士常宣称北门学宫海纳百川,不管你家境是否富有,声名是否显赫,不问出身门第,只要你有颗衷肠报国心,皆可来参与入学考试,通过后皆为学宫弟子。”

    “当然这都是曾经的事了,怎么说呢,这学宫到如今已经没落了,早已不负当年的辉煌了,现在你想去,何须考试?只需要凭借举荐和一点碎银两,便可入学,现在的这个学宫已经谈不上学宫两字了,不过就一高级点的书院楼,讲点经史子集,论述一点不疼不痒的观点罢了。”

    江一唯疑惑道:“这学宫地位怎么会沦落至此?”

    江原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惹得,不过现在学宫进去容易,但出来可并不容易,除非你再花点钱,还有如果学宫评鉴能给结业学生评个甲中或甲上,朝廷众人还是会对其另眼相看。”

    江一唯和江原绕了小半个长安城,准备打道回府,走着走着,江一唯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刚才那吆五喝六仆人的老爷吗?何议郎?小步快跑着,好像有什么急事着急去办,江原也注意到了急急忙忙赶路的何议郎,何议郎从对面跑过来,江原和江一唯从这面走过去。

    就在三人交错而过的时候,江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何君?去哪?”何君听见有人喊他,顿下了脚步,转头张望道:“谁?谁喊我何君的名字?”江原笑着指向自己说道:“是我,我在喊你。”

    何君第一眼好像是没认出来,江原在阳光底下照着,显现不出脸上的细节,何君说道:“谁啊?耽误我时间,没事喊我名字……”何君走上前一步,这才看清楚面前人是江原,立马转变成笑脸,说道:“江大人,真巧啊,咱又碰上了。”

    江原说道:“何议郎,你今日怎么轻装简从?不像你的作风啊。你的八台大轿去哪了?最不济也是坐马车的人,怎么今日徒步赶路?”

    何君尴尬地笑了笑,这不车夫之前惹到你,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我倒也想坐马车,但我家的马还就只认那个车夫,别的人不行,他听得出来江原在讽刺他,何君说道:“坐马车来不及,还是我自己跑过去快。”

    江原说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何君疑惑地看了江原一眼,说道:“江大人,你不知道吗?今日那王仁僧人就回长安城了,陛下现在正去往明德门,要替他接风尘呢。”

    江原眉头一皱,说道:“有这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何君抱拳客气道:“江大人,我先赶过去了,就不打扰您了。”

第十九章 那日,万人空巷见天子

    江原当机立断,拉着江一唯赶往长安城南门明德门,江一唯边跑边说道:“这跑过去,得要多少时间?”江原说道:“再不跑也许就赶不上了,现在上哪坐马车?”

    江一唯说道:“这不就有吗?看那!”江原随即心领神会,抢过路边一商人牵着的马,商人忿忿不平,正要开口骂人,见抢他马的江原又甩给其十五两银锭,一愣神之间,江原便骑上马,头也不回地驰骋而去。

    商人看了看手里的银锭,又看了看马,也不去追,站在原地说道:“这匹劣马何须十五两?即使算上我耽搁的工夫,也是稳赚不赔啊。”

    江一唯看了眼商人,又看了看疾驰而去的江原,商人不去追,但他可要去追啊,他撒开脚丫子,使劲往前跑,心底暗暗抱怨道,好啊,你个江原,自己驾马而去,你是不是忘记是谁提醒你这里有马的?是不是忘记你身边还有个我啊!

    江一唯拼命往前跑,抬起手正准备大声呼喊,这时看到巷子尽头的江原缓缓停住了马蹄,驱马转身,大概是在等江一唯,江一唯终于追上,在江原手的搀扶下,也翻身上马,江一唯坐稳后,江原再次挥动缰绳,驾马往明德门赶去。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呢?”江一唯将心声吐露了出来,江原笑着说道:“怎么会?你父亲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你,我是怕那商人嫌银钱不够,再追上来,就没有时间等你上马了,我得先骑马跑一段路,看看那商人的动静。”

    远远望去,前方人头耸动,大家不断拉长脖子在往里探,江原和江一唯下马,系好缰绳,两人奋力往人堆里挤,终于挤到了前面,还想往前走,士兵的长矛堵住了去路。

    江原对着士兵礼貌性地笑了笑,表示不会再往前走了,这时他才发现他们这些人被阻拦在离街十米之外,再往前,另有羽林军把守,羽林军已接管了这朱雀门街,无论官员百姓,皆被驱回,让出一条宽广无人的道路。

    江原抬头望向那些沿街高耸的建筑,这楼上面肯定也是一样被接管了,天司处的那些暗部侍卫大概早已闻风而动了。

    江一唯有点紧张地问向江原道:“咱皇帝陛下是不是等会儿会出现?”

    江原被打断了思绪,笑着说道:“那当然了,陛下定是亲自迎接。”然后他看见江一唯一脸的欣喜和激动,和他当年一样。能亲眼目睹到圣容,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毕竟有多少人一生也见不到皇帝一面。

    明德门外,赵彻与韩中庭前后站立,赵彻身穿纯黑长褶通身衣,上镶秀金色缠枝花纹,虽是一身简装,但尽显尊贵。

    “中庭,你还记得这僧人当年出发时的场景吗?”赵彻眯眼遥望远方,说道。

    韩中庭微微欠身说道:“当年是给足了王仁僧人面子,在那渭水便桥,先皇立于桥头,百官环佩分前后,五卫旌旗列两旁,先皇执杯劝酒,望其犹记旧人故土,王仁僧人破戒饮酒,辞谢而别。”

    赵彻说道:“这一转眼便过去十六载,真是日久路远啊。中庭,你看,那是不是王仁?”

    一个黑点慢慢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然后是三个,五个,骁骑营的骑兵护卫着一面黄肌瘦的中年僧人,拄着木仗,缓步而来,赵彻露出微笑,静静站立在门前。

    本朝循黄老之学,尊夫子教诲,虽王仁僧人历经千辛万苦,奔波十六载终回朝,但赵彻认为不必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只需作为天子的他亲自相迎,便可显示皇室对佛家的重视,对王仁僧人去西域取经的关切。

    几人越靠越近,赵彻清晰地看到王仁僧人的模样,其去时锦澜袈裟,九环锡杖,回时不过披灰色斗篷,穿兽皮衣裤,赵彻感慨道:“大师这一路可太过辛苦,一晃多年,像是变了个人。”

    王仁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见过当今圣上,岁月如梭,记得去时先皇意气风发,未曾想今日回来,已阴阳两隔。”

    赵彻亲切地想要与其握手,王仁僧人起先回避,说道:“贫僧手指尽是泥沙,怕污染了陛下的圣手。”

    但赵彻执意与其握手,王仁僧人见推脱不得,伸出枯瘦手掌,两人紧紧相握,然后两人并肩往明德门内走去,韩中庭默默跟在身后,骁骑营骑兵则原路返回军营。

    进来了,江一唯看到了有人缓步从明德门走了进来,他睁大了眼睛,竭力从士兵围着的空隙中看去,那就是当今圣上?面容俊朗,棱角分明,身穿黑金长衣,风度翩翩。

    江一唯他屏住了呼吸,干裂的嘴唇微张,人难掩激动之色。他感觉自己的魂灵都被赵彻吸走,这就是独坐龙椅,执掌天下权柄的天子吗?

    赵彻一走进来,围着朱雀门街的众人皆欢呼起来,排山倒海般高喊欢呼起来,赵彻微微一笑,王仁僧人则脚步略微停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脸色仍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与赵彻一齐走向皇宫。

    两人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了江一唯的视野之中,等到二人踏入朱雀门,围着大街的羽林军士兵们便整队离去,民众百姓也四下散去,重新进入日常的生活,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热闹忙碌的样子。

    “回家了。”江原轻声说道,瞧见江一唯没反应,便拍了拍江一唯的肩,江一唯这才回过神来。

    江原乐呵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去解开系马的缰绳,和江一唯一同返回江府。

    ……

    ……

    穿过人生鼎沸的朱雀门街,来到皇城内,终于清静下来,赵彻淡淡说道:“不知大师此去西域,可得真经否?”

    王仁僧人停下了脚步,赵彻与韩中庭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一身单薄的他,西域取真经,去时一人,回时怎么还是一人?真经放哪里去了?你那一身背篓行囊呢?

    王仁僧人一脸平静地说道:“不去真经人不回,贫僧怎能辱了先皇的使命,此番去西域,得大乘佛经,三藏十二部,为确保真经无碍,贫僧花数载牢记书中内容,人在则经在,皆存放于贫道脑海之中。”

    赵彻说道:“学这真经,可使人长生否?”

    王仁僧人坦然说道:“此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可渡我唐越众生,人人皆可前往西天彼岸。”

    赵彻沉默,王仁僧人低眉说道:“陛下,贫僧还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在这长安城内替这十二部真经修一佛塔。”

    赵彻思忖片刻,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修佛塔也是先皇所愿,朕准了。中庭,这事就交给你了,和工部那里的人说一声,就造在义宁坊那里好了。”

    韩中庭微微点头,王仁僧人似若枯树逢春,脸上按捺不住喜悦,激动地说道:“贫僧替唐越百姓谢过陛下,陛下圣明,贫僧必会将三藏真经刻于佛塔之上,使人人皆可诵读,使人人皆赞颂陛下大功劳!”

第二十章 你我有缘

    接下来几日,江一唯老老实实地呆在江府,在自己房间内,操练元气运转,以及凌霄叶的具现,江原没有来打扰他,也没有要求他去做别的什么,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江二辕这几日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听说是和王夫人进庙烧香去了,王仁僧人取真经回来,倒也带起了学佛的热潮,长安城边上的几个小庙,本来门可罗雀,这几天也都香火鼎盛。

    燕尘这几日也不在,好像有事出去了,修完冥想的江一唯,闻着水仙花香,甚觉百无聊赖,不知道干些什么好,他挠了挠头,去年这时候,自己已经和李爷爷下田播种去了,晒得黝黑黝黑。

    现在,他看了看自己,这几日呆下来,整个人越来越像是少爷了,地里的活也不用干了,太阳也不用晒了,热水也不用烧了,吃得皆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穿得都是面料精美的衣服。

    走到哪都有丫鬟仆人跟着,说是老爷的吩咐,甚至连洗澡的时候,也有丫鬟跟进来想帮忙更衣搓揉,当然他是拒绝的,让丫鬟帮自己洗澡,他没来由地觉得脸红,害臊。

    时间一长他是真的适应不了这样的轻松惬意,自己能做的事尽量都自己做,对于一个习惯在田间地头生活的人来讲,不自己做点事,皮肤都发痒,干点活自己身体才舒畅自然。

    坐在床边,来回荡秋千似的踢了几下腿,江一唯决定出去逛逛,不然在这府里可要憋坏了,他没走多远,管家老赵便迎了上来,殷勤地说道:“大少爷是要去哪?”

    江一唯说道:“就出去随便逛逛,闲着无聊。”

    老赵笑着说道:“大少爷有这兴致可太好了,要我说,大少爷你早就该出去逛逛了,我这还有老爷存放的五十两银子,大少爷要不拿走?”

    江一唯看着老赵一副男人就该出去玩的样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赵,我又不是去那些地方,不用那么多钱。”

    老赵露出只有你知我知的笑容,说道:“大少爷,这有啥,老爷说了,大少爷若是想出去玩,这银两随便拿,这个年纪不去,那啥时候去?这个年纪不玩,那啥时候玩?”

    江一唯说道:“老赵你可别逗趣我了,我真是随便逛逛。”然后转身往门外走。

    老赵在后面喊道:“大少爷,这钱你真不要带着吗?出去买点吃的,喝的也要用钱呀。”

    江一唯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老赵在后面接着喊了几声,无果,眼见江一唯连忙开门往外走,老赵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这孩子……”

    江一唯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眯起眼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时而勾起脚踢走石板上散落的碎石。

    他走过酒肆,看着里面的人举杯痛饮,沸反盈天,走过铁行,看着里面抡锤的铁匠奋力的模样,一下一下,叮叮咚咚地击打出火星,然后将捶打好的半成品放进冷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再走过布行,看着摆放的绫罗绸缎,颜色各异的棉麻布料,卓卓玉立的小女子在里面精挑细选。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东巷出口,看见一个披土色斗篷,身上只系一条遮羞布的中年男子着急忙慌地跑着,他的身后有几条野狗在追着他咬,男子左手拿着一团碎肉,有些许腐烂的黑点和咬过的牙齿痕迹,男子边跑边说:“各位狗施主,这是我先捡到的,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毛发脏乱的野狗愤怒地叫唤着,“汪汪!汪汪汪!”似乎非常不满意男子这个解释。

    江一唯听着觉得好笑,这人是在跟狗抢吃的吧。于是饶有兴趣地跟了过去,亲眼目睹这男子跑到河边的大树旁,退无可退,几只野狗围绕着他,发出响亮叫声,男子被逼得没辙,抱住大树准备往上爬。

    野狗们趁机往前扑了上去,幸好男子速度和反应都快,一脚蹬住树,两只手环抱树干,屁股往上一撅,躲过野狗的撕扯,可他却忘记把斗篷解开了,野狗们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地咬住了土色斗篷,然后使劲向往外拽。

    男子哭丧着脸,扣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向下滑动,指甲在树皮上划出一道道白痕,但还是被拉下来了,危及关头,听到撕拉一声,斗篷被扯烂了,不知是斗篷太过劣质,还是野狗们咬得太过使劲,野狗们吐掉嘴里的破布残片,准备扑上来对着男子痛咬之时,男子再次用脚去蹬树干。

    先用左脚,然后再用右脚,蹬了两下,借助树干提供的反作用力,然后拼命向上一跳,抓住了大树的一根枝干,挂在了上面,徒留野狗在底下狂吠,汪汪汪。

    男子哈哈大笑,还甩了两下,用脚向空气里踢了几脚,你就是咬不到我,气不气,气死你!野狗们在男子脚底下逡巡了一会,见咬不到男子,也抢不到碎肉,恼怒地吠了几声,然后结伴转身离去,寻找其他食物。

    江一唯见此出热闹即将完结,笑着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咔嚓一声,不禁再次瞧去,男子抓着的枝干因不堪重负而断开了,斗篷男子坠入河中,男子好像不会游泳,一掉入水,便奋力用手扣着河岸石缝,江一唯见状,连忙小跑过去,然后趴在岸边,递过手去够斗篷男子。

    “抓住我的手!”江一唯喊道,斗篷男子连忙拽住江一唯的手掌,一上手,江一唯便感觉到了分量,这人看着瘦,实际分量挺沉啊,江一唯紧紧抓住他的手,想往上拉,可拉不起来,一时间僵在那里。

    斗篷男子又喝了几口水,手上的劲也越来越小了,江一唯不免显得有些心急如焚,该如何是好,他差点忘记自己是字灵者了,急忙运转胸口元气,将元气往右手上聚集,力气瞬间大了不少,一把就将男子拉了上来。

    斗篷男子撑在地上,不断地往外吐水,然后大口喘着气,花了不少时间,他才恢复过来,然后缓缓站起身。

    江一唯看着男子,他一头干枯蓬乱的长发下,长着一双因消瘦而变大的双眼,他双手合十,弯腰鞠躬说道:“谢过施主救命之恩。”

    江一唯问道:“听你这称呼,莫非你还是个僧人?怎么你这僧人不剃头发?不是光头?”

    斗篷僧人说道:“我本也是光头,走着走着,它自己长出来了,出门在外也没有顺手的工具剃了它,也就任由它长了。”

    江一唯哦了一声,说道:“是看王仁僧人回来了,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僧人齐齐来长安城朝拜来了?是来看那传说中的真经吗?”

    斗篷僧人眼神略有迷茫,说道:“王仁僧人?你说王仁僧人……”

    江一唯说道:“怎么?你这次来长安城不是为真经而来吗?王仁僧人你不认识吗?那个从西域取真经而回的御弟僧人。”

    斗篷僧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自远方而来,欲往南崖空海寺,今日在长安城落脚歇息,施主,看来你我有缘。”

    然后斗篷僧人伸出手,相与江一唯握手,江一唯也不推脱,斗篷僧人郑重一握,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说道:“施主,将来可到空海寺寻我,我叫李世珍。”

    江一唯默念了两下名字后,然后两人松开了手,李世珍辞过江一唯,接着往南方走去,江一唯在后面挥手告别,李世珍没有再回头,大概是在思索什么,连脚前绊路的石子都没看见,踉跄了一下,江一唯笑出声来,看着他渐行渐远,残破斗篷随风飘荡。

第二十一章 亦真亦幻,魂牵梦绕(一)

    “这僧人真是有本事,千里路途,说走就走,不过他那块肉是不是忘记拿了,拼老命从恶狗里抢过来的,哦,对了,那块肉是掉河里了。他不吃饭不饿吗?他大概还得去化斋吧,早知道我就带些银两了,我还以为用不上呢……”江一唯自言自语地走着。

    回来的他敲了敲江府的铺首门环,忽然感觉有点头晕,“怎么,我也饿了?中午饭是吃得少了,但也不至于这样吧……”江一唯轻声自语道。

    老赵拉开了大门,看见倒在地上的江一唯,吓得大叫起来,“少爷!大少爷!你怎么了!”然后连忙转头喊人,“快过来帮忙,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大夫!”

    江一唯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起来,他想睁开眼却睁不开,这是怎么了?又昏过去了吗?是因这救人一下子用力过猛,身体吃不消了吗?没有人给他答案,他渐渐地昏睡过去,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在下坠,他胡乱地挥动着四肢,想遏制住下坠的趋势,他想抓住一根绳,或是扣住一块石头,但未能如愿,在这黑暗的空间内没有什么能抓住的东西,他现在就像是一脚踩空跌进了巨大的洞穴,就像瀑布直落深潭,树叶飘离枝干,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往下。

    他努力睁开眼,无数人的面孔,无数人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浮现,从他的眼前掠过,他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有些是他见过的,有些是他没见过,他在其中还看见了不久前与他握手的李时珍,正拿着自制的木钵似在化缘。

    他想伸手触碰他们,但始终隔着一指的距离,他使劲往前探,说道:“我不想在这里,能不能让我回去……”突然,砰的一声,他以为是他的手指戳破了这流动的人影,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砰的一声不是水泡被戳爆的声音,而是他身体与硬物碰撞的声音,他不再坠落了,他发现自己掉落在了一块坚硬的冰面上。

    他揉了揉碰撞后疼痛的背部,爬了起来,冰面一望无际,不知有多厚,看不清冰面是什么。他原地重重踩了几下,冰面毫发无损,他扯开喉咙大喊道:“这是哪里?有人吗?喂——”

    没有任何回应,他蹲下来,尝试着用手敲了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试试,如果我用上元气会怎么样?不知道梦里能不能使用。”他自语道。

    “一定要成啊……”他理顺了呼吸,调动起元气,凝聚到右手上,然后竭力往下一砸,冰面被砸出了一点白印子,有效果!他心里大喜,然后重复敲打冰面。

    在他的努力下,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横生出一道道裂纹,像是绵延的蜘蛛网一样,然后在他最后一次用力捶打下,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成了吗?他定眼看去,没有发生他想象之中冰块碎裂的场景,那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那我接着再打几下试试。

    忽然哗啦一声,厚厚的冰块变成如镜面般薄薄的一层,表面仍然如常,底下纷纷碎开,他有点愣神,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怎么回事?自己这么厉害了?是能隔山打牛了?隔着冰面把底下的厚厚冰层给捶碎了?

    冰面如镜面以后,他再次定眼瞧去,心头一震,他竟然能清楚的看见一些恍若现实的画面,一栋矮矮的房屋,几颗茂盛的大树,顶上蔚蓝的天空,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屋前花丛中有一只蜜蜂正振翅飞往嫩黄的花蕊之中,薄得连蜜蜂嗡嗡的声音都能穿入耳中。

    不过这个视角非常奇怪,像是从下往上看,一个个事物显得都那么高大,像是从湖底望着湖外,他往前走了几步,他看见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女子在用木桶舀水,她将木桶浸入水中,水面泛起涟漪,然后干练得将木桶提起。

    他看见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婴儿,婴儿在襁褓之中安静地睡着,她尽量挑选平整的路面走着,好像在担心会吵醒熟睡的婴儿,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眼前。

    他赶紧往前走,看见她的草鞋踩在冰面上,像是从路边的积水中往外看去,他又往前几步,他注视着她,她一头柔顺的黑发高高盘起,上面插了根木簪子,有几滴劳累的汗水正从脸角滑落。

    视线中的画面在不断摇晃,像是在木桶的水中往外看,然后又是一阵晃动,他看见了天上浓密的乌云,却看不见提着木桶的人,他听到有人喊,就是她!给我追!甲字通缉犯!

    他听到了木桶掉落地上的声音,听到马蹄踩过一个个积水坑的声音,听到脚步声,呼叫声,忙碌的奔波,最后所有其他声音戛然而止,只传来一句,天灵·天雨噬魂。

    他看见有雨从天空中落下,但却看不见战斗的现场,他往前跑去,他看见了他们,视线画面不再是仰视,一会儿变成了平视,一会儿变成俯视,像是从纷纷扰扰的雨滴中往外看,雨水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雨水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升起一缕缕白烟。

    几人在雨中痛苦地扭转着自己的身躯,更有人捂着自己的眼睛,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眼球在雨水腐蚀下变得白如剥壳鸡蛋,然后昏死在地上,

    女子解决掉了几个黑衣人,正准备逃离,却被两个带斗笠的男子挡住,一人身背长剑,一人手持朴刀,雨水噼噼啪啪打在斗笠上,有水珠不断从边沿滑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两人并肩而立,女子静静地望着他们,眼神透露着坚毅,忽然一声啼哭从女子身后传来,女子侧头低声安慰,别哭,别哭,马上就到家了。持刀男子抓住机会,脚尖点地,腾空一刀砍向女子,捅破一面一面由雨滴组成的雨墙,女子交叉双臂抵挡,双臂刹那之间黑气缭绕,这一刀凝滞在女子臂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一长剑刺向女子右脚,女子双脚后跳,身体向后撤去,拉开与二人的距离,持剑男子振臂,将剑往前一扔,长剑在空中倏忽在左,倏忽在右,化作三道剑影,三道剑影封锁三个方向,其中有一道蕴含真正杀意。

    持刀男子也隔空斩出一道刀气,在泥泞路面上划出深深印痕,女子丝毫不惧,轻念一声,天灵·骷髅具象,一团黑气从她身上飘散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将其笼罩,刀光与剑影统统被挡在外面,在骷髅头上划出一道道裂痕。

    女子挥出一拳,骷髅头张开大嘴,从嘴中伸出长长的骷髅拳头击打向斗笠二人,一人用剑刺,一人拿刀砍,抵御骷髅拳头的攻击,女子化拳为掌,一掌拍向二人面门,二人身影皆被骷髅掌笼盖,无处可以逃遁,二人分别将刀剑横立,双手往前一送,抵在身前,竭力与骷髅掌对抗。

    女子不断将掌往下压,二人双脚皆陷入泥土之中,女子见大局已定,呼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小心!”在冰面上观看的江一唯大喊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朴素的正义感让他天然地站在女子这一边,这么多人围殴一个携幼儿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看见有一因酸水腐蚀,疼痛得摇摆身体的黑衣人,突然好像痊愈了一样,向女子的身后疾驰而去,如闪电般击出重重一拳,他的目标是女子背着的婴儿!

    女子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但已经来不及了,凌厉的拳风即将透过骷髅防御,婴儿即将惨死于重拳之下,千钧一发之际,女子连忙转身,以肉身抵御重拳,女子胸膛像是被千斤铁锤砸中,深深地凹陷下去。

    女子大口吐着鲜血,她擦了擦嘴角,侧头看向仍在啼哭的婴儿,幸好,仍安然无恙,她欣慰地笑了起来,斗笠二人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立马抓住机会向女子反击,分别劈出一道刀气和剑气。

    女子赶紧把负背的婴儿抱于胸口,而她自己则又填了两道伤疤,鲜血淋漓,女子低声说,生命不过是那乍现的亮光,人只是匆匆过客。身为巫者,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死亡是注定的归宿,我不怕死,我只是担心你,我的孩子!

第二十二章 亦真亦幻,魂牵梦绕(二)

    女子依恋疼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即使身上不断有新的伤痕出现,却丝毫不顾,斗笠二人气势如虹,没有停下手中的刀与剑,剑气与刀气不断割裂着女子的身体,女子素雅长裙此时已浸满鲜血,她惨笑一声,黑色元气猛然从身上暴起,抱着婴儿就往斗笠二人方向冲。

    沉闷雷声从天边传来,有闪电划出一道耀眼白光,照亮了众人表情各异的脸,斗笠二人狞笑地看着前来送死的女子,这女子以为他们好欺负不成?竟然敢往这里冲。

    女子冲得很快,但他们的刀和剑一样很快,手腕一抖,刀和剑同时砍向瘦弱女子,非常意外,好似没有阻拦一样,像是透穿了一张纸一样轻松,一刀砍进了肩膀,一剑刺进了腰间。你的死期到了,二人同时高喊道。

    就在此时,黑气迅速蔓延,缠绕住二人武器,从黑气中出现两只骷髅拳头,狠狠地砸向二人面门,二人一惊,还没来得及将武器脱手,便被重重锤倒在地,脸骨碎裂,生死不明。

    女子不要命般往前冲,嘴里一直喃喃道,你一定要活下去!但她伤势是在过于深重,每走一步,黑气便颤抖一下,从指间开始不断有血肉从骨头上剥离,露出渗人白骨。

    雨下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密,鲜血夹杂着雨水往下流,很快,女子已是整只右手手臂皆成白骨,女子瘫倒在地,盘着的头发已散落,混杂着雨血,挡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微弱的气息说着,你一定要活着,我的孩子。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左手撩了一下额前长发,想看孩子的最后一眼,但却没有看到倒在前面的孩子,只看到一只脚,是一双黑色的长靴,那只靴子勾起脚尖,向前一踢,娇弱的婴儿被踢飞起来,飞向空中,然后直直地掉落在前方奔涌的急流之中,女子心在泣血,悲鸣道,不!下一秒她的头颅也飞了起来,此时雷声轰然作响,似击鼓,似鸣钟,同时江一唯也倒退几步,不忍再看。

    呼,呼,一阵仿佛来自极地深渊的寒风刮来过来,在冰面上呼啸着,有一团长着巨大骷髅翅膀的黑影振翅着向他飞了过来,江一唯抓紧自己单薄的长衫,尽可能让自己感觉暖和点。

    大概是这不知明黑影的翅膀造就了这股突如起来的寒风,飞的越近,寒冷更甚,他冻得睫毛上起了冰霜,四肢开始变得不听使唤,紫黑色的颜色从手指上蔓延开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会冻成冰雕。

    他想对黑影说,能不能停下振动的翅膀,我快承受不住了,如果你要杀我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但是话到了嘴边,一说出口就成了,“冷,好冷啊……”

    他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快失去协调同步了,他的大脑所想的事情已经不能让身体做出反应了,在他快变成僵硬的石头之前,黑影飞到了他的身前,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露出的血色薄唇。

    黑影嘴唇微动,有声音传到他的耳里,但因为太过寒冷,他的思维都有点停滞,他努力去听,断断续续辨别出了几个词语,“你的母亲……东海……蜃楼……不死。”

    在被冻成冰雕之前,你的母亲四字让他心头一颤,那个素雅长裙的女子,那个不计代价保护孩子的女子,是我的母亲?

    江一唯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察觉到刚才原来是一个梦,那一切都只是个梦罢了,但他还是觉得好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醒来了!少爷醒来了。”老赵欣喜地喊道,在床边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的江原立马凑过身子,担忧地看着江一唯,说道:“怎么了,现在好点了吗?”

    江一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江原向大夫问道:“大夫,我这儿子,怎么突然就会昏倒呢?”

    正握着手把脉的大夫,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是拿捏不准江一唯的病情,这是什么病呢?脉搏也挺稳定啊,这怎么会突然晕倒呢?大夫咦了一声。

    江原焦急地看着大夫,大夫咳嗽了一声,说道:“江少爷他这病,是思虑过甚,气血亏虚,而导致的昏迷,江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江一唯这时正在回忆着那团黑影的言语,他记得它说了很长一段,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残留那几个词语,什么东海,蜃楼,不死。

    然后他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大夫又问了一句:“江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上姑娘?日夜忧思?”

    江一唯直起上半身,老赵赶忙将枕头靠在他的身后,江一唯缓缓说道:“没,没有,可能是想李爷爷的缘故,刚才昏睡之时,他给我托了个梦。”

    “什么梦?”江原问道,他本来以为江一唯是在思虑和江二辕的关系,没想到是在思虑那个李村长。

    江一唯说道:“他说他在东海还有故人,让我前去探望他们,告诉他们他死了,让他们在那石碑上刻下他的名字。”

    “什么石碑?”江原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这个石碑对李爷爷他很重要吧。”江一唯默默地看向远方。

    之后大夫开了几贴安神补气药方,叮嘱了几句,老赵接过方子,在江原示意下去送大夫回去,围在江一唯床边的几人皆缓缓散去。

    江原抚摸了一下江一唯的脸颊,轻柔地说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先不要想。”然后他掩上了门,也走了出去。

    江一唯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倒在了床上,他晓得自己说了谎话,但他觉得只有这个理由,江原才有可能放他出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瘦弱女子,那条染红的长裙,以及那声悲鸣。

    他回想着那团古怪黑影说的话,他不断的将词语拼凑在一起,念叨着,母亲,不死?是不是那个女子就是我的母亲,那个婴儿就是我?他心思很乱。

    是不是我到了东海就能复活我的母亲?或者说就能见到我的母亲了?这一点胡思乱想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思考不了其他东西了。

    他呆呆地望着屋顶,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他想起这一亘古不变的常识,那个复活肯定不是指人死而复生,那是什么?这个蜃楼又是什么?这团黑影又是什么?

    他觉得他一定要去那什么东海蜃楼见一见,去寻找他的母亲踪迹,那源于亲人血脉的呐喊,那源于心底最深处的召唤,这件事自此成了他的心魔,魂牵梦绕。

第二十三章 拜师

    这一次出门,又是和燕尘一道,出门前江原安排了一场丰盛的送别宴席,山八珍,海八珍,路上跑的,水里游的,能安排的都安排上了,江二辕显得很高兴,不知道是因为饭菜,还是因为抢父亲欢心的江一唯要走了,或许二者皆有,江二辕笑着给江一唯夹菜,说道:“来,哥哥一定要尝尝这块红烧羊肉。”然后又忙不迭夹另一碗菜,说道:“还有这果仁麻豆腐,我们厨师一等一的绝活菜。”

    江原看不下去,用筷子拦住了他夹菜,说道:“行了,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哥哥碗里的菜都满出来了吗?”

    江二辕落座,像是有点生气,说道:“怎么我给哥哥夹菜都不对了吗?你不是说让我对他好点,我这还不好吗?”

    王夫人在底下踢了一下江二辕的腿,然后看向江一唯,忧心忡忡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这才没住几天,在多待些日子吧。”

    江一唯闷头吃菜,并没有搭理她,于是她责问江二辕道:“二辕,你是不是又惹哥哥生气了,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讲理呢?”

    江二辕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哪有惹他生气,这几天我不是都跟着娘亲你嘛,他要去东海又不是我的缘故,怎么你们都说我……”

    江一唯停下手中的筷子,说道:“不是江二辕的缘故,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有点事情要前去处理。”

    江原显得有些烦闷,叹了口气,他现在吃饭的胃口都没有,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王夫人还想说点什么,江原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不用多说什么了,让一唯安安静静地吃饭。”

    王夫人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桌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吞咽声。

    江二辕说道:“娘亲,你怎么不吃了,这么多菜,他一个人吃得完吗?”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轻声喝道:“吃你自己的,别多说话。”

    江原扭头招呼道:“老赵,给我拿壶酒来。”

    老赵低着头,抱着壶黄酒,摆在江原手边,江原掀开壶盖,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举着酒壶问江一唯:“你要吗?”

    江一唯嗯了一声,他又问燕尘,“要来一碗吗?”燕尘点了点头,笑着递过碗盛酒。

    江二辕不满地说道:“我也要!”他好像在赌气江原没有问他要不要酒。

    王夫人拉了拉江二辕的衣服,江二辕却不管不顾地递过碗,也要盛酒,江原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倒也给他把碗满上。

    然后江原说道:“二辕,敬你哥哥一碗,愿他一路顺风。”

    江二辕没有推脱什么,站起身,双手执碗,眯起眼睛,中气十足地说道:“弟弟江二辕敬哥哥!望哥哥一路平安,早日回家!”

    江一唯笑了笑,也站起身,也双手执碗与其相碰,酒水四溅,说道:“哥哥谢过弟弟!愿二辕你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然后仰头一口而干。

    江二辕大笑起来,也仰头一饮而尽。

    江原眼神复杂地看着江一唯,柔声说道:“慢点喝,慢点喝,这酒后劲足。”

    江一唯擦了擦嘴,落座后,拿着空碗豪气说道:“父亲,没事,再给儿满上。”

    江二辕有样学样地说道:“也给我满上,谢过父亲!”

    然后几人又是几轮碰杯,几轮饮酒,酒劲上来,江原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是让老赵拿了一壶又一壶,自己边上的酒坛子叠得越来越高。

    没人劝酒,也没人碰杯,江原自斟自饮喝得满脸通红,说道:“一唯啊,你这趟远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想家了你就回来,江府随时等你。”

    江一唯喝得小脸通红,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父亲,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江一唯又一次起身,举起碗与江辕碰杯,双方皆仰头一饮而尽,燕尘笑呵呵劝阻道:“你们两人少喝点,差不多行了,喝了不少了。”

    江原笑着摆了摆手,站起身,拍了拍燕尘和江一唯的肩,满嘴酒气地说道:“这一路上有你相伴我才放心,燕尘啊,要不你就认他为徒弟吧!”

    燕尘短暂地思考过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当然可以,一唯这孩子我喜欢得很,只要他不嫌弃我……”

    “好!”江原高兴地大声说道,“一唯他怎么会不同意呢,那是没有的是,有你燕尘这个师父,我可就真放心了。”

    江一唯当然不会推辞,开心地说道:“有燕尘叔叔做我师父,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叔叔别嫌弃我太笨就好。”

    “什么也别说了,来,喝!”江原递过酒碗,燕尘和江一唯齐齐与其碰杯,三人又是一口而尽,江原说道:“千言万语,尽在酒里!”

    两人拜师仪式很简单,草草摆了个椅子,燕尘坐在椅上,江一唯站在椅前,在江原的见证下,江一唯恭敬地递过酒碗,燕尘接过酒碗。

    然后江一唯说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双膝跪地,左手压在右手背上,弯腰身体前倾,用前额触碰左手手背,行了一个大礼,

    燕尘喝下酒杯中的酒,说:“徒弟江一唯,请起。”

    江一唯起身,说道:“谢过师父!”江原哈哈大笑起来。

    宴席结束,江一唯和燕尘便各自回房睡觉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江原早已酩酊大醉,在老赵的搀扶下缓缓走回自己的卧室。

    餐桌前只留下王夫人和江二辕,王夫人恶狠狠地看着江一唯离去的背影,说:“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怎么就没有死在路上呢,还成了字灵者,这不跟我儿子一样了吗?”

    江二辕也嘟起嘴说:“还认了燕尘当师傅,父亲大人真贴心,怕他在路上有意外,真是烦人,我想认燕尘当师傅,怎么就不行呢?”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可不是,还让他一回来睡我儿子的床,就他是你儿子?江二辕不是你儿子?还算江一唯识相,不待在家里,早点滚出去,最好死在外面,省的来分家产,要是他还在家里,我娘俩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江二辕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对嘛,搞得我不是他儿子一样,希望他在外面多混几年,然后看着我怎么掌管这个家,等你回来以后,这个家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了!”

    王夫人握着江二辕地手,说道:“儿啊,你可别说,这去寺庙烧香可真管用,我就许了这么个愿望,你看看,这野种明天就走了。”

    江二辕说道:“娘亲,你可别说,这庙里的香就是比道观里的灵,咱们明儿再去拜一拜吧。让他一路平安!哼。”王夫人笑着答应。

第二十四章 别了,长安城

    真到了出行的这一天,天朗气清,在明亮的晨光下,江一唯和燕尘收拾好衣裳,背着行囊,牵着马匹,怀里揣着盘缠,在江原注视下,师徒二人慢慢走出江府。

    江原满脸疲惫,大概是很早就醒了吧,虽然昨晚酒喝得多,但还是压不住心头的那份担忧。

    他忍不住喊道:“注意安全!一路小心!”

    江一唯回头挥挥手,说道:“知道了!父亲你也多保重!”

    江原还是显得不舍,小跑着走了上来,边走边说道:“要不我送你们出去吧。”

    燕尘笑着说道:“相见时难别亦难,江原,送到这里就行了,你跟我们出去反而会影响江一唯此次出行。”

    江原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他急忙拉住了江一唯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尽快回来,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好了。”

    江一唯微垂眼帘,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江原松开了手,放两人离去,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忽然间,江一唯觉得鼻头有点酸酸的,他擦了擦眼睛,燕尘注意到了,手拍了拍江一唯的肩,说道:“舍不得?要不我们不要去了吧。”

    江一唯揉了揉鼻子,笑着说道:“师父,开弓没有回头箭,东海是一定要去的,我还要去完成李爷爷的愿望呢。”

    燕尘说道:“真不知道这李村长给你托了个什么梦,你前去的意愿如此强烈,要是我,我可就不去咯,在这江府好吃得好喝的,何必受那日路途远,奔波劳累的罪呢?”

    江一唯没有作声,直起身子,坚定地往前走,燕尘笑着摇头道:“那咱就走吧,看你这样子你是不去东海誓不回啊。”

    出了城门,江一唯站在原地回首遥望,望着这方圆不知多少里的巍峨城墙,望着这遍布时间沧桑的巨大城廓,望着里面仿若无尽的古朴庄严的建筑群,这就是长安城,唐越的都城,历经岁月长河,却始终屹立不倒。

    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看,离开的时候他心生无限怅然,他握紧了拳头,这就是天下憧憬的雄城长安,我还没有在这混出一番人样,便又离开了,人生啊,人生。

    到了出城关口,关道狭小,人潮涌动,向前望去,一撮一撮的人头紧挨着,关外的人向进来,关内的人想出去,全得等守卫士兵的许可。

    燕尘和江一唯见此拥堵情形,只好侧身下马,手拉着缰绳往前移动,

    但是人堆里的气味可并不好受,酒鬼的酒精味,多日不洗澡的腥臭味,耷拉在一起的头发油味,家禽牲畜的土腥味和体味。

    江一唯皱着眉头,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大酱缸里,然后在里面搅啊搅,使其腌制入味。

    他后来转念一想,不对,是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是安逸的太中大夫家中的日子让他忘记了曾经。

    他笑了一笑,是的,自己再一次的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再一次进入了广阔的人群,社会,天地之中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终于到了他俩了,守关头领检查了一下通关文书,便放行了两人两马。

    江一唯再次回头遥望,那灰暗色的城墙影子,心里缓缓念道,别了,长安城。

第二十五章 入微控制

    师徒二人沿着官道策马奔腾,几日奔波,很快就到了附近的小山头,稍作休整,让疾驰得些许疲惫的马儿放松一下。

    两匹乌桓黑马拴在河边的大树上,马儿低头吃着野草,两人坐在草地里吃着干粮。

    燕尘说道:“我虽然不是字灵者,但冥想吐纳这一方法肯定是四海皆准的,可不能懈怠不练。”

    江一唯说道:“冥想吐纳我每日都在做,不敢忘记。”

    燕尘吃完饭,闲来无事,捡起石子,先是在手里摩擦了几下,然后往河水里扔了过去,石子在水面上漂了起来,点起一圈圈的涟漪。

    燕尘将石子扔给江一唯,说:“你来试试,打水漂,既好玩又有用。”

    江一唯接过石子,手腕一抖,用力一扔,石子却没有按照他想象中地漂起来,当即沉入水底。

    “来,我教你。”燕尘拿起石子说,“双指夹住,手臂略倾斜于地面,然后手腕手指同时发力,扔出去。”

    燕尘将石子扔了出去,石子连续在水面上打起了小水花,接着说:“然后再加以元气的辅助。”

    燕尘又扔出一个石子,石子在水面上稳稳地飘着,迅速地接近河对岸,看起来后劲十足,最后深深地嵌入对岸大树。

    江一唯照猫画虎,捏起扁平石子,身体略微后倾,手指发力,石子漂了起来,点起了水圈,不过很快就沉入河底。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他甩起了臂膀,一次又一次扔出石子,终于石子可以点起不少水圈,感觉自己差不多掌握了。

    他开心地对燕尘说道:“师父,我这打水漂怎么样?”

    然后他便看见燕尘一口气甩出了数颗石子,石子沿着不同的路径,在水面漂行着,然后一字排开嵌入河对岸的大树,

    江一唯惊奇地睁大眼,燕尘笑着说道:“一唯,你试试加上元气的辅助。”

    他调顺了呼吸,运转元气,胸口的叶字浮起一阵阵青光,手指上聚集起青色元气。

    然后他抓起石子,准备打水漂,却没想到石子在他元气包裹的手指下,砰的一下就变成了齑粉,缓缓从他手指间中渗出,飘落在空中。

    燕尘教导着说:“不要让元气肆意乱流,用意念引导元气的流转,使其凝聚在手指表面。”

    江一唯又一次运转起元气,小心翼翼地拿起石子,这次没有破碎,但他准备用力往外甩时,却又一次化作了齑粉。

    燕尘说道:“慢慢来,这是元气的入微控制。”

    江一唯再次看向燕尘的手,他手捏着石子,没有像自己一样一捏就碎,在他的手指表面看不到升腾元气。

    燕尘继续解释道:“元气紧贴住你的手,好似血液一样在表面流转,你要学会感受它,那种元气的包裹,就像春风吹过你的身躯,身上的汗毛皆随风摇摆般细微。”

    说完燕尘弹石而出,并没有在水面上漂,而是直接破空而去,咻的一下,穿过对岸大树的树干,飞向更远的地方,在树上留下一个贯穿的洞口。

    江一唯静静看着这一幕,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石粉,有点灰心,但他的脑海中瞬闪过那一晚怪梦,那瓢泼大雨,那飞起的头颅。

    他咬了咬牙,他知道,他如果想知道真相,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他听从燕尘的教导,控制元气贴住自己的手,然后慢慢地抓住一颗石子。

    “好,这下没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夹住,手腕一抖,石子刷的一下,飞了出去,可这石子并没有在水面起漂,而是直直地下入水底。

    他高兴地大喊起来,可算是成功了一次,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打水漂。

    燕尘笑道:“一唯,你这好不容易成功了,却忘记如何打水漂了。不过好消息是,这一下石子没碎。”

    江一唯挠了挠头,又一次捡起石子,可这次还没用力,石子便被四散的元气弄的粉碎,灰尘随风飘扬。

    然后他回忆起刚才那种感觉,元气贴着自己的手指,就像穿着面料精美的丝绸一样,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他再一次尝试,这一次按照打水漂的姿势扔,刚一扔,这石子又和一开始一样,一出手就变成石粉。

    几番尝试,要么是扔出去,但漂不起来,要么是想让它漂,可它却在出手时就碎裂,进步是有,毕竟一开始扔出去是石粉,现在是碎石。江一唯郁闷地用手托着脑袋,看着潺潺的河水。

    燕尘说道:“你先不要用元气,就光是打水漂,将这个动作熟练掌握下来。按照动作,去调整你的呼吸。”

    于是江一唯又开始用石子打水漂,这一次没有运转元气来包裹手指,

    手腕随着手臂的甩动,顺着惯性一抖,手指用力一扔,石子在水面上,噔噔蹬,漂了起来,击出几个漂亮水花,继续扔了几次,一次比一次扔的远。

    他觉得自己明明扔石子扔得挺好,怎么会就是一用上元气,就不行了呢?

    他再一次慢慢控制元气的包裹,然后轻轻地拾起石子,扔了出去,石子在半空中碎成两半。

    “最后,我最后再尝试一次!”他心里默默打气,双指夹住石子,慢慢吸气,然后运转元气,吐气,发力,扔出去!

    扑扑扑,石子连续的漂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到达河对岸。

    燕尘解开马栓,亲昵地抚摸着乌桓马的黑色毛发,乌桓马也回蹭燕尘的头表示高兴,他招呼了一声欣喜万分的江一唯,说:“你进步很大了,终于成功了一次,别着急,修行可是个文火煮豆腐的细致活儿。”江一唯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先后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救命!救命!”一声声呼喊打破了林中的寂静,刚骑行不久的两人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呼救声。

    江一唯看到骑在前面的燕尘拉住了缰绳,马在疾驰中被打断,双蹄向前高高抬起,马头被摆动得嘶鸣起来,他也停住了马,拉着马慢慢地向前走着,他跟着燕尘,顺着声音寻找呼救者的位置。

第二十六章 出手相助

    穿过一片灌木丛,他们看到一个猴子般瘦小的男子拉扯着一个女人。

    女人出落得水灵,竭力地护着自己的衣服,瘦猴子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将女子就地正法。

    他拉扯着女人的衣服,长衫被拉扯得越来越宽大。然后把头尽往女子胸脯里面钻,一边用脸蹭着女子的皮肤一边说:“你叫啊,尽管叫啊,这深山林里谁会来救你,今儿个非把你办了不可!”

    女子仍然不放弃,用双手推搡着瘦猴子的头,拉起嗓门大声疾呼:“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这可怜的弱女子!”

    女子的力量在瘦猴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完全推不动瘦猴子的头,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悲惨事实,身子发抖发颤。

    她略带哭腔的喊叫起来:“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这样,求你了。”

    瘦猴子哼了一声,说:“看把你吓得,也就一炷香的工夫,你快活,我也快活,保证让你爽得欲死欲仙。”

    瘦猴子猛地推了女子一下,女子跌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拉扯地滑落肩头,露出洁白诱人的香肩。

    他边解裤子,边弯腰凑到女子肩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还能听到鼻涕倒吸进鼻腔的声音。

    然后他直起身子,猥琐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花姑娘的味道,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的味道,我来好好尝一尝。”

    瘦猴子终于解开了裤裆,将裤子拉到膝盖底下,真准备扑上去进行下一步动作,忽然感觉喉咙口凉凉得,他咽了口唾沫,眼球慢慢地往喉咙口处看去,一把剑横在了他的喉咙口,瞬间两个眼珠并在一起成了斗鸡眼。

    瘦猴子吓得一动不敢动,慢慢地侧过头,看见燕尘的大脸。

    燕尘举着长剑,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把你吓得。”

    然后模仿瘦猴子的语气说,“人头分离,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你死了,她活了,保证让你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江一唯拉起了水灵女子,给女子披上了一件他的长衫,在女子身上略显宽大,不过刚好罩住女子凌乱的身子。

    江一唯拍了拍女子的肩,小声安慰着哭泣抽搐的她,女子眼睛红红的,格外使人心生怜悯。

    瘦猴子觉得自己八成是精虫上脑,欲火上头,怎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哭丧着脸,好像在表示今儿个运气是真的不好,还真的给女子叫来了救兵。

    然后他又从牙齿缝里慢慢挤出微笑,说道:“两位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有一家子要养。”

    燕尘眯起眼睛说:“这就是你强奸女人的理由?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我数五个数。”

    燕尘收起了长剑,竖起了手指开始数数,瘦猴子听罢,慌不择路地向前跑着,但忘记提起裤裆,被裤脚绊倒在地上。

    燕尘数到了三,瘦猴子来不及去收拾裤裆,在地上连滚带爬,裸露的大腿根不断受到灌木丛倒刺和粗粝藤蔓的攻击,疼得他嗷嗷直叫,终于在燕尘数到五的时候,翻滚到了远处,离开了燕尘的视野范围之内。

    燕尘回头看到江一唯一只手牵着女子,一只手搭在女子肩膀处,燕尘咳嗽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江一唯听到了燕尘的咳嗽,也知道咳嗽底下的意思,英雄救美,才子佳人,成就一段风流佳话。

    江一唯瞬间脸红了起来,低声叹道:“真不是我风流,是这女子自顾自得靠了上来,娇羞柔弱,这我哪做得到拒绝,只能装聋作哑咯。”

    那么这到底是女方主动靠上来还是江一唯用力用手搭了一下,谁也不好说,大概只有女子心里最清楚了。

    见女子披着江一唯的长衫,一手牵着江一唯的手,一手作兰花指状搭在额前,好像在用手擦拭着惊吓出的冷汗。

    女子对着江一唯软绵绵地说:“公子,能否送小女子一程,女子家就在不远的山头南麓。”

    江一唯还能说点什么呢,少年不更事,这声音已经勾走了他的魂。

    他害羞地点了点头,一阵阵的少女体香已经熏得他头晕目眩,木讷地跟着女子走,若是女子带他上刀山,他就上刀山,带他下火海,他就下火海。

    燕尘叼着草根,一手牵着一匹马,抱着看出好戏的心态在后面跟着。

    兜兜转转,三人两马踩过掉在地上的树枝落叶,走过荒草丛生的小路,终于柳暗花明,见到了山头南麓的小草屋,屋上还挂着破旧的牌匾,上面字迹已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客栈二字。

    江一唯和水灵女子仍然牵着手,女子带着他进入了客栈,江一唯早就失去了主心骨,任凭女子的安排,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燕尘将两匹乌桓马拴在门口的大树边上,也进入了客栈,打量了下客栈里面。

    客栈墙上有一道道不规则的水渍,一面墙上多一点,一面墙上少一点,底下的实土地面到挺干净的,没有多少积起的灰尘。

    女子看见燕尘进来了,抬头说:“两位恩人歇息会,喝会儿茶,吃个便餐,让小女子好好的感谢你们一番。”

    江一唯还在傻笑着,燕尘回话道:“客气了,举手之劳,夫子说,见义不为,无勇也,饭我们就不吃了,喝会儿茶就行了。”

    女子说道:“恩人呐,天色已晚,吃过饭再走吧。”

    燕尘见推脱不了,只好作罢,说道:“那就依了姑娘的意,饭菜简单点就好,粗茶淡饭就行。”

    女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向客栈后面喊:“爹,我回来了!”

    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子走了出来,系着一条满是油污的围裙,手在围裙上面擦拭着,说道:“回来了?出去这么久干嘛去了?”

    女子随即抱住他,梨花带雨地说道:“我碰到坏人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会不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爹爹你了,幸好这两位恩人救了我。”

    女子指了指江一唯和燕尘,燕尘客气地笑了一笑,高胖男子连忙奔过来,握住燕尘的手:“感谢两位大侠相助,不知大侠贵姓?”

    燕尘说:“我姓江,叫我江生就好。”

    江一唯奇怪地看了一眼燕尘,然后回头对着高胖男子说:“我姓燕,叫我小燕就好。”

    高胖男子说:“两位大侠这餐饭必须得吃了再走,我闺女不懂事连茶水都没给两位恩人倒,凤儿,快去沏茶。”

    凤儿连忙将茶碗摆在桌上,然后从厨房里拎出茶壶来,倒上茶,看着燕尘和江一唯喝上了茶。

    凤儿对着高胖男子说道:“爹,你是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坏,居然想侵犯你女儿的身体,女儿我啊,现在的心都在砰砰直跳,还好有这位小燕公子的安慰,我才平静下来。”

    高胖男子也握了握江一唯的手,说:“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做一桌上好的饭菜来款待两位恩人。”

    然后他转身走回厨房,留下凤儿陪着江一唯和燕尘。

第二十七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有人藏匿于客栈边上的厨房,望着客栈里的动静,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瘦猴子。

    他旁边站了一位高高胖胖的男子,留了一撇八字胡,正在磨着精铁菜刀,在他们两人后面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面容不善,皆手握兵器。

    瘦猴子对着高胖男子说:“大当家的,这次美人计有收获啊,钓到了公子哥,光是门口那两匹乌黑亮丽的马儿应该就值不少钱。”

    大当家依旧沉默地磨着菜刀,这是他最钟爱的兵器,每次握着这把菜刀他都会想起那第一次杀人的雨夜,那一晚他明白原来用菜刀杀人和杀猪没什么区别,剁人骨和剁猪骨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磨好了刀,提起刀用发光的刀面照着自己的脸,开口说道:“小心那个中年男子,按你之前讲得,他的剑一瞬间就到了你的喉咙口,你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人,这人肯定是武道高手。”

    瘦猴子满不在乎地回答道:“那是我麻痹大意了,现在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人?杀他两人那不是随随便便?”

    瘦猴子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区区两个人,不再话下,还让他们吃什么送终餐,直接就去把他们拿下!”

    大当家沉思了片刻说道:“还是安全点好,菜里上点蒙药,然后让我女儿把那个公子哥引到客房里,我们再出动!”

    手下们接过命令,撤回到厨房外面,留下瘦猴子和大当家,大当家开始准备烧菜。

    从新鲜的猪后腿肉中取出一块,细细切成肉丝,冬笋剥壳切块,然后起锅烧油,笋和肉丝在油锅里爆炒,炒出一阵阵镬气,锅边淋入山泉水,滋啦一声,猪肉和笋的鲜香味被激发出来,盖上锅盖,在锅中闷煮一会儿。

    然后另起炉灶,在蒸笼里放入切洗好的鲫鱼,鲜活的鲫鱼划几个花刀,上面放了几个姜片,鲫鱼底下用筷子支着,以便等下倒出蒸鱼的水汽,大当家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工夫,几道荤菜便有模有样。

    瘦猴子连忙在炒好的几碗菜中加入蒙药,瘦猴子手腕抖的厉害,蒙药下的有点多,他心里非常不爽,刚才燕尘让他连滚带爬的,这么难堪。他低声说道:“看我这次搞不死你!”

    然后他再用筷子搅拌了几下,此时凤儿也来到了厨房,来看一看厨房里的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当家看到凤儿来了,说:“等会儿吃好饭,你把那个公子哥带到你的房间去,在那里把他解决掉,我等会给你派几个弟兄。”

    凤儿一脸轻蔑,说道:“就那个公子哥?我一人就可以解决掉他了,有事我会招呼的。”

    大当家说:“那行,我让几个人在你房门边上等候,有事你喊他们。”

    凤儿回答道:“用不着,我有信心。”然后拿起冬笋烧肉和清蒸鲫鱼往饭桌走去。

    远远地,江一唯便闻到了鱼和肉的香味,咽了口唾沫,也许是早就饿了吧,肚子按捺不住地咕咕叫了起来,凤儿将两盘菜放到桌上,江一唯忍不住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燕尘客气地说道:“凤儿姑娘也坐下一起吃吧。”

    凤儿摆了摆手,说:“两位恩人先吃,我得给你们端菜,服务好恩人你们。”

    燕尘笑了一笑,拾起筷子,先叨了一小块鱼肉,没有蘸任何佐料,放入嘴里细细品味,不知道是太过好吃还是什么,燕尘眯起了眼睛,嘴角笑意更深了。

    凤儿转身回厨房,又去端了一盘青菜出来,发现桌上的冬笋烧肉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凤儿缓缓说道:“恩人慢慢吃,还有菜。”

    燕尘腰间系好摆放的剑鞘,说道:“我们已经吃好了,准备出发了,多谢姑娘的款待。”

    凤儿始料未及,连忙回头向厨房喊道:“爹,他们吃好了,不用再烧了。”

    大当家回应道:“还有几碗菜呢,你让他们留步,多吃点再走。”

    凤儿连忙说道:“再多吃一点,两位恩人。”

    看见江一唯和燕尘起身准备走,她连忙拉住江一唯说:“这位小燕公子,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能不能跟我单独出来。”

    燕尘拍了拍江一唯的肩,笑着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江一唯腼腆地笑了起来,他觉得浑身是有点热热的,他想应该是刚吃完饭的缘故,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对于那些事,他仍有些朦朦胧胧,懵懵懂懂。

    他跟着凤儿往外走,回头跟燕尘说:“你在这等我会儿,说完话马上回来。”

    燕尘点了点头,凤儿顺手拉上了大门。

    燕尘好像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静静地站在桌边,双手负在身后,嘴里低声数着数:“一,二……”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燕尘数到了二十,没有人出来,燕尘大声喊道:“出来吧,别等了!菜我都没吃。”

    大当家拿着玄铁菜刀走了出来,有点意外地看着燕尘,说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燕尘说道:“那得问一下你,怎么好好的清蒸鲫鱼,这么寡淡无味的菜,会烧得那么苦?还有这墙上一道道的,我看不是水渍,而是血渍吧?”

    “大当家的,别跟他废话,看我宰了他。”瘦猴子提了一把朴刀,面露凶狠地砍向燕尘。

    燕尘瞳孔微张,看到了熟人,他瞬间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小声念道:“有意思。”

    叮得一声,瘦猴子的刀被挡住了,燕尘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这破空而至的刀,双指表面包裹着淡淡的元气。

    燕尘双指发力猛地一转,朴刀碎裂成两半,瘦猴子仍在往刀上用劲,朴刀一裂,他控制不住力道便跌倒在地,燕尘顺势一脚狠狠地踩在瘦猴子背上。

    瘦猴子吃不住疼痛,大喊道:“还在等什么,给我上啊!”

    几个彪形大汉撞开了大门,手提宣化大斧或环首刀,纷纷砍向燕尘,燕尘笑了一笑,说道:“太少!”

    见白光一闪,有剑震鞘而出,燕尘握剑向前一挥,低声念道:“一剑梅子雨。”

    无形剑气破空而去,一字排开的彪形大汉还不知危险来临,仍然向前冲,然后脖颈处一道血痕,鲜血飚射而出,在空中纷纷扬扬形成漫天血雾,如梅子黄时下的蒙蒙细雨。

    彪形大汉来不及懊悔,双目瞪圆,手捂着脖颈,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兵器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声跌落的兵器照映着大当家脸上一滴滴留下的汗珠。

    大当家想过此人生猛,没想到竟生猛异常!本以为凭着自己铁杉境的实力足以应对,真是高估了自己。

    他握着菜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惨白,他继续加重手中指握的力道,希望从菜刀上获取更多的信心,此时已退无可退,他在死前唯一想的是凤儿,她的女儿,凤儿,你可千万别动手,公子哥如果安然无恙那么你也安全了,毕竟你是女儿身,他们总不舍得杀女人。

第二十八章 温柔乡里不温柔

    凤儿拉着江一唯的手往外跑,右手牵着右手,凤儿在前,江一唯在后。

    江一唯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的手滑嫩如玉,她的小辫子跳动如琴弦,摩擦着他的心扉。

    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尝试了几次都开不了口,最后终于鼓足勇气说:“凤儿,有话在这里说吧,别走了,还有人等我呢。”

    凤儿回眸,然后用食指盖在江一唯的嘴前,说道:“嘘!”

    江一唯脸一霎那红了起来,低下了头不敢看凤儿的脸。

    看到江一唯如此囧态,凤儿发出铃铛般悦耳的笑声,声声入耳。

    凤儿推开了她的房门,屋内简洁干净,红纱帐幔垂落在床,两人面对面坐在床边,江一唯红彤彤的脸对着凤儿盈盈笑脸。

    凤儿说道:“我有句话要对你说,这句话不能让天听到,不能让地听到。”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怎么能让天和地听不见?是心灵感应吗?”

    凤儿捂着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句话只有你知,我知,不许让第三个人知道。”

    然后凤儿的脸越凑越近,江一唯哪经历过这种事,他的心如同小鹿乱撞,凤儿缓缓凑到江一唯的耳旁,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如大石坠入湖面,如天崩,如地裂,如火山爆发出的巨大岩浆,灼烧着江一唯的脸,江一唯难掩震惊之色,说道:“是,这是真的吗?你……你喜欢我?”

    他满脸惘然,他在村子里接触大的女性大都比他大一轮,很少有同辈女子,之前凤儿牵他的手,他已倍感意外,现在凤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已无法招架。

    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女子如凤儿这般与他亲近,更没有女子如凤儿这般对他表达爱意。

    凤儿说完,站起身,用手娇羞地捂着嘴说:“当然是真的了,请你闭上眼,我还有惊喜给你。”

    “是什么?”江一唯支支吾吾说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凤儿轻铃笑声响起,说道:“你猜猜看?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安静地闭上眼。”

    凤儿弯下身子,又一次把脸凑向江一唯,左手搭在江一唯的肩上,江一唯看着凤儿的嘴唇越凑越近,心跳越来越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滚烫,这是?这是什么惊喜,莫非……

    莫非凤儿她要亲我?

    江一唯不敢在往下想了,他紧张得耳鸣了。

    凤儿把头往回缩了缩,撒娇似地说道:“让你闭上眼,怎么可以睁眼呢?快把眼睛闭上。”

    江一唯嘴唇愈加干渴,他缓缓闭上了眼,想着那般可能,呵呵地傻笑起来。

    他没有看到凤儿的右手慢慢地移到了腰背,从腰背处拔出了一把匕首,他没有看到凤儿闪烁的眼神,似有怜爱,似有嘲笑。

    江一唯闻着凤儿丝丝缕缕的幽香,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悄然而至,他就是觉得鼻子有点痒,他想大概是凤儿前额的头发,正丝丝缕缕拂过了他的鼻尖。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手去擦一擦鼻子,但想来如果自己打个大喷嚏,是不是太煞风景了,于是他抬手准备去擦鼻子。

    而此时凤儿的匕首直直地对准江一唯的心脏刺了过去。

    一刺,一惊,一疼,两人反应各不相同,凤儿没想到好好坐着的江一唯怎么突然抬起了左手,用这刚抬起的左手挡住了匕首的必杀一击。

    江一唯吃到疼,连忙睁开了眼,察见自己的小臂正插着一柄匕首,鲜红的鲜血从伤口处直流下来。

    是谁?谁要杀我,刚才心乱如麻,现在瞬间平静下来,这个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他看着凤儿仍握着匕首。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虽然流着血,但他根本感受不到小臂的疼痛,他听到心中好似冰面破碎的声音。

    凤儿看着这必杀一击被挡,短暂惊讶过后,连忙拔出匕首,准备再次致江一唯于死地,这匕首再一次往江一唯胸口捅去。

    江一唯无言以对,眼神复杂,他本可以认为第一下袭击只是那个惊喜,她可能还对他有感觉,第二下袭击,彻底让他明白原来之前的欢声笑语都是假象,是骗局,是为了要他的命!

    凤儿你我今日萍水相逢,你为何要杀我?

    他运转胸口元气,手掌力量充盈,他握住了刺向他的匕首,猛得一拉,凤儿顺势被拉着往前,他扼住凤儿的喉咙,然后整个人往前一压,将其按倒在床上,凤儿整个人喘不过气来,心如死灰,没有说话,只是用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江一唯。

    江一唯大概是被这股柔情所击中,叹了口气,不忍心将凤儿杀死,便将扼喉的手抬起,又把匕首往地下一扔,看着凤儿,本想说点什么,忽然脑袋越来越昏沉,怎么回事?我怎么又要昏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一唯脑子迅速开始回忆,从瘦猴子撕扯凤儿衣服开始,到吃完饭跟着凤儿来到这个房间,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在诱人入局,那么那几碗饭菜肯定有猫腻!八成是冬笋炒肉里有毒!

    江一唯缕清了一切,是啊,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在山林里独行的,她想去,她家人也不会答应啊,这可是危机四伏的江湖啊,真是大意了,不过好像自己是没有机会了,错过了将凤儿杀死的机会,现在自己是真正的置于死地了,不知道燕尘那里情况怎么样,他应该能应付这种场面吧,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他的眼睛慢慢睁不开了,没几秒功夫,江一唯昏睡过去,凤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踢了一脚江一唯,说道:“真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公子哥还会功夫,丫的,差点把老娘掐死,老娘在心底里祈求蒙药生效一万遍,一万遍啊,该死的,总算是生效了,要不是凑巧被你手臂挡了那一刺,你早就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第二十九章 难言情字

    凤儿摸了摸有红印子的喉咙,气不打一出来,哼了一声,又踢了江一唯一脚,说道:“现在你服服帖帖了吧,保你一觉睡到天亮!”

    然后她翻身下床,捡起床边的匕首,准备再往江一唯胸口来几下,让这公子哥永永远远地把眼睛闭上。

    凤儿想是这么想,但当她真的举起匕首,她又犹豫了,“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我?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她摸了摸江一唯清秀的脸颊,说道:“让你在活一会儿,反正你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我去看看我爹怎么杀你的那个同伴,我要不要让我爹放你一马呢?”

    突然屋外响起了声音,她先是听到几声凄厉惨叫,然后是兵器相碰的声音,最后是一声怒喊,好像是我跟你拼了。

    凤儿脸色一变,这是他爹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还斗不过那个中年儒生?

    她握匕首的手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她已经顾不上熟睡的江一唯,她只想知道他爹现在的安危,她心神不定地自语道:“爹,我现在就来,我现在就来帮你。”

    凤儿紧紧握着匕首,抱着死要死一块的心思,推开了房门,急忙往客栈大厅里赶,可刚往外跑了几步,便看见那个中年儒生牵着马,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凤儿大喊道:“你怎么还活着!你把我爹怎么了!你把我爹的兄弟们怎么了!”她都没注意到她自己的声音已经发颤。

    燕尘嚼着草根,缓缓说道:“他们要杀我,没杀成,被我杀了,就这么简单。”

    凤儿听罢,情绪非常激动,举起匕首就刺向燕尘,燕尘都没有拔剑,用剑柄轻轻地拨开了刺过来的匕首,说道:“你爹都没能杀我,你觉得你能吗?”

    凤儿不肯罢休,又一次抬手前刺,这一次被燕尘用剑柄打到了手腕,他稍稍加重了力道,凤儿哪还能握住匕首,匕首顺势滑落到了地上。

    这一下也彻底打掉了凤儿的希望,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燕尘觉得有点好笑,说道:“哭什么?你们应该杀了不少人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们杀掉的人的感受?既然干得是这种勾当,生生死死有什么好哭的?”

    凤儿止住了哭泣,仇恨地看着燕尘说:“你别以为你就会好过!那个小燕公子也被我杀了!”

    虽然没有真把江一唯杀了,但她就想气一气燕尘,看看他还是不是那么得云淡风轻,那么得不把他们当回事。

    燕尘继续嚼着草根,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凤儿扭过头,顺着燕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个人捂着手臂走了出来,那还能是谁,当然是江一唯啊。

    凤儿愣了一下,什么情况,这公子哥不是因为蒙药而昏倒了吗,按理说应该一觉睡到天亮啊。

    燕尘看着略显茫然的凤儿,说:“姑娘你和你爸好像不知道,蒙药,对于字灵人士是不怎么管用的啊!”

    凤儿心中一震,字灵者,难怪刚才看见他胸口有青色的光芒闪烁,她垂头丧气地说道:“败了,我和我爹是败了,是彻彻底底地失策了。”

    江一唯在闭上眼睛之前,死马当活马医,全力运转叶字元气,很神奇的是,随着元气奔流,那股昏沉感很快就消散了,他躺下没多久,就已经醒了,假装闭眼睡着,听着凤儿在那自说自话。

    凤儿一出门,他起身撕下块帐布,包扎了一下手臂,然后也跟着出来,因为他不知道燕尘会不会杀了凤儿。

    江一唯越靠越近,看着面如死灰的凤儿,他笑了一笑,揉了揉凤儿的头,说:“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都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谢谢你。”

    凤儿没想到江一唯会这样对她,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着江一唯的眼睛,清澈明亮。

    江一唯拉起了凤儿,说道:“我饶了你,但是我师父不一定会饶你,你现在赶紧走吧。趁着我师父还没动手。”

    凤儿害怕地看着燕尘似笑非笑的面容,目光中显露退意。忽然间,她看见马背上挂着一样东西,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凤儿疯一样地喊叫起来,那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是她爹的头颅,虽然她已经知道她爹死了,被眼前这人杀死了,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仍是难掩激动。

    她的拳头还没打到燕尘,便被江一唯抓住了手腕。

    凤儿气愤不过,像是被逼急了的疯兽,张口就要咬江一唯的手,燕尘见此状况,上前一步,一记手刀打在凤儿后脑勺。

    凤儿整个人轻飘飘地倒了下去,昏睡在地上。

    江一唯摇头说道:“我说了,你赶紧走吧,这一下又是白挨。”

    然后他侧头问燕尘道:“师父,你要这歹徒的头颅干嘛?”

    燕尘吐出草根,说道:“交给官府看看,十有八九是通缉犯,定有赏钱能拿,咱长途在外,得想点筹钱的办法不是?你说,这凤儿该怎么处置?”

    江一唯蹲下身子,叹了口气,说道:“放她一条生路吧,总不能杀了她吧。”

    无可避免的,江一唯升起了怜香惜玉之情,然后他把她放回她的床上,她的匕首也放在她的身旁,让她留作防身。

    江一唯左思右想,又在她枕边放了些许银两,做完了这一切,他和燕尘牵着马继续赶路。

    他边走边喃喃道:“师父,你说,被人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喜欢人又是什么感觉?”

    燕尘看着黯然的江一唯,说道:“喜欢嘛,就是喜欢,天天惦记着她,想着她,怕她冷了,怕她渴了,时时念着她。怎么?你喜欢上那个凤儿了?”

    江一唯眼眉低垂,说道:“我也不清楚这叫不叫喜欢,但她说她喜欢我。”

    燕尘说道:“所以你放了她不是?无论如何,你这也算是情窦初开了,这一刺也算没白疼,哈哈。”

    江一唯望着远处的火烧云,不知道是不是垂落的阳光刺到了他的眼,眼眶中泛出泪来,低声自语:“我好难受啊!”

    燕尘笑着说道:“要我我也难受,上一秒说爱你,下一秒就捅你,有句话古人说得好啊……”

    江一唯问道:“古人说什么?”

    燕尘像是想起了些许往事,怅然道:“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第三十章 皇子降生

    后宫一屋子内,不少宫女进进出出,神色焦急,有位老宫女不断地催促着门口的太监们,太监们接到消息也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有小太监走得稍慢两步,便被遥遥甩在身后。

    有消息从太监的口中传出,昭仪郑氏要生了!

    郑云躺在床上,挺着个大肚子,素面朝天,脸色惨白,不断地流淌冷汗,嘴里呢喃道:“疼死我了,我的孩子,你能不能消停一下。”

    有年轻宫女看到郑云的憔悴模样,感同身受地哭了起来,跪在床边,用手抹着眼泪说:“娘娘,为了生这个孩子,你真是受了不少罪啊。”

    一旁的老宫女看着哭哭啼啼的宫女连连摇头,赶紧拉起她,在她耳边小声斥责道:“这么值得高兴的日子,你哭什么哭,有陛下的孩子出生,你还哭,小心你的脑袋!”

    郑云虚弱地转过头,看了看老宫女,说道:“她也是关心我,莫要责备她。”

    老宫女立马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娘娘。”

    旁边另外一个宫女用手拧着热毛巾,然后用拧干的热毛巾擦拭着郑云脸上的冷汗,老宫女看了看郑云干裂的嘴唇,说道:“娘娘要不要给你拿点水喝?”

    郑云费力地摇了摇头,被汗水打湿的一绺头发纹丝不动地耷拉在额前,过了一阵,好像是肚子里的小皇子又在闹腾了,引起一阵阵揪心的疼痛,郑云痛苦地呻吟起来。

    老宫女赶紧握着郑云的手,说道:“娘娘,再忍一忍,御医马上就到了。”

    话刚出口,有宫女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后脚又跟进来个御医,御医握住郑云的手,说道:“娘娘,别怕,一会儿的工夫就好了。”

    然后吩咐宫女们扶起郑云的背,让其靠在鹅毛蒲团上,郑云的手紧紧握着御医,仿佛这能减轻她的痛苦,又是一阵宫缩,郑云痛苦地叫了起来,

    御医温和地说道:“来,娘娘,大口吸气,慢慢吐气。”

    郑云听着御医沉稳的声音,平静下来,按着御医的指示敞开了腿,御医松开郑云的手,眼神示意老宫女,让其握住郑云的手。

    然后来到郑云腿前,扶着腿,对着郑云加油打气,说道:“娘娘,我已经能看见孩子的头了,加把劲,想一想陛下对娘娘的宠爱,娘娘,想一想这个孩子即将带给陛下的喜悦!”

    郑云听闻此言,心中好像涌出无限的力量,咬着嘴唇,竭力地去生下这个孩子。

    ……

    ……

    宣政殿内,石柱上缠着活灵活现的蟠龙,地面铺着昂贵的汉白玉石,赵彻坐在御榻之上,身上穿着宽大的龙袍,坐姿很随意,他用手肘顶在腿上,手掌握拳靠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他望着身前跪在冰冷地面上的几位臣子,目光缓缓从他们身上拂过,这几位臣子的言辞从一开始温和舒缓,到现在的严肃激烈,从一开始的长揖行礼,到现在的跪地不起。

    他看着他们,御史大夫,银青光禄大夫,卫国公,宋国公,除去被贬洪州牧的张长安,文官威望最高的几人统统跪在地上。

    御史大夫段公瑾抬起头,满脸泪痕,直直地盯着眼前坐在御榻上的男子,这位唐越国的天子,这位以宽仁德厚著称的皇帝陛下,大声疾呼道:

    “陛下!国一日不立太子,一日不得安宁!长子赵洛快要十岁,却还未出阁讲学,文武百官实在是无法接受,我唐越传承有序才能使乱臣贼子惧,立太子而使天下百姓心安,陛下不能再拖了!”

    赵彻目光远眺,在看着遥远的不知哪处,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在大臣眼里,却显得意味深长。

    段公瑾跪行于地面上,想更靠近御榻之上的赵彻,他大声高呼:“陛下!请您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臣等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跪地恳求陛下下旨,立嫡长子赵洛为太子!陛下何时下旨,臣等何时起身!”

    赵彻心头不悦,面沉似水,并没有回应段公瑾,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几人静静地僵持着,御榻之上沉默,御榻之下匍匐跪地。

    大殿之内安静异常,有麻雀在殿前飞起飞落,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小太监冲向殿内,赵彻看着冲进殿内的太监,眯起了眼睛,跪地众人皆回头看向这位小太监。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居然敢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冲入殿内,万一陛下借此而愤愤离席,他们这番努力不就前功尽弃了?那可就不知道赵洛何日能被立太子了,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皇帝会放过他,他们可不会!

    接下来小太监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真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陛下,昭仪娘娘她,她,生了个皇子!”

    “什么?皇子?”满头厚密银丝的卫国公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说道。

    赵彻起身,用手指点了点小太监,说:“哪个娘娘?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吗?”

    小太监连忙跪地,满脸惊恐地说道:“奴才可不敢,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骗皇上,是昭仪郑氏,郑娘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完,太监连忙捂住嘴,竟斗胆称呼皇子为大胖小子,他以为陛下会治罪于他,连忙跪地磕头,在白玉地面上咚咚作响。

    出小太监的意料之外,陛下听罢,非常高兴,嘴角浮出笑容,呵呵地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拍着手,说道:“好,很好,你出去吧!”

    小太监听到这句话,立马停下磕头的动作,转身三步并两步得跑出大殿之内。

    段公瑾预感事情会非常不妙,转头看了看卫国公,卫国公同样忧心忡忡,天下人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对郑氏宠爱异常,两人常在宫内结伴而行,卿卿我我。

    天下人又谁不知道正是因为郑氏的到来,才使陛下迟迟不立太子。当得知郑氏怀孕的那天,所有人都知道必须提醒皇上早日立储,但上书奏章皆石沉大海。

    陛下也知自己难以服众,一日上朝之时便借口说,赵洛是淑妃所生,而不是皇后生的,皇后还年轻,仍然有生育的可能,等皇后生下孩子,就立她的孩子为太子。

    文武百官皆缄默不言,谁不知道这位皇后是因为太后的缘故而立的,陛下同皇后根本毫无感情,若不是偶有典礼的需求,陛下根本不会踏足皇后宫殿,怎么可能会和皇后有鱼水之欢呢?皇后是实质上的身处冷宫之中,怎么会有生育的可能?

    卫国公与段公瑾眼神交流之后,卫国公连忙起身,抱拳长揖,说道:“陛下,立长而不立幼,乃是天地间不变的法则,乃是圣人的教诲,天下人的共识,国一日不立太子,便有一日的危险,请陛下三思!”

    赵彻并没有回应什么,理了理龙袍,坐在御榻之上,笑容收了回去。

    段公瑾咬了咬牙,心中愤慨难以平息,言辞激烈地说道:“民无信不立,陛下请您莫要受人蛊惑,不立皇长子为太子,将会动摇国本!使天下陷入混乱之中!陛下你忘记先皇了吗?幡然醒悟,不过一振作间而已。”

    此言一出,整座大殿又陷入一片安静,死一般的寂静,卫国公等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段公瑾,这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在指责昭仪郑氏祸国殃民吗?还有你竟然在这时提先皇?你真是不要命了?

    段公瑾说完,再一次跪地行大礼,静静等待陛下汹涌的怒火,一秒,两秒,过去了十秒仍然没有呵斥声,段公瑾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赵彻,赵彻也看着他。

    赵彻目露不善,段公瑾赶忙跪地不起,然后赵彻略过段公瑾,眯起了眼睛,目眺远方,似在考虑什么。

    许久,赵彻平静下来,扫了眼御榻之下的众人,沉声道:“朕并没有受人蛊惑,这只是在考验赵洛,如果接下来的一年半内,赵洛勤勤恳恳,爱民如子,并没有什么过错,朕一定立他为太子,君无戏言。”

    然后将目光缓缓聚在段公瑾上,说道:“段公瑾你病体未愈,仍上殿直言进谏,朕看在你一片忠心,你刚才说的话,朕并没有太过气愤,朕知道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但是呢,老人家还是身体要紧,你好好回家治病,等你病好了,朕再招你回朝廷。”

    段公瑾一听,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直至叩首出血,然后抬头对着赵彻说:“臣谢过陛下。”

    赵彻坐回龙椅,说道:“天色已晚,众爱卿退下吧。”

    然后他抬手示意,韩中庭从石柱侧方闪身而出,请各位大臣退殿,跪地的众人缓缓起身,神情皆暗淡无光,对于赵彻的话,大家自有自的想法,可多说无益,也只能相信,不对,是必须相信这真龙天子的君无戏言。

    比较遗憾的是这番登殿进谏仍然没有使赵彻当场立赵洛为太子,下次?还有下次这样的机会吗?在韩中庭弯腰指引下,各位大臣一言不发,脸色凝重,缓缓地退出大殿。

    等进谏的大臣们一走,御榻上的赵彻连忙转身从旁门出去,焦急地赶往后宫,去看望他心爱的姑娘,那个机敏聪慧,爱玩爱闹的姑娘,那个会对着他撒娇,对着他欢笑,甚至会挑逗他,打趣他的美丽姑娘,那个让他知道他不是无情无感的真龙天子,而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是上天的恩赐,让他有机会遇到她,当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属于他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他感觉他和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这份爱恋将终生不渝。

    赵彻一过来,沿路的宫女太监皆齐齐行礼,他大踏步地进入屋内,忧虑地说道:“怎么样,身体好吗?”

    躺在床上的郑云听到皇上的声音传来,连忙抬头望向门口,然后努力地支撑起身体,

    “别,不用起来,好好休息。”赵彻连忙扶住郑云,让其缓缓躺下。看到皇上的来临,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生怕皇帝陛下责怪。

    赵彻安慰好郑云,便抱起已擦拭了一遍身体的皇子,赵彻满面笑容,高兴地用脸去蹭婴儿娇嫩的脸,婴儿一直在大声啼哭,刚刚来到这陌生的世界,他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赵彻抱着婴儿,缓缓摇晃臂弯,似在安抚这个婴儿,边摇晃边说道:“别哭别哭,父亲在这。”

    也许是赵彻的手法不对,婴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啼哭着,赵彻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放回到郑云的身边,然后他回头向门外喊:“中庭,中庭!”

    韩中庭连忙大踏步地跑了进来,弯腰说道:“臣在。”

    赵彻说道:“让御膳房好好准备滋补的膳食,一定要让人照顾好她们娘俩,还有通知礼部尚书,册封郑云为皇贵妃,让他们好好准备,好好安排。”

    韩中庭点头说道:“臣明白。”然后转头退了出去。

    赵彻坐在郑云旁边,握住她娇嫩的小手,看着因虚弱而面色惨白的郑云,说:“辛苦你了,生孩子不容易吧,郑云,看看这段时间,你憔悴得。”

    郑云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这么快封我为贵妃不好吧。”

    赵彻笑了笑,温柔地说:“你生了皇子,那可是皇子,不是普通孩子,封为贵妃有何不妥?不用担心什么。”

    郑云也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我们的孩子,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赵彻用脸蹭着郑云的手,想了一会,然后直视着郑云的脸说:“那就叫赵洵好了,看看你为了生他,虚脱流汗,成什么样子,以后让赵洵给你好好的补补水。”

    郑云一听,笑着说道:“你是认真的吗?要说五行缺水补水还行,用他的名字替我补水?”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赵彻打断了还想继续说话的郑云,正色说道:“洵,过水出也,人生的这条大河,以后这个孩子可得好好的游了,就叫赵洵了。”

    郑云点了点头,说:“恩,都听你的,赵洵,希望他洵美且仁,快快乐乐地成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赵彻接着柔柔地抚摸着郑云的脸,说:“好好休息,先把自己身体养好。”

    郑云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幸福,她缓缓地闭上眼,面带微笑地睡了过去,赵彻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一动不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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