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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真江少右     人间字火txt下载     人间字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乡曲之侠

    “走,咱去散散心,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呢?”燕尘挽着江一唯的肩膀说,虽然到都阳县城三天了,但江一唯依然是消沉低迷的样子,吃饭也吃不下去,睡觉也睡不安稳。

    他的脑海中还回忆着凤儿的模样,鼻中似乎还残留着凤儿的香味,他还记得她牵他的手奔跑,肆意得开心笑着的模样,还有那句震撼他许久的话,那句我喜欢你,在脑海中迟迟不肯散去。

    但一同不肯散去的还有凤儿那图穷匕见的模样,一把匕首狠狠地捅向他的心窝,那想夺他性命的可怕模样,他的心窝表面没有受伤,实质上里面已千疮百孔。

    情窦初开的江一唯就此有了失恋的感觉,这就是情吗?虽然他和凤儿并未真正在一起,并未真的有多深的恋情,但是为什么自己就是难以释怀,非常难过呢?他忽然有一些孤独伤感的意味,不过,不过好在身边还有他的师父,燕尘。

    江一唯抬起头,亲近地看了一眼燕尘,燕尘说道:“不反对,那咱就走吧,师傅带你去看看这都阳县城最好的青楼——十三楼。”

    “去哪?青楼?真去?”江一唯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突然意识到燕尘要带他去青楼。

    燕尘耸了耸肩,回答道:“那当然,食色性也,去青楼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瞧见江一唯犹犹豫豫的样子,燕尘大笑着说道:“穿衣吃饭上青楼,你看看江二辕,你再看看你,好好学学人家,走走走,别浪费这大好时光。”

    燕尘拉着半推半就的江一唯就往灯火通明的十三楼走去,门口两位小厮连忙上来招呼,带着他们进入十三楼。

    大堂内清爽干净,有几个曼妙身姿的姑娘拿着团扇,对着来往的客人挤眉弄眼。

    小厮在旁边轻声询问要什么服务,燕尘告诉他要个清净点,喝酒赏乐的地方,小厮便带着他俩往大堂左边走去。

    掀开遮挡的珠帘,里面有铺着红毯的舞台,几名腰身纤细的女子,穿着性感诱人的露脐裙衫,婀娜多姿地扭动着身子,在她们身后有一名女子戴着半遮金色面纱,正低眉弹奏着琵琶,琵琶声丝丝缕缕,优雅且清盈。

    燕尘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方酒桌,又点了几壶黄酒,几盘瓜子点心,和江一唯盘腿坐了下来。

    江一唯扫视了下四周,桌与桌之间虽有帘子阻挡,但帘子还是过于轻薄,能看见几桌客人怀里都靠着美丽动人的姑娘,笼在宽袖里的手肆意的上下摸索着,时而双唇相吻,时而酒杯相碰,打情骂俏声此起彼伏。

    江一唯看了几眼,挠了挠头,然后看向舞台中央,正舞动着妖艳舞姿,他缓缓倒着壶里的酒,小口啜饮,舞女举手投足间,展现白腻优美线条,他看得很高兴,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琵琶声一下一下弹走他的忧愁,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浑然不知旁边的燕尘已转身离去,也许告知他了,他并没有听进去,燕尘在小厮的带领下往楼上走去。

    这一方酒桌就江一唯一人,显得格外突兀,舞女们的眼神似有似无的飘到江一唯身上,她们知道在场的这些人,只有江一唯在认真地看着她们跳舞,只有他孤身一人喝酒赏乐,有人欣赏,舞女们跳得格外妖娆,江一唯痴痴地看着,一盘瓜子点心很快就被他吃完了。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耳光响起,一位陪客的姑娘捂着脸哭了起来,有年轻男子大声吼道:“他丫的,怎么老子就不能脱你衣服?隔着层衣服,让我怎么摸啊?”

    姑娘抽泣着没有说话,小厮连忙跑了过去,说道:“这位客官,我们是有规矩的,不是在哪都能脱衣服的,您若有兴致,可以上二楼去。”

    男子瞥了一眼小厮,气呼呼地说:“老子就要在这里办了她。”说完,将陪客姑娘的手腕一把抓住,按在席子上。

    小厮着急地说道:“客官别这样,有事好商量。”

    男子边按着陪客姑娘的手边说道:“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你知道我是谁吗?就你这眼里见?就算是你们十三楼的主人也得给我三分薄面,今儿个非得在这把她办咯。”

    男子狞笑了一声,低头准备强撕开陪酒姑娘的衣服,下一秒,在场几人都张大了嘴巴。

    陪酒姑娘的衣服没被撕开,但年轻男子的脸被人打了,用同样的方式江一唯打了他的脸。

    年轻男子左脸红肿起来,他怒目圆睁地看着江一唯,江一唯甩了甩手,嘴里小声嘀咕道:“好家伙,脸皮可真厚啊,我一巴掌下去,震得我手疼。”

    男子怒吼道:“你打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姚家长子姚威。”没等男子自我介绍完,啪,又是一巴掌,小厮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一唯,他刚才没认出来年轻男子是谁,现在他可是知道了,而这人居然敢打姚威?!

    姚家在这都阳县城算是乡绅大家了,他家公子姚威在这横行霸道惯了,人如其名,在县城里耀武扬威,这县里没人敢顶撞他,都避开三尺之外。

    今儿个也不知姚威哪来的兴致,不去二楼,在这舞台边搞这龌龊事,这两巴掌下去,看来姚威是遇到硬茬子了。

    小厮觉得要出大事了,接下来怕是不好收场,连忙跑出去呼叫老鸨等人。

    姚威被打的有点蒙,在这个都阳县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欺负他,他先捂了捂左脸,然后感觉右脸也有点疼,又捂了捂右脸,双眼狠狠地盯着江一唯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我等着。”

    江一唯神色无惧,从腰带里掏出了一块牌子,重重地拍在男子桌前,说道:“哼,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姚威被江一唯的气势震住了,看向桌上的那块牌子,这是块漆金铁牌,上书四个大字,乡曲之侠!

    这块牌子是都阳县令赐予给他的,是他们铲除黑心客栈而获得的奖赏,两人一开始还以为不过发点赏钱,没想到多了块牌子。

    那天黄昏,燕尘带着那颗大当家的头颅与他的那把菜刀,和江一唯一同进了都阳衙府,张县令听到禀报,放下手中的卷宗,立马赶到他们面前,没有一点磨蹭。

    张县令当时拿着一卷文书,照着文书比对这个头颅,说,这是丙级五十六号通缉犯乔二,外号菜刀手,竟然流窜到本县附近,本县令竟然一点不知情。

    张县令责备了几句捕快,然后握住他俩的手,显得非常高兴,说,非常感谢,在他们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前,将他们给击杀。

    他让手下拿来一个囊袋,从中拿出这块牌子,先交给燕尘,燕尘摆了摆手,示意江一唯才是主力,张县令微微一笑,将牌子递给江一唯,并表示这是朝廷的奖赏,朝廷已经恢复了侠士称号。

    如果遇到什么凶恶歹徒,凭牌子便可召集附近衙府帮手,执此牌,便是朝廷认可的侠士,行惩凶除恶之事,使为非作歹者惧。

    江一唯接过牌子,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乡曲之侠四字,他用手慢慢抚摸着牌子的轮廓和乡曲之侠四字,然后收起牌子,对着县令抱拳说道,行侠仗义,在所不辞!

    县令笑着点了点头并邀请他们二人一同进餐,江一唯和燕尘再三推辞,然后离开衙府。

    此时老鸨等人也赶来过来,先看了看姚威,又看到桌上的大侠牌子,老鸨眼睛来回转了转,看来今天碰上两个硬茬子了,然后说道:“各位公子,大家都是来十三楼寻开心的,我再个各位公子安排两个娇俏动人的姑娘。”

    江一唯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着姚威说:“我看不惯有人违背他人意愿,行不轨之事,妓女也是人,强奸妓女也是强奸!本乡曲之侠只好替姑娘出头一回!”

    姚威冷哼了一声,他虽是纨绔子弟,但毕竟不是傻子,执此牌的人,怎么说也有几下好功夫,现在自己孤身一人怕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自知理亏,在十三楼这里的确也违反了规矩。

    他怒极反笑,从怀里掏出十几两银子,狠狠地扔在桌上,对着老鸨说:“就这个女的,给我带上二楼,好好的伺候大爷。”

    老鸨连忙拉起哭泣的陪酒姑娘,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姑娘止住了眼泪,老鸨赔笑道:“公子哥的要求那肯定得满足。”然后将桌上的银子收入怀中。

    江一唯看向那位姑娘,说道:“姑娘你愿意陪他上楼吗?”

    说完,在场所有人目光刷刷看向陪酒姑娘,老鸨也停下收钱的手,看了过去,眼神格外毒辣,陪酒姑娘颤颤巍巍地说:“愿……愿意。”

    江一唯冷哼一声,一掌劈碎了身旁的桌子,说道:“可是我不同意!我管你什么威不威的,谁都不能动这个姑娘!”

    姚威目光凶狠地看向江一唯,如果眼神能杀人,江一唯怕是已经死了好几遍了,姚威用眼神告诉江一唯,小子,你给我等着,我总有机会收拾你的。

    江一唯鲠着脖子,丝毫不回避姚威的眼神,誓要解救这位姑娘于火海之中。

    老鸨插嘴说道:“这位公子,哦,是乡曲之侠,我不知道你是想干什么,但是这姑娘毕竟是我们楼里的人,接下来我要带她走,你总不能拦我吧?”

    江一唯看着老鸨一把拉过陪酒姑娘的手,将她扯了过来,责备道:“你给我过来,看看你惹得麻烦。”

    江一唯盯着姚威,一旁的小厮低着头说道:“姚公子,还需要哪位姑娘吗?”

    姚威摆手不悦道:“还要什么姑娘!今天的心情全被这人毁了!”然后他指着江一唯说道,“你给我等着,咱走着瞧!”

    江一唯回到自己的酒桌上,慢慢喝着酒,他自己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替那陪酒姑娘出头,这是青楼,那姚威搞这种事,并不有多奇怪,可他觉得这就是强奸!不过自己真能解救那位姑娘吗?难不成最后自己将那陪酒姑娘赎出去吗?

    江一唯想着,又是一杯酒下肚,舞台上早已变换了表演,他听着丝竹婉转悠扬的声音,看着舞女们身上的衣服越脱越少,露出大块大块的诱人雪白,婀娜的舞姿像是在演奏华丽的乐章。

    到了高潮之处,见其中一位舞女挺胸站在舞台前面,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抖动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最后随着丝竹声音缓缓减弱,她转身,背对着观众们,解开上衣,露出光滑如绸缎般的背部,做出天鹅展翅的动作,手臂如同波浪一样一下一下摆动,像是即将翱翔于天空。

    “好!”酒桌上的各位看官皆放下酒杯,停下忙活的手,齐齐喝彩起来,江一唯也拍手,他看着这一幕舞蹈,他觉得即使卑贱如她们,也一样有着高贵的灵魂。

    他回味起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妓女也是人,强奸妓女也是强奸,现在想想说的真好,他觉得自己刚才没有做错,然后仰头喝完壶里剩余的黄酒,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滚烫起来。

    燕尘哼着小曲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酒壶,然后摇了摇,说道:“一人喝闷酒啊,还喝光了。”

    江一唯点了点头,燕尘吃起瓜子,然后说:“你这小子,来十三楼了也不知道点个姑娘,我以为你总不至于傻到一人喝闷酒,没想到啊,没想到。”

    江一唯咳嗽了一声,说道:“固本培元,我这是在练道家功夫。”

    燕尘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一个固本培元,再练练胎息辟谷,你小子就能彻彻底底孤寡到老了。”

    江一唯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然后起身准备往外面走,燕尘还在嗑瓜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瓜子碎末,边追边说道:“被说到痛处了?着急往外走?”

    江一唯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那怎么会,我已经从那种苦闷状态之中解脱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碰见我就低头

    燕尘瞄了江一唯两眼,虽然他自己说自己已解脱了苦闷,但实际呢?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燕尘不知道得是,江一唯现在并没有念着凤儿,而是想着姚威,他说不会放过他,他不清楚姚威会如何报复。

    两人安静地走出青楼,走进巷子,准备原路返回客栈,在巷子里还没走几步,燕尘忽然停下了脚步。

    “来了。”江一唯轻声念道,“这么快吗?”

    他着在巷子前面出现的几个身影,好像来者不善,并排挡住了前路。

    燕尘并不打算与这几个陌生人起冲突,笑搭着江一唯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转身往回走。

    既然这条路被人莫名其妙地挡了,那咱就换一条路,没必要横生枝节,条条大路同客栈嘛,多走几步有什么关系。

    但出乎燕尘的意料,巷子后面,在他们走来的路上,也出现了几个人,江一唯心里数了数,前面三个,后面也三个。

    燕尘叹气,对着江一唯打趣说道:“这不会是你的相好凤儿找上门来了吧,这么快就召集起人马了,看来真有几下手段。”

    江一唯尴尬笑道:“师父,这不是凤儿的人,这是我刚才惹上的麻烦。还没跟你说呢。”

    燕尘眉毛一挑,说道:“刚才楼下你跟人干起来了?”

    还没等江一唯回答,巷子后面的三人中间一人开口了,他先吐了口唾沫,然后擦了擦嘴,冷声说道:

    “我管你什么乡曲大侠不大侠的,他娘的,竟敢扇了我两个巴掌,你知不知道我姚威,可是都阳小霸王,今儿个必须让你躺在这地上,然后我狠狠地扇你几个嘴巴子,在让人撬开你的菊花,让你知道我都阳霸王枪的厉害!”

    燕尘一听马上明白了,赞赏地看了看江一唯,好嘛,徒儿看来你刚才干架干赢了啊!不愧是我徒儿。

    江一唯并没有跟姚威多费口舌,立马弯腰捡起脚边的石子,石子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在他多日操练之下,入微的操控方法已经算是小有收获,石子在他元气的助力下,像利箭一样射了出去。

    姚威此时还在用手指点着江一唯,骂骂咧咧得,没想到瞬间就有石子飞了过来,身旁的打手焦急地说:“少爷小心。”然后一把拽过姚威,扑倒在地上,帮助姚威躲过石子的攻击。

    江一唯又捡起石子,在手上把玩,对着姚威嘲讽道:“哟,还都阳霸王枪呢,我看是个银样蜡枪头吧。”

    姚威用手锤了下地面,气急败坏地指着打手们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杀了他们!”

    五个黑衣人拔出腰间兵器,斩向江一唯,江一唯运转元气,胸口的叶字闪闪发亮,身上青色元气弥漫,他抓起一把石子,天女散花般扔向四周黑衣人。

    燕尘并没有出手,静静地看着江一唯如何应对这几个黑衣人,这可是难得的实战机会。

    黑衣人纷纷挥舞手中的刀或斧,来抵挡破空而来的石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有两个黑衣人未能及时格挡,闪避不及,石子穿过他们的身体,带出点点血液,他们发出痛苦的闷哼,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在地上。

    一持宣化大斧的黑衣人大受刺激,怒吼一声,踩在地面的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避开四散的石子,从上往下势大力沉地劈向江一唯。

    江一唯瞳孔一缩,停扔手中的石子,将元气急速运转至双脚,往侧面闪躲而开,剩余两个黑衣人压力陡然一轻,抓住这个空档,纷纷挥舞着环首刀,斩向江一唯。

    怎么办?江一唯不断思考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屈膝点地,脚往地上狠狠一蹬,人向前弹射出去。

    三个手持刀斧的黑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这人没有躲闪,反而向他们进攻过来,这不是找死吗?黑衣人皆狞笑起来,将刀斧往江一唯脸上砍去,双方距离在不断拉近。

    突然,江一唯双手一扬,三个黑衣人以为他又要扔石子,于是仍莽撞地往前冲,在这种距离下,拼着以伤换伤也得砍他一刀。

    即使我们会被你的石子伤到,但你也会被我们砍到三刀,我们会受伤,但你会死亡!不然怎么像公子姚威交代,我们还混不混了?

    可随后,三声嘶喊,三位黑衣人皆惨叫起来,“真是卑鄙手段!”

    他们收回了挥出的刀斧,不断眨着眼睛,原来江一唯扔出的不是石子,而是石子捏碎成齑粉后的石灰,一把扬了过去。

    三人用手搓着眼睛,虽然不断流出眼泪,但仍竭力睁开眼去寻找江一唯的所在。

    “晚了。”江一唯小声说道。他已经靠近他们身边,元气聚集在双拳,重重的两拳分别击中两位黑衣人的腹部。

    左拳击打左边这位,右拳击打右边这位。受到重击的两人弯腰弓背,往外呕吐出黄绿色的苦水,然后瘫倒在地上,

    还剩一位拿着宣化大斧的黑衣人,江一唯缓缓走了过去,那人还在用力眨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石灰的刺激还是内心的害怕,他看着江一唯慢慢靠近,放下了武器,闭上了眼睛。

    江一唯挥起拳头,重拳狠狠击打向他的面门,砰的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燕尘嘴角微微上扬,不错,孺子可教,这几拳几脚像模像样了。

    姚威一脸愤怒,点着倒在地上的几人,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他娘的,真是不出来溜溜,不知道你们几斤几两,逛窑子,吃白食比谁都积极,一个个还吹嘘自己是多厉害的高手,真是一群饭桶!”

    江一唯缓缓往前走,踏过一个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靠近还在谩骂的姚威。

    姚威感受到了江一唯的靠近,但仍是一脸戾气,对着江一唯指指点点道:“我姚威可是都阳小霸王,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有名的大乡绅,今儿个让你侥幸赢了,咱明日再战!”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巷子中回响,“还明日再战,你当是玩什么游戏呢?”江一唯气笑了,一记一记耳光掴在姚威脸上,“银样蜡枪头就是银样蜡枪头,什么都阳霸王,以后碰见我就低头!”

第三十三章 彻胆寒光

    江一唯打完左脸打右脸,冷漠,安静,巷子里耳光响亮。

    姚威的脸瞬间肿了起来,一下一下打散了姚威的嚣张气焰,养尊处优的他哪能禁受得住这连续掌掴,他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哭泣让江一唯停下了手。

    江一唯露出嘲弄的表情,淡淡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哭了?”

    姚威怨恨地看着江一唯,抽泣着说道:“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江一唯微微一笑,说道:“话可不能说绝了,也许接下来还有人看不惯你的行径,出手教训你,那你怎么办?”

    姚威止住了抽噎,大声说道:“那我就在他动手前杀了他!就像现在杀了你一样!”

    江一唯不解地说道:“杀了我?你现在怎么杀得了我?”他有点不明白,现在被打哭的人可是你啊,姚威,你拿什么杀我?

    姚威撕扯着声音说道:“凭我自己的手!”然后他抬手就要打江一唯。

    江一唯挑了挑眉说道:“就凭你?不过强身境的你?”

    话音刚落,突然,一根弩箭闪电般出现在了江一唯身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飞快地射向江一唯的后脑。

    燕尘脸色一变,这一弩箭真是始料未及,他本以为这几个打手倒地以后,大局已定,悠哉悠哉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再时不时地看一看姚威,看他情况怎么样,江一唯有没有将他整得缺胳膊少腿。

    他本来还想劝一劝江一唯,差不多给他点教训就行了,看这架势,大概率是这县城有名有姓的人物,别弄得不堪入目,他是完全没料到姚威还有后手。

    他离江一唯太远了,弩箭太快了,在他意识到有弩箭射出的时候,短短几秒,不到一个响指的时间,已经靠近江一唯了。

    他来不及救他,他只能伸出手大声疾呼道:“小心!箭!”

    江一唯刚一脚踹倒要打他的姚威,猛然间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箭?有箭射来?燕尘的呼喊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听到姚威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听到燕尘大踏步而来的脚步声,他听到了那破风而至的呼啸,有箭即将射入他的脖颈!

    在这生死关头,他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时间好像变得粘稠起来,一切都好像变得慢了下来,只有心跳在不断地加速,扑通扑通狂跳,他疯狂运转叶字元气。

    在颈后具现出一片树叶,小巧而又坚硬,然后他竭尽所能地去歪头耸肩,他做出的这些反应也不过零点几秒。

    与此同时弩箭已飞速而至,遇到了树叶的抵挡,小巧的树叶发出莹莹绿光,可依然抵不过弩箭的锋利,一接触便从叶片中间开始出现裂纹,裂纹越来越大,砰得一下,如镜面碎裂一般,树叶被弩箭破开。

    虽然树叶裂开了,但阻挡的这一刹那功夫,就能让江一唯脱离死亡的阴影,他完成了歪头耸肩的动作,弩箭如射入豆腐般,从他的左肩肩头贯穿而过,然后仍有余力地飞向前方。

    燕尘终于赶到,扶住因受伤而站不稳的江一唯,他小心翼翼地将江一唯放在地上,眼神冷冷地盯着小巷尽头。

    站起身的姚威惊讶地看着还没有死的江一唯,他之前注意到大树底下忽然出现的影子,他知道是他府上的门客到了,他才佯装要打江一唯。

    他动手前一边派人呼叫门客,一边又带人堵住江一唯。自认为自己十拿九稳,但没想到这些废物走狗都撑不到门客的到来,所以他刚才才这么破口大骂。

    他以为这根弩箭总能要了江一唯的小命,当被踹在地上的他,看见这根弩箭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江一唯因为喉咙被贯穿而无法发出声音的挣扎惨状。

    一时的受辱算得了什么,我姚威也是堂堂男子汉,我可是都阳小霸王呢!你让我难堪,你打我巴掌,我就要你的命!

    但是事情没有像他预料的那般发生,江一唯居然还活着!

    姚威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张大了嘴,这一张嘴便牵动了红肿的脸颊,疼得他嗷嗷叫了起来,他连忙用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脸颊、

    燕尘回头瞪了他一眼,充满杀意,姚威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在寒风中静立的赤裸小鸡,他动都不敢动一下,心里不断在呐喊,门客别在那站着了,赶紧过来呀,还愣着干什么!

    小巷尽头,缓缓出现两个人影,一人带着有裙边的帷帽,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弓弩,脸色不悦,好像对这一弩箭没有杀死江一唯感到非常不满。

    燕尘没有说话,站直身子,用眼睛盯着这两人,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端详着自己的猎物,这两人也静静地看着燕尘,像是两只豺狼。

    安静的小巷,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上,有风起,吹动着几人的衣衫,吹起飘落的树叶,也吹起了惊人的杀气。

    燕尘眯起了眼睛,然后拔出佩剑,向前横扫出一道剑气,这道剑气仿佛裹挟了银色月光,光是注视就能感觉彻骨寒意,燕尘默念道:“怕教彻胆寒光见怀抱!”

    弓弩手往后退一步,往弩匣里面放入箭矢,帷帽男子从腰间拔出朴刀,然后双手持刀向前,准备硬抗这一道剑气。

    剑气穿过被风吹起的落叶,迅速靠近帷帽男子,剑气与刀发生凶猛碰撞,帷帽男子感受到了一股重压,双手在不断颤抖,他感觉自己的刀好像是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冰块,这个冰块是那么的沉重。

    他不断的调整呼吸以运转元气,可冰块不仅沉重而且还散发出阵阵寒意,他的双手因为寒冷而出现青紫的颜色,呼吸变得短促而又困难,带着的帷帽被剑气冲击得不断摇摆,他整个人在不断颤抖,对面这人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

    嗡嗡嗡,弓弩手填匣完毕,食指微微一扣,弓弦鸣啸,弩箭闪电般的射出,直冲前方剑气。

    他没有一丝拖沓,连续扣动扳机,第二根,第三根,连续三根弩箭仿佛没有先后,在眨眼的工夫内,瞬间挡在剑气之前,这三根弩箭也蕴含着元气之力,相互碰撞之下,剑气发出磨石一样的声音。

    姚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心想,完了,这乡曲之侠的同伙看来不是一般的强大啊,怎么感觉这轻轻松松的一剑,就让他父亲的门客如此难以抗衡,这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铁杉境高手啊,莫非这中年儒生是斩铁境?

    想到这,姚威心头发麻,手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斩铁境的武者,以前跟着父亲四处走访,也见识过不少,但那都是跟他们喝酒聊天,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拔刀相向。

    虽然他自诩都阳小霸王,在街上架鹰走狗,桀骜不驯,但他也从来不去招惹自己招惹不起的人,他是没想到一个所谓的乡曲之侠,这样的愣头青,身边还有这么厉害的同伙。

    帷帽男子大喝一声,浑身血脉贲张,在弩箭的协助下,他左脚向前迈出一步,持刀的手腕一转,刀斜斜地劈了下去,划出一个弧度,他大喊道:“给我破!”

    散发无尽寒意的剑气被他从中间劈开,然后消散在空中,他的帷帽也随着他的劈砍而掉落在地上,他的眉眼也已结了一点冰霜,他看了看自己动弹僵硬的双手,嘴角露出惨笑。

    可还没等喘口气,一道淡银剑影已映入眼帘,燕尘扔出长剑,长剑如蛟龙出海,迅捷而至,攻势迅猛霸道。

    帷帽男子发觉自己已经无力抵抗,将刀杵在地上,静静地等待自己人首分离的命运,他绝望地望着燕尘,心底里暗骂了一句,姚威你个蠢货!找死还要拉上我!

    可是这飞剑并没有刺向他,蜿蜒游走,原来飞剑的目标是弓弩手!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向弓弩手,他正大踏步地往后倒退,双手不断地往弩匣里填装箭矢,可明明弩匣里还有箭,他的心变得慌乱了,他人已经张皇失措,填匣的双手不断在颤抖。

    作为弓弩手连这点冷静都丧失了的话,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了,飞剑如刺入纸张一般,刺入他的身体,他恐惧地大喊起来:“不!”

    一瞬间他持弩的手臂被斩断,连带着弓弩一起掉落在地上,他的脸色惨白,因疼痛而失声,断臂处鲜血不断往外流,帷帽男子知道这是那人不想杀他俩,断臂以施惩戒,于是他连忙扔下刀,去替弓弩手包扎伤口。

    燕尘收回飞剑,幽幽地说道:“今天的事就这样了结了,我不管你们的矛盾是因何而起,如果你们再敢伤害我家公子,那你们自会知道后果。”

    平静的语气中蕴含无穷的杀意,冷冷的月光照在姚威等人惨淡的脸上,姚威心里苦涩难耐。

    这乡曲之侠原来也是个公子哥,不知是哪个京城官宦子弟,这事也只能翻篇了,能使唤斩铁境的侍卫,哪得是多么大的背景啊,怎么他还喜欢解救风尘女子啊,这妓女哪怕杀死几个,有什么关系,都是贱种!

    真是倒霉透了,出门遇到个小祖宗,遇到个不按道理出牌的小祖宗!看来这次回家得好好的沐浴更衣,洗洗晦气!然后再去道观烧香,清心寡欲一会儿,去妓院玩个女人都给我出这种幺蛾子事!

    燕尘架起受伤的江一唯往小巷里面走去,踏过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穿过帷帽男子,缓缓消失在巷子尽头。

    姚威看着他们走远,终于有胆量挪动双脚了,刚才真是一动不敢动,是大气都不敢喘,他像是想要遮掩自己的囧相,便指着在场的人骂道:“一群废物!一群饭桶!回去都给我面壁思过,怎么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以后我去京城,你们谁能保护我啊!是你?还是你?”

    骂完又被肿胀的脸颊疼得嘶哑咧嘴,然后又说:“起来!都给我起来!回府!如果老爷问起来,就说是被山里的野猪打的!”

第三十四章 光与叶

    在客栈卧房,燕尘耐心地替江一唯涂抹伤药,包扎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扶到床上。

    江一唯咧嘴一笑,说道:“师傅,我没什么大碍,别那么紧张嘛。

    燕尘白了他一眼,脸上有些心疼地说道:“都怪我大意,本来不用受此伤痛的。”

    江一唯背靠着床头,说道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不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还能吃还能喝。”

    燕尘说道:“左肩都受贯穿伤了,还没什么大问题?你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知道疼了。”

    江一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心头很暖。

    燕尘骂了两句姚威和那弓弩手后,问道:“对了,你和那都阳小霸王,呸,小软蛋,是怎么起冲突的?怎么在青楼里你还能跟别人动起手来?是不是那小软蛋没事找事?”

    江一唯听完,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怎么说呢,我怎么觉得好像没事找事的人是我呢,或许我那时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吧。”

    燕尘好奇地问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徒儿你都看不惯了?”

    江一唯缓缓说道:“我那时去打报不平,他在那酒桌边上,想强上那个陪酒姑娘,我一时间气不过,打了他几巴掌。”

    燕尘此时已坐在床边的桌凳上,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徒儿你看上那个陪酒姑娘了?”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我就是觉得这样做不对。”

    燕尘说道:“好吧,是挺不对,但你还是太过鲁莽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在青楼!就算人家强上不对,那需要你出头吗?十三楼没有人吗?没有看门,没有老鸨吗?”

    江一唯不语,只是望着床边随风摇曳的烛火,燕尘却依旧喋喋不休道:

    “那姑娘虽然是陪酒的,但也是妓女!是卖了身的人,你何必强出头,去阻挠人家的工作!你这样做,这姑娘的境遇只会更加糟糕!而且不光是那位姑娘,你自己也会有危险,要是我不在你旁边,你今天不就得丧命于小巷!”

    江一唯听得心烦,想转身不搭理燕尘,却忘记转身的那只手受了伤,疼得他张口呻吟了一声。

    燕尘听到呻吟声,连忙上去查看,担忧着说道:“疼了吧,现在知道疼了吧。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不疼,没有。”

    燕尘摸了一下江一唯的头,小声嘀咕道:“真是个臭小子。”

    然后走到窗前,望着朦胧的月亮,他说道:“字灵者真是千变万化,看到你的那一片树叶,我想起当年朝廷缉拿要犯,京城四卫门之一的熊门赫然就变成巨熊的模样,准确来说是人首熊身,奔跑起来像是马车疾驰一样,一巴掌就把那要犯的脑袋拍的稀碎,那场面实在是太过骇人。”

    躺在床上的江一唯这时也想起来那个梦中画面,那个记忆犹新的场景,那个女人,在战斗的时候喊的话语,什么天灵,什么骷髅具象。她应该也是字灵者吧。

    想着想着,他感觉到了一阵疲惫,大战之后的劳累席卷身体,他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燕尘一面喝着茶,一面转头看看江一唯的动静,看见他已经安详的睡了过去,好像是太过疲惫,睡得很沉,有轻微鼾声响起。

    燕尘嘴角浮起笑容,他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小声骂了一句,“臭小子,怎么就一点都没害怕!”

    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江一唯,眼神中充满关爱,看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在窗前来回踱步。

    他其实非常自责,对于自己之前的掉以轻心,差一点江一唯就死了,他太过漫不经心了,太不警觉了,以为这都阳小霸王不过就会使唤几个半吊子武夫,没想到人家藏有一手,还知道个兵不厌诈!

    要是那时候自己会缩地成寸的神通,那江一唯都不会受伤了,想着想着他噗嗤笑了起来,好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缩地成寸?

    那大抵是仙人手段了,这世上多久没有出现过仙人了,也就古书上还寥寥记过数笔,而且是真是假也不可知,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仙人,都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一唯这臭小子真是天生虎胆啊,完全没有一点后怕的样子,从生死边缘回来,也没见他大喘气或者冒冷汗,好像这是个跟手指头破皮一样的小事,我还提心吊胆呢,你倒好歪头就睡了。

    燕尘意味深长地看着江一唯,江一唯脸上闪闪发光。

    他骤然心头一惊,怎么自己眼睛会发光了?还是江一唯会发光了?

    他接着定眼一瞧,原来是温和的晨光,他转头望向窗外,太阳不知何时已从东边爬起,他浅浅一笑,轻声说道:“这天亮的也太快了吧。”

    他仍然没有什么困意,回到桌凳上,又开始喝起了茶,眼角余光瞟到一抹绿色,他看了看茶杯,茶叶明明已经泡得发黑了,哪来的绿色?

    他打量了一下周遭,发现是江一唯受伤的肩头闪着淡淡绿光,燕尘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他猜测可能是字源的作用,但不清楚怎么晚上的时候不亮,白天的时候亮了。

    莫非是弩箭上有什么毒药?可包扎也是他亲手包扎的,他记得当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他脸色凝重起来,说道:“现在毒药还有发绿光的?这毒药还能滞后发作?生效缓慢的毒药我见过,但没见过生效有这样颜色的,有毒药不应该是口吐鲜血或浑身抽搐吗?”

    江一唯睡得很舒服,弯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双手展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像忘记自己肩头受了伤,他伸完懒腰以后才忽然想起来。

    然后看了看自己绑着绷带的肩头,有绿光在流转,江一唯也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虫子,连忙抖了一下肩头,绿光依旧。

    燕尘下了判断,对着江一唯说道:“大概是你字源的作用吧。竟然能帮助你恢复伤口,可真是奇妙。”

    听罢,江一唯又动了动受伤的肩头,好像是没昨天那么疼了,照这个情形,大概再过两三天就痊愈了,他笑逐颜开,站起身靠近窗户,胸口的叶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抹翠绿若隐若现。

第三十五章 布衣刺唐王

    另一边,姚威带着鹰犬们回到了府上,他打发走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屋休养,断臂弓弩手则安排仆人对其看护照料。

    他进府之前还有点小心翼翼,怕他的父亲在门口堵他。

    没想到大门背后没人,连那管事的都不在。

    他吩咐好其余人以后,抬手去理胸前杂乱的衣襟,一不小心碰到了脸颊,一碰便感觉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嘶嘶地小声叫了起来,他暗骂了几句,然后往自己卧房里走去。

    路过厅堂,听到里面觥筹交错,他停下了脚步,想瞧一瞧是谁这么晚还在和父亲喝酒。

    姚洪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县令大人好久没来寒舍了,这次一定要喝得开心!”

    张县令回复道:“别这么见外,还县令大人,咱们这么熟,不用讲这些客套话。”

    两人相互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姚洪放下酒杯,对着县令说道:“你可真是尽职尽责啊,平时约你吃饭,你都没工夫,这县衙里的事有这么忙吗?多让手下去跑嘛,太亲力亲为也不好。”

    姚洪又举起酒杯,说道,“让我在敬你一个,这么一个视百姓为手足的好县令!”

    张县令摆了摆手,说道:“客气了,我自知没那么好,不过之前实在是太忙了,发生了不少失踪案件,查来查去没有头绪,不过还好都破案了,现在就没什么事了。”

    张县令抵不住姚洪的热情,喝了口,说道,“幸亏有侠士的介入,才能破了此案,原来在附近的山头有流窜的通缉犯。”

    姚洪一听,有了兴致,便问道:“侠士?什么侠士?”

    县令回答道:“便是乡曲之侠,只要缉拿过通缉犯便可由当地衙府赐予其象征侠士的铁牌。”

    姚洪皱起眉头,略显疑惑地问道:“不是当年取消侠士称谓了吗?现在又有了?”

    张县令点了点头,说道:“倒不是现在才开始,最近几年又恢复了,实在是匪盗猖獗,各地难以应对,只好再一次呼唤侠士的归来。”

    姚洪说道:“看来是我消息慢了,不过谁叫近几年长安城以东直至齐地青州皆干旱不断,这让老百姓怎么活,我听闻河东道内那硕大的魏云湖都快干涸见底了。”

    张县令夹了口菜,说道:“可不是嘛,所以匪患难剿。”

    姚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当年侠士怎么会被取消呢?我听闻好像以前出了件大事,是跟先皇有关的不是?”

    张县令张望了一下四周,姚威连忙往外撤一步,躲在阴影之内。

    他看四周没人,凑过头对着姚洪小声说道:“当然是件大事了,这件事一直被压着不许人说,十七八年了吧,虽然时间隔了这么久,但大家都只敢私下交流议论。”

    姚洪显得愈发有兴致,说道:“我以前听闻一些只言片语,说是有人刺杀先皇?是真是假?”

    张县令点了点头,然后借着酒劲,缓缓说道:

    “当年有一人连斩甲字通缉犯三人,带着三人头颅踏上了含元殿的台阶,老太监接过头颅,进殿呈现给先皇,先皇非常高兴,尤其这三人是甲级通缉犯中的头号罪犯,其中有两人还是习天则巫字的巫道妖人。”

    “特许其佩剑登殿,宣其称谓为布衣之侠,授予镶玉金牌,赐鎏金双鱼纹银盘,上刻四字“布衣奉进”,再赏银千两,罗绢百匹。”

    “殿上的文武百官皆侧身让开,令其通行,那人一袭白衣佩白剑,行走于大殿之上,坦坦荡荡,弱不禁风的外表下似有颗虎胆,发上系着一根青色的发绳,一青二白,无限风光。”

    “其人谦逊知礼,清秀文气,见皇恩浩荡,准备对着先皇行大礼,先皇在龙椅上哈哈大笑,让其免礼,那人便抱拳长揖,先皇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要什么尽管提。”

    “那布衣之侠便挺起了胸膛,在红袍蓝袍的百官之间,白衣白剑显得格外出淤泥而不染,他双眼深邃,凝视着先皇,先皇报以微笑,布衣之侠将剑鞘从腰间解下,说道,”

    “此剑名为流觞,跟我多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因为不按常理,流水以泛酒,酒停在哪,就在哪里喝,寻常人哪有这么喝酒的?我希望以此名证我心。”

    “布衣之侠将剑鞘横于胸前,然后双手高举过头,低首问道,陛下,能否让我不按常理一回?替陛下在这大殿之上舞一场剑舞?替陛下助兴!”

    ”先皇那时候也是喜悦冲昏了头脑,竟点头表示同意,说,准!朕准你舞剑舞。布衣之侠缓缓从剑鞘中拔出流觞,剑身如太阳,透亮了整个大殿。”

    “布衣之侠握着剑,说道,陛下请看剑舞!他执剑以仙人指路之姿为起势,舞起剑来,剑忽而指天,忽而指地,其身轻盈如燕,翩若飞鸿,其剑势稳如山,迅捷若电,时而转身,持剑横扫向文武百官,时而回过身来,面对着先皇舞着剑,”

    “也许是觉得大殿之内太过安静,也许是早已有贼心,剑舞到一半,开始旁若无人般朗声喊唱,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搓握枯田!

    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炬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持。

    谁家能驻西山日?

    谁家能堰东流水?

    君不见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尺哀怜!

    金貂有时需换酒,玉尘但摇莫记钱。

    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

    “声音在最后一个辞字高升音量,布衣之侠也舞到了最后一个动作,单腿立在地上,剑作势点向地面,先皇显得很高兴,拍手称赞,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同时附和以掌声。”

    “但突然,那贼子,布衣之侠单膝弯曲,剑顶了一下地面,借助剑的反弹力道,整个人顺势腾空而起,持剑刺向先皇,在空中,一字一句地说道,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你这天下的祸害!拿命来!”

    “大殿内瞬间混乱起来,呼喊声,嘶吼声此起彼伏。有文官连忙往外奔走呼叫殿外侍卫,更有甚者急得连朝靴都踩掉了,有武官怒吼连连,迅速双手握拳击打过去。”

    “而布衣之侠仍然吐字清晰地说道,坐制礼法,束缚下民,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

    “声音不大,但殿内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剑越来越靠近先皇,先皇大惊失色,双手扶着龙椅,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靠,头死死地抵在了椅背上,嘴巴微张,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剑流觞。”

    “叮地一声剑鸣,文官们有的连忙回头张望,有的跪地祈祷,有的已涕泗横流,直呼天道不公,所幸剑没有刺到先皇,被首宦韩中庭用手掌挡了下来。”

    “但也只抵挡了几秒工夫,白柄长剑便刺穿了韩中庭的手掌,韩中庭视死如归,手掌硬生生地往前推进,实乃忠心耿耿,不顾长剑已刺穿他的掌心,不用说是刺穿了这个手掌,哪怕是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他也要往前冲,用肉体阻碍长剑的前行,能阻挡其一秒是一秒,只要陛下能活,他这块朽木死了就死了。”

    “但他没料到这柄长剑突然寸寸碎裂,然后一剑化五,变成五枚极薄的剑片,而韩中庭仍然在往前冲,布衣之侠顺势踏出左脚,蹬在他的胸口,然后再踏出右脚踩过他的肩头。”

    “五枚剑片此时又复原成长剑,布衣之侠重新握起白柄长剑,白衣飘飘,直冲向龙椅上的先皇,韩中庭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摔在石柱边上,昏死过去,不知生死。”

    “他的拼死抵抗并不是一点用没有,的确阻碍到了布衣之侠的进攻,短短几秒,几位武官已经腾空而至,四人分四个方向各轰出一拳,布衣之侠不管不顾,好像已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白虹,在这黑暗的宽广殿顶之中划出一道白线。”

    “先皇脸上不断地冒出冷汗,恐惧已经夺走了他的理智,无尽的懊悔,无尽的自责已涌上他的心头。”

    “生死关头,突然有一人从天而降,是卫国公!从上至下使出全力挥出一拳,如一记重锤砸向白虹的头部,大殿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注视在这一拳上,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有殿外侍卫仓促赶来的脚步声,踢趿作响。”

    “卫国公全神贯注,他感觉这片天地只有他和这道白虹存在,白虹好像是水里的游鱼,而他是水上的鹰隼,铁钩一样的爪子伸进水面,荡起一阵阵涟漪,游鱼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全力摇曳前行,不知是鹰隼抓住游鱼,还是游鱼破浪前行。”

    “刹那之后,一阵水花四溅,鹰隼的爪子牢牢扣在游鱼的头上,同时,砰的一声,卫国公势不可挡的一拳重重锤在布衣之侠的头上,布衣之侠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贼子的眼神依旧无畏,火热,用尽全力掷出白柄长剑,然后布衣之侠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的往下坠,四个方向的四个拳头接连而至,他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

    “低头!陛下快低头啊!陛下快把头低下!众人焦急地呼喊起来,浑身战栗的先皇连忙将头低下,流觞穿过金丝皇冠的珠帘,带起几绺先皇的发丝,深深地钉在龙椅中央。”

    “发出一阵清脆剑鸣,皇冠上的串串珍珠被流觞刺落,掉在地上叮叮当当一片响,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先皇像丧家犬一样扑倒在地上,头发胡乱的散开,脚边尽是不断向前翻滚的珍珠。”

    “躺在冰冷金砖上的布衣之侠看着那一剑穿过皇冠,钉在龙椅之上,看着颓然无助的皇帝,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失败了,没有当场刺杀成功龙椅上的皇帝,但好像又成功了,长剑深深钉在龙椅上宣告着它的存在,会永远刺着皇帝的心头,会让皇帝永远惊惧不安。”

    “他边笑边嘴角不断流血,鲜血滴落在白衣上,绽开出一朵朵灿烂梅花,低声念道,君不见金银巷口绫罗衣,田地寒寒白骨残!”

    “这时,殿外侍卫一拥而上,用剑刺穿了布衣之侠的身体,然后又拔出剑,又往下刺,反反复复连续数次,鲜血浸染了白衣,然后蔓延开来,沿着地砖石缝像一条条水蛇一样蜿蜒流淌。”

第三十六章 学宫轶闻

    姚威听得入神,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晰,但他没有也落在脚边的落叶,一脚踩了上去,发出簌簌的声响。

    听到树叶碎声,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挪开脚。

    在餐桌的两人脸色一变,张县令连忙停止说话,警觉地望向窗外。

    姚洪迅速站起身,大喊道:“是谁!敢到我姚洪这作怪?”然后夺门而出。

    姚威听到质问苦涩一笑,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反应这么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姚洪出来一看,原来是姚威,他的宝贝儿子,他放下了不安的心,吁了一口气,然后厉声斥责道:“混账东西,这么晚了还在外鬼混,一天天功课不做,就知道玩!没出息的东西!”

    姚威想反驳,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到在外面被人打了耳光,又在家里被父亲斥责,没来由的觉得委屈,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双手握紧拳头,低头看着地面。

    张县令这时候也走了出来,看到姚洪正在训斥姚威。

    他当然认得姚威,这个在都阳县城叱咤风云,惹事生非的纨绔子弟,尽干些引起民愤的腌臜事,看在姚洪的面上,他可没少替姚威擦屁股。

    姚洪用手指着姚威,侧头跟张县令说道:“刚才在窗外的是他,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鬼鬼祟祟地偷听。”

    张县令笑了笑,说道:“是姚威,那就还好,别站在外面了,一起进来吧。”

    既然县令都这么讲了,姚洪便不再斥责姚威,舒缓了脸上的神情,对着姚威说道:“来,进来,下次可别再让我发现这样的事!”

    姚洪跟着县令往屋里走去,姚威踌躇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脸颊,脸颊依然发胀疼痛。

    如果现在进去,在烛火的照耀下,脸上的肿胀肯定被看得一清二楚,那必然少不了一番盘问,如果不进去,那是在火上浇油,不过这斩铁境就是斩铁境,我怎么想起来人就发颤,我当真被他一剑照得彻胆寒光了!

    姚洪进门,回头张望了一下姚威,发现他还是低头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向姚威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进来!”

    姚威被这声大喊惊了一下,打断了脑海中的思绪,低着头连忙向前走,然后坐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杯酒。

    姚洪看了看在斟酒的姚威,脸色不悦道:“还不赶紧给县令倒酒,你去北门学宫还得靠张大人的举荐呢!还不机灵点!”

    姚威听到这句话就懂了,原来父亲三番五次约县令是为了这事,连忙拾起酒壶给张县令的酒杯满上。

    张县令看到姚威给他倒酒,赶紧扶了扶酒壶的壶嘴,说道:“够了够了,再喝我就要躺下了。”

    姚洪哈哈大笑道:“没事,喝醉了也无妨,我给你抬到床上,要不今晚就睡在这里了?我这府上的丫鬟暖床本事可是一流!”

    张县令连忙摆了摆手,说道:“那是多有劳烦了,我明日还有事情要去处理。”

    姚威随着他父亲的话,说道:“张叔叔,别累着身体,还是要多休息。”

    张县令轻笑了几声,对着姚洪说道:“我看你儿子不如直接去准备参加科举,何必花这钱去学宫呢,学宫早就不是以前的学宫了。”

    姚洪思索了下,说道:“我也有所听闻学宫的变化,但它毕竟是我朝最高学府,去那总是没错的吧。”

    张县令摆了摆手,说道:“这你可就错了,最高学府实质在翰林院,哪是什么学宫,你还是花钱给姚威找个好的老师,考那科举吧。”

    姚洪不屑地看了一下姚威,然后对着县令举杯说道:“就他那个榆木脑袋,考科举,八辈子都考不上,还是学宫靠谱点,得靠张县令帮帮忙。”

    张县令无奈一笑,说道:“那我替你去问问,如今这学费得要多少。”

    姚洪笑道:“那可麻烦张大人了,张大人这酒我还得敬你!”

    一旁的姚威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这学宫发生过什么事吗?怎么学宫就不是以前的学宫了?”

    姚洪瞪了一眼姚威,姚威立马闭上了嘴。

    张县令呡了一口酒,并不藏着掖着,缓缓说道:“就在那次刺杀以后,那布衣之侠的疯言疯语便传到了北门学宫,彼时北门学宫首席大学士齐时心正在独钓寒江,听闻后,便如老树盘根般枯坐在江边,就此画地为牢,这一钓至今已十五年,天晓得他要钓出个什么东西来。”

    “次席大学士徐路皓首穷经,翻遍书阁古籍,上下求索,只为寻找辩驳之法,有传言,在一月明星稀的晚上,他翻开一本古籍后,便怔怔出神,一动不动,就这么将书摊开在桌上,即不翻下一页,也不找下一本,就这么仿佛灵魂出窍般看着那本古籍的那一页。”

    姚威满脸好奇地说道:“那一页有什么?有这么诱惑?”

    张县令接着说道:“在第二天鸡啼之后,他动了起来,借着清晨的阳光,在书桌桌面上用沾了水的手指写下民贵君轻,扶龙不如扶民几字,随后朗声大笑,自封自为儒家野路子。”

    “然后便离开学宫,从此行迹无定,四处游走,有的说在破落草庙里见过他,披头散发,和乞丐打成一片,有的说在古战场见过他,他站在江边举目远眺,泪眼婆娑。”

    姚威说道:“所以,所以那到底写了什么?”

    姚洪轻声斥责道:“闭上你的嘴,让张大人把话说完。”

    张县令呵呵一笑,说道:“后有学士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来到书阁,找到那本被压在最底下的古籍,开篇便是八个字,古者无君,胜于今日。吓得那个学士连忙把书放回原处。”

    姚洪一听,皱起了眉头道:“这真是妖言惑众了,怎么大学士也会被影响?尽是荒唐言论,国怎么可以一日无君?没有皇帝,没有天子,我们这些人还怎么活?还学宫大学士呢,不懂夫子讲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这纲常伦理都不懂吗?也是个招摇撞骗的假学究,不知道怎么混进学宫当大学士的,这种人离开学宫正好,省的他误人子弟。”

    张县令道:“可不是嘛,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那无君无臣的言论可不就是一派胡言,所以我刚才就说这都是些疯言疯语,这些话听听笑笑就行了。”

    姚威被责骂了一句后,没有在插嘴,只是静静地看着酒杯里的酒,看着酒中自己脸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洪吃了一口菜后,说道:“所以这学宫现在还有什么大学士吗?”

    县令放下酒杯,缓缓说道:“没有了,十几年虚位以待,你现在知道了吧,还决定让姚威进学宫吗?”

    姚洪又喝了口酒,已是满身酒气,对着张县令说道:“进学宫,不让他整天厮混,这就足够了,又不是要他学多大的本事。”

    张县令见自己方才的言论没有让姚洪改变主意,心里嘀咕了几声,他其实有点不想帮忙,然后说道:“可学宫也不是那么好毕业的,就算花钱进去了,毕业也得自己一笔一字地去考啊。”

    姚洪拍了拍姚威的肩,说道:“听到没有?你小子给我争点气!进学宫以后别一天天的心思这么野了。“然后笑看着姚威的侧脸,忽然脸色一变,“欸,不对,儿子你脸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 饶不了她

    这时姚洪发现不对了,他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眼神迷糊了,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姚威的脸确确实实地肿了,肿了一大片。

    张县令察觉到不对,也瞧向姚威,也看到了他高高肿起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问道:“这是怎么了?”

    姚威心里暗暗叹气,果然被发现了,他索性直说了,他讲自己受到的欺负,自己受到的委屈,手下的受伤,门客的断臂都讲了出来。

    姚洪脸色越来越阴沉,听到姚威被他人连续掌掴以致脸颊肿胀,实在气愤不过,借着酒劲当着张县令的面,将手里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说道:“这王八犊子,太欺负人了,在都阳县城谁人不给我姚洪三分薄面,就这么死命欺负我儿子,我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被激怒的姚洪没有仔细去听姚威接下来的话,而是再想明天怎么去找回场子,嘴里尽是在念叨着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之类的话。

    张县令倒是悠哉悠哉地听完了姚威的叙述,他觉得自己忍不住都要笑出声来,连忙拿起酒杯喝酒,掩饰自己的笑意。

    我说这自诩都阳小霸王的姚威,今天怎么就跟蔫儿了的芥菜似的,没精打采,躲躲藏藏的,原来是被人打得吓破了胆!

    张县令放下酒杯,咳嗽了几声,掷完酒杯的姚洪有点缓过劲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点难堪。

    张县令看着姚洪,说道:“对面这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动手前好好冷静思考下。”他当然不想这两拨人在这都阳县闹得不可开交。

    姚洪冷笑道:“这都欺负到脸上来了,你叫我就这么忍了?”

    张县令说道:“你没听见姚威说吗,你那两个铁衫境的门客被人一个照面就打趴了,还有个一剑就斩断了臂膀,你这觉得人家会斗不过你吗?”

    姚洪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似在壮胆,说道:“不就是斩铁境吗,我去请我那位世交出马,跟他较量较量,他们毕竟就两人,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张县令眯起了眼睛,说道:“你冷静下,别那么冲动,你想想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斩铁境的高手作护卫?如果人家是京城某个大官的儿子,你不怕人家来进行同等报复吗?”

    姚洪敲着手指,觉得张县令的话不无道理,说道:“我刚才是说的狠了点,我不会要他们的命,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

    张县令像是泼冷水一样,说道:“还有,你可别忘了,你那门客动用了弓弩,你这府上居然私藏弩箭,你知不知道这已经违反了我唐越律令了,这事可大可小,如果对面捅上去,说不定军府就会派人问罪来了,那后果可严重的多了。”

    姚洪听着县令的话,慢慢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终于有点冷静下来了,对着姚威说道:“怎么连弩箭都用上了?我刚才还没仔细听。”

    姚威低着头说道:“我那时候哪忍的了啊,我就想杀了他,居然有人敢扇我的巴掌,以防万一,我还带上弓弩,谁曾想他们这么厉害。”

    姚洪接着问道:“你这弩箭都用上了,没杀掉那位公子?是被那斩铁境的侍卫拦下了吗?”

    姚威摇了摇头说道:“到不是那位侍卫挡的,那侍卫一开始疏忽大意都没插手,这箭出其不意,不过那位公子哥有两把刷子,他后脖处闪过青色的绿光,便挡开了那一弩箭。”

    张县令眉头一皱,说道:“冒青光,这人是一位字灵者,是个修行人士。”

    姚洪点点头表示认同,张县令转头又问向姚威道:“他们就两个人?他们有没有其他的同伴?”

    姚威不假思索地说道:“就两人,我看着他两人从楼里出来的。”

    张县令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就两人?”

    姚威回复道:“就两人,没有其他人了,”

    张县令再问道:“是不是一人中年儒生模样,腰上佩剑。另一人面容清秀,穿着件淡蓝色长衫?”

    姚威觉得很不可思议,用手挠了挠下巴,应和道:“对对对,就是这两人,欸,张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洪听完,眼里闪烁着不明的意味,说道:“怎么?县令大人还认识这两人?这两人看来还真不是善茬,背后是哪个大官?”

    张县令笑道:“谈不上有多熟,见过一面。”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这都阳县有哪几个高手你我会不知道吗?我这一琢磨,想起有两人之前来过我县衙,带了个通缉犯的头颅,我代表朝廷赐给那年轻人乡曲之侠的牌子,从时间上来看,我猜是他俩。”

    姚威听到张县令说什么乡曲之侠,他怔了怔后,说道:“对了,我之前忘记说了,那人在十三楼和我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拿出了这块乡曲之侠的牌子,气势惊人。”

    姚洪打断了姚威的话,说道:“难怪你小子后来派人把那弓弩带来,倒也猜到了人家有几分本事。”

    姚威听这话的语气,就不像是再夸她,果然姚洪紧接着冷哼了一声,说道:“然后还是一样,被揍得鼻青脸肿,那门客还被断了一只手。”

    然后姚洪自顾自地往碗里倒满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说道:“张县令说得不错,不能轻举妄动,毕竟不知道他的背后是谁,而且一个斩铁境的高手和一个字灵者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过!”

    姚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饶得了那位公子哥,还能饶得了那个十三楼里的贱女人吗?定饶不了她,我家儿子想上上她,她还敢不同意!一个妓女还翻了天了!明天你跟我去,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看看十三楼谁敢救她!”

    张县令脸上似笑非笑,说道:“这餐饭吃得太久了,都快成通宵酒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家,我内人要骂死我了。”

    姚洪赶忙起身跟上张县令,说道:“这酒还没喝尽兴呢,就走了?今儿就在我这里歇息了,别回去了。”

    张县令婉言谢绝,松开了姚洪的手,抱拳说了声告辞,便走出房门。

第三十八章 她被打了

    江一唯心情不错,没想到自己的伤这么快就要好了,按照他过去的经验,这样的贯穿伤,怎么着也得半年才能无恙吧,而现在估摸着只需要三四天时间就能痊愈了。

    他高兴地摸了摸胸口的叶字,这绿意盎然的叶字。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比之前还要好,莫非自己有受虐倾向?他轻笑起来。

    他静静地站着,心念通达,想起前朝才子的一句话,自顾自地低声念道:“当严劲而葱倩,承和煦而芬腴,形容现在的我可太贴切了,这不就是这叶字字源给我带来的影响吗,看来我真要成一片树叶了。”

    他心有所感,觉得叶字字源与他身体愈发贴合。

    他盘腿坐于床上,运转元气,以意念为笔,字源为墨,天地为画卷。

    按着自己的心念,缓慢而又坚定的凝聚起青色元气,在胸前化作树叶的模样。

    他这么长时间来只成功过一次,那一次,正是生死之间。

    慌乱之中,如有神助,那一片小小的树叶不知怎么地就凝聚出来,替他挡住了弩箭,改变了弩箭的轨迹,他这才能活下来。

    叶柄缓缓形成,然后是叶片,江一唯屏息凝神,最后叶脉也显现,根根清晰,凌霄叶成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看向燕尘,想在其面前得意一番,却发现燕尘不知何时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师父你这是醒了又睡,还是根本没睡啊?呼噜这么响?”江一唯低声说道。

    然后凌霄叶在他意念的操控下,在身前上下左右地飘荡起来。

    “刺!”他轻喝了一声,这片树叶高速飞转起来,像切纸一样,刺入了他身旁的墙壁之中,凌霄叶虽薄,但却非常锋利。

    他满意地看着正围绕自己旋转的凌霄叶,说道:“这小小的树叶,堪比一件兵器,这小小的树叶像是蕴藏着无限可能。”

    这时他感觉肩膀非常酸痛,也许是这会儿的元气运转影响到了肩膀,毕竟自己的肩膀并没有百分百的痊愈。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后站在窗边,让自己沐浴在阳光之下。

    “这凌霄叶形成还不够快,我还得多练习练习。”他暗暗说道。

    太阳缓慢爬升,阳光日益刺眼,江一唯估摸着是到正午了,没想到自己在阳光下站了这么久,早饭和午饭是要连一块了。

    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江一唯准备下楼吃点什么,出门时喊了燕尘几声,燕尘没有反应,便自个儿一人下楼吃饭去了。

    要了一碗酸辣粉丝汤,一碟小菜,江一唯抱着汤碗,沿着碗边小口啜起来,不管是粉丝还是面片,他习惯是先喝一口汤,尝尝底味,习惯性地润一润喉,然后拿起筷子,夹住粉丝上下来回搅动着,散一散热气,感觉差不多了,将粉丝送入口中。

    “弹嫩顺滑,酸辣过瘾。这粉丝软硬也刚好!”他忍不住赞叹道。

    没一会儿工夫,一碗粉丝汤,一碟小菜,便被他解决得干干净净,汤碗里的骨头汤都被喝光了,只剩下些佐料残渣。

    他放下筷子,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准备起身时,听到旁边一桌新客在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那小恶人被人打了耳光。”

    “哪个小恶人?谁家的?”

    “还有谁啊,那姚家的姚威啊,咱这都阳县除了他还有谁能被称作小恶人?”

    “真的假的,那他能忍?不得带人剥了那人的皮,这还得了?”

    “打他耳光那人来头也不小,是什么乡曲之侠,听称呼就不是善茬,那侠士有没有被报复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那个陪酒女被打了,那叫个惨。”

    “莫不是那乡曲之侠和姚威争风吃醋?啧啧,姚威也有今天。你听谁说的那女的被打了?”

    “我有朋友常在那里玩,他消息准的很,你靠近那十三楼,就能听到那女的惨叫声。”

    江一唯站起的身又缓缓坐下,一边拿着筷子摆弄着碗里的残渣,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讲话,

    “你朋友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那女的?是姚威打的还是姚洪打的?”

    “姚洪和姚威进那楼里闹腾了一阵,那女的被揍了一顿后,又被拉到后院,被老鸨用藤条打,打得那女的皮开肉绽,背上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迹,没一会儿就疼昏过去。”

    “藤条打起来多狠啊,这谁受到了?揍玩不够还要鞭笞,够狠!”

    “对了还有那个迎客的小厮,瘦瘦小小的,整天笑嘻嘻的那个,也跪在那里被打,说他竟敢斥责姚威,说姚威不守规矩。”

    “那小厮还敢斥责姚威,这不胡说八道吗,这小厮被打得真是冤啊,这不是纯粹的泄愤吗,这十三楼的东家就不能硬气点吗!”

    “这都阳县城谁不怕那姚洪?不然他姚威敢自称都阳小霸王?”

    “那还不是因为姚洪搭上了京城的大官,听说姓杨,武功高强,这才能让那小恶人为非作歹,两父子迟早被雷劈。”

    “那侠士这一巴掌打得可真解气,无愧乡曲之侠的名号!我希望这侠士能安然无恙,顶住姚洪的报复。”

    江一唯用筷子搅着空碗,在碗里来回画圈,他早上的时候是在想一开始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这一巴掌,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现在看来他这巴掌并没有打错,还欠打得更重些,该将他打得起不了床。他愤怒地将筷子掷于碗中

    江一唯脸色很难看,起身回到客房,燕尘这时候刚刚从床上下来。

    “正好,师父你醒了,我想跟你说个事。”江一唯看着燕尘说。

    燕尘看着江一唯的眼神,觉得定不是小事,他也认真了起来。

    江一唯压抑着怒气说道:“我要去找姚威算账,有本事冲我来,打那陪酒女算什么本事!我要去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燕尘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你这是想清楚了?你和他定要分个生死?”

    江一唯没想到燕尘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边,怒气冲冲地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你知不知道那女的被打成什么惨不忍睹的模样,你居然无动于衷!”

    燕尘正色道:“猜都猜的到,他为了杀你都用上弓弩了,打那个没眼力见的陪酒女有什么稀奇,在你这栽了跟头,就得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我昨天说过这事已经了结了,忍一忍吧。”

    江一唯气呼呼地坐在床上,燕尘说道:“出门在外,很多事没办法,不过我看姚威这样子也是怂了,都打上妓女了,还不来客栈找我们,那应该是不会来了。”

    燕尘又重新坐到床边,说道:“你师父虽然是斩铁境,但不是无敌,就这样过去杀了他们,你确定我们不会上通缉榜吗?除非你跟我一样强,这样咱俩过去把他一家都给端了,告别江原,四海为家。”

    江一唯哼了一声,说道:“这样就会上榜?那他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么多呢?”

    燕尘摇了摇头,说道:“也许不会,不过情况不一样了,反正现在的局面是,我们和他再起大冲突,必有一方要全灭,之后你可没那么顺利去那东海了。”

    江一唯不语,静静地坐着,觉得人很烦闷,索性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听见木门吱啦作响,应该是燕尘下楼整点吃的去了。

第三十九章 赎身

    江一唯感觉自己心情糟透了,连窗外那些小摊小贩的叫喊声听起来都像是震耳欲聋的打雷声。

    “烦死了,能不能小点声。”江一唯翻动着身子,将被子盖在头上,没一会儿,又觉得闷热,便把被子往边上一摔,起身坐了起来。

    江一唯心神不定,用手一直挠着自己两侧鬓角,“不管了,爱咋地咋地,我要救那陪酒女出来!”

    他大概下了决心,手也停住了挠头的动作,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走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不行,燕尘在楼下,这样出去会被他发现的。”他并不准备让燕尘知道。

    然后他望向窗外,两层楼高,倒也还好,不过外面人多眼杂,他一跳下去,难免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思索了下,到走廊,敲了敲尽头的边门,幸好里面有人,开了门。

    “这位兄台,借你窗户一用!”他也不多说,塞给那人早上结账的几十文钱,然后拉开窗户,跳了出去。留下一脸懵的房客。

    他知道这个底下有一颗长得茂盛的大树,他从窗户跳出去,落在大树上,然后慢慢翻了下去,等落了地,便急急忙忙地去往十三楼。

    他一进十三楼,就看见老鸨正拉着一客人的手,说着些闲聊的话。

    老鸨也看见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放下那客人的手,笑嘻嘻地向江一唯走了过来,一面说道:“哟,这不是那个乡曲之侠吗?贵客贵客!小简儿快过来!”一面挥了挥手帕,让那小简儿过来。

    江一唯往旁边一侧,躲开靠上来的小简儿,“官人真是好生冷淡。”小简儿用团扇掩面笑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江一唯并没有理睬她,对着老鸨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女的在哪?”老鸨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一脸疑惑地说道:“哪个女的?小简儿不能入了少侠的法眼?”

    江一唯略微提高音量说道:“少给我装糊涂,我问你那个女的在哪?你明明知道的!”

    老鸨看着愈发不高兴地江一唯,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了,说道:“那个女的?不会是刘小四吧,大侠是要干什么?是要我叫醒她来伺候你吗?”

    “不,不是的。”江一唯上前一步,凑在老鸨耳边说,“我要赎她的身!”

    老鸨听罢,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然后支开了小简儿。

    她倒是在想怎么处理这个扫把星,没想到有个耿直的榆木脑袋送上门了,直接帮她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拿走了。

    老鸨默念道:“不愧是打姚威耳光的人,惹了那姚威一次不够,还要惹他第二次。”

    然后她热情地拉着江一唯的手,说道:“来,跟我来。”

    老鸨带着江一唯穿过前楼,走进后院,进入一间偏房,里面有个人侧卧着躺在床上。

    “小四,起来吧!”老鸨走进门后,说道。

    刘小四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连忙拗起了身子,连声求饶道:“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一唯这时候才仔细看清楚了刘小四的脸,淡黄的瘦削脸庞,鼻梁高高耸起,薄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干瘪的样子好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老鸨扶住了她,坐在床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这件事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什么,硬是要说你错了什么,错就错在没有认识姚威,也是你运气不好,刚进十三楼,便遇到了这种难缠的主。”

    老鸨眼睛余光偷瞄着江一唯,好像是在说给他听,接着又对刘小四说道:“要不是我抢着用藤条打你,那姚威姚洪可能就要打死你了,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算的了什么呢?”

    “不过老话说的好,苦尽甘来,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位大侠,上次帮你打了姚威的耳光,这次听闻你的不幸遭遇,他心痛万分,前来赎你的身,这样他就能保护你了。”

    老鸨说得江一唯是那么深情,江一唯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是看不惯姚威的所作所为罢了,他是心疼刘小四,只是心疼她的遭遇。

    刘小四含情脉脉地看着江一唯,江一唯面露微笑,并不躲闪她的目光。

    老鸨对着刘小四唠嗑完,便转身笑着对江一唯说:“这位大侠,我呢也是个爽快人,咱也不客套什么了,三十两银子,刘小四就归你了。”

    江一唯听完这个数字,心头一沉,三十两银子?这么大的数目吗?这一趟路程,他不过就带了四十多两银子。

    老鸨见江一唯不出声,语调又是一变,说道:“大侠,不会想空手套人吧,我这儿可不兴赊账,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江一唯摆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行那下三滥之事呢?我可不是姚威!”

    然后将怀里的一个椭圆形小布袋子拿了出来,拉开系带,里面银灿灿的一片,江一唯数了三十两银子出来,这三分之二的银子一拿出,袋子便干瘪了下去。

    老鸨一见银子,眼前一亮,跟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了张纸出来,埋头数钱的江一唯都没注意她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老鸨将刘小四的卖身契摆在桌前,江一唯也将银子摆在桌上,她见此事已谈妥,像唠家常一样对着江一唯说道:

    “这小四也是命不好,哎,不过我们这些青楼女子谁的命好过呢,他爹是个大赌徒,把他女儿都输掉了,她刚进我们这十三楼的时候,他爹一脸的假仁假义,跪倒在地,眼泪汪汪,扯着喉咙喊,闺女我对不住你。”

    老鸨还模仿那人的表情,“啧啧,真是一副感天动地的模样,可要不是你嗜赌,你闺女会有今天的下场?这种烂人我可见多了,等这种烂人拿了钱以后,什么对不起不对不起的,早就统统抛之脑后了。”

    老鸨说到这,双手已将桌上的银两放入怀中,然后转头笑眯眯地对着刘小四说道:“跟着这位大侠,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将来可得好好地伺候……”

    老鸨停顿了一下,转头问向江一唯道:“不知大侠贵姓?”

    “免贵姓江。”

    “哦,小四啊,好好地伺候江少侠。”

    老鸨说完,和江一唯签完卖身契,之后扭着腰开心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刘小四和江一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江一唯觉得这又是个熟悉的场面,又回到了熟悉的记忆,不过可以安心的是,刘小四不会从被窝里掏出匕首来,她和她不一样。

    他上前询问刘小四,“怎么样,还能走路吗,既然我赎了你,这十三楼便不会让你在这继续住下去了,你得跟我走了。”

    刘小四轻声说道:“算命的曾说我今年会有一生死大劫,我问他,那该如何是好,那算命的说需给他十两银子,方可泄露天机,助我消灾解难。”

    她又抬头感激地望着江一唯,“可我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钱啊,我气呼呼地说他是江湖骗子,可没想到今儿这生死大劫是来了,也同样没想到你来了,我的救命恩人是个盖世少侠!”

    江一唯被她这么一说,有点难为情起来,盖世少侠,他也希望他是,不过他现在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乡野小喽啰,一个刚踏入字灵修行的少年罢了。

    江一唯温柔地说道:“我给你去拿点伤药,就这样干躺,这伤怎么会好,涂好伤药,再休养一会儿,等到晚上我再背你走。”

    刘小四点了点头,说道:“我是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江一唯干咳了几声,往门外走,预备去买点伤药,刘小四在后面又叫了他一声,江一唯扭头看她,说道:“怎么了?”

    “别丢下我,我害怕。”

    江一唯柔声笑道:“怎么会,我去去就来。”

    “一定要带我走,别丢下我一人。”

    “一定,一定。”

第四十章 小四姑娘别这样

    看着江一唯合上了门走后,她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那里,她守着木门。

    她想着江一唯的样子,虽然她很疲惫,但她不敢睡,她怕这一切在她睡醒后就会消失。

    忽然间她听见木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她试探着说道:“是江少侠吗?”

    没有任何回应,她声音不免显得害怕起来,“是……是谁?”

    门外仍然十分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呼声。

    “看来是风刮的。”她呢喃道,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神经时不时的紧绷,再加上身上的伤口疼痛,她感觉非常疲惫。

    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推开门扉的声音,她立马睁开眼,看见了江一唯迎面的笑脸。

    她高兴地开口说道:“江少侠你终于回来了。”

    江一唯放下伤药,说道:“我说了,去去就回,你不用那么担心。我一定会来带你走的。”

    刘小四低下了头,她头一次感觉心头这么温暖。

    江一唯打开伤药,坐在床边,看着刘小四,准备替她敷药,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刘小四突然伸过手抱住了他,还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她小声啜泣着,江一唯一愣,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轻声叹气后,他温柔地把手搭在她的长发上。

    刘小四哭了很久,好像是把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都哭了出来,这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泉水,哗哗得就往他胸口上流。

    江一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把药抹上,我们就走,离开这伤心的地方。”

    刘小四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江一唯,然后用手摸了摸眼泪,说道:“好,抹药。”

    说完后,就这么当着江一唯的面开始脱上衣。

    江一唯瞬间脸红起来,连忙转头,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干吗。”他害羞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刘小四坦然回答道:“你赎了我,我就是你的,我的所有都是你的,这有什么。”

    江一唯看着她毫不避讳的样子,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江一唯突然感觉后背一阵暖洋洋,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道:“小四姑娘,请你趴到床上,别,别这样。”

    刘小四轻声笑了起来,脱完上衣,背朝天地趴在床上,说道:“快转过来,给我涂药了。”

    江一唯用手挡着视线,慢慢地转过头,看见刘小四真的已经趴在床上了,他便拿掉了手,他看见她背上的一道道血痕,手臂上,腰上皆是大块大块的紫血乌青,有的地方还破了皮。

    他愤愤地说道:“这打得可真狠啊。”然后在刘四的背上抹起伤药来,刚抹完一道,刘小四忍不住轻声嘶嘶叫了起来。

    “很疼吗?”“不疼,一点都不疼。”

    江一唯同情地说道:“我尽量快点抹完,你忍着点哦。”然后江一唯用整个手掌去抹匀她的全背。

    江一唯从肩胛抹到腰窝,抹过脊背上那一道道隆起的血疤,抹过大块大块的紫青,他尽可能温柔地涂抹着。

    刘小四紧咬牙关,双手握拳,默默忍受这份疼痛,等到整个背涂抹完伤药,她已是满头冷汗。

    “好了,你穿上衣服,咱们走吧。”江一唯收起伤药,余光瞥了一眼刘小四。

    他赶紧收回视线,站起身背对着刘小四,说道:“小四姑娘,你总应该背对着我穿衣服吧。”

    “衣服掉了,你帮我拿一下。”刘小四说道。

    江一唯根本不敢动,那一眼余光,让他有些呆滞,这就是古人说得所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就在你脚边,我够不到。”刘小四小声说道。

    “哦……哦。”江一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脚边的衣服,往后一扔,“这衣服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江少侠你刚才站起来顺下去的。”刘小四接了衣服,套在身上,说道,“我穿好了。”

    江一唯慢慢转头,确定了刘小四穿好了衣服,松了口气,说道:“小四姑娘,咱还是把话说在前面,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刘小四应了一声,说道:“好的,我听江少侠你的,你说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一唯摇头叹气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懂我的意思。”

    刘小四有点担心地说道:“少侠我弄错了什么,你可要告诉我,我……我这个人比较笨,你可不要抛下我。”

    江一唯见状,挠了挠头,嘴里默念道:“这个,怎么说呢。”

    他看着刘小四的眼神,说道:“呃,以后你就不要当这我面脱衣服,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这样不大好。”

    刘小四明白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江少侠。这我能改。”

    江一唯吁了口气,弯下了腰,说道:“来,上来,我背你走。”然后作了背负的姿势。

    刘小四再三感谢江一唯后,正要撑上他的背。

    突然,木门被一脚踹开,不断有人鱼贯而入,推挤得木门訇訇作响。

    “是谁!”江一唯喝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望向门口,他心头一紧,因为他看见了姚威!

    刘小四瞪大了眼睛,在后面,害怕得用手攥紧了江一唯的衣角。

    进来了几人,分别是姚威,两个扈从和老鸨,老鸨赔笑着走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说道:“你看我这记性,姚公子之前就说了要买走刘小四,我给忘了,哎呀,我是人老了一岁,也糊涂了一岁,记性变得差了。”

    江一唯冷笑一声,说道:“谁知道他说没说,而且说了和买了是两回事,口头上的买卖不算买卖,你我之间可是清清楚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纸的,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哎呀,这不是还没画押吗,签字又不算数。”老鸨略显狡猾地说,回看了一眼姚威。

    站在一旁的姚威说:“我只是早上没带钱罢了。”然后扔出一个口袋,接着说,“这里面五十两,都给你了,这女的就归我了!”

    江一唯眯起了眼睛,冷冷地对着姚威说道:“你这脸看来是耳光没打够啊,犯贱了?是不是想让我再赏你几个耳光你才甘心?”

第四十一章 赌注

    还没等姚威说话,两个扈从倒狐假虎威得张狂起来,对着江一唯指指点点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都阳小霸王,你哪来的胆子,竟敢说出这种话,打耳光?你找死不是?”

    “就是就是,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惹姚爷。”

    江一唯冷冷地看着这两个生面孔,扈从们还想指着他的鼻子责骂。

    这时姚威回头瞪了两个扈从一眼,说道:“有你们两人说话的份吗,就知道插话,给我闭嘴,一边呆着去。”

    这两个扈从倒没想到平日嚣张跋扈的姚威,竟然忍得下对方说的这句话,一时语塞,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这人太不把少爷你放在眼里了,小的实在看不下去。”

    姚威并未搭理他们,扭过头对着江一唯说:“怎么?心疼了?打在她身上,痛在你心里?乡曲之侠这是喜欢上了青楼女子不成?。”

    江一唯目露寒光,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姚威拍着手笑了起来,说道:“多好笑啊,堂堂侠士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娼妓!多么可笑的事情,荒唐荒唐。”

    江一唯说道:“这好像不关你事吧?给我让开!”

    两个扈从一听,又忍不住了,“嘿,你这小子,欠打不是?”

    姚威抬了抬手,让两个扈从后退,看着江一唯的眼睛说道:“你觉得这半天我在干嘛?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难怪显得这么有底气,呦吼,不知江公子为何偏要这个姑娘?”

    江一唯哼了一声,说道:“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姚威笑着说道:“何必搞得这么僵呢?是不是,我又不是一定要跟你抢,区区青楼女子,要多少有多少。”

    老鸨惊讶地看了眼姚威,她现在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人的状况了。

    江一唯拉起身后刘小四的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你给我让开,我要带着这位姑娘出去。”

    “这位姑娘?可真是亲切啊!”姚威说道,“不过呢,就算我同意你走,但我的门客可不同意,他可气不过你打我的耳光……”

    姚威旁边的扈从们连连点头,“姚爷,让我们揍他!”

    江一唯又松开了刘小四的手,迅速运转叶字元气,胸口闪着淡淡绿芒。

    “别着急,江公子,等我把话说完。”姚威盯着江一唯的胸口,说道,“我的门客在门外,你的对手是他,如果你赢了,这五十两和这女的都给你,如果你输了,这女的可就归我了,成不成?”

    姚威觉得虽然你是字灵者,但你毕竟受伤了,就算你有灵药恢复的快,我手下以逸待劳怎么会输给你?

    江一唯眯起了眼睛,扫视了一圈眼前的人,姚威,两个扈从,还有门外面的黑影子,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接呢?”

    姚威似笑非笑起来,说道:“江少侠你为什么不接呢?难道是你的护卫不在,你就没把握赢吗?那么若是你没把握赢……”

    虽然姚威没说完,但江一唯知道他后面一句,那你怎么能保证和这陪酒女安全地出去呢?

    江一唯回头看了眼惊惧不安的刘小四,然后注视着嬉皮笑脸的姚威,威胁道:“那你觉得你姚威一定能活吗?你上次逃得性命一条,这次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姚威耸了耸肩,说道:“江少侠,我们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嘛,这样吧,点到为止,你若是赢了,我姚威再对你郑重的赔礼道歉!对那一记弩箭!”

    江一唯说道:“是下跪道歉的那种吗?”

    姚威愣了愣,然后狠下心说道:“你要哪种就哪种。”

    他是打着算盘,让江一唯左肩留下暗疾,打了他这么多耳光,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让江一唯付出一点代价,他觉得自己这方不可能会输。

    江一唯淡淡说道:“可以,这赌注我接了!”

    姚威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子才像个侠士样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赢了,我向你保证,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女人和银子也全归你了。”

    江一唯安慰了两句刘小四,跟着姚威走了出去,两个扈从也跟了出来,老鸨则看准时机悄悄走开。

    他看见了门外的那个黑影子,他之前见过,是当时的帷帽男子。

    不过他今日并没有带帷帽,方下巴,大鼻子,神情冷漠,背上背着一把刀,明显不是那时候的朴刀,他将背负的大刀抽了出来,刀身厚重,有些许水流似的纹路,是把玄铁重刀。

    他双手持刀,说道:“记住,你会输在我阿勇的手里,这一次我要替断臂报仇!”

    然后他开始绕着江一唯走,江一唯也同时踱步,两人好像是在逆时针旋转,而姚威和其他几人闪到一边,以防被伤及无辜,姚威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幕场景。

    一个扈从小声说道:“你说,咱能赢吗,要不我现在就去把那女的抢过来。”

    另一个扈从连忙捂住他的嘴,说:“胡说什么呢,咱还会赢不了?那有没开战先认怂的?放心好了,咱稳赢。一个小崽子还打得过勇哥?”

    姚威还是听到了,伸手打了一下那个说抢女人的扈从的头,说道:“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我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去抢女人,我的面子在哪里?我姚威会打没有把握的仗?蠢货!就知道败坏我的兴致。”

    没等姚威训斥的话说完,持重刀的阿勇迅速前冲,从左往右横斩向江一唯的右手,他记得在小巷这眼前少年的左肩被弩箭贯穿,那么少年的左臂对他而言就没有威胁。

    他相信这把刀的力量,只要让他斩到,这少年就会像薄纸一样撕裂开来。

    他大声嘶喊道:“你的护卫断了我的同伴的手臂,今天我就要断了你的手臂!替我同伴报仇,也替我家主子解恨!”

    姚威看着架势好像有点不对,说道:“阿勇,我说过点到为止,你可别下死手!收着点!”

    江一唯感受到了这一刀的危险,这一刀斩过来,都能听到呼呼的破空声,他迅速地向后弯腰,用右手支撑在地上,躲过了这一刀,这一刀斩在了空气上。

    虽然阿勇一刀劈空,但是姚威心头一喜,改口轻声念道:“你右手支撑在地上,那你要怎么挡第二刀呢?是不是得用受伤的左手?那就对了!阿勇果然聪明!”

    阿勇止住因惯性向前冲的身子,左脚向外一踩,从上往下劈向江一唯的身子,大喊道:“小子,你死定了!”

    在他的脑海中,这一刀一定得手,然后会将江一唯从腰腹被一刀斩成两截,他完全没管姚威先前的吩咐,他现在只想杀了江一唯。

    江一唯看到阿勇挥舞起来的玄铁重刀,连忙侧身用左手支撑了一下地面,再翻过身子,用右手点了一地面,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

    阿勇这势在必得的一刀便重重地斩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一唯,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花眼了?这被弩箭贯穿的左肩怎么还能做出支撑地面的动作?他亲眼看见弩箭贯穿了他的左肩啊!这怎么可能没事?

    江一唯默念道:“叶灵·飞叶摧柳”,胸口叶字闪闪发亮,青色元气飞速运转,一片凌霄叶旋转地飞舞起来,快速地靠近愣在原地的阿勇。

    此时阿勇刚回过神来,还没来的及作出反应,锋利的树叶已经切断了他的握刀双指,鲜血喷涌而出,玄铁重刀也随着断指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江一唯吁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姚威说道:“你输了。”

    话音未落,江一唯便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是那个与他决斗的阿勇!他并没有就此认输,另一只手握拳,好像是将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上面,这是他最后的奋力一击。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何必来这一下呢!你已经输了!”

    然后用意念控制那片仍然在阿勇身后的凌霄叶,树叶又开始旋转起来,如旋转的四角飞镖一样,飞速地往回飞,割向阿勇膝后的腘窝,

    被断指所激怒的阿勇已经将力气全集中在拳头之上,他失去了理智,只想着把拳头砸在江一唯的脸上,完全没注意到那片树叶。

    树叶轻松割开他的腘窝,他的双腿无力支撑起身体,跪倒在地上,紧握的拳头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虽然这一拳威力惊人,但他无法把这一拳打到江一唯的脸上,他输了。

    姚威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也是没想到江一唯能打赢他的门客阿勇,托着一受伤的左肩还能赢?看来他是低估了字灵者的威力。

    他无奈地说道:“愿赌服输,你赢了,女人和银子都归你了。”

    江一唯缓步走到姚威面前,靠得很近,满脸有深意的微笑。

    姚威觉得心头一紧,胆怯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小声咕哝道:“别,别打我耳光。”

    江一唯把头往前一探,凑在他耳边说道:“我不打你耳光,不过你可别忘记你要下跪道歉来着。”

    姚威苦着脸,他之前不过是说说的,没想到真输了。

    江一唯操纵着树叶绕着身边旋转,姚威瞥了眼身旁的扈从,这两个扈从皆已吓得脸色发白,说道:“勇哥怎么输了?这怎么回事?”

    姚威叹了口气,看着飞叶,压力巨大,他缓缓地屈下膝盖。

    忽然听见江一唯说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跪,不过你得再拿出钱来付我的医药费。”

    姚威听说不用下跪道歉,一脸高兴地说道:“江公子,好说好说,多少钱?”

    “五十两!”

    “这么多啊!”

    江一唯微笑着说道:“那当然,上次受的伤还没问你要钱呢,还有刘小四的伤口,加一起就得这么多医药费。”

    姚威干笑着说道:“江公子我这一年零用钱也没有一百两银子……”

    江一唯将飞叶操纵至身前,说道:“那就按照赌注来咯,下跪吧。”

    姚威脸上直冒冷汗,赶紧回头问两个扈从道:“你们口袋里还有多少钱。”

    听到姚威的喊话,两个扈从连忙低头翻找自己的口袋,将所有银两都翻了出来,然后挤出笑脸说道:“少爷,咱两人就五两银子。”

    姚威一听,劈头盖脸地对着扈从骂道:“蠢货,平时赏你们的银子可不少,现在你们两人加起来就五两银子?”

    两个扈从连忙磕头赔不是,“对不起少爷,前几天刚把钱花完了。”

    姚威又骂了两句,然后转头对着江一唯说道:“江公子,能不能通融通融,就三十五两银子,你看行吗?”

    江一唯不说话,眼睛瞅了瞅姚威腰间的玉佩,姚威明白江一唯的意思。

    他赔着笑脸,将玉佩解下来,然后将怀里剩下的三十两银子和扈从的五两银子都捧在手里,一齐递给江一唯。

    江一唯露出满意的微笑,掏出自己干瘪的小布袋子,将这三十五两银子都放入袋中,小布袋子瞬间又饱满了起来。

    然后转身往屋里走,拿走桌上的钱袋,小心翼翼地背起仍然担惊受怕的刘小四,她不敢看外面的众人,埋着头僵硬地趴在江一唯的背上。

    江一唯对她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

    两人刚一出木门,远远地,江一唯看见了燕尘的身影,燕尘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师父他还是猜到了。”江一唯低着头说道,然后和燕尘汇合,三人一齐走出了十三楼。

    姚威等到江一唯背着刘小四离去,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纳闷了,堂堂太中大夫的公子,咋就非得跟我抢这么个贱货?你早说,我之前让给你不就是了!打我什么耳光嘛。”

    两个扈从更加抖抖嗦嗦起来,那少年背后是太中大夫?我们刚才竟然敢这样跟他说话。

    姚威冷哼一声,接着喃喃道:“不过我也没有全输,你这撑了一下左肩,想必不好受吧,还背着这贱人,你这左肩好得了吗?为了一个陪酒女,费了一个肩膀,真是笑话。”

    然后他招呼扈从扶起摊在地上的阿勇,回往姚府。

第四十二章 师父不怕事

    燕尘在前头走着,江一唯背负着刘小四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左肩的伤怎么样?这样背着不碍事吗?”燕尘飘过来一句话。

    “不碍事,不要紧。”

    “你的肩头可是被箭射了个小洞,哪怕你靠着叶字恢复得再快……”燕尘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江一唯刚想张口说话,发现刘小四他的在背上扭动起来,他侧过头问道:“小四姑娘你怎么了?”

    刘小四固执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说道:“江少侠,你肩头受了伤,我怎么能麻烦你背我,我……我自己能走。”

    江一唯露出微笑,轻声说道:“没事,我肩头没啥事,只不过擦破了点皮罢了,我不背你,你走得动道吗?”

    刘小四原地踩了几步,认真说道:“当然,我走得动,他们没怎么打我的腿。”

    江一唯看得出来刘小四再强忍疼痛,她额头隐约有汗,背上的血疤,手上的乌青,就足以令她的脚变得软绵绵了。

    “你还是上来吧,我背你走。”江一唯作势又要背起刘小四。

    “不,不用。”刘小四十分执拗。

    江一唯语气变得有些强硬起来,说道:“小四姑娘,请你听我的。”

    但刘小四这一次偏不听他的。

    燕尘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说道:“你叫?小四?是吧,来我背你走。”

    刘小四有点犹豫,江一唯说道:“我师父背你,总没事了吧,小四姑娘,别逞强。”

    刘小四应了一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燕尘背着刘小四往前走,后面跟着江一唯。

    江一唯推开了门,刘小四也下了燕尘的背,在江一唯的搀扶下,缓缓地侧躺到一旁的床上。

    刘小四沾到床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忽然之间,她哭了起来。

    江一唯坐在床边,施以同情的眼神,燕尘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劫后余生,终于离开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十三楼,终于不用为自己的生死而担忧,这怎么能不哭呢?

    他觉的刘小四是真正的哭了个痛快吧,眼泪还没擦干,人已经悄悄地睡着了,鼻翼间缓缓呼着鼾声。

    江一唯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低声说道:“你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你放心到这里,没人会来欺负你了,没有人,谁都不行!”

    江一唯收回了手,转头想找燕尘,发现燕尘不在这屋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左右探头,想看看燕尘在哪。

    燕尘并没有走到其他地方,就在客房门边上,倚着墙,好像是在等江一唯,没等江一唯开口,燕尘说道:“咱们在这聊聊吧,本来想出去的,我怕你放心不下她。”

    江一唯挠了挠头,他当然得在刘小四身边,他的确放心不下,他说道:“师父,你……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是的,这你还算有点自知。”燕尘正色说道,“单枪匹马,鲁莽至极,好歹也跟我说一声,我说归说,你真上了,为师我还会逃走?”江一唯站在原地,低着头,“我怕被你说……”

    “一码归一码,这事你真下决定了,就得叫我跟你一起去,真干起来,为师怕过谁?再说了,就算捅了再大的篓子,有江原替我们擦屁股。”燕尘教训道。

    “不是师父你之前说这事了结了,还说什么通缉榜,我再去,我怕你不同意。”江一唯微垂眼帘,缓缓说道。

    燕尘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打算把麻烦降到最小,但并不是怕麻烦,我之前说你,是觉得你那一巴掌太过冲动,是想告诉你还有别的更好方式。”

    江一唯静静地站着,对着燕尘憨憨一笑。

    燕尘直摇头,“记住下次冒险要喊你师父,就算你真挂了,也有人能替你收尸!”说完,转身便往楼下走。

    “师父你去哪?”

    “再去开个房间,难不成三人睡两床?”燕尘回答道。

    江一唯笑着说道:“不打紧,我可以跟你睡一张床啊,我不嫌弃你!”

    燕尘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嫌弃啊!”

    “师父接住!”江一唯笑着把怀里的口袋往前扔。

    燕尘反应很快,侧脚转过身,伸出手稳稳接住,这袋子里沉甸甸得,他不解地问道:“这里面什么东西?”

    江一唯说道:“我赢来的钱,这一袋子就当孝敬给师父你了,我还有一袋。”

    燕尘打开一看,满满的一袋银子,少说有三四十两,燕尘看完拉紧系带,嘀咕了一句臭小子,笑着往楼下走去,让掌柜的再开一个房间。

    很快燕尘回到客房里,看了眼熟睡的刘小四,对着江一唯轻声询问道:“你把她带回来,你可赎了她的身?”

    江一唯点了点头,燕尘坐下来,倒了杯茶,说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这一问倒把江一唯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等她养好伤,然后跟着我们走。”

    燕尘说道:“跟着我们去东海?跟着我们风餐露宿?跟着我们江湖冒险?你忘记之前的菜刀手了吗?这一路可不会那么风平浪静。”

    江一唯坐在床边,看着刘小四的脸,默不作声。

    燕尘接着淡淡说道:“你想一想,她是跟着我们好,还是跟着她家人好,你赎了她,是解救了她,但她不是你的,她是自由的,总得问问人家的想法吧,或许她要回到自己家人身边呢?”

    江一唯连忙解释道:“我赎了她,当然不是为了让她来伺候我,我是解救她,她当然是自由的。”

    大概是江一唯的声音音调高了,刘小四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眼,来回瞧了瞧江一唯和燕尘,说道:“江少侠,怎么了?”

    “没什么。”江一唯显得有些抱歉,吵醒了刘小四。

    “既然小四姑娘醒了。”燕尘说道,“我问问你,你想不想回家?”

    刘小四不假思索地说道:“不,我想跟在江少侠身边,我不想回家,江少侠赎了我,我要跟着他。”

    江一唯连忙摆手,说道:“小四姑娘你是自由的,我……我可以当你的面把卖身契撕掉。”

    说完,他迅速地从怀里拿出那张纸,把它撕得粉碎。

    刘小四坚定地说道:“没有,这不是这张纸的缘故,跟在少侠身边,我开心!江少侠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江一唯被这说得脸红了起来,撇过头看向窗外,弯弯的月亮在夜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害羞得好像不想让人看到它的真容。

    燕尘呡了口茶,问向刘小四道:“姑娘姓什么?”

    “我叫刘小四,叫我小四就好。”

    “你家在哪?”

    “在那竹林山脚下。”

    “在十三楼多久了?”

    “三四年吧,我年纪小,十三楼先让我干杂活,后又叫我去陪酒。”

    “这么小就被卖了?就不想家人吗?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刘小四不屑地回答道:“我那烂赌父亲?可是他亲手把我卖掉的,还有什么感情,不过……”

    她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我年幼的弟弟怎么样了,也快有四五岁了吧。我被卖得时候,他刚出生,我娘也因为生他,难产死了。”

    燕尘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儿后,说道:“那我看,等你伤好了,我们几人先去竹林山,看看你的家人,看看你的弟弟,也许他还想着你呢,江一唯你觉得呢?”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得去看看!我要替小四去骂这个狠心的东西!”他握了握刘小四的手。

    燕尘说完,往屋外走去,“你也好早点歇息了,我去旁边的客房了。”

    燕尘离开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了,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突然,刘小四有点害怕地说道:“我那弟弟,会不会已经死了?他靠什么吃?靠什么穿?”

    江一唯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到时候我们去看看便知。”

    过了一会儿,刘小四悄然入睡,江一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躺到燕尘之前睡的床上,他没有什么困意,便吐纳元气起来,按照燕尘的讲法和《存神练气摄养方》的内容。

    若欲安神,需炼元气,安心气海,存神丹田,摄心静虑,对于他这种字灵者来讲,便是安心于字源,流转元气,心安神定。

    元气吐纳有五重天,至五重天后,身心纯静,有事无事,触亦不动,田摄心熟,坚散准定。

    而他现在估摸自己习到了二重天,心静少动多,摄动入心,而心散逸,难可制伏。

    他问过燕尘,是不是到了五重天后就自然而然的能从铁杉境到了斩铁境?

    燕尘那时莞尔一笑说道,基本上是的,境界的划分主要是看你气海广阔程度,比如瓶中盛水是强身境,桶中盛水则是铁杉境。元气吐纳是让你更好的扩充元气。

    但是他并不了解字灵者是如何提升,他猜大差不差。他说武者到了铁杉境,同时吐纳到三重天之后,则可以操纵运用你的元气,使出你自创的或是习得的一个或几个杀招,每提升一个境界,则又得重新从一重天开始修习,像是爬过一座山后,又看到了更高的山峰,而你就得重新攀爬。

    江一唯感觉自己好像就眨了个眼的工夫,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晚上就过去了,天又明亮了。

    他吐纳了一晚上,神情气爽,没有什么睡意,望向窗外,窗外正有两只蓝尾喜鹊在嬉戏打闹,鹊声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绕梁直上。

    他觉得这真是个又糟糕又美好的世界。

第四十三章 出发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恩,好多了。”

    江一唯笑看着正喝着稀粥的刘小四,粥已然喝得见底,刘小四把头闷在了碗里,他说道:“要不在来一碗?”

    “不用了,吃饱了。”刘小四抬起头,说道。

    江一唯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你这里有粥粒。”

    刘小四连忙擦拭,将粥粒撇进自己的嘴后,说道:“现在还有吗?”

    江一唯笑着摇了摇头,刘小四也跟着笑了起来。

    燕尘结完帐,回到桌前跟二人说道:“吃饱了没?吃饱了,咱就走!”

    江一唯这时候还在倒茶,刚烧好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让我喝一口水……”他发现燕尘已经在牵马,他不免有些心急,一口热水灌入嘴里,烫得他舌头与嘴唇一阵阵发麻,他吐出茶水,咳嗽了起来,再将茶杯掷在桌上,说道:“这水怎么这么烫……走!我们出发!”

    江一唯和刘小四拿起手边的行囊,放置于马背上,然后骑上马,另一边的燕尘也跃上马,江一唯和刘小四驾马跟在他身后。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刘小四恢复得不错,基本行动无碍,然后他们便决定前往竹林山。

    三人两马,骑驰在土路上,江一唯与刘小四两人一马,大概刘小四是第一次坐于马上,她紧张得紧紧抱住江一唯的腰间,江一唯笑着说道:“小四放松点,你小心把我给拽下去。”

    刘小四应了一声,抱紧的手缓缓松了点力,她默默地把头靠在了江一唯的肩背上。

    江一唯感受到后背处传来的温热鼻息,他轻声念道,“小四,让你放松点,怎么就打起盹来了?”

    他驾马稳稳地跑着,跨过横七竖八的树枝残叶,突然在前方的燕尘打了个手势,拉起马缰绳,停止了前行。

    江一唯也拉住了缰绳,马儿不舒服地甩了甩鬓毛,他问向燕尘:“怎么了?”然后驾驭这马缓步上前。

    燕尘指了指前方的道路,前面是一条分岔路口,说道:“我有点拿捏不准是走这边还是那边,这去竹林山的路我也不是很熟,你觉得走哪边呢?”

    江一唯说道:“师父你不认得路?问刘小四不就行了。”他侧过头轻轻叫醒了刘小四。

    刘小四迷茫地抬起头说道:“怎么了?有土匪过来了吗?”

    江一唯解释道:“没有,只是我们不知道往哪里走了。”他指了指眼前的分岔路。

    刘小四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大记得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左边这条到我那个村子。”

    江一唯好奇地问道:“那右边这条通往哪里呢?”

    刘小四说道:“右边这条好像是断头路,通往竹林山的山腰背面,那里有一深不见底的悬崖。”

    “悬崖?那这条路不是害人路?为什么不把它封住?”

    “因为采草药方便,这条路边上,和悬崖崖壁上有许许多多常用的草药。”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哦,那这条路为什么不立个牌子警示一下呢?”

    刘小四说道:“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反正这竹林山也不常有陌生人来。”

    然后她看着江一唯下马,在边上的大树上,用手指刻出几个大字和一个箭头,写到,前方有悬崖。

    燕尘笑着说道:“不愧是乡曲之侠,真有善心。”

    江一唯做完后,拍了拍手,显得很高兴,“怎么样,这样后面的人就不会走错路了。”

    接着几人重新赶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燕尘拉了拉马缰,说道:“到小四家也得明天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先歇息一晚。”

    江一唯也放缓了速度,燕尘接着说道:“小四,等到了家,见了你弟弟,你打算怎么办?”

    刘小四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想带他走,或者别的方法,我不想让他在我那烂赌父亲身边。”

    “带他走?”燕尘问道。

    江一唯感受到抱着自己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了,扭头望向刘小四,刘小四眉头紧皱,江一唯看到她这副模样,说道:“到时候在说吧,总有法子的。”

    他自己翻身下马,然后将刘小四扶了下来,几个人在林里扎了个小营地。

    到了晚上,明月当空,江一唯和燕尘提着打来的野兔子的耳朵,回到了升起篝火的营地。

    江一唯放下兔子,说道:“飞剑打兔子,真是大材小用了。”

    为升柴火弄得脸上一道道黑印子的刘小四,一听到飞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说道:“燕叔叔,你会使用飞剑?就那无影无踪,飞来飞去的飞剑?”

    刘小四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食指中指相并,握成剑指,往前一指,嘴里念道:“嘿!剑起!走!”接着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啊?”

    江一唯和燕尘互看了一下,笑了起来,江一唯拍着手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样,非常像!”

    刘小四坐到燕尘身边,燕尘正摆弄着烤兔子,她满脸期待地说道:“燕叔叔,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飞剑!就看一下。”

    烤兔子的燕尘架不住刘小四的请求,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装成世外高人地模样,然后沉声道:“剑起!”

    剑发出一声轻鸣,从腰间飞出,绕着几人头顶的天空盘旋起来。

    刘小四目不转睛,拍着手,高兴地呐喊道:“这就是飞剑,太酷了吧!”

    燕尘接着向前一指,飞剑疾速飞驰,剑影划出一个大大的刘字,刘字写完,慢慢消散,然后接着写出小字,四字,这三个名字就这么昙花一现地出现在了天空,刘小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燕尘,眼里冒着星星。

    江一唯看着越发激动的刘小四,打岔道:“火堆里的番薯熟了,咱们先吃个番薯垫垫肚子。”

    他自顾自地先拿出个番薯,剥开烤的发黑发脆的皮,露出黄中带红的番薯肉,然后大口咬了下去,刚烤完的番薯哪能大口咬?烫得他张开了嘴,嘴里直冒白气。

    江一唯的打岔丝毫没有影响刘小四的兴致,仍然在那手舞足蹈地说道:“真厉害,这树枝被飞剑轻松斩断,这么一颗大树成了秃头了,真好玩。”

    刘小四重新释放了她压抑已久的童真天性,是的,在这点上她跟其他豆蔻少女没什么两样。

    燕尘呵呵一笑,手指略微弯曲,往后一指,飞剑迅速飞了回来,回到剑鞘之中,说道:“好了,吃番薯烤兔子了。”

    刘小四意犹未尽,双手拉着燕尘的手,小幅度甩动起来,说道:“燕叔叔,能不能教教我,这飞剑也太帅了!”

    燕尘摆了摆另一只手,说道:“不传,不传。”

    刘小四努了努嘴,说道:“燕叔叔,求你了!”

    江一唯咬着番薯,含糊说道:“他不肯教,我教你啊。”

    刘小四开心地说道:“好,你可不许骗我哦!”

    燕尘望着漫天星星,爽朗大笑起来。

第四十四章 草席垫下发财树

    走在山路上的江一唯停下了脚步,纵目远眺,然后侧头问向刘小四道:“这山为什么会被叫做竹林山呢?我也没看见遍野的竹林啊?”

    刘小四说道:“叫做竹林山,是因为山的样子。倒不是这座山都长满了竹子。”

    燕尘仰头,好像是在望山尖,说道:“这座山的样子是有点像被斜砍掉半截的竹茬子,一面高一面低。”

    “是这样,山脊一侧有着巨大的斜坡,深不见底,另一侧高耸入云,直插天际。”然后刘小四指了指前面的一间小屋,说道,“到了。”

    燕尘走上前,用手扣了扣木门,大声喊道:“有人吗?”喊了好几遍,没听见有任何回应。

    江一唯狐疑地看了眼刘小四,说道:“这是你家吗?有没有记错?”

    燕尘笑道:“一唯,你这话说的,她自己家还会记错吗?”

    江一唯说道:“莫非出去了?这一大早人不在家?”

    刘小四站到门前,张嘴想大声喊他父亲的名字,刚一张嘴人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道:“还是你们喊吧,按他的秉性肯定在睡觉,我不想喊他。”

    燕尘便又喊了几声,“有人吗?想问个路,打听个人!”

    可屋内仍然没有动静,江一唯见状,说道:“要不直接推门进去,这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如果里面有人,他怎么会听不见?”

    这时,一牵着黄牛的老汉晃晃悠悠地沿着山路走了过来,他注意到了燕尘的呼喊,说道:“别喊了,刘三早就不住在这里,这屋里没人了,你们是有什么事找他吗?”

    被牵着的黄牛也发出哞哞的声音,好像在随声附和。

    听到老汉的话,三人都一愣,刘小四反应过来,焦急地问:“那刘三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老汉拉了拉牵牛绳,不让黄牛接着往前走,然后回忆着说道:“哦,他是有个儿子,年纪挺小,大概就在他卖掉闺女以后,那儿子也被卖掉了。”

    刘小四不敢置信地问道:“被卖掉了?那可是他的儿子啊!”

    老汉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像不是被卖掉了,是被送到别人家里去了,我也有点记不清了,年纪大了老糊涂了,看你们的样子,是来讨债的吗?”

    刘小四顿了一下,说道:“是的,我们来这问他要钱,他说他还有个儿子,我们以为他人应该会在家,今天你说他连儿子都卖了,这真是……”

    老汉明白了几人的来意,说道:“刘三这厮,赌性太大了,什么都输光了,他闺女那么聪明可爱,也被他给卖了,卖到青楼里去了,可怜的女娃娃。”

    刘小四沉默不语,燕尘问道:“老先生,那刘三现在去哪里了?”

    老汉重新拉起牵牛绳子,边往前赶路,边说道:“谁知道呢,有人说他上别处山林当草寇去了,有人说他被债主们逼死了,我看呐,大概是躲到地里去当缩头乌龟咯。”

    老汉牵着黄牛慢慢走远,留下表情各异的三人。

    江一唯怒骂道:“你这爹真不是个东西,是人吗?虎毒尚不食子呢!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全卖了?有没有为你们姐弟想过?”

    刘小四突然哽咽起来,说道:“我这弟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这么小一个人到底是被他卖了,还是被他埋了呀?你一定要活着啊。”

    江一唯看着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的刘小四,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燕尘则显得很平静,靠近屋子,一脚蹬在门上。

    门一被踹开,扬灰铺面而来,这茅草屋大概是多年没有住人了,凝滞的空气泛着窒息的味道,燕尘忍不住咳嗽起来。

    江一唯随后也走了进来,房顶早已破了好几个洞,腐烂的大梁勉强地支撑在顶上,屋内光秃秃的,除了墙还是墙,只有一张发霉的草席铺在地上,草席旁还有几只破碗,都裂开了大大的缺口。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这地方,连老鼠都养不活啊!”

    他蹲下身子,看了看几只破碗,用手随便点几了下,碗就裂成了两半,“穷得连碗都看不下去了,一碰就裂开了。”

    “这种人当刘小四的爹,实属刘小四的不幸啊。”然后他站起身,随便一脚,踢走碎裂的破碗。

    碗被踢到了墙上,同时草席也被脚带着往前挪了一段距离,燕尘眼尖看到了草席下面的东西,惊讶说道:“这是什么?”

    江一唯以为燕尘在说自己踢碗,便回答道:“师父你连碗都不认识了?几个破碗,一张草席,家徒四壁啊。”

    燕尘靠了过来,蹲下身子,移开了草席,抹了抹地上的灰尘,说道:“怎么在地上写了这么多小字?”

    发财,发财,发财,密密麻麻的发财二字,横七竖八地写在石地上,一道一道的笔画刻印,写得太过密集,以至于不少字的笔画重重叠叠,字压着字,像是茂密的大树枝丫。

    燕尘轻声说道:“这是写了颗发财树出来,不愧是个烂赌刘三。”

    这刘三不知道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睡不着,不知是用铜板还是用石子,在地上反反复复划出发财二字,发财的梦好像是蚂蚁一样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于是他用刻字的方式来舒缓自己渴望的情绪,这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道磨光了多少个小石子,磨圆了多少个小铜板,寂寞的夜晚里,陪伴他的只有这发财的白日梦,梦着那赌运亨通,梦着那一夜暴富。

    江一唯看着这密密麻麻的笔画,看着这颗入木三分发财树,略显震惊地说道:“佩服,佩服,实在佩服。不知道小四姑娘会怎么想?”

    他犹豫着要不要喊刘小四进来看看,转头去找刘小四时,忽然发现,刘小四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进来了呢。”江一唯指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说道:“你看看你爹刘三的杰作,你想不到吧。”

    刘小四没有说话,她早已经看到了,这像颗小树一样的重叠小字,然后她蹲下身,用手指慢慢抚过这些刻字,笔触有深有浅,凹凸起伏不平。

    抚完这些字后,她像是被触怒了一样,捡起旁边未被踢飞的破碗碎片,在地上重重地刻划起来,她在树上面划了个大大的叉叉!然后对着发财树吐了口唾沫,“呸!”

    燕尘直起了身,说道:“古有凿壁偷光,今有凿字做梦!竟妄想靠赌暴富,靠赌发财?难怪会将自己所有的家当,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一齐当个精光!以后评十大赌徒,一定有你刘三的名字!”

第四十五章 刘豹子

    三人先后走出了这茅草屋,在最后的燕尘正准备关上木门,先前一脚踹开,使得破败的木门愈发松动。

    江一唯看着关门的燕尘,说道:“关什么门,反正里面空空荡荡,小偷来也得丧着脸出去,关不上就别关了。”

    燕尘勉强搭上了木门,不至于被风一吹就荡开,然后转过身说道:“还是关上得好,毕竟我们进来之前它是关着的,还有个家的样子。”

    刘小四站在屋前,平静地说道:“家?这个家已经散了,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江一唯看了眼刘小四,心生不忍,指着茅草屋大胆提议道:“这破屋子,要不把它烧了吧,省得令小四姑娘看着它伤心。”

    燕尘摆了摆手,看样子是不赞同江一唯的说法,然后说道:“这屋子又有何罪?有罪的是人,是她那混账父亲,烧了它无济于事,反而会徒增山火的风险,我想小四姑娘大概也不会同意烧了它吧。”

    刘小四沉默片刻,淡淡说道:“烧也好,不烧也罢,我无所谓,我对它没有什么感情,既没有好的,也没有坏的。”

    这时,旁边的山路上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两个大妈,皮肤晒得黝黑,一个戴着草帽,一个把草帽拿在手里,大概是刚从农田里出来。

    戴着草帽的大妈远远看到了江一唯三人,停住了脚步,低头凑在另一个大妈旁边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讲什么,另一个大妈边听边点点头。

    草帽大妈看到她的点头,心里自然有了几分底气,对着江一唯他们喊道:“喂!姑娘,你是不是刘小四啊?”

    刘小四有点茫然地顺着声音方向看去,然后木讷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叫刘小四!”

    她没想到自己离开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认出了自己,她还以为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认得出来,毕竟女大十八变,她的长相相比从前已有了不少变化。

    两个大妈面露笑容,高兴地走了过来,一个拍了拍刘小四的肩,另一个握了握小四的手,齐声说道:“小四,都长这么大了!”

    刘小四站在原地,另一只手不知道往哪放,礼貌性地笑了笑。

    草帽大妈松开了握着刘小四的手,说道:“要不是我以前照顾过你一段时间,我熟悉你的模样,不然还真认不出来了。”

    刘小四怔怔地说道:“你照顾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草帽大妈说道:“你忘了?你三岁的时候发烧,那刘三没钱给你看病,恳求我让我给你喂喂奶,说喝奶身体就会好,还有你七八岁的时候,发高烧,也是我替你煎的草药。”

    草帽大妈这么一说,刘小四立马也回忆起来了,连连点头。

    草帽大妈笑着说道:“我一走近,我一看你的模样,好像是有老天爷在告诉我一样,她就是刘小四。你看,果然就是,我没有认错。”

    然后又问了问刘小四的近况,听完刘小四的长话短说后,一脸感慨地说道:“真是苦了你了,在青楼里呆了这么久,终于现在能出来了,看看你身边两位新东家,一看气宇轩昂,就不是什么坏人,跟着他们也算是有个好出路。”

    刘小四寒暄了几句,然后问道:“我那弟弟你们知道去哪了吗,听说他也被刘三卖了?”

    草帽大妈说道:“哎呀,一听这个就来气,刘三刘三,就是个瘪三,就会害你们俩姐弟,前两年,那瘪三在村里神神叨叨得,说什么遇到了个大仙,他的福报到了,他要发财了,然后就抱着你那年幼的弟弟往那山洞里跑。”

    刘小四有些听不明白,接着问道:“什么山洞,你们知道吗?”

    草帽大妈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起来,说道:“就是那竹林山里的山洞,里面黑黢黢得,听说里面埋了不少前朝隐士的骸骨,我胆子小,可不敢进去,我家老头看着那瘪三抱着你那弟弟进去,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却空着手,把我家老头吓得不轻,觉得这厮是不是失心疯了,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杀了,他也打消了去问这瘪三的念头,万一疯了起来把他也杀害了,我家老头就躲在树后面,探出半个头小心地看着这瘪三,这瘪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走两步就笑一笑,没走两步就踹树一脚,我家老头越加笃定他疯了。”

    草帽大妈一口气说了太多,有点喘不过气,停了停,然后接着说道:“这瘪三后来就坐在地上,说什么自己是富贵命,只不过是时运不济,这是大仙在考验他,这一定都是假象,自己很快就要发财了这一些疯话,那瘪三就一直傻乎乎地坐在那不动,我家老头着急啊,不知道你那弟弟是生是死,还想进洞穴里看看,但又怕那瘪三,然后就回村里找了她的老伴拿了些家伙事一同前去,那瘪三要是不长眼,他们就要他好看。”

    手里拿着草帽的大妈附和道:“对对对,俺老伴也一起去了,一来一回,那坐在地上的瘪三已经不见了,然后他们更加不怕了,壮了壮胆,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一齐进入洞穴去找你那弟弟的下落,边喊边找,刘豹子,刘豹子!”

    一听到他弟弟叫刘豹子,江一唯没忍住笑了出来,“包子?还有人叫包子?小笼包还是灌汤包?”

    草帽大妈看了一眼江一唯,说道:“哎呀,是豹子,不是包子,是像老虎一样的野兽,豹子。”

    燕尘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看是掷骰子的豹子吧,赌徒就想着天天出豹子。”

    刘小四拉了拉两个大妈的手,焦急地说道:“然后呢,然后找着没?如果找到了的话,他现在人在哪里?”

    草帽大妈说道:“喊了半天,就没听到回话,也没听到刺耳的哭喊声,我家老头就认为是不是刘豹子真被刘三杀害了,天天要管吃管喝,刘三是不是觉得这很费钱,影响他赌钱了,就把他杀了?然后俺老头接着找,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不大不小的这么个人还能就这么消失了?他们就一直往里走,洞穴不大深,走了一段狭窄小道,尽头有一个大坑,堆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衣服啊,腐烂的柴刀啊,野兔的皮毛啊,还有……”

    没戴草帽的大妈接过话说道:“还有死人骨头,不少呢,空洞的骷髅头一个个就在坑里面,俺老伴费力地用眼找寻着你那弟弟的痕迹,可实在找不到,也没看见什么血迹,坑顶离地面不到半米,但不知道坑有多深,俺老伴也不敢就这么跳下去,就这么用眼睛找,如果能找到活的,再想办法救你弟弟出来,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俺老伴和她老伴就一起从洞穴里出来了。”

    “然后呢,然后就这样放弃了?”刘小四看样子真得急死了。

    草帽大妈说道:“倒也没有放弃,我家老头准备明天在来看看,在多叫几个人手,多准备点工具,去坑里捞一捞,不过我家老头那时候认为你弟弟早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一点动静,一点声响都没有,这么安静的洞穴,但凡有一丝哭声,我家老头都能听到,虽然眼睛花了,可听力一直很好。”

    “不过当俺老伴走到洞穴口的时候,稀奇的事情发生了。”手拿草帽的大妈说道,“听到一声声嘶哑的哭喊,一声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啼哭,俺老伴凑过去一看,你那弟弟就在洞穴口!团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直哭,俺老伴边安慰着边拉起你那弟弟,顺手掸了掸他裤子上的灰尘,这一掸还发现了……”

    “发现啥了啊?”刘小四急得跺了跺脚,“裤子上一滩尿渍,这下俺老伴放心了,不是见到了鬼魂,而是真人,但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洞口了?”

    草帽大妈说:“我家老头就说,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这是老天爷不想看着你弟弟死,接下来你那弟弟就在我家住了几天,后来去你家找那瘪三,发现他早已经走了,把衣服什么的都带走了,一开始还以为他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等了大半年人影都没有。”

    “那我弟弟现在在你们那吗?”刘小四高兴地问道,“哎,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你知道这几年收成不好,我们自己几口人吃饱饭都勉强,而你那弟弟一顿能吃一高脚碗的饭,年纪这么小就这么能吃,那后面还了得?后来咱两家人一合计,准备将他送进道观,能进去最好,进不去再说,刚巧有人路过借宿,说要去太和山的道观里烧香,请道长算一算吉凶祸福,就委托他带走了你的弟弟,那人倒也挺客气,说小事一桩,就带着你弟弟一起上路了。”

    手握草帽的大妈说道:“后来反正没见那人带你弟弟回来,你弟弟肯定在那什么和太山了,总归是吃喝不用愁了。”

    刘小四松开了拉着两个大妈的手,心不在焉地说:“那也好,没事就好。”

    两个大妈笑呵呵地对着刘小四说,“放心放心,实在不放心,去一趟重阳山不就行了?”

    刘小四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弟弟。”

    草帽大妈说道:“小事小事,你们吃过饭没有?要不去我家吃饭?”

    燕尘客气地抱拳说道:“我们吃过了,多谢两位大娘。”

    手握草帽的大妈也把草帽戴了起来,说:“那我们先走了,家里人还在等我们呢。”然后就顺着山路走去。

    刘小四在后头大喊道:“大娘,你们慢走。”两个大妈也笑着回头挥了挥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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