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你到底......想从我的丑态里找到什么?
爱尔梅娅她,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刚才激动了。”她努力地朝着吴珂挤出了笑脸,“我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欺骗有时候也不代表恶意,反而该说是保护呢。”
说着,爱尔梅娅想要转身,但才刚刚动了肩膀,就停顿下来。她便把头低下,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爱尔梅娅。吴珂感觉到心脏在一刹那间仿佛绞到了一起,疼得叫人无法呼吸。
但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难道将真相告知于谁,就能够得到相互支撑的盟友吗?
吴珂并不想真的回答这样的问题。相信只要告知真相便可以解决问题的人肯定有,但绝不包含他。对那些尚未准备好的人来说,所谓的真相反而不是福音,而是灾难。
是的......就算是女儿......
【仿佛只要出了这一片地方,就会......】
爱尔梅娅支离破碎的景象仍然清晰地刻印在吴珂的脑海,那种犹如失去一切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回去吧......”
吴珂不再朝着镇外投注任何视线了,他垂下眼帘,仿佛想要躲闪掉谁的视线似地,自顾自地向着镇子走去。
爱尔梅娅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好让人看不到她不禁咬紧的牙齿。
两个人一个在前面走着,一个在后面跟着,途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也没有再折回镇里的店,而是直接回了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轻轻地关上房门,吴珂少有地,直接坐倒在那张本来属于他的床上。
现在,这张床大概是要物归原主了。仰躺在床上的吴珂扯了扯嘴角,也许是想自我安慰式的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莉安塔确实是走了。她做出了算计,但针对的只是我。吴珂闭上眼,回忆起了女儿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女儿说莉安塔根本没有躲藏,我却根本没有在意,而是直接朝镇外跑......
合理?直接向镇外跑是不合理的吗?想要找到一个逃跑的人,难道不是应该从外向内不断压缩空间才是最合理的吗?而且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这么做难道不是......
从外?向内......
吴珂猛地睁开眼睛。
难道莉安塔知道什么!?不,不一定。或许她也只是猜测,但是......
是啊,被困在这座晨曦镇里的人,在他们的认知里是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外界’概念的!
那么对于莉安塔这个从帝国军营地救出的人来说,不存在‘外界’的镇外,又怎么可能优于镇内这样存在大量镇民的复杂环境?
想到这里的吴珂霎时感觉心脏一下就悬了起来。
若是‘没有外界’的认知障碍没有被打破,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就是‘不合理’!
而莉安塔,她就可以从这‘不合理’中察觉到......
不!不!不一定是这样的!吴珂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苦于思绪的吴珂情不自禁地抬手用力抓起了头发,但这个做法却也根本无法帮助他找到答案,只是在为内心的压抑平添几分难受罢了。
莉安塔,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莉安塔!
你到底......想从我的丑态里找到什么?
慢慢的,吴珂松开了手,放过了自己的头发。而那双手掌也顺势移到了脸上,掩住了整个面颊。
房间就此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吴珂不说话,也没有另一个人来打搅,沉默的氛围把算不上宽阔的房间笼罩,宛若一潭幽渊的水,是全无波澜的平静。
身处其中的吴珂,则像是浸没在这幽渊深潭中的石头,感受不到所谓的清幽韵味,那深潭所能给予他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自内心升起的寒意令吴珂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奥德莉,那个女孩倒是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历经磨难的样子。恰恰相反,她好像还有着一种让人莫名其妙的乐观。
是啊......正因为她受了那样令人难以接受的磨难,所以才会对世间的种种,有着与他人截然不同的看法。
可是莉安塔,你就是奥德莉。就算是得到了内心渴求的拯救,那也并不应该让你成为一个背叛者。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在得到了那个答案后,你又想要做什么?
吴珂放下了掩盖在脸上的手掌,干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直接摸向房门。
谁知拉开门后却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一个人影随之重重地撞进怀中,把吴珂顶得险些摔倒在地。
所幸吴珂后脚撑住了身躯,便发现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抓着自己衣服的那个人,竟然是爱尔梅娅。
不应该啊?她至于来听我墙根吗?
看到爱尔梅娅刻意地紧闭着双眼似乎想要逃避,吴珂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想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轻叹。
“对不起。”
“对不起!”
下一刻,两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开口了,便又让彼此愣在原地。
吴珂确实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向自己道歉,但很快就明白了女儿的想法。爱尔梅娅或许把这一路上的沉默当作了对自己的拷问,或许在她看来,主动去捅破一层窗纸的行为所导致的后果,理所当然的该由自己承担。
但是这并不是她的问题,吴珂也根本没有半点迁怪女儿的心思。
谁又能真的体会到,爱尔梅娅的内心所经历的压抑和难受?
想到这里,吴珂不再拖沓,用力一下扶起扑在自己身上的女儿,再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他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微微颤抖了一下,但马上便像是融入其中似地,绷紧的身体飞速垮了下来。
“你不需要认错,是我的错。”他附在爱尔梅娅的耳畔,轻声说道。
“......为什么?”
“你说过的,我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吴珂无奈地笑了笑,“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主动理解,主动退让,继续信任我。你做到了这个地步,我真的不愿意再看到你继续委屈自己。”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是受了伤害的人。我也请你原谅我,向你隐瞒了真相。”
吴珂松开手,轻轻地推开了怀中的女孩。
“但是有很多事情,我依然不能告诉你。因为那些真相必然会促使你行动,会让你受到无法想象的伤害。我不指望这么说能让你放弃,我知道你绝不会因此退缩。这也是我在你所没有经历的过去亲眼目睹的景象,直到现在,我仍然会为之感到惶恐。”
“爱尔梅娅,我不想再一次地失去你了。你愿意明白吗?”
吴珂看到,女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那双本该如紫水晶般闪亮剔透的眼眸,此时已经充满了惊愕,还有茫然。她像是理解了吴珂说的话,又像是没有,只余下空空的迷茫,填满了心中由疑问开凿出的沟壑。
随之而出现的,是于迷茫之中疯狂扩张的猜想。
对于认知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阻碍的爱尔梅娅而言,很多想象都被迫服从于限制,从而推导出了诸多似是而非的东西。
但是,这个世界加诸于她认知上的阻隔,却也因此渐渐地被发觉。
而异样所能为爱尔梅娅带来的,自然是怀疑。
更不要说,她原本就已经从莉安塔的言辞之中察觉到了一点‘痕迹’。
“那么!”爱尔梅娅抬起手,抓住了吴珂的双臂,“至少告诉我!你,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重要吗?”吴珂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敢面对爱尔梅娅的双眼而移开了目光。
虽然脑子里认定将原本的关系就这样说出便可,但是吴珂的内心却对这个回答有了明显的抗拒。吴珂不知道这种抗拒感究竟从何而来,然而引为尴尬或是羞耻却都不符合自己。
啊......也许是那样吧。
吴珂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兴许是因为,不该再用所谓‘创造者’的身份,不该再以这样的‘父亲’身份而自居了吧?
毕竟,爱尔梅娅就算因为‘游戏角色’的缘故再怎么和自己相似,现在的她也是一个完完全全独立于自己,与自己确确实实存在着差异的人。
可惜的是,除了‘父亲’这个身份外,确实也找不到别的说法了。
“我觉得我说了的话,你可能会不信。但是,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真正的亲人。”吴珂还是和抗拒感稍稍妥协,给了爱尔梅娅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吗......”
听到这个回答的爱尔梅娅,松开了双手。
“其实也没什么不信的。”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只不过......长相上确实不一样嘛。”
“啊对了。”吴珂忽然一拍脑袋,刚才光顾着女儿的事情,险些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我要出去一趟,莉安塔离开的事情,我认为没有那么简单。”他说着,抬手轻轻地按住了爱尔梅娅的双肩,“但是你不可以跟过来,理由你也知道。但是你放心,我去的地方对我来说没有危险。”
没错,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其实晨曦镇里还有一个可以和他商量。
镇郊的车夫——在他到来以前,这个闭锁世界上唯一的‘清醒者’!
倘若莉安塔真的在试图勘破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车夫也必然是她将要寻找的人!
107:是否在世界的重置上,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进行取舍?
车夫依然守着他的马车,哪怕那马车早已经成了一堆废物。
当吴珂顺着还算平坦的泥土路走来时,车夫甚至没有一点儿警觉的意思。哪怕吴珂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车夫也依然执着于他的‘梦境’。
吴珂看不出究竟是车夫真的睡着了,还是纯粹不想理睬外界。他本想叫醒车夫,但鬼使神差似地遏制住了自己。吴珂看向四周,仔细扫视过一圈后,在马车的残骸边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吴珂原来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话都还没有到嘴边就消失了。
唉,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想开这个口......吴珂也试着让自己倚靠在残骸上,几经挪动调整,这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身体感觉感觉到舒缓,思维也慢慢放开了名为逻辑的枷锁。
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大概也是这样吧。吴珂忽然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最后那段时间,也象是这样为一件事持续奔波了很久。
若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可是身体上的负荷还可以通过休息释放,精神上的负荷却很难得到调整。
这里可不是原来的世界,万一玩游戏,刷一刷番剧,吃一吃美食就能缓解压力。眼下是身处比之异国他乡更加遥远距离的地界,还有一个始终没有实质进展的难题,而可以帮助分担这一切的人......
没有。
确实爱尔梅娅愿意,也可以为他分担这些。但是,那也只会让原本的一脸懵逼变成二脸懵逼罢了。这样的分担对解决问题根本无益,其结果也只是平白多了一个苦恼的人。
吴珂不希望女儿真的牵连进来,哪怕她会因为察觉却不知情这件事苦恼,那也终究好过为这晨曦镇全无头绪的难题而费神。
更不要说,现在还有一个不知道底细的莉安塔躲进了暗处,不知道在图谋什么。
思绪触及莉安塔后,吴珂却微妙地有了些好笑的感觉。
什么嘛......难道我还指望她可以和我分担这些吗?
不过也是,如果是她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打破眼前的僵局吧。毕竟,她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思路不是吗?
吴珂真的笑了出来,那笑声虽然不大,可是对于比邻的人而言却清晰可闻。
“是你啊。”
车夫从马车的残骸上坐起,扭头看向一旁的吴珂。
“你有很长时间没有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
“是啊,我换了思路。”吴珂睁开眼睛,侧过脸迎上车夫的视线,“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些线索的,但好像又碰到了僵局。”
“你做了什么?”车夫把身子朝吴珂挪近了些。
“就是顺其自然,想着能不能发现你说的剧本。”吴珂也坐了起来,“但是,这个剧本可能并不像是我想象的那样。”
晨曦镇的‘剧本’似乎根本就不是为了实现谁的愿望。
“谁也不知道这场戏的规则,哪怕是不允许死亡这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演出本身不允许死亡,还是演员还没有到退场的时候。”
说到这里,吴珂不禁笑了一声,干巴巴的,似乎又不像是在笑。
“原来是这样。”车夫点了点头,“之所以我的马车不会被复原,就是因为这场演出里根本不需要它。可是这样的话,什么演出会需要车夫却不需要马车?”
“可能和车夫这个身份无关吧。”吴珂摇摇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来打量起了身后的残骸。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最开始的时候马车还是会被复原的?”
车夫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情。
“这......不会是因为我,让马车被排除出了那个剧本吧?”
“不好说。”吴珂抬手挠了挠头,想要安慰一下车夫,“没准也是因为......”
因为......因为什么?没有资源将马车复原?
吴珂不知觉地锁起了眉头。
是啊,创造出这个舞台的存在,是不是也有一些限制呢?是否在世界的重置上,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进行取舍?就比如说车夫的马车......
吴珂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扑到残骸上开始摸索起来。
车夫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缓了片刻,这才重新凑了过去,好奇地看着吴珂手抓着马车被破开的零件,好像是在对比着什么。
这样的举动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吴珂开始主动破坏起那些稍完整的部分,车夫这才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你这是干什么啊?”车夫满脸心疼地拽着吴珂的胳膊,“马车都已经坏了,你难道想再重来一次看它会不会被修好吗?”
“不是。”吴珂摇起了头,“我只是在对比,好确定我的猜测。你回想一下,你当初毁坏马车的时候肯定不是刻意要把它毁成某种特定的样子吧?那么它究竟是因为没有被复原,还是说它应当被复原的状态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毫不意外的,车夫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晨曦镇这个舞台或许有一种......存在,它会因为某些原因修改晨曦镇内的事物被复原的状态。比如说你的马车,那个存在一开始认为马车应该被还原成正常的,但后来它认为应当还原成被破坏的。”
吴珂努力的一番解释后,车夫脸上的茫然倒是越来越多了。
“所以你想找到那个存在么?”他只能这么问道。
“倒不是要找它。只是,如果能确定它确实存在的话。我就可以想办法,在晨曦镇上做出一些改变。你知道的,演出需要布景,那么通过改变布景,就可以大致地摸索出这场演出的脉络。比如说,表演生活的剧和表演的剧在场景上可是有很大不同的。”
但更重要的是,通过破坏场景,确定核心舞台的位置......
说完后,吴珂趁着车夫不注意又从残骸上掰下来一块木板,并在车夫的惊叫声里把木板朝着野地扔了出去。
“万一再次重来的话,就确认一下这个地方是不是被复原了。”吴珂对车夫说,“如果是的话就说明,这世界重来以后的复原并不是完全依照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就从帝国军的营地开始拆起,直到逼出这个复原机制的底线。吴珂在心底说道。
“对了,最近待在郊外可能会有点危险。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去镇上吧。”离开之前,吴珂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提醒车夫以后,便自己向着野地走去。
吴珂其实还想和车夫讨论一下关于认识障碍的事的,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车夫虽然也是清醒者,但他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探求真相的人。他之所以能保持清醒,或许只跟他的身份有关。
车夫在这一方面最有价值的地方,可能就是他能保持清醒的原因了。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不能由车夫嘴里得出了,吴珂觉得还不如让车夫去想想怎么保护自己的安全。
说实话,如果自己是带着恶意而来,那么车夫早就已经死在他的手下了。倘若躲藏起来的莉安塔真的想要对车夫不利,自己未必可以能来得及救下车夫。
想着,吴珂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自己琢磨车夫可以保持清醒的原因。
毫无疑问,保留了车夫却不保留马车这件事情是值得思考的。车夫对于晨曦镇的角色意义很有可能不是一个马车夫那么简单,或许是因为他和镇上的某些人存在关联,又或许只是因为晨曦镇的舞台上禁止出现人的死亡。
演出道具和演员,这两者有着鲜明的区分......
如果把演员和演出道具都视为资源,那么显然演员这一资源的珍贵性要远胜于道具。
假设马车是道具,但对于整场演出无关紧要,所以晨曦镇的复原机制就不再将马车复原至完好,而是修改复原的标准让它彻底变成残骸,以节省复原一切所需要的资源。
那么,若是存在资源,就一定会有分配。而一旦有了分配的行为,就同样意味着演员并不是不可淘汰的。一个演员,只要在演出里完成了他应尽的使命,自然就可以......‘退场’。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当资源不再增长而依然不断消耗,这场演出也终将因为资源不足而被迫结束!
思绪至此,吴珂顿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在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要不干脆就这样开始破坏的想法......
不行,就算晨曦镇会重置,也不可以做出那种事!吴珂当即用力拍起了自己的脸。
可是......难道说莉安塔她?吴珂又倏地皱起了眉。
不......不该这么想。莉安塔应该没可能知道这些的,她能掌握到的线索不应该能支撑她推断到这个可能性才对。
那她为什么要选择从我身边离开呢?如果莉安塔选择的并不是背叛,如果她仍然恪守自己许下的誓言,她想要离开,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认为我不会同意她将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莉安塔认定我不会同意的事情是......
目送着吴珂离开以后,车夫也没有了继续打瞌睡的意思。他带着一副肉疼的表情,围绕着马车的残骸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定自己记住了大概,这才停了下来。
“唉,虽然是我自己砸坏的车,但还是很心疼啊。”车夫垮着嘴,一阵长吁短叹。
“要是马车能复原就好了。就算不能出去,好歹也能在路上跑两圈解解闷。啧,不过他说的最近郊外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还要去镇上?”
车夫下意识地朝镇子的方向望去,忽然,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音乐出现在那条路上。
108: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真是稀奇,怎么还有别的人会到我这里来?
车夫感觉有些奇怪,自打晨曦镇变成了一个无法逃出的牢笼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有人能够凭借着清醒的意志找到他这里。
吴珂的到来确实是个意外,但他是从外面来的,所以并不能和镇上的人做比较。
在‘要不要正常回应’的问题上犹豫了片刻后,车夫做出了决定。
但是,当车夫看清楚这个稀有的到访者时,却愣住了。
从体态来看,那人应该是个妙龄少女,却用一个丑陋而狰狞的怪物面具将自己的容貌完完全全地遮掩下来。她的步伐看上去很轻快,透着一种年轻的活力,可是与那怪物面具相联系起来以后,反而在车夫的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惊悚。
不是因为那个面具做得太像是怪物。
而是戴着那面具的女孩......好像赋予了怪物面具‘生命’。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时间里,戴着怪物面具的女孩已经来到了车夫面前。
“你好啊~”
面具下传出了一个声音,虽然因为被外物压抑而有些沉闷,但还是能够听出声音主人的那种欢快。
“为了节约时间,我就不自我介绍了。能否麻烦你直接告诉我,这座小镇,不,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怪物女孩抬起手,直接捏住了车夫的肩膀。
隐约传来的痛感当即让车夫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大叫,想要挣扎,想要逃跑,但眼前这个明明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女孩却释放着无法反抗的力量。
这下,车夫反而冷静许多。
“你......你是什么人?”
说话的同时,车夫也很快想到了吴珂在离去时所说的:郊外近来或许有危险。
难道说......车夫看着面前的怪物女孩,默默地吞下了口水。
“我说了要节约时间哦~”怪物面具下传来了女孩被压抑后的笑声,“请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十数分钟后,怪物女孩将车夫随手推到路旁,信步走向那条映着远方的道路。
“你,你要做什么?”车夫一脸痛苦地捂着肩膀,朝她的背影喊道,“那里根本没有离开晨曦镇的路,你往那里走,只会让这一切都回到原点!”
“我当然知道~”
怪物女孩微微侧过头,车夫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对方瞥了一眼。
“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不过只是场骗局。”
“在这个因某个愿望而诞生的世界里,与之无关的事物就算真的消失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是啊,若是愿望得以实现,就算所有事物都毁掉了,也无所谓吧。”
“毕竟这个世界啊,它从不为了所有事物而运转。”
更不要说,这个地方,连世界也称不上呢。怪物女孩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眸中闪着的寒光却穿透了面具的缝隙,直勾勾地锁在通往外界的道路尽头。
用这种欺骗的小把戏,是骗不过一个......帝国人的。
怪物女孩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
由仇恨催生的国度,以复仇捏造的正义,填满血肉的战车倾轧过成千上万土地,将盲目的骄傲铸成,将偏执与狂热融入灵魂。
正是这样的国家,才敢在未知维度的侵袭中反攻向异空间;正是这样的国家,才能积累下大量的空间知识储备,而后将触手伸向了更为‘广袤’的地方。
但现在,帝国军队竟然会对通讯被截断而无动于衷?
面对这个被封锁的空间,帝国军队竟然也毫无作为?
更不要说,从自己出逃到现在,帝国军队根本没有任何行动!
还有......被收容的怪物竟然没有了它本该持有的模样......
当竭力粉饰的‘正常’现象被那些未被欺骗的人无心揭开了伪装以后,数不清的反常便一股脑地冲进了‘苏醒者’的脑海。
怪物女孩动了动手指,迈步踏过了那一条早已被车夫视为禁忌的红线。
脚掌落地,怪物女孩便下意识地在路面上踩了踩。就这样停顿了片刻,女孩才重新向前出发。
被丢在身后的车夫见到这一幕,闭上眼不住地摇起了头,似是不忍心看到那个画面。但不知不觉的,他又把眼睛睁开了,仿佛无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朝女孩的背影眺望。
车夫渐渐地瞪圆了眼睛!
那怪物女孩的身影竟然没有像自己曾经见过的那样,化成光粒消散!
她依旧在向前行进,甚至已经跨过了吴珂所走过的距离!
这......这怎么可能呢?车夫赶忙向前跑了两步,马上又停了下来。
他看见怪物女孩突然站在原地,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其实,女孩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站在原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排斥正在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但是,那种排斥只萦绕在周围,并没有真正地接近,更别说接触了。
怎么,无法不敢靠近我么?
女孩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呵,这种做法不会让我惊慌,只能佐证我的猜想。
我的声带并没有问题,我也依然呼吸着气体,光依然能够传入我的眼眸,就连触感也时刻在提醒我,我就站在这个地方。
现在,我站在这里!
你没有骗过我,也没有让我消失。那么,我想你该回答我的问题。
这场骗局为了什么!
你用这场骗局向他寻求什么!
......
女孩感觉自己恍惚间像是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有如熟睡者的梦呓,又好似弥留者的呢喃。长久的肃立之后,她点下了头,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清晰可见的泪痕正顺着清瘦的脸颊淌下,娇俏的面容却挂上了一个......凄美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的推断从来没有错误。
我就知道,我的计划一直如此合理。
我还知道......我的生命,为此时而生!
女孩重新戴上面具,转过身,朝着来路返回。
一直在注视着女孩背影的车夫自然看见了她的折返,不由地眨了眨眼,随即抬起手用力揉了两下,再用力地睁开眼皮,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怪物女孩却在视线中越来越近,再一眨眼,她便已经重新跨回了晨曦镇这一边的界限。
她真的回来了?!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车夫愣了半晌,却见到怪物女孩直直地朝自己走来。
“你怎么......”
他刚想询问,可是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花,紧接着一种莫名的失重的感觉囊裹住了整个脑袋。
嗯?我这是......
一声闷响,一颗算不得圆润的东西坠落在地上。
怎么了......?
怪物女孩伸出手,在车夫的身体上轻轻一推,失去了掌控的躯体便就此倒下,成了路边残骸中的一部分。
“那么,接下来就让将要被英雄杀死的怪物,登上这座舞台吧。”
“这场无聊的演出,该结束了!”
莫名的,吴珂感觉到眼皮跳了两下。但两边都各自跳了几下,搞得吴珂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借用左右眼的说辞来安慰自己。
不然创立一个说法,就叫双眼皮跳行大运吧。
吴珂回到晨曦镇的家里,推开门后,却发现爱尔梅娅并不在家中。
出门了?他感觉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那只不过是因为从前女儿都是和自己一起行动罢了。而今是自己要女儿主动回避,那么女儿的单独行动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过,还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她啊。吴珂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餐桌前坐下,开始思索起了关于‘舞台资源’的事情。
吴珂并不是在考虑如何尝试着压榨‘剧本’的底线,他所想的是莉安塔做出的那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决定。
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莉安塔......吴珂不知觉地皱起了眉。
就算是,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也不要独自承受那样的罪孽。
这思绪越被这样搅合,就越显得杂乱。脑海中运转的思维因为缺乏根据而渐渐成了一种胡思乱想,吴珂的想象莫名地编织出一副画面——爱尔梅娅和莉安塔,两人像是疯了一样地在旷野上厮杀......
不!不该是那样的!吴珂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吐出几口浊气,苦着脸揉起了眉心。
“唉......”
爱尔梅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望着面前一架子的档案。
虽然晨曦镇只是一个乡野小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上理所当然地也有记录镇民户籍等信息的档案。哪怕是看上去不那么‘正规’的冒险者行会,也会登记冒险者的信息进行存档与记录。
“仔细想想,好像我们这些外来者确实没有被记录进晨曦镇的户籍里。”爱尔梅娅小声嘀咕着,把手伸向架子上的一封档案,将它拿到手中。
“我看看,这是......贝克拉家族?哦,镇民的户籍是以家庭为单位存档的吗?有了,果然档案外皮就有名单,这下能省不少事呢。一、二、三、四、五,看来这家一共五个人。”
将这一封档案放回架上以后,爱尔梅娅开始了她的快速筛选搜查。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在名单上被划了横线的档案。
“是离开,失踪,还是死亡?”爱尔梅娅迫不及待却仍然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档案,取出了其中那些更为详细的名册。
“这是......斯塔隆家族的,达里尔,曾是晨曦镇的护卫队队长,现已失踪?”
109:没......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拜个晚年!)
哪怕确实看过的档案还不到总数的三成,那于海平面上裸露出的‘冰山一角’也已经让爱尔梅娅感觉到了胸闷,难以喘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档案室相对密封的环境在作怪。
爱尔梅娅把手放在胸口,轻轻地揉抚两下,便将手里的档案小心翼翼地封好,把它塞回到原本的位置。
虽然没有看完晨曦镇居民的全部档案,但是爱尔梅娅相信,自己已经从这大约三成的数量中找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
小镇的护卫队队长、医生、店铺老板、冒险者行会接待员、小镇官,甚至是镇长都被挂上了失踪的标记!
晨曦镇明明就少了那么多人!明明就少了那么多重要的人!
可是,晨曦镇的一切却一如往常那样运转。爱尔梅娅搜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发现这些失踪者的身影。
他们早在自己来时就不见了。
可他们被确认失踪的时间却并没有遥远到那个时候!
这样的事件发生分明会引起一场震动,然而晨曦镇却依旧风平浪静,仿佛这些人的消失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或许有些人的悄然失踪可以被勉强理解,但是,镇长的失踪怎么也能如此宁静?
诸多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积压在了爱尔梅娅的心头。也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她意识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答案,就藏在这些问题之中。
记录档案的是谁?
让晨曦镇维持运转的又是谁?
令镇民对身边人的失踪全无反应的......到底是谁?
爱尔梅娅只觉得足底好像升起了一盆炭火,炙烤着她的脚掌,让她不能再驻足原地。于是她快步跑出档案室,险些与守在门外的小镇官撞上。
“爱尔梅娅小姐?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小镇官有些奇怪,这个说想要借用小镇户籍档案来找人的冒险者女孩此时看上去就好像是知晓自己即将错过什么一样焦急。
“正好!”爱尔梅娅见是小镇官,眼睛顿时一亮,“你知道镇长在哪里吗?现在他在不在镇政厅里?”
正如爱尔梅娅猜想的那样,这个问题得到的回应,是写满整张脸的茫然......
少顷,小镇官的神情转为了惊疑,那张原本铺满迷茫的脸被阴郁覆盖,甚至有些难看。
“怎么会......镇长,镇长他......镇长?是啊,镇长......镇长呢?”
小镇官的双眼已经看不见爱尔梅娅了。他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从心底涌出的猜疑,身体僵硬地转动,但很快,他就撒开步子,朝镇政厅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爱尔梅娅当即跟上他,一路追到镇政厅的另一处尽头。她看着小镇官顾不上喘气,便猛地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而下一秒,小镇官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没......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
他喃喃自语,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镇官的这幅举动让爱尔梅娅不禁皱起了眉,但她也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碰触到了晨曦镇的异常。
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屏在胸口,爱尔梅娅避开地上的小镇官,走进了那属于镇长的房间。
毫不意外,那里空无一人。算不上宽敞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其中一面墙上挂着张和窗户差不多大的地图,靠里头的墙角则摆着一个金属制的箱柜,柜门则被一条铁链牢牢拴住。
若说房间里有什么比较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副没有合拢的桌椅。它的位置在房间正中稍稍靠里侧的地方,前后各自两把椅子都没有摆正,歪向了一边,好像暗示着它们在不久前还在被使用过。
爱尔梅娅走近那副桌椅,伸手在表面轻轻一碰,却发现那上面并没有落灰。
不对!爱尔梅娅下意识地握起拳头。
明明是没有人的房间,为什么会这么干净?如果是有人清理,那么这副桌椅却为什么没有被推回原位?
想到这里,爱尔梅娅当即回头看向门外的小镇官,却见他好像失了魂一样,面容呆滞地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纹丝不动。
“喂,你......”
爱尔梅娅正想要喊他,但视线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被墙上的地图吸引过去。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那张地图。地图上标记着晨曦镇的字眼也好似在配合她的脚步一样慢慢扩大,直到爱尔梅娅站到了地图面前,她才发现,这张地图上竟只有晨曦镇足够清晰到让人看见。
而晨曦镇之外的,竟然被杂乱的线条所覆盖!
......为什么?远看时明明没有.......爱尔梅娅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但视线中的一切并未有任何改变。
晨曦镇,晨曦镇,晨曦镇......
爱尔梅娅不经意地后退两步,地图也好像被什么力量所遮掩了一样,开始变得模糊。
见状,爱尔梅娅张了张嘴,但还不等她真的说出什么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椅子倒地的轻响。她连忙回头,却见到了一幕她根本无法想象到的诡异景象。
一个衣冠整齐的男人,双脚悬在半空,倒地的椅子就在他的脚下,而支撑他的......
是一条绑死在屋顶,还有他脖颈的粗绳。
“啊!”爱尔梅娅难以遏制地惊叫起来。可紧接着,她就看见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房内的桌椅仍然在它们原本的位置,没有哪张椅子倒在地上,也没有任何人吊死在这个房间。
爱尔梅娅几乎是被本能驱使着跑出那个房间的,她还险些直接踩到瘫坐在门口的小镇官。
但此时爱尔梅娅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有些诡异的区域。她一路狂奔到镇政厅外,直到阳光照在身上,才猛地让自己停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怎么会变成这样.......爱尔梅娅一面喘,一面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那个人......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吊死在镇长的房间?
随着思绪的沉浸,爱尔梅娅的呼吸也开始缓和。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猜想,但最后只有一个被保留下来——吊死在那里的人,或许就是镇长自己。
可是,在晨曦镇的档案记录里,镇长只是失踪。
倘若他真的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那么早该有人发现他才对,也不应该会出现被列为失踪的情况。
更何况,我看到的似乎也不是实景,而是......极为短暂的幻觉?爱尔梅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反常。
确认身体无恙之后,她有些想要返回镇政厅再次调查。但吴珂的叮嘱却又在这时从脑海中响起,爱尔梅娅轻轻咬了咬嘴唇,两眼紧紧地盯着镇政厅大门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甩手转身离开。
她很想要冒这个险。
可她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冒这个险。
至少......在捋清真相的轮廓前,不能!
离开了镇政厅后,爱尔梅娅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下一个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因为这番调查而被什么存在盯上,心中难免感到急迫。可理性却开始强调,接下来要做的那件事......
“不能着急,千万不能着急。”
吴珂抱着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女儿外出仍未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主动出去寻找,又或者在休息后继续调查莉安塔和晨曦镇的事。
当然,吴珂也想过要不然做些好吃的,主动和女儿缓和一下之前的僵硬。只不过这个想法在出现以后,就被他主动否决了。
眼下这个时间点,还是不要太‘善变’得好。
吴珂还是想让女儿意识到自己的坚持,他绝不希望女儿第三次步入那样令人绝望的境地。
只是......爱尔梅娅,她会愿意接受吗?
吴珂的嘴角垮了下来,他顺势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到屋外,想要换换心情。
屋外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晨曦镇就好像它的名字那样,充满了晨曦将金灿灿的光辉铺向大地时的欢愉。
天空仍是澄澈的,稀疏的云朵无法遮掩那轮耀眼的太阳,而围起小镇的小丘河水,它们的颜色亦在这光芒下璀璨生辉。遥遥望去,田野的麦浪隐约激起了一道道波澜,柔和的风里仿佛吹来了一丝清香。
可是,这一切的所见所闻,都是虚假的。
吴珂不知道,自己的嘴角,连带着整张脸,都再一次地垮了下来。
晨曦镇的一切不过只是被布置出的舞台,好不容易吐出嫩芽的种子会因为一次不遂心意的拙劣演出而被抹消,耕作的土地被犁尽千万次,也永远品尝不到丰收那一刻的喜悦。
而一旦舞台的‘主人’认定某些东西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它们甚至连那一丝渺茫的机会也失去了。
就因为它们都是虚假的,它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真实’的权利。
它们就像是那被画出来的盛景。纵使画面之中如何美丽,如何绚烂,可只要那个站在画外的人不喜欢,那绚烂便是毁灭前的绝响......
但对于画外的人而言,毁灭一幅画,又能有多大的负担呢?画里的真实在画外看来不过只是伪物,画里的生命死去了,难道还会要画外的人因此而偿命吗?
这也是毫无道理的。画外的人,甚至无法理解,画里怎么会存在能够与他平等的生命?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吴珂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慢慢的,又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是啊......画外的人怎么会理解呢?
在那一刻,吴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110:我想......找一个人
将晨曦镇比作舞台或许并不正确。
所谓舞台的演出,是由矛盾引领的变化贯穿了舞台上的所有,它是一种活跃的,动态的存在。但反观如今的晨曦镇,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站在自己的视角,晨曦镇不能说是毫无变化。
可是,对整个晨曦镇,对于这个完整的集体来说呢?
生活改变了吗?镇民的习惯改变了吗?甚至于被劫走了囚犯的帝国军,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
吴珂重新咀嚼起奥德莉对他,对他们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一个时间停滞的空间】。
时间停滞的意义,或许并不是运动意义上的完全静止。如果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只不过是将同一天重复了三百六十五次,那么时间就失去了流动的性质,无限次的将昨日或是今日重现,就如同把一段影像无限次的重播。
就算重播上万次,那段影像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所以与其说晨曦镇是一个舞台,倒不如说晨曦镇是一副会动的画,是一本于孩童而言十分神奇的立体书。
只可惜,画再怎么动,其范畴也是早在绘制以前就设计好的轨迹;立体书对儿童来说再怎么神奇,也不过只能在书中重复同一种安排。
所以,想要真正改变这一切,就必须要改变晨曦镇的‘生活‘,去’掀翻‘那些被定好的命运!
吴珂伸手用力抓了抓头发,嘴角虽然向上扬起了些,但牙齿却咬在一起,一点儿不像是高兴的意思。
这毕竟只是猜想,想要求证,就必须用行动验证。可是,验证的方法却是有些叫人拿捏不准了。
单单只是想要‘改变‘并不困难,焚其田,毁其地,与晨曦镇的所有人为敌,逼迫他们脱离原本的生活就行。但那样做的话......哪怕有人告诉吴珂就必须那样做,不那样做就无法拯救晨曦镇的所有人!
他也无法完全接受。
吴珂知道自己必须要想一个更好的办法,一个能够至少不伤害镇民的办法,去验证自己关于‘改变‘晨曦镇生活的猜想。
在这个晨曦镇里,具有可行性的办法真的不多。
不能有人伤亡,不能对晨曦镇的事物有所破坏......
吴珂忍不住又抓起了头发。幸好他并不习惯于将头发留长,不然那些头发经历如此的操弄以后,恐怕不会比鸡窝好看到哪儿去。
怎么办呢......吴珂深深地吸了口气。
难道要用那个办法?他不由自主地板起了脸,望向镇外,望向远方。
“哎,你干嘛往那里走?那里不是委托巡逻的路线。”
郊外的树林中,两人组成的冒险者队伍中出现了分歧。
“你没看见那边有个人影吗?”脱离路线,向树林深处走的冒险者指着前方,反问自己的同伴。
“那肯定是做其他委托的同行啦。你别去给人家添乱好不好?”同伴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巡逻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再说了,既然是同行,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又怎么了?”冒险者一扭头,继续朝前走去。
“啧。那你自己去,我可不陪你!”
说完,同伴干脆转过身子,把背影丢给了冒险者。但冒险者正顾着往树林走,哪里能看见同伴撂下的脾气?
就算看见了,冒险者也不关心。和同伴闹掰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也只是一次日常的巡逻委托。这样的事情换一个人来,或者说,干脆不要第二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是啊,每天都是这样,真的有必要......每天,有必要?
正踩着野草与碎叶前行的冒险者突然懵了,心底有种说不上的感觉冒了出来。
冒险者不知道那到底该算是心悸,还是惊疑,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可他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是错觉吗?冒险者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进入了树林的深处,彻底消失在同伴的视野里。
“......可恶的家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么麻烦的人?”
在原地干候着冒险者的同伴还在生着闷气,他面向晨曦镇的方向,有一句没一句地发着牢骚,时不时地还往地上踩踏两脚。
正当他喋喋不休时,忽然在背后响起了踩过了树叶和杂草的脚步声。
“哼!这就回来了?怎么不......”冒险者的同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可当他看见来人的模样,却愣得连话也吞回了腹中。
来人并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一个戴着狰狞的怪物面具的家伙。
那个面具几乎是一时间就夺走了他的视线,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在镇里见过这个款式的面具。但不知怎么的,戴在眼前这人的脸上,怪物的面孔便犹如活过来似地,尖利的獠牙甚至垂下了流涎......
不对!?冒险者的同伴猛地摇起了头,那明明就是面具,怎么可能流出口水?
可当他再想去看时,却见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是身体被甩到了半空中那样。
只是为什么,身体感觉好轻......
为什么......我看见了我自己?
为什么......没有?
咚的一声闷响,失去了一部分的身体举起双手,在断开的脖颈上胡乱抓挠起来。怪物面具之下,将这一切映入其中的眼眸微微眯起,又将视线转向了树林。
“呵呵~该说,恭喜你了吗?”
怪物面具下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面具的主人伸出手,在身前不住颤抖的躯壳上轻轻一推......
咚咚——
晨曦镇中,斯塔隆家的门被爱尔梅娅敲响了。
开门的是一位包着白色头巾的妇人,脸上看上去有些苍白,但很干净,见到敲门人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一脸平静地将爱尔梅娅上下打量了一遍。
爱尔梅娅也打量着妇人,直到片刻以后,这才开口道:“你好,我是镇上的冒险者。”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妇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找一个人。”话到了嘴边,爱尔梅娅还是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自己在镇政厅的所见以后,又坚定了想法。
但没想到妇人一听,直接摇起了头。
“那你恐怕找错了地方,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完,妇人就想要关门。但早已经察觉到的爱尔梅娅抢先一步用手把住了门。
“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爱尔梅娅直勾勾地盯着妇人,“请你再想一想,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妇人回以视线,但却没有在关门这件事上选择对抗,她反倒是一下将门拉开了,还侧过身子说,“你如果觉得我在骗你,不妨进来亲眼看看。我没有什么事情好隐藏的。”
这一番举动反而让爱尔梅娅感到了为难。
妇人的反应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出现任何一丝反常,明明小镇官在被问到镇长的所在时出现了那样剧烈的反应,可是这位斯塔隆家的女人,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中还有一个亲人存在似的。
失踪的达里尔可是她的孩子!
眼看妇人就这样让开进门的路,爱尔梅娅一咬牙,跨步走进妇人家中。
就第一印象看来,斯塔隆家族这座算不上富裕的房子里并无多少精致的装潢,家具数量同样只是满足生活最低要求的水平。显然,达里尔虽然在失踪前出任着小镇护卫队队长,但他似乎并没有用这项职务来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
不过,房内却明显是有人在精心打理的。不仅地面干干净净,就连桌椅的摆放得像是士兵队列那样整齐。而桌子的正中央,还摆着一个瓶子,里头插上了新花。
那种花,其实在晨曦镇里随处可见。不过,眼前这支似乎是妇人特地种的,爱尔梅娅来时就在屋外见到了一小块花圃。
除此之外的,就是一个倒满了水的杯子了。它就摆在桌子的一角,等着被人取用。
“你看到了吧。我的家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妇人走到了桌子旁,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我不明白你找的那个人是谁,我也没有办法帮到你。如果你还要坚持的话,那么你就随便找吧。我家里就这么些地方,上面的卧室虽然关着,但是没有锁,可以直接打开。至于地窖,窖门就在楼梯下边。”
说完以后,妇人便垂下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想再理会家中这个‘不速之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爱尔梅娅就站在厅里,望着妇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向妇人问道:“我想请问,达里尔斯塔隆到底是谁呢?”
闻言,妇人慢慢抬起了头。
她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这一次多少还是流露出了几分疑惑。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妇人仍然这样说到,“斯塔隆这个姓氏,晨曦镇里应该只剩下我一个。我的丈夫很早就死了,他生前从没有说过他有兄弟。”
妇人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出息的孩子。爱尔梅娅不禁锁紧眉头,她觉得这有些荒诞,一个母亲竟能完完全全忘记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算什么!
这根本就是,比之小镇官在意识中忽略掉镇长存在的,更大的异常!
为什么会这样?爱尔梅娅的思绪快速转动起来。
妇人与小镇官完全不同的反应,到底对于晨曦镇隐藏的秘密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能就这么离开。爱尔梅娅心想,妇人家里,一定有破解问题的线索!
比如——达里尔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111:晨曦镇,我们,应该是已经消失了的
没错,只需要找到达里尔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就好了。
爱尔梅娅用力捏了捏拳头,就要动身搜查。可是,当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枯坐在椅子上的斯塔隆夫人,却硬生生地让身体停在了原地。
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爱尔梅娅忽然产生了怀疑。
镇政厅发生的异状证实了晨曦镇内存在诡异。那间空无一人却突然出现吊死者幻象的镇长办公室,就好像是一个阴影,一个警告......
但爱尔梅娅并不是惧怕这种威胁。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镇长办公室的吊死者就是镇长的话,那么同样被列为失踪者的达里尔......会不会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爱尔梅娅下意识地又看了斯塔隆夫人一眼。
她说过,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或许,档案中记录的达里尔,她的孩子,就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一位母亲遗忘了自己的孩子诚然是一种悲剧,但那不过是对知情者而言的悲剧。倘若让这位母亲回忆起自己的孩子,让她醒悟自己的孩子已经死去,那么原本只是游离在母亲身侧的悲剧就会将她追上,让‘知情者的悲剧’再度扩大。
已经发生的悲剧固然无法改变,但若是选择逃避,却未尝不能将悲剧暂时甩在身后。
爱尔梅娅意识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在将悲剧推向斯塔隆夫人。
而她其实根本没有一个足以说服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解开晨曦镇内隐藏的阴谋?那其实并不是斯塔隆夫人的事,而是自己的事。用自己的意愿去裹挟他人,爱尔梅娅无法用这样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她想了很久,想过自己所为的真相,想过那真相或许关乎到整个晨曦镇的命运,想过自己正在做的并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是为了打破晨曦镇的异常,拯救所有人......
只是无论怎样寻找理由,最后也始终绕不过一件事——这里是别人的家,不是她的。
而她将要调查的达里尔失踪一事,其实就是在决定别人的命运。所以爱尔梅娅想到了吴珂被莉安塔揭露的异常,想到了吴珂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爱尔梅娅沉默了许久,最终,她叹了口气。
“我能坐一会儿吗?”她犹豫了一下,向斯塔隆夫人问道。
在得到对方的首肯以后,爱尔梅娅便在斯塔隆夫人的对面坐下。
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面容苍白而憔悴的妇女,良久,在一阵沉默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晨曦镇的,而且还是镇里护卫队的队长。”
斯塔隆夫人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似乎连注意力也没有放在爱尔梅娅的身上。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把他忘了。就好像是,我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扔出去了一样,连一个印记都没留下,似乎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似的。这让我很难受,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所以我一直努力去回想,终于!最近我突然回想起他了!可是,我也意识到一件事——我的这个朋友,他也许......死了。”
爱尔梅娅看见,斯塔隆夫人的身体颤了一下。
“很好笑吧?我这时反倒后悔把他想起来了,他从晨曦镇消失那么久,了无音讯,我就算再怎么告诫自己要乐观,也难免还是想到那个结果。说实话,比起面对,用忘记来逃避或许更让人舒服一些。只要我想不起来,就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斯塔隆夫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了?”爱尔梅娅马上问道。
“我......有点渴了。”斯塔隆夫人说着,便向厨房走去。爱尔梅娅见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杯留在桌边的水,不由地皱起了眉。
她给自己倒水?那......那杯水是谁的?
虽然爱尔梅娅很想询问,但斯塔隆夫人回来时她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此时比起所谓的寻找线索,爱尔梅娅更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她不觉得自己应该去决断别人的命运。
所以她想要将一切可能性都全盘托出,无论是通向悲伤,还是通向希望。
“我一度以为他是死了。但是,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在晨曦镇长大的,我是个外来者。某一天我受了很重的伤,倒在晨曦镇外,是这里的人救了我,让我在这个镇上安顿下来。”
“可是我不是晨曦镇的人,我一定有自己的故乡,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就像他一样。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故乡在哪里,我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亲人,还有朋友的面孔,我就像是跟那段人生断开了一样,回忆中的故乡还有亲人全都是空白的。我想对我的故乡而言,我或许就和他一样,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但我真的死了吗?没有啊!我只是想不起来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我想,会不会他也和我一样,只是流落在外,只是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是我更害怕了,因为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一样,终于回到了故乡,却发现故乡已经把我遗忘了,就连我的亲人也把我当作一个陌生人,我该怎么办啊?他该怎么办啊!”
爱尔梅娅猛地停了下来,用力吐了口气。而坐在面前的斯塔隆夫人,正用手用力地压着自己的心口。
“对不起,大概是我太自私了吧。”爱尔梅娅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其实仔细想想,还是忘掉了好。不然的话,我一天回不去,他们就担惊受怕一天......”
说罢,爱尔梅娅垂下了头。
她知道自己其实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种自我的发泄,而不是理想中的阐明利害又或是劝解什么。自己试图为达里尔的‘希望’做描述,结果莫名想到了自己,想要借机引申,却是任情绪开始蔓延。
一时,屋内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爱尔梅娅垂着头,看不见斯塔隆夫人的神情正变得越来越惊慌,她摁压着心口的手掌愈加用力,连带着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
少顷,斯塔隆夫人开口了。
“我......我感觉好奇怪。”她颤抖的声音让爱尔梅娅下意识地抬起头。
谁知这一抬头,却吓了爱尔梅娅一跳。只见斯塔隆夫人本就憔悴的脸颊,竟然涌现出一抹灰暗的色彩。
“你怎么了?”爱尔梅娅连忙起身。
“我不知道......我觉得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我的喉咙也被抓住了。我......”斯塔隆夫人突然放开摁压心口的手掌,一下抓住了赶过来的爱尔梅娅。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她不知为何变得焦急起来,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爱尔梅娅,却好像焕发出了异样的神采。
“你听我说!我总是有一种,心里空空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是我太想念死去的丈夫了,可是我却想不起和他生活过的日子。对,对!就跟你说的一样,那里好像全部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可是!听到你说的话,我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我一定!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告诫自己,那种感觉一定是假的,假的!可是现在我懂了!我......我确实是丢掉了什么。是......是让我的灵魂也跟着离开的......”
爱尔梅娅下意识地转过头,向桌边的那一杯水望去。斯塔隆夫人也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那个静静待在桌边的杯子上。
斯塔隆夫人的眼眸瞬间迸发出了强烈的色彩。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那里会有一杯水呢?是我吗?对啊,是我啊......”
当爱尔梅娅收回目光,她看见泪水如溪流一样,从斯塔隆夫人的眸子里淌出。而她整个人竟然开始变得模糊,又就好像是浸入水中的盐块,开始慢慢溶解......
“等等!你这是怎么了!?”爱尔梅娅大惊失色,连忙抓紧了斯塔隆夫人的双手,怕她下一刻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斯塔隆夫人却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偏转了头,望向爱尔梅娅身后——那扇家门。
忽然,她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啊......是这样吗?”斯塔隆夫人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像是一道和煦的阳光,“孩子啊......”
说罢,她又望向了爱尔梅娅,温暖的笑容之中带上了一丝歉意。
“对不起,孩子。”她说,“你并不属于这个地方,都怪我们这些本就该消失的人,把你牵连进来了。”
“啊?”爱尔梅娅不由睁大了眼睛。她所寻求的真相,似乎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孩子,你听我说。”斯塔隆夫人的下身已经完全化作光粒消散了,剩下的上身,连手掌也彻底溶解,使得爱尔梅娅不得不将斯塔隆夫人的肩膀抱住。
“晨曦镇,我们,应该是已经消失了的。那个时候,我看到天上突然亮起了一束光,然后它变得越来越亮,转眼间就把一切都吞了进去。我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就看到镇子好像被静止了一样,鸟儿停在空中,路过的人定在原地。但我只看到了很短的一瞬,就失去了意识。”
这时爱尔梅娅甚至已经无法抱住斯塔隆夫人的身体了,不得不用手托住她的脑袋。
“现在的晨曦镇,一定是梦!一定是我们这些知道自己就要消失却不愿意消失的人,一起做的梦!对!只有这样,我们的时间才能......”
斯塔隆夫人已经无法看见爱尔梅娅的脸庞了,她下意识地喊。
“花!我种的花!给他!”
淡淡的光点,像是离散的萤火虫,飞向四面八方。
112:快抓住她!她是凶手!
直到双手空无一物的虚无感冲上了脑海,爱尔梅娅才如梦初醒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斯塔隆夫人或许彻底消失了,她就像是一捧烧尽的灰,被偶然卷起的风轻轻一吹,便随之消散在风里。
爱尔梅娅明白自己就是那一阵偶然卷起的风,戳破了遮掩灰烬的裹尸布,而斯塔隆夫人仅仅那一小块缺口中露出的部分,隐藏在整块裹尸布下的,或许就是整个晨曦镇......
‘真相’确实如爱尔梅娅所想的那样到来了,但‘真相’本身却超出了她的预料。若是晨曦镇本身就是她将要勘破的诡异,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去面对镇里的那些‘正常人’?
难道要像对斯塔隆夫人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让他们认清此时的晨曦镇仅仅只是梦境的现实吗?想到斯塔隆夫人消散的模样,爱尔梅娅便有些发颤,她不知道那种情景到底算是什么样的结局。
而更令她感到压抑的是——自身的存在对于这个晨曦镇来说,又是什么?
不属于晨曦镇的自己,究竟是一只误入了梦境的蝴蝶,还是一个渴求修普诺斯的凡人?
爱尔梅娅轻微摇晃着坐到了地上,心里蓦地想起吴珂,想起了吴珂说过的话语。
【真相必然会促使你做出行动,会让你受到无法想象的伤害。】
【这是我在你所没有经历的过去亲眼目睹的景象。】
【我不想再一次地失去你了。】
外面......没有经历过的过去......再一次失去......晨曦镇的真相,本该消失的镇民们,一起做的梦?
爱尔梅娅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了。她所拥有的线索相互交错,如丝线一样编织在一起,再由思绪的针缝出一个令她甚至不敢说出口的答案:
难道我,已经死了?
爱尔梅娅仿佛一下被抽掉了骨头,原本还勉力维持的脑袋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
虽然不是很疼,但也许是正好敲到了脑壳,让头脑有些浑噩的爱尔梅娅忽然想到一个人。
对了,莉安塔......
那个人......是啊,也不知道她找到了答案没有。如果她见到了与我一样的结局......
【爱尔梅娅,我对自己发下了誓言。】
是啊,你立下了你的誓言。可是,那份誓言能支撑着你走到哪里呢?难道它能......
“......”爱尔梅娅抿紧了下唇,踉跄着从地上爬起。
对,我还有事情要做!爱尔梅娅轻轻咬牙,向屋外走去。
斯塔隆夫人说的那朵花,至少要把它......交到可以将它送走的人手里!
重新忆起的信念支撑着蹒跚的少女,送她走出了那间空房。屋外阳光正盛,照得一切景致都似乎泛着一层薄光,但明明是太阳正耀眼的时候,爱尔梅娅却不知怎么的感受不到一分一毫的温暖。
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便俯身在斯塔隆家的小院子里搜寻起斯塔隆夫人种的花。
寻常人家的庭院算不上大,爱尔梅娅很快便找到了斯塔隆夫人的花圃。那是一方用散碎石头圈起的,约莫一张矩形餐桌大小的地垄,上面正摇曳着一朵朵米白色的小花。
那些花看起来竟好似有些憨态,它的花瓣没有棱角,相当圆润。而那些花瓣一瓣一瓣地重叠在一起所勾勒出的线条,连同花蕊中若隐若现的纹路,就好像是......
一张,浮现着岁月的,妈妈的笑脸。
“这是......”爱尔梅娅看着那些花,不知觉地痴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庭院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快抓住她!她是凶手!”
怎么回事?匆匆回神的爱尔梅娅起身回头。她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错愕地发现斯塔隆家的庭院竟然被一伙披甲带枪的人堵住了出入口。
这些人,是达里尔曾经带领的晨曦镇护卫队!
“你们......”爱尔梅娅刚想说话,就看见一个还算眼熟的面孔排开众人,带着一脸的义愤填膺出现在她的面前。
“放弃抵抗!接受审查!”曾在镇政厅里丢了魂的小镇官,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朝爱尔梅娅厉声喝道。
“审查?我?”爱尔梅娅顿时皱起了眉,“我犯了什么罪?”
虽然嘴上询问,但爱尔梅娅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眼前小镇官的反常表现,还有这宛若巧合的时机,简直就像是......
“在镇长等多名镇民失踪的事件里你有重大嫌疑!我们怀疑你是凶手,现在立刻放下你的武器,跟我们回镇政厅接受调查!”
小镇官说着,举起了手。围堵庭院的护卫队队员立刻将手中的长枪放平,尖利的枪头直指庭院中的爱尔梅娅。
“我是凶手?”爱尔梅娅忍不住一扯嘴角,眉头却反而拧起,“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我还要去调查他们的失踪!”
“那我问你,在你身后的这间屋子,它的主人在哪里!”小镇官再次喝问。
糟糕!爱尔梅娅彻底锁紧了眉头,她意识到斯塔隆夫人的消失此时反而成了一件对她极度不利的事。
不行,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爱尔梅娅咬了咬牙。
“你说这间屋子的主人?那我也问你们,明明护卫队的队长都失踪了那么久,为什么你们这些护卫队的成员却没有一个人来这里探望过!”
只要他们能因为达里尔的事情分神......爱尔梅娅在心里暗暗祈祷。
然而,她所希望的情景却并没有出现。护卫队的队员不仅没有像小镇官得知镇长失踪时那样失了魂,也没有像斯塔隆夫人那样茫然。
这些人,竟对这个问题回以嘲笑!
“护卫队队长失踪了?说的什么胡话。”
“我看她就是凶手!护卫队哪里有什么队长!”
“还要来探望斯塔隆家?不好意思,护卫队是专门收拾你这种恶棍的!”
事已至此,爱尔梅娅明白自己和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护卫队的队员甚至没有一丁点反常,一口咬定达里尔这个曾经的队长不存在。
“我最后说一次,立刻放弃抵抗!和我们回去接受审查!”这时,小镇官也发出了最后通牒。
爱尔梅娅用力捏紧了拳头,双眼死死盯住眼前这些面色不善的人。如果凶狠的目光就可以杀人,或许这时爱尔梅娅已经杀出了重围。
但那样的事情只存在于幻想。在反复衡量过双方的差距以后,爱尔梅娅轻微颤抖着散开了拳头。
“我跟你们走。”她盯着小镇官,“但是,能不能让我摘一朵花?”
“举起双手,待在原地不许动!”小镇官却把她的请求当作是耳旁风,随着他一声令下护卫队队员立刻从四周翻墙冲进庭院,以枪头聚成的‘墙’迅速缩小成了困住爱尔梅娅的‘枷锁’。
被挤压在正中的爱尔梅娅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尖利的东西已经碰到了她的身体。倘若她胆敢稍有些动作,那枪头恐怕能当场让她身上添几个洞。
这时,小镇官再次分开了围堵的人群。他拿着一截套索走来,将索口挂上了爱尔梅娅的脖颈。然后,小镇官抓着套索的手用力一拉,索口当即缩起,勒住了爱尔梅娅的喉咙。
“你!”爱尔梅娅下意识地就要去抓脖颈上的绳索,但周围的人却用枪杆压住了她的手。
“你大可以放心!在厘清你的罪行以前,你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你不老实,想要耍什么花招,我们也不保证会不会出现意外。”
小镇官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绳索一拽,扭头示意爱尔梅娅先走。爱尔梅娅被套索勒得有些气短,恨恨地看了一眼小镇官后,本想再回头看一眼斯塔隆夫人种下的那些花,却反而惹得周旁的队员用枪头抵住了腰,只好低头向外走去。
虽然自己无法看到自己的模样,但爱尔梅娅完全可以想象到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狼狈。脖子上拴着绳索,被身后的人牵在手里,简直就像是......
嘁!爱尔梅娅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由着自己的本能向前迈步。
啪!吴珂朝自己的脸上一拍,把眼皮用力地摁住了。
“真是服了,这眼皮子跳舞呢?左一下右一下的。”
吴珂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镇外回来以后,他的两眼皮就时不时地会跳动一下,或者说,比起跳动,更像是抽筋似的在抽搐,只是没有痛感。
倘若说只有一边在跳,吴珂还会联想到那些左眼跳右眼跳的迷信说法,可是两边交错的跳法倒是真没见过。
待跳动的眼皮重新平复,吴珂便开始继续穿戴起自己的盔甲。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是要试着用自己一个人,去碰一碰晨曦镇的这潭死水。
而想要在晨曦镇这潭深水中激起一点水花,他就不能有所保留,必须全力以赴!
“好,接下来就要看冒险者协会那里有没有足够分量的委托了。”着装完毕的吴珂稍稍活动了肩颈,快步向镇里赶去。
可是才走到半路,吴珂却突然发现,今天的晨曦镇竟意外地有些喧闹?
他看到镇里平日悠哉游哉的冒险者们,此时竟然个个都着装齐整,并且三五结队地奔赴郊外。连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从未见过的凝重。
见到这一幕,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镇外出事了!
吴珂只想了一瞬,便立刻向着冒险者协会狂奔而去。
113:在高喊血债血偿的呼啸声里
冒险者协会一改往日菜市场一般的喧闹,那么一大群人围挤在一个地方,可说话的却只有二三人,这稀少的声音仍旧操着试图盖过他人的音量,仿佛正在宣泄着某种情绪。
走进协会大厅的吴珂很快也听到了这二三人叫嚷的内容。
“一定不能分散!那个东西就是借助树林的地势逐个击破的,我们所有人组成密集的搜索阵型,从正面推过去,把那个东西从树林里逼出来!”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发了,他们会先一步进行调查,然后监控关键地带防止那个东西逃窜到别的地方。大家要相信只要我们按照计划走,那个东西就绝对逃不掉!”
“然后我们抓住它!让它为残害我们同伴的罪行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出人命了?!听到‘血债血偿’四个字的吴珂脑袋轰的一下瞬间炸响,明明应该是绝不死人的晨曦镇铁则难道被打破了?
吴珂连忙跑到协会的柜台前,向接待员询问缘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有冒险者在执行委托任务的过程中,被怪物袭击,当场死亡。
接待员还说,协会的所有人都准备为同伴复仇。但是,人手其实并不充足,希望吴珂也能加入。
这种事情吴珂当然不会拒绝。倘若‘绝不应该死人’的晨曦镇出现了死者,那么这样的异常吴珂绝对不能放过。
不过,在人手不够的问题上吴珂却觉得有些奇怪。
“我记得,晨曦镇是有护卫队的吧?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把他们也叫上吗?”
虽说在游戏里,NPC中所谓的‘护卫’通常都是守大门防止怪物进入‘安全区’的用途,但现在可不是游戏,在明确出现伤亡的情况下,要求这些护卫队出动也是合情合理的。
此时可是提出了人手不足的情况,吴珂觉得要是因为这些‘游戏观念’扭曲了认知而忽略护卫队这样的资源,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没成想,这一问却问出了另一件叫他无比在意的事来。
“你说什么?!护卫队正在镇里抓捕疑犯?”吴珂再一次懵了,颇有种一觉醒来发现美元面值贬得连日元都不如的愕然。
这个疑犯又是哪个家伙?吴珂的大脑连忙开转。可还不待他细想,脑海里便下意识地锁定了一个人。
莉安塔!
难道是她?吴珂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莉安塔现在下落不明,吴珂也只能猜想她正在试图用某些大胆的方式来寻找晨曦镇的异常。那么,这些‘大胆’的行为被晨曦镇的护卫队当作是疑犯也很正常。
但这样一来,摆在吴珂面前的就是一道选择题了。
究竟是跟随冒险者前往野外搜查那个怪物,还是去寻找护卫队,趁机找到莉安塔?
吴珂一时竟有些难以抉择。前者虽然是一个突发事件,但符合他原本的计划,而后者其实并没有能够找到莉安塔的保证,甚至很可能连线索都是模糊不清的干扰信息。
可就算是这样,那依然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碰触到的‘机会’了!
留给吴珂权衡的时间并不多,深知这一点的他盯住了那些围挤在一起的冒险者,头盔遮掩下无人能看到他的眉头渐渐地拧在一起了。
众人的情绪已经被几个发声的冒险者给调动起来了,在高喊血债血偿的呼啸声里,吴珂捏紧了拳头。
到底如何选择,他已经有了答案。
吴珂转身离开了冒险者协会,头也不回地向镇政厅赶去。
不出意外的话,镇政厅里的人应该知道护卫队的去向。吴珂盘算着,就算自己去时什么也没赶上,好歹也能知道一些线索。
这一路上倒也算是安静。就是不知道究竟是护卫队抓捕嫌犯的功劳,还是冒险者因为出现死者而大动干戈地缘故。吴珂一路小跑,从看不到行人的街道笔直穿过,心中莫名的冒出几分忐忑。
眼皮子又开始跳舞了!他伸手想拍,却因为戴着头盔,只能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缓和。
匆匆赶到镇政厅,吴珂发现自己似乎确实扑了个空。正想要进镇政厅里询问,但一路作妖的眼皮子却让他不得不暂且停下,脱去头盔和手铠,闭着眼睛用力揉搓两下。
就在此时,一阵连串的脚步声从路的另一头传来。正闭目的吴珂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见有人朝自己大喊。
“干什么!还不把路让开!”
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颤抖的声音,便促他强忍不适,立马睁眼。
“吴......”
是爱尔梅娅!这些人用绳索把爱尔梅娅捆缚了脖颈和双手,还用枪尖押着她!
吴珂的眼眸当即涨红,但他见到爱尔梅娅刚开了口,却又将话语咽回腹中,还将自己的脑袋垂得更低,哪里还会不明白爱尔梅娅此时的用意?
她不想让这件事情牵连到自己!
想到这里,吴珂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们是谁啊?在路上揉个眼睛都不让了!”他努力压平了自己的声音,“我可是听说护卫队在抓人,要过来帮忙的。”
此话一出,队伍里登时传来一片哄笑。
“过来帮忙?你能帮什么忙啊?”有人直接叫嚷起来。
“我们可没有发委托,你一个冒险者来这里瞎操什么心!”
“真是笑死人了!我们人都已经抓到了,你还在镇政厅外边揉眼睛?我看你还是到一边儿去继续揉着,别耽误我们执行公务。快点闪开!”
闻言,吴珂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嘴里嘟囔着几句,随即喊了一声知道了,一边穿戴手铠和头盔,一边走向路旁。
他用余光瞥了被押在队伍前面的爱尔梅娅一眼,见她低垂着头姿态萎靡,心中那股刚刚压下去的气便有再窜起来的趋势。
“那个,冒险者先生。”这时,队伍里抓着绳索的那个人开口了,“虽然你没能够赶上这次抓捕行动,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好心。我相信有你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存在,我们一定可以战胜这些邪恶!”
“放心吧!我会严厉审讯这个嫌犯,厘清她所有罪行,然后还镇上所有人一个公道!”
吴珂已经戴好了头盔,透过目镜,他看见爱尔梅娅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似乎是那个人口中的邪恶和罪行,刺激到了她。
罪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珂现在的脑子里几乎是一团乱麻,镇外突然死了冒险者,镇内却又是护卫队抓捕爱尔梅娅。他原先的猜想全都被打乱,但眼下却并不是重新梳理这些的时候。
必须要先把女儿救下来!吴珂压下了心中的混乱。虽然不知道护卫队口中的罪名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相信爱尔梅娅绝不可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定住了心神,吴珂便一言不发地站在路旁,看着押送爱尔梅娅的队伍再次出发,从自己的面前悠哉游哉地走过。
等到队尾将自己甩在了身后,吴珂深吸了一口气,从道路的边缘走到了正中间,正对着前方队伍的中心。
他俯下身子,将重心压低。双脚的前掌抵住铠靴,几欲踩进泥土。再一次深呼吸,吴珂霎时摒住了气,身体便在全身盔甲的加持下如子弹一般射出!
位于队末的护卫队队员只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回头时,却忽然看见眼前的一切景色竟然模糊了一下。
随即,失重的感觉笼罩在了他的周身。队员张嘴想要叫喊,可耳朵里传入了一阵阵清脆的鸣响。他想转头去看,但是大地先一步与他亲密接触,闷头闷脑的翻滚过后,队员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喊。
好像是:“快追!他把犯人带走了!”
当爱尔梅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在了别人的臂弯里。她抬头去看,好像从漆黑的目镜里看到了吴珂投来的关切目光。
“......”爱尔梅娅轻轻抿起了嘴唇,伸手抱住吴珂的脖颈。
“没事了。”吴珂柔声说道,“我们现在先去郊外,避一避风头。”
他抱着爱尔梅娅一路狂奔,不知为何变得冷清的街道在这时竟反而成了好事。依仗盔甲增幅的助力,吴珂很快便蹿出晨曦镇,直直奔着郊外那片无人接近的地带——远行马车的位置去了。
当然,吴珂并没有直奔车夫所在的地方。他只跑到了一半,见四周已无人烟,便脚下一转钻进了野地里。
这时,一路上沉默的爱尔梅娅开口了。
“放我下来吧。”
吴珂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将爱尔梅娅从双臂里放下,然后伸手扯开她脖子上的绳索扔到了一旁。
“发生了什么?”见女儿似乎精神一点,吴珂便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为什么那些人要抓你?”
不成想这一问,却换来了爱尔梅娅一个复杂的神情,还有叫人看不出意思的目光。
她这副样子看得吴珂有些疑惑,正想要继续询问时,却猛地看见她的眼眸泛出了光,一行清泪自她的眼角缓缓淌下。
怎么哭了?!大惊失色的吴珂连忙摘掉头盔还有手套,夹在腋下跑到女儿身前,想用手替她揩去眼泪。
可是爱尔梅娅却伸手挡住了他。
“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她突然说道。
“来到晨曦镇以前的我,到底怎么了?”爱尔梅娅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正像是颗映着光的宝石,隐约地闪烁着。
吴珂皱起了眉毛,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女儿的下一句话,吓得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114:就,怪尴尬的
爱尔梅娅的问题就像一柄重锤,直接敲得吴珂眼冒金星。
这句话明明听起来就像是个荒诞的玩笑,但吴珂作为两次重启的亲历者,却根本无法像驳回玩笑那样驳回这个问题。
甚至他的脑子都在这时变得一片空白,只余一个问题在那片空白中不断放大,逐渐地占据了一切——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两次重启的碎片,还是......?
“果然......”爱尔梅娅高高仰起头,露出了那留下淡淡勒痕的,雪白的脖颈,“这就是你说的那句:‘不想再一次失去我’的含义啊。”
“我......”吴珂刚要张口,却见到了从爱尔梅娅的脸颊缓缓坠下的点点水珠。
“其实晨曦镇这个地方一直都很奇怪啊。莫名其妙身受重伤流落到这里,还刚好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变成了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的状况。每天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生活,就算偶然想到了改变,却没有办法自己意识到那个世界在‘外面’。”
这......怎么会变成这样?吴珂登时睁大了眼睛,震惊二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吴珂不知道爱尔梅娅到底查到了什么,但是她显然已经因为那些‘线索’走进了误区。
“不是这样的。”他急忙开口,想要纠正女儿的观念,“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只是......”
只是,被困在了这个......这幅停滞的画里!
这句话本该出口,却卡在了喉咙。吴珂根本还未想好如何去解释,他不愿意就这么胡乱地开口,因为在这种关头急于解释恐怕会起到反效果。
那毕竟是女儿自己调查出来的结论!吴珂深知人总是会盲信自己的判断,想要打破这种盲信需要更加巧妙的方式,而不是与人正面对垒。
可犹豫本身就是防线上的缺口。
“不用解释了。”爱尔梅娅慢慢低下头,挤出了一张混着泪痕的笑脸,“谢谢你......”
该死!吴珂只觉得心脏被骤然间揪紧了似的,难受得不禁咬紧了牙,但下一秒那先前跳动不停的眼皮竟然又开始发作。
而就在发作的那一瞬间,头颅之中猛地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吴珂闷哼一声,刚刚抬起想要摁住眼睛的手掌下意识地挪到了头上。那副无法伪作的痛苦神情也让爱尔梅娅不由地愣了一下,连忙凑近查看。
不过那剧烈的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吴珂几次深呼吸后,便已经缓了过来。
这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思量着,同时也伸手抓住了身旁爱尔梅娅的手臂,害怕她因为那莫名的判断做出傻事。
“我不知道你找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吴珂平复着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表情,一边对爱尔梅娅说,“但是,我们都是活着的人。我们......对晨曦镇来说都是外来者!”
“外来者......”爱尔梅娅眨了眨眼,“可是......”
“首先要深信自己还活着!”吴珂经过调整,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都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向你隐瞒什么。虽然我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晨曦镇是一种幻境。”
幻境,这是吴珂目前觉得最合适的代称了。无论是车夫口中的舞台,还是他自身所推断的画卷,其实都不太能够贴合爱尔梅娅所猜测的——死后的世界。
接下来,吴珂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推断的关于晨曦镇的一切都告诉了女儿。
听完以后的爱尔梅娅也将自己在调查中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吴珂。
两人将彼此的情报交换过后,原本已经开始清晰的思路又成了一头雾水。
在短暂的迷糊之后,吴珂又重新找回了思路。晨曦镇的镇长办公室里出现的闪回上吊景象或许和辛普镇的镇长死亡事件有关联。
而能够佐证的事例,就是达里尔的经历了。吴珂当然没有忘记那个从外地寻来,期盼能在辛普镇找到回家之路的男人。
他是这个游戏对晨曦镇的角色模型再利用诞生出的结果,那么辛普镇的镇长极有可能也和达里尔一样,是一次制作者对游戏资源的重复利用。依照这种思路,晨曦镇的那些失踪人员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吴珂想不明白的是,就连斯塔隆夫人都被迫忘记了达里尔这个亲生骨肉,那么这些档案又是什么人记录下的?
还是说......其实是规则如此?
也许要找个机会去档案室调查一下。吴珂这么想着,便重新穿戴起手铠。这个动作惊醒了正在沉思之中的爱尔梅娅,她原本微微下垂的脑袋猛地抬起,看了吴珂一眼后不由地咧开嘴亮出了闭合的银牙。
这模样倒是有点像是在龇牙,毕竟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小。她的眸子也没能含住笑意,里头仍是有些未消退的红色,仅比双颊浮起的绯红要好一些。
吴珂看爱尔梅娅这个表情,琢磨着她大概......是想摆个笑脸,只不过笑得太僵,或许该怪罪于面部肌肉的紧张。
他的瞎猜当然没有猜对,但其实也差不太多。爱尔梅娅确实是想堆个笑脸出来,只是当她一想到自己刚才说出的那些话......
就,怪尴尬的。
搞得脸上那几点肉都变得不自然了。
“咳......”爱尔梅娅很快也察觉到了,忙闭起嘴,用手掩着轻轻咳嗽一声,随即才重新开口道,“所以说,我之前因为两次试图离开晨曦镇这个幻境而消失,然后晨曦镇的一切就又从头开始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以我进入这里为基点。”吴珂点点头,回答,“你消失的方式和你描述的斯塔隆夫人消散差不多。可是按照车夫的描述和那两次经历来看,明明有人消失就应该从头开始才对。”
“然而斯塔隆夫人的消散没有引发重置,我还听说冒险者在野外出现了死者。本来我想先到事发地验证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吴珂拿着头盔本来想戴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将它抱在手中。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比如说从你查找镇民的档案,或者是发现了办公室的异常,也有可能是莉安塔那里,总之在某件事情之后,晨曦镇的规则更改了。它不再试图维持原本和平的假象,而是......”
“这就是梦!”爱尔梅娅一捶手掌,“斯塔隆夫人说过,晨曦镇的一切是他们这些本该消散的人一起做的梦。如果把他们,把晨曦镇的镇民当成这个梦境的主人,那么当他们中的一员突然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
“原本的规则就会因此而改变。”吴珂接上了女儿的话,转头望向晨曦镇,“这应该就是那些人抓你的原因,因为你在他们这堵密不透风的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但他们其实并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吴珂话锋一转,“如果他们明白,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同样意识到这里是梦境,而不是真实。所以他们对你的态度应该是潜意识的敌对,这代表我们很难说服他们。”
说着,吴珂忽然叹了口气。
“现在的我们没有办法利用这个突破口攻破晨曦镇的幻境。”他说,“这些人从潜意识中敌对我们,会让我们在晨曦镇里寸步难行。”
爱尔梅娅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揉了揉眼睛,神色间却露出了几分犹豫。
“怎么了?”吴珂看出了女儿的心情,便问。
“如果我们不破坏晨曦镇这个梦境,那些镇民......”
吴珂一下就听懂了爱尔梅娅的想法,不由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也还不能确定现在的我们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我知道的是,你,和我都是活生生的人。假如晨曦镇真如斯塔隆夫人说的那样,那这就不是舍己为人了。这是一群将死之人在束缚生者,试图将他们与自己同化。
不相关的人当然可以说: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那我们想要活下去,我们又能有什么错?这你死我活的事情,谁又能高高在上地说放过对方?那是傲慢!”
爱尔梅娅顿时神情一黯,但马上点了点头。
“我明白。”她轻声说,“怜悯和傲慢没有什么区别。”
“这不怪你。”吴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爱尔梅娅的头,“有兼济天下的心当然是最好的,这份心没有错,只是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嗯。”虽然隔着手铠的触感有些粗糙,但爱尔梅娅还是情不自禁地眯起眼。
“接下来我们就在镇外休息,等到了晚上。我们一起潜入档案室,把那些失踪人员的档案全部带出来,借着夜晚守备松懈,尽可能地多找那些失踪人员的家人,然后......”
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之后,吴珂继续说道:“我们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带出去的东西。”
“那,我们可不可以先去一趟斯塔隆夫人的家?她说的那朵花,我还没有摘。”
“当然。夜晚很长,我们现在抓紧休息。”
商讨完毕,吴珂同爱尔梅娅在荒地里找了一个可以遮掩的土丘,开始休息,养精蓄锐等待夜幕降临。
时间随沉眠而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中,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
但那却不是因为夜幕真正降临,而是一股股升腾而起的漆黑浓烟,在这个时候遮蔽了荒野的天空!
115:难道那怪物是吃人的吗?
黑烟最先盖过了暗沉的天空,随即热风裹挟着草木焚烧的刺鼻气味还有细碎的灰烬向周边飘荡。纵使横在其中的树林极力遮掩,猛焰卷起的火龙依然在那熊熊的呼啸中高高昂起了头颅。
炽焰燎过低空,嚎叫与嘶吼从渐渐灼热的空气中隐约传来。吴珂的脸色渐渐阴沉,他几乎一下就想到最糟糕的情况——那些大喊着要血债血偿的冒险者们,恐怕已在那怪物的面前折戟沉沙......
他不由转头看了爱尔梅娅一眼,正想说话,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一厢情愿的保护,最后总难免适得其反。吴珂正准备闭上嘴,但两片唇瓣一合,却又下意识地张开了......
可是,那毕竟是自己在乎的人,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吴珂不禁叹了口气,再咬一咬牙,索性把头盔用力扣紧。
“我准备过去看看。”把脸闷在头盔里的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但是这么大动静,我估计晨曦镇的护卫队可能会被引过来。如果他们真的来了,那晨曦镇这个时候就是空虚的,最适合潜入调查。”
“你趁着这个时候去是最好的,想和我一块走也行。但是那边火势大了,你没有相应的防护最好还是不要待太久。”
说完以后,吴珂莫名的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忽然觉得,无论女儿如何选择,他也都能够接受那最后的结果。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说女儿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在片刻沉默之后,爱尔梅娅同样轻声一叹。
“那,我就回晨曦镇好了。”她勉强自己面露微笑,说,“真有机会的话,我就直接把那些档案带出来。你......我们到时候还是在这里碰面。”
“好,先回来的就在这里等着。”吴珂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女儿竖起了大拇指,“我们都是看看就好,不要勉强自己!”
眼看火势明显向外蔓延,吴珂也不再废话,同爱尔梅娅分别后便直奔火场方向。
虽然起火的原因尚不明了,但吴珂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的答案:那个不知名的怪物极有可能是利用了树林的场地,将围剿自己的冒险者们逼入了绝境。
或许是被逼急了的冒险者,索性在树林里放火,企图通过火焰将怪物逼出,亦或是干脆就这样烧死它,将一切了结。
可惜这种掀桌子的行为往往都是一厢情愿,同归于尽的想法更是一种走投无路下产生的奢望。
但是,究竟是什么怪物才能将整个晨曦镇的冒险者逼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能够依靠树林的地形逐个击破,可那毕竟是集结了几乎整个镇上的冒险者!
倘若这片空间真的存在这样强大的怪物,又为什么直到现在它才出现?
等等!?思索中的吴珂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野外的帝国军基地,那里可是号称关押着许多特殊怪物的收容中心啊!
难道真的是从那里跑出来的怪物么?吴珂的心不由地悬到了嗓子眼,真要是从帝国军收容中心出逃的怪物,那自己恐怕也要摊上一点责任......
但更重要的还是,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实力?
炽盛的烈焰肆意炙烤着树林中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一切,饶是被这身厚实地盔甲赋予高额属性加成的吴珂,也开始觉得有些燥热了。
一路快步前行,已经让他逐渐深入到了火灾的中心。但这一路却走得让人难免有些心里发毛,不管是逃跑还是继续复仇,这片集结了大量冒险者的斗场都该有点人烟才是。
然而这一路上吴珂压根没有看到一个人!甚至连具残破的尸体都都没有!
难道那怪物是吃人的吗?吴珂顿时有些反胃,混着头盔外隐隐飘入的几分烟焦味,叫人几欲呕吐。
可是吐在头盔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吴珂强忍着恶心,加快脚步,心想着至少能够找到那么一个还活着的人。
猛焰围裹着的灰烬地带,冒险者队伍仅剩的最后一个人,正用力捂着自己的口鼻,几乎要从眼窝里爆出的双眼直直地瞪着面前的敌人。
大火平等地灼烧着火场里的所有,但眼前这个怪物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感觉?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魔法师同伴拼死释放的魔法怎么可以这样毫无用处!
可恶,明明......明明连自己人都烧成了灰......
咦?不,不对?他们明明是......
已然开始模糊的视线中,在脸上戴着狰狞怪物面具的敌人又开始移动了。最后一名冒险者用力举起了手中的盾。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本应该举起的是剑才对。可是,持剑的那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黑灰中,微微颤抖。
冒险者惊讶地挪动起视线,目光却不知怎么轻飘飘地打了一个回旋,不一会儿他不仅看见了自己失去的手,还有自己那无头的身体。
咦?奇怪?冒险者好奇自己怎么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阵放松,而逐渐暗下去的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莫名化成了飞灰,被热浪卷散......
“真是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引他过来吗?”
孤身伫立于灰烬中的怪物女孩,看着又一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灰化的冒险者尸体,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
“不过,这样也好。火焰正也是毁灭的化身,若是这样遍布火光与硝烟的舞台,想必该饰演英雄的他也能够沉浸在拯救的氛围里吧。”
怪物女孩面向烧得更加炽烈的火焰展开双手,但裹在身上的褴褛衣衫却再度窜起了一道道火苗,还有她脸上狰狞的怪物面具,也唐突地被烧出了几个孔洞。
“真是的......连我也开始受影响了么?”怪物女孩飞快地在身上燃烧起来的各处都拍打了一遍,将其扑灭,“不过也确实呢,温度越来越高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让英雄杀死带来灾难的怪物了,英雄和怪物哪个都活不下来。”
“所以,要快点来啊。吴珂,我的......英雄。”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由飞奔带出的脚步声穿破了熊熊的烈火,传入了怪物女孩的耳中。
他停步,满目的火焰与灰烬之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缓缓回头。
她回头,漫天的赤红与乌黑之中,那个身披甲胄的男人慢慢停步。
等等!?那是......她?
没错,就是他。
怪物面具下,有些干涸的嘴唇轻轻扬起。
怪物女孩没有说话,一个利落的转身就冲向了来者。
吴珂只看到目镜里那少女的身影一晃,随即便摆着进攻的姿态朝他冲来。他几乎没有思索地便迎向了对方,但听得两声破空的声响,少女用力抓来的双手当即被吴珂擒住。
“莉安塔!为什么要这样?”
抵住少女的双手以后,吴珂马上喊道。
可少女却没有回应他的言语,双手被控制的她当即抬腿,蹬向吴珂的下腹!
好狠的招!吴珂哪里敢硬接,急忙松手向后一跃躲开这一记下三路攻击。而少女则不待自己站稳便紧逼而上,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好似野兽猛挥下的利爪,直直冲吴珂的胸口挠去。
吴珂当即将手臂横在胸前将其拦下,那野兽般的指甲在合金臂铠上用力摩擦而过,顿时便响起一阵令人胸闷的噪声。
一击不成,少女立刻并指成刀,直插向吴珂的面门。
不敢用目镜去试强度的吴珂选择闪身退避,再度与少女拉开了一段距离。半途中,他抽空瞥了一眼用以防御的臂铠,发现那上面竟留下了五道深深的伤痕。
这家伙......玩真的吗?吴珂惊疑不定地望向追击而来的少女。
哪怕是傻子,这时也该意识到少女并没有保留,而是认真的,全心全意的,意图杀死她眼前的那个人!
莉安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久久积压于心头的疑虑和压力下,吴珂此时也难免涌出了几分火气。但他却还是强迫自己在这个难受到折磨的环境里冷静下来,思考莉安塔如此做的理由。
他不相信莉安塔是这样的人!
若是她杀了人,那么杀人也不会是她的目的,只会是她达成某个目的的过程。
那么莉安塔那时为何选择逃离?现在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扮演着杀害了冒险者的怪物?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思绪如电急转,吴珂在闪躲着少女连绵不断的攻势的同时,渐渐也从不断提出的问题中筛选出了几个可能。
少女再度以指爪劈下,但这一次吴珂不再闪躲,飞速探出手臂擒住她的手腕。少女一边使力挣扎,另一边则故技重施就要用掌刀直取面门。
然而吴珂的速度更快!他根本没有等少女出招的意思,在擒住手腕的下一刻,便是一个挽臂下压,身形鬼魅般同少女交错而过,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吴珂竟已绕到少女身后,以手擒臂将她的上身直接压弯了几分!
虽然这一用力,扯得吴珂原本就被灼烤的皮肉更是疼痛,但眼看少女身上那已快要不堪重负的破烂衣衫,还有裸露出的,通红通红的皮肤,吴珂便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疼。
果然,眼下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才是!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吴珂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说,“但你已经输了,所以乖乖跟我走。”
怎料话音刚落,却听到被他双手压制的少女以变得嘶哑的声音,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不会走。”
女孩笑着说。
“我将死在这里!”
116:它因一个愿望而诞生,所以也只能用愿望摧毁
“为什么!”
吴珂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周身不断涌来的热浪更是在他心底烧起了一团火。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莉安塔对死亡的笃定,还有拒绝沟通的态度,都仿佛成了对吴珂的嘲笑。虽然他从不曾希望自己的好意能够换来回报,但如此被人轻描淡写地抛下,心中又怎么会不起疙瘩?
最重要的是,吴珂根本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要让莉安塔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弃自己的生命?若说是她最终堪破了这个虚假世界的真相,却又不合道理。
她的死又能改变什么!
明明活下去才能撕开晨曦镇编织的伪装!
“你回答我!”
吴珂忍受着嗓子冒烟的酷热,操着嘶哑的声音用力吼道。可是,莉安塔却在这时猛地挣扎起来,一度就要脱离吴珂的掌控。
其实擒拿并不是力量的碰撞。除非擒拿者与被擒拿者的差距悬殊,否则便无法形成对抗的局面。但若是莉安塔与吴珂差距悬殊,又怎么能有被擒拿的局面?
所以......是吴珂犹豫了。
莉安塔的挣扎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搏命,吴珂不禁想起亡魂镇的查伦,他也曾悍然折断自己的手臂以挣脱束缚。倘若莉安塔也像他那样......
吴珂发觉自己还是狠不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狠不下心的理由究竟是奥德莉,还是莉安塔,抑或是其他什么。
但吴珂明白继续纠结下去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会害了莉安塔还有他自己!
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吴珂眼珠子一转,视线透出目镜扫过四周熊熊的烈火,当即咬了咬牙,狠下心将手松开。
骤然脱困的莉安塔似乎有些意外,但并不多。她只停顿了短短的一瞬,便立刻转身朝吴珂扑来。
眼看好不容易结束的斗争又将上演,头盔下的吴珂缓缓呼出一口灼灼热气。
两声令人牙酸的锐响接连传出,莉安塔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在吴珂的胸甲和肩甲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但吴珂却根本不予理睬,当莉安塔正面袭来的那一刻,他便抛却了一切格斗对抗的技巧,不管不顾地环起双手抱住莉安塔的腰。
确认自己抓到了人,吴珂当即猛吸一口气,紧紧环抱着莉安塔,一把将她抬离地面以后便向着逃离火场的方向狂奔。
由于莉安塔的身躯阻挡在眼前,看不见路的吴珂只能凭借着记忆和感觉不停奔跑。
其实这无异于拿命去赌博,火场恶劣的环境,将身体毫不设防的暴露给动机完全不明的莉安塔,吴珂甚至预想到了自己因此而死的情景。
但那又如何?难道就要随着莉安塔说的在这将她杀死吗?不然或是就这样把她抛下吗?
不可能!
趋利避害只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而不是作为人的本能!
就算是用我这一条命,去赌那条她和我都能平安无事的生路......又有什么不行!
既然让我这个玩家介入其中,那我就要寻求我想要的完美结局!
无法遏制的情绪冲垮了吴珂一直以来强迫自己保持的冷静和理性,总是瞻前顾后的思虑带来的是什么?或许那确实起到了不少作用。但现在,它已无法解决困境。
吴珂已经完全横下了心。他死死地抱住莉安塔的身子,凭借着仅有的一丝丝视野向火场外狂奔。明明是这样一个令人提心吊胆的状况,但吴珂此时的心底却全然没有忐忑,或是别的情绪。
他将思绪全部抛到了脑后,所有的心神尽数集中在了离开火场上。此刻的吴珂是如此的专注,视野中所有细微的景象都在逐渐向他放大,令他更为入神。
空前的集中使得吴珂完全没有发现,被他怀抱于身前的莉安塔,轻轻地垂下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本就质地平平的怪物面具,似乎终于无法再承受火场的高温。它却宛若死于莉安塔手中的那些冒险者一样,凭空化作灰烬随热风被吹散。
莉安塔轻轻地笑了。
她很想把自己的脸贴到吴珂的头上,哪怕只是隔着盔甲的倚靠。可惜高度的差距让她无法做到这件事,只能无声地笑着,被烈火剥落的面具下,那双深蓝的眼眸流露出的是吴珂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温柔。
有时候,选择拥抱命运亦是坚强。
莉安塔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向外流失,所谓英雄戏剧的最后一重保险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或许这就是我的幸运了吧。莉安塔轻轻拥着吴珂的头,合上了双眼......
一路狂奔的吴珂忽然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高温似乎被甩到了身后。他当即放缓了脚步想要看看四周,却骤然发现一双手臂自上方无力地垂落下来。
莉安塔?!
吴珂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屈膝半跪在地,小心却又迅速地将怀抱中的女孩放在了地上。
此时的莉安塔看起来并不太好。高温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烧伤的痕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无比苍白,就像是被抽去了大部分血液,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一种明显干瘪下去的感觉。
好在,莉安塔还保持着清醒。
这个女孩带着浅浅的笑意,深蓝的眼眸中满是平静。
“......莉安塔。”吴珂摘掉了自己的头盔,露出自己的脸。
“呵呵......”女孩用虚弱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轻笑,“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呀?这样可不够帅气。”
吴珂瞬间用力咬住了牙齿,否则张开嘴恐怕就会流露出软弱的模样。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此时的脸色可能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女孩微微笑着,“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全部解释了。”
她吃力地挪动手臂,向吴珂靠近。察觉到莉安塔的举动,吴珂立刻伸出手去握住了莉安塔的手掌。
虽然手铠阻隔了温度无法向彼此传递,但女孩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座城镇,其实只是一具空壳。它因一个愿望而诞生,所以也只能用愿望摧毁。”
“而你,就是创造出新愿望的核心。虽然你一直在隐瞒你的事,但我知道的,你其实并不是这具空壳里的住民。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空壳中留存下的残渣。”
“所以,只有因你而设的愿望,才能够彻底摧毁残渣们的愿望。”
莉安塔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吴珂有些不忍去看,但他更怕自己稍稍移开目光,就无法真正陪伴眼前的女孩......走完最后的路。
是的,此刻的莉安塔,已经开始......缓缓散为光粒。
“当然啦,其实那个愿望是我的愿望哦!呵呵,说到底,还是我利用了你啊。如果你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但是补偿的话,我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因为,从你将我拯救出囚笼的那天起,我的归属就不再是自己了。我该怎么在身心都归属于你的情况下,再为你做出补偿呢?”
“哎呀?你怎么,流眼泪了?这可不行,我的英雄应该帅气一点。好吗?我想看你坦然的样子,想看你,坚定的模样。”
“啊......真好啊......在这弥留的最后时刻,能够有属于我一个人的英雄陪在我的身边。”
莉安塔大半的身子都已经化作芒芒的光点,融进了这片算不上广阔的天地。但奇怪的是明明早就应该消散的,被吴珂握住的那一只手,那一侧的身体,却顽强地留在那里。
而在身体的另一侧,莉安塔的半面脸颊已经开始消散了。
“该道别了。”莉安塔仅剩的那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吴珂。
“......”此时的吴珂,牙都快咬碎了。
“再见,吴珂。”莉安塔仅存的半面脸颊用力摆出了笑脸,“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话音落下,名为莉安塔的女孩在一瞬间彻底消散!骤然感觉掌中一空的吴珂下意识地扑在女孩躺过的地方,疯一般地想要再次抓住那最后的实感。
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啊——!!!”只觉得心瞬间被砍去一块的吴珂,伏倒在地面,嘶吼着,捶打着身下那块仅有野草的土地。
莉安塔消失了。
虽然吴珂明白这与真正的莉安塔——奥德莉并无关系,只要脱离晨曦镇这片土地,奥德莉自然不会有危险。但是!此时此刻,确实曾经活在这里的莉安塔,她死去了。
哪怕她只是从奥德莉身上剥落下的一块碎片,也并不意味着她只是一个影子。
她是莉安塔,而且,一直是莉安塔。
突然间,吴珂猛地直起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迫使他起身去观察。但见,原本因肆虐的大火而被浓浓黑烟所笼罩的天空,此时不仅驱散了黑烟,还释放出了晃眼的白炽亮光。
这是......?!吴珂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晨曦镇的方向,女儿,爱尔梅娅此时似乎还在那里没有回来!
吴珂来不及多想,他从地上一把抄起头盔,撒腿就朝着晨曦镇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人怎么能跑得过光呢?
越来越炽盛的白光,已经开始向着一切笼罩下来,它顷刻间吞没了一切,也包括才将将踏入晨曦镇的吴珂......
白光一闪而没,整个晨曦镇,不,应该说这片天空之下,霎时便如死域般空无一人!
除了......错愕地站在镇政厅门前的——爱尔梅娅。
“发生什么了?!”她看着瞬间从她的眼前消失的卫兵,失声叫道。
117:原来你也玩......
吴珂早已经过了痴迷于‘特殊性’的年纪。
诚然,庞大机器中的每一颗齿轮有大有小,都不尽然相同,但它们终究只是齿轮,是维系机器运转的一个小小零件。
不过作为‘零件’并没有什么好悲观的。就如同吴珂日复一日地从床上醒来,脑子里想的不会是自己又将一天过了第不知道多少次数,而是——真特娘的困!
就如同今天,吴珂又一次从出租屋的床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后,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躺回去再睡十分钟的冲动。
但这样不行,毕竟还要生活,还要恰饭。更别说自己还是个执法公勤人员,可不能干出因为赖床而缺勤的破事。
“真~~尼~~玛~~困~~~呐~~”
在无意义的嚎叫声里,吴珂迅速地翻身下床,掐死了躺回去的念头,并顺势把连接在充电宝上的手机拔下,轻车熟路地点开通讯软件瞄了一眼,就揣进口袋走向卫生间洗漱。
【社畜】的一天就此开始,干饭、干活、干饭、干活、干饭,干活三重循环,最后披着晚星的黯光回到家中。
不过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吴珂便感觉到掏空的身体开始逐渐恢复了力量!
原因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只是该自己爽玩了而已。
“让我康康,今天游戏里又更新了什么好东西。”三下五除二将制服脱下扔到一边,随后坐到电脑前的吴珂熟练地点开了通讯软件和......
桌面上的《虚幻时空online》。
游戏顺畅的启动了。但是,吴珂看着角色列表中熟悉的女儿,却不知怎么的有种恍惚的感觉。
太累了吗?吴珂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眶,摇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感觉赶出了脑海。
选择角色【爱尔梅娅】进入游戏,吴珂第一时间找到了任务提示,开始进入了一条崭新的任务线。
“喔,这是终于要跟帝国打决战了吗?可以!开版本以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早就想锤爆这群吊毛了。一口一个蛮族,一点儿礼貌没有装什么文明人。”
“卧槽!这是什么?最终决战兵器?真是无力吐槽,你叫这名要是输了怎么办啊?那不是士气跌爆,双重打击?”
“嗯——确实有点不好打,毕竟体型差距摆在那里。不过,要是这个场合能给我女儿来个大机甲,那就好玩了。”
“哦?打赢之后就要结束了?针不戳呀,参加这个庆功宴还有新的外观送?好耶!”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了。是趁势反攻帝国呢,还是去开新地图?真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玩《虚幻时空online》新版本!”
以最快的速度肝通游戏的吴珂心满意足地下线了,再一瞄时间,已是第二天。吓得他连忙关闭电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之后便躺上床铺。
快睡快睡,别TM猝死了。吴珂在心里默念着,合眼进入了梦乡。
事实上,如果没有这样的【新剧情】作为生活中的变量,吴珂的每一天几乎没有多少明显的区别。从工作到休息,再从休息到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吴珂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生活嘛,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批样。诚然生活亦有多姿多彩,但每天都精彩的人生......就算是小说主角也不可能拥有!
毕竟小说也是有详有略,作者也不可能真的把枯燥无味的部分全部丢给读者。
这么干的傻卵一般都扑到拉莱耶去了!正常人怎么可能看得到!
总而言之,吴珂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什么负面想法。生活的精彩毕竟不可能天天都有,至少能够做自己乐于去做的事就已经无比幸运了。就算时常要与枯燥作伴,也有游戏、动画还有小说这样有趣的故事可以调剂。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大概......就是不能经常陪伴父母了吧。
偶尔想家的时候,吴珂也会拿出手机和父母联络。不过因为工作繁忙,所以这个频率其实有些低。一般还是来自父母的联络更多一些,还得看吴珂当时是否有空接听。
譬如这一天,还在执勤的吴珂就收到了妈妈发来的信息。
[儿子,妈这几天和老姐妹们出去玩,会经过你那里,顺便来看看你]
[你可要记得收拾收拾屋子,别让妈到时候嫌弃你(龇牙)(龇牙)]
[不然的话,可是要催你结婚的哦(偷笑)(偷笑)]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间的吴珂匆匆地给母亲回复了三个问号。
[妈你想催就催吧,还找这个借口(笑哭)]
也许是因为工作确实磨得人迟钝,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以至于母亲真的到来的那一天吴珂都不禁有种恍惚的错觉,就好像妈妈前脚刚发的信息,后脚就已经到了门口。
“妈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请个年假去接你。”
还穿着制服的吴珂有些嗔怪地对身后的母亲说道。
“哪里敢麻烦你这个人民的守护者啊。”母亲笑呵呵地回道,“哎,对了,我到你这里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长得挺漂亮的。”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过。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大清早出门上班,回来的时候万家灯火都灭得差不多了。别说漂亮的姑娘了,邻居人我都没见过几个。”
“行行行,知道你忙。”母亲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啊,也确实该对自己的人生大事稍微上点心才是。”
“虽然说你喜欢的才最重要,但是你们那个......纸片人,也没有办法在你需要的时候出来照顾你不是吗?我倒是想过来照顾你,反正我也就这两年退休了,没什么事做。我要是在你这里多待两天的话,你肯定嫌我烦了,呵呵~”
“妈你看你说的这什么话。”吴珂连忙摆手,“你想待几天就待几天,我是无所谓。要住我这儿的话,我就收拾一下。”
“呵呵,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妈要是想住的话,就直接在附近住酒店,或者再租一间房不是更好?妈又不差那点儿钱。”
母子俩正闲聊呢,突然,门铃却响了起来。吴珂下意识地起身,走到门口一瞄,发现是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女人。
吴珂不禁微微皱眉,但随即还是打开了房门。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
门外站着的女孩见开门的竟然是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其实那个笑容说是热情,倒是更偏向公式化礼貌的味道。可不知怎么的,吴珂看到那个笑容,却生出了种奇怪的恍惚感。
“你好你好~是这样的,刚才我结账的时候发现忘记带钱,有个阿姨帮我先垫了。她说还钱的话就到这里来,她在这里。”
那女孩倒也没有察觉到吴珂的异样,而是直接解释道。
闻言,吴珂下意识转头看向还在沙发上坐着的老母亲,只见她手捧着水杯,冲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是,这也行?
“呃......”眼看老母亲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吴珂也只好挠了挠头,将脑袋转了回来。
“不然你先看看,你说的那个阿姨是不是她?“
吴珂干脆让开身子,示意女孩去确认一下正主。女孩倒也不客气,直接就把脑袋探进了门内,很快就看到默默饮茶的老母亲。
“哦——那我明白了。”
女孩缩回身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转给你也一样对吧?”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微妙的黑红色外壳,和她那樱粉的发色显得有些不搭。
“倒也是这个理就是了。”这女孩的言语让吴珂有点想吐槽,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
他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并开始庆幸自己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没有使用太夸张的图片定制手机壳。至于现在用的这个是《虚幻时空online》这款游戏的知名风景,不是自己人势必看不出来。
对,不是【自己人】的话......
“哦!?”
注意到吴珂手机壳的女孩,明显眼睛一亮。
“嗯!?”
注意到女孩眼神的吴珂,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坦白说,遇到《虚幻时空online》这款游戏的同好其实也不奇怪。毕竟知名游戏对于年轻人群体而言,本来就会因为同辈群体的环境而频繁接触,而作为有实力的游戏,被大部分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是......这么刚好就遇到一个,着实有点......
被小说套路砸到脑门上的感觉了。
“原来你也玩......”
这一次,女孩露出了,让人一眼就知道是百分百发自真心的笑容。
“加个V信好友吧?我把阿姨帮我垫的钱转给你。”
吴珂摸了摸后脑,心想自己难道真的撞见了什么天明注定的剧情?不过嘛,都说艺术源自于生活,谁又能否定生活中真的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再说了,这姑娘确实如老母亲所说的那样,长得真叫一个漂亮!
加了再说,反正不亏!
虽然说这么做难免有种色迷心窍的感觉,但其实也只是一点点男人的小毛病。吴珂其实还是很清醒的,双方加上好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游戏同好】的关系。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那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就完事了。涉及到钱或是经济的事,直接否决不就能一了百了了?
再退一万步讲,那国家反诈软件是摆着好看的吗?
“对了,怎么称呼你啊?”
和女孩互相通过好友验证之后,开始编辑备注的吴珂下意识地问道。
“我叫莉安塔。”女孩笑了笑,“那你呢?”
118:你玩女号也是因为想在另一个世界当美少女吗?
名为莉安塔的女孩离开了,但吴珂却有些魂不守舍了。
见他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母亲不由地笑了。她放下水杯,故意用很明显的音调清了清嗓子。
“咳咳!怎么样啊?是不是有种感觉,自己应该可以找个对象了?”
吴珂这才如梦初醒,颇有点像是被吓醒的感觉。
“哎哎哎!别乱说啊!哪儿有第一次见面就相中别人的?”他连忙摇头,“就是,单纯比较奇怪而已。”
“奇怪什么?奇怪这姑娘怎么那么刚好,就能让你惦记?”老母亲的笑意味深长,看得吴珂都不禁感觉背后有些发毛。
老母亲这次似乎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察觉到这一点的吴珂不由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叫做莉安塔的女孩,和母亲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就......能牵扯到催婚上来?
不对劲!自家老娘虽然很想看自己结婚成家不假,但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吧?
呃,不过用饥不择食形容人姑娘也不太对就是了。
“妈啊,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安排好的托。”思来想去,吴珂干脆一脸狐疑地盯起了自己的老母亲,“您不至于把第一次见面的女孩都当成潜在的儿媳妇吧?这不成魔怔了么?”
“嗬!你还挑起我的问题了?”老母亲顿时眉毛一挑,“也不知道是谁见了那姑娘,回来就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
“失魂落魄???我那单纯就是觉得这姑娘......呃......是比较少见的那种!您自己听听人家叫啥名字——莉安塔!这名字可不多见啊。不是个外......咦?”
“什么多见不多见的,人跟人处起来难道还要看名字?我怎么不知道你比你姥姥那辈人还迷信?那不然妈出去帮你问问那姑娘的八字,再请个仙人给你算算?”
“妈你干嘛!哎哟!”吴珂当即跳了起来,“妈你怎么就吃定了这姑娘?退一万步讲,她凭什么能看得上我?你儿子一不是大帅哥二不是狗大款的,平时没事就加班,连陪你们的时间都够呛了,怎么陪得了人家?”
“得了得了!你不去谈怎么知道谈不上呢?”老母亲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傻崽,“还找那么多像模像样的借口,我看不是怕人家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人家吧!”
“那没有,这女孩确实挺好看的。”吴珂当即摇头,转而一愣,很快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妈你就告诉我一件事,你这次怎么这么热心?就好像......我跟那女孩一定能有故事一样?”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妈我毕竟是过来人。”老母亲眯起眼,“这就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母亲的,双重直觉!”
吴珂只得翻了翻白眼,说:“......彳亍口巴。”
母亲难得的来访让吴珂也暂时放下了一天游戏,选择陪伴母亲一起在这座工作多年的城市里游玩一晚。之后吴珂把老母亲送到了她定的酒店,踩着星光赶回家里。
洗漱过后躺回到床上,吴珂拿出手机开始浏览今晚自己没能及时处理的消息。
这时他才发现,莉安塔竟然给他发来了几条信息。
[阿sir,你平常在哪个区玩啊?(狗头)]
[加个好友呗!我游戏ID是奥德莉]
奥德莉?看到这个名字,吴珂顿时又生出了那种莫名的恍惚感。
这种恍惚感其实并不是非常明显,但在短短一天里感受过两次,吴珂自然感到好奇。他开始全力去回忆那种恍惚感,很快发觉到——自己似乎在某一天登录游戏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登游戏......莉安塔......奥德莉......
吴珂莫名的开始在心里默念起来。他突然一轱辘从床上爬起,三两步窜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直接启动游戏。
同时,吴珂也给莉安塔发了一条消息。
[刚到家,你还在吗?要不要我上线加好友?(笑哭)]
想不到,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
[好啊好啊,我在游戏里。你直接跨区搜索ID,然后我过来找你玩!(狗头)]
吴珂看了一眼时间,都将近十二点了,想不到这姑娘也是个修仙爱好者。很快,游戏加载完毕,吴珂登入了【爱尔梅娅】,点开自己那稀疏的好友列表启用搜索功能找到了奥德莉。
不一会儿,从【七区】跨入【一区】的【奥德莉】出现在了吴珂的游戏画面中。
【奥德莉】是圣堂职业,说直白点就是奶妈。这让吴珂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对方要是玩的不行,自己该怎么委婉地拒绝开黑的邀请?毕竟,一个团队中,输出职业和坦克职业再优秀也只能解决上限,但下限......
全在治疗职业身上啊!
吴珂回忆起自己野排时遇见的那些让人血压暴涨的奶,不由地有些紧张起来。
但当他注意到【奥德莉】的外观时,却又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莉安塔将【奥德莉】打扮得有多漂亮,只是......她穿的着实有些像那些普普通通的NPC,而不像是个玩家。可这并不是令人讶异的核心,核心是——【奥德莉】的容貌看上去竟然与莉安塔有七八成像!
这可就厉害了。诚然,《虚幻时空online》有着高度自由的捏脸系统,但毕竟和现实存在着画风上的,有如鸿沟般的差异。能够让游戏角色捏的和自己如此相似,吴珂也不知道是该惊叹莉安塔的捏脸水平,还是长相。
[奥德莉:阿sir,你的角色捏得真好看啊。]
[爱尔梅娅:你也是啊,而且你捏的好像你哦!]
[奥德莉:是吗是吗?我可以理解成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
[爱尔梅娅:事实不用夸!]
[奥德莉:嘿嘿~阿sir你真会说话。]
[奥德莉:你玩女号也是因为想在另一个世界当美少女吗?]
[爱尔梅娅:?????]
[爱尔梅娅:哪儿跟哪儿啊这是,我是当女儿养的!]
[奥德莉:哦哦~你是这种类型的啊,我明白了!]
[爱尔梅娅:?你明白什么了?]
幸运的是,吴珂最开始时忧心的打本问题并没有出现。莉安塔只是在游戏里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先表示自己困了,要下线休息。原本就打算休息的吴珂也就势道别,躺回床上。
疲劳很快如潮水般涌来,沉沉睡去的吴珂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十分清晰的梦境。在梦中,他身穿帅气的盔甲,和熟悉的少女一同自空中的裂缝向下坠落。吴珂向少女用力伸出手,竭力将她揽入怀中,以现实中绝无可能做到的方式完成了平稳降落。
随即梦醒了,吴珂一脸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无意识地伸手去抓床头的手机看时间,正打算起床,又想起自己为了陪母亲已经请好了几天假,便索性又躺了下去。
这个回笼觉倒是没有再梦到什么,赖床到八九点后因为母亲的电话而再度惊醒的吴珂匆匆洗漱,换上一身便装开始烧水,等待老母亲大驾光临。
没等多久,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吴珂立刻小跑过去开门,一身运动休闲服的老母亲已等候在了门口。
只是,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满脸笑容的莉安塔。
“......妈,你这是不演了是吧?”吴珂错愕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
“你这叫什么话。”老母亲却嗔怪地瞪了吴珂一眼,“人姑娘是你的邻居,妈过来遇见了也很正常。妈看这孩子跟我这么有缘分,就想着不如带着,大家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多好啊。”
“呵呵~阿姨真的太热情了。”站在老母亲身后的莉安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仅仅就是‘有些‘的程度。
见状,吴珂也只能认了。再说莉安塔毕竟也是游戏同好,短暂的相处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和这样的女孩继续加深交流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算自己确实短期内没有谈及婚姻的打算,那先做朋友不就行了?
念头通达的吴珂也不再纠结什么,带上一件外套就随老母亲和莉安塔一同出门去了。
虽说老母亲说要做东,但吴珂当然不能真的让妈妈掏钱。挑定地方,等菜上齐,吴珂便借故离桌,去结了账单。
不料折回来的时候,饭桌上竟然只剩下莉安塔一个,老母亲却不见了踪影。
吴珂一问,才知道老母亲去了厕所。他也没多想,坐回原位又吃了两口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正在用汤匙吃菜的莉安塔。
“咦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两天都是你的休息日吗?”吴珂好奇地问。
“并不是哦。”莉安塔把嘴里的勺子放下,回答说,“其实我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休息日。”
“哦?你是搞创作的吗?”吴珂眼睛一亮。
“呃嗯——可能算,可能不算。因为我是做设计和手工制造的。”莉安塔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沉吟了片刻,答道。
“其实也有点,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意思就是了。忙的时候出不了门,不忙的时候到处瞎玩,呵呵~”
“忙的时候全力干,不忙的时候放心玩。”吴珂笑了笑,“你这工作可真是馋哭我了。”
“......呵呵。”莉安塔却并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干笑了一声。
这下吴珂就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了,他连忙向厕所的方向张望,希望自己的老母亲能赶快回来解救自己。
但就在这时,莉安塔却又开口了。
“其实阿姨请我吃饭的意思,我多少也能感觉得到。”她忽然说,“不是因为缘分,对吧?”
119: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吃一张好人卡,怪啥比的
真心实意相信缘分的,不是浪漫主义者就是傻子。
虽然大多数人都会感叹缘分,但归根结底那不过是拉近距离的一种社交手段,或者说是一种言辞。因此【缘分】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凑巧】与【刚好】。
吴珂稍稍换位思考一下,便很快明白了莉安塔的看法。
同时,他也意识到接下来恐怕就是【摊牌】的时候。
吴珂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了,颇有一种年纪青涩的时候,偷偷向隔壁桌的女孩传小纸条问她大题答案时的忐忑。至于为什么不是送情书或是告白,当然是因为吴珂没干过。
笑死,念书的时候光顾着学习和玩儿了,压根就没想到谈恋爱这个事!
所以吴珂还有点微妙的尴尬,虽然说对于老母亲的有意撮合没有拒绝,但他本人实际上并不是很在乎。这要是吃了拒绝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呆逼。
就算真的要被发好人卡!那也应该是由自己主动告白才对吧!
虽然思绪还有些乱,但想到这里后,吴珂便突然醒悟过来——这时候不该坐以待毙才对。
那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主动出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吃一张好人卡,怪啥比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说了。”吴珂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其实我不愿意耽误你,毕竟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职业。但就是......该怎么说呢,又有点......不太想就这样直接断绝。”
“毕竟,对我来说你真的是个好特别的女孩。我总觉得,和你擦肩而过的话就再也不可能遇到第二个你了。”
莉安塔的神情明显愣了。
也不知道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她把手中的勺子送到嘴里咬住,视线也随之下垂到餐桌上。
见状,吴珂顿时感到有些惊喜了。他就像是大部分步入恋爱阶段的男人那样,忍不住地去想:难道她心里真的有我?
不过吴珂还是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毕竟舔狗不得house的乐子也没少听,要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那以后可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沉默了好一阵的莉安塔,终于是再度开口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意见就是了。”她却没有放过那个勺子,咬着它说道,“虽然我们这才算是.....第二次见面吧。但是,我觉得你也......可以啦。”
说完,她才把勺子从嘴里拿了出来。
“如果你真的有想法,那就试一试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
似乎缓过劲儿来的莉安塔,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倒是你,到时候可不要被我吓到了哦?”
你现在就把我吓到了......吴珂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在哪个方面会把人吓到?能不能给个范围啊?
但莉安塔就开始埋头干饭了,并没有为吴珂解答【心声】的意思。吴珂望着她仿佛没有说过刚才那些话的模样,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话。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老母亲,去趟厕所这么久还没回来,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恐怕是中了老母亲的计!
这饭吃的,怪吓人的......吴珂在心底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算催促母亲快点回来。但等到他打开V信的时候,却看见老母亲的几条未读消息横在那里。
[儿子,姐妹有约妈先撤了!那顿饭你跟那个姑娘吃,不用等我(龇牙)]
[不要勉强自己的胃,吃不下就打包。等过两天你休息妈再过来看你,顺便再请你和那姑娘吃饭(偷笑)(偷笑)]
好家伙,就惦记着吃饭呢是吧?
吴珂一阵无语,但一想到莉安塔刚才说的那些话,便起了点恶搞的心思,手指连点给老母亲发出了一条信息。
[哪儿还有心思吃饭了(撇嘴)]
[你一走,人姑娘就跟我摊牌了(哭泣)]
刚发出去没多久,吴珂就收到了老母亲的回复。
[怎么了?(疑惑)]
[摊牌了是什么意思?(疑惑)]
[不应该啊!你不在的时候我跟那姑娘都聊过了,人家挺喜欢你这一行的,说是特别有安全感呢!]
[语音信息:17s]
[语音信息:10s]
[语音信息:7s]
眼看一段语音轰炸就要开始了,吴珂偷笑的同时连忙发了两个坏笑的表情制止了老母亲的继续发挥。告诉她,其实是莉安塔同意了进一步的交流,让老母亲发回了一堆无语的表情。
笑着放下手机以后,吴珂见莉安塔已经把勺子放回碗里,正在用餐巾纸擦嘴。突然意识到自家母亲已经脚底抹油跑了,但自己为了陪她而请的假期还有半天时间。
思考了片刻,吴珂干脆问莉安塔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最近没有单子做,回家打游戏。”莉安塔的回答也非常简单粗暴。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塞进嘴里后顺势递给了吴珂。
吴珂接过那盒薄荷糖,正准备取,但瞄了一眼包装后有些吃惊,因为这薄荷糖竟然和市面上普遍售卖的那种无糖薄荷糖不同,它真的是【糖果】。
这意味着额外的糖分摄入,对于当今普遍习惯于用【无糖】来‘管控身材’的年轻人们来说无疑有些......不合群?
不过吴珂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什么,自己也只是因为服役经历所以对摄入糖分的问题有些许敏感罢了。只是偶然间吃一颗,并不会有多少影响。
吴珂便也给自己塞了一颗,将糖盒交还给莉安塔。
“要不,一起?”含着薄荷糖的吴珂问。
不过,这颗薄荷糖的甜度似乎有些超纲了。明明是劲爽清凉的薄荷糖,却微妙的有点腻。
莉安塔并没有看到吴珂微微皱起了眉,她咯吱咯吱地嚼着糖果,似乎在思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正常来讲是不是不应该当面约女孩子一起打游戏?”
末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珂。
“啊?那......主要我也不清楚你的爱好呢。”吴珂干脆就地开问,“目前我只知道,我们都喜欢玩《虚幻时空online》。”
“坏了,难道你真的是第一次追女孩?”莉安塔睁大了眼睛,“不应该啊?你甚至还挂着小猫咪的头像。”
“???啥意思,挂猫咪头像就是渣男么?”
“领会意思就好不用说出来的。”
“喂!我要是渣男的话你还说试一试啊?!”
“渣男是小问题。因为渣男骗不到我的,我倒是可以把渣男骗得血本无归。”
“???你这个话很危险哦!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要被你吓到?”
“这才到哪儿啊~”莉安塔眯起眼,笑道,“不过,确实没想到你这么实诚。我该不该说我赚了呢?”
“那我可要接一句:‘我该不该跑呢?’”
“可以啊。这样的速度放在游戏里怎么也能跳成就了吧~”莉安塔不以为意,搞得吴珂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干巴巴地张了半天嘴,吴珂最后还是提出了和莉安塔一起去体验约会三件套,即逛街电影吃饭。
莉安塔没有拒绝,两人收拾了一下便起身直奔下一个地点——莉安塔的家。
她说逛街的话自己要稍微化一下妆,也不管吴珂提出了他应该回避的事,直接就把他拽到了自己家里。
同在一座小区,或者说,同在一座集体公寓内,莉安塔家里的布局其实和吴珂差不多。
除了墙上挂满的白板,以及白板上用小磁铁怼住的一大堆设计图。
吴珂说实话,自己进门后完全没有到一个女孩子的家中的感觉。知道的明白这是莉安塔把工作带进了生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设计工作室呢。
莉安塔倒也没有收拾的意思,直接让吴珂随便坐随便看,自己则回了房间化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吴珂也不打算客气。因为他在那些设计图上,瞄到了一些非常令人在意的东西——盔甲。
不,或许用盔甲来形容那些设计图里的东西反而有些掉价了。经过端详,吴珂发现莉安塔画出来的或许应该叫做外骨骼装甲才对。
而且,那些装甲并不拘泥于科幻风格,有不少甚至融入了复古风格,但却并没有因此失去那种酷炫的感觉,反而塑造出了一种魔幻科技的新风格。
那样的外骨骼装甲甚至让吴珂生出了眼熟的感觉......他仔细一琢磨,便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维戈帝国的那种味道嘛!作为玩家的吴珂当时就乐了,他忽然理解了莉安塔的工作,也对莉安塔之于《虚幻时空online》这款游戏有了新的感触。
没准,她比我还狂热呢。吴珂有些开心,下意识地继续浏览起那些对男生而言根本没有抵抗力的帅气装甲,不时地还在心中感叹,要是游戏里也能推出类似的装甲外观给玩家装备上该有多好。
看着看着,突然间,有一张设计图不知是因为磁铁不牢或者是两两叠加的缘故,从白板上滑落下来。
正痴迷欣赏的吴珂顿时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了那张缓缓飘落的设计图。
所幸莉安塔用的纸张并不脆弱,吴珂抓住那张设计图时并没有将硬质的它弄皱。松了一口气的吴珂无意识地将设计图翻转摆正,正打算将它重新挂回白板时,目光恰好扫过了那张早已完成绘制的装甲图。
在看清内容的那一刻,吴珂的瞳孔猛地一缩。
120:莉安塔确实不是寻常的女孩。
如果,你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梦到的东西出现在他人的一副画里,会生出怎样的念头?
吴珂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于有些荒谬。梦境作为一个人的思想延伸产物,本身便如同思维一样具有极高的保密性。所以当这样的事实发生后,吴珂下意识想到的是【巧合】背后的原因。
然而,无穷多的原因里无非也就只有一个在吴珂看来是符合常理的。
那就是他和莉安塔的思想存在着共通之处,源自于彼此之间的共性比如审美趋同,让那场梦境中的事物以这样的方式来到现实。
这是唯一可以拿出的解释。吴珂自然不可能去想,其实莉安塔拥有超能力,这个超能力能够让她读取他人思想,偷窥他人梦境。如此狂想,或许只有疯子才会相信。
吴珂当然不是疯子。
所以他也下意识地忽略掉了一件事——哪怕彼此之间拥有共性,一个出现在梦境中的东西怎么可能被他人完美还原?
正当吴珂琢磨这张设计图的时候,莉安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吴珂正拿着一张设计图,便径直走过去,看了眼上面的内容,突然发出一声轻咦。
“居然是这一张?”莉安塔收回目光,看向吴珂。
“我记得我把它夹在第二层了。你是怎么找到的?”她好奇地问。
“呃......它掉出来了。”吴珂指了一下白板上的磁吸,突然心中涌出一丝冲动,下意识地补充道:“这张图......我觉得有点特殊。”
“是吗?!”莉安塔的眼眸里突然迸出了光。
“你知道这份稿子,它是怎么来的吗?”她从吴珂手中拿过那份设计图,双手举着放到自己的脸前。这让画稿一下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余那双深蓝色的,正闪烁着光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吴珂。
“怎么来的?”吴珂配合地问。
“梦!”莉安塔的音调一下提高了几分,“它来源于我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一个......和以往都完全不同的梦境!而且,它给我的感觉太清晰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莉安塔似乎完全兴奋起来了,“你猜我梦见了什么?”
“梦见什么了?”吴珂继续当捧哏。
“我梦见我从空中坠落,狂啸的风缠绕在我的身侧,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失重下坠。那时我真的感觉很无助,但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穿着这身装甲的人出现了!他救了我!”
吴珂瞬间睁大了眼睛。莉安塔所描述的梦境,怎么和他那天做的梦......如此相似?
“可惜那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等我醒来以后,我却仍然记得梦中的景象,甚至是那个人穿的装甲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马上开始画草稿,想着至少把这一身装甲的模样留下来。可惜的是......”
莉安塔突然叹了口气。
“等到成稿之后,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可能是新鲜劲过了吧,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张设计图估计卖不出去,呵呵~所以我就把它夹在了板子上的第二层。”
说完,莉安塔轻轻一笑,转身将那张画稿重新塞回白板。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往本来的【第二层】塞,而是直接插到了最外面。
吴珂凝视着那张画稿,感觉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好默默点了点头,与莉安塔一起出门,叫车去了定好票的电影院。
一场爆米花电影说不上好坏,故事内里反正就是正义战胜邪恶,只不过因为英雄们仍然付出了代价,所以称不上皆大欢喜。类似的作品其实还有很多,吴珂看过不少,所以刀子扎不到他。
莉安塔似乎也是如此,一整场电影都在吃爆米花,完全看不出有多少情绪起伏。
加了甜度的奶茶更是炫完了一整杯,喝完以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吴珂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可乐递给她,莉安塔倒也没有介意碰不碰嘴的问题,摘掉盖子全部炫完。
也许和看电影无关,这个女人就是来吃东西的。
电影散场以后,两人又一起逛起了商场。电影院外就是,意图发展为地标的商城可谓是卯足了劲儿,死命为自己增添内容。
可惜莉安塔不像寻常女孩那样喜欢什么都逛逛,她中意的是一些走造型的服装店,还有就是......电玩、玩具和电脑手机之类的终端产品。
莉安塔确实不是寻常的女孩。
这也让吴珂渐渐有些为她着迷了。中午在餐桌上说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夸大,吴珂是真心觉得,要是错过了莉安塔,或许就再也不能遇见第二个她。
一个男孩要怎么才能遇到一个可以和自己玩到一起去的女孩?
也许,在这个夸耀自我与个性的时代,得上辈子救过那个女孩才行。
快乐会让时间变快,回过神来,就到了分别的时候。甚至在道别的时候,吴珂的心底还浮现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巧笑嫣然的女孩向他挥手道别,转身消失在楼道。刹那间,吴珂感觉怅然若失,就好像那个女孩只是一场幻觉,看她笑着跑开了,就像是站在梦与现实之间的岔道,女孩跑进了梦的那一头,而自己只能走向现实的那一头。
也许未来两条路还会交汇,但......更有可能永远不会。
吴珂低下头,默默地走回家。
夜色渐渐深沉,自知明日还要照常上班的吴珂早早洗漱完毕躺上了床。
他想着莉安塔的事,缓缓合上了眼睛......
爱尔梅娅睁开眼,周围仍然是一片寂静。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用手随意地梳理起已经开始凌乱的头发,便离开档案室走向镇政厅外。
自从那一天所有人从晨曦镇里凭空消失,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的时间。爱尔梅娅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自己被留在了这里,她在镇子上找了整整两天,甚至连那些上锁的房子也咬着牙闯进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束从天而降的强光一闪而过,带走了所有的人。
他们就仿佛是被神明感召的信徒那样瞬间升上了另一个维度,独独留下一个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无法被拯救的异端。
当然,爱尔梅娅可不这么想。
在爱尔梅娅看来,那束白光是因为某个事件而引发的意外。譬如......当时独自前往火场查看状况的吴珂,他一定在那里遇见了什么,并且做了什么。
所以郊外的火场是爱尔梅娅第一时间前往调查的地方。可是,当她赶到那里时,却发现本来燎天的大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股超乎想象的力量在一瞬间灭掉了它。
这让爱尔梅娅很难不将其联想到吴珂身上,毕竟,她也知道吴珂一直以来所展现的力量都是有所保留的。如若要让爱尔梅娅在晨曦镇找一个具有超常实力的人,那么她的第一对象就是吴珂。
可灭去这场大火又该如何与白光相结合?
其实爱尔梅娅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那或需要联系上晨曦镇本身的性质,比如说——真正晨曦镇的亡魂聚集之地。
爱尔梅娅并没有忘记斯塔隆夫人说过的那句话。
【那个时候,我看到天上突然亮起了一束光,然后它变得越来越亮,转眼间就把一切都吞了进去。】
斯塔隆夫人曾提及的那番景象,不是正巧和自己所看见的一模一样吗?
都是天空亮起了一束光,都是光芒愈加炽烈耀眼,都是......在一瞬间吞没了这座晨曦镇的所有。
而重点在于,亮光闪过之后的景象。
“鸟儿停在空中,路人定在原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这让爱尔梅娅也花费了数天的时间,去寻找飞鸟等小动物的踪迹。然而,这一次不单单是飞鸟不在,原本游荡在郊外的野兽怪物竟也全部失去了踪影!
甚至爱尔梅娅还硬着头皮闯进了那座帝国军的营地,结果就连那处军营里也根本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所幸她并不是一无所获的。爱尔梅娅找到了帝国军囤积在营地仓库的口粮,这些采用密封包装,能够长期存放的军用食品缓解了她将要面临食物告罄的危机,虽然味道很差,比不上吴珂做的饭,但至少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就这样,对外界线索渐渐死心的爱尔梅娅重新将目标投向了自己本来要调查的东西——晨曦镇档案。
她猜想,也许此时的晨曦镇与先前并未有本质的区别。只是那些......所谓的【本该消逝的灵魂】去向了【下一个晨曦镇】。
就像是帝国军用盒子层层包装的口粮,当一层出现了破损之后,便转移到下一层确保食物的安全。
这么多天以来,爱尔梅娅已经确定了很多与斯塔隆夫人相同的例子。通过对照那些人的住宅情况,她也或多或少掌握了一些情报。
如果能像先前找到斯塔隆夫人一样找到那些同样失去了家人的住民,爱尔梅娅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为他们送去真正的解脱,可偏偏现在这个情况......
走出镇政厅的爱尔梅娅,抬头望了一眼看不见太阳,却仍旧明亮的天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没能和那些人一样,被送往【下一个晨曦镇】。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打从意识到这个事实起,爱尔梅娅就被卷入了名为迷茫的漩涡之中。
在那渐渐开始疯狂撕扯着她的汹涌暗流之中,奋力挣扎的爱尔梅娅从未有过如此渴求一个人,能将她带出那片深渊。
但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样的人。
纵使爱尔梅娅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她其实早已经明白:吴珂,早已随着那道白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