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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浅淡的月牙     大菩提txt下载     大菩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八十八章 宿命

    缓步走下月宫玉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浩瀚瑰美的银河奇景,只不过四面八方却是清冷寂静,除却自己之外,只余了银河之上那些远处星云光流隐约传来的漩涡清音,极是好听。

    玉池宫。

    沿着西极银河之畔信步而行,不过半柱香工夫,季月年便行至了玉池宫的宫门之前。

    数个身披薄纱、美貌绝色的月灵侍女鱼贯而出,恭恭敬敬地地跪在殿门两侧,轻柔道:“恭迎昭明小殿下回宫。”

    季月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宫门之下的一柄三尺长剑之上。

    落雪神剑。

    这柄赵灵曦用来诛杀昆虚圣人的神剑,乃是落雪剑灵携着太阴神力下界昆仑丘往生所化。

    前时赵灵曦被季月年诛碎道基,化作凡俗,这柄剑便被太阴神女重新摄了上来。

    想到落雪剑灵前时与嫦娥仙子的亲近之景,季月年的眸光有些晦暗,道:“将此剑藏于玉池宫剑阁,好生看护,若是有朝一日其重新化形,便教她离开玉池宫。”

    为首的妙龄侍女欠身一礼,道:“谨遵昭明小殿下之命。”

    此言落罢,其便双手捧起落雪神剑,径直转过身,朝着玉池宫深处的剑阁行去。

    又有一个美貌少女站起身来,奉上一个托盘,其中有着数十道各色神光灵气,道:“昭明小殿下,前些时日里有建木神君、天古都王、照乙仙君等等传来讯简,欲要前来谒见,只是那些时候小殿下皆不在月宫,这些讯简尚待小殿下亲览。”

    季月年轻拂袍袖,将那些形态各异的讯简摄入掌中,不过数息便尽览其中信息,神情稍稍有些沉凝。

    其中绝大多数皆是叙情故旧之言,只有建木神君所发来的一道灵光神蕴,给季月年这里透露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

    经由数年前的昆仑丘之变,玄阴仙君的真正身份是九境月宫的昭明神子之事,早就已经传遍八方,李靖大天王回转天王圣境之后,竟是直接修书一封,亲自敬拜上表昊天金阙,参奏月宫昭明神子干预地境之事。

    与其一同上表的道统还有上境昆仑神山一脉,甚至就连玄海天境、夜伏天境都随同署名附和,其表中更是直指太阴神女有管教不严之过,言辞可谓是夸大其极。

    只不过这些章表入了昊天金阙之后,却是始终都不曾得到半分回应,太阴神女那里更是从未在意过此事。

    建木神君亦是知晓此事可大可小,不过其却是告知了季月年另外一件事。

    昆仑丘诸事到此便算暂且罢了,只不过季月年已是月宫神女亲自敕封的昭明神子之身,一旦这重身份摆在明面之上,按照天规,其便无法再担任南海普陀山的潮音佛子之位,亦是不能再继续参与南海佛家源教道统的争夺。

    “数年之前哪吒在昆仑丘被我重伤之后,已经被普陀山废去了第十三佛子之位,我若是当真不再参与南海争端,最终潮音涧又会落在谁的手中……”

    季月年摩挲着建木神君送来的南海佛子名录,望着其上一个一个闪着金光的名讳,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妙善尊者依旧在‘过去’抵挡界劫,其于我有传业授道的因果,南海道统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只不过如今有太多的目光在注视着我,距离南海道统佛尊之位的尘埃落定,尚且还有数个元会,急于一时并不可取,还需徐徐图之才是。”

    “南海道统的佛家源教气运太过庞大,若是能够掌控南海道统,入主潮音涧,应当能够极大地增加我踏入超脱之境的进度,为避免有其余佛子暗中得利,在我前往州天界壁‘阴月双生界’之前,南海这里还需再上一道保险才可。”

    想到这里,季月年的脑海之中掠过数个人影,有仍在东胜神洲边缘之处的黑袍少女,有已经领悟了金光毫毛的通臂猿猴,还有当初在镇狱天别过的少年道人……

    其思绪流转之间,唇角竟是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袍袖轻卷,道:“替我修书一封,送往银河西极勾陈帝宫,交予勾陈神子建木神君。”

    当下便有妙龄侍女捧着灵墨仙笔奉了上来。

    不过数十息工夫,季月年便书写完毕,其拂袖之间,将这卷纸帛收入了一点灵光神蕴之间,交予了下方跪伏着的妙龄侍女。

    “且去。”

    “是,小殿下。”

    月灵侍女取过灵光,身周有着瑰美的月华神光流转,片刻之间,身形便化作半透明的光流,漫出玉池宫,逐渐在银河边缘隐去无踪。

    思忖片刻,季月年轻翻手掌,凝聚出了一枚玉符,篆写数息之后,将其收摄取来,走到月轮灵境的边缘之处,望着下方那浩瀚无尽的天地奇景,竟是直接将这玉符丢了下去。

    玉符划过一道清浅的光虹,逐渐变得透明,穿过浩渺无垠的银河星间,朝着地境东胜神洲的方向遥遥落去。

    ……

    月宫。

    弦缺殿。

    太阴神女望着眼前的雪袍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此去双生阴月之界,虽然并未真正离开州天大界全域,可却也算在州天界壁的边缘游离,为了送你前去,我已做了多番准备,应当不会引动禁止生灵离开的州天界罚。”

    季月年心神微凝,道:“难道前往阴月界的路途之上还会有危险么?”

    太阴神女颔首道:“自然会有,从古至今以来,并未有州天生灵真正离开过州天大界,即便是窥天九境也不行。那些大神通者至多也只是在州天界壁边缘的外部来回游离,虽然并未身处州天之内,可也不算州天之外,你可明白么?”

    季月年道:“我知晓了。”

    沉吟片刻之后,白裳少女又道:“难道你怕了么?”

    季月年摇头道:“并无惧怕,只是有些担忧阴月之界的境况,若是路上再做耽搁,其中的变故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善,”白裳少女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可准备好了么?”

    弦缺殿乃是十二座月相大殿之一,殿中布置着一座神力激荡的繁复阵法,太阴神女所站的位置,正是这座月神古阵的阵眼之处。

    季月年抬起头来,道:“神女殿下,我已准备好了。”

    太阴神女道:“且闭上眼睛。”

    季月年轻轻阖上了双目。

    太阴神女纱袖轻拂,这座勾连着九境月宫境源伟力的月神古阵逐渐震颤起来,恐怖到不可思议的浩荡巨力弥漫而起,使得弦缺殿的虚空都寸寸崩溃开来。

    季月年紧闭着双眼,发丝、衣角、袍袖皆是无风自动,清冷湛蓝的月华神光映落而至,使其满头翻扬而起的青丝都浸染了冰蓝瑰美的光华。

    下一刻,月神古阵的宏伟力量被彻底激发,此间虚空蓦地扭曲,季月年的身形寸寸崩散,瞬间便完全消散在了此处。

    撕裂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剧烈的疼痛自真灵深处传来,季月年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可是那剧痛却是如同浸入骨髓一般,竟是让他到了有些无法忍受的地步。

    神魂恍惚之间,季月年隐约听见太阴神女的轻咦之音,心神深处蓦地涌起了些许阴霾,再也顾不得传送古阵的禁忌,径直睁开了眼睛!

    细碎的光华流转之间,映入眼帘的是无法想象的瑰丽奇景,浩瀚无尽的迷离星宇之间,四面八方的七彩光虹急速后退,仿佛每过一息,自己便跨越了无尽遥远的千万里时空。

    不过数息工夫,季月年便有着恍若隔世之感,真灵气机与神魂感应皆是一片浑沌,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蓦然之间,太阴神女冰冷的声音仿佛在极遥远之处传来,愈来愈轻,最终完全消散,再也不存。

    听到这段越来越远的言语,季月年不禁心神一沉。

    四顾望去,眼前依旧是愈来愈快的七彩光虹,这些瑰丽绚烂的色彩撕扯着自己的瞳孔,最终使得眼前的世界完全化作了七彩之色。

    在其神魂意识陷入黑暗的一瞬间,蓦地有着一道灵光在真灵深处涌动而出,划破了脑海之中的黑暗!

    “前往双生阴月之界的路上出了差错,原因有且只有一个,便是我乃真界之中流落而出的生灵,并不会受到州天界域不可出入的限制!”

    “如此一来,才会径直掠过界壁边缘的阴月之界,朝着更遥远的未知之地行了过去!”

    “这座在阴差阳错之下完全扭曲的月神古阵,到底将我送去了何处……”

    想到这里,其思绪已经被七彩光虹拉扯至了极限。

    下一刻,季月年便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任由七彩光虹裹挟着自己,没入了完全不可知的星宇境域。

    ……

    ……

    ……

第七百八十九章 光风霁月

    卯时。

    寒凉的溪水在布满青苔的山石之畔流过,流经溪涧的潺潺之音萦绕而起,激起了山溪两畔的鸟兽虫鸣。

    “灵机稀薄,元气不存,这里已经不是州天之界……”

    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刺骨剧痛,勉强按捺住真灵深处时不时传来的眩晕之感,季月年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山涧晨曦之时的青翠景色,神魂意识之间依旧残留着些许恍惚。

    待到神思稍定,季月年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锥心刻骨的剧痛立刻便浸入了神魂,皱了皱眉头,这才有些惊骇地察觉到,自己竟然无法动用一丝一毫的神魂修为,甚至就连两件金阙天宝、数件后天至宝,都是尽数失去了感应,无论自己如何召御,都不曾得到半分回应。

    “莫要再乱动了,方才我已叫赵叔查看了你的伤势,如今你浑身上下断了足足数十根骨头,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

    轻柔好听的清音传入耳畔,溪边山石的背面潮湿阴冷,在其投下的阴影之中,季月年稍稍侧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冰蓝裙裳、雪袖襦裙的清丽少女。

    她低垂着清灵明澈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季月年,目中蕴藏着些许好奇之意:“姜氏所居的仙栖樱谷,素来与世隔绝,四面八方皆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巨山恶水,从未有外来之人到过此处。就算你当真在山崖之上摔将下来,也早该粉身碎骨才是,又怎会仅仅只是断了几根骨头?”

    少女离季月年只有数尺距离,一缕乌黑柔软的发丝在白皙如玉的耳畔垂下,落在了季月年满是泥污的手臂之上。

    清馨好闻的少女发香漫入口鼻之间,季月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看了她一眼,翕动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却始终都不曾开口。

    那蓝裙雪袖的少女见他不语,便径直站起身来,侧头朝着身后吩咐道:“香儿,去给他拿点儿吃食和清水来,此人摔成这幅模样,想必已经是饿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声软糯的“是”传入耳中,季月年这才看到,在那少女身后竟恭敬地站着两个妙龄侍女。

    这一幕落在眼中,季月年不禁心神微颤,这才堪堪意识到,自己的神魂感应竟孱弱至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就连凡俗之人的气息都无法准确分辨。

    更让他心下一沉的是,依据自己如今的虚弱之态,亦是无法在这天地之间察觉到半点可以恢复神魂修业的游离元气。

    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自己根本无法汲取这未知之界的灵气;至于其二,则是自己在扭曲的月神古阵之中受了重创,需要极为漫长的光阴,才能逐渐恢复神魂修业与真灵源气。

    只是浑身上下无时无刻都在传来的剧痛告诉自己,不管是哪种可能,如今自己已是与一个凡俗之人无异,只是不知太阴神女是否得知此间情景,还是说,此事根本就是其故意为之。

    可是在月神古阵扭曲之前,自己仿佛依稀听见了太阴神女的话语,其似乎也并未想到,前往阴月双生之界的路途之间,竟是出现了此等诡异的变故。

    “喏,快点吃些东西吧,若不是我家公主好心,你早就已经喂了这山中的狼兽了。”

    那唤作香儿的妙龄侍女捧着一壶清水与一盘点心,蹲下身子,将其放在季月年身前,语气之间有着些许嫌弃之意。

    季月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内心深处根本不曾在意眼前的这些凡俗之人。

    侍女香儿望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眼珠一转,望向季月年筋骨尽断的手臂,抓起一块点心,佯装要送到季月年嘴边,暗地里却用力一把抓住季月年的手腕,口中道:“见你这副摸样,恐怕自己也吃不下东西,我来喂你罢了!”

    锥心刺骨的剧痛在手腕之处传来,季月年的眸光愈加冰冷,他的脸上虽然满是泥污与血痕,可其眉宇之间的寒意却是极为清晰地映入了侍女香儿的瞳孔之中。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侍女香儿吃了这一嚇,手中的点心下意识丢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香儿!你在做什么!?”

    方才那雪袖蓝裙的少女见了这一幕,不禁皱起了眉头,轻声斥责。

    香儿小脸煞白,颤抖着手指指着溪边的季月年,结结巴巴道:“他……他……”

    少女道:“慌里慌张地做什么,我教你喂他吃食,你怎地把点心丢在了地上?”

    正说话之间,一个身着干练短袍的武者几个跳跃行到近前,恭敬行礼道:“公主,徐郎中来了。”

    雪袖蓝裙的少女摆手道:“赵叔无需这般多礼,径直唤我名讳便是,姜氏部族说起来不过数千族人,即便算上外姓族人,也始终都不曾超过万数,各房加起来所谓的姜氏公主更是有十余个之多,可谓是一文钱都不值。”

    “赵檐不敢,”赵姓武者看了一眼溪边的季月年,神情有些莫名,“只是公主,仙栖樱谷从未有过外来之人,此间发生之事,我等回去之后还是要禀报各房长老以及族长为好。”

    那姜氏公主不置可否,望向了其身后一个背着背篓的郎中,道:“可是徐郎中么,劳烦帮我看看此人的伤势,在不伤其性命的情况之下,是否能够移动到马车之上?”

    “我这便上前察看。”徐郎中拱了拱手,随后便蹲在了季月年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在其手臂、手腕、肋骨、腿脚等等骨头断裂之处摸了摸,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难看,“此人摔的如此之重,浑身上下血流不畅,经络堵塞,按理说早该内腑渗血而亡才对。”

    姜氏公主道:“可还有得救么?”

    徐郎中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檐,道:“若是有武者背负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姜氏部族的云谷皇城,寻到上古之时姜氏先祖遗留的‘通脉丹’,或许能够化解其内腑淤血,救回一命,不过……”

    “不过甚么?”

    姜氏公主道。

    徐郎中叹了口气,道:“其浑身筋骨摔碎大半,已经完全无法愈合,即便能够活下来,以后也是一个瘫倒在床的废人。”

    赵檐上前一步,低声道:“那‘通脉丹’乃是只存在于族中记载之中的物事,我等怎么可能找得到?”

    侍女香儿亦是开口道:“公主,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救这个人,若是早知道如此,当时我看到此人晕死在溪边的时候,便不告诉你了。”

    那姜氏公主却是摇了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

    前些时日里,族中祭司曾经为她卜了一卦,其今日前来仙栖樱谷边缘的山涧出游,亦是为了验证此事。

    “赵叔,麻烦你背着他先行赶往云谷皇城,先行将其安置下来,我等随后便到。”

    赵檐叹了口气,道:“既是公主吩咐,自无不从。”

    此言落罢,其便上前背起了满脸泥迹血污的季月年,手上的动作稍重了些,使得季月年的体内传来了数道咔嚓之音。

    季月年微微阖上双目,并未在意身旁几人的对话,而是细细体会着这般真实到了极致的痛觉。

    对其而言,这般刺骨的剧痛,已经有足足数千年都不曾感受过了。

    “赵叔且慢,这些点心和清水且带上,劳烦你在路上喂他一喂。”

    少女好听的清音传入耳畔,季月年却依旧不曾睁开双眼。

    只是那少女的气息愈来愈近,最后竟是停在了季月年的耳侧。

    她静静地望着满脸血污的季月年,靠的更近了些,用极轻的声音低声道:“祭司的卦里说,在我十六岁这一年,会遇到一个能够改变我命运的人,这个人当真会是你么?”

    季月年微微闭着双眼,对其言语充耳不闻。

    她轻轻笑了笑,微启檀口,吐气如兰,继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的名字唤作姜霁月,若是我能够让你活下来,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么?”

    此言落罢,姜霁月似乎已经知晓了季月年不会理会于她,后退半步,朝着赵檐道:“赵叔,且去罢。”

    赵檐拱了拱手,道:“公主,那我便先行回转云谷皇城,你等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姜霁月摆手道:“赵叔,我知晓了。”

    听着耳边诸人的聒噪之音,季月年的心神却是微微一动,就在方才姜霁月靠近的时候,其沉寂无声的神魂竟是隐约泛起了一丝涟漪。

    这涟漪极轻,于寻常生灵而言已经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可是对于季月年来说,却不亚于平静湖水之中的一块巨石,让他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唤醒神魂修为的契机。

    “方才他们所言,姜氏先祖古籍之中所记载的的通脉丹,听上去好像入玄之境生灵所使用的聚气丹药,想来应当也是如此。”

    “仙栖云谷……此界到底是何处……”

    心绪流转之间,季月年心下微微一哂,浑身上下依旧弥漫着无法形容的剧烈痛楚,任由赵檐背负着自己,起起落落朝着山溪之外飞跃而去。

    ……

第七百九十章 命数轮转,心焰滔天

    “你叫作赵檐是么?”

    有些沙哑的声音甫一出口,便让赵檐下意识地住了脚步,停在了林间小路的边缘,转头望了过来。

    在其印象里,此人筋骨尽断,奄奄一息,更是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按理说早就应当昏迷过去,不可能还有力气说话才是。

    赵檐望着满脸血污泥迹的季月年,沉声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不要乱动,也不要开口说话浪费力气,否则你若是在路上出个三长两短,我没办法向我家公主交代。”

    季月年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道:“前方山峡狭隘之处,埋伏着四个武者,你若是继续沿着这条路前行,只怕在过河之时,会在这些武者的偷袭之下命丧当场。”

    “你在说什么胡话?前面有埋伏?”

    此言入耳,赵檐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其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前方山峡之处定睛看去。

    不望倒好,这一望之下,赵檐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就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就在那山峡与树林的交界之间,一条溪涧奔腾而过,汇入更加宽大的河流,两岸的芦草微微晃动,此情此景落在赵檐这等高手武者的眼中,已是知晓了其中定然有着极为可怕的埋伏。

    心神惊颤之下,赵檐连忙一把背起浑身泥污的季月年,转身躲入了一块巨石背后,缓缓将其放下,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如何知晓前面有埋伏!?”

    这次其动作比之前要柔和了许多,他更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帮助季月年斜倚在巨石之上,神情极是谨慎。

    季月年倚靠在巨石之下,枕着潮湿阴凉的青苔,许久都不曾体会过的寒冷之感浸入头皮,使得其逐渐苏醒的神思愈加清明了些。

    “且取些水来。”

    季月年微微翕动嘴唇,口中发出了依旧有些沙哑的声音。

    赵檐怔了一怔,随后连忙在腰间取过盛着干净清水的水壶,取下盖子,送到了季月年的嘴边。

    数息之后,季月年约么饮过了小半壶清水,轻抬手指,示意赵檐放下水壶,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且如实回答。”

    “这位公子,在此之前我也想要问问伱,你到底是从何处来到仙栖樱谷?”

    赵檐将水壶放回腰间,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季月年一番,虽然如今其满身满脸泥污血痕,无法看见其真正的相貌,可那双沉静的眼眸却仿佛掩藏着无穷无尽的雾气,让人根本看之不清。

    季月年摇了摇头,道:“那些武者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存在,正在朝着此处靠近,你若是再不老实回答,下场只怕不会太好。”

    赵檐四下望去,果然望见远处的芦草急剧晃动,分成数道波纹,正在朝着巨石这里包抄而来。

    用力地咬了咬牙,赵檐紧握着双拳,道:“四个顶尖武者合力围杀,分明是十死无生之局,难道你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脱身之法?”

    说话之间,那些河岸芦草之中的武者似乎已经懒得再埋伏下去,而是明目张胆地飞跃而起,朝着巨石之处急速迫近而来!

    “有何问题,你问便是!”

    见此一幕,赵檐忍不住吓的心神一颤,语气急促道。

    在其想来,事到如此地步,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此人乃是外来之人,方才既然能够察觉到那些埋伏的武者,此时说不得也能够帮助自己度过此次生死危机。

    季月年依旧倚靠在巨石背面,低垂着眼睑,轻声道:“此界何名?仙栖樱谷所处此界何地?方才你等所言那云谷皇城之中,修为最高的生灵又是何等境界?”

    赵檐怔了一怔,脑海之中的思绪飞速运转,道:“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世界便是天地,哪有甚么名讳之别?第二个问题,仙栖樱谷与世隔绝,我也从来都不曾出去过,不过我曾听族中长老说过,仙栖樱谷只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之地,在仙栖樱谷之外还存在着无法想象的广袤之界,只是可惜,外人无法进来,我等也不能出去;至于第三个问题……”

    说到这里,赵檐分心朝着四下看去,登时吓的肝胆俱裂,那四个武者已经出现在了山路之上,正朝着巨石这里跳跃而来!

    季月年对此却是不置可否,道:“继续讲。”

    感受着愈来愈近的致命杀机,赵檐强忍着头皮之上袭来的阵阵寒意,低声道:“云谷皇城乃是姜氏部族的祖地,听说在上古之时曾经出现过寿元数百年的仙人,‘仙栖樱谷’之名正是来源于此,只不过如今这些记载早已成了似真似假的传闻。此时皇城之中的武功最高之人,当属姜氏的‘离渊长老’,其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修至武者巅峰,只差一步便能够破入那传言之中的‘武法先天’。”

    话音方落,那四个身着劲装的武者便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而至,分别站在了巨石四周,冷冷地朝着赵檐与季月年望来!

    赵檐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咬牙道:“云谷皇城司的供奉武者,何时做起了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为首的黑袍武者并未遮挡面部,而是翻掌将长剑抽出剑鞘,冷漠地望着赵檐,道:“赵檐,即刻束手就擒,我还能做主留你一个全尸。”

    赵檐知晓自己的速度比不过这几个人,根本没有任何希望跑掉,面色不禁愈加苍白。

    “运使丹田真气,横渡十二窍穴,上行神阙,双手掐诀,左三指环两圈,右四指绕半圈,以间合双指迸发神宫大穴真气,口中念‘以气御幻’。”

    少年沙哑的声音传入耳畔,赵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细想,当下便双手掐诀,催动自己为数不多的丹田真气,神宫大穴绕过阵阵暖流,径直将其迸发了出去!

    “以气御幻!”

    轰!

    仿佛勾连至了不可知的玄妙至极之处,眼前的景色陡然变化,山涧的苍翠之景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繁华无比的城阙楼阁!

    这些鳞次栉比的楼阁并不清晰,彷佛海市蜃楼一般,根本无法触摸。

    “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檐仍旧保持着双手掐诀的姿势,极是惊骇地望着这一切,口中话语都有了些许结巴。

    季月年依旧斜倚在巨石之下,望着眼前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的海市蜃景,目中却是露出了沉思之色。

    这一式“玄气幻术”,乃是入玄之境生灵初步燃起心火之时,用来锻炼玄气最为简单的玄法咒术之一。

    在州天之界的地境四大部洲,即便生灵不曾燃起心火,只要体内存在着元气、玄气以及真气,使用正确的运行方式打出真诀,皆能够施展出这一式简单至极的幻咒。

    季月年本来对于赵檐这里并未报太大的希望,如今其却是察觉到,赵檐虽然只是一个武者,可其所修的武法真气却能够在某些方面代替玄气,不然方才其也无法将这一式幻咒成功施展出来。

    “听那赵檐所说,只差一步便能破入武法先天的巅峰武者‘离渊长老’,寿数却只有不到百年,此方世界的规则,与州天之界有着极大的不同。”

    思忖之间,眼前的幻境却是寸寸崩碎,周围的景色重新化作了山涧巨石之景。

    那四个皇城司的供奉武者神情呆滞,在山路两侧东倒西歪地趴伏,甚至就连嘴角都留下了涎水。

    “此方世界的规则,似乎在极力排斥着这一道幻术,原本能够持续半个时辰的幻咒,却只存在了十余息工夫,便尽数消散无踪。”

    季月年抬首仰望着碧蓝的天穹,心下万千思绪流转。

    “神仙!”

    赵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目中满是炽热与虔诚,“是我赵檐瞎了眼,竟然不识得真神仙!”

    季月年于高天之上收回目光,有些费力地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我若当真是此方世界的神仙,前番岂容你那般放肆,你即使有十条命、千条命,也都一股脑丢入轮回之中去了。”

    赵檐一边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一边站起身来,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口吐白沫的四个供奉武者,谄笑道:“神仙公子,方才你教我的到底是甚么奇妙的仙法,其威力居然这般不可思议,实在是令人心往神驰。”

    季月年摆了摆手,道:“你所言的那个巅峰武者‘离渊长老’,可还有望破入‘武法先天’么?”

    赵檐强自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唾沫,道:“好教神仙公子知晓,巅峰武者便是仙栖樱谷的武功最高之人,至于那传言之中能够增寿两百年的‘武法先天’,却是……”

    言至此处,赵檐的面色竟是有些古怪。

    季月年心下隐约有了一个猜测,道:“但说无妨。”

    赵檐应了一声,道:“神仙公子有所不知,因姜氏部族的仙栖樱谷与世隔绝之故,上古之时的典籍保存的十分完好,根据记载,在那时候仙栖樱谷之中的确存在着一些‘武法先天’之人,甚至还有只存在于传闻之中,更为玄奇的‘玄法先天’之人,这些先天境之人皆是寿元数百年,其举手投足之间,早就已经超出了寻常武者的范畴。”

    “只不过古籍之上言道,忽然有一日,先天之路断绝,仙栖樱谷之人的极限便是巅峰武者,谷中绝无可能再出现任何一个‘先天境’之人。”

    赵檐抬起头来,目光望向了云谷皇城的方向,继续道,“自那之后,仙栖樱谷的古籍之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先天境的记载,即便是巅峰武者,其寿数也是百岁而终,绝没有半点例外。”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不恋春风

    “先天之路断绝,任何人都只能百岁而终么,”季月年神情莫名,轻抬眸光,望着天穹之上照耀万古的三轮金红大日,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何这方天地之中有三个太阳存在?”

    赵檐愣了愣,道:“神仙公子说笑了,这天上的三个太阳与三轮月亮乃是天经地义的至理,哪里有甚么缘由?”

    季月年遥望着高天之上的三轮大日,眸光微凝,沉思不语。

    蓦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中,赵檐神情一沉,转头望去。

    只见数丈之外的草林之间,一条数尺粗细的巨大蟒蛇盘旋而出,昂着硕大的头颅,一双冰冷的竖瞳径直朝着二人望了过来!

    见此情景,赵檐的面色有些苍白,惊声道:“通灵蛇兽!这种强大的怪物怎会出现在此处!”

    电光火石之间,那巨大的蛇兽猛地一甩尾巴,狠狠抽在了赵檐腰间,直接将其抽飞了数丈之遥,摔在了一块山石之上!

    赵檐摔落在林间地面,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口鼻之中都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虽然不曾被一尾巴抽死,可此时显然也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巨蛇并未理会身受重创的赵檐,而是游到季月年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山石之下浑身血迹泥污的少年,缓缓吐着信子,一双诡异的竖瞳之中闪烁着冰蓝的色泽。

    它俯下硕大的头颅,凑到季月年身前,与其距离不过数尺,其口中涎水所散发而出的血腥味与腥臭味扑面而来,就连数丈之外奄奄一息的赵檐都被熏的翻身呕吐起来。

    “你……不是……人……”

    嘶哑难听的闷声在通灵蛇兽的巨口之中传出,它有些费力地张合着大嘴,显然口吐人言对它来说并不算太过简单。

    听到此言,一旁的赵檐蓦地想起季月年方才教会自己的玄妙法决,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一把擦去了方才咳出的嘴角鲜血,高声叫道:“神仙公子,这通灵蛇兽乃是仙栖樱谷边缘的妖怪,其生来便有巨力傍身,即便是巅峰武者来了也难讨得好,想来只有你那幻咒才能对付此獠!”

    轰!

    坚如铁石的蛇尾再次扫来,直接卷过赵檐的脖子甩在地面之上,竟是将其勒的眼珠子都翻了出来,七窍流血,生生砸死在了山石之旁!

    “实在……吵……闹……”

    生有冰蓝竖瞳的巨蛇有些不耐地吐着信子,转过头来,再次望向了季月年,“我……我曾看见,你……你教那人……的幻咒……”

    季月年望着巨蛇,瞬间便知晓其智慧不亚于常人,此时结结巴巴,只不过是生疏难言而已,思忖片刻,道:“观你说话,实在费力,此时我尚不知晓你所修是何等真气,且将你真气运行的经络展现出来,我教你如何口吐人言。”

    蛇兽吐着信子,嘶哑着声音道:“伱……你到底是……是甚么来历?”

    “看我这幅样子,就连动弹一下都难,你又有甚么可怕的,”季月年依旧倚靠在巨石之上,微微皱着眉头,“你这妖怪,与你说话当真是太过费劲。”

    蛇兽似是有些犹豫,不过其彷佛有焦急之事要询问季月年,踟蹰片刻之后,便伏下长及十余丈的蛇身,极为缓慢地运行了一遍自己的天生真气。

    季月年望着眼前外显的半透明气流,思绪流转,不过数息工夫便凭空推出了一套真气运行之法,伸出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在身下潮湿的泥地之上勾画几笔,道:“且按照此法运行试试。”

    通灵蛇兽半信半疑地望着季月年,一双竖瞳死死地望着那泥地之上的简单笔画,少顷,其竖瞳之间竟是冰蓝色泽大放,浑身上下的真气贯彻通体,甚至就连本就巨大的身躯都稍稍增大了些许!

    金铁一般的蛇尾拂过,将那泥地之上的笔画尽数抹了去,通灵蛇兽目绽蓝光,口中话语已是顺畅了许多:“数日之前,我便望见你极为诡异地出现在了山涧溪边,当时就觉得有些古怪,便一直躲在暗地里静静观望,如今看来,你果然不是凡人。”

    季月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通灵蛇兽所言的关键之处,沉声道:“我到底是如何出现在此处?又何来诡异之说?”

    通灵蛇兽犹豫片刻,道:“当时我正盘在山涧之巅,汲取朝霞之中的日光精华,忽然感觉时空凝滞,有些神思恍惚。待到我回过神来,便望见你出现在了山崖之上,径直滚落下去,摔在了山涧溪边。”

    言至此处,它再次细细打量了季月年一番,继续道,“我之所以说你出现的诡异,是因为……”

    季月年道:“因为甚么?”

    通灵蛇兽抬头望了一眼樱谷边缘的插天山崖,道:“在你出现之前,那山崖有数千丈之高,陡峭无比,即便是最为强大的通灵之兽,都绝无可能攀爬上去;而在你出现之后,这山崖地貌竟是扭曲变幻,完全化作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一眼望去尽是陌生之感,你可相信么?”

    说到这里,其硕大蛇首上的竖瞳之间竟是出现了些许胆颤心惊之感,那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季月年抬起头来,望着高不可及的陡峭山崖,沉思半晌,眸光之中逐渐绽放出清澈通明的灵光,轻声道:“那是宿命。”

    通灵蛇兽下意识地颤了一颤,道:“宿命是何物?”

    季月年道:“若是我的推测不错,此界应当是传言之中的命锁之界,根据记载,此界之中的万事万物都要受到宿命枷锁的禁锢,一旦有生灵展现出挣脱枷锁的迹象,冥冥之中的宿命便会出现,抹去所有的意外,使万事万物重归命途。”

    通灵蛇兽早已经呆了在原地,巨大的蛇尾摆来摆去,听着这些似懂非懂的话,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之后,通灵蛇兽才开口道:“方才我之所以前来寻你,是因为望见你教那人施展了一道幻术,此术竟然能够捏造出海市蜃楼的幻景,实在是玄妙万方,故而想让你也教我一教。”

    季月年看了它一眼,道:“此术简单,教你却也不难,不过我如今筋骨尽断,气息将近断绝,已是懒得再传授你什么法决了。依照我的判断,只有那云谷皇城之中姜氏部族的‘通脉丹’,才能为我尽续筋骨,你若是能够助我取来此物,我便教你诸多妙法。”

    通灵蛇兽吐着信子,心思转动,亦是想过直接用武力威胁眼前之人,不过在想到其身上的种种诡异之后,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念头,嘶哑着声音道:“这位小公子,你且看好了,我乃是一只蛇兽,在这樱谷边缘尚且能够独霸一方,可若是前往云谷皇城,只怕连城门都不曾进得,便被蜂拥而来的武者围杀至死了。”

    季月年轻声道:“我自然知晓你进不得姜氏部族之地,只不过此去云谷皇城,路上说不得有什么危险,到时候你只需将我送到皇城边缘便可。”

    “实话说,只凭方才你传我的真气运行之法,便已经使我受益匪浅了,送你前去云谷皇城,并不算什么难事,”通灵蛇兽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小公子,我还是有一句话想问问你,你既如此清楚我蛇兽一族的真气运行之法,难道当真是那仅仅存在于传言之中的化形妖怪么?”

    季月年微微摇头,道:“我不是妖。”

    通灵蛇兽吐着信子,道:“可是在我看来,你身上根本没有半点生人的气息,只有让我看之不清的模糊与虚无。”

    季月年看了它一眼,神情有些晦暗,道:“不是妖怪,便只能是人么,你的认知也太过肤浅了些。”

    通灵蛇兽讪笑道:“让小公子见笑了,仙栖樱谷之中除却一些没有灵智的野兽之外,只有通灵妖怪与凡人,我活到了这般岁数,还不曾听说过其余的物种。”

    季月年有些费力地撑着手臂,勉强在山石之下半坐起来,抬首望着蛇兽的冰蓝竖瞳,道:“你这通灵妖怪,寿数几何?”

    “好教小公子得知,自从生来至今,我已有足足七十五之岁,”通灵蛇兽应道,“九岁的时候觉醒通灵真气,已是做了六十余年的蛇兽妖怪了。”

    浑身上下犹如散了架一般,锥心刺骨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四肢百骸传来,季月年倚靠在冰冷的山石之下,唇角勾起些许笑意,道:“那你觉得我有多少岁了?”

    通灵蛇兽略作踟蹰,道:“虽然小公子满面泥泞血污,看不清相貌,不过观你骨相,至多不过二十岁而已。”

    季月年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且将我带去高一些的山崖之上安顿下来,再弄一些野果来,我有些饿了。”

    通灵蛇兽应道:“自无不可。”

    此言落罢,它便用粗大的蛇尾卷了个极为结实的卷,小心翼翼地连那块山石与季月年一同托起,朝着山林深处游走而去。

    约么行了数百丈之后,通灵蛇兽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上身立起,朝着不远处溪涧的方向望了一望,道:“小公子,前方有人在与狼兽搏斗。”

    季月年道:“与我等有何相干?”

    通灵蛇兽略一踟蹰,道:“我与通灵狼王素来相熟,方才观其麾下狼兽已经被诛杀了数只,已是隐约陷入了劣势之中,故而欲要前去帮上一帮。”

    季月年不置可否,道:“你且自便,不过莫要忘了,为我取两个干净的水壶来。”

    通灵蛇兽盘着蛇尾,小心翼翼地将季月年放在树下,道:“小公子且稍作等待,我去去便回。”

    季月年颔首道:“且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天象之雨,广袖盈香

    午时。

    炽热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树下洒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季月年倚在树干之底,半坐着身子,用方才赵檐所剩的小半壶清水稍稍洗去了面上的泥污,苍白的脸庞之上有着数道血痂,乌黑的发丝有些散乱地垂落下来,依旧隐约遮挡住了其真实的相貌。

    “此次落到命锁之界,乃是我这四千年以来,所遇到的最为可怕的劫数。”

    将空无一物的水壶放下,季月年的眸光有些晦暗,其神思心绪每时每刻都在疯狂思索着此困境的破局之法,“此界生灵修为不过先天,寿数不过百年,我的真灵与神魂虽然尽是州天大界的气息,可却依旧被宿命枷锁死死镇压,以至于此时我完全沦为了一个凡俗之人。”

    “若是百年之内仍旧不能破局,那我的下场便是沦落入此界的宿命枷锁之中,生生寿尽而死。”

    “到了那时,我的真灵与神魂亦会被彻底洗去州天气息,被宿命之轮寸寸碾碎,再也不复存在。”

    “一百年……”

    季月年微微叹了口气,勉强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低头望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掌,神情有些怔然。

    其左腿腿骨已断,脚筋撕裂,右腿尚能使用,肋骨断了数根,两只手臂则是有着不同程度的骨裂,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剧痛无比。

    正思忖之间,远处金铁交鸣的打斗之音渐止,狼兽与蛇兽嘶吼亦是停歇下来。

    通灵巨蛇游经树林的声音愈来愈近,下一刻,其硕大的蛇头在树杈之间探了出来,闷声道:“小公子,我听闻人族都喜交合之事,故而特意留了一个美貌少女的活口,带来给你享用。”

    其藏于林间的尾巴缓缓卷了上来,放下了一个面色苍白的清秀少女。

    那美貌少女见着季月年,竟是尖叫一声,口中道:“原来是你这断手脚的废人!我家公主好心救你,你居然串通狼兽与蛇兽,前来谋害我家公主!”

    季月年轻抬眼眸,认出了此女乃是姜霁月身边的侍女香儿,微微哂笑,道:“你家公主现在何处?”

    侍女香儿咬牙道:“我家公主已经在树婆婆的护持之下逃了出去,你还不赶快放了我,否则我定要教你好看!”

    季月年静静地望着她,神情有些不置可否,道:“你家公主确实是送了些许点心与清水给我,不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此事好像与伱无干罢?更何况,你这婢子还暗中使坏,将那块点心丢在了泥水之中,可是如此么?”

    香儿怔了一怔,面色有些青红不定,语气终是软了下来,道:“你不过是一个废人,那‘通脉丹’是何等珍贵,整个姜氏部族的云谷皇城都超不过五粒,我家公主的那一粒,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怎能用在你这断手脚的废人身上?我心中不忿,这才……”

    其说话之时,树林之中走出了数只身形高大的狰狞狼兽,香儿心中胆寒,声音愈来愈小,最后竟是完全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就在数十息之前,这些狼兽极为残忍地杀戮了十余个侍人以及数个护卫武者,虽然被树婆婆诛杀了足足三只狼兽,不过随着通灵蛇兽的到来,树婆婆再也抵挡不住这些妖怪的围攻,只得独自带着姜霁月逃离了此处,情况紧急之下,就连这两个贴身的侍女都顾不上了。

    巨蛇冷冷地俯视着侍女香儿,道:“小公子,此女出言不逊,实在可恶,若不是要将她留着给你交合之用,我恨不得立时一尾巴打杀了她!”

    通灵狼王叼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水壶,四足并用行至季月年身前,将水壶放下,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口中发出了沉闷的低吼。

    季月年伸袖取过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清水,抬首望着巨蛇,轻声道:“你这妖怪,当真是一个蠢货,我若是你想象之中的那般沉迷肉欲之辈,便是一千条命、一万条命,也早都丢入轮回旋涡里去了。”

    此言落罢,他便挣扎着站起身来,强忍着浑身上下的裂骨剧痛,右手拿着水壶,左手拄着一根粗壮结实的树枝,一瘸一拐地朝着山林深处行去。

    通灵狼王与另外数只狼兽缓步跟了上去,狼王更是用粗大的尾巴护在季月年身侧,每每在其将要摔倒之前扶住,可谓是极为尽心尽力。

    方才通过蛇兽之口,通灵狼王已是知晓了季月年这里的玄异神秘之处,虽然狼王的修为不足,暂且无法人言,不过其心思却是极为聪敏,此时它在这里鞍前马后,只盼着日后能在季月年这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已是知足了。

    数息之后,通灵蛇兽亦是跟了过来,其甩了甩硕大的头颅,吐出一堆雪白的骨头,嘴角之处沁出腥臭的涎水,其中隐约掺杂着新鲜血液的猩红色泽。

    山崖间的庞大石洞之中,遍地都是残碎的骸骨与大大小小的肉块,恶臭扑鼻。

    季月年皱着眉头,深一脚浅一脚,勉强在石洞洞门的边缘寻到一个落脚之地,这才有些费力地半坐了下来。

    “吼……”

    那狼王低吼一声,身后的尾巴不住地晃动。

    通灵蛇兽探入一个巨大的蛇头,讪笑道:“小公子,狼兽说它的山洞太过脏乱,倒是委屈小公子了。”

    季月年摆了摆手,望着山洞之外已经变得黑压压的暗沉天色,道:“天有阴晴,月有圆缺,如今暴雨降临在即,有个躲雨的地方已是不错。”

    蛇兽似乎蓦地想起一事,低头望着季月年的手脚,彷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惊讶道:“小公子,你居然能够自己走路了!我记得半个时辰之前,你还是奄奄一息动弹不得,方才不过是喝了两壶清水,便恢复到了如此地步么!”

    季月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左腿,轻声道:“且去寻些野果来吃,最好是用尾巴将果树整棵都拖将过来,应当足够我这些时日进食所用。待到过几日里此间雨停,你便出发送我前去云谷皇城。”

    蛇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游入了树林之中。

    季月年取下腰间的水壶,再次饮了一口清水,感受着逐渐恢复的血肉筋骨,原本晦暗如渊的思绪之中逐渐映入了一丝明亮的天光。

    “天地之间虽然灵机稀薄,源气不存,可是这里的万物生灵却都蕴藏着数之不尽的灵气,无论是山水花草,还是人兽虫鱼,其体内似乎都存在着浓郁无比的命界灵气。”

    季月年心绪流转,已是隐隐猜测到了命锁之界的大致规则,“怪不得这些妖怪生来便能够觉醒通灵真气,只因其体内原本便有着极为浑厚的灵机存在,只待时机成熟,便会觉醒成为通灵妖怪。”

    “命锁之界对于这天地万物当真公平的紧,将所有的世界灵机均分给每一个生灵,没有半点偏颇存在,待其百年寿尽之时,又会将其体内绝大多数未曾激发的灵机收回,让渡给新生的生灵,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足以保得世界本源不衰,绵延无尽光阴,几乎永无熄灭之时。”

    “州天之界之所以存在着量劫、无量量劫,正是因为世界本源承受不住愈来愈多的大能生灵,只能依靠一次次的量劫来重定天地规则,溯净界源。即便如此,州天大界还是缺少更多的持界三境生灵来反哺界源,怪不得那些持界侍者如此迫切地希望天地之间诞生出新的超脱生灵,只有反哺州天的持界三境生灵愈来愈多,州天大界的界源才能在量劫到来之前,勉强维持住一个虚假的平衡。”

    “可是这被宿命完全掌控的命锁之界,却是永远都不会有所谓的量劫之忧。”

    “此间诸事已经涉及到星河大界能够存在的因由,其到底孰优孰劣,即便是我都无法完全明悟……”

    季月年将水壶放回腰间,感受着又恢复了一些的血肉筋骨,眸光稍稍冷了下来,“这些命界生灵不仅无法利用体内的天地灵气,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体内有着如此巨量的灵机存在,但是不知为何,我这里却是能够汲取到其中所蕴藏的灵气,方才不过是喝了几口清水,便汲取了其中蕴含的如此多的天地灵气蕴养己身,若是这几日里再吃些野果,说不得断掉的骨肉筋膜能够完全恢复,也未可知。”

    在其看来,眼前的万事万物都蕴藏着巨量的命界灵气,无论是一根草、一朵花,还是一壶水、一个野果,其中的命界灵气都可以被自己轻易汲取,如此一来,其断筋裂骨的伤势便再也不足为虑。

    “在宿命枷锁的规则之下,这些命界生灵均分了庞大的世界灵机,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门而入,终其一生也无法堪破此局,只能在百年寿尽之时郁郁而终,实在是有些可怜……”

    思忖之间,季月年在腥臭刺鼻的山洞边缘之处席地而坐,微微阖上了双目。

    少顷,暴雨倾盆而下,黑压压的乌云盖在头顶,炽烈的狂风骤雨呼啸嘶吼,肆虐着山林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季月年睁开了眼睛,望着山洞之外始终不曾停歇的暗沉雨幕,神情隐约有些晦暗。

    就在方才,其察觉到了一个对自己而言,并不算太好的事实。

    这些灵气虽然能够蕴养血肉筋骨,可却无法真正为其所用,此方世界虽然没有心火之说,却有着灵根之论。

    在宿命枷锁的禁锢之下,即便灵根再优异,也决计无法破入修行的第一境,“聚气境”。

    聚气境,又唤作“玄法先天”,于如今的命界生灵而言,乃是不可逾越的可怕天堑。

    即便是此时的季月年,也根本无法窥视到聚气境的一丝一毫,这也便说明,此后的百年寿尽之事,依旧是其所要面临的最大劫数。

    “州天的天象之雨,似乎与眼前之景一般无二,只是眼前的雨幕之中,却是没有了天象身鬼的存在。”

    按下有些纷乱的思绪,季月年席地坐在山洞之下,望着洞外愈来愈急的泼天雨幕,神情隐约有些怅然。

第七百九十三章 倦倚鸳鸯弦

    已近寅时,暴雨不曾有半点停歇的迹象,季月年从压抑暗沉的雨幕之间收回目光,低头望向了自己所穿的衣物。

    当初自己从玉池宫前往弦缺殿之时,所着乃是一件绣着金线的雪白缎袍。

    而如今身上这件衣物虽然依稀有着那金线白袍的模样,可实质上却早已残破不堪,遍布着破洞裂口与泥泞血痕。

    “此衣物乃是雪绶仙衣受太阴神力浸染所化,即使算不上后天至宝,可也勉强有着堪比仙神之器的等阶,可是至了此处,此物的神蕴灵性却是被尽数压制,完全化作了一件寻常的衣物。”

    季月年眸光沉凝,其隐约有着一种预感,这方在宿命枷锁笼罩之下的世界,其命数对于生灵命数的掌控与镇压,要比自己想象之中更为可怕。

    即使自己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神通,可是此时此刻却都使不上半点作用,百年寿数之限,便是一道自己极难对抗的必死之劫。

    “根据蛇兽此前所望见的景象推测,此时我应当还未曾完全受到命锁的压制,因着真灵之上的州天气息护持之故,我的命数轨迹依旧是如同在州天之时一般,有着诸多不同的可能性存在。”

    “可若是我无法破这百年寿尽之劫,已经沉眠的真灵与神魂便会彻底沦入命锁界中,州天气息被完全洗净,在命界不允许出现聚气生灵的规则之下寸寸崩碎,再也不存于世。”

    季月年站起身来,有些散乱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隐隐遮住了苍白的脸庞。

    “命锁之界并非随处可见的小千世界,而是能够与州天之界并驾齐驱的星河大界,其界内诸境之广袤浩瀚,完全不输于州天之界。若是欲以生灵的渺小之力对抗星河大界的无尽界源,可谓是痴心妄想,绝无半点可能。”

    “只不过此界如此浩渺无垠,难道这无量数的生灵当真便甘于百年寿尽么……”

    想到此处,季月年的脑海深处隐约有一丝通明灵光电闪而过,不过其待要细想之时,却又未曾真正抓住这一道转瞬即逝的通透灵机。

    微微皱了皱眉头,季月年望向洞外暗沉压抑的雨幕,道:“碧鳞何在?”

    泼天暴雨之中,暗青色的巨大蛇头在山洞下方探了过来,声音依旧沉闷嘶哑:“小公子。”

    前日里这通灵蛇兽在能够顺畅人言之后,便为自己取了一个名讳,唤作“碧鳞”。

    季月年看了它一眼,道:“如今你已有七十五岁之龄,距离百年寿尽只有短短的二十余年,难道你就不怕死么?”

    碧鳞晃了晃硕大的头颅,毫不在意落在身上的倾盆雨水,道:“与其余妖怪一般,我自从拥有意识的那一刻,便知晓了自己的寿命极限,即便有着再多的恐惧,也早在这数十年之间消磨殆尽了。似这等生来便无法抵抗之事,即便害怕又有什么用处?”

    “原来是这般,”季月年心念微动,却是蓦地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望向碧鳞的目光变得晦暗莫名,“我这里有一些法门,或许能够让你突破百年寿限,不过却也有着立时毙命之危,你可愿意尝试么?”

    闻听此言,碧鳞那冰蓝的竖瞳蓦地收缩,就连语气之间都有了些许急促:“小公子,你要将那日里赵檐施展的幻术教于我么?”

    其这几日里之所以愿意随侍在季月年左右,实质上正是为了此事。

    季月年静静地看着有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蛇兽,道:“那幻术只是小道,而我要传你之术,则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通天大道,不过此术危险极大,你要好生考虑才是。”

    碧鳞将巨大的蛇头伸到山洞口之处,道:“小公子,实不相瞒,即便在这仙栖樱谷的边缘之地,我也曾经听闻过上古之时仙人的传说,心中一直都十分向往。那日里在暗处见伱教赵檐施展幻咒,我就知晓,自己所余下的二十多年光阴有了新的意义。”

    略一沉吟,碧鳞侧头望向雨幕之中的山林,继续道,“小公子,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月年道:“且说。”

    碧鳞道:“数十年以来,那通灵狼王素来与我相熟,能否……”

    季月年神情有些古怪,道:“此术可谓是九死一生,它若是不惧怕失败的后果,我自然可以教他。”

    碧鳞目光灼灼,道:“那我这就去把通灵狼王叫来。”

    此言落罢,它便径直转过身去,游入了雨幕之间。

    季月年望着巨蛇逐渐消失的背影,道:“未曾想到,在这道途断绝的命界之中,即便是渺如微尘的蝼蚁,也有着向死而生的求道之心。”

    雨幕泼天,狂暴的大雨一刻不停地洒落山林,就山涧之中的溪水都已经满溢出来,朝着两侧的树林漫去。

    过了不多时候,碧鳞重新游了回来,满是暗青鳞片的蛇身立在了山洞之外。

    与此同时,数道矫健的灰影在雨中穿梭而至,极是灵活地在一块块湿滑的山石之上跳跃,数息工夫便跳入了山洞,在季月年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吼……”

    通灵狼王低吼一声,粗壮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晃动,望向季月年的目光之中满是憧憬。

    季月年望着它,道:“我有一道法门,或许能够让你化形为人,或许能够让你拥有不可思议的神通,或许会让你直接死在这里,你当真愿意尝试么?”

    碧鳞巨蛇探过蛇头,发出了几声嘶叫,通灵狼王闷吼一声,目光愈加坚定。

    “小公子,它说自己接受任何后果,你让它做甚么都愿意。”

    碧鳞侧头望向季月年,嘶哑着声音道。

    季月年微微点头,望向了通灵狼王身后的数只灰狼,道:“经过那日的搏杀,它的狼群只余了这几只灰狼了么?”

    碧鳞道:“正是这般,其中两只并不算健壮的母狼是它的配偶,平日住在这山洞里,并不曾出去,故而那日才躲过了一死。”

    季月年眸光沉静,道:“此术的条件有些苛刻,还需你助它一助,且附耳过来。”

    碧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极为乖顺地将硕大的蛇头凑了过来。

    数息之后,碧鳞的冰蓝瞳孔骤然收缩,如触了雷电一般收回了蛇头,哑声道:“小公子,当真要如此么!”

    季月年轻声道:“凡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道理你应当清楚。”

    通灵狼王的修为比碧鳞要差上十余年,天生真气不曾贯通窍穴,尚且不通人言,见碧鳞如此作态,忍不住有些焦急,轻轻低吼了一声。

    碧鳞这次却没有理会于它,而是死死地望着季月年,道:“小公子……”

    季月年神情微冷,道:“关于此事,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告知于你,你若不愿,便就此作罢。”

    “罢了。”

    碧鳞心下发了狠,当下转过身来,坚如铁石的巨尾轰鸣着扫了过去,直接卷起那两只母狼,朝着山石之上狠狠一摔!

    轰!

    尖厉的哀嚎戛然而止,两只母狼并非通灵妖怪,哪里禁得起巨蛇这一尾巴,当即便眼耳冒血,横死当场!

    “吼!”

    见此情景,通灵狼王目眦欲裂,发出了一道震彻山林的怒吼!

    碧鳞却不曾理会它,硕大的蛇身急速游走,巨口一张,径直将剩下的两只灰狼撕咬的遍体鳞伤,鲜血乱喷,不过片刻工夫便双双断绝了气息!

    至了此时,通灵狼王的狼群已是尽数死绝,只余了它自己。

    “吼!”

    通灵狼王跳跃到那两只母狼的尸体旁边,目中隐约渗出了暗红的血泪。

    怔神片刻之后,它随后跳至了那些灰狼的尸体旁边,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呆立原地,不言也不语。

    碧鳞却不曾犹豫,坚硬的蛇尾扫了过来,径直轰卷在了毫无反抗的通灵狼王腰间,将其轰飞了十余丈之遥!

    通灵狼王的七窍流出鲜血,挣扎片刻之后,还是无力地躺倒在了山洞边缘,奄奄一息。

    碧鳞尽管已经刻意留了力道,却还是不曾想到通灵狼王竟然半点也不反抗,急忙转头望向季月年,道:“小公子……”

    季月年拄着树枝走上前来,俯视着双目血红的通灵狼王,道:“州天生灵,凡天生有宿慧灵机之辈,时机至时,皆能燃起心火,只不过这等生灵极为稀少,可以算得上是万里挑一。而你命界生灵却生来便有灵蕴傍身,只需一些契机,应当便可以燃起心火才是。”

    通灵狼王口中发出了呜咽般的低吼,被鲜血浸染的瞳孔死死地望着季月年。

    季月年皱眉沉思片刻,用树枝扫开身前山洞地上的骨头,在潮湿的泥土上勾勾画画,直至十余息之后,才开口道:“你若是当真要为你的同伴报仇,便好生观想此物,否则你若是这么死了,岂不是再也无法报仇了么?”

    通灵狼王挣扎着侧过身子,朝着季月年所勾画的物事望去。

    虽然笔画简单,不过却能够依稀望见,那竟然是一座三十三重的金阙天宫。

    星河大界乃是星宇之中的庞大源界,每一座星河大界都有着自己的象征之物。

    州天之界的天地共主乃是三十三天天庭,而其在星宇之间的象征之物,正是一座三十三重的金阙天宫。

    “观想此物,尝试着勾连这图画之中所昭示的玄妙气息,或有所获。”

    季月年的声音传入耳中,通灵狼王极为费力地爬到图画旁边,用力瞪大了眼睛,心神之中已是只余了那一座三十三重天宫。

    漫长的静谧。

    咔嚓!

    不知过了多久,极轻的碎裂之音在通灵狼王的心底响起,它感受着冥冥之中的玄奇回应,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无法形容的低沉嘶吼!

    宿命枷锁能够镇锁命界万灵,却镇压不住州天之界的星河气息!

    在那州天界源气息的感召之下,一缕炽红的火焰在通灵狼王的真灵深处升腾而起,尝试着勾连天地之间的州天源气。

    只要这最后一步能够成功,通灵狼王便能够将心火雏形真正凝实,踏入州天之界的心火溯玄之境!

    “可惜,此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州天源气存在。”

    季月年轻声开口,“这里,毕竟是命界。”

    其话音方落,冥冥之中便有命运枷锁的力量降临,完全将那一缕心火雏形镇压在了溯玄之下,使其只能以火焰雏形的诡异状态存在,再也无法进境半步。

    碧鳞急声道:“小公子,难道失败了么?”

    季月年摇了摇头,道:“并不算失败,若是认真说起来,它已经算是踏入了‘虚火之境’,在这仙栖樱谷之中应当再无敌手了。”

    吼!

    说话之间,令人心神胆寒的吼声传遍山洞,甚至就连外面的大雨都彷佛停滞了一瞬!

    通灵狼王人立而起,身躯之内生来便潜藏着的灵蕴被那一缕虚幻的火焰不住地激发,其四肢、头颅皆是在不断地变化,数十息之后,已是完全有了一个崭新的模样。

    狰狞的狼头变大了数倍之多,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宛若一只恶鬼。

    而其脖颈之下,却是蜕变成了魁梧的人身,粗壮的手臂足有丈许,身高三丈有余,正是一只狼头人身的巨怪!

    虚火之境!

    “此等境界,应当是命界生灵在规则之内的极限了。”

    季月年望着浑身血腥气息弥漫的通灵狼王,轻声开口。

    “你……你该……死!”

    沉闷的声音震颤山洞,通灵狼王转过身来,一双铜铃般的血目死死地盯着季月年,车轮大的巨拳已经紧紧握了起来。

    碧鳞在旁游了过来,立起上身,挡在季月年身前,朝着通灵狼王道:“你要做甚么?”

    通灵狼王的目光落在碧鳞身上,有些生疏地开口道:“你……你是受……受他指使,让……让开!”

    碧鳞目光微冷,道:“我与小公子为了你的事,可谓是费尽心力,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等么?”

    通灵狼王目中有着痛苦之色,摇头道:“你……你是冷……冷血妖怪,不……不会懂……”

    碧鳞声音更冷,道:“我是不懂,不过你此前与我说过,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等这才想尽办法助你化形。可是如今你却这般作态,哪里来的颜面要找小公子的麻烦?”

    通灵狼王怔怔地望着碧鳞,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它缓缓松开了拳头,沉默着上前抓起那几只狼兽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走入了雨幕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碧鳞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季月年,道:“方才我有种感觉,若是通灵狼王当真一拳打来,只怕我极有可能会命丧当场,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季月年神情平淡,似乎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轻声道:“虚火之境,可以称得上是未入修行的生灵巅峰。前日里听那赵檐所言,若是心火溯玄之境相当于‘玄法先天’,那么虚火此境应当能算的上是此界的‘武法先天’,而你不过是一个初通灵智的妖灵小兽,自然不会是虚火之境的对手。”

    碧鳞目光炽热,道:“小公子,难道我也能够踏入虚火之境么?”

    季月年看了它一眼,摇头道:“对你而言,虚火之境行之不通,即便我想办法使你强行走通此路,最终也躲不过百年寿尽之劫,没有任何意义。”

    闻听此言,碧鳞不禁有些失落,道:“小公子,那我……”

    季月年轻声道:“我这里另有一法,不过此法危险巨大,可谓是万死无生,你可以好生思量一番,再来寻我。”

    方才望见了通灵狼王的变化,碧鳞心下不禁稍稍动摇,有些不复前时的坚定,听见“万死无生”,更是愈加犹豫了些。

    沉默数息之后,碧鳞才开口道:“小公子,许我考虑几日可好?”

    “自无不可,”季月年道,“无论是任何法门,皆需你自愿才是。”

第七百九十四章 迢迢千里无期

    雨势渐歇,瑰美绚丽的金红色朝霞透过层层叠叠的重云洒落下来,映入了山林溪涧之间,在朦胧晨雾的映照之间,隐约现出了浸染着七色灿光的彩虹。

    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如今已是辰时。

    碧鳞巨蛇盘在山洞之外,半立起上身,昂首吐着信子,汲取着阳光之中蕴藏的日月精华,一点一滴地积累着自己的通灵真气。

    晨雾散尽,朝阳初升,高天之上的洒落的日光逐渐变得温热,碧鳞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散去身周环绕着的半透明通灵真气,结束了今日的修行。

    “即便是你这等妖灵小兽,若是没有命锁的禁锢,区区百年寿数,应当远远不是你真灵的极限。”

    随着话音落下,身着金线白袍的少年拄着树枝走出山洞,静静地朝着碧鳞望来。

    虽然其衣袍被撕扯的有些破烂,不过望上去却是极为干净,隐约有着些许清隽之感。

    这几日里其食用了不少野果与清水,通过汲取其中所蕴藏的世界灵气,其体内断裂的筋骨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只有那完全折断的左腿腿骨尚未复原。

    碧鳞转过头来,嘶哑着声音道:“小公子,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命锁,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即便是万死无生,我也愿意试上一试。”

    季月年微微颔首,道:“这几日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生灵百年寿尽之后,其真灵会去向何处?这命锁之界中,是否也存在着一个用于轮回往生的大境?”

    其走出山洞,行至碧鳞硕大的蛇头之下,眸光晦暗,继续道,“若是你踏入鬼道,或许能够探察到自己的真灵之秘,也未可知。”

    碧鳞疑惑道:“鬼道是甚么?为何我从未听过?”

    季月年道:“据我观察,此方世界曾经似乎存在过修鬼之道,不过不知从何时起,此间的鬼道已经完全断绝,故而我等还要小心尝试才可。”

    碧鳞并未犹豫,道:“但凭小公子吩咐便是。”

    “如此甚好。”

    季月年走到一块山石之前,一只手扶着石上的凸起,另一只手则拿着方才手中当做拐杖的树枝,在潮湿的泥面之上写写画画。

    约么过了一炷香工夫,九幅栩栩如生的简单画作便出现在了泥地之中,雨过天晴的山泥地面潮湿发软,故而其并没有费上多少力气。

    取过腰间盛着清水的水壶,季月年喝了一大口水,神情有些疲累,道:“这九幅简画,唤作,乃是三千余年之前我所修悟出的鬼道真诀,即便是不曾燃起心火的常人修之,亦是能够汲取天地之间的阴气灌注己身,变成半人半鬼的怪物。若是修至精深处,可使得神魂被阴气完全浸透,化作一只彻头彻尾的鬼物。”

    碧鳞望着泥地之上的九幅图画,呆怔道:“三千余年之前……”

    “州天规则与命界不同,你无需太过惊讶,”季月年摇了摇头,用树枝指向了这些画作,“你乃是蛇怪之身,与人族的窍穴有着颇多不同,经过我临时修改,这篇可以算得上是为你量身而作。”

    碧鳞堪堪回过神来,目光有些激动,道:“我定然会好生修行,还请小公子放心。”

    季月年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而是转身回到了山洞之中,寻了一处相对而言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山中无日月,转眼已是数十日过去,碧鳞巨蛇除了接送季月年下山摘取野果之外,其余时间皆是在山洞之外苦苦修行。

    随着时间过去,其体内所蕴藏的灵机被逐渐激发,通过汲取夜晚的月光精华以作阴气。

    因为此界有三个月亮之故,其引动阴气贯体的速度竟然有些超出了季月年的意料。

    月上中天。

    灿白的月光洒落山间,碧鳞巨蛇的模样比数十日之前已经有了极为诡异的变化。

    其布满暗青鳞片的头颅之上生出了两根数尺方圆、长及丈许的狰狞巨角,其上遍布着锋利的灰暗倒刺,在月华映照之下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寒光。

    其冰蓝的瞳孔亦是浸染了暗红的血色,原本的湛蓝光泽已经被侵蚀殆尽,不剩半分。

    硕大的蛇尾摆动之间,已经不似前时那般发出金铁般的震响,而是变得悄然无声,丝丝缕缕的灰暗阴气缠绕其上,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季月年走出山洞,俯视着模样大变的碧鳞巨蛇,道:“果然是生来便有灵机傍身的生灵,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能够汲取巨量月华阴气,几乎完全化作了一只鬼怪。”

    碧鳞巨蛇抬起头来,暗红的瞳孔微微颤动,哑声道:“若是通灵狼王此时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虽然我不一定是其对手,不过却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抵挡之力。”

    季月年拄着树枝走到它身前,颔首道:“它虽是虚火之境,却并不会利用虚幻的心火来施展玄法咒术,仅仅只是凭着一腔蛮力而已。若是你再修行些时日,通晓了之中的鬼道玄术,那通灵狼王绝不会是你一合之敌。”

    闻听此言,碧鳞忍不住有些兴奋,生出灰暗倒刺的尾巴下意识地摆来摆去,无声无息地扫碎了许多坚硬无比的山石:“小公子,若是伱左腿的伤势当真只有‘通脉丹’才能治好,那我等便直接闯将进去,直接杀个痛快,如何?”

    季月年低垂着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神情稍稍冷了下来。

    这些时日里,无论自己如何进食,那些野果清水之中的灵蕴气机都无法再继续被自己吸收。

    只因断裂的筋骨虽然绝大多数已经尽数复原,可这腿骨却是在膝盖以上完全折断,那些灵蕴气机虽然能够恢复挫筋裂骨之伤,却无法让断掉的腿骨接合,至了此间便再无用处。

    “云谷皇城自然要去,不过却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闯进去,”季月年抬起头来,遥望着极远处的灯火辉煌之处,那是仙栖樱谷的中心,姜氏部族的云谷皇城所在之地,“你虽然有了些许修为,不过姜氏部族之中的武者不在少数,若是其群起而攻之,以你这微不足道的鬼道修为,只怕根本扛不了多久。”

    碧鳞的目光隐约有些失落,道:“那我等该如何做?”

    季月年轻声道:“你将我送至山林之外,姜氏部族的边缘之地,然后藏在山林之中修行,我自行去取那通脉丹。”

    碧鳞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下的疑惑:“小公子,以你这般不可思议的神通,为何自己不曾修行半点玄法咒术?”

    季月年摇了摇头,道:“我所修之术极为玄妙,需要三大重穴、三十六窍穴以及四肢百骸畅通无阻,才能勉强稍作尝试。而我如今腿骨未接,经络不通,与凡俗之人没有半点差别。”

    闻听此言,碧鳞暗红的眼珠转了转,想到自己已经将那九幅图画牢记在心,心神深处忍不住涌起了极为可怕的想法。

    而此时季月年刚好拄着树枝走到山洞边缘,遥望着云谷皇城,将后背留给了碧鳞。

    碧鳞时不时地吐着信子,两只鬼角之上的灰暗阴气形成了半透明的旋涡,心底正在进行着剧烈无比的挣扎。

    之中有一道法门,可以吞噬生灵血肉壮大己身,碧鳞死死地凝望着与凡人一般无二的白袍少年,嘴角控制不住地留下了腥臭的涎水。

    蓦地,在灿白的月光之下,那白袍少年转过身来,一双清冷的目光望向了碧鳞。

    那目光极为冰冷淡漠,彷佛来自高不可及的天境上神对于泥中蝼蚁的俯视,使得碧鳞这里浑身上下的阴气疯狂震颤,甚至就连神魂都有了些许崩裂之感!

    碧鳞硕大的蛇身不住地颤抖,自从遇见季月年以来,它还从未见过其露出过这般可怕的目光!

    它有着极为恐怖的预感,若是这般目光再多望上自己半刻,自己的神魂便会彻底崩灭,再也不存于世间!

    恍惚之间,不知过了多久,碧鳞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定睛望去,却见那白袍少年的目光依旧平平无奇,方才的一切仿若只是幻觉。

    “小……小公子……”

    碧鳞有些心虚,不敢与季月年对视,微微侧开了巨大的蛇首。

    白袍少年不置可否,径直转身走入了山洞,道:“且休憩一夜,明日便前往云谷皇城。”

    “我知晓了。”

    碧鳞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望着白袍少年的背影,神魂微微颤抖,目光之间仍有些心有余悸。

第七百九十五章 命锁镇灵,失魂摄心

    “不知为何,此方世界总是给予我一种无法形容的危险之感。”

    转身走回山洞,季月年在一块较为干净的山石之上席地坐了下来,遥望着洞外黑夜天穹之上的星月银光,心神却始终都无法平静下来。

    自从流落到仙栖樱谷之后,其便一直都有些心绪不宁,彷佛有生灵在暗中窥视一般,这种感觉让季月年这里极为不适。

    “太阴神女本欲送我前往阴月双生之界,可我却是在星宇穿行之时落入了命界之中,此事到底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所谓‘意外’……”

    蓦地,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缕极为纤细的灰白流光,那光晕起于山洞角落之处,绽放出丝丝缕缕的光线,逐渐凝聚成了一道身着破烂布衣的灰白人形。

    那灰白人形的面容古怪狞恶,双目之处乃是两个诡异的血洞,没有耳朵,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嘴巴稍显正常。

    它出现之后,便静静地转过身,朝着季月年所在的方向望来。

    此时此刻,那种令人不适的窥视之感浓郁至了极点,季月年望着这只灰白人形,心下反而松了口气。

    其并不害怕被此间的奇异生灵所窥视,季月年所担忧的是自己落入命界之事,有可能并不是一个巧合。

    只不过如今观来,季月年堪堪能够判断,自己流落命界的原因,应当只是因为真界生灵的特殊性,而非其余人为的原因。

    灰白人形走近了些,在季月年身前丈许之处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眶直直地对着季月年,道:“你果然不是命界生灵。”

    季月年微微抬首,望着它身周环绕着的丝线光流,察觉到其上隐约有着神印的气息,眉头微皱,道:“你并非神灵,又不是甚么鬼物之属,实在是奇怪。”

    灰白人形叹了口气,空洞的眼眶之中燃烧起两朵惨白的冥火,使其死气沉沉的面部生动了许多:“认真说起来,我应当算是仙栖樱谷的土地神。”

    “土地神……”

    季月年神情有些古怪。

    灰白人形嘴角抽了抽,道:“你我之间做个交易如何?”

    季月年道:“若是你一直都在暗处窥探,便应该知晓,此时我不过是一个凡俗之人而已。”

    灰白人形摇了摇头,眼眶之中的冥火颤动的愈加剧烈:“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对交易的内容感兴趣。”

    它轻挥手臂,散碎的光流化作一面光幕,其上显现出了一团璀璨金光在七彩虹光的裹挟之下穿越星河界壁的情景。

    见此情景,季月年瞳孔收缩,缓缓站起身来,道:“且说说看。”

    灰白人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在许久之前,此方的天地规则便出现了可怕的扭曲,我虽名为土地尊神,可实际上早已成为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怪物,我可以告诉你当初你所落下来的界壁所在之处,不过你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却需将我带离这个恐怖的牢笼。”

    季月年望着它眼眶之中的惨白冥火,道:“这命锁之界的确诡异非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灰白人形叹了口气,道:“伱等界外生灵有所不知,此界原本唤作‘浮仙之界’,那时万物生灵有着无限的生机与可能,只需修得神海通天之境,便可踏入永生之境。只是后来命运枷锁重铸,镇压天地万灵,三天九境无人能够逃脱命锁的禁锢,久而久之,浮仙之界这才被你等界外生灵唤成了‘命锁之界’。”

    季月年微微摇头道:“在州天之界的诸多记载之中,命界距离州天之界素来极为遥远,我等并不知晓其中的隐秘。”

    灰白人形沉默了一会儿,道:“命锁禁锢着天地万灵,虽然无人能够修行,不过三天九境无人永生,却也在另一方面保住了界源不失,使得如此漫长的光阴下来,都不曾有一次量劫出现。”

    “若是仅仅如此也便罢了,只是后来有许多天资横溢的生灵不甘心百年寿元的限制,想方设法地欲要突破命锁桎梏,无数光阴过去,倒当真被他们寻到了一丝契机。”

    言至此处,这灰白光流缠绕的土地尊神伸出手掌,再次凝聚出了一方光幕,“这些天骄发觉,每当生灵寿尽之时,其真灵便会以极为诡异的形态没入虚无之间,消失不见,所以他们绞尽脑汁地想要寻到那些真灵所去的地方。”

    光幕之上,显现出了三天九境之一,天霄海境的景象。

    狂暴的巨浪翻滚咆哮,四面八方尽是漫无边际的海水,只是除却这些海水之外,还有着数之不尽的璀璨光点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土地神指着眼前的光幕,眼眶之中的冥火跳动的愈加剧烈,“无数光阴之前,上古仙庭无数仙族持宿命枷锁,奴役无量众生,尚且能够被一朝倾覆,而这重铸后的宿命枷锁本身便是残缺不全,怎么可能不曾留下半点漏洞?!”

    “每当有生灵百年寿尽,其真灵便会被命锁规则镇至天霄海境,剥离其上所有残余的神魂记忆,随后更是挖心刻骨,使其化作一个完全空白的纯净真灵,最终投入早就已经扭曲的轮回之中,再诞生出一个崭新的生灵。”

    “似这般剥夺众生的可怕行径,完全是为了维持命界界源的完整!”

    “此方世界不仅不把我等当做它的子民,反而将我等视作了予取予求的猪羊!”

    它的语气极为激愤,彷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季月年静静地望着它,道:“方才你说此界的规则已经扭曲,此言又是从何说起?”

    土地神散去了身前的光幕,看了季月年一眼,道:“这正是我想要告诉你之事,那些天骄寻到了真灵停留之处,最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竟然可以规避百年寿元的死劫。”

    说到这里,它眼眶之中的冥火不寻常地跳动了两下,“此方法说来也简单,只需在寿尽之前修至‘心玄’之境,便可以使得神魂暂时离体而出,周游天地。”

    季月年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何谓‘心玄’之境?还有,虽然我不知晓命界的修行规则,不过若是神魂破体而出,没有真灵依附,只怕还是不得长久罢。”

    土地神点了点头,道:“那‘心玄’之境乃是诸多天骄所创的心神之境,命锁禁锢的乃是真灵与神魂,而‘心玄’之境却是只修心业,最终以心绪勾连神魂,心力强大之后,方能使神魂暂时破体而出。”

    顿了一顿,它继续道,“若要长留世间,只需在百年寿限到来之前的数息之间,使得神魂离体,如此一来,真灵被命锁规则擒拿而去,而离体的神魂便能够寻找未曾寿尽的真灵依附,成为一个相对而言极是扭曲的崭新生灵。”

    季月年神情有些沉凝,道:“离体神魂所寻找到的真灵,其上应当没有自己的神魂才行,难道……”

    土地神颔首道:“正是如此,寻找另外一位‘心玄’之境的人,让其心甘情愿地暂时神魂离体,从而将其真灵霸占,这般下来,这寿尽之人的神魂便能够享受此真灵之上所残余的寿元。”

    季月年道:“当真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将真灵寿元送予他人么,更何况,其将真灵留给他人,自己的神魂离体之后,只怕也存活不了太久罢?”

    土地神眼眶之中的冥火微微颤动,道:“尽管有心玄之境的心力加持,不过多则数年,少则数日,这到处游荡的神魂可谓是必死无疑。”

    言至此处,它再次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的三天九境早就已经成为可怕的人心地狱,无数生灵为了延长寿元,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到处都是你死我活,只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拯救这方扭曲的世界了。”

    季月年冷冷地望着它,道:“如此说来,你也不是甚么土地神罢?”

    灰白人形沉默片刻,道:“不愧是界外生灵,果然神目如炬,不过此间土地早就已经化作了怪物,若我说自己是此间土地,倒也不能算错。”

    季月年眸光微动,道:“难道此处曾经当真有土地神存在么?”

    灰白人形道:“所谓土地神,比我等过得还要凄惨,其在命锁的禁锢之下被剥夺了真灵,虽然其神魂在神印之中能够不陨,可却化作了毫无神智的东西,并不算一个完整的生灵,只不过是规则的傀儡而已。”

    季月年看着它,道:“所以你便来到此处,以离体的神魂强行占据了它的神印,却保留了自己的神智,实现了在命锁规则之下的永生。”

    灰白人形定定地望着季月年,嘴角咧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道:“这种永生,我直到得到之后才后悔,在命锁镇压之下,此界生灵无论身在何处,皆如在地狱一般。界外生灵,你叫做甚么名字?”

    季月年沉默片刻,道:“潮音。”

    “潮音……”

    灰白人形轻声喃喃道,“你可以唤我作‘失魂道人’,我曾将神魂修至心玄第九境,若是算上曾经占据过的那些真灵寿元,至今已有两千六百余岁了。”

    季月年沉声道:“失魂道兄,你将诸多隐秘告知于我,便如此笃定我能够离开此界么?”

    失魂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星河界壁牢不可破,即便是命锁降临之前,都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够打破命界界壁。可你身周的七彩虹光却是恍若无物一般穿过界壁界境,我不知晓你是否能够催发出那七彩虹光,不过我却记得你是在何处落了下来。无论如何,那里的星河界壁想来会比之前脆弱许多,若是你能够再次催发出那七彩虹光,应当可以重新穿过那里的星河界壁,离开命界。”

    季月年面色微沉,摇了摇头,道:“那七彩虹光乃是超脱境生灵所凝聚,以我的修业,根本不可能凝聚此等光流。”

    蓦地,其似乎想到了一件方才忘记之事,目光再变,心神微微震颤起来,暗道,“七彩虹光虽是太阴神女所凝聚,不过那虹光却是前往阴月双生之界所用,凭借此物绝无可能穿越星河界壁。我之所以能够落入命界,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我的真灵乃是源自真界,如此想来,这七彩虹光根本不是我穿越星河界壁的原因。”

    见季月年神色变化,失魂道人隐约有所猜测,笑道:“潮音道兄,你若是能将我带出命界,我不仅会将你带去那界壁薄弱之处,还有另外之物能够交易于你。”

    季月年想到这层原因,心下堪堪有了底,道:“无需这般,我所担忧的是,有宿命枷锁镇压,你当真能够离开命界么?”

    失魂道人道:“此时我持着仙栖樱谷土地的神印,它的神魂与我融合了一半,为了维持永生,我一直都在不停地剥离、融合,来回反复。若是到了我等离开之时,我只需强行将自己在神印之上剥离而出,便能重新化作一道游离的神魂,潮音道兄,届时你只需将我带离星河界壁,其余之事无需再管。”

    季月年微微点头,道:“知晓界壁薄弱之处者,唯有你一人而已,看来这桩交易,我不做也不行了。”

    失魂道人摇头笑了笑,道:“似此等之事,全凭自愿,强求不得。潮音道兄,不知你何时才能够催动那七彩光虹?”

    说话之间,山洞之外竟是将至破晓之时,三轮月亮逐渐隐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黯淡灰蓝的天穹,寒凉的晨雾漫入山洞,使得季月年这里隐约感觉有些寒冷。

    不经意地紧了紧白袍袍袖,季月年道:“我还需前往云谷皇城一趟,想办法接合断腿,否则窍穴堵塞,经络不通,说再多也是无用。”

    失魂道人看了一眼季月年的左腿,眼眶之中的灰白冥火颤动数下,道:“想来潮音道兄落入此间之前,应当至少也是小千世界尊主的修为,如今却是流落到这般境地,实在令人唏嘘。”

    季月年轻声道:“我虽然并不了解所谓的‘心玄’九境,不过想来修行起来也是极为困难,道兄能够修至‘心玄’第九境,此时却是与怪物共居一体,亦是令人佩服。”

    两个生灵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之中皆是有着些许苦中作乐之意,此前的隔阂亦是少了一些。

    “小公子,已至破晓,我等可要出发么?”

    山洞之外,碧鳞巨蛇嘶哑沉闷的声音传了进来,失魂道人笑了笑,道:“那狼兽与小蛇也是好造化,虽然你的目的只是在它们身上分别作出不同的尝试,可却也让它们的实力暴涨数十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季月年摇头道:“不能破劫,终归无用。”

    失魂道人轻拂手掌,凝聚出一块虚幻的灰白令牌,道:“仙栖樱谷乃是此方神印笼罩之地,这块令牌送你护身,遇到修者之时可以将其强行镇压。”

    季月年微微挑眉,道“修者?”

    失魂道人笑道:“云谷皇城之中,姜家有两个老祖皆是‘心玄’第二境的修为,唤作‘修者’,此二人通过威逼利诱等诸多手段,占据了数个后辈的‘心玄’初境真灵,至今已经辗转活了数百年之久,若是你简单地以为其中只有一些巅峰武者,只怕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姜氏部族之中。”

    季月年翻掌收起那块微光令牌,问道:“这心玄之境,到底有甚么能耐?”

    不知何时起,失魂道人的脸庞已经被浅白的丝线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其神情有些复杂,道:“认真说起来,每一次‘心玄’境界的突破,都伴随着数之不尽的血腥与罪恶,可最终获得之物,不过是稍稍长一些的寿元,并无甚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其神魂能够离体攻击,可以让寻常的巅峰武者神智呆滞,瞬间失去战力,除此之外,与凡俗之人并无二致。”

    季月年眸光微冷,道:“似仙栖樱谷姜家这般封闭的部族,若是没有新的‘心玄’族人诞生,那二人岂不是同样会寿尽而死?”

    “正是如此,”失魂道人哂笑道,“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姜家人丁凋零,此二人皆是在疯狂培植着自己的势力,已经斗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其中一人尚余七十余年寿数,另外一人则只余了二十余年寿元,寿短之人想要让对方的神魂离体去死,寿长之人则想要保住自己的真灵,在没有新的‘心玄’诞生之前,此二人之间可谓是你死我活,势同水火。”

    言至此处,山洞外的灿金日光洒落进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朝霞满天。

    失魂道人的面容蓦地有些扭曲,其目中的冥火疯狂颤动,侧头望向季月年,道:“潮音道兄,我又该去这土地怪物的傀儡神魂之中受刑了。”

    季月年望着身前愈来愈透明的灰白人形,沉默了下来。

    待到天光大亮,碧鳞巨蛇的蛇头探至了山洞洞口,小心翼翼地道:“小公子,可睡醒了么?”

    季月年伸出袍袖,取过旁边的那根树枝拄在手中,道:“去取些野果来,待我喝些水,吃些东西,我等便动身前往云谷皇城。”

    碧鳞巨蛇晃了晃硕大的头颅,道:“我这便去。”

第七百九十六章 杳杳花见时

    待到碧鳞巨蛇游着庞大的身子离开,季月年拄着树枝走出山洞,遥望着暗蓝天穹之上金红的朝霞,心神深处对于此方世界的陌生之感愈加浓郁了些。

    其隐约能够察觉到,此方世界对于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排斥,而且这种排斥之感随着自己真灵与神魂之上所残留的州天气息被一点一点地洗去,已是变得愈来愈多。

    若是继续在这里蹉跎光阴,不曾尽早离开,只怕根本等不到百年寿限到来之时,自己身上便会发生一些极为可怕的变故。

    “虽然不知晓真界生灵有何特别之处,不过此间界壁既然无法阻挡于我,那我只要寻到当初落下来之时,曾经穿行过一次的界壁薄弱之处,应当有着极大可能逃离此界。”

    心绪流转之间,季月年抬首望着自漫天霞光之间显现出来,那照耀万古的三轮大日,怔然出神。

    不知不觉间,其陷入了一个极为奇异的状态,真灵被宿命枷锁封禁,使不出半点修业,神魂亦是毫无反应,仿佛陷入了沉眠。

    只不过在完全陌生的世界规则冲击之下,其神思心绪有了极大的变化,一道璀璨至极的灵光在脑海深处电闪而过,撕破了重重叠叠遮掩着的迷雾。

    “宿命枷锁能够镇压一座星河大界,其威能之可怖根本不可想象,只不过它并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存在于冥冥之中,无形无质的一道命运之锁。”

    季月年蓦地睁开眼睛,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在心底冒了出来!

    “若是以宿命枷锁作为观想之物,又会如何?!”

    心绪翻涌之间,季月年在山洞洞口之处席地而坐,轻轻阖上了双目。

    其生而宿慧的恐怖神思疯狂催动,几乎已经至了超脱之下生灵的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碧鳞巨蛇在山林之间游将出来,尾巴上拖着一棵连根拔起的巨大果树,停在山洞之前,抬首道:“小公子,果子取来了。”

    那白袍少年却是闭目静坐,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碧鳞巨蛇有些疑惑,再次开口道:“小公子!”

    蓦地,白袍少年睁开了眼睛,其目光深处有着无形无质的虚无旋涡凝聚而出,浩瀚无比的神思心绪之力随之轰鸣而起,几乎化作了实质!

    其并不曾在意碧鳞巨蛇,而是站起身来,袍袖轻拂之间,苍白修长的手指朝着山间密密麻麻的树林指了过去。

    悄无声息地,无论是树木花草还是鸟兽虫鱼,皆是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急剧衰老颓败,鸟兽寿尽,草木成灰!

    若是在高处望去,便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灰白之色以山洞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不过片刻工夫就覆盖了方圆数里疆域。

    其中所有的花草虫鱼、生灵万物,皆是化作了尘埃与灰烬,只余了死寂至了极点的灰败!

    碧鳞巨蛇嚇的目瞪口呆,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可怕景象,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庞大的蛇身疯狂颤抖,竟是直接瘫倒在了山洞之下,半点也动弹不得,喃喃道:“神仙……当真是神仙……”

    季月年走到山崖边缘,俯视着方圆数里的灰败死寂,眸光之中的漩涡逐渐隐了去。

    “以观想无形无质的命运枷锁而诞生,这一式心念神通……”

    “便唤作‘宿命’。”

    万籁俱寂。

    碧鳞巨蛇堪堪回过神来,勉强立起了身子,望向季月年的目光之中尽是惧畏与崇敬。

    直至瞳孔深处的无形旋涡完全散去,季月年才拄着树枝,侧头望向了碧鳞巨蛇,道:“我等走罢。”

    碧鳞忙不迭地昂起硕大的蛇首,靠在山崖边缘,让季月年能够极为轻易地走上来,口中道:“神仙且放心罢,一旦神仙有所吩咐,碧鳞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季月年有些失笑,道:“无需如此,好生赶路便是。”

    其并未在意身下的碧鳞巨蛇,而是思索着自己方才在神思心绪的诡异交叠状态之下所施展出来的“宿命”神通。

    此前其所持有的神通咒术,皆是基于潮音涧的佛源心道,即便自己有另外的修悟,可也终究脱不开妙善尊者的影子。

    可这一式“宿命”,却是季月年凭借自己妖孽至了极点的宿慧神思,以无法想象的胆大妄为行径,观想冥冥之中镇压此界的宿命枷锁,方才领悟出的心念神通!

    “此神通只是初悟,尚且不曾臻至极境,若是能够离开命锁之界,使得真灵与神魂的修业恢复,这般才可以使其展露出真正的威能。”

    心绪流转之间,季月年隐隐有着预感,此式神通的上限已经高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甚至以后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最为恐怖的底牌与手段之一。

    如今其真灵与神魂修业皆被镇封,仅仅凭借着庞大的神思心念之力,以凡俗之身施展而来,便已经显现出了这般令人不可思议的可怕雏形。

    “宿命定你三更死,便绝对拖不到五更。”

    “此式神通,甚至让我自己都有些心惊胆颤之感……”

    季月年坐在布满青灰鳞片的巨大蛇头之上,扶着碧鳞头顶那狰狞的鬼角,神思心绪依旧不曾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其对于离开命界之事,隐隐又添了几分把握。

    碧鳞在山林之中急速穿行,语气之间有着炫耀之意:“神仙公子,经过这些时日的修行,我这双角之上的倒刺已经可以收放自如,你看我的修业进境如何?”

    季月年看了眼身前这一对儿长及丈许的狰狞鬼角,道:“碧鳞蛇兽,有件事且要告知于你,不久之前我才知晓,在此方世界修不得鬼道,这条路算是走不通了。”

    碧鳞的眸光凝滞片刻,随后便重新舒展开来,笑道:“神仙公子,实质上我心里从未奢求过能够活过百年,因为自生来我便知晓,身为这世界的生灵,理所应当就只有百年寿元。”

    顿了一顿,它继续道,“神仙公子赐与的《蜕鬼真咒》,我很是喜欢,这般强大的力量,在此之前乃是我根本不敢想象之物。”

    季月年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碧鳞巨蛇的速度极快,天光尚早,辰时未至,却已经能够遥遥望见远处巍峨无比的云谷皇城。

    云雾弥漫之间,一座插天巨城拔地而起,其高约有数千丈,乃是由一块块的巨石堆叠而成,极是雄壮。

    虽然这般城池根本算不上仙城,可却也绝非人力所能建造,若是在州天之界的地境四大部洲,至少需要大归真境的修业,才能堪堪驱使搬动这般沉重的庞大巨石。

    “如此观来,这姜氏部族在上古之时,或许当真出现过一些有能为的生灵。”

    季月年抬首望着云谷皇城,轻声开口。

    碧鳞道:“此事我倒是知晓一些,据说在上古之时,姜家先祖乃是所谓‘聚气境’的神仙,其上面甚至还有比‘聚气境’神仙更为强大的存在,只不过时光太过久远,这些事情的真真假假,早就已经无人得知。”

    季月年蓦地想到一事,道:“难道当真没有人离开过仙栖樱谷么?”

    碧鳞点头道:“确实如此,从古至今以来,仙栖樱谷似乎一直都是一个封闭之地。即使天地剧变,仙栖樱谷也没有来过任何一个外人,这也是那些上古之时的记载能够保存至今的原因。”

    “封闭之地么……”

    季月年皱着眉头,总感觉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事情。

    下意识地,季月年伸出雪白的袍袖,舒展开了苍白修长的手掌。

    一块灰白的令牌躺在手里,正在散发着萤火般的微光。

    失魂道人!

    仙栖樱谷若当真是封闭之地,那失魂道人如何能够进得此处?!

    据其自己所言,其乃是“心玄”第九境的修者,只因厌倦了反反复复夺取他人的真灵寿元,这才寻了一个取巧的法子,与此间土地神的神魂共居于神印之中,获得了相对而言极为扭曲的永生。

    “不过观其言行,似乎也没有必要欺骗于我,或许它并不是‘失魂道人’,而是真正的土地神!”

    “说不定那‘失魂道人’的神魂早已被其所吞噬,使其不仅重新觉醒了神智,更是获得了‘失魂道人’的记忆……”

    恐怖至极的神思心绪流转之下,季月年顷刻之间便想到了一种最有可能的情况。

    “如此说来,事情便明朗了许多。”

    “曾经当真存在过一个失魂道人,其神魂离体进入仙栖樱谷,欲要占据神智尽失的土地神所持的神印,以此法求得永生。”

    “不过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失魂道人的神魂被镇压吞噬,使得土地神将其完全融合,再次苏醒了神智!”

    想到这里,季月年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此前心中的一些谜团亦是解了开来,“我一直都有些疑惑,失魂道人不过两千余岁,怎么可能知晓此界上古之时的仙庭倾覆以及命锁重铸等事?不仅如此,其更是说的头头是道,彷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土地神应是上古之时的天敕神祇,虽然修为不高,可却能在规则之下得以永生。后来虽然命运枷锁重定天地规则,可却也仅仅只是剥夺了其神智,毕竟天地神位还需要有生灵摄守,负责将此地寿尽生灵的真灵接引到规则轨迹之中,使其落入天霄海境之内。”

    “这般看来,此人定然还知晓着许多我所不知的命界秘辛,我等离开命界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袖袍轻拂,将这块散发着微光的灰白令牌收了起来,季月年神情沉静,此时猜透“失魂道人”的身份,对其而言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毕竟其唯一的目的仅仅只是离开命界,无论是帮助通灵狼王破入虚火之境,还是让碧鳞巨蛇修行《蜕鬼真咒》,皆是为了尝试此界的规则极限。

    至于“失魂道人”到底是仙栖樱谷的土地神,还是真正的失魂道人,对于季月年而言可谓是没有半点相干。

    “神仙公子,再往前便是姜氏部族武者巡察的范围,我便送你到此处么?”

    约么行了半个时辰工夫,碧鳞巨蛇行至河岸边缘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季月年道:“善。”

    碧鳞巨蛇伏下身子,让季月年拄着树枝走了下来,道:“神仙公子,那我便在附近山林寻一处无人之地苦修《蜕鬼真咒》,等待你出城。”

    季月年走到水浪翻涌的大河之畔,望着眼前已经有些年头的简陋木桥,道:“且去罢。”

    碧鳞巨蛇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过身去,悄无声息地游入了密林之中,不过数息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季月年拄着树枝走上微微晃动的木桥,此桥两侧的木桩已经有些下沉,狂风呼啸,脚下时不时地有水浪漫起,打湿了木桥的底板。

    河道之上,未曾散去的薄雾之间,木桥对岸遥遥行来一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马蹄之声亦是愈加清晰。

    “前面那瘸子,躲开点!”

    喝骂之声传入耳中,季月年抬首望去,薄雾之中一个身着绸缎长袍的俊美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木桥虽然并不算窄,可那马匹的速度却是极快,那绸袍少年即便望见了季月年,可却依然丝毫没有减速之意。

    在其身后不远处,又有两骑在雾中急速追来,此二人手中皆是持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显然是有武法在身的武者。

    “死瘸子!还不滚开!”

    见季月年不曾躲闪,绸袍少年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戾气,竟是骑着马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若是常人被这狠狠一撞,少说也要骨断筋折,即便不曾当场横死,也要落下个残废的下场。

    更何况此地乃是极为狭窄的木桥,大河的水势如此汹涌,一旦撞飞出去落入水中,即便再会水之人,至多撑个数息工夫,便会生生溺死在此处。

    季月年抬起头来,望着愈来愈近的高头大马,拄着树枝站在原地,淡漠的眸光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悄无声息间,绸袍少年与高头大马在临近季月年身前之时,竟然诡异至极地骤然凝滞了下来,仿若一座连在一起的静止雕像。

    狂风吹过,这座高大的雕像竟是寸寸化作了灰白的灰烬,顷刻之间便没入了风中,再无踪迹。

    “这厮去了何处?!”

    “方才明明还在桥上!”

    那两骑持着兵刃的武者终于从薄雾之中冲了出来,在不断的吆喝声中,缓缓停在了季月年身前,神情之间满是惊诧。

    季月年来时的河岸虽是山林,可却有着一片长及数百丈的草地,在木桥之上望去,河岸的景色可谓是一览无遗,开阔无比。

    其中一个武者紧紧皱着眉头,翻身下得马来,眺望着河岸远处的山林,道:“我分明看见这厮在前面骑着马狂奔,怎地一眨眼的功夫,便连人带马都不见了踪影?”

    另外一个武者侧头望向季月年,问道:“我且问你,刚才可曾看见有人骑着马在这里过去?”

    季月年此时毕竟是凡俗之体,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有数道狰狞的疤痕,乃是此前的血痂脱落之后所留,有些散乱的黑发垂落下来,使人根本看不清其真正的面貌。

    伸袖指了指木桥之下奔腾的河水,季月年轻声道:“此人与马匹一同化作草木灰烬,被风吹入河里去了。”

    那开口询问的武者怔了一怔,随即面色有些难看,道:“你这怪人,拿我当消遣是么!”

    另外一个武者在河岸山林之间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季月年手中的树枝拐杖,侧头斥责道:“你在这里跟一个瘸子较什么劲?快些去对岸找找,说不得还能有些线索。”

    方才的武者显然有些不满季月年的态度,仍不罢休,将手中的长刀横在季月年的身前,寒声道:“我等乃是云谷皇城司的执法武者,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季月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执法令牌,道:“不错。”

    那武者怔了一怔,并不明白此言之意,道:“你在说……”

    其言未落,便极为诡异地停住了嘴,如同雕塑一般凝滞在了原地,浑身上下更是连发丝至衣物都化作了灰白之色。

    季月年伸袖在他腰间取过那块令牌,放在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令牌之上的灰白色泽这才寸寸退了开去。

    翻掌将令牌收入袖中,拄着树枝继续在摇晃的木桥之上行走,身后的两骑武者连人带马都悄无声息地崩塌成了细碎的灰白余烬,再不复见。

    狂风呼啸之间,季月年的面色却是愈加苍白。

    其毕竟是凡俗之体,尽管心力极为强大,可是没有神魂力量的支撑,其躯体已经隐约无法承受接连施展这般可怕神通所带来的后果。

    强撑着走到木桥尽头,季月年走下最后一块桥板,在潮湿的草地边缘坐了下来。

    “这里时不时地便有人来往,还需另寻一处安静之地休憩才是。”

    心念动间,季月年斜倚着木桥有些发霉的栏柱,取过腰间的水壶喝过一大口清水,随后便再次站起身来,拄着树枝走了约么两百余丈,终于寻到了一处废弃许久的破旧木屋。

    “此木屋破檐漏顶,并不算安全。”

    季月年静立在小院之中,眼角余光在角落之处望见了一块石板,正是地窖所在。

    轰隆。

    随着一声闷响,季月年有些费力地合上了头顶的石板,走下阴暗潮湿的土阶,自袖中取出土地神的令牌放在了身前。

    这块令牌散发着浅白的微光,隐约照亮了寒冷黑暗的地窖,亦是带来了些许温暖。

    季月年有些疲累地在土阶边缘坐了下来,望着眼前浅白的微光,脑海深处竟是浮现出了数千年之前,在北俱芦洲北境的江陀府境,自己与那只天象身鬼在地下暗阁之中避风的情景。

    灯火摇曳,花见之时,一如往昔。

    地窖黑暗的角落之中,有不少虫豸在到处爬行,只不过在土地神令牌的微光之下,这些虫豸根本不敢靠近季月年,只得时不时地发出诡异的嘶叫之音,极是渗人。

    季月年不以为意,只是微微阖上了双目,一边休憩,一边依旧在细细体味着“宿命”神通的玄妙之处。

    此时其毕竟是凡俗之体,不知不觉之间,疲惫与困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季月年斜倚着土墙,已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七百九十七章 观音菩萨

    幽蓝的花海无边无际,于灰暗的天穹之下散发着瑰丽绝美的湛蓝光晕。

    悄然无声之间,半透明的冰蓝花瓣飘落,花瓣划落之处,带过了星星点点的微澜光华,在这晦暗的世间显得愈加瑰美绚丽。

    白皙纤美的手指拂过,取过这瓣漂零在忘河之畔的幽蓝花瓣,稍稍用力,其便散碎作了数之不清的灿丽光点,湮灭无踪。

    碧青重瓣莲花纱裙的纱袖之下,那纤白的玉手再次虚虚一划,又有数十瓣散落的半透明花瓣被带了过来。

    指尖轻舞,这些花瓣悄无声息地崩塌碎裂,冰蓝璀璨的光点轻舞漫天,落在了纱裙少女的发丝之上。

    忘河之岸,季月年轻轻睁开眼睛,望着映入眼帘的浩瀚奇景,神情稍稍有些怔然。

    数息之后,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蓦地看向了不远之处,瞳孔微微收缩,已是望见了那纱裙少女足以倾尽天地的仙姿玉貌。

    一缕柔软的青丝在少女耳畔垂落下来,非但不曾让其显得柔弱,反而在漫天湛蓝光点的飞舞之间轻扬而起,展露出了她那近乎完美的白皙侧脸。

    她似是察觉到了季月年的目光,伸袖拢过身前的一捧冰蓝璨光,未曾回头,而是朝着季月年这里轻轻招了招手。

    季月年呆怔片刻,堪堪回过神来,低声喃喃道:“妙善尊者……”

    思绪流转之间,季月年望着四面八方的瑰丽景象,缓缓挪动着步子,足足十余息工夫,终是行至了纱裙少女身侧,停了下来。

    记忆之中那个女童的模样,依稀在脑海之中回荡翻涌。

    眼前的纱裙少女比之高挑了些许,却少了此前近乎满溢出来的矜贵与骄傲,散发而出的气质更为内敛,稍稍多了一些难以揣测并且无法言明的灵蕴与自然。

    以季月年观来,其仅仅凭借骨相容貌,便已经胜出了可以称作地境无双、三界罕见的季清婵与盈袖,这般倾尽州天的绝美之貌,唯此一人。

    纱裙少女低垂着头,一边忙着自己手中之事,一边轻声道:“且坐。”

    季月年勉强定了定神,眼前的少女终于与那南海之畔诵读心经的女童重合在一处,心神震颤,道:“菩萨尊者……”

    纱裙少女见他隐约有些失神,便伸袖拢住了身前的冰蓝光晕,侧过头来,微微摆手,道:“若是教这些光点漫入心神,以你的修业,顷刻之间便会沉沦在此,永不得超脱。”

    闻听此言,季月年下意识地怔了一怔,随后竟是不知怎地,随着她的摆手,径直跌坐在了河畔泥土之上。

    下一刻,便有些许散碎的花瓣碎光飞舞而过,掠过了季月年方才所站立的地方。

    恍恍惚惚之间,季月年抬首望去,那纱裙少女正在低垂着目光,静静地望着自己。

    万籁俱寂。

    南海。

    普陀山。

    灵山。

    大雷音寺。

    潮音涧。

    随着真灵记忆之中密密麻麻的光影记忆重新拼凑,再一次疯狂翻涌而起,天地三界之中,所有关于她的传言与记载皆是浮现而出。

    菩萨观音,尊者妙善。

    “你应是心业修为有了不可思议的破境,才能梦见此处的我,实是不错。”

    纱裙少女的声音虽然自然轻柔,却蕴藏着令人心神安定的神奇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季月年终于在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稍稍低垂下目光,望着她的碧青莲瓣重锻纱裙,道:“菩萨尊者,我已不在州天之界。”

    纱裙少女似是并不意外,轻笑道:“你乃是自真界流落而出,只需有超脱之上的力量加持,星河大界的界壁原本便困不住你。你的心业修境能够修至这般境界,只有在真灵与神魂被尽数镇封的境况之下,专注于心业的修行,才有些许可能做到。如此想来,你应当是到了命锁之界罢?”

    季月年怔了一怔,道:“菩萨尊者,当初我正是在前往州天界壁的路途之上,流落入了命界之中。”

    纱裙少女的神情内敛沉静,道:“无论在何处,皆需好生修行,你要知晓,留给州天之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顿了一顿,她那平静的眸光之中第一次显现出了些微情绪波动,“我的时间,亦是不多了。”

    此言入耳,季月年的心脏下意识地一抽,道:“菩萨尊者……”

    纱裙少女伸过袖袍,轻轻抚上季月年的发丝,白皙如玉的指尖逸散着浅白的仙光,低声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着师徒之实,季月年,在这扭曲过去的梦境之中,我便传你最后一道神通,好生记下罢。”

    少女指尖的触感温热柔软,好闻的清香漫入口鼻,随着其手指划动,星星点点的灵光散入季月年的心神之间,玄妙至极的光晕直入真灵,使得季月年这里再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此神通乃是我在‘过去’的忘河之畔所悟,乃是一式不可想象的无上仙法,尚且不曾真正施展过,亦是我落入州天以来,最为满意的一道咒法。”

    “我对这州天之界的无量众生,没有半点亏欠,唯独对你这里,心下稍有些许不安。季月年,今日我且将它予你,便算作当初我与菩提祖师,在你真灵之上布局的因果偿还。”

    “此后无论你是生是死,修业如何,作何选择,皆与我再无相干。”

    纱裙少女好听的清音愈来愈轻,最终完全漫入了虚无之间。

    在意识沉睡的前一刻,季月年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来,最后望了一眼身着碧青莲瓣重锻纱裙的少女,随后便完全沉入了黑暗,昏死了过去。

    “或许这是我与她,所见的最后一面罢……”

    “观音菩萨……”

    ……

    ……

    ……

    咯吱!

    破旧木板被踩动的声音隐隐传入耳畔,季月年蓦地睁开眼睛,散发着浅白微光的土地神令牌映入眼帘。

    咯吱!

    地窖之上,破败的木屋之间再次传来了数道脚步声,更有一道脚步声在小院之中停留下来,似乎在望向盖着地窖的这块石板。

    季月年定了定神,拄着树枝站起了身,亦是抬头望向了头顶之处。

    这一觉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之久,其浑身上下虽然有些酸痛,不过心业之力却是恢复了大半,神思心绪的直觉感应更是清晰了许多。

    “十二个人,皆是持着兵刃的武者。”

    听着头顶的脚步声,季月年神情平静,伸袖取过身前的土地神令牌,低头凝望片刻,随后便径直翻掌将其收了起来。

    轰隆!

    骤然间天光大亮,石板被两个武者挪了开来,刺眼的阳光映入瞳孔,使得季月年这里稍稍眯起了眼睛。

第七百九十八章 燎沉香,煮朝露

    “这里有人!”

    “带上来!”

    嘈杂熙攘之间,诸多武者皆是聚拢在了地窖四周,神情肃然。

    方才推开石板的两个武者跳下地窖,围在季月年左右,其中一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朝着季月年道:“你是何人,为何躲在地窖之中?”

    在诸多武者的目光注视之下,季月年拄着树枝拐杖,沿着土阶走出地窖,环视一周,神情莫名,道:“自然是无处可去,才会睡在这里。”

    那为首的武者看了看季月年所穿的破旧白袍,又望见了其面上的数道狰狞疤痕,以及那支撑着左腿的树枝拐杖,下意识地稍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个流浪至此的瘸子乞丐,我还以为抓到了谋害皇城司武者的真凶。”

    在这些武者观来,季月年身上不仅没有半点武法气息,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之人,绝不可能是连续杀害两位皇城司武者之人。

    “且去那边找找。”

    随着为首武者一声令下,这些人皆是四散而去,不过数息工夫便鱼贯离开了此处小院。

    此武者头领却是不曾离开,而是再次仔细看了看季月年,望着其散乱黑发掩藏之下满是疤痕的苍白面庞,道:“我且问你,你在这里流浪多久了?”

    季月年轻声道:“约么有数十日工夫了。”

    武者头领道:“这些时日里,你可曾见到过两个与我等着装相似的武者?”

    季月年指了指数百丈之外的河岸,道:“见着了,那两个人骑着马过桥,悄无声息地化作草木灰烬,径直被风吹散了。”

    “原来你不只是个乞丐,还是个疯傻子!”

    武者头领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转过身离开了此处。

    季月年目露哂笑之意,拄着树枝拐杖走出木屋院落,稍微辨认了下方向,走上官道,朝着云谷皇城所在之处行了过去。

    正是辰时,柔软的微风拂过脸颊,吹起了其垂至白皙额前的乌黑发丝。

    越靠近云谷皇城,官道两侧的农田便越来越多,村庄村镇更是密集了不少,身旁时不时地有行人马车陆续走过,目之所及,皆是人烟。

    “小兄弟,我见你气息虚弱,脚步虚浮,乃是血气不足之象,可是饿坏了罢?”

    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季月年停下脚步,侧头望去,一个骑着枣红骏马的黑衣老者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在其身前,还有着一个手牵缰绳的小厮恭敬侍立。

    有些费力地用左手拄着树枝拐杖,季月年微微摇头,并未开口。

    那黑衣老者翻身下得马来,身手很是矫健,走到季月年身前,笑道:“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可愿与我同去前面的酒肆饮上几杯,酒钱我来付。”

    季月年原本不欲理会,只不过在这黑衣老者翻身下马之时,惊鸿一瞥之间,望见了老者腰间所佩着的令牌。

    皇城司座。

    云谷皇城司有两大司座,统领着皇城司三百余个高手武者,其身份地位极高,只听从姜氏皇族的命令,轻易不出云谷皇城。

    “那便走罢,”季月年沉吟片刻,轻声应了下来,“不过这小兄弟的称呼,你还是莫要再叫了,到时候冥冥之中平白折了寿数,自有你的苦头。”

    黑衣老者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诧异,再三打量季月年,道:“老夫已有七十九岁之龄,如何叫不得你一声小兄弟?”

    季月年摇了摇头,不再开口,而是拄着树枝拐杖,径直朝着前方的酒肆走去。

    “好生牵马,照顾好我的千里宝驹。”

    黑衣老者朝着小厮吩咐一声,随后便快走几步,跟上季月年,笑道,“小兄……阁下,且等我一等。”

    季月年腿脚不便,走得较慢,见他追了上来,便开口道:“你若是有事,自言便可,无需这般拐弯抹角。”

    黑衣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酒肆,道:“我等且寻一个安静之处坐下来,待到上齐了酒菜,再慢慢说话。”

    季月年抬起头来,遥望着云谷皇城隐于云雾之间的庞大虚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酒肆。

    雅间。

    “我观阁下血气虚弱,还是先吃些东西罢。”

    黑衣老者面上带着笑意,望着桌案之上数道冒着热气的美味菜肴,端起酒盏,自顾自地饮了一杯,“十余年不曾来过此处,不曾想到这家酒肆的‘及云酿’竟然还似当年一般,入口浓烈,下肚甘甜,味道没有半分改变。”

    季月年持着木箸,夹起一块香气四溢的炖牛肉送入口中,眸光有些奇异,轻声道:“似这般菜肴之味,我已是许久都不曾尝过了。”

    闻听此言,黑衣老者以为其平日里吃不起这等肉食,笑意愈加明显,道:“阁下尽管放开了吃,虽然老夫不算富贵之人,不过些许酒菜银钱,还是能够付得起。”

    约么过了一炷香工夫,季月年将木箸放了下来,取过绢巾擦洗干净,道:“位高权重的皇城司座,竟然亲自来到这人丁希少的乡野边缘,不知到底所图何事?”

    黑衣老者怔了一怔,显然未曾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已被其识破,不过其很快便调整了神情,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阁下果然好眼光,那我便直言了。”

    言至此处,其放下了手中酒盏,神情凝重了些,“前几日里,皇城司武者在搜捕要犯之时,意外寻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蛇兽妖怪,此妖怪与寻常的妖怪大有不同,根据那些武者打探来的消息,此妖怪可谓是浑身是宝。”

    顿了一顿,黑衣老者定定地望着季月年这里,继续道,“有村民来报,其曾经远远望见这只蛇兽妖怪与一个白袍年轻人同行,此白袍年轻人面上有着数道疤痕,更是拄着一根树枝拐杖,行动之间有着颇多不便。”

    季月年眸光莫名,轻声道:“你要打这只妖怪的主意么?”

    黑衣老者沉声道:“实不相瞒,我家中的嫡孙女患了绝症,急需一味山中妖怪的蛇胆,正是因此缘故,我才强行压下了所有关于这只蛇兽妖怪的消息,亲自带着精锐嫡系赶了过来,势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擒拿。”

    季月年道:“你既已经寻到了这妖怪的行踪,又何必前来问我?”

    黑衣老者望了他一眼,道:“虽然我不知晓为何你能与妖怪同行,不过在这仙栖樱谷之中,人与妖怪熟识虽然不算常见,却也有着许多记载存在。既然你与它这般熟悉,或有可能多多少少地知晓它的弱点所在,故而我才前来询问于你。”

    季月年微微哂笑,道:“不管是何原因,莫要去寻它的麻烦,似你带来的这些武者,给它当做打牙祭的血食都不够。”

    此言落罢,其便径直站起身来,拄着树枝拐杖离开了此处酒肆。

    黑衣老者望着季月年离去的背影,微微咬了咬牙。

    一个皇城司武者悄无声息地进入雅间,恭敬道:“司座。”

    黑衣老者面色变冷,道:“带两个精锐武者,跟随此人,其若是有半点异动,随时向我报告。”

    “是,司座!”

    那武者应了一声,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那围猎黑蛇妖怪的计划……”

    黑衣老者冷哼一声,道:“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便不信,一只小小的妖怪,纵使有些变异,还能敌的过五十余个精锐武者不成!?”

    “是,司座!”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太玄霜雪,通灵之界

    亥时。

    灿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下来,映在有些破旧的木榻之上,亦是照出了榻边布衣老妇煞白的脸庞。

    她怀抱着一个暗青色的襁褓,布满皱纹的双手不住地打着哆唆,望向榻上在血迹之间躺着的女子,颤声道:“夫人,这……这孩子……”

    那女子因着失血过多之故,面色同样极是惨白,闻听此言,还是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低声道:“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布衣老妇颤抖着双手,把那暗青襁褓放在了女子身前,自己却是用力地侧着头,根本不敢低头去看。

    女子勉强偏过头,一双充满期望的目光望向了襁褓之中的婴儿。

    婴儿的眼睛很大很黑,白皙滑嫩的小脸透着粉红的色泽,裹在襁褓之中的手脚微微晃动,极是灵性。

    “妖怪!”

    只是随着女子的目光落在其肩膀之上,其瞳孔却是骤然收缩,发出了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

    “夫人!你怎么了!”布衣老妇望着受到惊吓的女子,急忙上前扶住女子,朝着屋外急声叫道,“快来人啊!夫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大力抓来,布衣老妇低头望去,却见那女子不知何时重新睁开了双眼,正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腕,咬牙道:“此事绝不能外传!若是教他人知道我生下的女儿是一只妖怪,只怕我一家老小都会被姜氏皇族尽数诛杀!”

    二人说话之间,屋外已经传来了一些动静,布衣老妇有些不知所措,道:“可是……”

    嗞啦!

    其还在犹豫之时,那女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在木榻之上坐起身来,咬牙发狠之下,一把撕扯下了那女婴肩胛骨之后,延伸至背部脊椎的盘根错节的软骨!

    连带着筋肌血肉的骨膜被撕扯而下,殷红的鲜血潺潺流出,女婴却是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面色已然有些狰狞的女子。

    “夫人!”

    鲜红的血点飞溅到了布衣老妇的脸上,她却来不及去擦,而是焦急无比地向了那抱着女婴的夫人!

    方才的惊起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女子的面容呈现出青灰之色,勉力将襁褓送到布衣老妇怀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她生有怪物翅骨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照顾好她……”

    此言落罢,她便直接软倒在了木榻之上,身下暗红的血液早已流了一地,浸透了衣衫。

    布衣老妇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女子的鼻孔之下,稍稍一探,见其已经没有了气息,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无比。

    咣!

    木门被一脚踹开,数个甲士持着兵刃鱼贯而入,冷冷地望着布衣老妇。

    其中为首的甲士看了一眼木榻上毫无声息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血色襁褓之中的女婴,沉声道:“快去禀报三老爷,这贱妾生下女婴之后,便因失血过多而气绝身亡了。”

    “是!”

    布衣老妇将那一大块连着筋肉骨翅的血膜在襁褓之下藏的更深了些,抱着女婴磕头道:“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三老爷的骨血,还望统领开恩,让我带着她去找些奶水吃。”

    甲士统领沉吟片刻,道:“三老爷吩咐过,若是生下了小少爷,便抱去与他看;若是生下的是女婴,便让这贱妾自己养活,如今此妾已死,三老爷定然不愿闻这血腥之气,你便径直抱走罢。”

    此言落罢,其一脸嫌弃地退出了屋子,狠狠啐了一口,随后便带着一干甲士直接离开了此处。

    布衣老妇顾不得擦拭面上的血迹,低下头望着襁褓之中的女婴,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刚生下来便死了娘,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

    正怔神间,其眼角余光却是望见了其肩胛骨的伤口之处,忍不住瞳孔急剧收缩,面上尽是不敢置信之色!

    方才被女子扯下骨膜筋肉的伤口之处,此时竟是近乎于完全愈合,白皙滑嫩的皮肤光滑无比,根本看不出半点创口的痕迹!

    “太玄霜雪,光风霁月,此女便唤作霁月罢。”

    清冷忧伤的少女声音自冥冥之中回荡而起,使得布衣老妇这里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却是根本寻不到这少女仙音的源处。

    不知过了多久,布衣老妇终于自恍惚之间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神情竟是变得无比虔诚:“神仙显化,亲自赐名,夫人,想来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

    ……

    ……

    姜霁月蓦地睁开眼睛,自锦榻之上坐起,白皙的额头之上竟是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这个噩梦……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她穿着软绒的贴身绸衣,翻身下了床榻,在木案之上取过一方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木盒之中铺着红缎,其上摆放着一枚华贵无比的玉玦,玉玦背面更是篆刻着“栖云商行”数个小字。

    “娘留给我的遗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姜霁月摩挲着这枚用来取物的玉玦,神情有些茫然。

    自从幼时记事时起,云谷皇城之中最大的栖云商行便悄然送来了这枚玉玦,起初是刘婆婆帮助自己保管,后来刘婆婆去世,这方木盒便一直都被自己贴身放置,始终都不曾前去将其取出。

    “待到明日,我便年满十六骨龄,到了那时便知晓了。”

    姜霁月将玉玦放回木盒,重新锁好,小脸上却依旧有些恍惚之色。

    已是不知道多少次,夜半在那庞大玄奇的梦境之中惊醒,那些瑰丽神异的光影似真似幻,每每都让姜霁月这里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玄异绝美的通灵之界,入目所见尽是灵蕴,漫天霜雪飞舞,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还是说,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轻声呢喃之间,姜霁月努力回忆着自己记忆之中那宏伟世界的残余光影,却根本无法真正描绘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太玄落雪,通灵之界,那里曾经唤作‘太玄灵界’,亦是我的故乡……”

    蓦地,清冷忧伤的少女声音萦绕而起,姜霁月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只见着了空无一物的屋顶。

    那少女仙音似是有些惆怅,顿了一顿,继续道:“星河大界之势乃是千变万化,绝无一成不变之理,此乃天道昭彰,即便是星河界源也无法逃避。而最先感应到世界变化的生灵,无非是此界那些早已化作凡俗的先天之灵,灵族所在的‘太玄灵界’,自然也在其中。”

    “姜霁月,你是在宿命枷锁重铸之后的规则之下,化生而出的第一个灵族生灵,这不是甚么伟大的使命,反而是当年命锁诸事的因果之应。”

    “可是此界的命运不会垂怜世人,界源虽有些许变化,此后却会迎来宿命更加可怕的镇压。”

    “逃离这里罢,莫要像我一样,寻不到想见之人,找不到归家的路,最终只能做一个四处游荡的孤魂……”

    “如此,岂不是可怜的紧……”

    那好听的少女仙音说到这里,语气之间竟是有了一丝自嘲。

    姜霁月站起身来,神情呆怔,目光更是有些恍惚,显然还不曾真正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里早已恢复了静谧,姜霁月晃了晃脑袋,瞳孔之间有迷惘之意,呢喃道:“方才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难道是幻觉么……”

    吱呀。

    正思忖之间,房门被轻轻推了开来,侍女鱼儿端着脸盆走入阁楼,神情依旧似往日那般温柔。

    “小公主,该洗漱了,今日见你睡得香,奴婢便不曾舍得叫你。”

    明亮的阳光随着鱼儿纤薄的身形洒落进来,姜霁月这才恍然惊觉,不知何时竟然已是至了辰时,天光大亮,自己却依旧站在这里发呆。

    “这……好,且放在这里罢。”

    稍稍定了定心神,姜霁月接过盛着温水的脸盆,目光之间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鱼儿心下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多想,只道是自家公主睡过了头,便盈盈笑道:“公主,今日是你的诞辰,三皇爷特意吩咐下来,赏赐了好多礼物哩!”

    姜霁月眼角余光瞥到了锦榻之上的木盒,心下记挂着娘亲在商行里留给自己的遗物,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好,那奴婢便在屋外等着公主。”

    鱼儿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阁楼,反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第八百章 灵蝶落翅流花澜,飞虹玉雪照太玄

    待到鱼儿出了房门,姜霁月微微低垂着头,望着身下脸盆之中荡漾的水波,其中正倒映着自己有些苍白的小脸。

    “那是什么……”

    蓦地,其瞳孔微微收缩,朝着自己的肩膀之处望去。

    只是下一刻,脚下的缎鞋移动之间不小心踢到了脸盆,水波泛起,盆中倒影顷刻间便被打的纷乱破碎,再也不见其形。

    用力晃晃头,姜霁月只道是自己昨夜未曾睡好,强自定了定神,不再多想,而是稍稍洗漱一番,便换好衣物,走出了阁楼。

    “公主,三皇爷正在玉宴宫等着你过去用膳。”

    鱼儿侍立在阁楼之外,小脸上满是盈然的笑意。

    姜霁月皱了皱眉,愈加抓紧了手中的玉玦,道:“我要出去一趟,告诉三皇爷,让他不必等了。”

    鱼儿怔了一怔,道:“那我这就前去为公主安排护卫。”

    姜霁月摇头道:“有着树婆婆护持,要那些酒囊饭袋的护卫又有何用,我且去了。”

    此言落罢,她便直接朝着阁楼外面的阴影之处招了招手,随后径直走向了庭院大门。

    一个身着灰袍的老妇在阴影之中走出,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姜霁月身后,举手投足之间极是安静。

    鱼儿无言以对,只得转身朝着玉宴宫所在的方向快步行去。

    “小姐可是要去‘栖云商行’么?”

    灰袍之下,老妇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姜霁月并未回头,只是微微颔首,道:“如今我已满得十六骨龄,是时候取出娘亲的遗物了。”

    树婆婆是刘婆婆的姊妹,当年刘婆婆病死之后,一直都是由树婆婆照顾姜霁月长大,故而姜霁月对她这里并不曾避讳。

    “转眼之间,一晃都过去十六年了,小姐也已经长大了,”树婆婆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当初我姊妹二人原本一同侍奉夫人,若不是我前去仙栖樱谷边缘的葬花台修习武法,或许夫人也不会死,小姐更不会受那数年的苦楚。”

    姜霁月摇头道:“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事情过去了那般久,婆婆不必再自责了。”

    树婆婆随着姜霁月出了大门,四下望了望,神情有些凝重,道:“小姐,有两个侍卫在暗中跟随,你抓好我的袖子,我带你甩开他们。”

    灰袍摆动之间,树婆婆抓过姜霁月纤白的手腕,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联绵楼阙之中。

    片刻之后,两个劲装武者现出身来,互相对视一眼,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树婆婆,你可知娘亲当初留下了何物?”

    姜霁月心神有些烦乱,低声道。

    树婆婆一边带着姜霁月在楼阁屋檐之间飞跃,一边开口道:“这是一个绝对不能被他人知晓的秘密,小姐,我虽然隐约知晓其中是何物事,不过还是待你拿到东西之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姜霁月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云谷皇城,长照街,栖云商行。

    “两位且稍待,此取物玉玦乃是最高规格的信物,我还需前去确认比对一番。”

    华贵的楼阁之中,姜霁月与树婆婆坐在木案之前,案上摆放着上好的茶水,其对面说话之人,正是一个身着绸缎长袍的商行主事。

    姜霁月望了一眼商行主事,道:“有劳了。”

    商行主事笑道:“不过是应尽的本分,无苦也无劳。”

    此言落罢,他便吩咐身旁的小厮陆陆续续端上了精美的糕点,自己则是持着那块玉玦转身入了后堂。

    栖云商行规模极大,此处殿阁只不过是其在云谷皇城之中的十六座分行之一,似方才那般的商行主事,这座长照街分行里便有着足足七位之多。

    约么过了半柱香工夫,那商行主事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盖着绸布,望去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

    “让两位贵客久等了。”

    商行主事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木案之上,其身后的侍人则是取出数张有些泛黄的票据,道:“主事,契书都在这里了。”

    商行主事接过那些票据,细细看了一眼,随后便递给了姜霁月,笑道:“这位小姐,当初存物的款项已经提前付过,今日物归原主,已是钱货两讫了。”

    姜霁月并未在意那几张票据,而是掀开了托盘之上的绸布,目光定定地望向了那方木匣。

    商行主事朝着身后的侍人使了个眼色,挥手之间,不过数息工夫便陆陆续续退出了此间阁楼,木案之前只余了树婆婆与姜霁月二人。

    沉默片刻之后,伸出双手捧起木匣,姜霁月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树婆婆察觉到了姜霁月的神色不对,问道:“小姐,怎地了?”

    姜霁月并未开口,而是径直开启了这方已经尘封了十余年之久的古旧木匣。

    吱呀。

    随着木匣开启,其夹缝之间的灰尘飞散,姜霁月却根本不曾在意,只是死死地望着木匣,神情之间似乎有着不可置信之意。

    树婆婆凑了过来,一眼望去,亦是瞳孔收缩,惊声道:“这怎么可能!”

    那开启的木匣之中,竟是空空如也,半点物事也无!

    似是听到了此间声响,那商行主事快步走入阁楼,朝着此处望了过来:“二位贵客,怎么了?”

    树婆婆面色阴沉,指着空无一物的木匣,道:“素来听闻栖云商行遍布皇城,冠绝樱谷,为何做出这般监守自盗之事?!”

    商行主事满脸惊诧,道:“贵客只怕是误会了,我长照分行的规矩极为严苛,决计不会擅动客人的任何东西。”

    此言落罢,其伸手取过木匣,指着其外围的封条印痕,“贵客且看,方才我在将其取来之前,刚刚揭下这里的封条。更何况,若是当真有人偷盗,且不说会不会被日夜巡察的栖云武者察觉,只说这些落在夹缝之中的灰尘,便根本不是十年八年所能形成。”

    树婆婆还要再说些甚么,姜霁月却是站起身来,摆手拦住了树婆婆,道:“树婆婆,算了。”

    “可是,小姐……”

    姜霁月摇头道:“我已经想过了,此事并非商行之过。”

    树婆婆叹了口气,将那空荡荡的木匣收入袖中,不再开口。

    姜霁月朝着商行主事拱了拱手,道:“方才我家婆婆有些着急,还望见谅。”

    商行主事看了一眼姜霁月面上的轻纱,摆手笑道:“小姐虽然以纱覆面,不过却是知书达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凡。我等极为理解二位贵客的心情,不过还请相信我等,栖云商行决计不会做出监守自盗之事,若是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姜霁月神情有些落寞,道:“多有劳烦,暂且不用了,树婆婆,我们走罢。”

    此言落罢,她便径直转过身去,走出了阁楼。

    树婆婆斜瞥了商行主事一眼,亦是快步跟了上去。

    “树婆婆,你跟我讲实话,那匣子里原本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行到偏僻无人之处,姜霁月停下脚步,朝着灰袍老妇轻声开口。

    树婆婆沉默片刻,神色有些晦暗,道:“小姐既已年满十六骨龄,老妇也不再瞒你,据我所知,那匣子里原本是一对连着筋膜血肉的怪翅。”

    姜霁月神情疑惑,显然并不理解此言,道:“那是何意?”

    树婆婆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也不在此处,只是听姊姊说,你……”

    听到她顿了一顿,姜霁月这里下意识地有些心惊肉跳,神魂惊颤,道:“我怎地了?”

    树婆婆侧头望着姜霁月,放低了声音,缓缓道:“你生来便是与人不同的怪物,这对藏在匣子里的骨翅,正是当年夫人在你背骨上亲手撕扯下来,如此你才能在三皇爷的府上长大成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言入耳,姜霁月的神情不禁有些呆怔,静静地立在原地,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我是妖?”

    轻声呢喃之间,姜霁月的小脸愈加苍白。

    “小姐,你怎么了?”

    树婆婆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弱柳扶风的姜霁月,目光之中满是担忧。

第八百零一章 玉宴

    姜霁月的神情有些恍惚,勉力挣脱开了树婆婆的手臂,低声道:“我没事,婆婆,我们回家罢。”

    树婆婆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道:“小姐,其实你大可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毕竟你现在与常人一般无二,那物事又已经消失不见,除却你我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知晓当年之事。”

    姜霁月摇了摇头,面色竟是有些凄楚,道:“祭司曾经亲口告诉我,在我年满十六骨龄之时,会遭遇到无法想象的巨变,如今观来,其果然所言无差。”

    其言落罢,便径直撩起自己的纱袖,露出了纤白如玉的手腕。

    树婆婆定睛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少女的手腕之上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血线,这些血线并不算明显,可却是以一种极为玄异的纹路交织在一处,令人望之心底发寒。

    “小姐,这是……”

    树婆婆握着姜霁月的手腕,就连手指都有了些许颤抖。

    姜霁月放下纱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是望见了街角处一个身着白袍的身影,心神微颤,道:“难道是他……这怎么可能……”

    那白袍身影愈来愈近,其所着衣衫有些破口之处,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隐隐遮住了残留着数道疤痕的苍白脸庞。

    其拄着一根结实树枝做成的简陋拐杖,缓步走来,停在了姜霁月与灰袍老妇身前,道:“姜家公主,别来无恙。”

    身着冰蓝裙裳、雪袖襦裙的姜霁月抬起头来,望着除却左腿之外仿若常人的白袍之人,诧异道:“那日里你筋骨尽断,已至垂死,怎会恢复到了这般地步?况且当初我让赵叔将你送到云谷皇城,为何足足数十日都不曾见到你二人的身影,赵叔现在何处?”

    白袍少年轻声道:“前些时日里,赵檐被一只蛇兽妖怪用尾巴卷杀,已是死透了。”

    姜霁月瞳孔颤动,目中有些不敢置信之意,问道:“难道你们也遇到了那只可怕的蛇兽妖怪?!”

    树婆婆看了一眼季月年,朝着姜霁月道:“小姐,这些时日里确实听闻有蛇兽妖怪在皇城边缘作祟,此事在皇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其实力颇为强大,寻常武者根本不是其一合之敌,若是我所料不错,此妖怪应当与那日里我等所遇见的蛇兽是同一只妖怪。”

    闻听此言,雪袖蓝裙的少女愈加心乱如麻,眼眶微红,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让赵叔与我等同行,有着树婆婆照应,想来其至少也能留得一条性命。”

    “此事倒也未必,”树婆婆叹了口气,神情之间有着些许后怕,“那日里我等拼尽全力,这才勉强逃离出来,若是再加上他二人,拖拉之下,我等极有可能都会死在妖怪之口。当日小姐让赵檐与此人先行,如今看来倒是明智之举,不管怎样,至少此人算是活了下来。”

    姜霁月红着眼眶,心绪依旧有些繁乱,在赵檐之死的刺激下,她对于季月年这里的兴趣已经不似前时那般浓郁,低声道:“你若愿意,便随我回府休养罢,如今见你只是有些盘跚,想来已经恢复了许多,待你完全养好身体,再行离开便是。”

    若不是心中仍旧念着祭司之言,此时此刻的姜霁月,根本不会选择将其带回府中。

    季月年眸光沉静,轻声道:“姜氏公主,且问一句,如今的云谷皇城之中,还有多少通脉丹?”

    姜霁月还不曾开口,其身旁的树婆婆便面色微冷,道:“通脉丹乃是存世极少的神药,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窥探?”

    季月年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而是望向雪袖蓝裙的少女,道:“若是姜氏公主能够为我寻来一枚通脉丹,可以向我提一个愿望,我会尽量满足于你。”

    姜霁月苦笑一声,摇头道:“原本祭司说过,今岁里我会遇到一个改变我命运的人,那日将你这个外来之人救下,我便以为那个人是你,故而心里才想着,为你寻一枚通脉丹来治伤。只不过此时我已是重病缠身,可以算得上是自身难保,甚么命不命运已经不再重要,通脉丹之事,我是无心再帮你了。”

    树婆婆在旁道:“你看看你,行走尚且不便,还需拄着拐杖才能走路,竟然妄言要满足别人的愿望,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季月年见她在一侧冷嘲热讽,也不恼怒,只是笑了笑,朝着姜霁月道:“通脉丹于我有着大用,姜氏公主,你到底得了什么重病,可否让我瞧上一瞧?”

    其如今尚且是凡俗之体,虽然有着心玄底蕴催动的神通“宿命”,不过此神通却极为耗费心绪之力。

    面对数十武者尚且还好些,若是数百武者一拥而上,在人海的淹没之下,此时的季月年极难正面与其对敌。

    这亦是季月年慎之又慎,最终决定徐徐图之的缘故,毕竟以其孱弱无比的凡俗之体,稍有不慎,便会死在仙栖樱谷这个命锁之界的偏僻角落。

    到了那时,宿命伟力镇压之下,可谓是悔之晚矣,再也不会存有半点生机。

    雪袖蓝裙的少女小脸苍白,摇头道:“你自己尚且是一个伤者,如何医他人之病?”

    此言落罢,她便径直转过身,朝着玉宴宫的方向走去。

    树婆婆看了季月年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随我来罢,只是入了府中之后,莫要在小姐面前再吹牛皮了,她平生最厌恶这等油嘴滑舌之辈。”

    闻听此言,季月年的神色不禁有些古怪。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随我来,难道你不想在府中养伤了么?”

    树婆婆的声音传入耳中,季月年目光微动,拄着拐杖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其真正的目的仅仅只有一个,便是取得通脉丹,使得四肢百骸的经络畅通,百窍归元。

    似这般凡俗之体的左腿断骨,若是没有通脉丹这等神药协助,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受创之前的百脉畅通之形。

    对于季月年而言,若是不能使得诸多经络窍穴互相连通,其所想到的所有方法都无法亲自尝试,百年寿数之限便成了万死无生的死劫。

第八百零二章 命界的仙

    待到行至府门之前,树婆婆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季月年,道:“三皇爷的府邸规矩森严,入了府中之后,切记不要胡乱走动,待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我便送你离开这里。”

    季月年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的灰袍老妇,道:“这位婆婆,我观你气血雄浑,却内蕴腐朽;身手刚烈,却乏后继之力,想来应是有着内伤在身,可是如此么?”

    树婆婆的面色沉了下来,寒声道:“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季月年轻声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应当是被蛇兽妖怪的妖气浸入体内,若是不能尽快将其驱除,待到其浸透骨髓之后,只怕婆婆你应是时日无多了。”

    树婆婆神情阴鸷,死死地望着季月年,强大的武法气势散发而出,可是眼前白袍少年的面色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

    数息之后,树婆婆的神色竟是稍稍缓和了些许,散去了身周的气势,道:“且随我来。”

    其带着季月年走上石阶,穿过一条长廊,转过两个石山花园,随后挥退了两侧的甲士侍卫,指着水池边缘的石凳,沉声道:“请坐。”

    季月年轻拂袍袖,在石凳之上坐了下来,面上神情依旧极为沉静。

    树婆婆在另一侧的石凳上落座,看向季月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月年轻声道:“一个凡俗之人。”

    树婆婆嗤笑一声,道:“我家小姐这些时日里心烦意乱,被你骗过去也便罢了,可你想要骗老妇人,却是早的很!那赵檐武功极为高强,却毫无反抗之力地惨死在妖怪口中,而你却能够在蛇兽妖怪的绞杀之下逃脱,怎么可能是一个寻常之人?”

    季月年看了她一眼,道:“你乃是修了武法的武者,我到底是不是凡俗之人,对你而言不是一看便知么?”

    树婆婆冷声道:“凡俗之人怎么可能看得出我受了内伤?”

    季月年道:“如今你的五脏六腑都被蛇兽的妖气包裹,若无良方医治,决计活不过半月,我若是帮你治好这……”

    其言未落,树婆婆便挥手打断,沉声道:“老妇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若是你要对我家小姐有所不利,却是打错了算盘!”

    季月年有些失笑,摇头道:“姜氏公主的通脉丹我已是指望不上了,此时我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而已。我可以帮你驱散脏腑之间的妖气,而你只需告诉我,这云谷皇城之中哪里还有通脉丹的踪迹,我这便即刻转身离开此处,绝不停留。”

    树婆婆目光微动,道:“原来你的目的一开始便是通脉丹!”

    季月年敲了敲石桌,眸光之中隐约有着半透明的漩涡卷动,并未开口。

    沉默半晌之后,树婆婆开口道:“你当真能够治好我的内伤?”

    季月年微微颔首,道:“且伸出手掌。”

    树婆婆的神情有些犹疑,沉吟片刻,还是在石桌之上伸出了手。

    季月年伸袖探了探她的脉搏,心念动间,怀中的土地神令牌散发着浅白的微光,顷刻便将树婆婆脏腑之间的妖气驱散了去。

    内伤既去,树婆婆只觉血气充盈,神清气爽。

    “你竟然当真为我驱除了妖气!”

    其面露喜色,蓦地站起身来,随心打出了两套掌法,拳掌之间烈风涌动,可谓是凌厉无比,使得水池之中的花草都晃动起来。

    季月年神情平静,道:“该你了。”

    树婆婆自觉恢复了武功,大喇喇地重新坐在了石凳之上,神情之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忌惮,眼珠转动,随口道:“据我所知,云谷皇城之中的通脉丹极为希少,除却我家小姐这一颗三皇爷所赐的通脉丹之外,便只余了大皇爷与祭司那里还有通脉丹的踪迹。”

    其说话之间神情闪烁,显然对季月年这里有所隐藏。

    季月年摇头笑了笑,道:“你这婆婆忒不实诚,我好心给你治伤续命,你却不仅谎话连篇,更是妄图祸水东引,实在是不当人子。”

    树婆婆面色微变,心下只觉有些不妙,还欲再说些什么,眼前之景却是骤然模糊,随后其意识便完全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细碎的灰烬随风飘散,落入水池的花草之间,再无踪迹。

    季月年在石凳之上站起身来,随意拂去了石桌之上残余的灰烬,抬首望着玉宴宫的方向,眸光之中的半透明旋涡旋转的愈加炽烈。

    此道唤作“宿命”的神通极为可怕,能够直接幻象出宿命枷锁在冥冥之间镇压而下,使得生灵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其寿元顷刻便走到时光的尽头,神魂与真灵都会化作“命灰”尘埃。

    “玉宴宫的这颗通脉丹,虽然名为姜霁月的嫁妆,可实质上却在那三皇爷手中,其手下有武者一百有余,以我如今的心绪之力,与其正面对敌还是有些勉强。”

    沉默片刻,季月年紧了紧袖中的土地神令牌,却还是将其重新收入了怀中。

    若是未到危机之时,季月年并不想动用这块能够镇压“心玄”修者的土地神令牌。

    失魂道人乃是一个极为诡异的存在,其虽然给予了自己一块土地神令牌,可自己若是肆无忌惮地使用此物,便会在无形之中欠下此人一段因果,此事并非季月年所愿。

    故而若不是万不得已,季月年并不欲在此处欠下太多因果。

    因果启时不难,可若是到了偿还之时,便极有可能不是这般简单了。

    正思忖之间,那雪袖蓝裙的少女走入花园,朝着季月年所在之处望了过来,道:“树婆婆去了何处?”

    季月年伸袖指了指身旁的花草水池,并未开口。

    姜霁月有些疑惑,走到近前,向着水池之中看了一看,随后转过身来,道:“方才树婆婆将你带入府中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季月年道:“她死了。”

    姜霁月眼皮一跳,瞳孔微微收缩,随后便回过了神来,恼怒道:“你在这里说甚么胡话!”

    季月年冷冷地望着雪袖蓝裙的少女,瞳孔之中的半透明旋涡缓缓旋转,观想幻化的“宿命”神通席卷而至,朝着蓝裙少女镇压而下。

    轰!

    随着一声传遍神魂深处的巨响,惊变突生!

    下一刻,七彩虹光在虚无之间绽放而出,虚幻的宿命神通竟是直接崩溃开来!

    神通被阻,季月年的面色变得愈加苍白,嘴角沁出了殷红的鲜血。

    光影破碎,空间扭曲,待到再次睁开眼,身前之景已是天地倒转。

    模糊的景物渐渐清晰,季月年定了定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尽的灵云之海。

    云海之上悬浮着许多巨石,有些巨石之上矗立着华美巍峨的宫阙,许多半透明的灵光玉阶将这些宫阙连在一处,当真是一处天阙盛景。

    只不过这些景色虽然宏伟壮观,却都透着虚幻扭曲之感,彷佛只是幻化出来的景象,并非真实。

    “你不能杀她。”

    清冷的少女声音传入耳畔,季月年抬首望去,在一座巨石宫阙的边缘之处,静静地立着一道有些单薄的身影。

    她的声音虽然好听,却无时无刻都在透露着无法形容的哀凄之感,似乎这世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令她留恋之物。

    其身着流光逸散的七彩霓裳羽衣,袍袖翻动之间,流霞玉带般的彩虹光晕伴随其身,美丽至极。

    望见这少女身影的一刹那,季月年瞳孔骤然收缩,真灵深处竟是涌起了阵阵大恐怖之感!

    “此女到底是何等生灵,在这命界之中,居然还有这等可怕的存在……”

    心绪翻涌之间,季月年强自定了定神,并未开口。

    那身着七彩羽衣的少女低垂着目光,隔着数座庞大的巨石宫阙俯视着季月年,道:“她是命界枷锁松动之后,在此间规则之下所诞生而出的第一个灵族生灵,你若是杀了她,便再也无法离开命界。”

    季月年拱了拱手,道:“见过上仙。”

    羽衣少女目光哀怜,轻声笑了笑,摇头道:“命锁之界有且只有一个仙,却并不是我。”

    季月年略一沉默,察觉到此女似乎对于自己并无恶意,便开口道:“敢问上灵,所谓的灵族生灵与命界枷锁之间有何关联?”

    羽衣少女道:“二者之间并无干系。”

    季月年道:“那上灵方才为何言道,此女若陨,我便无法离开命界?”

    羽衣少女的目光穿过灵云之海,望向了不知名的方向,道:“命界枷锁之所以松动,是因为久锁必分的天地至理,其来源乃是命界界源的颤动,这也是你能够穿过命界的星河界壁之故。可是命界的宿命却是凌驾于此界天理之上,待到界源颤动结束,宿命察觉到了枷锁松动,命界定然会迎来宿命更加可怕的镇压,到了那时,不仅命锁会被再次加固,就连你这所谓的界外生灵,在命界的星河界壁之前都只能闭目待死了。”

    季月年虽然自恃是真界生灵,寻常之时能够穿越星河界壁,不过却也不愿亲自去尝试加固之后的命锁界壁,闻听此言,神情不禁变得愈加晦暗。

    那羽衣少女在灵云之海上收回目光,望向季月年,轻声道:“那姜氏公主与我乃是同族,更是宿命枷锁松动之时所诞生的生灵,我不忍心见她死在命界之中,你若是能够答应我带着她一起离开此界,我便放你回到仙栖樱谷,否则你便留在这里,等待寿元的终结罢。”

    季月年眸光微冷,这才知晓了羽衣少女方才的话中之意。

    姜霁月与命界枷锁之间确实无甚干系,只不过这羽衣少女却是用此事来威胁自己,自己若是不应,便会被困在这不知名之处,最后的结果便是永远都无法离开命锁之界。

    心念流转之间,季月年催动心绪玄力,试图找到此处灵云之海的破绽所在,可却始终都一无所获,其心底深处不禁涌起了些许阴霾。

    “上灵,此事我应下了,”数息之后,季月年抬起头来,神情冷漠,“不过上灵须得知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至于她最终能不能穿过界壁,却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事。”

    那羽衣少女神情惆怅,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使其穿过星河界壁。”

    顿了一顿,羽衣少女又道,“她是一只极为罕见的太玄灵蝶,即便在太玄灵界的灵族之中,也算得上是稀少无比的珍贵种族,若是你能与她朝夕相处,定然获益颇多。”

    季月年沉默片刻,并未回应此事,而是话锋一转,道:“冒昧询问上灵一句,我听闻命界生灵寿不过百,无法修行,可上灵为何却能够超脱于外?”

    羽衣少女低垂着目光望着季月年,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季月年轻声道:“修行不只是求道,亦是求真,难道上灵连这点都堪不破么?”

    羽衣少女怔了怔,重新打量了一番季月年,失神片刻,道:“实话说来,若是当真比起修行,或许我远远不如你。我之所以能够有如今的修业,不过是一场机缘巧合,只是这种没有尽头的等待,我却是早已疲倦了。”

    季月年的目光之中隐约有着锋芒逸散,抬首望向那羽衣少女,道:“不知上灵在等待什么,命界枷锁的再次加固么?”

    羽衣少女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你所言倒也无差,若是当真能够在命界枷锁再次合紧之时,见上他一眼,即便是舍了这不死不灭的囚徒之身,也足够了。”

    此言落罢,她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套了许多话出去,却也不甚在意,只是不再继续开口,怔怔地望着灵云之海的尽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月年神情晦暗,心神翻涌之时,眼前的景象寸寸破碎,转瞬之间,已是回到了府邸花园之中。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是那雪袖蓝裙的少女。

    微风渐过,拂起了少女的发丝,她眨着眼睛望向季月年,道:“你没事罢?”

    季月年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

    姜霁月低声道:“方才我寻不到树婆婆,心下有些焦急,故而语气冲了些,竟是嚇的你昏迷了过去,望你莫要在意。”

    季月年望着茫然无知的姜霁月,心中对那神秘的羽衣少女隐约有些无言,道:“你当真不知晓自己的来历么?”

    姜霁月怔了怔,道:“此言何意?”

    季月年摇了摇头,并未停留,而是径直转身走出了花园。

    其根本懒得在这里多费唇舌,有着与失魂道人的赌约存在,自己只需在命运枷锁再次加固之前随其找到界壁薄弱之处,藉由真界生灵的身份穿行出去便可。

    至于恢复腿骨经脉所需的通脉丹,经过方才与羽衣少女的一番对话,季月年这里已经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

    “如今唯一所虑之事,便是此女会不会再次现身阻拦于我,不过其既然要使得姜氏公主离开命界,定然会前来点化其神智,待这姜氏公主知晓自己的来历之后,我再来将其带走便可,如此一来,也不算违了约定。”

    想到这里,季月年再不停留,径直出了府邸,拄着拐杖朝着云谷皇城之外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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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菩提介绍:
“待到这四大部洲地覆天倾之时,我便踏入灵山天境,执掌雷音。”
​季月年静立于万叶莲座之上,着一袭雪白佛衣,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下来,眸光清冷,凝望着西方极遥之处缥缈浩瀚的须弥圣山。
……
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故事,从北俱芦洲开始……​大菩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菩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菩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