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个世界讨厌我
温凉转身就跑。
冯硕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
虽然说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联合对他发出了追杀令，但是追杀令的执行范围也不过是在天上。没有人会认为他会跑到地面来，毕竟这里是灵力萧条时代，他一个大仙师，来到这里和龙入浅滩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要真的愿意呆在地面，在三山的人看来，反而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只要别坏事，他爱干嘛干嘛去。
冯硕也没有想到会在秋林城遇见温凉。
他本来是来到地面带一批人手回山上的。自从七十年前，温凉从地面带了三万人上山之后，人们发现，真人居然比傀儡人好用多了。更重要的是，只要限制真人的行为，他们消耗的灵力比傀儡人要少得多。
冯硕的任务，便是来到地面遴选人手的。与他同行的，还有十多位师兄，虚空难渡，十多人互相照应，任务就总会要容易一些。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的升空离去，影响的不止是地面人的上山，同样也影响了山上人来到地面。
至于温凉上一次带着三万人传送到山上，那是莲花山传送通道的最后一次运行，已成绝响。事实上，即便上那一次，也是温凉运气好。三万人一齐被空间缝隙撕裂的概率，比三万人成功完成传送的概率，要高得多得多。
“追！”冯硕身影一动，消失在原地。
街旁大楼的防御阵法瞬间启动，一道明黄色的光芒自上而下倾泻下来，像是洒下了一层朦胧的帷幔一般。
一道道明亮的帷幔次第从一幢幢大楼的顶上倾泻而下，整条街道很快就明亮了起来。
只看见天上几道人影来回穿梭追逐，不时凌空爆炸起火光，像是绚烂的烟花一般。
温凉的伤势颇重，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魂体自爆，让他的魂体只剩下了一丝残余。虽然神海中依然有九十九境的烙印，但是魂体最多只能支撑他二十五境的爆发。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让魂体慢慢的恢复。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起码还需要一百年的时间。
他本以为在秋林城可以安然的度过这一百年，没想到一场意外相遇，还是让他不得不开始战斗。
三山对他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些实力中等的弟子们，心中满腔正义，更是宁死也要将他这个意图毁灭世界的人给消灭掉。
冯硕的心中，倒不是为了那高达三百万灵石的悬赏。他是真的觉得，温凉的存在，是对世界的威胁。
一个立誓要斩断天河的人，现在正处于重伤状态。还有时候是比这更好的机会？
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和解的可能性。
十多名敌人，正逐渐限制着温凉的逃窜范围。
他们之中，有来自莲花山的，也有来自太阳山和正余山的。此时都有一个目的：围剿温凉！
那些展开防御战法的大楼，根本不能阻挡他们的行动。那防御晶壁，在他们的锋锐下，真的就薄弱得像是帷幔般，一穿即过。
但是温凉却没有他们那样的实力。
他只能绕行，或者找到之前被他们打穿的晶壁空隙，来回奔逃。
渐渐的，天上追逐的人影越来越多。
包围圈在慢慢地缩拢。
冯硕和他的同伴们并不着急，他们的队伍在慢慢的壮大，不断有邻近的队友赶过来，加入这场围剿。而温凉，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今日，必是温凉的死期。
冯硕心中更有一层忧虑，温凉到底是曾经跻身大仙师的人物。即便是重伤垂危，难保他不会回光返照临死一击，到时候迎面而上的，绝对难逃一死。
既然已经将温凉围住，那么，慢慢消磨他的力气，也绝对是上上之策。
终于有一幢建筑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却不是倾斜倒下，而是像雪崩一般，一层层化为了齑粉。
这是正余山的秘术，乱序切割。
终于是有一名正余山的弟子忍不住出手，将一幢温凉藏身的大楼直接给打碎了。
大楼里还是有很多人的，此时就像是一团被惊扰的蜂窝一般，纷纷扬扬地从烟尘中飞舞出来。他们的实力不济，有许多连飞行术都无法施展，就此坠落。
无人管这些横死的蝼蚁，天空中的追逐还在继续。
十多条人影织成了一条巨网，从天空到地面都被他们的身影封锁。
长街尽头空气在微微地颤动着，那是一面晶壁正在慢慢成型。
温凉感觉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但是他只能拼命的奔跑。
一旦停下来，他的身后便会出现灵力切割的波动。
乱序切割，这种大规模杀伤的灵决虽然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却能一层层消磨他的力气。
他知道敌人是故意的。
对方无意对他一击致命，只希望将他消耗到筋疲力尽之后，才会对他发动真正的攻击。
可惜他除了拼命奔逃之外，竟然再也想不到其它办法了。
在他过去的将近一百年时光中，每一次处于生死危机的关头，他其实总会留下手段反制。
这是第一次，他只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
如果真有运气一说的话，他可以无比肯定地说，这个世界厌恶他。
在他过去的将近一百年时光里，他从来没有像其它人那样，获得过什么灵宝或者意外之喜，反而是接连不断的意外，让他的计划总是困难重重。
他本想在秋林城隐居的。
可是，世界这么大，偏偏在这里遇见了下山的冯硕等人。
也许夏浓说得对，世界注定会毁灭，他要阻止这一进程，便是与世界为敌。
所有的意外，其实都应该是意料之中。
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奔逃是徒劳。
可是他也不愿意停下来乖乖就死。哪怕胸中的魂体再次因为透支而变得稀薄，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仍然不想停下来。
***
第二幢建筑倾颓了下来。
第三幢……
第四幢……
小杜坐在车里，怀中抱着那个储物袋。
一个人影从他的上空经过的时候，那个储物袋一下子就向天上飞了起来。车顶像一张纸一般被随意撕开。
小杜伸手一抓，没有抓住。
她愣了一下，惊慌地朝着手腕上的通讯器叫到：“司空大人，十万灵石被抢走了……”
第二十七章 但还是有人喜欢过我的
温凉又一次来到了夏浓面前。
这是第二次，未经他主动触发，见到了夏浓。
第一次的时候，也是他见到夏浓的第一次。
“怎么样？温凉，”夏浓端着一杯咖啡，坐在书桌上。“如果你想要现在离开的话，我马上就可以送你离开。”
温凉看见夏浓的前面有个椅子，他便走了过去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疲倦。
“你可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夏浓说到：“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温凉自然明白。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夏浓了。
可是，他还想再考虑一下。
“这个时候，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丁点信息。世界的外面，可要比这里精彩得多。”夏浓说到。“你看，这里既没有你所牵挂的人，也没有羁绊你的事。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像是平安巷那个救济所一样，除了给你提供一个出身之地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欠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喜欢你。你在，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在了，这个世界还是这样。”夏浓继续说到。
“你留在这里，就是所有人的敌人。你离开的话，也许他们会过得更好。”
夏浓用调匙轻轻地搅动着咖啡，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
“我想好了，”温凉说到，“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哦？”夏浓惊讶地望着他。
夏浓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真是……无法理解。”夏浓叹到。“就为了那个曾经对你好过的小连，就值得你死在这里吗？”
温凉点了点头。
“你瞧，还是有人喜欢过我的。”
***
躲过身后的乱序切割之后，身前出现了一蓬青色的火苗。
温凉迎头撞了过去，一股灼热的痛苦从他的全身上下传来。似曾相识，是在黑牢中享受孔梧的剥皮酷刑的感觉。
他决定向着长街尽头的晶壁突围。
因为有那一层晶壁的缘故，那一面的封锁相对要薄弱一些。
尽管如此，他清楚，自己十有八九，会死在突围的路上。
但是，那又怎样——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方向啊。
死在自己选择的路上，挺好的。
乱序切割的波动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没法再躲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一颗流星。
就在如弓弦一般的细丝切开他的血肉的时候，他看见那一颗流星撞在了前方的晶壁上，溅射出一片火红的烟花。
紧接着，远处一片绚烂的流星海洋向他的方向奔袭过来，火红的颜色在晶壁上流淌，很快就将晶壁烧融了。
隆隆的声音这时才传入他的耳朵。
但是，一道剑光紧接着穿透他的胸膛，他勉力避开了胸中的魂体，但是剑锋依然割破了他本就残破不堪的魂体。
“杀温凉！”
“别管他们！”
他听见有声音传来。一道道剑芒交织成剑网，从他的四面八方罩了过来。
即便是在战斗刚开始，他还有力气的时候，也未必能够避开这十多道三十境以上的飞剑。
何况现在已经山穷水尽的他。
他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尽力避开那几道最强的锋锐，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承受即将到来的伤害。
好歹是曾经九十九境的修为，眼力和判断还是有的。
剑网虽密，依然不可能将他一下致死。
只是，承受了这一记，怕是躲不过下一记了。
火红的流星雨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卷起的火舌甚至将他的头发都燃了起来。
准备好了……这是刺魂的滋味……也没什么新鲜的，和当日孔梧所做的，没什么差别啊……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从空中直直的跌落。
恰好，落在了小杜的身边。
小杜被天空的乱火惊呆了，根本没有发现温凉的掉落。
天空中红色的火焰像是奔流的岩浆一样，照亮了整条街道。
街道两侧大楼的防御阵法早就被破坏殆尽了。一幢幢像是巨大的火把一样，熊熊的火舌舔舐着天空，与天上的火云连成一体。
雪白的剑光在红色的火海中奔突，看不清是谁在追逐谁，谁在拦截谁。
毫无疑问，司空大人一定是那剑光之一。
但是，这漫天的火海，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又是来自哪里？难道真的是整个星河帮都来了？
她一低头，便看见了车里后座上躺着一具尸体。
“温先生！”
她大叫了一声。急忙从驾驶室里出来，来到那具尸体的旁边。
那是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躯干上皮肉翻卷，布满了创痕。
“温先生！”她大叫道。
她只会一丁点治疗术，用来驱赶一些毒虫尚可，用来疗伤是远远不够。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拼命的施展这她的这一点治疗术。她的心中没有任何希望——事实上，这只是她的本能，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可以看着人们如蝼蚁一般死在远处的火焰中，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熟识的人，死在她的眼皮底下。
“温先生！”她几乎是哭了出来。
“让我来吧！”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急忙退了开来。“司空大人，温先生……”
“没事，他死不了。”
被她叫做司空大人的，是一位光着膀子满脸胡须如钢针的老者。只见他将手伸出来，一道白色的光便从他的手掌中流向了温凉。
小杜看不懂这是什么，但是她能看见温凉的伤口在慢慢的愈合。
显然这也是一门消耗巨大的灵决，老人的额头上很快便布上了细密的汗珠。
但是他依然在勉力支撑着，大概过了一分钟，他一个跄踉，才停了下来，手扶着车身，剧烈的喘气。
“司空大人，温先生他……”
“死不了啦！”老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随手一甩，“妈的，要不是看在还没有付清的九十万灵石份上，老子才不会救他呢！”
小杜莞尔一笑，乖乖地递上一张布巾。“那些人是什么人？”
天空中的火焰还在奔腾着，显然激战正酣。
“我管他什么人！招呼都不打一个，真当我秋林城是他家后院吗？”
第二十八章 软禁
灵力萧条所带来的影响，纵使有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是好的：无论多强的强者，在灵石耗尽之后，都脆弱得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冯硕等十余人，在无休无止的灵力炮冲洗下，坚持了一夜，最后全部被轰成了灰渣。
这一战，将桶狭街打成了齑粉。
火云烧灼的天空，整个秋林城都能看见。
作为秋林城实力排名前三的大帮派，星河帮可谓是下了血本。原本为进攻寒山城的准备的灵石，如流水一般塞进了灵力炮里。
在前线指挥的星河帮帮主左天明，战后大嘴笑个不停，拍着司空述的肩膀说：“他奶奶的，一战打下十五个三十境，真他奶奶的过瘾！”
但是星河帮副帮主向宣德却愁坏了脸。轰下十五个三十境，的确彰显了星河帮的强大实力，也震慑得其余帮派噤若寒蝉。但是，二十万灵石的巨大花费，几乎掏空了星河帮的一半家底。
接下来再说什么征服寒山城已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了。如果没有巨额进账，星河帮要再畏缩好几十年不敢动手动脚了。可是，以帮主左天明的德行，一天不打架就会觉得无聊，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温凉一醒转，便看见自己的面前凑着三张老脸。
“你还欠我一百万灵石！”一张红光满面的老脸说到。
“什么时候给？”一张黑须满面的老脸紧跟着说到。
另外一张脸愁容满面，虽然一个字没说，但是一看就知道，他比所有人都想要这笔钱。
“那个……不是给过十万了吗？”温凉强提了口气，说到。
“我没有收到！”黑须老者说到。
温凉迟疑了九秒钟，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
杀人劫财这种做法，司空述和左天明都是磊落人，是断不会这样想的。
向宣德虽然会这样想，但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温凉可以放心地让自己晕过去。
命是保住了，可是魂体再次受到重创，只能承受最多十境的灵力爆发。
要是再来一次这样的围杀，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好消息是，冯硕等十五人全部被杀，无一漏网。自己在秋林城的消息，不可能传到莲花山上去。三山距地面实在是太远了，在三山放弃了地面，刻意拆除了同地面的联系通道之后，一次信息传输，至少需要三十年的时间。
所以，只要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大可能再遇上三山的人了。
温凉不想这么快醒过来，倒不是不愿意给这一百万灵石。虽然说究竟应该给九十万还是一百万他还是很纠结的，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还想好，自己应该给司空述和左天明怎么说。
如果他还是九十九境的实力，灵力萧条时代还没有来临，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是他现在只是个十境的小蝼蚁而已。
大家都不傻，能够引来十五名三十境强者的袭杀，还拿得出一百万灵石的报酬，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大人物。
如果不能给大家一个交待，温凉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没有死在莲花山的手里，反而被地面的几个小喽啰给取走了性命，这就有点荒唐了。
在装作晕过去前的九秒钟，温凉已经将三人的记忆一一复制了过来。
越是细品，越是觉得这三人不简单。
左天明出身草莽，在秋林城还被晶壁分割的时代，就统一了秋林城的次级区域。当灵力萧条时代来临，晶壁因为没有灵力维持自然消亡之后，迅速整合旗下的力量，稳固了自己的统治，成为秋林城实力排名前三的大帮派。实际上的底蕴更为深厚，虽然没有浮空舰，缺少远程投放的力量，但是掌握了不计其数的灵力炮，让他也不惧任何规模的浮空舰队来袭。其人一向刚直，走的是堂堂正正的正道，帮众膺服，上下齐心，秋林城中，倒有一大半对他赞誉有加。若非出身起点实在太低，秋林城早已该是他的天下了。
向宣德性格阴柔坚韧，星河帮的许多上不得台面的谋划，多是出于他手，与左天明一正一奇，相得益彰。他本出身秋林城一区，家世显赫，灵力萧条之后，迅速投入星河帮。在许多世家都被愤怒的人群抄家灭族之后，向家不退反进，成为秋林城中为数不多延续了传承的老家族，可谓与星河帮休戚与共。向宣德从来不亲手杀人，但因他而死的人不知凡几。
司空述却是三人之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名义上是博雅酒店的卫队长，实际上也是博雅酒店的幕后掌舵人。至于博雅酒店的来历，其实是来自一位神秘的女子，其人自称博雅，自一千年前来过一次秋林城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从司空述与她短短几日的相处经历来看，温凉甚至有一种奇怪的猜测——博雅应该是来自世界之外的，不过这无从佐证了。司空述实力很强，在秋林城中却也并不拔尖。之所以让他在温凉的心中显得特殊的，是他从那位神秘女子处得来的一枚符印，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敕”字，号称可召唤域外天神降临。这是温凉见过的唯一与世界之外有联系的东西，不知道其威力如何，司空述也从来没有使用过。以司空述的能力，还远远不到走到这一步的地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司空述的打理下，博雅酒店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一直在秋林城矗立了一千年。
温凉思来想去，最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当他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博雅酒店，他自己的卧室里面。
只有小杜服侍在他的身边。
“温先生，你醒了？”
“嗯。”
大概是因为实力消退的缘故，身体的表纹无法在更大的范围内汲取灵力，他现在竟然感觉到了饥饿。
小杜贴心地为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他喝下一口后，才感觉自己好多了。
“司空大人说，你如果想要休息，那就继续休息，只是不能走出着这间屋子。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要见他，就通知他一声，他会和左天明一起来见你。”小杜说到。
温凉点了点头。
被软禁了。
对于他来说，这却并不是坏事。
第二十九章 天要塌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温凉无所事事。
日复一日地内视，看着魂体由细若游丝开始慢慢变得凝实，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除了耐心的等待，完全没有其它办法。
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至少四十万年，无数人企图发现魂体的秘密。可是直到现在，人们对于魂体依然束手无策。
人们只知道依照特定的规程，可以制造出新人，新人自然会生成魂体。可是在这个过程中，魂体究竟是怎么生成的，人们一无所知。
小杜有时候会特意向他提起，说他还欠着一百万灵石的债。不过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司空述和左天明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一百万灵石。
直到有一天，下着雨。
温凉坐在窗台上，突然对坐在书桌后面看书的小杜说：“你去告诉司空述，想要默默无闻地活，还是想要轰轰烈烈的死。如果他选择后者，就和左天明一起来吧。”
小杜默默地合上书，还在书缝里细心的放上了一枚书签。然后为温凉沏好了一壶茶，才轻轻的离开了这间卧室。
没过多久，司空述和左天明一起走了进来。
“很抱歉了，温先生。”司空述一进门就说到：“我们知道你是一名大人物，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先生能够体谅。”
温凉坐在窗台上没有动，后背贴着玻璃，感受着冰冷的玻璃带来的丝丝凉意。
“没关系。”温凉说到。他很容易掌握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但是这一次，他决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别人。“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司空述和左天明自行找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司空述便开口说到：“温先生给了我们两个选择，可是这两个选择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哦？”
“我们想要轰轰烈烈的活！”
“这很难。”温凉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到。“但是，也并不是不可能。”
“都知道温先生应该是位大人物，但不知究竟有多大？”司空述开口说到。
温凉轻轻地说到：“莲花山，青剑宫宫主。”
司空述和左天明缓缓地站了起来，先前那种看上去肃静但却透着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
任何一个从天上下来的人，都值得他们全力对待，更何况，眼前的这位，是莲花山上的一宫之主。
天上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再来人了，没想到再次见到，却是这样一位大人物。
“见过温先生！”
“见过温先生！”
司空述和左天明先后抱拳致礼说到。
温凉的心中却是一寒。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在两人恭敬的外表下，不约而同的对他动了杀机。
“没错，那被你们杀死的十五人，正是莲花山的弟子——不仅仅是莲花山，还有太阳山、正余山。”温凉说到。
“你们如果杀了我，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不仅不会怪罪你，反而会对你们大加褒奖，我欠你们的一百万灵石，你们甚至可以拿到双倍都说不定。”温凉继续说到：“更别说死在你们炮火下的那十五名弟子了，你们即便是干掉了一百五十人，甚至一千五百人，一万五千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温先生说笑了！”司空述抢先说到：“我们对温先生尊重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温先生。”
“没错，天上的倾轧争夺，总归是天上的事情。温先生贵为青剑宫主，在哪儿都是贵客，我们……实在是惶恐。”左天明说到。
这两个一个粗狂，一个正派的老者，说起这些话来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作伪。若非温凉能直接复制他们心底的想法，恐怕此时还真相信了。
“这就是给你们的第一个选择，默默无闻的活。”温凉说到。“杀了我之后，你们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拿到一笔灵石补偿，然后你们也许会统一秋林城，甚至还可以征服寒山城。这个世界有三百六十城，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一座一座的征服过去。最好的情况下，你们甚至可以统一整个世界，成为这个世界四十万年以来，第一个全境统治者。”
说得温凉不禁笑了起来，但还是继续说到：“”你们的故事将流芳百世——很抱歉，这却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到那个时候，世界便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注定看不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但是你们的下一代人，无论你们为他们创造了多大的辉煌，他们却只能选择死亡。这也是你们为他们选择的路，你们的活，意味着他们的死。所以，你们不是为自己做的选择，而是，为了下一代的所有人做的选择。”
温凉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桌上那盏茶，凉得正好，缓缓地飞到了他的手中。他轻轻地闻了闻，啜了一口。
“温先生，我听得不是太懂。”司空述说到。
温凉朝着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玻璃一下子便变得迷蒙了起来。
他随手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大圈，“这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像一只鸡蛋，对不对？但它的蛋壳，却不知道有多厚。”温凉在那个大圈的外面随手涂抹了一下，因为雾气还没有迷蒙到那么远，所以看上去厚度并不明显。
他胡乱在那个大圈里画了几条线。“这些，便是一片一片的陆地，它们按照特定的法则，漂浮在虚空之中。所有的城市，包括秋林城，寒山城，便都建立在这些陆地之上。天有多高，上下七千万公里而已，左右或许更长一些。地有多厚，最厚的地方不过十万千米，最薄的地方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地膜。有一做叫做修罗城的大陆，它的地膜裸露在外面，你甚至可以透过它看见另外一面的世界。”
“这个世界，小是小了点，毕竟也是我们的家，我们对这个世界了若指掌。自四十万年前曾有过天陷以来，世界的每一个变化，都有据可查，历历在目。我们唯一不知道的，是天有多厚。”
“你们一定觉得天有多厚，其实并不重要对不对？毕竟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终生都不会踏足另外一片大陆，更别说走到天上去。”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可是，不幸的是，天要塌了！”
第三十章 蝼蚁补天
“天壳以每天一公里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向内凹陷。一万年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
温凉饮了第二口茶。
司空述和左天明对望了一眼，这一次由左天明开口说到：“温先生，在下有一事不明。”
“说。”
“既然天在缩小，这世界的灵力应该越来浓才是。为何反而变得萧条了？”
“我的故事才讲了一半。”温凉继续说到：“理论上，人类生而永恒。然而实际上，却鲜有人能活过一万岁的。有谁想死的吗？没有，谁也不想死。天上那些人也不想死。同你们这些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安排的蝼蚁不同，天上那些人，比你们拥有更多的办法，来让自己活得更长一些。四十万年以来，地面得人类平均寿命是六百岁，而天上的人，平均寿命是你们的十倍。”
温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敢问温先生，今年多少岁了？”司空述插话问到。
“六十七。我出身青棠城，将来你们若是能跨过寒山城，也许会听见我的名字。还是继续我刚才的故事吧：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天上的人构筑了一道天河，整个世界的灵力，倒有七分被吸纳进了天河。这就是灵力萧条的由来。天河不是真的河，而是千万亿灵力形成的利剑，高悬于天壳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奔流的河流一样。对外的说法，是利用天河利剑，日夜切割天河，每日可以前行一里，一万年后，天河便有万里之深。想来那天壳，应无万里之厚，这便是他们为世人所谋取的一线生机。”
“为何不汇集最强的力量，试试能不能击破天穹？”左天明问到。
“试过了，击不破。”温凉说到。“但凡能有一丝办法，大仙师们也不会选择这样做。是真的击不破。”
“我不信。”左天明说到。
“呵，我也不信。”温凉说到：“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如果大仙师们只能活一万年的岁月，即便是用尽全力击破了天壳，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死后，不是还有他们的后人吗？”
“都是从培养皿中诞生的人，又怎么能算他们的后人？即便是有几个亲身骨血，可是一万年下来，又有什么牵挂与亲情？”
“他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人都自私的啊。”温凉说到：“我也才经过六十七年的岁月，所以我还不舍得这个世界。如果叫我也经历了七八千年，我也许会和他们一样吧？谁能说得清呢？”
“所以他们追杀你，是因为你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吗？”左天明说到。
“是的。”温凉说到：“不是什么权力斗争，也无关什么谁主谁次。到了天上，都是追求自己的长生久视，谁还在乎什么争权夺利？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也无非是为了捞取更多的资源罢了。”
“天上的人，都像他们一样，这样想吗？”左天明问到。
“还记得金铁山吗？”
司空述和左天明齐齐点头。天上有四座山，莲花山、太阳山、正余山和金铁山，一向是地面所有人仰望的所在。
“现在已经没有金铁山了。”温凉说到。也许金铁山并不那么纯粹，但是整个金铁山都已经没了，那么，它就成了一个被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三山认为它是为了一己之私反抗天河决议，温凉只说他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英勇牺牲。
“金铁山……没了？”
“没错。两百年前，三山不约而同离地远去，他们在三千万公里之外的深空中，同金铁山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火并。结局便是，金铁山从此再也不复存在了。”温凉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缅怀。金铁山的陨落并不可惜，可惜的，是那些被天河决议所蒙蔽，自愿献出自己的性命，为天地匀出一分灵力的大仙师们。
司空述和左天明同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久久无话。
“天穹塌陷，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可是，温先生，请恕我冒昧，我又怎知这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寒山城就在那里，它不是离你们越来越近了吗？”温凉说到。“再过上一段时间，白霜城、枫林城也会逐渐出现在你们的视野内，哪里又需要我的证明。”
司空述和左天明的心里，对此已是相信了七八分。
“那温先生，你又怎能证明你的身份呢？”
“秋林城中有一个小势力，其首领名叫阮贡，现在正处于势力初创的时候，举步维艰。这个人原本是莲花山弟子，因为某些缘故，来到了秋林城。你们去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秋林城，顺便让他将三山的信息透露给你们，可与我所说的互相佐证。以你们的手段，做到这些自然是不难的。”
阮贡是莲花山弟子，这在秋林城的高层人物中并不是什么秘密。阮贡初到秋林城的时候，就是公然打着莲华山青剑宫的旗帜。
“温先生请放心，我等定然不会透露先生的一丝消息出去的。”左天明说到。
“只是有一点，还请先生要多多担待。”左天明接着说到。
“放心，我就呆在这里，哪儿不去。”温凉说到：“在我实力恢复之前，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左天明的脸色红了一下，竟然是有些心中有愧。
温凉更是觉得有趣。
“先生的实力，怎么下降到如此地步？”左天明问到。
“我一个人，对抗着莲华山、太阳山和正余山，杀死了九位大仙师，转战过五千五百万公里，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区区实力下降，又算得什么！”
“温先生说得极是！”许久没有开口的司空述突然说到：“天若塌了，我们便补天；地若陷了，我们就筑地；洪水来了，我们就垒成堤坝，让洪水改变方向；火灾来了，我们便取水灭火。四十万年我们是这样过来的，没道理现在这道槛过不去。人生于世，若不能战天斗地，岂不是枉自为人！”
温凉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你们的选择就是后者了？”
“不！我们的选择是，我们要轰轰烈烈的活下去！”
第三十一章 灵力萧条
“这是我的秋林城，这是我的家。我不管他什么莲花山太阳山，也不管他什么天崩地裂，不管是谁，要毁灭我的家园，得先问过我答不答应才行！”左天明接着说到。
“如此，”温凉饮下了第三口茶，“甚好。”
在这个冷雨敲窗的秋日里，堪堪十境的他，和两个不过三十境的人，他们一起同意了，要打破天壳，誓断天河。
温凉将已经冰冷的茶杯送回了桌面。
在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场磨难，都是值得的。
他将心思沉入面板中，“夏浓，你看，我留下来是正确的吧？我不是为了死去的小连，而是为了这些不愿意放弃希望的人们。”
夏浓没有回应他。
***
玉龙抵天剑阵，这是三十境以上的普通人都能够掌握的剑阵。也是温凉从那位青剑宫大仙师的记忆中得来，并且经过夏浓完善后的剑阵。
更重要的，它能够层层叠加，汇聚无穷。
集合整个世界所有人的力量，到最后形成抵天一击，连温凉都不敢想象那究竟具有多大的威力。
只是，这需要极其精密的配合和强大的组织能力。为了挥出这样一剑，首先得将所有的大陆都纳入一个绝对的权威统治之下。专制独裁，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温凉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剑上，攻破天壳的关键还是在于形成共振，要借助天壳自身的力量才行。
这一剑只是温凉计划中的五次攻击中的一次而已。
冬去春来，温凉的魂体也在慢慢的恢复。
小杜换上了崭新的制服，看起来英姿飒爽，因为她同时还是博雅酒店的侍者的原因，所以制服刻意凸显了她的身体某些美好的部分。司空述给她安排了一个特殊的任务，但是温凉明确拒绝了：“我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小杜很疑惑的问到：“可是，这不是很快乐的事情吗？”
“这是一种幻觉，”温凉说到：“我付出了实实在在的物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温凉对幻术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青剑宫下的问心索耽搁了他二十年的时间。有这二十年的时间，他应该已经帮助凌云海走出青棠城了。
“好吧。我也打算修行抵天剑术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想先问问你，有什么好的意见给我吗？”
“先达到三十境。”温凉说到。
“啊？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炼吗？”小杜问到。
“我还需要十年，大概就可以恢复了。”温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其它的事情：“十年之内，你要不择手段，用尽全力，让自己突破三十境。”
“三十境之后修炼抵天剑才会更好，是吧？我知道了。”小杜熟练地收拾好了屋子，对温凉说到：“对了，想不想出去走走？司空大人说，只要别出警戒区，在酒店周围十来里方圆逛逛是没事的。”
“不用了。”温凉说到：“我现在恨不得一动不动，好让我的魂体恢复得更快一些。”
“整天呆在屋子里，不闷吗？”
“闷，不过这也是一种幻觉。”温凉说到。
“好吧，那我走了。今天下午我会去听教官讲解抵天剑阵的知识，可能就不能来了。你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做的吗？”
“没有了，去吧。”
灵力萧条越来越严重了，虽然一直呆在酒店的卧室里，但是通过小杜的记忆，他知道外面正是人间地狱。
秋林城里大概有三到五亿人口，所有人都对于饥饿和寒冷没有概念。
人类四十万年的生活经验，让他们以为生命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体表的灵纹就像是昆虫的口器一样，会自动咀嚼无所不在的灵力，为他们的生命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
可是，这一场灵力萧条，却让他们陡然陷入了饥饿的恐慌中。
每日读取小杜的记忆，看着大肉的价格，从最开始的一个星币一斤，上涨到如今的十个星币一斤，温凉就会感到深深的恐慌。
小杜为什么会接受司空述那个特殊的任务，无非是想讨好司空述而已。
她需要这份工作，她还有父母，还有个弟弟。她不想让他们沦为别人的食物。
她也需要练剑，抵天剑术是她所能知道的最高剑术，她不指望自己能够修炼多高，恰恰能够保护她的家人，那就足够了。
司空述告诉她，不要向温凉说起外面的情况。她一直很小心，并一直觉得很幸运，温凉对外界似乎漠不关心。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过去，大约又是到了一个冬天。
雪花飘落在窗棂上，温凉的卧室里还是温暖得像是春天一样。
小杜告诉温凉，因为博雅酒店的中枢灵阵出了问题，大约一天后，就不能为这件卧室提供热量了，能不能换成壁炉？
温凉告诉她，不用了，他既不怕热也不怕冷。
于是小杜很高兴的答应了。
这件事情过去了没多久，窗外的雪越来越大，连白天的时候天空中都是白雪纷飞的。
司空述亲自来见了温凉。
“温先生，我们打算对鲸鱼帮宣战了！”
温凉沉默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从他的储物戒指里，哗啦啦地流出灵石来，填满了整间卧室，淹没了书桌、茶几和床，也淹没到了呆立在门口的司空述的膝盖下。
“我欠你的一百万灵石。”温凉说到。
司空述激动得不能自已，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
“谢谢！谢谢温先生！谢谢！”他像个木讷的老农一样，连嘴唇都在颤抖。
“对了，我很快就要走了。”温凉说到。
“啊？不是还有八年吗？”
“也差不多了。”温凉说到。“在这屋子里呆了好几年了吧？也闷了。”
“那是，那是。要不，我让小杜陪你到处走走？”
“不用了。”温凉说到。“收起来吧。”
温凉故意将灵石倾泻得满地都是，是因为他想看看，一百万灵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分量。
在他们的头顶，有一条日夜流淌不休的天河，每天汲取的灵力，换算成灵石的话，大概有一百个这间屋子的灵石这么多。
他还没有准备好，但是他知道他该走了。
第三十二章 小温
开往枫林城的引绳式半浮空船，在舱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挤上来一位乘客，是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
在付完一百个星币的船资之后，靠在门口闭上了眼睛休息。
船舱里黑暗而阴沉，空气污浊不堪。
人们说话的声音嘈杂不绝，还有小孩子在大声的哭闹。
“别吵啦，再吵就把你扔下去！”有人大声的吓唬着哭闹的小孩。
没想到小孩哭闹的声音却更大了。
浮空船开始缓缓地移动，窗外也由白茫茫的雪花变成了黑沉沉的天空。船舱倾斜的时候，还能看见远处的秋林城，像是一团倾倒在杯碟里快要化掉的白色冰淇淋一样。
“叔叔，叔叔……”
温凉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
低头一看，只看见一个三五岁的小孩，颧骨深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妈妈说，如果看见有好看的叔叔，就让我把这个给他。”小孩嫩嫩的声音，如果不是温凉用上了一丝灵力，几乎就要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小孩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山山，五岁，健康，体质128，智力105，灵力亲和90。
温凉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这样一个小孩，想必也曾经是一家人的幸福源泉，曾被当做宝贝一样对待过的，所以他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信任。
可是在这艘乱哄哄吵嚷嚷的船上，所有人都是逃命去的，他们都以为到了枫林城生活便会好起来。
才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又有谁会要他呢。
温凉犹豫了很久，望着那双虽然深陷但却明亮的眼睛，最后败下了阵来。
他几乎就要结果那张纸条了。
可是手伸出之后却抚到了这个孩子的头顶上，摩挲着他浅浅的头发，指着墙壁远处一个坐在地面打盹的人。那人的脸上有火烧的痕迹，已经结了疤，如果是以前，这很容易痊愈，可是现在却要靠运气了，如果恰好有一丝灵力飘荡到他的身边，被他捕捉到了，那就算运气很好了。
“看见那个人了吗？”
“看见了。”
“你去找他吧。”温凉将他推了过去。
小孩回头看了几眼。他的心中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些什么，温凉读过一次后，便又觉得心酸。
温凉只好转头望向窗外，黑黢黢的深空里什么都没有。
温凉小的时候也很怕黑，可是婆婆和小连总是会陪着他，到后来他长大了，便也不怕了。
浮空船开了三天三夜，最后到达枫林城的时候恰好是早晨。
舱门打开，外面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也在下雪。
枫林城里没有枫叶，只有枫树的残枝。曾经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壮观，都一去不复返了。
人群从船舱里涌下来，他们散落在雪地里，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温凉刻意地跟在一个抱着孩子的男子后面，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直到看见了枫林城的城墙，才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抱着孩子的男子在身后那人离开后没多久，便在雪地里捡到了两枚灵石。它们就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像是有人故意放置在那里的一样。
他环顾了四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
“你真的会秋林城的玉龙抵天剑阵？”
“当然，我曾经是鲸鱼帮的一名武师，在对抗星河帮的时候，队伍被打散了，才想到来枫林城讨个生活。”
“行，我也不问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只要你真的手里有活就行。这样，每个月一千星币，你觉得怎么样？”
“行。但我要一个安静的院子，我受伤了，想要清静。”
“这简单。现在这枫林城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住处。对了，请问你贵姓？”
“我姓温。”
“行了，小温，好好干！”
就这样，温凉成了枫林城里一家武馆的教师，专门负责教授弟子们演练玉龙抵天剑阵。
这剑阵有一个妙处，平时演练的时候，不用灵力都可以。只要熟悉了灵力阵的结构，十个人互相配合，就能成功的挥出一剑，威力奇大。
更妙的是，这剑阵还可以互相叠加。两个剑阵叠加起来，不说威力翻倍，增加个一二层总是有的。
据说秋林城的星河帮，仗此剑阵，所向无敌，几乎快要统一秋林城了。
只是这剑阵还没有传到枫林城来。秋林城也是去年才出现在枫林城周围的，虽然说两城之间建立了一根缆绳互通，但究竟交流还不够深入。
温凉在这里拿的一千星币的工资，算是所有教师里最顶级的了。
这些年来，星币的价值在不断的上涨。自从金铁山飞走以后，便不再有新的星币发行出来了。地面的人们根本不知道这种只能存在于虚拟中，依靠魂体频率来进行交换流通的货币究竟是怎么发行出来的。
结果，市场上的星币越来越少。这种看不见摸不着，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东西，反而以稀为贵，涨起了身价来。
一千星币，可以买十个奴仆，还是条件很好的，智力至少100以上。
温凉在这家武馆并没有呆太久。差不多刚刚教会其中一个比较聪明点的，他就被另外一家武馆，以每月一千五百星币的价格给挖走了。
武馆的老馆主气愤不已，站在温凉的小院子里破口大骂：“见利忘义的狗东西，当日见他连饭都吃不上了，才给他一口饭吃，鬼知道他那时候说的是真是假？现在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别人家去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吗？亲手给他挑选的院子，亲手给他挑选的女奴，每日嘘寒问暖，天天请早问安，就差没把我女儿许配给他了！可他倒好，就为多了五百星币，就跑了……”
不过温凉在新东家也没有呆多久，因为他会玉龙抵天剑阵的消息已经在枫林城传开了。
他走马灯般换来换去，工资也很快涨到了五千星币一个月。普通的武馆已经请不起他了。
平日里除了教学之外，他便在枫林城里闲逛。哪里人多往哪里凑。
当然，人最多的是城东，那里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还有来自白霜城的。
某一天，枫林城最大的帮派“二月花会”开始满城找他，可是，温凉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只有在枫林城里流传开来的玉龙抵天剑阵，证明他确实是来过。
第三十三章 吴涉
白霜城原本就很寒冷，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块冰坨子。
站在地面，还能看见冰面下人们挣扎求活的样子。
温凉一无所获的经过了白霜城，在离开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往前推了一把。
这一把耗尽了白霜城上空所有的灵力，然后它以更快的速度凝结成冰，“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
又十年后。
温凉路过朝天城。这是一座由七座城市合并而成的超级大城。
人们修建了城墙，将朝天城分成了春、夏、秋、冬四个区。有专门的人手乘坐浮空船去深空中采集灵力，用专门的储物囊装回城里，再在灵石培育中心制作成灵石。
占地面积最大的是冬区，人口最多的也是冬区。
温凉本来在人潮中行进，结果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楼道里。
楼道很安静，前方传来郎朗的读书的声音。
温凉放轻了脚步走过去，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群衣不蔽体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书本，正齐声朗诵着课文。
讲台上有一名神情枯槁的老人，闭着眼睛，竖着耳朵。
学生们朗诵的是一首诗歌，歌颂的是四十万年前补天时期的一位英雄。孩子们虽然声音很大，但是明显对这种劳作型的英雄不感兴趣。
他们的心里都想着：等背会了这些，老师就可以带着他们修炼了。
这些孩子都是失散的孤儿，如果不是这位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收留，怕是早已经成为了冰雪下的死尸了。
“老师，我们都会背了。可以开始修炼了吗？”终于有一名大孩子站了起来问到。
“修炼啊……”，老者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但却终究说到：“好吧，修炼吧！”
孩子们发出欢呼，一个个推拉着桌椅板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很快教室中间便空了出来。
温凉隐去自己的身形，走到他们的中间。
孩子们一个个努力地摆好姿势，即使以温凉的眼光来看，也是相当标准了。但是那位老先生还是一个一个地纠正了过去，一丝不苟。
“这抵天剑乃是传自莲花山的绝学，你们可不能小看了。所以务必精益求精，不可有丝毫懈怠。”老者说到：“等你们将来大成了，更可以组成剑阵，威力互相叠加，那就更厉害了。”
“等修成抵天剑，我们就可以离开冬区了，是吗？”有孩子问到。
“是啊，那当然。”
“可是，为什么我们修炼了这么久，却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呢？”
老者露出一丝苦笑，“这一次不同，你们再试一下。”
从老者的身上，缓缓地泄露出一丝灵力。那细弱游丝的一缕，在经过每一个孩子的时候，便都会细上一分。到了最后一个孩子身边的时候，便已剩不下什么了。
“我感应到剑气了！”
“我看见我的神海了！”
“十八个节点，我一下子便看见了！”
……孩子们藏不住话，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纷纷喧闹起来，手舞足蹈。
“好了，安静！”老者大喝了一声，然后用力将已经咳到喉咙的气流给咽了回去。“别影响其它人的修炼！”
老人的面容更衰老了一分，不过孩子们却并没有发觉。
从他们被收养的那一天开始，老人便一直是这么老，从来没有变过。
“老师，如果灵力越来越少，我们即便是掌握了抵天剑，可是不能使出来，又有什么用？”有孩子问到。
老者缓缓地走上讲台，“现在没有用，并不代表将来没有用。灵力萧条的时代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天，新的时代会到来。到时候，就不会有灵力匮乏的担心了。”
“可是，那个时代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我也不知道。”老人缓缓地说到：“等吧，等着吧。会来的，只要你们努力，它就会来的……”
“老师，我只想完整地使出抵天剑，然后离开这里！”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说到。
老人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很好，很好……”
那个孩子并不知道，他在冬区，永远不会有机会修炼成抵天剑。
即便是他能够感应到剑气，也不过是借助了老者透支自己的生命，挤出来的一丝灵力而已。
当年留存在老人神海里的那一团封灵印记，已经被老人挤海绵一样，一点一点的挤干了。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曾遇异人，梦中传他养剑之术，号称天上地下第一剑。这些年来，他一直将它养在神海中，日日打磨，从未懈怠。
当年闹市之中被人当面羞辱，他不曾想过要拔出那柄剑。
被未婚妻设计陷害，家破人亡，他也不曾想过要拔出那柄剑。
从秋林城辗转二十多年，颠沛流离，不知道跨越过多少万公里的虚空，经历过多少折辱与磨难，他也未曾想过要拔出那柄剑。
及今老迈不堪了，却依然没有出剑的机会。
老人的心中，只有无限唏嘘。
他看起来苍老，其实也不过五十多岁而已。要是在以前那个时代，这个年纪，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他神海之中那一团封灵印记，他自己也不知道来由。只记得自己在秋林城的天桥下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醒来后便有了。
若是好生利用，支撑到他修行成其它灵诀却也不难。
不过这一路颠沛流离，见过了太多垂死的生命，封灵印记中的灵力就这样被他东一点西一点的挥霍掉了。“也好吧，终究是救下了好多条人命。”他在心底说。那些在冰雪里呼号的人，有的时候真的只差那一点点灵力而已啊，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他清晰的记得他的每一分灵力用在了哪里。回想起来，心痛归心痛，却也谈不上后悔。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大概他依然还会那样做的吧！
“我这一生，大概就这样过去了。”他又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我大概是要死了。”他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明悟，却也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也罢，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第三十四章 收徒
温凉原本以为，这是一个低谷少年重新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吴涉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书里的主角一样。
他际遇不凡，自小拥有莲华山青剑宫的传承，被前任大仙师暗中选为了传人。
他天赋绝顶，一开始便习成了世间最强大的剑术。
他被青梅竹马的女子背叛，最后家破人亡。
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温凉又将他拉了回来。不但修补了他破碎的魂体，还在他的神海中留下一个封灵印记，让他不至于因为灵力匮乏而失去上进的机会。
即便是在他流落在城市之间的时候，他也有无数的机会获得强大的资源。
可是，他那可恶的怜悯之心，让他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回到秋林城，去找陈馨报仇吗？”温凉突然问。
“报什么仇？她们现在一定也生不如死吧！”吴涉下意识的回答到。
“呵呵，”温凉笑了一下。“没有，她们现在比你可过得好多了。”
吴涉突然睁开了眼睛，“谁？你是谁？”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再等等吧，灵力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了！”温凉说到。
“谁在说话？”他四处张望。
孩子们都奇怪的看着他。
“好好活下去吧，吴涉。”温凉依然没有现身。“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一只储物袋突然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打开一看，惊讶得长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请问你是不是二十年前，在秋林城曾救过我的那个人？”他站了起来，对着窗外问到。
“不是。”温凉说：“我是那个曾在你的梦里，教你养剑术的那个人。”
“前辈！”吴涉潸然涕下。他一度以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可是现在却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该死的世道，什么时候才是结束啊？”
他一开口，问出的问题却与他自己的生死毫不相关。
“快了。最多也就五十年吧。”温凉说到。“好好活下去。别忘了，你是青剑宫的弟子。”
这是踏入地面二十多年来，温凉第一次为青剑宫收下弟子。
“还有，你应该叫我师父。”温凉说到。
“师父！”吴涉激动不已，四处张望，“你在哪里？是否可以现身一见？”
“不了。”温凉说到。吴涉的心里，其实是有温凉的印象的。当日他在楼上，吴涉在楼下，吴涉只见过他一眼，但是吴涉依然记得他。这个天赋卓绝的弟子，如果真没有什么特长之处，又怎么可能得到前任青剑宫大仙师的传承。
“师父。”吴涉泣不成声。
场中的孩子们奇怪地看着这个老头，一个个默不着声地看着他嚎啕大哭。在他们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见过。
“好了，别哭了！”温凉说到。“你是个好孩子。我现在不能见你，但是将来你一定会见着我的。记住，无论多么艰难，请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温凉一开始见吴涉的时候，其实更想要的是他心中那柄剑。
第二次在天桥下见吴涉的时候，是想看一个峰回路转的故事，也是想让陈馨这样的人将来后悔。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将吴涉收为弟子。青剑宫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吴涉的所作所为他也无法判断究竟是错是对，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多一些为好。
他也许不像凌云海那样野心勃勃，也不像虞渊那样心无旁骛，也不像司空述那样豪气干云。
但他从来直道而行，无愧于心。
“好好教育他们。”温凉说到：“教育更多的人。”
“是，师父。”
这不是一个低谷少年重新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也没有波诡云谲的复仇和绝地反杀。
以吴涉的心智，如果他要那样做，早在秋林城他就可以那样做了。
他只是默默无声的承受着命运，蓄养着心中的锋锐。
那一缕藏在他神海之中的剑光，即便是九百境的温凉，依然觉得耀眼无比。
***
在一个离朝天城很远很远的深空里，捕捉灵力的人们突然发现有一个人脱离了队伍，独自向着更远的深空飞去。
“喂，回来！不能再往前走了！”人们大叫到。
在这里还有稀薄的空气，声音不需要灵决就能传播，但是传播不了太远。
那个人只是朝后摇了摇手，继续前行。
“不要命啦！”一个人突然朝他甩出勾索，企图将他拉回来。
但是那人看着很近，但实际上却很远。
深空中的距离往往会欺骗人的眼睛。
“算了吧，不要管他了！”
“又一个为了采集灵力不要命的家伙！”
像他的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总以为在越远的地方，灵力就越浓郁。
他们总是不相信灵力萧条时代的来临，以为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是灵力的天堂，就跟以前一样。
“走吧，回去吧！”
“差不多了，完成任务了。”
每只采集队都有一定的采集定额，需要完成之后才能返回朝天城。
就在他们做好决议的时候，突然看见从远处传来了一线光。
那是一团雪白的，冰冷的光。
刹那之间的耀眼后，众人便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圆球。
“那……那是什么？”
“难道是新的陆地？”
“怎么可能，陆地不是平的吗？可是那是一个大球。”
“如果许多的陆地联合起来，它为什么不能是一个球体？”
“糟了，我们好像在向着它移动。这是怎么回事？它在捕获我们……”
“笨蛋，这是引力。加速逃离吧，它正向我们冲过来，再不赶快离开就来不及了……”
“引力？引力是什么？”
“如果许多大陆合在一起的话，就会形成一股向它拉扯的巨大力量。你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陆地都合拢到了一起，就会将天都拉扯下来，连天都会塌了！”
“我们需要赶紧回去报告。天啊，恐怕又是一场大战，看起来对方很难对付啊……”
“快走吧，别节省灵力了！”
第三十五章 我是最强的，最对的，最好的
强者相对于弱者，主要是因为有两种能力比弱者更强大。
一种是获取资源的能力。
一种是利用资源的能力。
灵决解决的是利用资源的能力，境界解决的是获取资源的能力。
作为这个世界四十万年以来，第一个九百境的强者，温凉的神识可以蔓延到方圆一百万公里，在这个范围的灵力都可以为他所用。
天河汲取了世间绝大部分的灵力，但是依然会有散逸的灵力团漂流在外。这些都能为人所用。
所以在飞往天穹的路径上，温凉不会有灵力匮乏之虞。
他当年从青剑宫带走的灵石，这些年都被他消耗光了。绝大部分，赠与了那些他看好的陆地上的英雄人物。只有那些人快速的成长起来，才能更好的执行他的计划。
这一场必须要打破天壳的战争，不是他一个人战争，而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必须参与的。
必须用尽所有的力量，最最坏的打算。
但是在这场战争揭幕之前，他还是想一个人先试一下。
***
负责巡查诸天的白遇，看天壳的旁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尽管已经有一百多年未见了，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来。
他转身想走，但是瞬间明白过来，对方肯定已经发现自己了。
于是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温凉？”
“你来了，白遇。”淡淡的声音传来，还是原来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遇慢慢地飞了过去。
“好久不见了，白遇。”温凉盘坐在空中，凝视着身前的天壳，没有回头。
“是啊，好久不见了。”白遇来到他的身边，从侧面打量着温凉。
一百多年没见，温凉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白遇的跛腿一直没好，他研究出来的剑术需要右腿的强力支撑，所以右腿经常受伤。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遇又问到。
“看起来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温凉说到。
“还行。”白遇说到。他无意说得太多，他也不知道这些年留在莲花山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大仙师门高高在上，一年也难得见到几次。师兄们忙着修行，一个个都躲在自己的空间里，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出来。
山上的资源总是很缺，不仅仅是灵力，还有各种灵药和灵器，都要靠自己一次次的打败对手才能获得。弟子们为了完成任务疲于奔命，总是要用尽全力才能赚取一点能够换取灵药的积分点，当初一起上山的三万人，这些年下来就还剩下三百人不到。
后来陆续又有新的弟子上山，新的弟子总是比他们更勤奋更刻苦。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山下的剧变，白遇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抛弃了什么。但是他们现在是山上人了，山下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后来他主动领取了巡视诸天的任务，算是自己将自己放逐了。远离那个暗流汹涌的莲花山，一个人在坚实如铁的天壳上晃荡。其实天壳上什么都没有，也不需要巡视什么。但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莲花山上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来。
也许，只有虞渊那样的人，才可以无视枷锁，专心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可是，即便是炼成了世界上最强的枪，那又怎样呢？
“你和虞渊是不同的。”温凉说到：“虽然你们都是同样的天才。但是虞渊就像是被岩石压住的松柏，岩石越是沉重，他越是能茁壮成长。而你，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只有不断的给予你养分，一切都顺着你来，你才能长得好。”
白遇笑了一下。天才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一百多岁，才不过五十多境，算得上什么天才？即便是虞渊，六十境，那又怎样？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存在。”温凉说到：“你看那些大仙师，宁愿舍掉整个世界，都要维持自己的存在。你觉得他们的生命有意义吗？存在就是意义。”
“你还是……”，白遇顿了一下，说到：“好像什么都知道。”
温凉始终没有回头，他注视着天壳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知道是一回事，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白遇第三次问到。
“你最好不要发出信号，”温凉说到：“尽管他们收不到，但是那样的话，你会让我很失望的。”
“你真的觉得你是对的吗？”白遇问到。
“是的。”温凉说到。
“那万一你错了呢？”白遇说到：“汇集了整个世界的灵力，经由大仙师们淬炼过的天河，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我亲眼看见它日夜不停的消磨着天壳。你如果将他毁去，你就毁去了整个人类的希望。”
“我不会错。”温凉说到：“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知道大仙师们是怎么想的。你知道我一生中最恐惧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幻术！”温凉说到：“当年为了踏上青剑宫，我在问心索下纠缠了二十年。我明明知道那只是幻术，可是那幻术太真了，我无论如何都看不破。如果没有耽误那二十年，我可以提早来到这里。山下许多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说起山下的惨剧，白遇也是心中凄然。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从新来的弟子们的口中，他也知道山下究竟在发生什么。在他年少的时候，所经历的那些悲伤，现在山下的每一个人，都比他要严重得多。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温凉会在这时候提起幻术来。所以他没有说话，等着温凉继续说下去。
温凉就是这样，他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他总会告诉你。他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无论谁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正确的答案。
温凉继续说到：“但我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最后看破了问心索的每一个幻术，并且在我以后的修炼中，我总是刻意的训练，以保持敏锐的眼神，让我能够看破所有的幻术。我害怕它，所以我必须战胜它。在这一点上，即使是虞渊也不能与我相比。”
“你比虞渊更强大。”白遇说到。
“他也不错。”温凉说到：“但他过于心无旁骛了。他的价值，在于追寻最有效的利用灵力的方法，他要成就的，是独一无二的自我。但是他永远不会追得上我。”
这是温凉自夸的话，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即便是白遇也觉得这绝对是真的。
在这世界上，除了先行了好几千年的大仙师们，应该没有谁能比得上温凉了。
“不，大仙师也比不上我。”温凉说到。“所以他们所布下的幻术，我一眼就能看穿。”
第三十六章 注定失败的伏击
“那所谓的天河，不过是一种强大的幻术而已。”温凉说到。
白遇不相信。
温凉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白遇第四次问。
“我在看看，我能不能打破天壳。”
白遇笑了一下。
任何人听见了这句话，都会笑起来。
天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无论什么手段，一点碎屑也不会掉下来。它更像是钢铁一样的晶壁，因为某种法则而形成，除非破坏晶壁形成的规则，否则晶壁就不可能被打破。
大仙师们已经试过了，蛮力根本对天壳没有作用。
所以，才会大费周章的开发出天河。
就在他笑意尚未从嘴角散去的时候，他看见温凉朝着天壳缓缓地打出了一拳。
白遇疾坠直下。
在温凉出拳的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一空。所有的灵力都从他的体内抽离，神识之内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温凉并没有对着他出拳，可是他紧紧是看了那拳一眼，就差点化成了虚无。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上的温凉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去吧，去告诉他们吧，去让他们做好准备，我回来了。”
白遇的耳边响起这个声音。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他耳边响起，他感觉到充沛的灵力灌入自己的体内。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魔力一般，疗愈着他刚才受伤的魂体。很快，他便感觉自己又恢复了自己的巅峰状态。
他头也不回的奔走了开去。
温凉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愿相信。
如果那高悬的天河真是幻觉，那么他们这些日日夜夜调谐灵力的弟子们，又究竟是为的什么？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错了，只有他温凉一个人是对的。
天壳之上的温凉，在击出了那一拳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
他侧耳倾听着从天壳上传来的声音，用心观察着天壳微微的振动。
隔了不知多少天之后，他突然又闪电般的连出了三拳。
然后便又是久久的静止不动。
到最后，远处亮起了明亮的光芒，像是一轮太阳向着他奔袭而来。
从天壳上模糊的反光里，才看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没有想错，夏浓也没有骗他。
这天壳，真的就像是一扇厚厚的钢铁的门一般。如果从外面向里面推，也许很轻易的就能打开。但要从里面像外面推，那就需要远远超过这个世界所能汇聚的所有的力量了。
天壳存在的本身，便是阻止这个世界的力量向外散逸的，又怎么可能被这个世界本身所打开呢？
就像是鱼缸里的金鱼，无论它怎么用力，都不可能打碎装它的鱼缸——也许会有易碎的鱼缸，但这样的鱼缸本身就是不合格品，不可能被用来装鱼。
要打破天壳，凭他现在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即便他能够耐心的等待，等上一万年，将世界上所有的真人都复制了一遍，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他依然不可能拥有打破天壳的力量。
甚至是引起天壳的共振，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也做不到。
至少需要五次额定频率和力量的冲击，才可以。
他在心里简单的计算了一下。
更加坚定了他原来的想法：他是对的。
既然他是对的，那么所有阻挡他实现他的想法的人，便都是错的了。
吴涉一生都在苦苦探寻，想要找到对与错同时存在的灰色地带。
可是温凉不会这样想。
他要做，就会做到底。
身后奔袭过来的太阳，已经淹没了整片天空。那是一团凝实的灵力所形成的乱序切割，出自正余山大仙师之手。
乱序切割将他身后的空间都切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碎末，灵力激荡之下，光芒四散。那每一缕光芒都是空间暴裂后形成的景象，实际上那不是光芒，而是在破碎的空间缝隙里穿梭的剑。
千丝万缕袭来。
真正的目的却又并不是想一击竟功。
在那太阳的后面，正旋转着一朵莲花般的浮云。那也是剑。
浮云里闪耀着雷霆，一道道雷霆的光芒全都收敛成一条条金线，镶嵌在莲花的边缘。时间每过一分，那金线便越浓一分。那也是剑。
这一场迟到了三个月的伏击，堪称完美。
但温凉连头也没有回，只是反手一捋。
那千丝万缕的光芒便给他握在了手中。那一只炙热到融化的太阳，就像是被丝线牵引的玻璃珠一样，被他顺手一拉就拉了过来。
太阳越靠近他便越缩小，及至到了他的身后，变成了一粒真正的玻璃球一般。被他反手托在掌中，滴溜溜的旋转。
光芒四散，却只在他的掌间来回。
身后的莲华浮云失去了太阳的遮掩，就那样静静的浮在他的身后。金线层层镶嵌环绕，已到极致。到最后不得不慢慢地朝着温凉飞了过来。
温凉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玻璃珠弹了过去。
根本没有预想中的光芒激荡，玻璃珠进入莲花浮云，莲花便停止了转动。
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抛进了雪堆里，雪堆冒出丝丝蒸汽，然后消无声息的消融了。
从莲花的中央散发出丝丝白线，那是被分离出来的灵力。浓度之高，只需要一座简单的灵石培育阵，天空就会下起一场灵石雨。
“究竟是灵力，难免可惜了。”温凉说到。
他惋惜的是灵力的浪费，所以直接中断了那一座莲花浮云和藏在浮云中的雷霆的反应。让原本汇聚的灵力重新散逸到天空去。
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一场战斗，自始至终，三山的人都没有露面。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想伏击，所以没有露面。
但是战斗一开始便以一种他们完全没有预想到方式展开，等他们的灵阵被破去之后，一个个急惶惶散去，却是恐惧到不敢露面了。
温凉也没有追。
一百万公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怎样来支配这个世界。
更让他无暇他顾的是，就在刚才，他敏锐的察觉到一股引力从他的身后传来。
虽然很微弱，但是那的的确确，是一股吸引他的力量。
天壳的溃缩，也加快了。
第三十七章 谈判
“温凉，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现在站在温凉身前的是江雪。这一条虚空之龙的仿制人，一入莲花山，便迅速找到了与他契合的灵决，经过豫剑宫大仙师的刻意调教，此时已经成为虞剑宫大仙师以下的最强者。也隐然成为了所有弟子的领袖。
“你是代表莲花山的，对吧？”温凉问。
“是的。”
温凉没有说她还够不够资格这样的话。事实上，对于他来说，大仙师来谈还是普通弟子来谈，根本就没有区别。
他只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那为什么之前不找我谈？”
江雪听见了他的嘟囔，但是没有回答。
莲花山其实也找温凉谈过的，只不过是用剑来谈，而不是用嘴来谈。
上一个莲花山愿意与他们坐下来谈的，是青剑宫的前任大仙师。谈判的结果是青剑宫大仙师坐化，否则他就会成为毁灭世界的罪人。
“我们都想拯救这个世界，无论是你还是莲花山、太阳山、正余山，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江雪说到。
“不，没得谈。”温凉说到。“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我想的是带着地面逃离这个世界，而那些大仙师们，想的是如何苟活过这一万年——已经没有一万年了，最多五千年。”
江雪没有理会他最后那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只是纠正他说到：“没有人想要苟活，我们为了打破天壳，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大仙师们日夜不停的维持着天河的运转，甚至一刻也不能休息。”
“他们前不久还有空来伏击我。”温凉说到。
“好吧，我说得夸张了些。但是，大仙师们的努力，我们所有人都有看到。温凉，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内耗。”
“没有必要内耗，这倒是。”温凉说到。
温凉的心思并不在谈判上，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无论怎么计算，都算不出可以引起天壳共振的五种力量。
第一击必须由他来开始，这样才能控制天壳的振动频率。最后一击也必须由他来完成，这样才能将共振的效果最大化。
还有三击，地面的玉龙抵天剑阵可以完成其中之一，但是由谁来做最终的引导，现在还是个问题。
虞渊很强大，但还远远不够。必须得让他尽快成长起来。
天王金的爆炸效果很好，但是输出的力量很难控制。太小了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太大了也同样不行，这会破坏最后而来的天壳振动，让早已准备好下一次攻击提前或者延后。总之，这还需要漫长的演算。
还有第五种力量呢？应该来自哪里？
“大仙师们如果愿意帮我，我可以饶他们不死。”温凉说到。
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说，实际上并不抱有什么指望。
“我们可以将天河的灵力分一部分出来，交由你处置。你看怎么样？”江雪说到。
“一部分？是多少？”
“四分之一。”
江雪认为这是一个很高的份额了。如果金铁山还在的话，也就是这样了。
“你们完全没有谈判的诚意啊。”温凉说到。
“四分之一已经很多了。”江雪说到。“温凉，现实一点，你不可能一个人对抗全世界。”
“哈哈，”温凉笑了起来。“江雪，自你上山以后，你便和他们站在一起了。你们总是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除了你们之外，地面还有几百亿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人了吗？凭什么说我对抗全世界？难道不是你们在对抗全世界吗？”
“温凉，坦白说，我也想拯救所有的人。可是，我们都知道人是怎么来的，这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没有意义。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将来想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你这样会害死大家的。”
“是你们在害死大家。”温凉说到：“天壳在加速溃缩，你们的天河还能加速切割吗？不能的对吧，你们的天河即便是真的，那也是没有用的。”
“天壳加速溃缩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江雪激动了起来：“是你让地面那些人将陆地连接起来，你当初可曾想过，巨大的陆地会对天空形成牵引？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我只知道，我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温凉说到：“只要方向是对的，无论我做什么，便都是对的。而你们，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温凉，别这样！”江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求，“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原来不会这样固执的。”
“我原来也是这样的。”温凉说到：“江雪，那时候我们站在一起，所以你觉得我不固执，因为我们前进在同一个方向。”
“温凉，我临行前，莲花山的宗主给了我授权，我可以替他们答应你三分之一的份额，你看怎么样？”
“这么快就拿出你的底牌了吗？”温凉说到。“可是，我如果是为了区区天河三分之一的份额的话，我……呵呵！”温凉笑了一下。
“难道你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够打败莲花山、太阳山和正余山？”
“当然。”
***
江雪走了。
但是她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首先她清楚的知道了温凉的立场。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妥协的敌人，和三山之间，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是金铁山，这也不是如何瓜分天河份额的问题，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其次，三山内部那一小撮吵闹着要分裂的人，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温凉是何等固执的一个人。他们对他彻底的失去了信心。原来江雪甚至有些同情他们，但是在这一场同温凉的会面之后，她也彻底倒向了大仙师的方向。
但最重要的是，她确认了温凉的位置。三山联合施展的幻术，在她见到温凉的一瞬间，便已经发动了。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幻境，没有人能够从里面走出来。
唯一的遗憾是，她没有能够完成虞渊的嘱托。
在他临行的前夜，许久不曾露面的虞渊找到她，让他竭尽所能的去劝温凉回头。
她尽力了。
第三十八章 九千九百九十九岁的班先生
是否要打碎天河，如果说之前温凉还有最后一丝的犹豫。那么在回头看见了那一片幻象之后，便决定再也不犹豫了。
那真是一个巨大的手笔。
幻象完全复制了一个现有的世界，温凉简直可以为所欲为。里面有山有水，有星辰有日月，有人有动物，温凉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他愿意的话，真的可以在里面度过漫长的一生。
为了维持这样一个幻想，天河分出了一条支流倾注下来。
因为里面并没有杀机，所以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很容易就迷失其中。
甚至里面的世界规则，都在潜移默化一种安定祥和的世界观。无欲无求的长生之路，是幻象世界里人类最终的追求，武道的巅峰就是物我两忘的化境。
事实上，从温凉看见这个幻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身处其中了。
如果他愿意按照幻想中的规则向着天空飞行，他甚至也能在天上发现一条天河。他也可以打碎天河，汇聚世界的力量打碎天壳，然后他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中。
幻境里为他准备了丰富多彩的外世界，他可以一个一个的征服。穷尽他毕生的力量，也只会发现这个外世界的浩瀚。
到时候他会以为他真的突破了这个世界。
然而他的真身，其实一直被禁锢在原地。
穷尽正余山所有的力量所营造的这个世界，绝对算得上是四十万年以来，幻术的最高成就。
它不但营造得可以以假乱真，还能做到化真为假——每一个进入了这个幻境的目标，到最后都会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只是可惜，无论是正余山，还是莲花山和太阳山，都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九百境的力量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对着温凉击出了一拳，只是暂时打搅了温凉探知天壳厚度的思绪而已。
天壳的厚度，绝对超过了一百万公里——这已经超出了温凉的神识范围了。要打碎他可真不容易，温凉在计划里自己应该出第一击和最后一击，可是越是计算，他越是没有把握。在他的神海中那一柄利剑，只堪做最后一击，犹嫌不足。可是第一击又该由谁来完成？第一击才是最重要的，既要求力量，又要求符合天壳共振的规则，后续的攻击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才能接的上。
温凉被打扰了一下，回头看见了那一条从天河中分出的一道支流，勃然大怒。
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支流，可是若能够降临到地面，那该有多少人会免于死亡！
三山竟然拿天河来对付自己？
他起身一拳轰了过去。
***
“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正余山与莲花山、太阳山互成三角，围绕着天壳。
实际上三山相距甚远，如果不是有一套传送阵，光是飞行的话，即使是以大仙师的速度，起码也需要超过五十年的时间。
传送阵的存在，其实是相当奇怪的。这并不是三山自己构造的，而是在世界形成之初，便已经有了这种阵法。原本世界上存在着十多套，互相联系着世界的各个角落。
可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传送阵在战火中一套一套的损坏。最近的两套传送阵，一套毁在了金铁山，一套毁在了青棠城。现在，也就三山之间，还能互相传送而已。
“他什么都不怕，但就是怕幻术。”莲花山的宗主，冀剑宫大仙师此时也在正余山，同许多人一起，观察着那个幻境世界。
“这是绝对完美的幻境！”正余山的癸酉剑主说到。“自我正余山诞生以来，便一直在推演如何构筑世界。历经四十万年，百代大仙师呕心沥血，终于完成了这一创举。我们的本意是为这个世界做一个备份，一旦世界毁灭，还有机会能够重启。”
“但是那前提是正余山还在。”站在辛亥剑主身边的是乙未剑主，素来直言直语。“若正余山不在了，一切都是空谈。当此生死存亡之际，用在他的身上，也不算是浪费了。”
“我就是不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与我们作对！”说这话的是太阳山的景门门主。
“现在还纠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了！”惊门门主纠正他说到：“他终究是太年轻，还不明白生命的意义。他若是执意要保护这个文明，就应当知道，我们才是他应该保护的文明。而不是站在我们的对面去。”
“没错，只要我们在，即使这个世界毁灭了，也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癸酉剑主说到：“天元幻境就是实例，谁能说它不是真的呢？”
“如果没有了我们，陆地上就算是剩下了一万亿人，那又怎样？他们能干什么？”冀剑宫宫主说到。
“没错。”正余山的宗主说到：“天河决议已成，任何对他的质疑，都是背叛，我们容不得半分犹豫和后悔。诚然，我有私心，我想要活得更久。可是，我之所以要活那么久，不是因为我想活那么久。我只是想要证明，人，可以活那么久。那么在我们之后的人，才可以循着我们的道路前进。没有人比我们更爱这个世界，因为我们就是这个世界。”
“好了，安静吧，诸位。”太阳山的宗主说到：“无论如何，探寻生命的极限，才是我们的目的。为了突破一万年的生命桎梏，我们放弃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们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温凉说，只要方向是对的，那么怎么走都不算错。我想，我们也是这样。”
“班先生，还有一年你就一万岁了吧？我们都期待着那一天呢。”太阳山宗主说到。
“呵呵，没错。”班先生是正余山上最年长者，虽然经由天河日夜洗练，可是他的躯体依然不可抑制的出现了老化的迹象。他的实力依然强大，但是身体却似乎不再受他控制了一般，裹在绿袍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偶尔还有几死亮晶晶的白发从他的头帽里钻了出来。
“真是值得庆贺啊！”
第三十九章 最终幻想
莲花山的最后一个叛徒死在了虚空中。
益剑宫大仙师临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弟子跟随。弟子将他的躯体分解成了细尘，也许过上千百年后，这些细尘最终将会化为灵力。
人类的出生是因灵力而来，最终也将化为灵力回归这个世界。
大仙师临死的时候问他的弟子：“余墨啊，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过，师父。”
“是吗？当年的你是那么的野心勃勃，想要一统青棠城。结果却被我拉到了我的身边，从此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叛徒。你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怨怼之心吗？”
“没有，师父。”弟子对着已经没有丝毫力量的师父说到：“当初如果不是你，也许我还一直在青棠城里。即使能够统一青棠城，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可是让你看清楚了这个世界，却也未必是好事啊。”大仙师说到：“如果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地面上，那该有多好！以你的才智，应该在那里如鱼得水，即便是灵力萧条的环境里，你也会比其它人要好过得多。”
“师父，我不后悔。”余墨说到：“我只后悔没有早日遇到师父。”
“呵呵，”大仙师笑了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到：“坚持下去，余墨！不要放弃！”
“是的，师父。”
然后益剑宫大仙师就垂下了头，溘然长逝了。
***
在温凉起身的同时，那幻境便破碎了。
再精巧的笼子，可以困得住仓鼠或者狸猫，可是大象只要随意一个动作，这只笼子就得瓦解。
温凉甚至没有刻意去针对这一片幻境。
他只是一拳轰向了天河。
那从天河分离出来的支流，随着他的拳头倒卷而上，冲击在天河里溅起雪白的浪花。
天河一窒，便停止了流动。
像是水面突然结成了厚冰，连那卷起的浪花都被凝固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温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天河的上方。
他踩在冻结的河面，随意地行走了几步。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脚下便成了雪白的大地。前后左右都一眼望不到头。
第一次身临其境，他惊觉天河的浩瀚。这种感觉和在别人的记忆中看到的，大不一样。
不得不说，三山的大仙师门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力。虽然他们的目的是想要维持自己的性命，可是这依然是这个世界四十万年以来，所诞生的最伟大的奇观。
他欣赏了一会儿。
如果此时，有三山的弟子来到河岸，他们所看见的，便不再是天河日夜切割天壳的景象。
而是灵力堆砌集结，仿佛全身上下都在脱胎换骨。若能在天河中修炼，进境绝对是正常修炼速度的十倍不止。
就在几个身影远远地从莲华山的方向飞来，还没有进入他的视线范围的时候，他用力一脚踩了下去。
三山的大仙师们太老了，老得以为他们的存在是属于理所当然，不明白所有的生命迟早都将有个终结。
一万年的寿命真的是个关口吗？即便是突破了一万岁那又怎样？
没有什么理由，反正温凉绝对不会让那位班先生突破一万岁。
别人以为他是恶魔，那就做一只恶魔好了。
“咔拉拉”从他的脚下响起冰川崩裂的声音。
这声音一开始极小，从他的脚下响起。
可是就在几秒钟的世间里，从雪白的地面每一处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似乎是那冻结的河流又开始了奔流。
不是，河流不是在奔流。
河流在向着上空升腾。
整片天空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一片。
“咦？”温凉惊叹了一声。
原来在流动不休的灵力河流之下，还有一层厚厚的河床。天河深达九十万公里，灵力层层郁积，竟然在汹涌的河流下形成了固化的灵力结晶。
灵石？
这一条天河横亘天际，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批灵石的数量。
只有夺取了世界七成灵力的天河才能蕴育出来出样一批巨大的数额。
温凉的身形在白雾中急速下降，凡他所到之处，都随即变得清明。一直落到坚实的地面，连他也忍不住轻抚了一下那凹凸不平，甚至还有些刺手的晶面。
如此美轮美奂的奇景，真实不忍毁之啊。
可是随即他便脚下一用力，“哗啦啦”的声音骤然响起。
无数晶亮的灵石，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飞向上空。有的大如磨盘，有的小如芥子。
灵石飞散在空中，纷纷扬扬，像是向着天空的方向下起了一场暴雨。
温凉随手捡拾起其中好看的一部分，但是更多的都飞向了空中。一粒粒消失在远处，向着幽邃的深空飞去。
在漆黑的天幕上挂起了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
温凉一步步前行，似缓实快，一步便是数里之遥。
随着他身形所到处，粒粒灵石碎成细块，离地而起。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人生胜景，莫过于此。
“住手！”
一声呐喊传入他的耳边。
几个人影从远处奔袭而来，怒气勃发，浑然忘记了思考，能够一拳轰碎天河的人，又岂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温凉行进的脚步不曾有丝毫停顿。
只是随手往上空一抓，那奔袭而来的人影便化作了漫天鲜红的血雨，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莲华山一百多年前新晋的几位大仙师，就此陨落。
可叹他们在一刻之前，还做着要继承前任遗志，追寻长生之路的美梦。
他就这样从天河的这一头，走到了天河的另一头。
在他走过的河面，天壳如同黑沉沉的钢铁，纹丝不动的覆盖在那里。
天河在它上面日夜流淌，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温凉，你知道你毁掉的是什么吗？”一个声音从遥远的深空传来。
“你是哪一位？”温凉问到。
那声音没有回答他，而是颤颤巍巍，痛心疾首的说到：“你毁掉的，是四十万年来无数大仙师的心血，是一代又一代人对生命的渴望，是这个世界所有智慧生命的最终……”
“哦？是吗？”温凉打断了他。“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毁掉的是整个人类生存的希望呢。”
第四十章 最壮美的奇观
“从今天开始，正余山、太阳山和莲花山将与你温凉彻底决裂，不死不休！”
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
“哈，是吗？”温凉脚步不停，口中轻笑了一声：“我们不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决裂了吗？”一百多年前，温凉用十吨天王金，炸死了九位大仙师。
“准备受死吧，温凉！”另外一个声音说到。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啊。没关系，再等我两天。”
天河漫长，以温凉现在的速度，完全走遍，也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相对于地面失去的一百多年来说，这两天已经算是很短很短了。
在温凉的计划中，三山还是有存在的价值的。他也恰好可以利用这两天时间，再推演一下三山的价值到底能发挥到多少。比如说将三山的所有人都逼为奴隶，比如将三山捏成一团撞向天壳……他需要所有的力量，哪怕是敌人的力量，他也不吝将他们计算在内。甚至敌人会更好管理一点，因为完全不用考虑他们的未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恐怕会立刻离开天河，先教训了正余山再说。
人间有昼夜，可是天壳上却没有。
离他最近的正余山上空挂着一轮太阳，可是那太阳只有朝着正余山的方向发着光。现在应该是白天，等到太阳转到正余山的另外一个方向的时候，那就是黑夜了。
温凉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关于将来冲击天壳的第五道力量，也许还真的要落在三山上。
如此一来，倒也不能真的赶尽杀绝。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捕捉到一丝奇怪的波动。
是那条大鱼。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只有从荀子由的记忆中才感受得到那条大鱼的存在——原来他们还活着？
这一下，他便再顾不得踏碎天河，立刻起身离去。
天河已断，剩余的部分迟早会慢慢消散。已经抛洒出来的灵力，已经在向着世界的各处蔓延，预计三十年后将到达地面，五十年后，地面的灵力便将又回到原来的水平。
这已经不是最着急的事情了。
当年他留在青剑宫上的几人，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个的心中都已经有了些绝妙的想法。若真能实现，绝对是天大的惊喜。
这才是他最着急的事情。
前几年他从地面回来天上的时候，特意在深空中绕行了好一段时间，想要发现他们的踪迹，可是毫无所获。他那时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活着。
天知道，灵石都被阮贡骗去了一大半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深空中活下来的。
***
温凉终于在漆黑的深空中看见了那一条“鱼”。
它看起来并不像鱼，但除了用“鱼”来形容，似乎是找不到其它的词语了。
人类的生物仿制技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达到了巅峰，其后的所有仿制行为，包括听话的傀儡人和具有自我意识的新生儿，比如说温凉自己，都不过是对古老技术的反复利用而已。
在大约三十多万年以前，人们曾经仿制过“鱼人”。他们生活在海里，不需要灵力，靠吞食其它生物来维持自己的生机。它们需要呼吸，但是不像人用鼻子，它们像鱼一样用鳃来呼吸。它们长着双手，但却没有双足，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尾巴。
但遗憾的是，这种生物除了观赏之外没有其它用处，人类很快就放弃了这一门奇怪的技术。当时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被创造出来，但和“鱼人”的命运一样，都很快被放弃了。
最后保留下来的，依然是只有人类自己。
人类毕竟还是最喜欢自己的。
就像小孩子的玩具箱，一开始他们会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放进去，可是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最后还能幸运留存的，多半还是一些人偶。
但是在莲花山上那一片海洋里，竟然还留存下来了一条“人鱼”。它没有天敌，也没有伤病饥饿之余，它活过了三十万年的漫长岁月。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它竟然进化出了一项前所未有的本能，那就是潜藏自己。只要它愿意，没有人能发现他。即便莲花山上的大仙师来来往往，可是没有谁能想到，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的海洋里，有一条生长了三十万年的人鱼。
这若是教莲花山的大仙师们发现，定然欢喜得不得了。要知道，追求漫长的寿命是他们最高的梦想，而研究一条存活了三十万年的人鱼，无疑会是一条捷径。
若非天壳正在塌缩，让这条人鱼也察觉到了危险，可能它还将继续生存下去，度过它的下一个三十万年。
在漆黑的深空中，他潜藏得实在是太好。
如果温凉不是听到了它发出的声音，如果温凉不是九百境，也许从它的身体里穿行而过，也不会发现它。
“喂，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温凉远远的问。
可惜人鱼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可是人鱼天生能感觉到温凉是他熟悉的人。温凉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思考的，反正就看见它缓缓的动了一下。
然后漆黑的深空中便出现了一颗绿色的小珠子。
那一颗绿色的小珠子，便是青剑宫。
温凉慢慢的靠近他，才发现那种绿色，原来是因为种满了土豆树的缘故。
一颗颗巨大的土豆树，比陆地上最高大的铁线裟椤还要高。现在应该是还没到季节，所以土豆树上没有土豆，但是温凉看见有些禽类在啄食它的嫩芽，显然它的枝叶也是可以食用的。
当风吹过，土豆树伏下树冠，便看见了透明的冰面。
冰面也是翠绿的，那是因为倒影着树身的缘故。红色的树根沿着冰川向地下蔓延，然后又环抱在一起，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一般。
在这一刻，没有比这一幕更能让温凉震撼的了。
他走过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路，也见过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奇观，就在不久前，他还亲手毁掉了一个。
可是，没有一个，能比这个绿色的小弹珠，更能让他觉得震撼。
他们真的在冰面上种出了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