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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还没开     黎明之劫txt下载     黎明之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章:秘密

    这一个多月,现实世界与末世完全分割开了。

    最开始期待的事终于到来了,陆安发现自己一时竟感到无所适从。

    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没有脱衣服,也没有洗澡,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怪物嘻嘻哈哈的破世界。

    赵华瘸着一条腿抱怨又吃鱼,却吃得比谁都开心——他只是不想让小锦鲤整天吃鱼,自己吃什么无所谓,只要不饿就行。

    何清清贪婪地晒着阳光,尾巴的鳞片反射着淡绿色的光芒,时不时甩到一边。

    还有阿夏……

    阿夏!

    半睡半醒间,陆安忽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来,望着窗外灯火,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外面霓虹灯闪烁着,冬天的这个时间,这座城市已经安静下来。

    无比强烈的孤独感攫住了他,在床上坐了很久,陆安浑身无力,感受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最终晃晃有些疼的脑袋,起身脱衣洗澡。

    在三百年后的时光里,他同样存在过,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客厅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他没有预料到这一时刻,不用再去末世,却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看着浴室镜子里那个男人沧桑的面容,他抬起手摸了摸。

    这里是2021年,没有末世,没有污染,没有四个月亮。

    一切都还没发生。

    “咔。”

    一声轻响,夏茴房间的门被打开,一道黑影走了进来,轻轻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过许久,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走出房外,房门重新关紧。

    夏茴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看着门口的方向。

    时隔一个月,却比当初在末世挣扎时显得更憔悴了,在经历过白晓琴强拉去医院之后,陆安在电脑前枯坐很久,最终买了一些书来看。

    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他也意识到自己出问题了。

    蓉城的生活一如既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这里处在时代前沿,各种潮流服装都能看见,天气好的时候,有些靓女就会换上热裤,露出光腿神器的大长腿,穿得厚厚的挎篮子买菜的大爷大妈和他们出现在一起,仿佛是两个季节两个世界的人。

    冬末春初。

    锦江边上的垃圾被人收到一个袋子里,零食袋,烟盒,饮料瓶,纸屑,走一路捡一路,最后到了公司门口,把袋子里的空瓶交给环卫大爷。

    时隔近一年,陆安重新找了个工作,没有再当电工,而是在家闭关了一段时间后,找了个环保局的工作——准确说是生态环境局。

    编外。

    考试的事还在准备着,难度比当初考进电网还要大,赵信博得知以后挑起大拇指。

    整整衣服进门,一天工作又开始。

    “陆哥!”

    “早上好。”

    明明才二十多岁,却被近三十的人叫陆哥,陆安一开始很不习惯,后来也就不再争辩。

    谁叫他看起来成熟又稳重,据那几个家伙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沉静的气质。

    “今天活多不多?”

    “任务挺重。”来人叫小黄,和他一样都是编外,瘦瘦巴巴像个瘾君子,干活时没少受到陆安照顾。

    “今天又走路来的?捡那么多。”小黄刚刚看见他走过来。

    这是个怪人,一开始刚工作的时候他以为这大个子陆哥家庭条件不好,好不容易考上了编外,还要抽时间捡些瓶瓶罐罐补贴家用,后来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妈的有房有车有女朋友,还开的四个环——其实是陆安偶尔开了白晓琴的车。

    也不知道为的什么,可能就是那种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小黄推了车出来,看着推车,陆安歪了歪头,“我来吧。”

    “没事,我来就行。”小黄推拒一下,没推开,陆安大手抓住推车,平稳地往前推了一截,嘴角不由轻动。

    小黄莫名其妙,一个小推车有什么好玩。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也是陆安选择先找个工作再考虑考公的原因。

    下班时间,陆安又提起那个破袋子,还有垃圾长夹。

    “今天也不吃食堂?”

    “家里还有个人呢。”陆安摆摆手转身走了。

    家里还有夏茴。

    两个人现在很微妙,陆安知道她是在蔚蓝天空下长大的阿夏,但是她终究不记得当初两个人推着自行车,挣扎高速上。

    也不记得在寒夜里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陆安只想照顾好她,不管怎么说,阿夏既然选择让不记得一切的她回来,而不是带着那些记忆,在当时那个时间点,肯定有她的理由。

    也许是神的诅咒。

    也许是时间上必要的一环。

    又或许,只是她单纯的想抛弃一切,体验一下完整童年,保存一个美好的过去。

    她不想以那种模样出现在现代——经历了末世十三年,回想以往只有一片灰暗。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绝对不想,陆安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阿夏并没有说过。

    所以她创造了一个没有末世的世界。

    “回来了?”

    “嗯。”

    陆安放下手里的袋子,上午环卫工很早就起床打扫,也没多少人,捡到的垃圾不多,而下午回来一路可以捡半袋瓶瓶罐罐,夏茴接过去惊喜了一下,“这么多?”

    “天气暖了,出来的人多,低素质的也就多了。”陆安耸耸肩。

    这还没到节假日。

    “电死他们。”

    夏茴把罐子拿出来踩扁扔进纸箱里,攒多一些后可以卖钱。

    卖来的钱可以买一顿排骨来吃。

    两个人都不缺这点钱,但这是陆安的兴趣,就像有些人喜欢听歌,有些人喜欢手工,有些人喜欢DIY,有些人喜欢改造轮椅……

    陆安的兴趣就是捡破烂,她觉得应该尊重一下。

    当然,夏茴一开始也因为脏脏的而抗议过,后面习惯就好了,谁会拒绝白捡的钱呢?

    ……有土豪可能真的懒得弯腰,那么换个说法,谁会拒绝白捡的一大锅香喷喷的排骨呢?

    陆安在厨房里忙活,忽然发现厨房被动过,有些狐疑地探出头:“你进来过?”

    “我切……水果用了一下。”

    “哦,你最好没事离远点。”

    他很怕突发新闻:蓉城一小区居民楼突发大火,起因竟是……

    一顿晚饭吃完,已是傍晚七点,天早早的黑了,陆安坐在角落,专心研究夏茴带回来的电脑,小心地把它拆解开,那个来自未来的电击棒早已被肢解,他在试图用电击棒里的电池链接电脑。

    研究到九点,放下手里的活整理好,他又开始看书,不仅有考题,还有辐射污染防治相关,如今大学重选专业已是不可能,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夏茴洗过澡就回屋睡觉了,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陆安放下书揉揉眼睛休息片刻,抹身从旁边抽出来一本《山海经》,带绘图版。

    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有一种叫鵸鵌地鸟,三只头,六个尾巴,叫声像人嘎嘎笑。

    夜渐深。

    静谧的夜晚,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陆安伸了个懒腰,脖子咔吧响几声,抬起头看着窗外,一轮弯月挂在那里。

    停顿一会儿,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望着月亮静静出神。

    ?

    砰!

    地面一个小小的拳坑,阿夏缓缓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指。

    力气没有再变大。

    她真的长高了一点。

    本来刚刚合适的裤子,现在已经露出脚踝,双腿变得修长。

    如果陆安在这里,会发现她不仅长高了,而且头发剪了之后,都没有再变长,包括指甲这类,所有能量都被她不经意间控制着。

    大脑这个中枢对身体的把控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地步。

    河边的树已经变得苍翠,一阵风吹来,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个能吃了没!”

    何清清指着远处的庄稼问。

    “那是豆子,要等它开花结果,长出来豆荚才算熟,不是菜。”

    阿夏和她科普,何清清很失望地哦了一声。

    少了一个人,生活好像并没什么变化,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天空依然高挂三个月亮。

    是的,没有什么变化。

    何清清看一眼阿夏,如果不和她主动说话的话,她在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静静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或起身去看看秧苗的情况,拔几棵刚露头的野草,捉几个虫,蹲在那里盯着庄稼上的嫩叶出神。

    整个人变得沉默,气质也愈发内敛,尤其是剪短了头发之后,脸颊变得线条分明,薄薄的嘴唇抿起来,带着几分冷意。

    玉米出秧了,有点营养不良的模样,那是最好的一片地,只能多多照顾。

    “你认识字吗?”阿夏拿了一本书问。

    “认得一些。”何清清道。

    “我也是。”

    阿夏抱腿坐在树旁,拿起陆安经常看的书放在膝头,和小锦鲤还有何清清一起看。

    “她叫雪……雪……这个字念什么?”阿夏指着它道。

    何清清歪了歪头,“……‘来’吧?”

    “可是它有个草字头。”

    “那也叫来,念偏旁。”何清清信誓旦旦。

    阿夏想了想,行吧,那就雪来。

    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名字,她讨厌雪。

    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一个长翅膀的女孩,一条鱼半截尾巴垂在河里,还有背靠树坐着的阿夏,三个女人脑袋凑在一块。

    赵华像个瘸腿的老乞丐,身上脏兮兮的,坐在院门前晒着太阳,春种结束后好不容易休息一下。

    “我可能快死了。”陈志荣从嘴里拿出来一颗牙,继秃头之后,他又开始掉牙了。

    “滚!”

    赵华侧侧身子,这货说了小半年了,偏偏能一直吊着。

    “真的。”陈志荣把牙扔上屋顶,期待还能重新长出来。

    何清清能长鱼尾,赵锦鲤能长翅膀,阿夏能长个子,他为什么不能再长出来一口牙?

    这没道理,他一定能。

    “等那些菜熟了,可以做糊糊吃,有没有牙都没事。”赵华看了看远处的菜,出声道:“反正你本来就比我年纪大,老了掉牙,很正常的,你是个老头儿了。”

    “可是我才三十多岁。”陈志荣叹息道,放在旧时代,这时候可能刚生孩子。

    有个蚂蚱忽然从远处跳起,扑簌簌落在脚边。

    赵华眉毛一扬,都不用起身,长长的胳膊直接抬起扣过去,把它捏起来给陈志荣:“明天加餐。”

    “真是太棒了。”

    陈志荣捏着蚂蚱仔细看了看,拽一根草秆把它串住。

    等到夕阳斜落,阿夏回院子里起火烧水,留下小锦鲤陪何清清玩井字棋的游戏。

    “锦鲤!”阿夏喊一下,小锦鲤就颠颠从河边跑回来。

    她指指屋里:“进去洗澡。”

    小锦鲤点了点头,跑进去很听话地开始脱衣服,脱到光溜溜的就坐到大水盆里,然后阿夏提着一桶温水进来,用水盆舀水往她身上浇。

    给小孩子洗澡很方便,只是她身后的翅膀有点不好洗,羽毛沾湿了就贴在一起,阿夏拿皂荚水淋过之后再用力搓。

    “翅膀不要乱动。”阿夏说,水滴都甩了她一脸。

    小锦鲤乖乖地把翅膀收起来,贴着后背。

    洗干净之后,在田里捉虫拔野草弄得脏兮兮的小锦鲤变得很干净,细软的长发贴着脸颊,发梢还在滴落水珠,整个人看上去白皙粉嫩,更像是一个小天使。

    阿夏拍了拍她小屁股,锦鲤就从水盆里站起来,自己去一旁拿毛巾把身上擦干,翅膀舒展,像鸟一样用力抖了几下,水珠漫溅。

    好像意识到什么,她动作停下,回头看看,阿夏抬起手抹了抹一脸水珠。小锦鲤吐了吐舌头,腾腾跑出去回房了。

    阿夏摇摇头,褪去衣服擦洗一下身上,随便整理一下,便重新穿好,开门把水倒掉,回房躺下。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环视四周。

    房间里静悄悄的。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温婉悠长,何清清又喝酒了。

    “星期六离开了,又好像没离开。

    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感觉到,他还在,只是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没有死,他以消失的方式告诉我,他还会出现,我们终会重逢”

第10章:一年之计在于春

    夜晚很安静。

    末世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除了偶尔夜里会起一些风,还有夏天的虫鸣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于是何清清的歌声便从远处飘过来,隐隐约约,听不太清,只知道那条傻鱼睡不着。

    其实还是蛮好的。

    灾难发生以来,已经十三个年头,这还是头次如此轻松。

    如果忽略掉那偶尔闯过来的野兽,与末世前的偏僻山坳已经没什么两样,他们可以自己种地自给自足,两次空间站坠落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阿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是那个一起走来的人看不见了,离开在春天前夕。

    一夜安静。

    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隔天,何清清依然精神抖擞,这条鱼一直精力旺盛,和灾难前的年轻人一样——喝酒k歌熬夜的秃头小宝贝,只要不上班,就一直嗨。

    末世里没有班上,所以她一直精力旺盛。

    这让阿夏怀疑她之前说的可能是真的,鱼人的寿命可能要比他们长很多。

    按照普通人年龄来算,何清清可能大概只是青春期,活力四射,而本应该壮年的赵华,已经提前步入晚年。

    这个世界变了模样,一切都在筛选与进化。

    而她自己……

    阿夏握了握拳,看着自己的手。

    大脑在饥渴。

    她本能地感觉到,身体被抑制住了,或者说,一直都在被抑制着,因为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持,只能处于一种半休眠状态。

    就像开了低耗模式,一切都以活下去为最低水平。

    在营养充足之后,则让她的身体慢慢活跃起来,开始向有利的方向发展。

    身体的强化只是更有利于能量的获取,而身体的强度决定了她需要更高效率地摄入能量,这更像一个苏醒的过程。

    阿夏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开门出去,与靠坐在墙边烧火的赵华相比,她是在成长的,而赵华越来越像一个瘸腿老乞丐,在风中苟延残喘。

    “菠菜能吃了。”

    赵华回头看了一眼,指指那边洗出来的一把青菜,那是他早早起床掐回来的。

    阿夏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听到远处何清清在喊。

    她提着柴刀径直去往河边,何清清捧着一大块鱼肉朝这边扔过来。

    阿夏侧了侧身,手臂轻抬,肉就被串在刀尖上,拿刀的手纹丝不动。

    “我捉了一个大家伙!”何清清兴奋道,尾巴在河里甩动一下,忍不住咝咝抽气。

    她尾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不深,不知道又和什么东西打架了。

    河里从来都不平静,她夜晚经常要和什么东西打一架。

    “被什么伤了?”

    阿夏瞅了一眼,伤口不大,只是掉了一排鳞片,再左右望望,没见到何清清说的大家伙。

    “太大了,我弄不过来!”何清清指指下游方向。

    太大?

    跟着何清清往下游走了一段,远远看到那个庞然大物,阿夏才明白何清清说的太大是什么意思。

    一条巨大的鱼搁浅在河边,那庞大的体型,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淡水流域。

    “可惜,你们吃不完,现在也不是冬天,很快就烂了。”

    何清清非常惋惜,如同钓到巨物的钓鱼佬在炫耀,即使不吃,也是一种成就。

    “河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阿夏曾经听陆安说过,体型,生态链,氧气……七七八八,虽然她听不太懂,但结论还是知道的,太大的体型很容易饿死,根本没有环境支撑。

    “他在吹牛,以前还有恐龙呢。”

    何清清嗤之以鼻,“那家伙懂个屁。”

    亏得陆安不在了,不然非用这条鱼打肿他的脸。

    又不是没见过巨型鲵。

    小锦鲤也被何清清拉过来看她抓的大鱼,女孩哇的一声,背后耸动着,脸涨得通红。

    美人鱼姐姐真厉害。

    “可惜肉质不怎么样。”何清清已经尝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大体型生物的肉都不怎么好吃,又老又硬,韧性十足。

    皮也是厚厚的。

    嗤!

    阿夏把刀戳进去,剜了一大块肉下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虽然不好吃,但是,这种生物很顶饿。

    见她点起一堆火来烤,何清清不由皱眉:“没有小鱼好吃。”

    “小鱼吃起来麻烦。”阿夏看她一眼,“刺多。”

    行吧,何清清没话说了。

    她抽了抽鼻子,看向阿夏的眼神有些诡异。

    如果闭上眼睛单以感觉来说,何清清毫不怀疑眼前是一个危险生物。

    但阿夏依然那副模样,除了长高一点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我梦到这条河干了。”

    阿夏忽然出声,让何清清愣了一下神,有些莫名地低头看看河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就是,干掉了。”阿夏想了想,补充道:“没水了,河床都裂开。”

    “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何清清诧异,她在这儿待得好好的,怎么会干掉?

    “我的梦有时候很准。”

    阿夏仰头看向天空,把嘴里鱼肉咽下去,微微蹙眉。

    “应该要做一点准备,最起码,防范一下,比如找找其他河,这里要是干了我们就拿小推车把你转移。”

    “梦这个东西……河怎么会干了?上面断流了?下游有没有事?还是单单这条河,地震把上游堵住了?”何清清歪了歪脑袋,她不是没见过河道断流,不外乎这几种情况。

    “不知道,我只看到河干了,河床裂开了,天气很热。”

    阿夏摇了摇头,无法描述那种感觉。

    大地干裂,寸草不生,恍如末世之景。

    但这本就是末世了。

    她不知道情况还能恶劣到哪一步,难道比空间站掉下来还要惨?

    现在河水清澈,汩汩流淌,怎么看都不像要断流的样子。

    这是何清清赖以生存的根本,如果真的要断流,何清清就不得不寻找新的地方了。

    “好吧,等有空我去上游看看。”何清清点点头,准备回头仔细查看一下这附近的水道。

    “咔咔。”

    吃下一顿饱餐,阿夏起身活动活动手腕,仿佛能听见身体细胞的欢呼。

    吃……这种方式的效率还是太低了。

    她忽然产生这种想法,旋即摇头苦笑,除了吃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像灾难前的钢铁一样,打开脑壳灌点汽油进去,那她就成机器人了。

    把鱼肢解了几大块回去,赵华他们还留了点菠菜,阿夏没吃,把它给了小锦鲤。

    吃过午饭,何清清半躺着,小锦鲤也横躺在地上,脑袋枕着她肚子,一起在晒太阳。

    她越来越黏何清清了。

    赵华望着那边叹了口气,莫名的,有种小白菜被猪拱的错觉。

    他自己都感到好笑,白捡个女儿,和何清清亲密点也是应该的,毕竟是何清清把她从鲵嘴里救回来的。

    如果说何清清想要当她妈妈,赵华也半点意见都没有。

    下午的时候,赵华拿锄头做起来一些田垄,这件事很费力,比单纯地翻地和撒播要麻烦不少,好处是透气,透水。

    陈志荣的小身板干不了这个活,他怕陈志荣累死在这地里,阿夏提着柴刀去远处了,他拖着瘸腿慢慢捯饬,倒也不急。

    大概是老农的基因深深刻进骨子里,在田里挥洒汗水,能让赵华感受到由衷的快乐,那是吃何清清捉的鱼都感受不到的。

    能有自己的一块地,然后精心照料着长出庄稼,再端上饭桌,这是最伟大的事业,也是向自然迈出的伟大一步,从狩猎到农耕,是跨越了文明的事。

    在这一点上,赵华觉得自己最像个人,和陆安一样,在春天之际挥动锄头,把汗水滴落在泥土里,才是长久的生存之计,是人类文明重建的基础。

    捕猎重建不了文明,文明的基础是农耕。

    未来世界文明重建的希望就落在他们的肩头,这是一种历史使命。

    赵华满是沟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一点,抬头看看天色,侧头笑道:“现在就差一场春……”

    他声音渐低,轻风飘过,身旁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

    有的人走了,就是永远没了。

    “就差一场春雨。”他喃喃念道。

    春雨贵如油,下雨庄稼才能长得好,还能免了从河里装水。

第11章:方向

    把田垄收拾一下,一排排拱起之后,赵华就捶着腰放下锄头,到一旁去歇息。

    背靠大门,坐在门槛上,他静静地望着远空出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希望了呢?

    赵华自己也记不起来,那时都准备好要死了,活一天赚一天,后来不知不觉,就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好像是有了小锦鲤之后,又好像是更早一点。

    “你说陆安,他到底去哪了?就一眨眼,那么大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陈志荣凑过来道,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直想不通。

    如果是死了,或者病了,那都能接受,但是就那样消失,不留一丝痕迹,甚至端出去的肉汤还是热乎的。

    如果不是他从空间站下来,说是被ufo抓走了他可能都会信几分。

    “谁知道呢。”

    赵华这样说。

    “也许他才是菩萨,是来渡我们的。”赵华觉得这个猜测比较合理,菩萨化身千万,普渡众生,变成陆安的模样也不是没可能。

    这和他的信仰并不冲突,既然有菩萨,就说明有神,最多不是一个行政区的,也许他的神也会在某天来救他。

    “所以是南无陆安菩萨?”

    陈志荣觉得他们很神经病,但内心里竟然更倾向于相信。

    坏了,自己也有毛病了。

    陈志荣悲伤的发现这件事。

    其实很正常,他算是文明终期经历过最多的人,比眼下任何人都要多——虽然才短短三十多岁,经历却无比复杂。

    见过旧时代的美好。

    经历了灾难初期那一段动乱。

    还上空间站度过二十岁到三十多岁这段黄金年龄。

    在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的时候,一次意外,空间站坠毁了,他又回到了这满目疮痍的大地。

    并且和这群怪物混在一起。

    如果把这三十多年的前半生经历写成小说,一定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在二十岁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末世会来得这么快,在三十岁之后,他怎么也想不到空间站会掉下来。

    还能保持理智而不发疯,已经是非常强大的表现了,陈志荣见过很多精神状态不太好,甚至疯了的。是的,不仅地面的人会在这灾难中崩溃,空间站里很多旧时代的人也一样,他们无法接受地球会被毁灭,人类只能逃亡的现实。

    那时有些人还有亲人留在地面,因为没有达到标准,只能离别,该留下的留在地面,该走的升上天空。

    末世初的那几年,很多人喜欢仰望天边,就是这个原因,那上面有他们的亲人和孩子。

    好在他孑然一身。

    陈志荣有些庆幸,他现在没有什么牵挂,活一天是一天。

    如果非要说一个愿望的话,他希望在死之前,能看一场绚烂的烟花——人类没有未来,能看到终末,也是非常棒的一件事了。

    “话说回来,要是真有神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陈志荣侧了侧头道。

    “也不一定,也许这是考验,不信神的终将死去,留下我们虔诚的人等待新生。”

    赵华笃定道。

    陈志荣挠挠手臂,对他说的‘我们’有点不同意,道:“可是我不虔诚啊。”

    “所以你秃了,也快死了。”赵华瞅他一眼。

    “……”

    陈志荣揪了根头发,看看远处河边的小锦鲤和何清清,没出声了。

    他和赵华坐在一起,在这末世下,安静的如同两只老狗,静静看夕阳垂暮。

    这段时间,气温一直在回升,周围绿色悄悄爬满,漫山遍野的植物像是被女巫下了魔咒,夜晚仿佛能听见植物生长的细微拔节声,大自然由一张黑白照片变成了彩色,多出了亮丽的光彩。

    是生命蓬勃的气息。

    “少的那个人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费强说道,这不是同伴第一次问了,上次换班的时候就问过,但是他的答案一直都是这个。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当时是极度震撼的,然后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件事瞒了下去。

    说出来也没人信,一个人就那么消失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只要当时喝口水,或者恍一下神,又或者看向别处,看何清清捕猎,都不会发现陆安是怎样没的。

    地面零零散散几个人,实在无法被重视,说不定哪天遇到几个野兽就团灭了,同伴也只是好奇。

    减员是常有的事,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见过多少畸变种在地面消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类再进化也比不过野兽,野兽都会常死,更何况人?

    一场雨后,田里的虫子都多出来不少,在夜晚吱吱吱叫,大地变得热闹起来,不再死一般寂静。

    赵锦鲤的翅膀展开后已经和双臂差不多长,灰灰的羽毛不再轻柔,变得有点硬,她说了两次难受之后,赵华把她的衣服背后改了一下,留出来两个空洞方便她舒展。

    阿夏摸了摸翅膀问她什么感觉,她说感觉有人在摸我翅膀。

    作为一个人类,阿夏无法想象拥有翅膀是什么感觉,让她试着飞一下,却只能瞎扑棱,半点飞起来的模样都没有。

    阿夏在这些日子里愈发沉默,常常望着河边出神。

    总是无端端心情低落,像是心头压着什么东西,阴霾将近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何清清趴在河边捻着一根羽毛在脸上拂来拂去,这是小锦鲤送给她的。

    很好玩。

    “没什么。”

    阿夏摇头,沉默许久,又开口道:“我觉得……我可能要走了。”

    何清清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开什么玩笑?!”

    “就是感觉……这里不适合待着。”

    “为什么不合适?”

    “我说不上来。”阿夏有些烦躁,握紧了柴刀望望远处。

    “本能。”

    “你想去找陆安。”何清清道。

    “不是,我找不到他。”阿夏摇头,“他没在这里。”

    “正是因为没在这里,所以你才找他。”何清清觉得有点像废话。

    阿夏没出声,何清清不会理解‘这里’是什么意思。

    陆安在未来,不在现在。

    “什么时候?”何清清又问。

    “不知道。”

    阿夏站起身,表情平静而又带着一丝疲惫。

    “我和你们不一样,陆安说的可能是真的。”她说。

    在何清清的注视下,她把柴刀放到手背,轻轻一划。

    鲜血瞬时浸了出来,在何清清诧异的眼神中,血很快止住,而后结痂。

    “你的身体……”何清清吃惊。

    “和身体无关,是这里。”阿夏用手指点了点脑侧。

    不是体质原因,而是对身体的控制。

    如果说以前是等待身体自动修复,表皮再生,过很多天自然愈合,那她现在则是可以主动进行这一过程。

    是大脑。

    大脑本能地在进化,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能预感到,等本能压住意识的时候,大脑会把不必要的东西退化掉,甚至修改基因。

    因为身体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支持,就代表现在是错误的方向。

    现在才刚刚开始,虽然不知道这个过程要多久,但她知道必须要想办法干预。

    细胞在饥渴。

    大脑在呼唤。

    这一过程在不断加速。

第12章:劫起

    阿夏站得笔直,青灰色的外套略显邋遢,眼神望向北边。

    北边有什么?

    何清清不知道,阳光从阿夏背后投射过来,落在她身上的是一片阴影。

    “那……那你说河水会干。”何清清抿了抿嘴,她忽然怀疑,阿夏可能真的不是随口一说。

    在经历了空间站坠落的严寒后,还要再来一次大旱?

    末世十三年,本以为环境就这样了,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又一个灾难。

    阿夏收回视线,看向河道,摇头道:“只是梦到了几个画面,说不定不会发生。”

    何清清没说话了,她在想之前阿夏和她玩过的游戏。

    无论把瓶盖藏在哪,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这么看,很有可能是真的。

    阿夏说可能要离开,只是一个构想,她还不知道去哪,暂时还没动身。

    何清清觉得,她只是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陆安死了,她继续待在这儿,也只是日复一日。

    在偏南的地方,春雨并不像北边那样少,甚至连绵的小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何清清很喜欢这种天气。

    大蓬的水草被她压弯,变成一个人形,美人鱼的尾巴垂在水里,上半身陷在铺满了水草的岸边,享受雨露的滋润,尾巴时不时摆动,偶尔捉条鱼剖开吃。

    庄稼长得飞快,赵华的精气神都变好了,夜晚甚至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那是它在快速生长。

    几个人对鱼的需求越来越少,春笋、野菜、茼蒿等逐渐替代了那糟糕的鱼——赵华吃了大半年,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一条鱼了,打个嗝都是鱼腥味。

    然而他并不记得,当初首次收获一堆鱼的时候,他开心得像过年一样,还撸袖子想去多捡一点。

    一连六天的小雨,让整个大地都湿润润的。

    生活在一天天变好,小锦鲤也在一天天长大,这个春天里,赵华充满了希望,这是末世以来从未有过的。

    人总是这么顽强,不管之前经历了多少,从怎样艰难的环境爬过来,只要一个平和的春天,就能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只是偶尔扫过阿夏清冷的身影,他总会轻轻叹口气。

    死去的人已经是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努力前行。

    这天清晨,赵华拿起小锄去平地上给他们种的庄稼除草,豆子,玉米,经过几个月精心照顾,他们即将迎来第一次丰收。

    他看到玉米穗被扎了一个小辫,像一个小女孩似的,抬起头左右看看,不知道是小锦鲤做的,还是谁。

    阿夏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锦鲤!”

    一声呼喊,小锦鲤抱着大搪瓷缸子跑过来,天气越来越热,她很喜欢抱着这个大缸子到处跑。

    “你弄的?”

    “不是我。”

    “不是?”赵华愣了愣,小锦鲤还不会撒谎,说不是她,就真的不是她。

    那就是阿夏了。

    何清清肯定不会从河里爬过来做这种事。

    从田里掐了一茬菠菜回去,陈志荣已经开始在炉边点火,身体虚弱的陈志荣现在就像个老太太,专门做些轻便活。

    等了很久没看见阿夏出来,赵华支使小锦鲤去叫一下,小锦鲤跑去很快又回来,却说她没在屋里。

    一开始赵华并不在意,自从陆安走了后,阿夏经常提上柴刀出门,有时会带一些猎物回来。

    只是今天一直没看到她回来。

    何清清也不在河边,赵华远远喊了几声,河里很平静。

    这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

    好在傍晚的时候何清清回来了,和往常一样,躺在她常待的河边树下唱歌。

    “她走了。”

    在赵华过来的时候,何清清这样说道。

    “走了?走去哪?”

    “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要走。”何清清道。

    赵华脸上现出一抹茫然,沉默很久,望着远处田里道:“就算要走……也再等一个月,现在粮食快熟了。”

    “她不需要了。”何清清道。

    是的,阿夏不需要了。

    “她和我们不一样。”

    只带了几条咸鱼,还有一些菜干,就上路了。

    “大劫将至。”何清清又忽然说道。

    “什么?”赵华问。

    “阿夏说的,她说她看见了,我们要把粮食存起来,多存一点。”

    ?

    陆安拿着袋子,上楼打开门,今晚加班了,很晚才回来。

    在玄关处脱掉外套换鞋,顺便打开灯,客厅里一下亮起来,他本以为夏茴应该已经睡了,没想到她瘫在沙发上,黑暗里抱着靠枕正熟睡。

    刺目的灯光让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回了一下神。

    “回来了?”

    “嗯。”

    陆安拿起杯子接了一杯热水,“怎么不去屋里睡?”

    “看电视不小心睡着了。”

    夏茴随口说道,然后看看黑漆漆并没打开的电视,拿过遥控器打开。

    她停了一下,又关上,“好了,我去睡觉了。”

    陆安看着她顿了一下,道:“下次不用等我。”

    “谁等你?!”

    夏茴扔下抱枕,回房哐一下关上门。

    陆安坐到沙发上,刚刚被夏茴躺过的地方微微凹陷,还带着点点温度。

    生活已经逐渐恢复正轨,这是一个平凡的时代,没有末世,没有空间站,没有美人鱼。

    只有夏茴,和他身上残留的疤痕,证明着那一切不是梦。

    总是梦回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却找不到阿夏的踪迹,只是一遍一遍徘徊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

    在快要梦醒时,他看见那个女孩坐在天台边缘,微风吹动她的衣角,抬着头看向天空。

    他顺着女孩的目光抬头看过去,见到的是一个巨型空间站直直朝着他们头顶落下来,而后惊醒。

    那是他没去的地方吗?

    如果当初没带阿夏走,第二次空间站坠落时,是不是把那座城市连带着她一起都掩埋在地下。

    陆安眼里那个瘦小的身影越放越大,直到房门一声轻响,他回过神,看见夏茴从那边探出头。

    “你饿吗?”

    夏茴问。

    “有一点。”陆安感受了一下,加班到这么晚,晚饭吃的那点都已经消化殆尽。

    “如果你宵夜做多了,我可以帮你吃一些。”

    “谢谢你。”

    陆安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去到冰箱旁翻一下,里面又多了一点菜,看来是夏茴买的。

    从里面拿出来几个鸡蛋,想了想,又拿出来一根葱,陆安接了点温水把鸡蛋打散,准备做个鸡蛋羹。

    夏茴晃晃荡荡,站在厨房门口偷瞄,没有进来,陆安也就不理会,只要不捣乱就行。

    时间似乎稳定下来了,那个消失的历史只是帮他回想起来那一段记忆,毕竟总要有人记得,曾经这个世界经历过末世,只不过被硬生生掰正了。

    现在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还存在着另一个被改写的历史。

    只是那个神呢?

    未来走了,夏茴也没有记起来,这与他之前猜测的不同,他本以为未来走的时候,就是夏茴记起来的时候,可是看情况并不是这样。

    陆安把葱花切碎,洗洗手等蛋蒸熟,出来客厅里看看夏茴。

    夏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到一旁的大纸箱旁数他们攒的瓶子。

    已经积了半箱,照这样下去,很快又能卖一次。

    被狗陆安带出了坏毛病,现在她出门看到街边有瓶子,也会忍不住蠢蠢欲动,管不住手,不捡一下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像是掉了钱没有捡一样,一直梗在心里,只有把它捡起来才算舒服。

    堂堂未来人,竟然成了捡破烂的,陆安这货必须背锅。

    “熟了没?”

    “定时的,等你听到滴滴两声就可以了。”陆安道。

    陆安在思考如果自己不在的情况。

    如果他没有去末世,那么阿夏不会远行,第二次空间站坠落很难逃掉,于是没有未来的神,这一切也不会改写,没有夏茴,也没有科技璀璨的未来,三百年后会迎来末世。

    病毒,污染,畸变。

    他要做的,是把未来的劫消灭在萌芽中,从现在开始准备一切,于是末世不存在,阿夏经历的十三年末世也不存在,她变成了健康成长在未来的夏茴。

    总觉得少了一环。

    陆安陷入沉思。

    思绪飘渺间,又回到那个寒风凛冽的世界。

    在那个历史里,她后来怎么样了?

    有没有和何清清一起喝酒?

    冬天还会不会脚冷?

    庄稼应该长出来了,赵华瘸着腿拿镰刀收割,不用再像去年,对着稻米长出来的空壳伤心痛哭。

    荒凉的天空,暗黄的大地,秋风飒飒,当初赵华拿着空壳稻谷的身影深深印在陆安脑海里。

    夏茴端了鸡蛋羹出来,放在他眼前,陆安恍惚看见了阿夏。

第13章:预言

    “扑棱棱!”

    林间的鸟雀被惊动,从低矮的灌木中飞起来,三三两两地落到别处。

    一道人影从小路走出来,用手掌遮着眼睛,看了看刺目的阳光。

    在末世里一个人远行,无异于自杀。

    不管是食物,补给,还是野外的各种危险,都可以轻易要一个人的命,只有如何清清一般,站在食物链上游,可以随意游荡。

    换作赵华的话,可能走不出几十里。

    空地上拢起一堆木柴,随后燃起火,阿夏把打火机收起来,这是宝贝,她不想以后想吃口热的还要想办法钻木取火。

    她蹲在地上,伸手抚摸着身旁的野兽,这是一头獾子,脊柱断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阿夏眼里带着柔光,帮它闭上了眼。

    其实大家都是可怜的,末世里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一样。

    它只是运气有点不好。

    阿夏手起刀落,獾子尸体被利落地肢解,串起来架到火上炙烤。

    同时她拿水壶喝了一口水,把刀上的血渍擦干净,慢慢翻动烤肉。

    火苗舔舐着獾子的腿肉,滋滋轻响中,肉里的油脂开始渗出来,食物的香气也逐渐溢散。

    其实烤肉不如煮来得好,煮的更熟,更能彻底地杀死一些病菌,但是她懒得煮,不仅要经常找水,还要清洗餐具。

    如果不是生肉实在难吃,她还是更喜欢何清清分享的生鱼片。

    从帆布包里摸出来一个小罐,阿夏捏起一小撮盐,均匀地撒上去,她抽抽鼻子,抱着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是对食物的期待。

    碧蓝的天空下,轻烟袅袅升起,这更像是一次野营,而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是的,游荡。

    自身出问题了。

    阿夏很明显地感觉到,如果继续在那个环境无所事事下去,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而在出来野外之后,也证明了她的本能是对的,面对野兽,基因本能地开始颤抖,欢呼雀跃。

    这是一场掠夺。

    就像湖里诞生不了鲨鱼,没有给它生存提供所需的土壤和食物。

    这一切,从当初那个小镇时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她并没什么察觉,还在为力气变大而高兴。

    她不知道终点是什么,大脑的消耗越来越大,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强行终止的后果,也许是像陆安一样,在极度强大之后,迅速衰弱下来,变成一个暮年老人,裹着棉衣缩在角落打瞌睡。

    陆安也是一样吗?不,不一样,他从来都不用吃东西。

    阿夏用刀割开烤好的肉,削成片状塞进嘴里,獾的肉并不怎么好吃,好在她早已经习惯。

    品尝着肉片里的油脂,她微微眯眼看向头顶碧蓝的天空。

    碧空如洗,没有半点云彩,这让阳光有些刺眼。

    可是在她眼里,天空变成了巨大的火幕,炙烤着大地,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变形,山火遍地。

    “嗯?”

    阿夏吃着烤肉的动作忽地一顿,侧头看了看右边方向,旋即收拾好帆布包,不紧不慢地沿着路离去。

    她略显脏乱的背影顺着小路渐行渐远。

    大概半小时后,一群巨型鬃狗出现在火堆旁,争抢獾子的半个尸体。

    而道路尽头早已没有了动静。

    “自从陆安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多。

    这些时间以来,我已强大到可以独自一人生活。

    换句话说,如今的我可以独自远行,而不用和陆安大包小包,推着自行车计算食物。

    我可以看到未来,看到还没发生的事,却看不到陆安。

    也许是还不够强大”

    一路北上。

    阿夏不知道去哪里,下意识想回到最初的地方。

    茫茫野外,她不时改变行进的方向,走出一截后再绕回去。

    如果陆安在的话,会发现和当初在高速上一样,她总会莫名其妙绕开一些地方。

    走过了茫茫荒野,穿过了废弃的高速公路,游荡在无人的城镇,她一身风尘,一直相伴的不过是那把柴刀,背在身后,刀把早已被油脂浸染,盘得圆润光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田里金灿灿一片。

    赵华收了粮***心培育下,虽然颗粒不够饱满,但不再像之前的野稻满是空壳。

    这已经足够了。

    灾难以来十几年,他重新吃到小米粥的味道,何清清也尝了一碗,小锦鲤嘴角带着米粒,笑得很是开心。

    只是她望向远方,不知道阿夏如今身在何处,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什么?”

    赵华见到小锦鲤拿的一个本子,接过来看看。

    “在夏阿姨房间看到的。”

    “嗯?”

    赵华翻开,上面是一些简笔画,能看得出一个残破的城市里,一个火柴小人站在楼上,旁边还有一个高一点的小人。

    “这个提刀的是阿夏吧?”何清清指着那个小一点的人道。

    她甩甩手,把手上的水渍在小锦鲤的裤子上抹干,拿过来翻页,两个小人推上了自行车离开城市。

    “这个是我!”

    赵华嘿了一声,后面出现一个手臂长长的小人,还有个简笔小推车。

    还有长着翅膀的小人,没有腿只有一个卷卷下身的小人。

    不过是寥寥几笔,却都能找到对应特征,甚至连简笔的飞行舱,还有上面挂的铁锁都有。

    “她……”

    “她是怕自己忘记吧。”何清清猜测道,把本子又给了锦鲤。

    “忘记?”赵华接过来翻开,代表他的小人后面只有一只腿,是的,后来他瘸了。

    “这里出了一些问题。”何清清用手指点了点脑袋。

    “那这是什么?”赵华指着最后面的画。

    这里变得抽象,一缕缕波纹竖在房子外的地上,河里到处是鱼,还有远处看起来像是起了大火。

    何清清想了很久,歪了歪头道:“预言吧,我找了一条宽河,如果到时候真像她说的,河道断流了,我就去那边。”

    “那我们要多存点水。”

    赵华也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阿夏是怎样预言的,但是……还是小心为好。

    在末世里,总要小心应付各种灾难,野兽带来的危险还是其次,最怕的是气候变迁,生态变化,地域性的灾难很难克服。

    就像上次的空间站坠落,如果不是恰巧有飞行舱,他们绝没这么容易度过去。

    曾经熙熙攘的一群怪物,阿夏和陆安先后离开了,现在只剩他和陈志荣两个男人,还有河里一条鱼。

    “你觉得……”赵华开口顿了一下,声音低沉道:“她去哪了?”

    “你是想说,她还活着没。”何清清看出了他的意思。

    她呼口气,尾巴甩甩,望了北边方向一眼,“她和我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

    陈志荣一直说自己快要死了,却苟了一天又一天,头发几近掉光,喝了一碗小米粥后,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赵华以为他真的死了,过去用脚尖踢他一下,陈志荣又睁开眼睛,挠了挠手臂。

    “我以为你死了。”

    “还没有,应该快了。”陈志荣也很难过,他慢慢准备好了死亡,却一直迟迟不来。

    赵华把本子放回了阿夏的房间,几个月过去,这间房已经积了一层灰尘,自阿夏离开后,他们没进来过,只有小锦鲤来了一次。

    房间里规规整整,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两个枕头摆在那里,还有陆安和阿夏的衣服都在窗台那边,好像他们两个还在这里似的。

    也好像在等他们回来,继续在这里生活。

第14章:旅者

    嘭!

    被何清清记挂的阿夏踢开了一扇房门,腐朽的木门直接碎裂成了几块,扬起一片尘埃。

    她捂了捂鼻子,迈步进去,看见了一具尸体……不,准确来说是白骨,身上的衣服腐朽而破烂,保持抱着膝盖的动作蜷缩在床头。

    末世里很多房子里都有尸体,就像野外的野兽一样,死在哪里,就在哪里等待腐烂,运气好就此安静下来,不被打扰,运气不好遇到一些饥肠辘辘的野兽,被拆得支离破碎。

    以前灾难刚发生时,经常看到腐烂的尸体,有横尸在屋子里的,有趴在床上的,也有直接躺在街道的,随处都能见到。

    随着时间过去,渐渐的都消失了,有些运气好留下的,也只剩白骨。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十三年过去,已经无法探究它当初是怎么死的,是饿死,还是病死,又或者看不到希望选择安静离开。

    她也无意去了解,打开柜子从里面翻找片刻,衣服大多都被虫啃了,破破烂烂,又在厨房里寻找一番,好在有个磨刀石,被她塞进帆布包里,然后退出去,走向下一个房屋。

    想了想,她又折返回来,把床上的床单掀起,朽烂的床单已经吃不住多少力,但一架白骨还不至于兜不住,只是那颗脑袋被这样一动就掉落下来,和散掉的骨头一起被阿夏打包拎出去。

    来到外面,她刚刚来的路上有个坑,现在直接放进去,然后用土埋起来。

    末世里的入殓师。

    阿夏低头看看这个小坑,她埋葬了一个人。

    也许末世里已经不讲究埋葬这回事,像虫鸟野兽,死在哪就腐烂在哪,但是,她觉得还是埋下去好一点,尽管她是一个陌生人。

    这大概是只属于人的执念,除了人之外,没有什么东西会想着埋葬。

    把坑填好,她长出了口气,没有为什么,只是想了,所以她就做了。

    运气很好,路上有这么一个镇子,安静无比。镇子上前两年应该还有人生活过,只是近两年才沉寂下来,最后的人也死了,她找到了几件可以穿的衣服,在房间里直接换下来,给自己穿上新衣。

    对着镜子照了照,很不错——指大小合适,深色的风格也不显眼,而且耐脏。

    这是一次孤独的旅行,没有人再一次次挡在她身前,她也不再需要。

    阿夏在镇子里转了一圈,找出来六具白骨——只是相对完整的,还有一些零散的骨头也都被收起来,然后一起埋进大坑里。

    “当初那一路陆安死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星期六,你保护的人已经变得强大。”

    阿夏眼神平静地站上镇子里最高的天台,风吹动她的衣角猎猎作响,眼前是广袤的平原,一望无际。

    从背后望去,她的背影显得寂寥而孤独。

    这一路她遇到过野兽,短短几分钟就能把野山羊啃食殆尽的黑色蚂蚁,见到过河里庞大的黑影,也看见了荒无一人的城市,空荡荡的,一座座高楼如墓碑般耸立。

    那里面确实有很多尸骨。

    以及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幽魂。

    所谓的聚集点不存在,最多是如他们当初那样,几个人扎堆,因为没有新生的孩子,整个世界都在死去。

    在灾难刚开始的那几年应该是有大型聚集点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幸存的人已经支撑不起聚集了。

    能生孩子的大多去了空间站,留在地面的,即使怀孕也多数是死胎,畸变是很少数,小锦鲤算是个意外。

    ——如果当初没有空间站,人类也许能强行再续一些年头,但没有如果,最终他们都是被抛弃的。

    现在末世的第十三年,短短十三年,地面被放弃的人们已经到了尾声,这一路,漫长且荒凉。

    这是人为的,如陆安所说,地面如此加速死去的原因,是刻意为之。

    阿夏极目远眺,手掌摩挲着光滑的刀柄,最终走下楼去了。

    那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想活下去,只有陆安才对灾难产生的原因感兴趣,而他们从来想的都是如何度过灾难。

    星期六很不聪明。

    在这里度过一夜,阿夏做梦了。

    她梦到了灾难前美好的一切,路上车水马龙,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干净得体,包里装的不是食物和水,而是书本和工具还有化妆品,人人低着头,拿一个小盒子用手指头点玻璃片。

    哦,那叫手机来着。

    灾变后十三年的时间,真的会让人记忆退化,手机这个词都变得陌生。

    高楼大厦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辉,与现在死气沉沉的楼房不同,它是会闪光的,到了夜晚,上面的灯火亮起,金碧辉煌。

    厨房里有燃气灶,不用烧柴,直接一拧就能点火……

    只是菜怎么烧焦了?

    阿夏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窗外是浅浅的虫鸣。

    果然,还是烧柴最好用,灾难前的世界也不是非常美好的。

    她翻个身,想着灾难前,其实末世生活过久了,就会逐渐忘记曾经的生活,把现在的一切当成习惯。

    隔天的天气很不好,从早上就开始下小雨,下到中午,雨势变得越来越大。

    一条野狗从外面冲进来,然后被阿夏手起刀落,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她拆了一个木质沙发,点起火在空楼房里准备午餐。

    接了一盆雨水,支在火上煮着,狗腿肉咕嘟咕嘟,由生转熟。

    阿夏蹲在门槛,抬眼望着窗外雨幕,她忽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也是有这么大的雨,放学很多同学都站在屋檐下,等父母来接。

    有些同学是撑伞的,坐在后座车子一动,雨伞就被吹得翻过去,伞骨也被吹坏。

    父亲骑着电动车,带了一个很大的雨披,把她整个人都罩住,坐在后座上,能听到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声音,只是被隔绝在雨披外面,天地苍茫间,那辆电瓶车轧起一路水花。

    然后呢?

    阿夏努力回想,那些回忆却斑驳不清,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像有个怪物吃掉了她的过去,把那些画面啃食得支离破碎,只是偶尔打个嗝儿,便让她回忆起一些往昔的画面。

    嗯……对了。

    期末考试完,他们还互相查看分数,暑假里约在一起写作业,只是后来作业不用交了,因为末世来了。

    一晃眼她已长大,大多数人永远留在十几岁,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阿夏裹了裹衣服,身上有些冷,站起来活动一下。

    那些回忆,像山间的雾气一样被风吹散了。

    狗肉熟了,她伸手去拿,却被盆子烫了一下,一个水泡很快鼓起,阿夏用手指掐破,短短几秒,伤口恢复如初。

    她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唯有回忆,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

第15章:选择

    末世第十三年,秋。

    阿夏由南向北,徒步走过了几百里地,明明才过去几个月时间,从主观上看,却无比漫长。

    跨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在向另一个世界迈进。

    荒废的高速上留下了她的身影,清澈的河边也有她的足迹。

    河水里冒出来一只巨头鱼,被她随手掐起来,好似何清清一般轻松,接着用小刀刮鳞剖肚。

    她算是知道,当初何清清是多么轻松地给他们提供食物。

    只是还不够。

    阿夏眼神平静而锐利,头发没有再继续生长,依然是削过的碎发,却变得有些枯白。拿刀的手一如既往地稳,刀尖在掌中跳跃,她能感觉到,刀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动态视力和神经反应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远远不够。

    她抬起头,眼睛望向空间站方向,目光深邃,焦点没有看向空间站,而是看向了更远的高空。

    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阿夏嘴唇抿成一条线,在河里取了一些水,塞进帆布包里。

    三天后,阿夏到了一个浅浅的河滩旁,她看到了大片的菱角,还有一些莲蓬。

    远处有几座空房,是山村里那种,零零散散几座房屋,错落地立在那里,连个村子都算不上。

    随着走近,她发现房屋没错,却不是空的,而是有人居住,从屋外的痕迹可以看出来,这里还有人在打理。

    看着屋前的一些菜叶,她犹豫一下,转身打算绕过,却听到几声咳嗽,以及一声问话。

    “你……好?”

    阿夏停住脚步,转头看过去,那是一个头发凌乱黏在一起的中年人。

    “咳咳……咳咳咳……”他咳嗽着,目光里有惊奇,有惊讶,还有半分警惕——这警惕来源于她手上剥的莲子。

    那边有莲蓬不假,但他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也不敢去碰,只吃过一次,还是一条美人鱼帮忙摘了远远扔过来的。

    淤泥里有怪物,有毒虫,有吸血的泥鳅,有能把人咬下一大块肉的鱼。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是怎么摘到的,看起来孤身一人,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里只有你自己?”阿夏问。

    “嗯……现在只有我了。”

    刚刚猛烈地咳嗽导致他的脸色很差,捂着嘴慢慢坐在屋外的板凳上。

    男人叫柳树,就是以前不往上生长,枝条反而一缕一缕垂下来的那种树。

    阿夏觉得耳熟,眼望南边方向仔细想了想:“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何清清的?”

    顿了顿,她补充道:“是一条美人鱼。”

    “你也认识她?”柳树闻言有些高兴,他真的认识。

    阿夏想起来了,这就是何清清曾经说过的,想要把他也带过去,和赵华他们一起种地。

    “可惜啊,去年冬天之后她就走了,没再见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那么厉害的人,应该没事的,是吧?就是……”

    “她去南方了。”阿夏指了指南边方向,“还有她照顾的小女孩,和一些伙伴,她想把你……们也带过去,人多能有个照应。”

    说到‘们’的时候,阿夏顿了一下,眼前只有柳树一个人,没有何清清说的,那好几个。

    柳树摆摆手,平静道:“没有我们了,只有我自己了,他们都死了。”

    阿夏默然无语,转头看看其他几个房屋,窗子破破烂烂,大门紧闭着,颇有些萧索的味道。

    柳树不知道独自一人待了多久,看到阿夏,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存粮分享出来,这是他们一群人当初种地留的,那几个人死了之后,留下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富裕了。

    “你是不是就是她之前的朋友,我还记得她顶着一个水盆过来挖藕,和闹鬼似的,只看见一个盆子在水上飘过来飘过去。”

    柳树不时猛烈地咳嗽一阵,谈性很浓,这让阿夏有些惊讶,末世里很多人都是沉默而孤独的,像柳树这样的很少见。

    说起何清清过来挖藕,他大笑不止,那条鱼很大方,给他们鱼,给他们莲子,给他们藕。

    那是个好人啊。

    柳树这样说。

    何清清当时想的是,如果陆安他们那边镇上有什么意外,可以把小锦鲤带到这边,交给柳树他们带着生活。

    不过阿夏并没有告诉他。

    “你要去哪里?是和他们走散了吗?”

    “没有,就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这……这……”柳树诧异的表情逐渐平静,他想起来那条美人鱼。

    人鱼那样厉害,她的朋友厉害一点也是正常的。

    畸变那么多,偶尔出现一两个进化的人,是非常正常的,灾难也是机会。

    她可以随意乱走,这是一种能力。

    真羡慕啊。

    柳树叹了口气,可惜,他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是一个努力在末世里活着的普通人。

    “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他们还有个飞行舱可以把你接过去。”

    阿夏准备如果他答应的话,就回去,告诉赵华他们一声,再搭飞行舱过来。

    反正她的时间很充足。

    “不用了,我也快死了,就留在这儿吧。”柳树摇了摇头,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而且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和所有人一样,人总是要死的,他对这件事表现得异常平静。

    夜晚,阿夏找了个空房暂住,房间里灰尘还没多少,干净整齐的床铺,在这间屋的主人死后,柳树过来打扫过一遍。

    黑夜里,能听到不远处另一栋房里柳树偶尔的咳嗽声。

    这家伙的存粮很多,多到他死的时候都吃不完。

    蓦地,阿夏想起了赵华和小锦鲤。

    在末世里找到一个安稳的环境,靠着存粮度过一次次灾难,努力生活几年,十几年,或者再久一点,最后像柳树他们一样一个个离开,好像也不错。

    只是最孤独的,应该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人。

    是锦鲤?还是何清清?

    应该是锦鲤,面对一地孤坟,静静等待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刻。

    大概这就是末世里的终点吧。

    隔天早晨,柳树起床的时候,阿夏已经离开了,那间房屋依旧整整齐齐,好像没住过人。

    他恍惚了一下,甚至不确定昨天有没有遇到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又或者是他在家人一个个离开后产生的幻想。

    只是外面桌上放的一条鱼和几个莲蓬让他笑了起来,粗糙的手指剥开莲子,努力把里面的芯抽出来,然后塞进嘴里,闭上眼睛品尝莲子的清甜。

    秋日的阳光和煦,远处隐隐传来蝉鸣,秋蝉也快离开了。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柳树佝偻着腰回屋,拿了一把刀出来,把鱼处理一遍,烧起大火,清蒸了鱼。

    其实他们普通人很少吃鱼,不仅是污染度高的问题,也没能力抓。

    他把鱼吃得干干净净,最后擦擦嘴,回屋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出来倚着门口坐下,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阿夏斜背着帆布包,远离了那片区域,脸上带着悲悯的神情回望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时从兜里摸出一粒莲子剥开外衣扔进嘴里。

    她吃这个不抽芯,喜欢那种清甜之后带点苦苦的味道。

    辨认了一下方向,朝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镇过去。

    ?

    陆安在整理大脑开发方面的资料,根据超体里的记录来说。超体的脑袋开发记录。

    20%可以听到很远的人说话,透视,看到别人大脑里的记忆。

    40%可以控制别人的身体,拥有超能力,克服重力。

    60%的时候能看到电磁波,肉眼看别人打电话的信号。

    70%时可以吸收能量,从电脑上面吸……

    有点像超能力,最后才升维拥有时空能力。

    陆安摇了摇头,电影终究是电影,阿夏不一样。

    那些莫名其妙的超能力,都是艺术加工强加上的,唯一靠谱的,可能就是吸收能量这方面,也不是那么简单粗暴,而是把转化率提高到很强的程度。

    他推测,大脑开发最多的还是控制自身,身体的很多反应都是被动的,如果能完全把控,像武侠小说里的很多事都能做到。就像练武、修仙,一个是由外向内,一个由内向外,最终的目的都是掌控自身,强化身体,发掘身体的潜力。

    比如何清清,指甲比骨头还硬,这就是一种身体的进化。

    再比如痛觉,这是一种被动的保护机制,如果能掌控自身的话,应该能化被动为主动,在不需要的时候,可以让痛觉不那么影响自己的动作……再比如主动让肾上腺素飙升,再控制自己平静下来——好像都是练武可以做到的事。

    以凡人之身推测神,本就是不靠谱的事。

    夏茴也在吃莲子,一口一个,她成了一条咸鱼,仰在沙发上无所事事。

    “你要吃吗?”

    “嗯?”陆安回头,夏茴直接扔了一颗过来,划过抛物线正正地落在陆安嘴里。

    陆安:??

    夏茴:?!

    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好厉害!”夏茴惊讶道,“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

    陆安吐出去也不是,嚼也觉得不太对,一时僵住,瞅着夏茴。

    如果说她曾经成了一个神,为什么会选择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做个女孩子,比做个神更好吗?

    这是阿夏的选择?

第16章:归来

    日落前。

    阿夏已经接近他们当初离开的小镇,去年空间站掉落的影响还没完全平息,这一次灾难远比他们当初想象的更猛烈。

    也是,第一次掉落的时候,才影响了几个月而已,他们走出一千多里就已经找到太阳,第二次无论是速度还是撞击力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小路上的痕迹已经被杂草遮盖住大半,在没有人住了之后,小镇荒废得更快了。

    阿夏在山坡上看了看,那时做的陷阱已经被破坏,有个坑里还有散落的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留下的。

    顺着山坡往下走,何清清用来养伤的水坑早就干涸,坑底的泥土里掺杂着鳞片,原本碧绿色的鱼鳞褪色之后有点老旧。

    捏了一片上来看看,她用手一掰,便碎成两半。

    如果以后有人再来这里,大概会非常纳闷,这里面究竟养过什么,会有这么多巨大的鳞片落在坑底。

    阿夏想着,抬头望向镇子方向,那边升起了一缕炊烟。

    她恍惚一瞬,产生了些许错觉,像是陆安和赵华还在那里,带着小锦鲤煮了一锅鱼,在等她回去直接开饭。

    站起身往镇子方向过去,镇外的杂草很茂盛,掩盖了他们曾经活动的痕迹,镇子里确实是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两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长相奇怪。

    他们正围着火炉,上面盖了一块铁板,铁板被烧得滚烫,上面煨着一些虫子和蚂蚱,还有草根。

    旁边房子里传出细微的动静,有人在打扫房间。

    “喂。”

    “嗯?”

    两个男人吃了一惊,拿起刀警惕而又防备地看向路口,见到是个女人后稍稍松了口气,却依然防备。

    那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没什么威胁,说出来的话也像是胡话。

    “这里……”阿夏左右望望破烂的楼房,语速颇慢,“这是我家。”

    说是自己家好像有些牵强,他们去年已经抛弃了这个地方,去到了南方,这里荒废了。

    可是阿夏还是觉得,这里是自己家。

    “你家?”他们对视了一眼,奇怪道:“可是我们来的时候没有人,你想抢这个地方?”

    听见他们说话,旁边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个女人,同样好奇地看着她。

    阿夏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摇摇头扭身走了,“现在是你们家了,外面的田可以种,还有那边山坡的陷阱修一下也能用。”

    “……”

    “……”

    这女人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那边三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男人朝这边走了一步,没想到阿夏忽然转身。

    “我劝你不要那样做。”阿夏笑着道,不过眼神是冷冰冰的,“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

    “我?怎样做?”

    他心底一惊,迟疑了一下,又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说话,然后阿夏就那样做了。

    剩下的一男一女如坠冰窖,眼神满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短发背着柴刀的女人,她身上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刺骨的寒意直戳心灵。

    阿夏平静地扫过他们,目光中有些怜悯和同情。

    “怎么就是不听呢……”

    她低声道,没有理会剩下的一男一女,步伐平稳地出了镇子,慢慢远去。

    末世里的人很复杂,什么事都可能有,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能遇到何清清,还有赵华,真的运气很好。

    那道身影离开很久后,两个人才回过神,铁板上的虫子蚂蚱已经烧成焦炭。

    阿夏顺着高速路继续往北边方向走,邋遢的衣服和满是风霜的脸颊,柴刀背在身后,眼神坚毅。

    当初他们就是从这里进了镇子,那时快要山穷水尽,强行和赵华换了小推车。

    那个倒霉孩子,被她和陆安遇到了三次,可能这就是命吧。

    天渐渐暗下来,一个孤独的身影慢慢走在荒凉的高速路上,愈行愈远。

    这是一个人的旅程。

    曾经不知道去往何处,现在她知道了,要回去,回那个最初的地方。

    稀疏的星光挂上天空,随着时间推移,夜幕完全降临。

    人在楼房里的时候,看到的范围很小,视角都被限制起来,但是在野外,能看到很大一片范围,没有任何遮挡,天地就显得非常广阔。

    阿夏坐在空无一人的高速路上,抬着头,目光深邃而悠远,不知望到了何处。

    那夜繁星漫天,星光穿过百万年的光阴,静静洒落人间。

    月光下,何清清仰在河边,同样看着灿烂的星河,鱼尾轻轻摆动。

    “南无阿夏菩萨。”

    小锦鲤趴在窗户边上,望着天边月亮,想念那个给她剥栗子的夏阿姨。

    陆安也在阳台,望着满天星斗出神,他隐约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回过头,夏茴正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听到了吗?”陆安忍不住问。

    夏茴收回视线看向别处,顿了一下又望向他,“听到什么?”

    “没什么。”

    陆安摇了摇头,重新望向天空,目光怔怔的,思绪不知道飘向何处。

    他觉得,刚刚好像听到阿夏的声音了。

    “我还记得你父亲的笔记本上写的。”

    “写的什么?”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是徐教授笔记本上写的。

    他们父女两个啊……

    家人,末世发生时,最重要的就是家人,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唯有家人可以给一丝慰籍。

    直到最终,徐教授也没有找到阿夏的母亲,没有见到最后一面,那天早上阿夏母亲收拾好了家里,提起包准备出差,关上门的那一刻,就是永别。

    在末世发生后的八年时间里,他带着阿夏坚强地活着,把阿夏照顾到成年,也随之而去。

    陆安回来客厅,把阳台的门关好,“你父母一定很相爱吧?”

    “还好。”

    “徐教授……真想见他一面。”

    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对于这个在末世里带一个孩子生活八年的男人,陆安非常敬佩。

    自己不用吃东西,不用补给,带着已经有能力的阿夏走过一千多里,都感觉到生活之艰难,八年,真的是个奇迹。

    好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他不用再经历那八年时光。

    “后来怎么样了呢?未来有没有告诉你?”陆安又问道。

    托马斯布朗说:生命是一束纯净的火焰,我们依靠自己内心看不见的太阳而存在。

    阿夏走到曾经居住的城市时,天气已然变冷,她依然是那身单衣,却没有任何不适。

    天空飘起了雪花,末世里的冬天来得越来越早。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

    城市没有半点从前的模样,那个天台也找不到踪影。

    高楼倾塌,到处是断壁残垣,空间站解体的碎片就在远处,残留着烧焦的气味。

    没有被正正砸到,但是坠落的余波也足以把这座城市完全摧毁。

    阿夏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仿佛看见一个女孩被埋在废墟下——如果当初没有离开的话。

    远处空间站的残骸还在冒烟,她闭了闭眼睛,过片刻朝前面走去,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一把大锁。

    这是她曾经挂在天台门上的。

    她坐在旁边的碎梁上轻吐口气,寒雾刚刚飘起,就被风吹散了。

第17章:大清洗

    阿夏往手里哈了口气,神色淡漠地望着空间站遗留的残骸。

    她灰白的头发有些枯干,远远望去,像是未老先衰。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身现在处于怎样的一种状况——大脑病变了。

    与所有人不同,何清清的形态、赵华的畸形手臂、陈志荣掉完头发又掉牙的污染病变都不同。

    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一直在成长,她闭上眼睛能感受到来自天空的注视,远处细微的声响,还有藏在泥土里的各种生命,甚至其他生命散发的恶意。

    像是增长了许多看不见的无形触手,融入虚空,以另一种方式探索这个世界。

    世界以另一番模样呈现在她面前。

    只是还不够……

    阿夏微垂眼眸,单薄的身影立足于废墟之中。

    大雪纷飞间,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变长,恢复乌黑的色调。

    “她在做什么?”

    费强透过观测镜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地问。

    地面的污染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闲暇时跟着阿夏的身影由南向北,他越来越感到这个女人,好像产生了不得了的变化,在把这一情况上报之后,上面也只是嘱咐观察一下。

    独自一人走过千里,穿过了污染重灾区,有惊无险地从一些怪物前面绕过……

    如果不是外形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怀疑她要变身绿巨人。

    同伴也非常吃惊,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

    “要上报吗?”

    “报一下吧,虽然没什么用。”费强说道。

    地面的一切现在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除了一些重点监测的生物。

    和那个进了大海然后消失不见的大蛇,还有巨大的鲵比起来,人类真的太弱小了,弱小到不用刻意针对,留在地面的人也活不了太久。

    在计划中,这是地面最后的时间,除了一些潜在深海里的怪物,任何生物都逃不脱这一次的打击。

    名为‘大清洗’的计划。

    主要针对的是那些畸变的大型生物,至于其他的生命,仅是余波就能毁灭。

    灭世……

    在人类史上,有很多关于世界毁灭的说法,圣经里的洪水,玛雅文明的预言,以及各种文艺作品里的自然灾害。

    在不管哪一个传言中,人类都是遭受灾害的一方,努力挽救赖以生存的家园。

    现在真到了这一天时,却不是上帝之手推动毁灭的车轮,而是人类自己主动来做。

    站在深空,对这颗存在了四十多亿年的星球来一次大扫除,不毁灭地球,只摧毁生态。

    然后再等它自然恢复,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一千年,迟早还会恢复原貌。

    三十五亿年的进化史,三百万年的人类史,七千年的文明史,这一刻的人类终于站到了最顶端,可以做自己曾经想象中的上帝,对这颗星球来一次彻底的,全面的大清洗。

    是的,清洗,关于人类的未来,他们的目的从来都是清洗,而不是毁灭。

    如同治病一般,消除它表面的病灶。

    观测镜里,地面的那个女人走进了三号空间站的残骸,身影消失不见。

    费强思量了一下,看着地面还在冒烟的废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自坠落已经过去一年,上次坠落的残骸依然在冒烟。

    远处那个脚步蹒跚的老怪物在吃上粮食以后,好像变得年轻了一些。

    这只是错觉,准确来说,赵华本来就不老,只是被灾后的生活拖垮了身体。

    在吃到自己种的粮食之后,他的精气神好了不少——就算不是灾后,在任何一个环境里,连续吃几个月的鱼再重新吃到饭,都会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南方没有下雪,天气湿冷冷的,赵华裹着棉袄摘了一颗地里的白菜,一瘸一拐地抱回院子,用刀削掉根,一片一片揭开。

    这种天气,炖一锅白菜加蛇肉,热热乎乎,吃下去整个人都暖起来。

    陈志荣依然一副快死的样子,赵华已经习惯了,这货要死不死,吊了一天又一天,偏偏每顿饭都能挣扎着爬起来,状态好的时候还能拿着小锄去清清草。

    “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赵华随口问。

    “要看会不会突然降温。”

    陈志荣伏在角落缩了缩身子,像一个年迈老人等着死亡来临,有气无力道:“我觉得今年有点冷。”

    “不是今年有点冷,是你太虚了。”

    赵华抬头看看天色,这里是南方,冬天并没有之前那么冷,河水都不会结冰,何清清在河里游得可开心。

    在那个镇子的时候,现在河面大概已经冻住了。

    小锦鲤只穿了一件厚衣服,有时候天气好了还会出汗,她觉得自己要是长一身毛就好了,和鸟一样。

    但是愿望终究是愿望,只有翅膀上长了羽毛。

    何清清没有觉得冷,只是常常望着北边方向出神。

    也不知道阿夏在哪里,现在怎么样,冬天难不难熬……

    在陆安和阿夏相继离开之后,生活忽然就少了许多东西,赵华变得沉默了不少,也没人故意惹她生气。

    “锦鲤,不要闹了。”

    察觉到小锦鲤抱着她的尾巴用翅膀蹭,何清清小幅度甩动尾尖,懒洋洋地靠着大树晒太阳。

    她快要变成两栖的了,随着上岸待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逐渐习惯爬上来歇着。

    习惯真是一个强大的东西,只是在岸上还是没有好的行动力,只能拖着尾巴爬。

    小锦鲤没有乱动了,何清清闭上眼睛露出一抹笑,很快,她觉得世界好像亮了一下。

    就像之前遮挡太阳的大片乌云被风吹走,云开雾散,阳光直透下来一般。

    她奇怪地睁开眼睛,抬头望望天空,并没有哪里不对。

    难不成刚刚空间站用手电筒照她?

    神经病啊……

    何清清重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天又忽然亮了一下。

    “怎么回事?”

    她这次确定不是错觉,而是有什么闪过了。

    “那个发光了一下。”

    赵锦鲤指着天上的空间站道。

    亮了一下?

    何清清皱眉,她不知道发光是什么鬼。

    把小锦鲤抱进怀里,她和小天使一起望着天上,看看它怎么亮。

    赵华拖着瘸腿从院子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惊慌,和佝偻着腰的陈志荣一起到了河边。

    “刚刚天上闪光你看见没?”何清清问。

    “看见了。”

    赵华脸色惨然,望着何清清沉默了一下,苦涩道:“阿夏说的可能是真的。”

    何清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真的?”

    “我们的末日,或者说,地面生命的末日。”陈志荣低着头道,眼睛看着小锦鲤。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接下来的事情,让这个世界显得异常残酷。

    他们不知道空间站里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

    一切都将迎来终结,万物寂灭。

    然后在破败中复苏。

    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快。

第18章:超脱

    上次陈志荣说的时候何清清没有在旁边,并不知道四个太阳的事。

    她的知识水平也无法理解四个太阳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会把我晒死吧?”何清清只知道自己的死期好像要到了。

    “晒死?不,没有那么简单。”

    陈志荣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地球不能承受的能量过来,不仅仅是气温升高,土壤沙漠化,地球内核会受影响……

    即使有幸熬过太阳直射,后续的生态灾害也可以轻易摧毁他们的生存环境。

    地球平均温度上升,极地冰盖会消失,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几十米,大部分陆地会消失。

    如果到那时空间站还不收手,接下来是生态圈全面崩溃,温室效应失控,海洋干涸,水蒸气被吹走,地球金星化……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且是全球性的,他们和虫子差不了多少,在海洋生物死亡之前,地面生命最先受到灭顶之灾。

    这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若以后文明重建,新的圣经会记载:四日横空,杀草木,蒸干江河,冲天大火,焦土现,劫起。

    “要是我去海里呢?”何清清问。

    “也许有一丝可能活下来?”陈志荣思量道,对于上面来说,最棘手的就是大海,他们的目的不是摧毁,而是清洗。

    收手在温室效应失控之前。

    “或许也可以去找地下暗河,足够深的地方,远离地面,里面会有溶洞生物,也许可以熬过去。

    太浅的地方不行,你会像微波炉里的肉馅,被慢慢烤熟,对了有水在,那应该是蒸熟。”

    陈志荣很认真地考虑,一旦真正开始,他们都要死,只有何清清有机会逃过。

    何清清真的是上天的宠儿,只是美人鱼不在,从此只有终日生活在地下黑暗里的美人鱼了。

    “那你们呢?”何清清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

    “我们……只能祈祷。”

    这一次针对的是所有地面生命,唯有深入地下才足够安全。

    “我们不能藏在地窖,弄个大水桶吗?”赵华问,然后看到陈志荣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非常愚蠢。

    至少,这条河是不能待了,之前阿夏早已经提醒过,河水会干,即使去到主河道,也可能会被活活煮死。

    “那小锦鲤……”何清清低下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那么多的灾难,从十三年前,到现在,这片大地已经经受了太多磨难。

    为什么还要人为的制造更多灾难?

    “你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真正的末日。”陈志荣眼神里带着悲伤。

    “动作要快,它已经在调试了,随时可能多出来几个太阳,到那时和传说里后羿射日不一样,光束下来的时候,我们都撑不了多久。”

    相比于对四日计划没有概念的赵华和何清清,陈志荣在这一刻已经放弃了侥幸,准备好迎接死亡。

    只是在死亡前,他感觉自己还能做一些事,比如,帮助何清清逃离这次灾难。

    这个计划开始,就代表着空间站做好了长期不下来的准备,等待这次灾难的平息,往后很多代人都会在空间站生活。

    陈志荣忽然觉得,帮助一条美人鱼活下去,是比苟活在空间站更有意义的事情。

    这次清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隔天,空中闪耀着巨大的光芒。

    冬天的低温被横扫一空,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天空出现了三个太阳。

    大地迅速升温,仅是一夜之间,已是从寒冬步入盛夏。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陈志荣脸色苍白地望着天空,强烈的光芒让他泪流满面,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他忽然知道了,还没出现的那个是什么。

    那是凹面镜。

    ?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一定是人类自己作的。”

    在三百年前的蓉城,陆安看完了一部关于地球末世的电影,由衷发出感慨。

    三百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茴记不起来,她没有经历那一切,也不知道何时想起来。

    陆安拿到了当初她和未来交谈的笔记本,忽然明白少了哪一环。

    在他离开之后,阿夏成神之前,必然还经历了一些事。

    阿夏从不是那种会大哭大闹的人,也许在另一个环境成长,改名为夏茴的她会,但是经历过末世的十几年的那个未来,阿夏已经不会了。

    在谈到自己要离开时,她也只是沉默了一下,说我会想你。

    他可以想象的出来,那天离开时,阿夏会很平静地接受一切,最多在夜深人静地时候,忽然想起他。

    笔记本上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很多是未来故意逗她,然后她气冲冲地和未来的自己吵架,有些地方还被撕掉了,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中间少了什么?”陆安用手指摩挲一下笔记本中间被撕去的残留,朝夏茴问。

    “女孩子间的悄悄话。”

    夏茴眼神瞟向别处,那是不能让陆安看见的东西。

    和未来的自己说什么都没关系,但是要让陆安知道的话,用脚趾抠个三室一厅都不够,她可以坐着飞船去到别的星球生活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陆安狐疑道。

    “不重要。”

    “有什么见不得人。”

    陆安低头看着,笔记本上两种笔迹差不多,夏茴写的更加毛糙一点,字形更大,而未来的笔迹更小,更加娟秀。

    两个三百年后,夏茴所在的那个三百年已经确定了,虽然自然环境变得很恶劣,许多地方已经不再适合居住,不过已经有了生活空间站,有一半人可以到天上居住,有一半人继续留在地面,没有发生末世,甚至没有太大的灾难。

    陆安主要想知道另一个被改写的三百年后,他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个,在未来我们什么都做了是什么意思?我还什么都没做啊!”陆安指着笔记本回头。

    “什么?!”

    夏茴忽然跳过来,认真看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一页撕掉,呲呲撕了个稀巴烂。

    “她胡说的。”

    陆安:?

    陆安的表情是懵着的,他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和阿夏是清白的。

    “我真的没有和那时候的你做什么,我们是清白的,那个什么……都过期了。”陆安认真道,他觉得阿夏这是在污蔑。

    又或者,他还有机会过去?

    就算过去也不可能和阿夏发生点什么吧……

    “我知道!”夏茴的脸红红的,“什么都没做!”

    陆安还想再问,夏茴却钻回房间,哐一下关上门。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然和阿夏非常亲密,但是在那个环境下,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依靠,是对方心中的那个太阳。

    继续翻开笔记本,未来在和夏茴通过笔记本交流的时候,很明显是阿夏的口吻。

    后来他离开了,很久前未来就已经告诉了夏茴这件事。

    离开后,只剩下何清清和赵华,小锦鲤,还有半死不活的陈志荣,他们几个缩在那个小小的地方生活,明天没有什么希望。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阿夏说,在那时对于何清清他们来说,区别不大,只是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对于她自己来说,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回到当初那个城市。

    回忆是美好的,也是残酷的。

    阿夏这样说。

    “我的房间里有两个枕头,一个是我的,另一个也是我的。”

    ……

    所以她也离开了,孤身一人踏上回去的旅程。

    曾经的城市却崩毁在第二次空间站坠落的废墟里。

    然后她在那里迎来了新生。

    在熊熊燃烧的废墟里,阿夏走出来了,她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随着每一步迈出,都变得更加完整,血肉不断蠕动着生长,直到恢复之前的模样。

    炙烈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皮肤很快变得通红,她抬起头,看到了天空的四个太阳。

    阿夏站在原地,皮肤飞快恢复,而后又变红,她只是在那里站着,头发被旁边高温燎得卷曲,皮肤在不断变化,如同变色龙一般改变着外在形态。

    真正完全地支配起自身基因,改变自身细胞形态。

    这是人类无法做到的。

    人类从未真正完整把控过自身。

    在这一刻,她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向着更高等级的形态攀升。

    细胞在快速自我更替与进化,那猛烈的太阳光不断被这具改编过基因的身体汲取,用以供给大脑继续生长进化,这一过程在不断加速。

    阿夏低下头,手掌翻了两下,她感觉到,身体已经成了几乎可以吸收任何能量的奇特生物体。

    只是……

    还不够。

    她抬起头,瞳孔不断收缩变化,望向天边散发热量的空间站。

    远远不够。

    毕竟不管是吃饭,还是光能,都太慢了,远远达不到进化所需的能量。

灾难之后

    “……这是第一千八百二十一天,应该没错。

    今天找到几包盐,可是之前留的盐还有很多……总好过没有,都存起来。还找到几瓶酒,只有一瓶好的,其他几瓶都坏掉了。

    “对了,今天还碰到一个傻子,我偷看了一会儿,见他在这里乱窜,跑去商场,那种地方能留下东西才有鬼。话说能把傻子养大,他同伴应该很好吧?不过和我也没关系。

    这里很久没来人了,我还以为别人都死光了,连月亮都掉下来。现在看来没死完,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起码我不用背负人类灭亡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种……嗯……什么来着?”

    ……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个黎明,太阳照常升起,虽然我看不见它。

    遇到一个人,一开始我是想直接杀死他的,但是挥刀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不知道下一次再遇到活人,是什么时候。

    也或许不会再遇到了。

    “所以我没有动手——另一个原因是他看起来有点傻,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他的眼里是有光的,而且还对我笑。我用刀拍了他一下后就不笑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但是我没告诉他。

    交流后发现这个人有点古怪,也许是我疯了,就像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幻想出有个同伴在身边。疯了的人是不能自知的,大概,我终于在这一千八百二十二天里疯掉了。

    也很好,我早就受够了这个他妈的糟糕的世界。”

    ……

    “在第一千八百二十三天,我把那个人解开了,我们说了一些话,这种和人交谈的感觉比我想象中好——我曾以为自己习惯了孤独,现在才知道,习惯不过是一种借口。

    “我无法分清他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如果是被我幻想出来的,能陪我说说话也不错。

    如果是真实的,那他真是个幸运儿,应该能比我活更久——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活得久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

    “他叫陆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陆上安全,也可以说陆地平安,平平安安,或许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我才没有赶他走。

    也或许是我实在太久没有正常和人说过话了。

    “他还会看书,从外面带回来一本别人的笔记,这些都在说明他是怪胎,很奇怪的一个人,不知道他之前是怎样过来的……”

    ……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天,我又遇到另一个人,她在河里,可能因为鱼尾巴更适合待在那里。

    “强大的一个女人,随手就能抓一条鱼,也不怕河里的那些怪物,或许她有特殊的办法吧。”

    “很难说我和她谁更幸运,她应该是不用挨饿的。在这样一个世道,保持正常远没有吃饱活下去重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她更幸运。

    对了,还应该谢谢她,鱼很美味,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就是骨头有点硬。”

    ……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发现我找到了一个同伴,就是那个奇怪的陆安,最神奇的是,他不用吃东西,这直接避免了物资缺乏的时候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不好的事。”

    “经过几天相处,我还发现他不傻,只是有点不聪明。而且他还帮了我,在我半夜生病的时候,用水帮我擦身子,准确说,是擦手脚和脖子。

    “这让我想起以前父亲讲过的一个叫鲁滨逊的故事,他养了一只星期五,两个人在孤岛上作伴。大概我也碰到了另一个星期五,一会儿问问他改名叫星期六怎么样。”

    ……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天,昨天陆安差点被鸟杀死,我救了他,我们算是互相帮过一次了。”

    “虽然他毫不知情。”

    “他和那条美人鱼交谈的很好,让我们有了很多条鱼。看着挂成一排的咸鱼,我在考虑要不要真的换个地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收获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没了人鱼,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没了陆安,也可能没下次机会。之前没有这么多鱼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和这座城市一起被埋到地下也挺好。”

    ……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天,我和他离开那座城市,在路上两天了。

    “他比我想象的更有用,不是在路上能帮多少忙,而是在每次想要绝望的时候,都会重新打起精神。”

    “我们会活下去,找到太阳,一定会”

    ……

    “一千八百四十七天,在路上又遇到一个人,手臂超级长,和我们情况相似,都是在原本的城市活不下去了,正在往南边走。”

    “他孤身一人,被我们抓住,推车上有很多罐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的,我忍不住想弄死他,看得出来陆安也很心动。”

    “但是陆安挣扎了很久,最终没有下手。可以说是虚伪,也可以说是底线,总之,我们打算放过这个人。

    记得父亲说过,我们是人,不能和野兽一样,那样只会更痛苦,越过那条线,后半生将变不回人,如果有一天文明重建,也只能在这无边黑暗中挣扎。

    “就算活不下去一起死,也比不择手段的活要好,他能为了活着抛弃底线,就能为了别的抛弃同伴。”

    “父亲,陆安和你很像,不管是啰嗦还是虚伪,但是让人安心。”

    ……

    “今天陆安用小车拉着我走了很久,我从来没有想到,除了父亲,还会有另一个人也会这样做。”

    “我想快点休息养好精神,装作睡着了,但是肚子很痛,陆安好像发现了,偷偷地伸手摸我。”

    “哦,不是摸,他在帮我揉肚子。”

    ……

    “第一千八百七十九天,应该没错,这个数字好像没什么意义了,我早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生活,有个人一直陪着我,走过那么长的路,经历那么多日夜。

    “我们在一个小镇里安顿下来,带着那个胳膊很长的人,他叫赵华。

    我们种下的小白菜收了一茬,山上的水也正在引下来,甚至还洗了一次澡

    “这些年来第一次,我又感觉自己像个人了,而不是挣扎在城市里的孤魂野鬼”

    ……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天,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变好,可是现在生活稳定下来,陆安却有点状态不好。

    每个人的最终结局都是死去,人一生并不漫长,何况在这样一个环境,野兽、疾病、污染……大家都习惯了,但还是期望像他说的,他只是有点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死在陆安之前,而不是之后”

    ……

    “今年的冬天来了,还没下雪,已经让人感受到寒冷,星期六也越来越容易犯困,让我担心这个冬天能不能安然度过去。

    末世以来第十三个冬天,隐约记得,父亲说过十三这个数字,在一些人看来是不好的寓意。”

    “陆安说我是神……神也会无力吗?其实我并不是,我只是挣扎在末世里的一个可怜虫。”

    ……

    “又掉下来了一个月亮,他妈的糟糕的世界”

    “雪下了三天,因为第二个月亮掉下来的缘故,其实下不下大雪,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冷还是那么冷,也没有动物植物,又回到了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灰尘遮蔽了阳光。

    如果正常情况下,可以把雪扫出来一片空地,撒上草籽来试着捉鸟,现在连个鸟影都看不见。

    这么看来,其实相比下雪,月亮掉下来更严重的多,而我经历了两次。”

    “这好像是第两千天了,美人鱼去找下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等着她的好消息。”

    ……

    “末世的第十三年”

    “我能感觉到,陆安要离开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做的一切更像是交代后事”

    “陆安说,我们还会重逢,但是我不信,他肯定是要死了”

    “他只是想骗我努力活下去,我被他骗到了”

    ……

    “很奇怪,我的力气一直在变大,好像又开始发育了”

    “现在如果再遇到之前那头狼,我可以不用费太大力就把它杀死。”

    “可是,却无法阻止陆安一天天变得虚弱,像加速暮年。”

    “变强也没什么用啊……陆安真的要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

    “末世第十四年,春”

    “星期六离开了”

    “但是又好像没离开。

    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能感觉到,他还在,只是不见了。

    他没有死,他以消失的方式告诉我,他还会出现,我们终会重逢”

    ……

    “半年过去了,自陆安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多。

    这些时间以来,我还在不断变强,渐渐可以独自一人生活。

    如今的我能独自远行,而不用和陆安大包小包,推着自行车计算食物。

    我可以看到未来,看到还没发生的事,却看不到陆安。

    也许是还不够强大”

    ……

    “第……现在距末世还有三百年。

    “这是我的故事,我知道你存在,你注视着我”

    “我因你而存在,但是,应该到此为止了

    很高兴被你认识,祝你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

    对了,还有星期六让我帮忙带的一句话:Thankyouverymuch,butdon'tfuckinglookatmeanymore”

    •

    以上就是完整主线了。

    ……

    以及时间之外的隐秘。

    陆安:“有三件事可以推导出来,一,如果照你所说,那他大概率也是一个人类,因为我们所看的不管电视,还是小说,又或者其他,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以自身种族为主角,所以不太可能是一只猫,一只狗,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夏:“然后呢?”

    陆安:“他不一定很强,因为你的强弱,和他的强弱没有丝毫关系,他可能是宅在某个监狱里的犯人用铅笔头在描绘,也可能是躺在末世的废墟里,给自己编个美好的童话,只要设定好,出现一个神远比现实的他强大很正常。”

    阿夏:“有道理。”

    陆安:“根据这一点,可以推导出,你不可能突破牢笼,因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即使你无限强。”

    阿夏:“这就是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陆安:“第二,他不会时时刻刻关注我们,喝水撒尿,不可能事无巨细,我偷偷尿尿时跳个舞,可能会被他知道,也可能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是自由的,而且,在他目光移开之后,我也是自由的。”

    阿夏:“这算自由吗?”

    陆安:“这就要说到三:你怎么知道,他所在的世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

    不需要创造世界,只需要创造一个故事,我存在了,那么整个人类就存在了,因为不可能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之外都是一片混沌,人类这个种族,从人猿立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到我出生,这是一个完整的历史,任何事不可能凭空出现,他可能没写,但世界会自行架构,像唐宗宋祖,或者说我生活城市之外的所有地方,那些人,那些城市,没有被涉及到的地方,他们就只是一个平常人,白领老板,工厂打工人,小摊贩,他们过着自己的人生,充满喜怒哀乐,那都是真实的生活,你能说他们不存在吗?”

    阿夏:“……”

    陆安:“也许,这就是世界的终极本质,我们在创造着许多世界,也有人在创造着我们,也许是悲剧,也许是喜剧,等故事结束,留下一地鸡毛,悲剧里的人在坚强活着,喜剧里的人逐渐老去。”

第19章:祂于黑暗中升华

    如果说末世是寒冷孤寂。

    那么现在,则是毁灭前的狂欢。

    由冬到夏只隔了几个太阳,天空有一道炙烈的光束在飞速移动,那中间凝聚着无法想象的高温。

    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巨大的光束直直照射下来,从高空往下看,光环所过之处,水泥浇筑的城市直接爆裂,熊熊大火燃起。

    巨大的湖泊蒸腾起白色烟雾,在短时间内沸腾起来,一只巨鲵从水里跳出来疯狂逃窜,光束如影随形,紧追着它的脚步。

    所过之处大旱,赤地千里。

    湖水蒸腾,石头爆裂。

    狂暴的热浪形成飓风席卷而上。

    一副末日之景。

    无数流火之中,幸存到如今的人瑟瑟发抖。

    在这一天,任何人都知道,真正的末日要来了。

    幸运的是,有的人还活着。

    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高温,在下午时逐渐收敛,冬天入夜本就很早,现在日落之后,夜幕迟迟没来。

    天空是暗红色的,火光映在天边,如同瑰丽的红霞,是以往赵华最喜欢看的。

    他从地窖里出来,顾不得满身汗水,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朝河流跑过去。

    凹面镜并没有扫过这里,不然他会像升上天空的烟花一样,在瞬间爆成一团飞灰。

    一个锅大小的聚光镜太阳灶就能做野外烧烤,Odeillo三百多平米的抛面镜可以产生3500°C的高温来融化钢铁,而空间站投射下来的光柱,融化石头也轻而易举,更是可以把他们像蚂蚁一样烤死,连灰都剩不下。

    如今,它们终于对准了人类自身。

    “小锦鲤呢?”

    “走吧,你快走吧!”

    赵华幼稚的躲在地窖里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陈志荣说得对,要么像微波炉里肉馅被烤熟,要么被烧成灰灰,他们难以逃过这次灾难。

    十三年的末世挣扎,在这一刻宣告结束,没有人能等到来年春天的到来。

    “走去哪?”

    “海!去海里!”

    “也会死。”

    “总有那么点机会,陈志荣快不行了,让他带着你,趁现在,去海里!快去!”

    空间站没有留给他们找地下河的时间,唯一的生路只有大海,至少,目前是这样。

    远处的流火映红了夜空,何清清遥望着远处,小锦鲤正蹒跚着朝这边走来。

    这是真正的末日,他们作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

    陈志荣帮小锦鲤整了整衣领,低声说道。

    飞行舱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外壳变得烫手,赵华把钥匙交给了陈志荣,由他带着何清清去往海边。

    他们无法在水里生存,能做的,只有等明天到来。

    飞行舱缓缓升空,留下赵华在坐在焦土上,瞧着远处映红的天空。

    “他妈的上帝!”

    赵华吐出一口唾沫,屁股被烫得难受,又挣扎着爬起来,抱起赵锦鲤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我们要死了是吗?”赵锦鲤朝他问。

    “嗯。”

    “就像星期六叔叔那样?”

    “是的。”

    脚步蹒跚的老怪物,他抱着碎步轻灵的小猫咪,回家关上门,隔着窗子望向外面被火光映红的天际。

    地面的人面对灾难,是那样无力。

    从高空往下看,更能直观感受到一天过去之后大地的惨烈。

    热浪高高卷起,像是传说中佛教故事里的无间地狱。

    何清清想起了在小镇时的日子,其实那时没有太阳,漫天飞雪也蛮不错。

    飞行舱直线朝着最近的海岸线方向而去,只要把何清清放进海里,这条美人鱼就可以躲过最基本的高温。

    至于定点打击,空间站的人不会那样做,所有一切的目的是为了清洗地面,何清清这种存在不在他们的清洗范围内。

    是的,包括赵华他们,从来都不是重点,也许只有无聊孤独的监测员,才会偶尔把视线放到他们身上。

    虽然看上去有些残忍,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让地球重启,一切纷乱和进化被硬生生阻断,人类才有未来。

    “等等,不要往前了!”

    何清清忽然出声,在感应里,前面存在一个无法形容的怪物。

    陈志荣却没有应声,反而朝下面落过去,何清清一惊,转头看向陈志荣木然的脸颊,那眼神毫无光彩。

    飞行舱逐渐停稳,陈志荣暗淡的眼神才恢复过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外面。

    舱门打开,何清清看到了意外中的人。

    “真巧。”

    阿夏静静地站在舱门外,让里面的两人不由恍惚,怀疑这是幻觉。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的人。

    “你……”

    “我去结束这一切。”

    她微微侧头,看向天空。

    结束?

    何清清被放下了,放到远处一条河里,她看着飞行舱重新启动,冲天而起。

    阿夏面无表情地坐在飞行舱里,她现在很不对劲,可以说是一种诡异的状况,自身的脑电波已经可以影响现实,干涉到别人的思维。

    她可以控制陈志荣,甚至从陈志荣的思维里,看到了他们本来的计划。

    那就是研究。

    研究畸变种。

    那时的他,说谎了。

    不过在空间站坠落之后,他也成了地面的人,为了活下去,说谎也是常情。

    现在,陈志荣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何清清去海里,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此刻这些都不再重要。

    随着离空间站越来越近,无数的思维涌动,阿夏的身体出现了畸变,那是大脑在颤抖,在雀跃,在兴奋。

    踏上空间站的那一刻,这片地域都安静了,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一路走过,空间站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静静立在原地。

    阿夏直朝着空间站中心区域过去,那是能源核心所在。

    何清清眼睛一眨不眨,抬头望着天空的四个月亮,神色呆滞。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样结束这一切。

    然后她惊恐的目光中,月亮灭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头顶那庞大的压力在这一刻达到顶点,翻了十倍不止,何清清恍惚间看见了一个隐形的恐怖存在,延伸向另外两个月亮。

    天空有无形的波动,朝着另外两个月亮奔涌而去。

    如同旧时代损坏的路灯一般,三个空间站一个接一个熄灭。

    她于河水中闭上眼睛,脸上带笑,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然而她等待的空间站坠落并没有发生,另外两个空间站被一种堪称狂暴的方式汲取殆尽,它们在瞬间塌缩,熄灭成烬。

    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在停顿了许久之后,黎明之际,无形的波动再次骤然收缩,然后轰然爆发,继续朝着远处蔓延开去。

    以空间站所在为奇点,这一刻,那里仿佛形成了一个狂暴的黑洞,地球瞬间老化,太阳刹那间变得黯淡,以地球为中心,无形的吸力不断蔓延,很快,整个太阳系的能量都被汲取一空。

    死寂之中,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于此刻出现。

    祂,诞生了。

第20章:好久不见

    天空飘着小雪。

    陆安双手揣兜,迎着小风走在路上,到了猪肉铺前站定,抖掉肩膀上的雪花,进去挑选今天的菜。

    一年过去,末世的一切变得越来越缥缈,他时常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奇幻的,有美人鱼,有小天使,还有阿夏。

    只有夏茴的存在证明着,那不是个梦。

    用工作和学习麻醉自己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逐渐从末世里抽身,他整个人不再那么消沉,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下意识反应过分。

    “里脊肉多少钱?”

    “十四块五。”老板戴着手套,在保鲜柜里随意翻一下:“大点的?小点的?”

    “大的。”

    陆安出声,看他把肉装上袋子,摸出手机付钱。

    “现在菜还这么贵,多吃肉好。”老板打了个简易的结递过来。

    陆安没有应声,稍稍点头,嘴角动了一下算是回应,拎着袋子转身离开。

    要说在末世的那些日子留下了什么,那就是历经沧桑的面孔依然保持了大上好几岁的模样,在同龄的年轻人里显得成熟而又饱经风霜。

    人的感情其实是种能力,陆安一直这样认为,比如开心、愤怒、悲伤,包括恐惧。

    这些能力会随着时间,或者说经历而退化,最终变得麻木,当然,‘麻木’这个词不好听,人们更喜欢定义为‘稳重’。

    是的,稳重。

    陆安缩起袖子,用食指勾着塑料袋,无声地苦笑。

    走在繁华喧闹的城市街道上,却与这座城市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有时候就会觉得那条河里,会忽然冒出来一条巨大的鱼尾。

    然后何清清趴在岸边哈哈大笑,说吓到了吧。

    夏茴会忽然板起脸,左右找她的柴刀,要去山坡上追兔子。

    回想起来,其实阿夏一直都是麻木的,当初第一次遇见时的眼神,警惕而冷漠。

    后来才逐渐有了笑容。

    陆安长长舒了口气,把纷乱的思绪拉回来,经常回忆过去并不是好事——好吧,其实是回忆未来。

    都一样,客观上的未来,他和夏茴的过去。

    “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街头的小推车喇叭喊起叫卖声引起陆安的注意,想了想夏茴贪吃的模样,脚步一转便过去。

    “称一斤。”

    他边说边低头摸手机,却没有听到回应。

    街边商铺的喧闹也安静下来,忽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陆安抬起头,天上的雪花静止在空中,街上行人也都停止脚步,保持着刚刚的姿态。

    一颗从小铲里漏出的栗子悬浮在半空,他伸手接过来。

    举目四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眼前的雪花悬浮着。

    “找到你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又仿佛很近。

    陆安猛地眩晕了一下,再望去,街上行人都已经消失不见,眼前也不是那个推小车的糖炒栗子,甚至没有在蓉城。

    这是一个天台上,阿夏坐在边缘,稍稍侧头看着他。

    “星期六。”

    “……阿夏。”

    陆安一时怔住,转头望望这个天台,熟悉的摆设让他想起来,这是阿夏最初的小窝,当初就是在这里,被她绑起来恐吓,后来一起出去找物资。

    天台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所有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扫视一圈,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力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抬眼对上阿夏的目光,沉默片刻,他终于露出笑容。

    “我回来了?”

    “嗯。”

    “好久……不见。”陆安看着阿夏熟悉的脸庞,和她对视着,想了想道:“要不要抱一下?”

    “来吧。”

    “还是不用那么生分了。”陆安迈步过去,打开手掌,刚刚拿的一颗糖炒栗子还在手里:

    “要吃吗?”

    阿夏想了想,道:“剥给我。”

    她往边缘让了一下,给他一个空位坐下。

    两个人一起坐在天台的边缘处,清冷的风吹过,一个身穿夏装,一个身上是厚厚的棉袄,看上去有点怪异且可笑。

    脚下是空荡荡的城市,头顶露出了阳光。

    “你找了我很久?”陆安手上微微用力,栗子的壳顿时破裂,露出里面散发甜香的果仁。

    “也不是很久,主要是不想吓到你,恢复这样子用了……很久。”

    “这样子?”

    “嗯,大概几百年吧,应该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月亮掉落之前。”

    “……”

    陆安动作顿了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时候。

    第一个空间站掉落之前。

    那时他还没有来这里,身处三百年前在做一个电工。

    “你怎么做到的?”

    “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双手撑向后面,抬头望向远处高楼。

    “总不能把你带去那个时间尽头,银河系都不存在了,就我们两个人。”

    顺着她目光抬头望向天空,陆安把手里的栗子递到阿夏嘴边。

    “你……已经是‘神’了?”

    陆安仔细看阿夏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丝违和。

    栗子把她腮边鼓起一块,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后知后觉地发觉那丝违和感从何而来。

    阿夏从来都是脏兮兮的,即使洗过澡,脸上也是饱经风霜的粗糙,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他还从来没见阿夏这么干净过——只有夏茴是没有吃过苦的,细皮嫩肉。

    “神……算是吧。”

    她看着干净澄澈的天空,目光透过蓝天之后,更加遥远的地方。

    许久,才回过头。

    “这次用的时间更短了。”

    “什么意思?”陆安问。

    阿夏拉住他的手站起来,朝远处看过去,陆安顺着她目光望去,看到冲天火光,空间站一个接一个熄灭。

    一个庞大到整个太阳系的奇特生物体出现,那是超脱了时间与空间,完全扭曲的存在,无意识组建的身体肆无忌惮舒展,这是完全自由后的的放肆生长,无视规则的至高生命体。

    不可名状,不可直视,不可理解。

    画面忽然截断,陆安脸上已是惨白一片。

    那是祂刚刚诞生时的一瞬。

    一个崭新的神。

    “再看下去,你会被我同化。”她,或者说,祂,笑着说道。

    在那之后,祂还在继续成长,以太阳系为中心,黑暗如潮水般朝四周奔涌扩散,无数恒星像是盛夏的泡沫破灭,这里成了绝对的漆黑。

    祂于银河系的废墟上苏醒。

    以整个银河系为身体,时间在这一刻失去意义。

    唯一,永恒的真神。

    而时间失去意义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孤独。

    宇宙太大,太孤寂了。

    孤寂到祂也曾产生怀疑,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

    后来祂有了答案。

    “星期六,你要许愿吗?”

第21章:我曾经迷失

    "时间对你没有意义,是什么意思?"

    "你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取决于你的视角,栖居在时间里,就像鱼在水中,只能随波逐流。

    而我跳出来了,站在岸边。"

    "现在你也把我拉到岸上了?"

    "把你钓出来了。"

    "..."

    陆安觉得有些怪,但是想了一下也就释然了。

    她已经是神了,再怎么说也很难理解。

    "把你扔在哪,你就在哪。"

    听见阿夏这么说,陆安望望手上提着的里脊肉,顿时明白了这次是不同的。

    假如阿夏现在离开,他就要在这里永远待下去了,不会再醒来,现代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过去。

    陆安穿着羽绒服,右手还拎着那块里脊肉,他被完整地带过来,而不是如之前那样。

    阿夏静静地望着天边,两条腿搭在天台外,耳侧碎发被风吹动。

    如果说神是永恒,也是唯一,那么...

    "你不孤独吗?"陆安问。

    阿夏忽然闭上了眼。

    孤独吗?

    神会孤独吗?

    曾经一个凡人仰望着她,问,你会孤独吗。

    "我不孤独。"

    阿夏露出一抹笑,"星期六..."

    她轻轻叹息。

    这是一句咒语。

    "你又问我了。"

    她从阳台上站起来,牵住陆安的手,一步跨过,时空在此刻流淌。

    下一刻。

    陆安看到另一个黑黑瘦瘦的阿夏从天台上下去,拎着柴刀,背着布包出门。

    另一侧传来了咳嗽声。

    他转过头,那边已经多出来一个老人,头发斑白,满是灰尘的外套,戴着眼镜,靠坐在角落里,一手捂嘴,一手撑着身后,在努力平缓咳嗽的痛苦。

    看脸型,与阿夏有几分相像。

    "这是..."

    "爸。"

    阿夏带着陆安出现,看着父亲,这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徐教授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愕,视线从天台门处扫过,在他意识里,女儿刚刚出去,要找一些物资。

    "这是我的男人。"

    "徐教授你好!"

    "你们..."

    徐教授怔怔地看着她,许久,眼中浮现出一丝明悟,像是理解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陆安。

    陆安一时失语,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的事情,真切地发生了。

    这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就是徐教授。

    "我们...我们..."

    "在你离开四年后,他来了。"阿夏望向天边,伸手指了指:"那时候空间站掉下来一个,他带着我离开这里,去找另一个安稳的地方生活。"

    "好,好,很好...咳咳咳咳。"

    "我走到终点差点迷失,他把我带回来了。"阿夏蹲下身子,握住徐教授的手。

    徐教授苍老的脸上带着柔和,看向陆安。

    末世里挣扎这些年,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

    能在将死之时,知道女儿一个人在这末世里还有个依靠,而且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这个未来...会改正的,你在另一个未来等我们。"陆安一旁道。

    "喝,喝..."

    "喝酒!"阿夏帮他补上一句。

    "嗯,嗯。他哪年的?"

    "199...7?"

    "咳咳咳!"徐教授猛烈咳嗽,一时间怀疑自己听岔了。

    三百多年前的古人?

    "其实才刚毕业三年。"陆安赶紧道。

    徐教授手里握着黑皮笔记本,看到陆安穿着羽绒服,手里提着里脊肉,沉默一下,要和他说话。

    阿夏松开握着徐教授的手,起身去到天台边缘,目光远眺,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正提着与她体型不符的柴刀,警惕地走在街道上。

    那把柴刀,后来毁在不远处的那片地方,空间站坠落的残骸里。

    陆安蹲在徐教授旁边,和他说了很久的话,再起身时来到阿夏身旁,顺着她目光望过去,远处瘦瘦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钻进哪栋楼房里。

    这时候还是拾荒者阿夏,距他来还有四年多大概五年。

    "这块肉要不要留给那时候的你?"

    "放臭掉我也舍不得吃,提着吧。说完了?"

    "嗯。"

    陆安捏了捏兜里的两页纸,他现在算是知道当初笔记本里少的两页被哪个王八蛋拿去了。

    等四年后,那个他会出现在这里。

    阿夏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回身帮父亲整理一下衣服,拉着陆安再次迈步。

    徐教授看着两人消失,嘴角带笑,缓缓闭上眼睛。

    一片焦土,空间站坠落之后,光线昏暗。

    一个傻乎乎的陆安正在空地上,神色茫然,穿着破烂的鞋子正怀疑人生。

    "你有点蠢。"

    "我以为是在做梦,谁知道咻一下就能到三百年后。"陆安道。

    远远看着自己在原地犯傻,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时不时大吼几声,他有点尴尬。

    "那时候你要是和现在一样,让我带点东西过来,我肯定意识到什么了,偏偏除了衣服什么都没给。"陆安同情地望望那时即将被阿夏绑走的自己,侧头道:"何...赵华呢?"

    "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

    "又不会打你,走吧,看你的美人鱼。"阿夏带着他跨过时间和空间,身边景物不断变化。

    流火肆虐的土地上,何清清趴在河面,仰望着暗掉的空间站。

    她在等阿夏怎么下来。

    在另一边,苍老的赵华带着小锦鲤于黑夜中醒着,白天的太阳和镜面耗光了他们挣扎的力气。

    "真的搞四个太阳了?"陆安望向天空,他没想到自己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条鲵,惨不惨?"阿夏指给他看。

    "旱魃?"

    所过之地,赤地千里。

    这是山海经里的东西。

    眼前是四日计划肆虐过的大地,土壤干裂,流火到处都是,高温使空气都有微微的扭曲。

    说起来真正的末日其实更好一些,简单快速地夺去人的生命,而不用在不见天日的冬天慢慢苦熬,一点点绝望。

    "星期六叔叔!"小锦鲤忽然叫道。

    赵华愣了一下,抬头不可思议地看见他们两个一齐出现,陆安身上整整齐齐的羽绒服,还有阿夏的样子。

    此时陈志荣送何清清去海边,他带小锦鲤等明天的审判。

    猝不及防,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两个人。

    "这是幻...不对,我们也死了吗?"他茫然道。

    难道死后真有灵魂?好像也挺好。

    "你们没死。"陆安道。

    "很快就结束了。"阿夏摸了摸小锦鲤的头,小天使的头发因为高温而燎卷起来,被她的手掌抚过。

    "夏阿姨,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的。"

    赵华嘴唇颤抖着看向陆安,陆安微微点头:"解脱了。"

    直到陆安两人离开时,他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一片火光中,赵华抱着小锦鲤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南无阿夏菩萨!"

第22章:星期六,看,你亲戚

    末世十三年,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陆安望着破碎的大地颇有些感慨,若不是阿夏,这一次文明应该就终结在这里了。

    天上的人等下一个纪元重启,然后再来一次文明的发展,五千年历史轮回,直到下一次末日。

    "上一个文明是不是没有诞生神,然后毁灭了,于是有了山海经那些?"陆安问。

    现在他觉得阿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那种。

    比赵华信仰的什么上帝靠谱多了,天天祷告也没个回应。

    从末世归来的一年里,陆安时常回忆污染肆虐的这个未来,再看那些上古传说,越看越觉得,某种地方有些相似。

    历史就是一个个轮回组成的,而金字塔,远古壁画上的飞行器,太阳,失落的海底文明...

    地球四十六亿年,只存在这几千年的文明有点孤单了。

    陆安还在思索,阿夏拉起他的手,一步迈出,身边景色飞速变幻。

    时空流转,高楼迅速变矮,变为平地,接着被拆掉的高楼拔地而起,空荡的街道逐渐变得人潮涌动,如同快速倒放的影像。

    转瞬间已来到21世纪,陆安看到了熟悉的海上明珠,想要开口,阿夏却没有停下。

    前一秒还是拿扇子的大妈在清晨的空地上跳广场舞,下一刻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群聚在八十年代的广场跳迪斯科。

    他看见了留着大辫子的人手托鸟笼倒行在街道上,也见到了骑马的古人呼啸而过。

    阿夏慢步而过,每一步跨出,景色随之变幻。

    陆安提着里脊肉,裹着羽绒服,像是下班回家的家庭大叔,穿梭在千年的时光里。

    有人在湖上泛舟,轻吟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有人邀三五好友坐而论道,笑谈相逢谈笑犹能在,坐待牵车陌上来。

    "现在是哪?"

    "以你的视角来说,应该是大概一千年?"

    阿夏停下脚步,饶有趣味地看向那几个人。

    "他刚刚是不是看我们了?!"陆安惊了,刚刚有个老头转头过来。

    "看不见,他只是有点感应,术能通神。"阿夏回头瞟一眼。

    "可惜断绝了。"

    "他是谁?"

    "我们去问问?"阿夏说。

    陆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阿夏穿的牛仔裤,摇头道:"算了。"

    这样忽然出现问一下,再忽然消失,怪吓人的。

    大概一千年前,不是宋朝就是唐朝。

    即使是陆安这个理科男,也知道历史上文化极尽繁荣的时代是宋朝。

    古今多少旧事,如今重现在眼前,陆安阅尽了时势变迁,眼前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这片大地上,论历史之厚重,无人能比。

    阿夏带着他走过沧海桑田,跨过时间长河,逆流而上。

    从那转过的画面中,有壮汉雪夜背枪而行,有女子轻舞云袖,彩带飘飞。有女人在朝堂上听百官论政,有老人于大雪里痛哭。

    五千年浩荡历史在两人眼前展开。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风萧萧兮易水寒..."

    陆安刚看清荆轲脸上的伤疤,下一刻有人高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地变得荒芜,人类踪迹越来越少,城池逐渐消失。

    巨兽食人于野外,围着兽皮裙的男女逐水而居。

    最后的最后,体型巨大形态各异的野兽占据了野外,遍地是疯长的植物,参天大树随处可见。

    一只脖子如蛇的瘦长野兽悠闲啃食树梢的嫩叶,隐藏在树丛里的捕食者猛然冲出,踩着树干一跃而起,狠狠咬住它的脖子。

    高高的身体轰然倒下,随着血液不断流进捕食者的口中,它的挣扎也逐渐无力。

    陆安和阿夏看见了它眼里逐渐黯淡的光,也看见了远处躲藏在草丛间,手持木棍的身影。

    这是人类作为生态底层的时代,还远没有锋利的武器和坚固的城池,食物链最底层的他们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危机四伏的山林中,不时有凶兽杀戮,适者生存。

    山崩石塌,大河改道,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天灾,意外,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一棵巨木被雷引燃,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再远处是一个山洞,周围可以看到人类活动的痕迹,洞前的遮挡被扒开,一双惊惶的眼睛盯着眼前森林里的大火,畏惧而又不解。

    陆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独属于人类的,探索。

    那双脏脏的手小心捡起一根木柴,手指凑过去被烫了一下,但它没有松手,举着火把凑向另一边树丛。

    黎明划破黑暗,属于人类的舞台就此拉开序幕。

    火把被高高举起,文明之火熊熊燃烧。

    "其实挺幸运的。"

    阿夏行走在史前的荒野,干净的身上不染一丝尘埃,伸手指向前面的剑齿虎:"在这之前,人类和这些族群没什么两样,一个意外就消失了,等下一个族群演化。"

    "可是没有。"

    陆安蹲下捡了一根尸体上的大牙,在石头上敲击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根牙可以被原始人当作武器。

    手感很真实,感觉很荒谬。

    他提着一斤里脊肉,穿着羽绒服,走在原始时代的荒原上。

    眼前的人类还未开化,刚刚掌握火的用法。

    "时间是以视角来算的,对于这一路的人来说,如果他们看见你,你从这个时代走到现世,在历史上处处有你的身影,那么你就是永恒的。"

    陆安闻言怔了一下,永恒...

    从原始时代到现代的二十一世纪,他一路走过。

    相对来说,他也已成了永恒。

    "星期六,你也永恒了。"阿夏嘴角动了动,"开心吗?"

    "这是假的永恒。"陆安摇头笑道。

    "那什么是真的?"

    "真..."

    陆安陷入沉思。

    原来这就是时间的本质吗。

    挣脱时间,即为永恒。

    从开天之初,到时间尽头,谁又能说不是?

    "愚蠢的星期六。"

    阿夏坐在草地上,于原始时代与陆安闲聊。

    "再前面是什么?"陆安问。

    "再前面就是上个文明了,和我们没关系。"

    "如果我们在这里做些什么,会不会影响现代?"

    "会啊,毁灭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把这时候大部分人杀了,历史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阿夏朝他道。

    "那我不是也死了?"陆安望向远处围着草皮的身影。

    "不会,你已经被我钓出来了。"阿夏摇头,"如果现在把你送回去,我再把他们杀掉,你就会消失了。现在最多找不到来的地方。"

    "也就是外祖母悖论不存在?"陆安惊奇。

    "你已经从时间里跳出来了,时间里本来就没有你,再做什么也不会影响你。"阿夏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只有身处时间里,才会受影响。"

    陆安瞬间理解了。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原始人拿着大木棒子的身影从远处跑过,天空翱翔着没毛的巨鸟,他们在文明时代前约会。

    "那夏茴为什么存在?"陆安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如果按阿夏所说,改变历史,有了夏茴之后,末世的一切就找不到了。

    "因为我无处不在。"

    陆安竖起耳朵听着,她却闭口了,没再解释。

    "然后呢?"他忍不住道。

    "然后?"

    阿夏侧过头,看着他,停了片刻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把耳朵凑过来。

    "少操没用的心,多操心爱的人。"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

    陆安:?!

    他一脸惊骇,这就是神吗?

    "不,不,不...不太好吧?"陆安提着自己的猪里脊转目四顾,虽然在原始时代,但是也不能这么原始,荒郊野外的,原始人都知道一棒子把女人敲晕后拖回山洞才办事。

    阿夏眯眼笑了,她抬起头望着天空,目光透过白云,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确实不太好,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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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劫介绍:
在做了很久奇怪的梦之后,陆安以为自己病了。
……直到这天,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女出现在他家中,到处嫌弃了一番“古代”生活,她说自己来自未来。
然后陆安报警把她抓了。
——黎明之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