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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糖梨     谋春txt下载     谋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章 访陈家

    陈家位于西榆巷最尾端,是资藉豪富之家。

    长长的西榆巷自中段开始几乎都是陈家的产业,大小房屋有几十座。

    待万宁和吴成进入陈家后,先前送陈家人回来的张县尉正被陈家几人搅得头昏。

    这一瞧见万宁进来,那就如同瞧见了救命稻草,三两步就奔到万宁面前说道:“咸郎君,您来了,这可太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扯着万宁的手臂,将她带到陈家人面前。

    “陈员外,您别急,这就是我和您说的咸郎君,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小神断。

    庆坞村葛麻子家的耕牛,兰花村刘婆子家丢的鸡鸭,王嫂子家被窃的两箩筐桃子可都是咸郎君找回来的。

    有他在,您放心,四郎一定能找回来。”

    张县尉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万宁却是听得哭笑不得。

    这找人和找牛儿鸡儿能是一回事吗?

    张县尉这番话说得好像她就只有那找鸡鸭鹅了的本事,当然还外加两箩筐桃子。

    他咋不说她还帮李家找着了丢失的猫儿,王家找着了失踪的狗儿。

    万宁一脸无奈。

    果然,那陈员外听了张县尉的话,本就有些发青的脸更是青得发黑。

    “啪!”袖子一甩,一个紫釉茶盏落地而碎,浓稠的茶汤撒溅在了万宁的袍角和素面布履上。

    陈员外怒气冲冲地说道:“我陈家也算是富贾之家,家里头也曾出过一个进士两个秀才。

    今你们弄来个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来查案,这等轻慢于我,简直是置我家小儿安危于不顾,如此要是四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定去知州那告那乔县令玩忽职守。”

    万宁小嘴微抿,瞧着这满鞋子的茶汤皱了眉。

    对陈员外的态度她不意外,这丢了孩儿哪有不急的。何况今个很多孩子找了回来,独独敫七郎和陈四郎仍没音讯,心焦有火实属正常。

    只是陈员外当着面就这样辱骂她,万宁心里怎会舒服。

    而且泼脏了自己的衣服、鞋袜,少不得又得劳累崔妈妈和浅喜这么冷的天洗衣裳。

    “陈员外,咸郎君绝不是您说的黄毛小儿,他可厉害着呢,这县衙里大半的案子可都是他查办了结的,您……”张县尉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此时还尽力劝着。

    可吴成却是个急脾气,见陈员外发难,迈步越过万宁想要上前说上两句。

    万宁伸手拉住了他。

    她确实心中很是不悦。但想起小时候面对受害者家人发难不讲理时,娘亲的隐忍,万宁的心又平和了。

    那时候她看着阿娘被不理解实情的受害者家属咒骂,时常劝阿娘不要再管了,可是阿娘却对她说:“当官一定要为民所想,为民所急,要有责任之心、同情之心、珍爱之心、淡泊之心。”

    她知道阿娘说得对。只是她不明白,阿娘又不是官,为什么会用这为官之道要求自个儿。

    还有她的阿娘和别人的娘那是太不一样了。

    别人的娘在那品茶插画,她的娘亲在那寻踪破案;别人的娘教自家姑娘绣花弹琴,她的娘亲教她刑律案宗。

    就连睡前讲个故事也是“这天晚上某某人家有人死了,衙差们到了现场一看……”。

    这从小的耳濡目染,最终让她也变得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喜欢这刑律断案之事。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此时她不就在用这一技之长去追寻一个又一个真相么。

    “陈员外莫急,县衙对陈四郎和敫七郎失踪之事仍在追查,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将两个孩子找回。”万宁尽可能地温和安慰。

    陈员外盯着万宁打量了一番,这小郎君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镇定自若,沉稳从容,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想着坊间都传言乔县令身边有个束发之年的小郎君,精通刑律,善于推断,不管传言有几分是真,此时他也只能靠他们寻找四郎了。

    “你可有四郎的下落?”陈员外仍没什么好脸色,但口气已经和缓不少。

    万宁摇摇头道:“无。”

    就这一个字引得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张县尉更是紧张地扯了扯万宁的衣袖,似乎怕万宁又惹得陈员外发怒。

    陈员外果然睁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万宁,而万宁却没有丝毫惧色,清湛明眸静静地回视着。

    片刻之后陈员外颓然坐下,手儿无力地搭在椅背上,垂首叹气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万宁道:“听闻陈员外自得幼子后,便对四郎不似从前,前两日又已同意将四郎还于三房。

    可今日所见,却觉并非如此。陈员外,我觉着你对四郎还是很疼爱的。”

    “四郎那孩子乖巧懂事,聪明过人,我当亲子一般养了两年,怎会不疼爱?也就那些个嘴碎之人觉得我有了小儿,就不疼爱四郎了。”陈员外有些气愤地说道。

    “那您为何又同意将四郎归还三房?”万宁问。

    “还不是因为三房的长子不争气,是个混世魔王,半年多前与人争斗被人打死了。如此一来他们膝下也没了儿子,便想着要带回四郎。

    两年前我身后无子,他们因生意亏损急需钱两,我便给了他们两千银两作为交换,将四郎过继于我。

    如今,他们生意好了,又想要回四郎,我怎舍得?可三郎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也是狠不下这心见他日日苦求。

    最终,我一咬牙,要他们拿出五百两来做贴补,若是他们拿得出来,我便将四郎还于他们。结果他们竟真得拼拼凑凑地拿出了这些银两。

    想着他们毕竟是四郎亲生父母,要回四郎也是诚心,且我现已有一子,而他们也只有四郎了,所以再是不舍我也同意了。

    哪曾想四郎竟然失踪了。这都过去一天了,四郎……四郎也不知道如何了。”

    陈员外语有哽咽,令人动容。

    “我听乔县令所言,这李二收人钱财,将四郎带离书院,这才出了这祸事。咸郎君,你们可有好好审那李二,说不定就是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拐走了我家四郎!”

    “李二应只是贪财受骗,不会是绑架四郎的主谋。”万宁说完提出要去陈四郎居住的厢房看一看。

    陈员外命仆从引着万宁过去。

    陈四郎住在陈家大娘子厢房的隔扇暖间中,里头陈设简单却不失贵重,可见陈员外确实对这个孩子还是很疼爱的。

    万宁小心查看着这暖间的东西,见除了文房书籍,还有一只雕刻精美的小匣子。

    打开一瞧,里头都是孩童们玩的动使,有小陀螺、红色佛塔、小旗儿……

    忽然,万宁在其中看到了一样让她心中一动的小玩意儿。

第11章 相关联

    万宁从匣子里取出地是一个白袍粉面的小面人,裹在涂有四色的竹签子上,甚是可爱。

    放的时间许是久了,面人的身子已开始干裂,像风干的蜡烛,透着微微的黄。

    “这一看就是驼老汉家的果食。”张县尉一瞅见这面人就指出了出处。

    见万宁和吴成都诧异地盯着自个儿,张县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家霜儿就喜欢买他家的果食,所以我一瞧就知道了。”

    霜儿是张县尉的小女儿,只要一说起她,这张县尉便是一脸的慈爱和宠溺。

    谁说武夫就一定是鲁莽粗鄙的,瞧着这张县尉就是个好夫君好父亲。万宁暗想。

    “张县尉,你可记得我们在敫七郎家中查访时,也见过这捏成小人状的果食。”万宁提醒。张县尉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对对,那时候我们在敫家也看到一只公鸡形状的果食。”

    万宁问道:“这两只果食都是驼老汉家的吗?”

    张县尉回道:“都是驼老汉家的。”

    “你为何这般肯定?”万宁问。

    张县尉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只有这驼老汉捏的果食才会用这四色竹签。而且,还只有在立春时节才会用。”

    “竟还有这讲究?”万宁转动着手里的竹签子,小面人在手上转了起来,那有些干裂的长袍跟着旋转,看着倒像是小人儿在起舞。

    “这果食做得还真是精巧,即便风干了,仍是栩栩如生。”万宁忍不住赞道。

    “可不是嘛,这驼老汉的手艺可谓是精湛。听说他打小在京城学得手艺,成年后回的乐溪,之后就一直靠这手艺吃饭。”

    因小女儿时常到驼老汉果食铺子买果食,张县尉对这驼老汉的经历便知道一些。

    “这裹着四色签子的果食是他想出来在立春时节招揽生意的。”张县尉继续说道,“每年立春很多人家都会举家出游,去那飞崖山下赏春、吃酒、放纸鸢。

    这驼老汉便想出了将这做成各种形状的果食用竹签子穿了,挑了担子在那贩卖的主意。

    为了更引人注目些,还特地将这签字染成红、绿、黄、白四个颜色,说是应了春日万紫千红的景。你别说,这生意那还真叫一个好。”

    “这驼老汉倒是心思奇巧。”万宁轻叹,又似是自言自语说道:“这么说敫七郎和陈四郎都在立春时节去了那飞崖山。”

    一旁的吴成听了,插话道:“敫七郎去没去不知道,陈四郎肯定是去的。这陈四郎的哥哥不就死在那日了吗?”

    “什么?”万宁惊诧,急急问道:“你口中陈四郎的哥哥就是陈员外说的三房长子吗?他不是惹事被人打死的吗?”

    吴成挠了挠脑袋说道:“其实他是掉下山崖摔死的,因现场看着有打斗的痕迹,乔县令便推断他与人起了争执,打斗间摔下山崖死了。”

    “这是今年立春时候的事?为何乔县令从未和我提过?”万宁问。

    吴成回道:“郎君您春日里不是病了数月吗?待您好了,这案子也结了。许是乔县令觉得这案子既然已经结了,就不必再和您提起。”

    万宁忽儿神采微淡、神色黯然。

    是的,春日里她正“病着”,一种让她摧心剖肝、肝肠寸断的“病”。

    “这么说,与死者有争执之人已归案?那死者是打斗间摔下去的还是被此人推下去的?”万宁压下心中泛起的悲苦,接着问道。

    春日里那段日子,她闭门未出,不知晓这个案子,可是发生了人命案这么大的事,乔声瑞竟只字未提,万宁觉得反常。

    那段日子即便是小偷小摸的小案子,乔声瑞都一一和她说了,何况这人命大案。

    “这个……这个……对方并没有归案。只是乔县令这般推断,陈家也认为就是如此。陈小二郎是死于意外,这案子最后按失足落崖结了。”吴成说着见万宁脸色变幻、霜色愈浓、怒气浮现,竟有些心虚,说到后头,这声音便低了下去。

    可他心里也委屈,这案子是乔县令要这么办的,关他何事?他心虚个什么?

    万宁心里头确实升起了一股怒火,这案子结的如此草率,根本就是罔顾事实,随意判案。

    还有那陈员外并非懦弱胆小之辈,陈家在这乐溪也算是有头有脸,有些许背景的人家,怎会在陈小二郎的命案上会如此妥协?他们竟能同意就这样结案?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乔大县令与陈家都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

    从陈家出来,万宁对吴成附耳交代一番,又将在枣王金银铺捡得得红色耳坠交于他。

    吴成领了任务,骑了张县尉的马离去。

    这边,万宁请张县尉赶了马车往巷子口去。

    路过安家绸缎铺时,安家大郎走出店铺拦住了马车。

    万宁从车窗探出了脑袋,同安家大郎打了招呼。

    “郎君这一去就是半日,不知郎君还要这料子否?”安家大郎似乎有些不悦。

    万宁略带歉意解释道:“刚与张县尉前去办了些事,耽误了好些时间。”

    “想必郎君就是传闻中的小神断咸郎君吧,既然郎君是来查案,何必戏耍于某,让某花那些个脚力去取料子。”安家大郎脸色已是不佳。

    他认得张县尉,昨半夜他曾带人来查问过他连夜骑马回城之事。

    刚他见万宁的马车过来,驾车之人竟是张县尉,他就猜刚来买布料的小郎君恐就是传闻中的咸郎君。

    这样一想,他怀疑咸郎君今日来铺子其实是查探虚实,而不是真要买那珍贵的料子,顿时有种被人耍弄的愤怒。

    但碍于张县尉是衙门的官差,不敢明目上发怒,但言语上已是不善。

    万宁再次抱歉的笑了笑,说道:“也是临时有事,并非故意戏耍安大郎。料子我自然是要的,大郎可否取来于我?”

    见万宁仍要料子,安家大郎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忙不迭地高喊店内伙计将料子包好送到车边。

    瞧着万宁花了五两银钱就买了这么一块料子,张县尉几乎惊掉了下巴。

    他记得乔县令说过咸郎君家境清寒,是寒门子弟,怎么出手这么阔绰。

    车里头已有了那么些布匹绸缎,已是花了不少银钱,再加这一笔真是大大的开销,就怕是他们家乔县令也没这等气派。

    丝毫不在意张县尉的惊愕和不解,万宁收好了料子。

    “还劳请张县尉送我回衙门。”万宁别过安大郎,转而对张县尉道。

    马鞭一扬,车轮滚动,身后安大郎那欢快的送别声直到车子驶出巷子都能闻见。

    回想安大郎刚刚拦马车时的表情和最后送别时乐得像花儿一样的大脸庞。

    张县尉一边赶车一边腹诽:这安大郎怕是蜀戏班里学变脸的吧?

第12章 要卷宗

    待万宁到达衙门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踩着杌子下了车,就瞧见换了便装的乔声瑞站在门口。

    一身石青圆领长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在朦胧的微光下笑脸吟吟地看着她。

    “阿咸,可觉着饿了?我在繁盛楼订了位置,我们先去吃些东西。”乔声瑞声音温和,目光清亮,是位翩翩君子。

    见万宁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青肷披风抖开,欲为万宁披上。

    昨晚之后他发现这天气入夜后已是刺骨的冷,今日便记着要给万宁带上这御寒的披风。

    万宁却下意识地退后两步避开,随即伸手接过自己披上,启唇冷冷道谢。

    乔声瑞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讪讪说道:“是我唐突了。”

    收回已经空了的双手,转头朝着正欲将车交回衙门车夫的张县尉喊道:“张县尉,一同去繁盛楼吃些吧。”

    张县尉连忙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我家霜儿还等我一起吃饭哩,我进去换身衣服就回去了。县令若是晚些还有事,命人到家中寻我便是。”

    一边说着一边往衙门内走,路过乔声瑞身边时忽而低声说道:“咸郎君似是生气了。”

    乔声瑞这才惊觉,细瞧万宁脸色确实不佳,便关切问道:“可是查案时受了气?是在陈家还是敫家,亦或是安大郎处?”

    万宁重重地吐出口气,披风包裹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她的怒气少了一些,说出的话也就不像之前那般冷淡。

    “今日在陈家,陈员外冲我发了好大的火,还将茶盏砸了,洒了我满脚的茶汤。”万宁低声说道。

    “唉,这陈员外也是寻子心切,急火攻心才会这般失礼,阿咸别放心上。早间他来衙门,听闻寻获的孩子中没有四郎,也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乔声瑞轻声安慰,“我们这就去繁盛楼吃些热汤,身上暖和了气就顺了。”

    万宁本想提及立春陈家小二郎落崖的案子,但此时衙前人来人往,说话着实不便,便随着乔声瑞去了酒楼。

    当然,其实她真是饿了。

    繁盛楼是乐溪县最大的食肆,此时正逢食客最多的时候,大堂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甚是热闹。

    店中小二见知县驾临,自是热情相迎,将乔声瑞与万宁引入了二楼最里边的雅间。

    此处较为安静,适合两人谈案子。

    “乔县令,您吩咐的萝匐羊汤早早便在炉子上煨着了,此时已泛了白花可以上桌了。”小二讨好道。

    “那就快端上来,再来四个蒸饼,两个小菜。”乔声瑞睡了一下午,此时也是饿了。

    小二赶紧应下,一会子功夫那冒着热气的萝匐羊汤便端上了桌。

    看着这香气扑鼻的羊汤,万宁想起今晚本答应崔妈妈早些回去,浅喜还一早就买了羊肉等她回去吃呢。

    只是这查起案子来,时间还真不是能自己做主的。

    “阿咸先喝完热汤。”乔声瑞先为万宁舀上一碗,细心地为她洒上爱吃的葱花。

    碗里的汤汁泛着乳白色的花沫子,配上绿如碧玉的葱花碎末,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而那切的薄如纸片的羊肉更是早已酥烂,入口即化。

    万宁喝下一大口浓汁羊汤,胃里暖和起来,心情也就舒朗了一些。

    “乔县令,今日去了陈家,我听闻立春时陈家三房长子与人争执不慎落崖而亡,可有此事?”万宁一边喝汤一边问,似是闲聊,双耳却是仔细听着。

    乔声瑞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片刻后,他喝下汤匙里的汤,极慢地说道:“是有此事!”

    万宁放下碗,看着乔声瑞说道:“我要查阅此卷宗。”

    雅间内一时静谧无声。

    乔声瑞默默地呷了两口汤,见万宁一直盯着他,不得不说道:“此案已经结了,阿咸为何要看卷宗?”

    万宁道:“敢问县令此案是如何结的?争执之人尚未寻获,是失足还是推搡落崖未定,怎就能结案了?”

    乔声瑞这才明白万宁脸色不佳不是因为陈员外的火气,而是因为这个案子。

    “此案并无疑点,何况是陈家认了就按失足落崖结案,不再寻找争执之人,所以为何不能结案?”乔声瑞不悦道。

    万宁道:“县令,此案苦主陈家竟愿如此草草结案,您不觉得奇怪吗?”

    乔声瑞叹了口气,道:“阿咸,这陈小二郎是个混世魔王,虽只有十三,却是嚣张跋扈,到处为恶。

    仗着陈家的家财,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经常与人争强斗狠,惹是生非。

    甚至于在家中也与众人也是勃溪相向,对长辈忤逆,对下人残暴,时常搅得家里是鸡犬不宁。

    陈家的声名也被他败坏光了。

    立春那日,这厮要抢人孩童的面人,被人追赶,后落崖而亡。飞崖山的悬崖高耸云霄,众人寻到他时已摔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陈家本就厌恶于他,死得也不光彩,若再查下去,恐会将陈家推上那风口浪尖。陈员外便提出不去追究那与陈小二郎争执之人,就按他失足落崖结案,以此也算结了这段孽债。

    我想着此案本也无太大疑点,既然苦主不追究,也就不必再纠结于这落崖是失足还是推搡,就此结案。”

    万宁冷笑一声,问道:“恐陈家也允了县令好处吧?”

    乔声瑞没想万宁会如此想他,怒道:“陈家确实允了好处,但不是于我,而是于这乐溪县百姓。他出资重修了乐溪永固桥,于百姓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万宁微不可闻地吁了口气,缓了语气,说道:“县令不必动怒,阿咸本也不是指县令贪赃,只是这案子恐涉及这次的失踪案,故而还请县令将卷宗于我一看。”

    “阿咸可是发现什么线索了?”乔声瑞倒没想到两个案子会有牵连。

    万宁正欲说话,就逢店家敲门上菜。

    待蒸饼和小菜上齐后,万宁才说道:“尚未有确切的线索,但我已有些眉目。”

    乔声瑞还想再问,见万宁已取了蒸饼配了小菜嚼起来,转而道:“那好,待吃饱后便回衙门取了卷宗于你。”

第13章 疑点现

    烛光摇曳,灯影婆娑。

    万宁于长案几旁,借着烛火认真地看卷宗。

    坐在一旁圈椅上的乔声瑞则瞧着烛光映照下的万宁有些发愣。

    长长的睫毛一张一翕,脸上的表情时而蹙眉,时而深思,小巧白嫩的耳垂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橘红色,让乔声瑞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而万宁埋首伏案,丝毫没有注意到乔声瑞炽热的目光。

    卷宗记录得很简单。

    “康源十三年,立春巳时三刻,飞崖山南,西榆巷陈家三房长子棋泽,年十三,失足坠崖而亡。”

    里面还有仵作验尸的记录和现场调查情况的记录。

    关者笔录记载:旁观者数十人,见陈棋泽夺一少年手中果食,少年不依,二人逐步上山,后遂不复见。

    万宁翻阅所有关于陈棋泽案的卷宗,有关于目击者的证词基本都是见陈棋泽与一少年追逐着上山,之后就不见了二人。

    “当日所在飞崖山者皆不认识那名少年其人?”万宁眉间微皱,抬头问乔声瑞。

    乔声瑞道:“当日吴成带着众衙役询问多人,皆说不认得。”

    “可有请目击者叙画其人相貌图?”万宁问。

    乔声瑞摇头:“不曾。因那日游春者众多,无人注意到那名少年是哪家的,只记得那人约莫十一二岁,穿着青色短褐,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十一二岁?”万宁低声自语,“那陈棋泽十三岁……”

    “阿咸发现了什么?”乔声瑞见她低头苦思,想必是有所发现。

    万宁没有回答,曜黑的眸子灵活转动,纤细手指飞快地重新翻阅了所有的卷宗,最终在陈棋泽的验尸录上停留下来。

    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万宁只觉心中沉甸甸的。

    “阿咸若是欲知当时之状,可问吴成。”乔声瑞一直观察万宁脸色变化,知她已对此案存疑。但那日他正逢去了秀州知州处,并未第一时间到达飞崖山现场,所以要想知道详细的情形,他觉得万宁可以细问吴成。

    “吴衙役我请他去办旁的事了,待事情办妥了,他才会回来。”目光在案卷的某处再次停留,片刻之后万宁提出欲见仵作。

    乔声瑞自是有求必应,命人去请仵作过来。

    “这孙仵作居于郊外松林坡义庄,过来也要一炷香的时间。阿咸可要吃些茶歇息片刻?”乔声瑞见万宁以手撑头思,想她也是累了,便提议道。

    万宁闻言坐直了身子,点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府中茶娘了。”

    乔声瑞扬唇轻笑:“阿咸真是厉害,今日让我去后院瞧瞧是否换了茶娘,我去一看果然换了,而且还是从京师来的。”

    “从京城来的?这么远来到此处做茶娘?”听说是京城来的,万宁对此人有了一丝兴趣。

    “哈哈,自然不是特地至此,此女名唤花裳,是我母亲身边的女使。这次是我母亲特地命她过来伺候,许是担心我不习惯此边饮食。”乔声瑞道,“她是一早到了乐溪县,正巧我在忙于应付那些各县觅子人家,便直接去了后院操持。没想到一杯茶就被阿咸你发现了,你果然是心细的。”

    “慈母惜子,令堂对县令颇有心,令人动容。”万宁得知是乔声瑞母亲遣来的女使,瞬间兴趣缺缺,敷衍着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身穿桃红细褶裙的窈窕女子捧着竹质托盘走了进来。

    娉娉婷婷、袅袅娜娜,颔首带笑,极有风情的模样。

    “阿咸,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花裳,她从小跟在我母亲身边,最是得力呢。”乔声瑞笑指着此女同万宁说道。

    “大郎谬赞了,婢子不过是尽着本分罢了。”花裳一边说着一边捧了茶盏奉上,“这是婢子刚做的七宝擂茶,请大郞和咸郎君尝尝。”

    万宁点头算做回礼,举盏吃了一口,其味浓郁、绵长,十分不错。

    只是她在繁盛楼刚刚吃了羊肉汤、蒸饼,这会子立马吃这擂茶,实在有些吃不下了。

    见万宁只吃了一口便放下,花裳不由问道:“咸郎君可是觉得味道不好?”声音中透着几分委屈。

    不等万宁回答,乔声瑞便呵呵笑道:“花裳不必介怀,咸郎君定是刚才吃撑了羊肉汤,这会子吃不下了。”

    万宁只得跟着笑了笑,说道:“正是如此,只是饱腹难再下食,这擂茶的味道是绝妙的。”

    花裳娇俏的小脸飞上一片绯红,含羞带俏道:“咸郎君喜欢便好。婢子听闻大郎在乐溪最为交好的就是咸郎君了,得咸郎君相助,大郎才以自得。”

    万宁听了这话,抬眸看向乔声瑞,见他仍悠闲自得吃着茶,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头忽然明白了几分。

    这女使谈吐做派都透着与乔声瑞亲近的味道,刚说的那番话更是有些拿大,但乔声瑞却没半点在意,看来这乔家主母不远千里将这么个尤物送到儿子身边,应该不止为了照顾他饮食这般简单吧。

    不过乔声瑞这等年纪,确实是该议亲了,有个通房丫头什么的,一点也不奇怪。

    这边胡乱想着,那边就见吴成急哄哄地冲了进来,嘴里大声喊着:“咸郎君真是个小神仙,都对上了,都对上了。”

    “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乔声瑞吓得一口茶差点呛着,忿忿出声喝道。

    吴成冲进屋子,瞧见除了县令和万宁,还有一美貌女子在屋里,搔搔脑袋,傻笑了两声。

    “咸郎君让我查的事都查清楚了,竟和咸郎君说的基本一样,这真是神了。”吴成一脸崇拜地夸赞万宁。

    “查出了什么?”乔声瑞对吴成说的一无所知,一头雾水。

    吴成正欲细说,就听万宁忽然开口:“吴衙役,你奔波了一晚也是辛苦,先吃口茶缓缓。”

    说完,目光扫过花裳,然后落在了乔声瑞的脸上。

    “花裳,你先下去吧。”乔声瑞会意,出声吩咐花裳下去。

    花裳盈盈行礼退下,离去时还不忘说道:“大郎,公务虽重要,然亦要保重身体,还望早些歇息。”

    说着,抬脸瞧了乔声瑞一眼才转身离去,媚眼如丝,深情款款。

    万宁不禁摇头暗笑,花裳这姑娘真是……太明显了。

    花裳走了之后,吴成便将万宁要他查的事详细说了。

    乔声瑞万没想到万宁竟发现了这么些秘密,闻之愕然。

第14章 私生子

    原来下午从陈家出来,万宁让吴成拿了从金银铺找到的红宝石耳坠去了敫家,悄悄寻了敫七郎的生母王小娘细问。

    之所以要去寻王小娘,是因为敫七郎失踪时,万宁在敫家瞧见王小娘哭得伤心欲绝,一身素色的对襟薄袄显得身姿纤弱,也显得耳垂上那鲜艳欲滴的红宝石耳坠分外醒目。

    只是这耳坠子只有一只。

    那时候万宁思量孩子失踪,作为生母自然是着急万分,东奔西走的到处寻找,丢了耳坠子也是正常。

    但今个在金银铺火灾现场意外发现了一只红宝石耳坠,竟和万宁记忆中王小娘耳垂上的那只相似。

    而金银铺走水的那天也是敫七郎失踪的日子。

    于是,万宁怀疑敫七郎也许并不是在金水门的家中失踪的,他是在金银铺失踪的。

    那王小娘为什么会去金银铺,而且是瞒着大家去的?且敫七郎失踪后她都撒谎说孩子是在家中失踪的,不敢提及去金银铺之事。可见她去金银铺要办的事定是见不得人。

    联想到金银铺伙计苗大牛那天的反常,万宁觉得王小娘那天就是去见苗大牛。

    经吴成找王小娘证实,果然王小娘和苗大牛自六年前相识后便有了私情,两人时常在外私会。

    “那王小娘要与苗大牛私会,自然会选在别处,怎会跑到自家铺子里去?还带着敫七郎。”乔声瑞有些不解。

    吴成正要答话,就听万宁说道:“我想那天王小娘是临时找的苗大牛,所以两人之前并没有提前约定地方。

    王小娘在隔壁的酒肆让人悄悄带了口信给苗大牛,苗大牛偷跑出来,这才发生了后来的祸事。

    而之所以带了敫七郎前往,我猜七郎是王小娘与苗大牛的孩子吧?那天王小娘带了孩子去定是一家三口想要商议些什么?吴衙役,我说得可对?”

    吴成拍手称奇:“一切都如咸郎君所料,敫七郎是王小娘与苗大牛私通生下的孩子。

    那日之所以王小娘要急着带孩子去找苗大牛,是因为敫家大娘子似是发现了这个秘密。王小娘害怕大娘子会私下处置她和孩子,这才心急火燎地去了金银铺。

    不成想,两人正商议如何带孩子私奔,金银铺就着了火。苗大牛赶紧跑回去救火,留在酒肆的王小娘却发现,原先在包间角落里玩耍的孩子不见了。

    她四下寻觅不得,担心孩子贪玩跑去了金银铺,便顾不得许多,戴着帷帽从后门冲进了后院寻找。那时候附近人都跑了过来,场面乱作一团,倒没人注意到她。耳坠子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掉的。”

    果然,一切和自己推想的基本一致。

    万宁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又转而问了吴成再访安大郎的情况。

    “晚间从敫家出来,应郎君的吩咐我又去找了安大郎。安大郎知我身份后自是不敢隐瞒,对那日的事情说得详细。”吴成说道。

    万宁问:“那你可问了那两铺之间那道门是否上锁之事?”

    吴成点头道:“郎君叮嘱之事怎敢忘,安大郎说以前是不上锁的,两边共用那个灶间,后来敫大郎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先是到安大郎那借钱,两家交恶,敫大郎便命人将那门锁了,说是不让安大郎过来用那灶间。

    安大郎便在自个儿这边搭了个简棚,砌了个小灶。两家相安无事一段日子后,安大郎偶发现这后院存放的料子少了许多,怀疑是敫大郎偷偷从那门过来偷窃,便存了心思故意逮他,没想还真被他逮住了,那次两人大打出手,险些报了官。之后,安大郎便在这边也锁了门。据安大郎说要不是后来走了水,他还打算择日雇个泥水匠将这门给封死了。”

    说到这,吴成颇为得意地说道:“我不仅按照郎君您的吩咐问了门的事,我还问了安大郎那日有哪些买主前来买了料子,且是否有人进了后院。

    他仔细想了说那日确实有一买主内急,进了后院方便。

    我再问是否认得那日那个买主或者那买主有何特征无,你们猜怎么着,这安大郎扶着脑袋想了半天,竟真得说出了一个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万宁和乔声瑞异口同声问道。

    “嘿嘿,他说那人头发为赤色。虽然染成了黑色,但新长出来的那些还是红色的。

    虽是极短的一截,可那天日头大,照在他头上,这点红色特别的显眼,才让安大郎多看了两眼。”

    万宁听后,圆圆的大眼眨了眨,闪过一丝惊喜。

    “做得好,吴衙役,这条线索或许会有大用。”万宁夸赞道,“你也累了,赶紧去吃些果子垫腹吧。”

    “好好,我今晚会在衙门值夜,郎君有何事随时喊我便是,我定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吴成对万宁是崇拜得很,刚得了她的称赞,更是沾沾自喜,觉着自己亦有断狱之能,之前一定是明珠蒙尘,若是跟在万宁身边多学点,早晚会成为发光的金子。

    眼里、心里都只顾幻想着跟咸郎君当神断,却把他正经主子乔声瑞给晾在了一边。

    万宁瞅着乔声瑞面色不佳,赶紧说道:“你我都是为乔县令办事,自当听命于县令。”

    吴成虽耿直,却也不笨,马上意识到自个儿刚刚的话不妥,连忙对乔声瑞道:“我今个当值,县令有何事喊我便是,我定尽心尽力。”

    乔声瑞闷闷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吴成一走,乔声瑞便立即问万宁:“阿咸,刚刚就吴成所说,我觉得还是这安大郎嫌疑最大。

    一来因银钱,他与敫大郎多次发生争执,甚至还发生了打斗,极有可能为了报复而绑架敫七郎。

    二来两家铺子有一门相通,安大郎是最有可能过门去点火报复,也许那天正巧七郎跑进院子玩耍被他看见,他便拐走了七郎。

    三来你不是推测昨日戌正时分通过西城门的几人最有嫌疑么?这安大郎竟也这般巧那日过了西城门,恐就是他绑了陈四郎。”

    万宁摇摇头,说道:“安大郎应不是作案之人。”

    “为何?”乔声瑞问。

    “安大郎家业正盛,虽与敫大郎有银钱纠纷,却不至于犯下重罪以毁家业。

    且放火报复这等事更是损人不利己,敫家金银铺不过是烧毁了一个灶间,可安大郎损失的却是值钱的绸缎布料。

    换言之,若是安大郎要放火,那他必定先转移那些绸缎布料,总不会等着祸及自己。

    何况,今日我从陈家出来特地再往他铺门前过。

    他认出张县尉后,自然能猜到我是为了查案而来,若他是犯人,必定心虚避而不见,怎还会因为觉得我戏耍了他而上前讥讽?

    最其后,他为何要绑架陈四郎,他与陈家,陈家与敫家并无关联?且四郎被绑一案绝对是精心部署,那安大郎外出柳州进货已是事实,他怎可能又分身做了这些安排?”

    “这……”乔声瑞被万宁说得答不上来。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孙仵作到了。

第15章 看分量

    孙仵作,年逾半百,头发花白,宽额深纹。

    由于常年守在义庄,这脸上就难免染上了一层晦色。

    他先拜见了乔声瑞,然后抬眼瞧了瞧一旁的万宁,听乔县令介绍此人就是名噪一时的小神断咸郎君,清癯瘦削的脸上有了一丝紧张。

    虽说万宁在乐溪断了不少案子,但都是些偷鸡摸狗、邻里争执的小案子,所以小神断的名号多在市井坊间流传。

    身为仵作的他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小神断。

    “孙老丈,今日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今年立春发生于飞崖山的那起案子。”万宁客客气气地问道。

    “敢问郎君说得可是陈家儿郎的案子?”孙仵作躬着身子,有些怯怯地问道。

    “正是这个案子。”万宁道。

    “那日验尸之事我已报了验尸官记录在案,郎君想要知道什么翻看卷宗便是。”孙仵作眨了眨混浊的双目,言语间似乎不愿细谈此案。

    乐溪县的治安虽谈不上夜不闭户,但也是祥和安稳,这一年也就发生了这一起疑似杀人案,最后也被判定为意外。

    现在过去大半年,忽然再次被问起,孙仵作心里没了底。

    万宁说道:“尸体验报我已看过,其中有几个问题还想向老丈您当面问个清楚。”

    孙仵作表情瞬间僵了,嚅嚅应道:“郎君想问什么?”

    万宁道:“那日你去检验了尸身,可觉有异样?”

    “异样?一个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人,摔得那般血肉模糊,还能有什么异样?”孙仵作心里更慌了。

    “孙老丈,我见尸录上记着死者五尺有余,皮色黝黑,手掌有薄茧,手骨、腿骨皆断,身上皮肤划痕不计其数……这些可都属实?”

    孙仵作连忙回道:“自是事实,我怎敢伪造?”顿了顿,孙仵作又道:“若郎君说起这些,当时,倒有两处我觉得很是奇怪。”

    “哪两处?”

    “一处是尸身当时摔得面目全非,是不是陈家二郎全凭衣着和身上特征辨识。陈家人说二郎右手腕有一块青色胎记,那尸体确实有。只是我却觉得尸体上的那身衣服总显得不那么合身。”

    “不合身?”

    “是的。尸体身上的衣服穿得有些乱,且看着特别宽大,袖子也长了一截。”

    “衣服上可有破损撕裂?”

    “这就是第二个奇特之处,这尸体上的衣服虽然凌乱,却是丝毫没有破损,尸体身上倒是多处有着划伤、刮伤。这悬崖上多是荆棘、杂枝,人坠落时划伤不奇怪,但衣服却没划破倒是奇了。”

    乔声瑞听了这死者身上存在的几处疑点,头上不免冒了冷汗。

    他虽不善刑狱推断,但却不蠢,若真如这孙仵作所说,那这尸体是不是陈棋泽就不一定了。

    要是判错了案,追究起来对他的仕途影响可非同一般。

    “你个老贼虫,当时怎么不说?”乔声瑞忍不住骂道。

    “小老儿我原不过是个守着死人过日子的人,至于这验尸不过城门外摆摊子——一个门外汉。

    我为了糊口应了这万人嫌的差事,却哪懂那些弯弯道道。何况苦主一口认了是陈二郎,县令您也决定结案,我一贱民多嘴多舌只会徒惹祸事。”

    孙仵作重重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发白,哀求万宁和乔声瑞道:“乔县令,咸郎君,小老儿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刚那些话不过是我随口说说罢了,不能作为证供。要是这案子有什么差池,可不能全推脱到我小老儿身上啊。”

    乔省瑞怒斥:“闭嘴,这案子能有什么问题?”

    孙仵作噤声不敢多言。

    万宁和颜悦色道:“孙老丈,多谢你深夜前来,现这边已无事,你可回去了。”

    孙仵作此时巴不得赶紧回去,此时听了忙不迭谢过万宁,快步离去。

    孙仵作一走,乔声瑞黑沉着脸,闷声道:“阿咸,陈棋泽的案子已经结了!”

    万宁眸色一沉,眼睑低垂,红润的双唇紧紧抿着,半晌才冷声说道:“乔县令,其实你已经明白这案子极有可能错了。”

    乔声瑞俊眉紧紧拧在了一起,双眼严厉地瞪着万宁,嘴唇翕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想说这尸体是不是陈棋泽已无法证实,何况陈家认定了是,那谁也不能说他错了。

    可是,心底那丝良知却让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乔声瑞后退几步颓然坐下,道:“阿咸,我是父亲大人遗表上书荫补的官,三年一考一迁转,即便不犯错,最快也要三年才能升迁。

    若是出了差池,罚薪、留任、平级调任也就罢了,很有可能还会被革职查办。

    到那时,我还有何颜面回京见我的母亲,更如何告慰吾父亡灵。

    阿咸,你真得忍心见我被罚?”

    乔声瑞戚戚的神色,哀求的眼神让万宁感到一阵难过。

    在她来到乐溪县之后,乔声瑞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也带给她很多的温暖。

    如今让她亲手揪出乔声瑞的这个错误,眼睁睁看着他被查办,她确实做不出来。

    两人默默无语。

    良久,万宁哑沉出声:“声瑞哥哥,只要这个案子破了,救出敫七郎和陈四郎,功过相抵,上头一定不会重罚于你。

    何况你来到乐溪后,一直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对你也是赞不绝口,上头会酌情思量的。”

    “你有办法破案?”乔声瑞声音低沉,眼睛里却有了希望。

    万宁将目光移向门外,幽幽说道:“能不能尽快破案就要看陈员外的心中谁的分量更重了。”

    说完,万宁抓起置于一旁的披风,对乔声瑞道:“县令,与其这般垂头丧气,不如拼力一搏。我们现在就去陈家。”

    乔声瑞下意识地跟着起身,问道:“现在去陈家做什么?已经快子时了,这也太晚了。”

    万宁头也不回道:“晚一刻陈四郎就多一分危险,县令难道不想早些破案吗?”

    乔声瑞自然是想赶紧破案,将功抵过。

    他不再多言,快步就跟了上去。

    子时三刻,西榆巷陈家忽然火光冲天。

    宅子里众人齐呼,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千声齐作,乱做一团。

    不出片刻,西榆巷军巡铺屋的铺兵们便赶到现场,带着防虞器具、桶索、旗号、水囊、斧锯等器具扑火救人。

    而陈家宅子最西边,太湖石景后面却立着两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阿咸,这么做真得可以引出犯人吗?”乔声瑞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颇有些担心。

    “行非常之事用非常手段,之前吴衙役已放出风去,陈家三房天亮就会动身去北方,犯人再不行动恐就难了,所以我们故意点火制造混乱,给他行动的机会,我想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有所行动。”万宁面色沉静,信心满满。

    “可这犯人心思缜密,难保不会发现是陷阱。”乔声瑞仍是惴惴不安。

    “发现又如何?他精心布局不就等着这一刻吗?即便会有自投罗网的危险,仇恨也会让他铤而走险。”万宁自信地说着。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几声尖叫:“走水了,走水了!”

    隐蔽在西厢房的两名伏兵忽然跳了出来,只见一股火苗在他们埋伏的地方窜了起来,迅速烧着了附近的易燃物。

    还没等万宁和乔声瑞反应过来,就见西厢房有几处也窜起了火苗,数名伏兵不明就里跑了出来,原本幽静的西厢瞬间也乱成一团。

第16章 再失踪

    秋干物躁,火苗碰着木料,迅速蔓延开来。

    眼看着西厢马上要成为一片火海,隐藏在暗处的乔声瑞和万宁不得不出来指挥救火。

    “你!你!你!几个人守住这房门口和旁边的窗户,其他人去喊前院的潜火兵速来救火。”乔声瑞大声指挥着,将已经从埋伏点跑出来的衙差们重新做了部署。

    自个儿则迅速冲进房间查看里面情况。

    “咸郎君,这火越来越大了,你快避一避。”一名衙差见万宁站在院子中央发呆,不由上前拽住她,将她扯到安全的地方。

    万宁就像是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拽着。

    火,在万宁乌黑的眸子中跳跃,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又像是一朵盛开的邪恶之花,它吞噬着一切,摧毁着人们的希望。

    泪水就这样汩汩而下,记忆中最惨烈的片段像一支支利箭飞射过来,重重地扎在万宁的心上,让她痛的浑身发抖。

    那场火比这要大上许多,熊熊烈火烧毁了她的家,烧毁了她十三岁前所有的幸福。

    “阿咸,阿咸,你怎么了?”身体剧烈的摇晃起来,肩膀被一双手抓得生疼。

    万宁的思绪飘了回来,眼中的火光渐渐逝去,看到了乔声瑞担忧的脸。

    “我,我……我没事,只是被这浓烟给呛着了。”万宁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擦去,随口寻了个理由。

    乔声瑞狐疑地盯着万宁瞧了一会,他自然不相信万宁说的,只是当务之急是灭火和抓犯人,至于其他的可以缓缓再说。

    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乔声瑞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

    除了安排的衙役,就是陈家几个家仆和赶过来救火的潜火队铺兵,暂时没有发现异样。

    万宁稳了稳心绪,强压下心中的悲伤,抬眸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众人。

    几名衙役警惕地守着房门和窗口,潜火队的铺兵和几个陈家家仆全力扑救火情,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阿咸,刚起火时,我进屋瞧过,一切正常。”乔声瑞也没有发现目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火是怎么起的?”眼看着火势渐弱,万宁抓住一名铺兵询问。

    她一时没想明白,这西厢房怎么突然就起火了。

    铺兵摇摇头道:“具体原因还不知道,许是前院的火星子飞了过来烧着了什么,这才引起了大火。”

    “阿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乔声瑞瞧着火已渐渐熄灭,原先布置的陷阱全部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也没见有可疑的人过来,看来今晚是要无功而返了。

    更让他心烦的是,今晚这一折腾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下次要想再抓这犯人,恐怕更难了。

    万宁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众人,心中一沉,暗叫不好,拔腿就往院门口奔去。

    乔声瑞大惊,口中喊道:“阿咸,出了何事?”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万宁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的柴房,只见原先紧锁的房门此时大开,沉了一半的心顿时跌进了谷底。

    “阿咸……怎么了……天哪!”乔声瑞随着万宁也到了柴房,正要问个究竟,却因看到门户大开的柴房而惊叫起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和万宁一样,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

    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咸,陈棋泽不见了!”乔声瑞回头对万宁喊道,声音发颤。

    是不见,不是被杀,那就还有希望。

    万宁深吸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县令,快命人守住各门,不要让人离去,并派人在这宅子里搜寻。”万宁直觉陈棋泽应该还在这宅子里。

    乔声瑞已来不及多想,按照万宁说得安排人去搜宅子。

    万宁小跑着去了前院,今晚大多数人手都安排在了西厢,前院虽说很多人在那救火,但那不过是虚张声势。

    其实前院的防范远远弱于其它各处,她担心犯人会发现这个漏洞往前院去。

    此时,前院的火和西厢的火都已经扑灭,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陈家的家仆们在那打扫着现场,前来救援的铺兵们有的抬着梯子,有的背着水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工具准备返回。

    “县令,我们几个得回铺屋去了,那留守的只有一人,要是望火楼再报火情,就会贻误救火时机。”一位铺兵见乔声瑞命人守住了大门,赶紧上前求放行。

    乔声瑞自然知道这潜火兵断不能扣在这不让离去,挥挥手命人放行。

    “等一等。”万宁连忙出声阻止。

    “阿咸,他们都是潜火队的潜火兵,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万宁道:“我知晓他们不能久留,只是还请县令一一认过并仔细检查车上物品,别被人蒙混了出去。”

    乔声瑞一想也对,喊来他们的领头王巡尉清点辨认了人员,对车上物品也是仔细查过,确认无误后才让他们离去。

    众衙役在宅子里边边角角都搜了个彻底,却是毫无发现。

    万宁面无表情地听着衙差一一禀报搜寻结果,待最后一个回禀说毫无发现时,万宁的小手不由攥紧了拳头。

    问题出在了哪?到底是陈棋泽自己跑了,还是被犯人带走了?

    不对,陈棋泽被执行了家法,是没这个能力自己开锁跑走的,且那锁明明是在外头被人砸烂。

    那是犯人带走了他,犯人是用什么办法带走的?

    几个门都有人守着,要带走一个人,不管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甚至是具尸体也不可能。

    难道陈棋泽还在宅子里?

    “幸好这火不大,不然就我们几个,灌水袋都来不及。”一个陈家仆从一边打扫着残垣一边说道。

    “谁说不是呢,军爷们带来的三个大水袋子水都用完了,西厢着火的时候,这边都来不及灌水,幸好有个军爷反应快,跑去后院的井里灌水。”另一个附和说道。

    万宁灵光一闪,上前问道两个仆人:“你们刚刚说,水袋的水都用完了?”

    “对啊,水袋的水在前院救火时用完了,我们赶紧从井里打水灌,但这井口小,一次只能打上两桶水,有个军爷就去后院的水井灌水了,最后还是都用完了,还好那时候火都灭了。”仆从又说了一遍。

    万宁眸光微潋,她明白了,这陈棋泽是怎么失踪的。

    “县令,快,快,我们快去追潜火队。”万宁一边冲着乔声瑞喊一边朝门外冲去。

第17章 犯人现

    西榆巷铺屋离陈家并不远,待万宁、乔声瑞带人赶到时,参与救火的几位铺兵仍在整理今晚使用后的工具。

    万宁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急问:“水袋呢?刚刚救火用的水袋呢?”

    堂内几人有些好奇地瞧着这黑压压挤进铺屋的衙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追到这了。

    见无人应答,万宁急了,上前就在工具堆里翻找。

    “哎呀,你做什么!这些东西我们刚刚收拾妥当准备放进库房的!你这一翻又给翻乱了!”铺兵见万宁破坏了他们刚刚的劳动成果,自然十分不悦,上前就想将她拉开。

    “别碰他!”乔声瑞厉声喝止,示意身边两个衙役上去帮忙翻找。

    铺兵们见县令发了话,只好站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们东翻西翻。

    “还有一个水袋呢?”万宁眼尖,看到了折叠好压在各式工具下面的水袋,但只有两个,今晚听陈家仆从说明明有三个水袋。

    铺兵们一个个站在旁边黑着脸没吭声,许是刚刚万宁和衙役们的举动惹恼了他们。

    “还不快说!要是误了事,你们担当得起吗?”乔声瑞瞧着他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火冒三丈。

    在乔声瑞的逼视下,有一个铺兵抬手指了指后头,说道:“还有一个水袋在车上,因里头还有水,王巡尉说就放后院子里头……”

    万宁不等他说完,越过众人就跑进了后院。

    那里果然停了一辆骡车。

    万宁扑上前一看,骡车上只有划了一个大口子瘪了的水袋子,哪还有水。

    “王巡尉呢?”乔声瑞问跟过来看情况的铺兵。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道:“回来后王巡尉就命我们几个在前头把工具收拾妥当,自个儿把车子赶去了后院。这会子许是出城回去了吧。”

    此时天已微亮,寅时一刻的钟声刚刚敲完,城门已经开了。

    “马厩里的马也不见了,应是王巡尉骑走了。”又有人指了指马厩,那里空空如也,平日里备用的马匹也不见了。

    “他家在哪?”乔声瑞问道。

    “这个我知道,就在东城门外的兰花村。”一个铺兵回道。

    “兰花村?那不就是歇客亭附近?”张县尉一个机灵,脱口说道,“难道真得是王巡尉干得?”

    “吴成,你带几人快骑马去追。”乔声瑞急忙命令道。

    城门开了没多久,这王巡尉应该跑不远。

    吴成二话不说带上三名衙役就往东城门去了。

    此时的乔声瑞又气又急,刚刚他怎么没想到这水袋子是用整张牛皮做的,完全可以装入一个瘦弱的少年。

    路上万宁和他说了这个推断后,他还有些不信,但现在看到被割开大口子的水袋和不见踪影的王巡尉,加上王巡尉的家在歇客亭附近,他又是前日戌正时分骑马进城四人当中的其中一人。

    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这王巡尉八九不离十就是犯人了。

    只是这王巡尉也未必真得就往兰花村去了,说不定他带着陈棋泽没出城也有可能。

    “你们都想想,王巡尉会去哪?”乔声瑞冲着铺兵们问。

    铺兵们都摇摇头,低声嘟囔:“我们哪里会知道?”

    乔声瑞急得直跺脚,若陈棋泽真得在王巡尉手上,那晚找到一刻,性命便多一分危险。

    “阿咸!你在想什么?”乔声瑞有心搜城,又觉得人手不够,忽见万宁在那来回踱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万宁低着头,左手撑着右手的手肘,贝齿咬着拇指,在那来回踱步思考。

    就在乔声瑞被她晃得头晕,忍不住要上前阻止她时,万宁忽然停了下来,对乔声瑞道:“我知道王巡尉会去哪了!”

    看着万宁沉静坚定的眸子,乔声瑞焦躁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青山峭壁,灌木蓬乱。

    深秋的飞崖山早已没了初秋时的叠翠流金,只有萧萧落叶,枯树虬枝。

    飞崖峭壁边,一清瘦少年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目无神,目光涣散。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七尺高的汉子,怒目圆睁,一只手拽着少年的头发使劲往后扯,露出他那瘦长的脖子,一只手则拿着一把利刃架在上面。

    “王巡尉,敫七郎和陈四郎已经在你家的地窖找到了,他们都还好好的。所以,只要你放了陈二郎,还有活命的机会。”万宁劝道。

    “哈哈哈,活命?现在我知道勇儿已经没了,我本就没活着的打算!”王巡尉歇斯底里地喊叫道,“今日我从这鳖小子嘴里知道了一切,我的勇儿没了,真得没了!我活着本就无望,现如今我只要杀了这厮为勇儿报仇!活不活命我根本不在乎!”

    许是喊得用力,又或是仇恨已侵蚀了他的神智,王巡尉双目一片赤红,拿着利刃的手不由自主的发颤,少年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

    “勇儿他一定不希望你杀人!”万宁见他情绪激动,生怕他手一抖,陈棋泽的细脖子就被抹断了。

    来不及深思,万宁只能搬出“勇儿”,希望能让王巡尉稍稍冷静。

    “王巡尉,勇儿他是个极好的孩子。虽然他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但是他却很善良。家中的那些狗儿、兔儿、鸟儿都是他救回来的吧?”

    万宁在赶来飞崖山之前,已找王巡尉的好友李巡尉知晓了他家里的情况。

    而李巡尉就是前日和王巡尉一起戌正时分从西城门进城的人。

    “对对,勇儿是我的好儿郎。大家都说他傻,但我知道他虽不聪明,心肠却好,要是看到有那受伤的小猫小狗啥的,他都会抱他们回来救治。”王巡尉说到孩子,那原本猩红一片的双眼瞬间就涌上了慈爱的光。

    “所以,王巡尉,像勇儿这般善良的孩子,他连小猫小狗都舍不得伤害,怎会愿意你伤人?”万宁循循善诱。

    王巡尉愣了愣,目光眺向万宁。

    箭弩拔张的气氛就这样突然安静了下来,。

    万宁尝试着往前挪动几步,边走边道:“王巡尉,我们到了你家,看到那些勇儿救回来的狗儿、兔儿都被你照顾得极好,而且你绑了敫七郎和陈四郎这些天,也没伤害他们。你和勇儿一样,都是好人。”

    “呜呜呜……”王巡尉忽然低下头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呜咽声。

    片刻后又仰头大嚎:“你胡说,我怎会是好人,我绑了那两个小娃娃,我还放火,还要杀人!我是个杀人放火的恶人!恶人!”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在秋风瑟萧中让人不由心中发颤。

第18章 落崖亡

    冷风在山崖边呼啸,情绪激动的王巡尉开始扯着陈棋泽踉踉跄跄往后退去。

    身后就是空幽深谷,也是勇儿命丧之处。

    王巡尉费尽心思把陈棋泽带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杀了他祭奠勇儿。

    万宁看着王巡尉后退一步,心就下沉一分。

    “这位郎君,看你不过束发之年,却有如此本事,一路追踪险些害我不能报仇,真得令人敬佩。

    曾经何时我的勇儿也和你一样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可惜那一场病,害他成了傻儿。

    但他人虽傻了,心地却还是那般好,从不害人,还十分孝顺。”王巡尉忽然停止了哭嚎,平静地看着前方,幽幽说道,“勇儿的娘在生他的时候死了,他从小跟在祖母身边,会走的时候就知道帮祖母端茶倒水,会跑的时候就知道帮家里拾柴干活。八岁那年一场大病,虽捡回了命,却烧坏了脑子,自此就成了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可是对祖母好他却不曾忘记。

    立春那日,他跑去飞崖山,就是为了给祖母买个戏人状的果食。因为我家母亲爱听南戏,曾在驼老汉那买了一个小生,平时提过想再买个花旦凑成一对儿,勇儿便记心上了。

    却不想那次去了后就再也未回。我和母亲苦寻数无果,又听官衙的兄弟说那日飞崖山发生了坠崖命案,疑是我家勇儿,便托人去了县衙打听。

    所托之人告知飞崖山坠崖而亡的是陈家三房的孩子陈二郎,陈家人已认了尸,案子已经结了。

    又言陈二郎是因为与一十一二岁的少年抢果食,才失足落的崖,我便疑心那个少年是我家勇儿。

    那时候我还以为勇儿是因为看到陈家二郎落崖死了,心里害怕所以躲在山里不敢出来。我真没想到死得那个才是我家勇儿啊!”

    提及勇儿的死,王巡尉便忍不住哽咽落泪。

    万宁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又是何时知道死得不是陈二郎呢?”

    王巡尉戚戚说道:“因为涉及到陈二郎的死我不敢伸张,只找了李兄帮忙,在山上寻了许久,终是没见身影。李兄多次劝我放弃,言下勇儿说不定已经在这山里被猛兽吃了,可我偏不信,就这样一直到入秋,都没有勇儿的音信。我家母亲也因为忧思过度,染病去世。

    那时我,除了当值,便是到处打听勇儿消息。有一日我从西榆巷回去,路过枣王金银铺时看到一个小娃在枣树下玩面人,那个面人是一个花旦的模样,看样子有些发黄,买来的时间应该挺久了。

    我想到勇儿也是去买这样一个小面人失踪,心里头发酸,便上前和那小娃儿说了几句话,没想到那个孩子说这个面人是立春时在飞崖山崖上捡来的,还说他在山顶看到两个哥哥打架,其中一个掉下了山,另一个吓坏了就跑了,这面人就掉在地上被他捡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问他跑走的哥哥是不是脸儿圆圆的,皮肤有些黑,穿着黑色短褐?他竟说不是,他说掉下去的才是我说的样子,跑走的是瘦瘦高高,皮肤白净,而且穿着绛红色斜襟褙子。

    我当时就明白了,原来掉下悬崖的是我的勇儿,而不是陈家的孩子。他杀了我家的孩子,怕官府追究,陈家便冒认了尸体,然后把陈棋泽给藏了起来。

    我想去县衙告状,可李兄对我说陈家能够鱼目混珠,铁定是打通了关系,要不然陈家也不会捐资造桥。

    李兄说得对,陈家和县令官商勾结,我一个小小的铺兵谁会理我,于是我就想尽办法要把陈二郎引出来。

    今天天助我也,虽然你们设下了埋伏,想把我引去西厢,但我早已料到那是陷阱,进得陈家后我便伺机寻找,竟真被我找到陈棋泽就藏在柴房。哈哈哈,连老天都在帮我!”

    王巡尉说着用力拽着陈棋泽的头发往后使劲扯。

    跪在地上的陈棋泽如瘫软的牛皮一般被人向后拖去。

    万宁看着陈棋泽毫无血色的脸,直觉他恐怕不好了。

    在这般僵持之下,陈棋泽竟毫无反应,也不知他是否受了重伤。

    而且王巡尉也离悬崖边越来越近,再退两步他就会带着陈棋泽一同掉下去。

    “王巡尉,我同陈家并没有勾结。”乔声瑞忽然开口说道,“若是当时你得知死的是勇儿,而不是陈棋泽时就带着敫七郎来衙门,我自会查明真相,还勇儿一个公道。你也不至于落下这些罪名。”

    “哈哈哈,乔县令你现在来充当什么好人,若不是你玩忽职守,草率断案,会有我儿的冤死吗?你会查明真相?你保你的乌纱帽都来不及,怎还会去查?

    若不是我把事情闹得这般大,你恐怕根本就不会承认自己断错了案,只会将错就错吧!”

    “王巡尉,本官一向清正廉洁,怎会如你所说徇私枉法。

    不过是那日我未在县内,未能看到现场,这才受了蒙蔽。但你若一早便来秉明,我自会知错就改,重启此案。”

    乔声瑞说得义正言辞,万宁却听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乔声瑞,就是太爱标榜自个儿了,这时候你把自己说成个青天大老爷也没用啊,说不定还会激怒犯人。

    果然,王巡尉听了这话,觉着乔声瑞是在推卸责任,不由勃然大怒,吼道:“什么知错就改,你不过就是收了陈家好处,才会草草定案。你再怎么推脱也逃不了错判和包庇之罪!”

    “我没…”乔声瑞还想争辩,就见王巡尉突然极速退了几步,然后往后一仰直直就摔下了悬崖。

    他抓着陈棋泽的手突然松开,似并不想将陈棋泽一同下坠,但陈棋泽却因惯性连带着要掉下去,离他最近的万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拽住了陈二郎的双脚。

    动作敏捷,出手迅速。

    陈棋泽身子悬在崖外,双脚被万宁抓住,整个人毫无知觉,直往下坠。

    好在乔声瑞和张县尉他们也扑了过来,同心协力将陈棋泽拽上了悬崖,但王巡尉却救不回来了。

    “快把陈棋泽送去郎中那。”乔县令命令两个衙役背着陈棋泽下山就医,他和万宁及其他众人则跑到悬崖下查看王巡尉情况。

    王巡尉摔的血肉模糊,同他的勇儿一样,死在了这飞崖山下。

第19章 原是你

    清月入扉,皎皎月光如银纱铺陈在陋瓦简院内。

    一着黑衣的身影在院门口左右张望片刻,然后推开院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借着月光找到了桌边的蜡烛点燃。

    瞬间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映在那窗棂上,如同鬼影晃动。

    黑影在这所房子里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所过之处皆是翻箱倒柜,可还是一无所获。

    一眼望去,这房子不过一个厅堂两个房间外加一个灶间,且没有陈设太多的家具,可谓是一眼望尽,并无机窍。

    “这厮把东西都藏哪了?”黑衣人寻觅半天,仔仔细细搜了个干净,却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不由又急又恼。

    “李巡尉是在找这个吗?”

    轻柔空灵的一声询问在背后响起,让李巡尉全身一僵,随即屋子忽然亮堂了几分。

    惊恐地回过头,只见裹着银色披风的万宁亭亭而立,手中提着的羊皮灯笼烛火闪烁,映着万宁雪白小手掌心中的金蟾挂坠,让人心头发颤。

    “咸…咸郎君怎深夜来此?”李巡尉强装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目光却死死地盯在万宁手中的那个金蟾上。

    “我同李巡尉一样,深夜到此也是为了寻样东西。”万宁浅笑道,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

    “哈哈哈,咸郎君说笑了,我…我怎会是来寻东西的,我是来夜祭王巡尉。”李巡尉故作悲伤叹了口气,“王巡尉一家也是可怜,先是勇儿没了,后来母亲也病逝,如今他又畏罪自尽,这一家子全没了。

    我和王巡尉相交一场,他虽因一念之差,酿成大祸犯下重罪,但他生前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实则是个好人。他生前我也受他不少照顾,故而今日便来他家祭拜。”

    万宁嘴角噙笑,微讽道:“李巡尉还真是情真意切,情深意厚,不仅深夜前来祭拜,而且还顺带为王巡尉清整了房屋?”

    顿了顿,又道:“李巡尉既是来祭拜,怎没带蜡烛纸钱?”

    李巡尉脸皮不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嘿嘿尬笑两声:“不过是来旧屋聊以慰藉,不必带那些虚幻之物。”

    万宁柳眉一挑,笑道:“那倒是,李巡尉和王巡尉真乃肝胆相照,这一路布局安排,似是为王巡尉复仇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典当家传之物为他筹谋,真可谓是感天动地呀。”

    听了万宁的话,李巡尉脸色青白,再也装傻充愣不下去了。

    万宁继续道:“王巡尉跳崖之后,我便觉得有些事仍是想不明白。于是这几日我走访王巡尉生前有过交集众人,仔细询问了获救的敫七郎、陈二郎、陈四郎,终让我发现王巡尉在这个案子中不过是个实施者,他背后的那个人才是元凶。”

    李巡尉闻言,双手紧握,眸底顿现狠戾凶光。

    万宁却当没看见,仍往下说道:“我走访后得知王巡尉就如你所说,是个好人!好到即便临死前那一刻他都没有狠下心来杀害陈棋泽,他跳崖之前松开了抓着陈棋泽的手,没有带他一起跳下。

    因为他在陈家带走陈棋泽后已问清了那日事情的经过,勇儿和陈棋泽抢夺面人,两人纠缠间勇儿失足掉下悬崖,陈棋泽还伸手抓住他想要救他,却终是慢了一步。

    他小手臂上的抓伤证明当时勇儿抓住了他的手,但没有抓牢还是掉了下去。陈棋泽没有故意杀人,所以王巡尉没忍杀他!

    勇儿坠崖后,陈棋泽吓坏了,他顾不上捡起之前两人抢夺的面人,慌慌张张跑下山查看。此时正好碰上前来寻找陈棋泽的陈员外。

    陈员外顾及陈家颜面,不想陈棋泽背上误杀的罪名,便灵机一动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将勇儿说成陈棋泽,并将陈棋泽的衣服给勇儿换上。

    勇儿今年十一,陈棋泽十三,勇儿个头不及陈棋泽高挑,所以衣服显得宽大。又因为是死后换上,所以身体上有多处划伤,衣服却是完好。

    这一切恰恰都被你瞧见了,你捡了掉落在山上的面人,隐瞒了陈棋泽还活着的事实,刻意去接近王巡尉,精心布局了后面的一切。”

    “嘿嘿嘿”李巡尉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双眼微眯盯着万宁道:“咸郎君的推断甚是精彩,这王巡尉已然伏法,不知咸郎君为何还想将这些罪名再牵扯到我的身上?

    难道是乔县令想多立些功抵那立春错判的案子之失?”

    边说目光越过万宁,朝门口望去。

    “呵呵,李巡尉还真是善于攻心,你是想诈一诈这里是否设有埋伏吗?

    你正是用这等攻心之术一步步利用王巡尉来完成你的计划吧。”万宁仍旧静静地站在门口,沉着地看着李巡尉。

    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李巡尉的脸色愈发黑沉。

    “咸郎君既认定此事与我也有关,你倒说说我为何要这样做?”他嘴上与万宁周旋,心中却想着是否能够以万宁为人质破局而出。

    万宁瞧其盯着自个儿的神色,猜他心中盘算,倒也不怕,含笑继续道:“先不说那些,李巡尉可知我是如何怀疑到你的?”

    李巡尉没有说话,万宁便直接说道:“一是我走访时得知你和王巡尉虽都为巡铺屋巡尉,但之前并无交集,你们俩交好正是在今年立春过后。二是陈四郎失踪那日戌正时分从西城门进入的四人中恰巧也有你。”

    “咸郎君还真是神断,就凭这些你就怀疑我是共犯?简直是可笑!”李巡尉忍不住讥讽。

    万宁淡淡一笑,说道:“李巡尉不必着急,听我慢慢说。

    光凭这些自然不能认定这些事和你李巡尉有关联。突破口其实正是陈四郎失踪前发生的李二收买之事。

    王巡尉家境一般,之前为治勇儿和母亲的病更是入不敷出,收买李二之人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这银子绝不是王巡尉能拿的出的。

    那这些钱王巡尉是如何来的呢?在王巡尉留在铺屋的遗物中我们发现了一张当票。根据当票我们赎回了他典当之物,就是我手中这个金蟾坠子。

    这金蟾坠子色泽鲜亮,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绝不是普通人家之物。我便去枣王金银铺问了老掌柜,得知这金蟾出自秀州大师之手,是当年陈家太爷特地订制送给他刚刚满月的第二个儿子的满月之礼,上面还刻有那个孩子的名儿,一个“鑫”字。而王巡尉与陈家可无半点瓜葛,那么这个金蟾坠子会是谁的呢?

    李巡尉!是你的吗?或者……我应该称呼您陈家二叔。”

    万宁声调一沉,猛地抬眸直视李巡尉。目光锐利,神色肃正。

第20章 陈老二

    烛火摇曳,光线昏暗,却掩不住李巡尉那铁青的脸。

    当万宁口中吐出“陈二叔”三个字时,李巡尉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小郎君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盛怒和绝望之下,李巡尉决定铤而走险,杀了她以绝后患。

    可是没等他的腿跨出去,就觉得脖子一凉,一把匕首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个纤瘦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只要他敢上前对万宁不利,手中的利器早已等着他!

    这把匕首十分小巧,却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可见锋利。

    “陈家二叔,您可别乱动,这把匕首可是削铁如泥,您的脖子应该不是铁打的吧?”万宁似笑非笑地调侃。

    利器贴喉,李巡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冷哼一声说道:“什么陈家二叔,我可不认!”

    万宁见他嘴硬,也不着急,回头喊道:“陈员外,陈家三叔,都来认认这可是你们家二郎?”

    李巡尉脸色微变,想要逃走,却被人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员外和陈三郎走了进来。

    万宁将手中的金蟾与陈员外看了,陈员外当场就认了这是他二弟之物。

    “小时候,父亲给了我们仨兄弟每人一件满月礼。我的是一只玉貔貅,二弟是金蟾,三弟则是银鲤,上头都刻着我们的名。”

    说着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貔貅坠子拿出来给万宁看了。

    “陈员外,还请您看看眼前此人是不是您家二弟陈鑫。”万宁将灯笼递于陈员外。

    陈员外和他三弟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上前打量了李巡尉一番。

    “二弟?”

    “二哥?”

    陈员外和陈三郎异口同声,声音中难掩激动和不解。

    李巡尉横着脖子,没有应答。

    “二位,你们确定他是陈鑫吗?”万宁问道。

    陈员外和陈三郎点点头。

    虽然眼前这人外貌变化很大,但血脉至亲的感觉不会变,他们觉得这就是陈鑫。

    为了确定这一点,陈三郎更是冲上前去抓住李巡尉的左手臂,撸上衣袖一瞧,上面赫然有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疤。

    “二哥,二哥…”陈三郎抓着李巡尉的手,带着哭腔喃喃喊着,“你真的是二哥,真的是二哥!

    这道伤疤是当年我们随父亲去柳州走货,路遇强盗时你为了保护我留下的。

    不会错了,你就是二哥!

    二哥,这些年,你去哪了啊?我和大哥找了你好久。”

    说到最后陈三郎几乎是泣不成声。

    李巡尉原本想一脚踹开陈三郎,但他抓着自己的手哭诉着兄弟情,心里头某一处柔软被触及,狠心的事便做不出了。

    “二弟,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啊?

    自从大郎夭折,妩娘去世,你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到处去找你,都没找着,你到底去了哪啊?”陈员外见陈三郎哭得伤心,也不由抹了抹泪,哽咽问道。

    李巡尉没有推开陈三郎,却在听了陈员外的话后,脸色大变,阴沉怨恨的目光直视陈员外怒道:“你还敢提大郎?要不是你害死了他,妩娘会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我的妻儿都被你所害,我恨不得能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这话从何说起?二弟,大郎明明是得了重病夭折,怎会是我害死的?”陈员外受到莫名指责,又气又委屈。

    “得病夭折?以前我也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我见二郎也渐渐有了这种症状,我才惊觉恐怕是你…你这个陈家长子身后无子,怕我们的孩子继承家业,这才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害死我们的孩子。”李巡尉指着陈员外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老泼才,枉我们从小尊你敬你,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陈员外只觉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二哥,你是不是误会了?大哥怎会如此?”陈三郎大惊失色,看了看陈员外,又看了看李巡尉。

    “误会什么?你家泽儿七岁之后突然就变得体弱多病,身体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暴躁是不是?

    我家润儿也是如此,他只是没泽儿这般坚强,发病不到一年就浑身酸软无力,无法行走,直至无法咽食,衰弱死去。

    润儿一死,妩娘也跟着走了,我什么都没了。

    那段日子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日夜煎熬,夜不能寐。一闭眼就看到润儿哭着喊我,我真得是痛不欲生,这才决定离家游走。

    也正是外出游历,才让我知道西域有一种奇毒可以让人变得虚软无力,直至力尽而竭。

    所以,润儿,泽儿都是被你下毒所害,你早该被千刀万剐!”

    李巡尉说得咬牙切齿,陈三郎听得目瞪口呆。

    而陈员外捂着胸口,身体一个踉跄,要不是万宁扶着他,恐怕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你,你,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父亲母亲去世的早,我十七岁就接管家业,每日早出晚归,千辛万苦支撑着这偌大的家产。

    而你们那时年龄尚小,我把你们当儿子一般拉扯大,现如今,孩子得了病夭折你们却不知听了哪些个妖魔鬼怪的话就怀疑是我下了毒!

    你们……你们!我,我…”陈员外捂着胸口,被气得直喘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接着说道:“陈鑫,你要是有证据,你就去衙门击鼓告我,让乔县令砍了我!”

    说到这,陈员外老泪纵横,不能自持。

    “还请各位听我说几句。”万宁扶着陈员外坐到一边的木墩上,然后说道,“在我得知陈棋泽没死之后,也很是好奇为何陈员外不将他送出乐溪,如此不是更能保护陈棋泽的安全?这个疑问陈员外不肯告知真相,只用不舍得为由搪塞与我。

    后来王巡尉带着陈棋泽在悬崖对质,我见陈棋泽面色惨白,跪地不起,整个人似是毫无知觉,我便推测陈棋泽恐是有疾。

    救下他之后,经郎中诊断陈棋泽果然一直身患顽疾,且这病并不会立即致死,只会一日比一日虚弱,直至最后衰弱而亡。

    我再问陈员外,才知这病竟是陈家隐秘。

    此病代代相传,且传男不传女,所以陈员外的女儿们都没有染病。而传给男孩应也只有一半的几率。所以你兄弟三人都不曾有事,而你们的孩儿有些染病有些却无碍。”

    万宁得知这种病后,想起娘亲曾说过什么家族遗传病,什么遗传基因之类的,那时候她完全不懂,这时候她也有些似懂非懂。

    不过能够肯定的是陈家这些孩子是因为这家族病才夭折,并不是陈员外下毒。

    李巡尉对下毒这件事纯属伤心过度后的臆想,加上在外面听了一些蛊惑,便越想越真,越想越气,最后演变成笃定是陈员外下了毒。

    “你胡说!”李巡尉惊愕万分,不敢相信。

    “她说的是真的。”陈员外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之前父亲对我说过,说我们陈家有一种代代相传的病,他的三个兄弟都是七八岁时染病,有的一两年就走了,有的拖个七八年也没活成,最后只活了他一个。到我们这一代,父亲很庆幸,我们兄弟三人都没这个病。可惜到了我们的孩子,这病魔终不肯放过我们。

    二弟,现在看着只有润儿,泽儿得了这病,可又怎能知道年幼的四郎,刚出生的五郎就没这个病呢?若是有一日五郎也得了这病,难道你还会怀疑我下毒杀害自己的亲骨肉吗?

    当年我的三郎若不是出生一个时辰就夭折了,也许也逃不脱这命。”陈员外说到孩子,眼眉下耷,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之所以在二郎犯事后没将他送走,一来是知道他这个病需要照顾,二来…我是怕这孩子客死他乡,不能落叶归根啊。

    我又为何要把四郎还给三弟,因为我担心四郎即将到那犯病的年纪,听闻北边有名医,便想着跟着三弟去北边也许会有一条生路。

    若是没犯病,那三弟膝下好歹还有一子,以后也算是后继有人。

    二弟,三弟,我一直不告诉你们这些,是不想你们伤心难过,却没想召来二弟怨恨,以至生出这些事端。”

    陈员外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沉重而又悲怆。

第21章 说案情

    话至此,只剩唏嘘。

    李巡尉,真名陈鑫,像泄了气的球一般垂下了脑袋。

    “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陈鑫像着了魔般的喃喃自语,一直以来复仇支撑着他的意志,此时剥开的真相如同万蚁蛀堤,一点点摧毁着他的心智。

    这时,埋伏在外面的乔声瑞一行押着一壮汉走了出来。

    万宁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陈鑫的心魔所致。

    五年前,陈鑫独子患病夭折,其妻也因忧伤过度抑郁而终,深陷心伤的陈鑫离家远游,来到一个叫庞尼的西域小城,认识了这位西域人。”

    说着,莹润白皙的小手抬起指了指外面的壮汉。

    负责押解的吴成默契地举起灯笼照亮了此人的脸。

    众人齐齐瞧去,皆是一惊。

    这人个头比一般男子要高许多,脸庞棱角分明,看着不像是中原人士。

    吴成伸手扯下了此人的发髻,散落下来的头发只有表层是黑色的,里头都是醒目的红发。

    “你们放了沙木,不关他的事。”陈鑫忽然开口。

    万宁低叹一声,说道:“陈二郎,你还当他是知己,你可知今日一切的悲剧除了你自个儿的心魔,还离不开这人的推波助澜。”

    陈鑫一怔。

    万宁继续道:“你在庞尼城遇见了这个叫沙木的人,他对你嘘寒问暖,关爱有加,听你讲心事,陪你喝酒,于是你就当他知己。

    他得知了你家中情形,便故意告诉你西域有一种奇毒,中毒之人会有你说的那种症状。你因痛失爱妻爱子,神志混沌,心痛无处释放,便开始接受这一说法,加上你走之前小二郎也开始有此症状,你慢慢地就对陈员外下毒之事深信不疑,报仇便成了你的精神寄托。

    沙木见对你洗脑成功,便开始怂恿你实行复仇大计。

    你们乔装回到乐溪,陈鑫你进入巡铺屋当了铺兵,沙木则做些散工,伺机行动。

    你们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将陈员外绳之于法,然后由你继承家业。

    只是你们一直没有办法找到陈员外下毒的证据,你们还找到给陈棋润、陈棋泽治病的郎中询问,但都没有证据可以证实。

    这一拖,就拖到陈员外生下了一子。

    这时你们急了,若是再不行动,待这孩子长大,你就更没机会了。

    此时,陈棋泽竟意外成了你们的突破口。

    立春那日,你们跟踪陈家去了飞崖山,意外看到了王勇与陈棋泽争执之下失足坠崖,陈员外为保陈棋泽偷梁换柱的一幕。

    于是,你计上心头,准备利用这件事借他人之手除去陈员外。

    那时你已升为巡尉,正好王勇的父亲是西榆巷铺屋的巡尉,你借同僚之名接近王巡尉,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将你在山上捡到的面人给了年幼的敫七郎,然后教他说了那番话,让王巡尉知道死得那个不是陈棋泽,而是他的儿子王勇。

    而你之所以利用敫七郎,一是因为年幼孩子的话容易让人相信;

    二是敫七郎那日确实在飞崖山。

    也凑巧你看到了王小娘和苗大牛,知道了他们的丑事,便以此威胁王小娘要她教敫七郎说那些话。那些话由孩子最亲的人教自然比你一个生人容易的多。

    王巡尉果然又气又伤心,找你商量。你劝他不要报官,而要私下报仇。

    为了逼陈家交出陈棋泽,你教唆王巡尉绑架陈四郎,你告诉他陈棋泽没几年可活了,用陈四郎去换陈棋泽,陈家一定愿意。

    同时,你在群芳阁发现有一伙京城来的人牙子在这边作案,他们已经绑了不少孩子,你决定借他们的案子来误导官府。

    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多绑架几个孩子,造成人牙子拐骗孩子的假象。

    之所以你选择敫七郎,一来你本就担心王小娘将你们的事说出去,绑着敫七郎可以牵制住王小娘。

    为了容易得手,你故意放出风声让王小娘误以为敫家大娘子知晓了她和苗大牛的事,惧怕之下她便带着孩子出了敫家去找苗大牛。

    这时,沙木便去了安家绸缎铺假借解手通过小门在金银铺放了火,王巡尉则趁救火绑架了敫七郎。

    然后你开始计划绑架陈四郎。因为接二连三的孩童失踪,官府很容易将此列为拐骗案。

    一旦列为拐骗,你们就可以放心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可是你们没有料到,我们没有按照你们铺好的路走,而将破案的方向放在了寻仇上。

    为了不让官府太快查到线索,你决定引导我们去破获人牙子的案子,再次让我们把重心放在拐骗上。

    那日你和王巡尉先装作路人往藏匿孩子的屋子路过,说了那样一番话,使得周全等人心生不平。

    之后你去了歇客亭,打昏了李二,用迷药弄昏了陈四郎。因为你怕李二认出你,还特地蒙了脸。

    同时,你还让王巡尉偷了周全的马,将李二从车坊租来的马换给他,这样不仅控制他进城的时间与你们的吻合,也因为车坊的马在他们手上而做实他们绑架的事实。

    你这招栽赃嫁祸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每一步都算计到了。

    接下来一切如你所料,乔县令端了人牙子的窝点,找到了张二郎。

    虽然没找到敫七郎和陈四郎,但所有人当时都觉得两个孩子更有可能在别的人牙子手上。

    原本你已打算让王巡尉拿着陈四郎去威胁陈员外交出陈棋泽,但你没想到我们很快发现了敫七郎失踪真相,又找到了王小娘询问,你担心事情败露,便起了杀心。

    你让王巡尉动手杀害敫七郎,可王巡尉心善,他不忍杀害无辜的孩子,就偷偷将敫七郎和陈四郎都藏到了地窖里。这在我们救了敫七郎之后,那孩子已经都告诉我们了。

    还没等你将相关证人处理干净,我们又发现了立春那起案子有疑。

    当看到孙仵作深夜走进衙门,你就知晓这事情瞒不住了,于是你决定将计就计。

    反正你最终的目的就是逼出陈棋泽,将陈员外偷梁换柱的事告知于众。如此,陈员外必将受到惩罚,而你既报了仇,也得了家业。

    你告诉王巡尉,那晚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诱使他铤而走险,去陈家找人。

    当晚你乔装成普通铺兵,进入陈家。

    因你对陈宅十分熟悉,你发现西厢不对劲,便用射水竹筒,将用油浸泡过的细木棍点燃射到西厢,引起火灾制造更大的混乱,同时也看清了我们的埋伏。

    然后,你搜索了附近几所屋子,发现后院柴房房门紧锁,心中猜测陈棋泽可能在里面。便以装水为由,带了水袋子过去。

    果然被你找到了虚弱的陈棋泽。

    你将水袋子割开大口子,将半昏迷的陈棋泽装了进去。

    由于王巡尉与你是同谋,救火结束后认人和查物的都是他,你自然安全。

    你完成这一系列事后,便不再参与,由王巡尉带着陈棋泽去了飞崖山,为勇儿报仇。”

    万宁根据敫七郎、王小娘、陈四郎、陈棋泽等多个证人的证供,以及后来在陈家找到的未烧烬的细木棍等等等等,基本推断出了案件的来龙去脉。

第22章 案子结

    对于万宁说得这些,陈鑫没有否认。

    那个叫沙木的西域人倒是连连喊冤,说不关他的事。

    陈员外则痛心疾首,连连叹气,陈三郎在一旁痛哭失声。

    他没想到小时候保护自己的二哥现在竟然想害他的两个孩子。

    陈鑫撇撇嘴,有些不甘地说道:“我自认想得周全,也不知是哪里漏了破绽,仅仅是因为收买李二银子与王巡尉收入不符你就起疑了吗?”

    万宁道:“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点就是那些京城来的人牙子事败于群芳阁,而王巡尉从不去那里,他怎可能知晓群芳阁的事。

    经仔细询问那的老鸨和鸨儿,他们说有个红发的西域人倒常来做乐。

    乐溪是个小地方,又处于南边,西域人极少见,故而一找便找到了。

    找到了他自然就能顺带出你。

    再加上找到了王巡尉典当之物,我们便决定引蛇出洞。

    我们赎走了金蟾,却让掌柜的告诉前来赎货之人,这金蟾前几日就被王巡尉赎回了,将你引到了王家。

    陈鑫呵呵笑了两声:“那时我和王巡尉都没那么多银钱收买李二,我只能先拿出了这从小佩戴的金蟾周转,却不想……不过,我即便和王巡尉一起做了这些事,但我可没害人命。

    “是吗?”万宁小脸忽然无比严肃,说道,“你没有害人吗?王勇坠崖时你就在山上目睹了一切,却不去救他,若是在陈棋泽抓住他时你搭把手,那王勇就不会死。

    事后,你又阻止王巡尉通过正途寻找真相,教唆着他绑架、纵火,甚至还想要他杀害敫七郎。

    最后他在万念俱灰之下跳崖自尽,这全是因为你。

    你口口声声说陈员外害子侄,自己却毫不留情地利用陈四郎,迫害陈棋泽,难道他们不是你的子侄吗?

    当年妻儿离世,你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令人同情。

    但你不该听信谣言,深陷魔道而不肯自拔。

    你既然问了那些郎中,就应该明白两个孩子都没有中毒,可你宁可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也不想面对事实。

    你甚至都没去证实是不是真得有这种毒。

    因你,安大郎铺子被炬;敫家,陈家受到了多少伤害?你竟还说你没害人?”

    陈鑫哑口无言。

    垂髫孩童失踪案就此告破。

    乔声瑞命令衙差带着犯人回衙。

    众衙役押着陈鑫、沙木、陈员外等人收兵回衙。

    谁都没有注意,此时王家附近的小树林内有两名男子一直瞧着这边的动静。

    其中一身着黑色便衣男子低声问面前傲然而立的锦衣男子:“主子,要动手吗?”

    锦衣男子背对着他,目光看着灯火绰绰的王家院子,漾出两声轻笑:“这种小场面用不上你,我此番来此不过是闲来无事寻个乐。

    却不想还真发现这么有趣的事。

    赤鹰,刚刚搁在陈鑫脖子上的那把匕首是清刚吗?

    理似坚冰,清利有力。

    清刚出现了,持匕的是她吗?”

    轻盈转身相问,却见赤鹰低头不语。

    “呵呵呵,赤鹰,你的心乱了!”锦衣男子轻笑而去,赤鹰起身默默跟上。

    县衙后院,万宁坐于漆木平角条桌旁,捧着一碗桂圆羹慢慢喝着。

    暖甜的羹汤顺着喉咙入了腹中,让人心头一暖,不仅消去了夜间的寒气,也带走了这个案子的郁结。

    “阿咸,这酥油鲍螺是花裳最拿手的,用的奶酥还是京城那边儿带来的,这边儿没有,你尝尝。”乔声瑞将八角碟移到万宁的面前。

    这鲍螺是将奶酥挤在碟子上,边挤边旋转碟子,形成螺旋状的美丽造型,有粉色,有纯白,既美观又让人垂涎。

    万宁本有话要与乔声瑞说,但见美食当前,还是忍不住先取了一枚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果然是上方佳味。

    “花裳真是手巧。”万宁吃着好吃,真心地夸赞道。

    只是瞧着这花裳虽嘴上谢着万宁的赞,眼神却直往乔声瑞那边飘去,眼底的不满已溢出于表。

    看来这碟子的佳味美食是特地给乔声瑞做的,她这是抢了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呢。

    这样一想,伸出去还想再取一个的手堪堪又收了回来。

    “阿咸,喜欢再吃几个。”乔声瑞倒没注意到花裳的眼神,他见万宁吃得津津有味,知她爱吃,便又劝说她再吃几个。

    万宁虽然爱吃,但却不爱夺人所好,使劲克制着自己再拿一个的冲动,将面前的八角碟轻轻移到了乔声瑞那边,说道:“花裳做得这果子确实好吃,县令也尝尝吧。”

    花裳闻言,低头含笑,眼中满是期待的瞧了瞧乔声瑞。

    “诶,以前在京城我常吃,阿咸爱吃就多吃些。”乔声瑞又把碟子推了回来。

    花裳的脸色随着这碟子推来推去而变幻。

    “这东西有些油腻,夜深不易多吃,尝一个就够了。”万宁寻了个理由退却。

    她看着花裳,再看看乔声瑞,觉得自个儿夹在中间莫名尴尬。

    这乔声瑞咋就不明白呢?人家花裳就是想他尝一尝,然后赞一赞。

    “也是,现夜已深,吃多了不易克化,那我也不吃了。”乔声瑞将碟子推到一边,然后吩咐花裳倒一杯清水给他。

    万宁:“………”

    瞧着花裳应声退下,眼里头似是浮上了一层水雾,万宁都忍不住要朝乔声瑞翻白眼了。

    人家姑娘一番心思就这样被他无情忽视了。

    由于天色已晚,城门早已紧闭,万宁便和前来帮衬她的丫鬟雀尾一起留在了衙门休息。

    这几日她忙于查案,一直未回,办完事回来的雀尾心中担忧,便急忙感到县衙帮忙。

    也幸好今晚有她在,钳制住了陈鑫。

    这案子破了,万宁便有更多的时间去办自己的事了。

    只是这几日来的轮轴转,实在是疲惫不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万宁这边倒床便入了梦,警醒的雀尾则尽职地守在外间。

    今晚在王家,她总觉得芒刺在背,似有人盯着她们一般,但举目四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管是不是她疑神疑鬼,自从两年前她们死里逃生之后,保护好她家姑娘是她一刻都不能疏忽的大事。

第23章 起心思

    深夜五鼓,天色微明。

    乐溪县衙内,乔声瑞彻底未眠,伏案疾书。

    旁边的红烛又续了一根,这文是写了撕,撕了写,足足写了一夜。

    他在写刚刚破获的孩童失踪案经过,准备尽早呈报秀州知州。

    由于要将立春错判的案子一并写上,这字里行间就不得不再三斟酌。

    “大郎,天快亮了,可要歇息片刻再写?这几日您是日夜不眠的查案,可要当心身子啊。”

    身边伺候的仆从如琢瞧着这满地的纸团子,知他心烦,却又担心他连日操劳累坏了身子,不得不出声劝慰。

    乔声瑞头也不抬,简言快语吐了两个字:“无妨!”

    如琢只得再次为他端上一碗醒脑茶。

    乔声瑞一饮而尽,然后继续低头狂书。

    如琢叹气道:“大郎当了这外放的官后实在辛苦。这次老夫人让小的和花裳从京城过来,就是担心大郎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如琢是乔声瑞的书童,从小就在他身边。

    原本这次出任乐溪县令,如琢是要跟着来的,却不想染了重疾险些丢了性命。

    好在乔府没有弃他,请了郎中为他医治,这治养了一年,终于病好了。

    这次乔老夫人就让他带着花裳一起来到乐溪县。

    “总算写好了。如琢,待天亮让驿差送去秀州知州府衙。”乔声瑞亲手将札子装好,交予如琢。

    如琢赶紧收好,又劝道:“大郎,现在还有些时辰天才大亮,何不回房歇了。”

    乔声瑞一只手摆了摆,一只手捏拳一下下捶着额头。

    这几日为破这垂髫孩童失踪案,他确实没睡好,此时头胀脑昏,乏得很。

    但他心中郁闷,不想去歇息。

    这案子虽破了,但也牵扯出他之前错判之事,想必处罚是逃不开了,只是不知知州会不会看在他政务勤勉,又破了人牙子贩童案的份上,为他美言几句,轻罚了事。

    “大郎,要么让花裳过来为您捏两下消消乏?”如琢见他不愿回房休息,又显得如此疲惫,便试探提了个建议。

    乔声瑞双目微合,摇了摇头。

    如琢为他斟了一杯清水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老夫人把花裳送到您身边,其实是催着您早日娶妻。

    老夫人说花裳伺候您也有些年头了,您若还想抬她做姨娘,那就早日娶个正妻,这才好办事。如此也不枉她伺候您一场。”

    乔声瑞倏地睁开眼,盯着如琢冷嗤道:“你这厮离我不过一年,就敢学着借老夫人的势教训我?”

    如琢一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郎,小的从小跟您身边伺候,这心里眼里只有您,若是有些话说得逾了规矩,那也是心里头着急才没了分寸,还请大郎不要气恼。

    刚那些话是老夫人让小的带过来说与大郎您听的,小的想这老夫人也是一心为大郎着想。”

    顿了顿,见乔声瑞没有再发怒,便壮着胆子继续道:“大郎,京城的哥儿到您这个年纪都已经儿女绕膝了,您早日成了家,老夫人也放心不是。”

    乔声瑞原是不悦,但听到后头,俊眉微挑眼神一亮,脑海中闪过了某人身影。

    他其实很是喜欢阿咸。

    只是阿咸是孤女,若要娶她为妻,母亲那边定是不肯的。

    若是娶个性格柔顺,温婉贤淑的正妻,许还能善待阿咸。

    只要他对她好,大娘子也不苛待于她,那阿咸余生也不会孤苦无依。

    何况阿咸善断,对他颇有助力,有她在身边,定是如虎添翼。

    这样想着乔声瑞对母亲逼婚倒不那么抗拒了,甚至起了腊月二十“封印”放假后回京与母亲商议娶亲的心思。

    “别跪了,快起来打盆水与我沃面。”乔声瑞心里忽然就畅快了,连日的疲倦因这个念头一扫而尽。

    等阿咸起来,他得与她好好说说。

    待洗净了脸,乔声瑞又好好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命人去瞧瞧万宁起身否。

    要照着平日,万宁绝对会睡到日上三竿。

    但因心中有事,想着要早些回去筹备,加上此处毕竟是县衙,不是自个儿的地方,睡得也不踏实。

    万宁破天荒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了。

    而守在她身边的雀尾一夜未眠,连个盹都不敢打。

    万宁瞧她双目周围浓浓的黑圈圈,不由心疼,想要说上两句,张了张嘴终又咽了回去。

    总归在这外头雀尾定是不放心的,她说什么都是无意。

    还是快些收拾妥当回家更为体贴,如此雀尾还能在家中睡上一会。

    草草盥洗沃面,两人便踩着第一声晨钟出了门。

    待乔声瑞的仆从来厢房查看时,她们已经走了。

    仆从匆忙回禀,少不得挨了乔声瑞一顿好骂。

    正要骑马去追,却听衙役慌忙来报:“县令,昨晚押解回来的那个红发鬼死了。”

    乔声瑞大惊,这沙木死了?

    事发突然,乔声瑞只能下马赶去监牢查看。

    牢房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味道十分古怪。

    乔声瑞忍不住掩了掩鼻子,问已验了尸的孙仵作:“如何?确定是自尽么?”

    孙仵作因立春之事心有余悸,这次谨慎小心了许多。

    他回道:“经查验,此人勒痕上斜,且呈红色,应是自尽而亡。若是他杀悬于梁上,这颈上勒痕应是横像。”

    乔声瑞又问狱卒昨晚是否有人进出过牢房,他们为何现在才发现沙木出了事。

    两名当班的狱卒不敢隐瞒,承认昨晚二人偷偷带了酒水、小菜在牢房外吃喝胡侃,没有巡牢。

    待今早巡查时才发现这沙木竟撕了内衫绑成布绳,悬梁自尽了。

    但他们可以肯定,昨晚没人进了这牢房,他们就坐在门口吃喝,有人来自然知道。

    乔声瑞真得是火冒三丈,这犯人还没开堂判罪就自尽了,虽说证据确凿,证词也签字画押,但少不了又得遭上司责骂。

    本就因立春错判之事郁结于心的乔声瑞此时愈发心烦意闷。

    将玩忽职守的两名狱卒发落了,乔声瑞只得重新写了札子呈报知州。

    这一番折腾,一时间他也没了去找万宁表白诉情的心情。

第24章 谋一事

    望眼欲穿的崔妈妈终于等到万宁回来了。

    “啊呀,姐儿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出去就好几日,真得是担心死老奴了。”崔妈妈一边给万宁递上热热的帕子,一边吩咐浅喜把准备的蜜饯、果子端上来。

    “还是崔妈妈最知道我,我正饿着呢。”万宁伸手便抓了一个煎花馒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直夸好吃。

    “哎呀,我的姐儿,慢点吃,别噎着。”崔妈妈见万宁吃得急,赶紧端来一碗豉汤让万宁润着下食。

    “姑娘,您走了这几日,崔妈妈的心啊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今看您回来,可算是安心了。”浅喜捧着梨花木托盘,笑嘻嘻地说道。

    “姐儿走的那天说天黑了就回来,却不想一走就两三天,又没个人在身边伺候,我老婆子可不得着急吗?还好雀尾后来回来了,她去寻你,我才稍稍安心。如今姐儿好好的回来了,我这颗心啊,才算放进肚子里了哦。”崔妈妈拍拍胸口,每日紧蹙的眉总算舒展开了。

    万宁咽下煎花馒头,空出嘴了说道:“妈妈放心,我在县衙查案,身边都是人高马大的官差,不会有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圆溜溜的大眼睛儿就朝桌上摆的小菜看去,瞧见她爱吃的糟豆芽,忍不住就伸手拣了一颗来吃。

    这随意的举动引得崔妈妈连声惊呼。

    “哎呦,哎呦,我的好姑娘,这手才盥洗干净…怎又沾了满手的油啊汁啊!”

    “就是手洗干净了才用手拿啊?”万宁冲着崔妈妈调皮地眨眨眼,一转身又抓了一枚盐芥酱瓜塞进嘴里。

    “哎呀,姐儿,你这用手抓东西吃的习惯搁外面可得让人笑话了!要是姜嬷嬷知道…”崔妈妈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过竹箸递给万宁。

    在说到姜嬷嬷时,顿觉失言,接下去的话就没敢说出口。

    万宁灵动的双眸瞬间就变得有些呆滞,她愣怔片刻,随即轻叹了口气。

    “雀尾,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万宁坐到绣墩上,面色沉寂,抬头问雀尾。

    雀尾回道:“都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办妥了。秀州那边这几日应该已经传开了。”

    “不仅仅是要传开,更重要地是要传到我们想传到的人耳里。”万宁说道。

    “姑娘放心,绝对会传到那人的耳朵里。”雀尾胸有成竹。

    万宁点点头,雀尾办事一向严谨,她自是放心。

    “姐儿真得决定这么做?”崔妈妈听了万宁和雀尾的对话,脸色变得凝重,她实在是担心万宁会陷于危险之中。

    万宁抬眸,盯着崔妈妈道:我既布了这个局,就一定要一步步走下去。”

    “可是…”崔妈妈欲言又止。

    万宁挥挥手,说道:“难道崔妈妈忘了你的腿是怎么跛的,雀尾的右额那块疤是怎么落下的?”

    崔妈妈没有应声。

    “不仅仅这些,崔妈妈,你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我必须要去查清楚,我必须要个真相大白!”万宁神色悲怆,语气却很坚定。

    崔妈妈长叹一声,不再劝阻。

    “姐儿既然决定了,我和浅喜,雀尾定会全力帮衬。”崔妈妈说着,为万宁夹了一只煎花馒头放进她眼前的小碟子中。

    万宁此时倒没急着吃,想了想对浅喜道:“我前几日买的那些料子可都送到了?”

    浅喜点点头,应道:“全都收到了。”

    “你们每人赶制一套新衣,说不定过段日子就能用上了。”万宁说完,夹起花馒头低头咬了一口。

    “好,奴这就去做。”浅喜最擅针线,做一些简单的衣物不在话下。

    崔妈妈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再劝,只能也进屋取了布料与浅喜到一边忙碌起来。

    “雀尾,你坐下一同吃,顺便把你去秀州办的事再原原本本说一遍于我听。”万宁指了指她身边的绣墩,示意雀尾坐下。

    雀尾便坐下夹了个煎花馒头吃。

    她吃得很快,两个馒头一碗豉汤落肚后,便开始同万宁讲她在秀州的办事经过。

    万宁一边吃着一边听着,手嘴耳都没闲着。

    “嗯嗯…”万宁觉得雀尾办事还是很细致很周密的,不由满意地给她拣了一块酱瓜作奖励。

    雀尾:……

    吃好东西,填饱了肚子,一夜未睡的雀尾被万宁强行赶去房里休息。

    剩下万宁、崔妈妈、浅喜三人坐着那闲聊。

    “对了,姑娘,之前乔县令不是到朱家铺子订了冬衣吗?奴已取了来,姑娘可要看看?

    有一件据说还是今年最时兴的凤尾裙,奴和崔妈妈看了,都觉好看!

    姑娘可要试试?”浅喜说得眉飞色舞,满脸喜色。

    也是,说到好看的衣服,哪个女孩不喜欢?不高兴?

    万宁瞧着浅喜喜笑颜开的模样也是高兴,刚刚那点愁云瞬间被吹散了。

    不过,她对乔声瑞送的东西并不在意。

    “浅喜,乔县令送的东西你可都收好了,过几日要是我们能动身,这些东西就要拿去还了。”万宁叮嘱道。

    浅喜“嗯”了一声,然又似是不甘心,说道:“姑娘即便不穿,也看看呗,这裙子确实好看。”

    万宁抿唇浅笑,正欲摇头,忽似想起了什么,对浅喜说道:“你刚说这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式?”

    浅喜连连点头:“正是呢,我去取衣时,朱家嫂子亲口与我说的。这款是乔县令亲自打听了京城最流行的样式,画了草图给朱娘子照着做出来的。”

    “乔县令还真是有心了。他只当你是孤女,每逢重要节庆,都会送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来。”

    万宁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

    他是一片好心,留我在身边帮着查案,不仅给了丰厚的劳酬,还总给我购置衣物、小玩意什么的。

    这些东西我若不收,既拂了他的面子又显得不知好歹,但收了我又觉得心中有愧。

    所以,只能先妥善保管,到时候再贴补些银钱还于他。”

    乔声瑞一直以为万宁穷苦,却不知万宁其实并不缺钱。

    “原本姐儿不是想借着乔县令的力去查真相么?为何现在又遣了雀尾去下那些功夫?姑娘是改了主意吗?”崔妈妈问道。

    万宁叹了口气,凑到崔妈妈耳边,轻言一句:“乔县令是荫补的官,待他任满回京,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崔妈妈懂了,不再多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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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春介绍:
那日春光明媚,万里河山生机勃勃,激情澎湃。
踏春回来的卢万宁却看到家中遭劫,家人被屠,昔日家园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至此之后,卢万宁再无春天。
断案、探访、追查……只为求一个真相,求一个明艳春日,余生静好。
这是一个古代女侦探,查案复仇,案子和汉子兼得的故事。谋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