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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3章 那就这堆破烂赢吧

    咔!先把一截竹秆对劈。

    篾刀起落,两个呼吸间,将一半竹秆开成若干竹条。

    每根竹条顶端开小口,用嘴分层。

    她计算着时间,半刻应该过去了。

    咔!再对劈一截竹秆。

    将它俩凹弧向上并排摆放,然后用分好的竹片于它俩两端、中间位置,穿插、挑压,来不及讲究了,只要将这俩竹管并排绑结实就行。

    把七十二个活动数字木块往凹弧里倒。

    啧啧,盛不开,余出十几个。

    正好把刚才分层剩下的半边竹秆用上,也凹弧向上、并排而摆,很明显,它比上边俩竹管粗、还略长。

    不管了。

    三个凹弧竹管,好似筏子似的并排绑结实后,匠吏最后一次报时:“余半刻。”

    王葛心口一哆嗦,余一刻呢?让他吞了?为啥余一刻的时候不报?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了……

    她看似手忙脚乱、眼珠乱飞,实际编织的每一步,仍按着原有计划在进行。

    这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条理!也寓意着“井”字秩序。

    全场唯有她还在忙活了。

    报时的匠吏之一,就站她后侧方,注视着她的仓促和忙乱,注视着她将竹条向上收口,挑出最细、最软的一根竹条,把收口扎住。

    此人微点下头。“申初!”

    “申初!”

    各区域匠吏一边报着结束时刻,一边巡查,若有竞逐者不起身静立,便算违反规则。

    真是刚刚好啊。王葛站起来,擦着汗,等待察验匠吏过来。

    每组察验匠吏三人,负责十个制作区。他们验的很快,绝大多数竞逐者制的都是九宫格,器物是好是坏,一眼就能分辨。之所以在每处耽误时间,是必须让竞逐者介绍他们制器的想法、以及器物跟“井”字有何联系。

    第一轮评选,总共留取五十人。每组察验匠吏所握的名额都一样,留五、去五。

    被留取的,匠吏先将他们的户籍、姓名刻在简上,与所制器物一同放进筲箕里。然后这些竞逐者离开考场,去外头的休息区等候。

    到王葛了。

    三个察验匠吏看到既不美观、也不显雕刻技艺的九宫木盘,尤其盛着……那是一堆破烂木头块吗……的竹篓子(好粗制滥造),均抄起手,皱起眉头。

    规则还是要遵循的。主吏问道:“解释器物。解释与‘井’字寓意的联系。”

    王葛先应句“是”,笑容恰到好处。

    “此器名为大九宫盘。横、纵、对角斜线,均为九数。我已放置的九个数,为固定木块,不能挪移。”

    “先说九个横排,摆放数字时……”她的手指在木盘上方横划、横划、横划的示意,“规则全部为‘一数至九数’,不能有重复的数。”

    她再依次竖划:“九个竖列,摆放规则也是一至九,不能出现重复的数。任何的数重复,比如第一列,已经有固定数字‘二’,再出现别的‘二’,就算违反规则。”

    三个匠吏目盯九宫盘,眉头拧的更厉害了,没别的反应。

    王葛……赶忙加重语气,刻意营造玄虚气氛:“诸位匠吏看,此盘含九个小九宫,每个小九宫里的数字也必须为一至九,不能出现重复!九个小九宫的组合似什么?横看成‘井’侧成‘井’啊!”

    最后,她手指比划个大“X”,严肃至极:“两道大斜线交叉,也只能是一至九,不能出现重复!因此……大九宫盘,处处遵循‘井’字寓意!条理、秩序,无一处不彰显啊!”

    三个察验匠吏随她夸张的“X”动作,嘴巴、鼻子可见的嘬紧。皆寻思:脑子有病吧,这也叫九宫格?别人制的九宫格,就是九个格!按她说的,他们都不敢试着摆活动数字木块,他们要有这算术本事,考啥匠师?早考算师去了!

    主吏犹豫后,吭声了:“你……再讲一遍。”

    讲,不如做清楚。王葛扯开竹篓子,把活动木块一个个安在木盘中,不摁紧。这一套九宫组合,有一半数字的位置,她死记硬背过了。剩下的当场计算。

    她越摆越慢,三个匠吏也跟着陷入思考,站至她同侧。待安放完最后一个活动数字块,彻底明白了。

    果真啊!果真无论横、竖、斜、每个小九宫,都是一至九,无重复哩。哎?她干啥?

    王葛端起木盘,扣过来一晃,所有活动木块掉下来。把它们装进竹篓里,重新扎口时,扎口的竹条断了。

    这运气,让她想起鼻涕粘的猴尾巴。

    “留取,你离场吧。”主匠吏示意副匠吏把这堆破……木块、九宫盘和竹篓全放进筲箕。

    王葛暗舒长气,把断掉的竹条也搁筲箕里。

    首轮评选被留取,起码没有处罚了,剩下的就看能不能进入前十。因为急训营有规定,获得竞逐赛的前十名,就能抵扣欠下的日常任务。

    也幸亏这次竞逐赛的时限短,若是超过五天、且她争不到前十名,回林木苑后就会被降品德了。

    半个时辰过去。前五十人已齐。

    剩下的五十人被清出考场,他们由匠吏引导,去惩罚区等待。

    考场内,三十个察验匠吏也只留下十个主匠吏,二十副匠吏来到休息区,和五十名竞逐者一起等候。

    要先定下前十名。

    这个过程较漫长。

    日落,戌时,终于出来一个主匠吏。“念到姓名者,为前十名次,留在休息区。没被念到者,速速离开。”

    王葛呼吸加重,别说她了,孟女吏、常女吏都跟着攥紧了拳。

    “山阴县……山阴县……踱衣县王葛……余姚县……”

    第三个就念到了王葛,她绷直的肩头松缓,回头找寻孟女吏二人,朝着她们笑。

    孟、常二吏交会眼神,均欢喜:小女娘太争气了!首次参加竞逐赛,对手尽是匠师,她都能夺得前十啊!而且她才十一岁,前程远大!

    考场内,主匠吏们其实已经选出前三器物。

    第一件:形状为八卦盘,背面是河图九宫,前面可镶铜镜。

    第二件:以整块朽木雕琢浩瀚波流,浪头上浮一龟,龟壳上雕刻纵、横九数,其和皆为十五。

    第三:乍看是一堆破烂堆在筲箕里,唯有那个木盘还算整洁,叫大九宫盘。

    第一件实用,第二件雅致,第三件博趣,将哪个留取为第一?

    待公布前十名次的主匠吏返回后,年纪最长的匠吏提议:“这样吧,倘若让我等择其一赠友人、或送给家人,各位愿选哪个?呵呵,我肯定是选……”他指王葛制的大九宫盘。

    “咳。我也择这个。”

    “比试时间还是太短,前两样,真论精致,肯定是比不得木器肆所售的器物。我也择大九宫盘,至少占一样,博趣。”

    十位主匠吏,难得的统一意见。

    年长匠吏道:“那就别耗时间了,就这堆破烂吧,定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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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送回家的礼

    两日后。

    寅正四刻,五更。

    竹区五院的匠娘从睡醒到离开庭院,前后也就一刻。满院寂静,剩下王葛一人。

    郡级竞逐赛的第一名,不仅有三贯铜钱奖励,还可免急训营十天的日常任务。另外,她和沈大头因赢了队赛,另有一人一百个钱的奖励。

    这种实实在在的奖励真好。

    王葛从福履匠肆回来后,一直睡在院内的草苫下,也是五更起。匠娘们离开、她把铺盖抱回居舍。交错之间,羡慕她的有,嫉妒的更有。

    回来制作区,她取工具、材料。

    “咔”一声,篾刀劈竹,打破庭院寂静。

    这时天还未亮。

    不用出去抢任务,王葛的忙碌反而提前。她要在十天内,抓紧制器,连同三贯钱一起邮往苇亭。礼轻情义重,哪能只邮钱、不给家人礼物呢。

    这个大晋自成帝时期开始,大力恢复“亭”制。在“亭”原有的种种职责上,开拓邮驿。如市亭、街亭、野亭,均可为普通百姓邮钱、邮物,按财物价值、重量付邮资,跟后世的邮局差不多。

    都亭、乡亭不行,它们一个是郡县的主亭,一个是乡所的主亭,仍只传递朝廷政令。

    刺、刺、刺……

    劈好竹条后,刮青、分离黄篾。

    在工具凳上楔匀刀,青篾过剑门。青篾宽度一致后,过刮刀,正、反各过两遍,搭于一旁自制的竹架上。

    微风将竹架上根根薄竹条吹拂、回落,竹条的表面,被初升的阳光照耀,隐有亮泽游动。

    王葛去领早食,快去快回,路上遇到了孟女吏。

    她很感激孟女吏。

    急训营售工具与材料,匠吏购买之价,比准匠师要低一半。还有就是,匠吏可租工具,准匠师不能。孟女吏以自己的名义帮王葛购了材料、租了工具,节省了好些钱。

    队赛得的一百个钱,王葛全用了。将材料堆在制作区后面的墙根下。宁愿买多了用不上,也不能次次找孟女吏帮忙。

    另外一人,王葛也很感激,就是同居舍的孟娘子。

    她刚运回这些竹料、木料,孟娘子就先替她宣扬材料是她自己耗钱买的。孟娘子这样说,比王葛自己解释强。

    而且孟娘子生怕王葛年纪小,不知轻重,提醒她夜里就在制作区睡,以防火烛。

    巳初,有匠娘回来庭院,神情难看。

    陆陆续续又回来三人。

    抱怨之声从屋里传出:“你们说气不气人?草材料区没有固定任务,也不早说,我们在院门外侯这么久,那些匠吏瞧不见?为啥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换地方去等啊!”

    王葛编织砚屏的动作稍微一停,又继续。竹区五院总共只剩十二个匠娘了,淘汰的真快啊,而且固定任务一天天减少,准匠师们的压力越来越大。

    最先回院的匠娘从屋里出来,烦闷的来王葛跟前,问道:“能借我几块木料吗?小块的,几块就行。我……唉,我今日任务未完成,待得了奖励就还你。”

    “立据就可以借。”

    此人气笑:“立据?就几小块木料还要立据?”

    “就几小块木料,你不还得向我借吗?”

    这匠娘哑口无言,扭头就走,又回身愤怒解释:“王葛,我得把话说清楚,我不是不想立据,是不想再求你这种人!”

    那可太好了。王葛继续编织砚屏。

    砚屏,就是放在书案上的一种小屏风,作用是挡风、挡尘。将砚屏摆在受风的位置,可以延缓墨干;搁在砚前,可挡阳光照射,不然墨反射了光线,易伤阿弟的眼睛。

    前世王南行用竹编织过砚屏,也用木雕刻过,只知道砚屏是宋朝时就有的器物,具体是谁发明的,她还真不知道。

    上回在古墓山,她见过“行障”、“步障”,这两种“障”都属于“屏”。从那时起她已经有了制砚屏的筹划,所以晋朝还没有砚屏的话,不好意思,她又要做第一个发明者了。

    砚屏送虎头,给二弟阿蓬、幺妹阿艾的礼也要用心。

    晌午吃完饭后,王葛开始雕木块。给阿蓬、阿艾的,为“识字木块”。

    先在一面雕个“牛”字,阴雕,下凹,雕完后扣过来,用浮雕之法刻一头栩栩如生的牛。

    阿蓬最喜欢牛,用动物牛对照着,不用别人教,他就知道凹陷的字念“牛”。久而久之,二弟不用特别去记,也能认得“牛”字。

    王葛雕这种小木料的速度非常快。第二个木块,雕“蛇”,同样的,阴雕文字、阳雕动物。怕吓着小家伙,像蛇、虎、鼠,她都雕的很萌态。

    送给阿艾的就不能是动物了,幺妹喜欢花、喜欢一切好看的,王葛就先雕一朵花,当阿艾把木块反过来,就知道凹刻的字念“花”。再雕树、雕月、雕鱼……最后一定要雕一头萌萌的小猪。

    大母的礼最好办,三贯钱就是她最喜欢的。王葛再用桃木雕一个喜鹊衔枝的篦梳。

    大父、阿父和二叔的礼一样,每人一把痒痒挠。百姓管它叫“爪杖”,富贵人家叫它“如意”。

    阿菽的礼,是王葛刻的两卷简策,写了篾竹、编织的一些心得和经验,还有用葛藤、芒草制作方头履的详细方法。

    经历准匠师考试后,王葛一直想每天制一双方头履,制够一批后交给官署或桓郎君都行,可惜她始终腾不出空闲。不如把此事托给阿菽和苇亭的小娘子们。

    就剩阿禾了,唉,算了,不跟他计较,给他制一马鞭,他经常骑马,好看的鞭杆,瞧着就威风。

    九个日夜的忙碌,她终于把家人的礼都备齐,托孟女吏交给竹木亭,肯定不能白让人家帮忙,她也送给孟女吏一箧笥识字木块。

    七月十六。

    竹木亭的吏驱车到了苇亭。

    王家人欢喜的跟过年一样,谁能想到呢,阿葛离家月余就挣了三贯钱……差三百。

    三百是邮资。

    竹木亭的吏离去后,贾妪抱紧钱袋,捂着胸口,心疼道:“虎宝这是随谁呦,三百个钱,哎呀不能想,一想我难受。三百个钱呀,她就不能等考上匠师后捎回来?三百个钱就这么扔道上了。哎哟,我回屋歇歇。啧!这是我的篦梳!”她打开二郎的手。

    王二郎拿起雕着仙鹤的爪杖,王荇对照着礼单,说道:“二叔,那是大父的,雕着登山羊的是二叔的。阿父,这个是你的。”

    王大郎接过爪杖,摸索,一端形如手,跟普通爪杖没区别。另一端雕刻的是……是个杵着锄头的女娘?

    是阿吴!虎宝雕刻的娘子是她的阿母,是他的妻,阿吴。

    人人都有礼。王禾黯然,正想离开时,被从弟喊住。王荇挥着一个鞭子,鞭杆的周身雕有环绕祥云,云间三只飞雀。“从兄快瞧,这是阿姊送你的。好好看啊!”

    王蓬踏踏跑过来:“确实好好看。”又踏踏跑回草席上,他和阿艾刚把箧笥里的识字木块全倒出来,正在数谁的多、谁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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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鱼案

    这时候,桓真、袁彦叔纵马到院前的道上,喝马停住。他们手里各提着两条二尺余长的黑色鱼、青色鱼,随意绑着的发从后背垂到腰,湿发一路滴水、加上马蹄奔腾的黄土,脏的简直没法看。

    王荇跑出来,惊喜道:“哇,好大的鱼。桓阿兄、袁阿兄真有本事!”

    桓真一笑:“你算着时辰,带个瓮来盛烹鱼,大点的瓮。”

    “是。谢二位阿兄。”

    只有亭庖厨才有多余的灶和煮器,如果把一条鱼直接留给王家,王家人根本吃不饱,还会一直占着灶,煮不了粥、蒸不了饼的。

    得知有鱼肉吃,贾妪感叹今日真是好事成双!一家人不放心阿禾,就让王二郎抱着陶瓮随虎头去庖厨。为了鱼肉,贾妪多蒸了饼,鱼骨还能再熬饼汤,到时又是香喷喷的一顿哩。

    可惜……叔侄二人抱着空瓮,脸色蜡黄的跑回来了,跟后头遭人撵一样。

    王翁知道肯定出事了,立即问:“快说,咋了?”

    阿荇人小腿短,跑两步才能赶上二叔跑一步,累的直喘。

    王二郎避着家里小辈,颤着声道:“出大事了!桓亭长给咱家盛鱼时,鱼头里掉出个手指头。煮了三个釜的鱼,全倒了。鱼是从野山河捕的,归临水亭管,桓亭长已经让程求盗包上、包上那个手指去临水亭了。”

    顷刻间,王翁汗毛支棱。

    阿荇摇着大父的衣袖,待大父低身,附耳补充:“桓阿兄亲自烹的鱼,尝过几口汤,吐出个鳞片,发现手指后找回鳞片,咋看咋不像鱼鳞。”

    指甲?王翁想像那场面,脸也蜡黄了。

    再说庖厨里,桓真拿盐水漱了口,跟生闷气似的,盘膝坐在两个灶台间。

    任谁吃过死人指甲也不舒服,不过他一动不动的静坐,非生气,而是仔细回想捕这四条鱼时的情况。

    县府新施政令,凡三年内得了“勇夫”称号的乡兵,必须习于水、勇于泅。且从明年乡兵大武开始,加“泅渡”考核项。

    因此,桓真得空时就去野山河练习泅水。今日袁彦叔也跟着去,真是巧了,鱼一群群的在他们泅渡的地方游窜,不捕都不好意思。

    那截手指和指甲,分别卡在两条鱼的鱼头里,才没被发现。手指只有最上边的一截,因烂损不好分辨是哪根指。

    当然,对此桩命案来说,这点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被鱼分食的死者,很可能刚死不久、是贾舍村的村民。

    桓真没猜错,次日下午,贾舍村报了失踪人口,失踪者是贾地主家的佃农,无名无姓,三十余岁,单丁之身,娶过妻,妻丧、无子。因其偷过粮,被其余佃农称为“鼠大郎”。

    贾地主家现在算是风雨欲来,贾太公重病,撑不了几日了。长房长孙贾风和次房为了争族长之位,闹得不可开交,各房手底下的佃户已经打过两次仗了。

    鼠大郎是长房的佃农,此事跟长房主家有无关系?

    又过了三日,尸体才被打捞上来。任溯之最不愿查的命案就是溺死案,线索难寻是一方面,看一眼尸体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桓真每日都去泅渡,“正好”被任溯之遇上,“正好”帮忙查案。

    案情第一难:虽然鼠大郎一直失踪,但无佃农敢辨认尸体,确认不了死者和失踪者是同一人。乡所登记的鼠大郎户籍上,个人特征除了肤黑,其余没写。

    第二难:鼠大郎除了偷过两回谷粮,没和旁人结过怨。贾地主家都没惩罚他,别的佃农何必管闲事?

    既是贾风这一房的佃农,任溯之令亭吏把贾风也叫来辨认,贾大郎君只瞧了一眼就吐的昏天黑地,瘫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唉,这怎么办?

    任溯之蹲在石子滩上犯愁,确认不了死的是鼠大郎,那就变成两桩悬案了。他又叹声气,说道:“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亭吏挨个询问佃农,定下鼠大郎是何时失踪的。”

    桓真:“溺亡者的死亡时辰没法确认,还是跟鼠大郎联系不起来。”

    任溯之又重重叹气:尸体都被泡成那样、被鱼啃的手足都残掉,面孔也有缺失,咋确认身份?托梦啊!

    桓真边思考边出主意:“让亭吏寻证人的时候,想办法,一定避开佃户主家。凡讲出鼠大郎失踪前吃过什么食物的,给赏钱。还有,最近这段时间,鼠大郎和主家走的近不近?贾风这一房是何时确认佃农失踪的?以前有佃农偷懒,贾家长房是怎么处置的?一般是几天寻不到人才报案?凡能提供线索者,暗中多赏。”

    “是个好方法。”任溯之来精神了。因为尸体腹部没被鱼啃穿!不过桓真这番话的意思,明显是……他蹲着挪步,凑近,小声问:“你怀疑贾家长房?还是独怀疑贾风?”

    “贾风。”

    “原因?”

    “自贾风被禁足后,长房失利,这种情况下,不论人手、钱粮,各方面肯定都比不得从前。贾风,貌端厚,性吝啬,长期被打压,过的越不如意,心胸就会越窄。这种情形下,他的佃农不在田间干活,他竟能忍一天一夜才报案?”

    “贾风吝啬吗?他时常给临水亭送菜……啧,瞅啥,我可都没收!”

    “所以他既得了好声名,又没损失什么。”

    任溯之眼睛慢慢瞪大,变成牛眼:“我上当了?”

    桓真摇头:“任亭长是真仁厚,一时才被那种竖夫算计。”

    这话题不能讨论了,上当就是上当。任溯之腿蹲麻了,重来尸体前:“破腹吧。”

    贾家佃农的口粮是有定数的,万一尸体内有残留的谷粮呢?这也是辨认死者身份的线索。

    二人脸上都蒙着面巾,但要破死人腹,一层面巾的保护可不行。为防万一,再覆一层面巾后,任溯之把亭吏的笠拿来,和桓真都戴上,压低笠沿,如果尸身有崩溅,至少溅不到面巾上头的眼和额头。

    围观的百姓全部驱散。

    王三郎父子也在其中。他们被撵走,走远后,王三又停住张望,王竹喊了他四声,他才“哦”一声,教训道:“看到了吧,偷盗是有报应的。不管偷别家的、还是偷自家的。”

    “我没偷盗。我不知道那钱咋在我席子底下!”

    王三冷嗤。

    王竹屈辱的没法说,垂头掉泪,跟阿父的距离越落越远。几天前,阿父丢了钱,着急的到处找,结果在他屋的床席下找到了一个钱。他怎知道这钱哪来的?他睡的东厢房,多久没换过床席了,说不定是以前阿母藏下的。

    可阿父不信,父子二人为了此事,一直不怎么说话。

    王竹又回头瞅瞅,突然想,若自己哪天不想活了,也归于江河里吧。

    桓真在石滩上挑拣,从泥里抠出个尖利的石头,然后把手用布缠了两层,任溯之也一样。

    二人互相确认没有露在外的皮肤,掀开尸体上的布,只掀一点,露出腹就行了,桓真下手。

    破开后,也是桓真翻找。

    这味儿!任溯之的脸迅速变黄,实在忍不住了,侧头呕吐苦水。待他回过头,恶心感瞬间全无!

    因为桓真从死者内脏中,捏出了一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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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 第二次竞逐赛

    相同的时间,山阴县。

    “按材料木块上的字,取其意凋琢,不得直接凋琢刻字所述之物。凋琢的木坯,要求为环形,铜钱大小;可加廓;样式为上、下坠连。精巧者为胜。每人需制两种字意。”巡吏在制作区每走一趟,喊一遍竞逐赛规则。

    轮到王葛领材料,她暗暗道句“好运”,从器物架中挑选两个木块,赶紧寻找自己的制作区。

    今日是七月二十一。

    竹木里,木匠大类的郡竞逐赛有两场,她参加的这场,竞逐者只能是准匠师。

    和上次一样,每个急训营的比试名额为一百人。不同的是,原有的十一个急训营缩减成了九个。鄞县、永兴县急训营剩余的准匠师最少,被分散、合并于其余地方。王葛住的竹区五院就来了两名鄞县、一名永兴县的匠娘。

    言归正传。

    此次比试是竹木里大贾……彭姓贾人出钱,和官署共同举办。待比试结束,由彭氏族人挑选中意的一百件器物,凡被挑中的都可得奖励。此奖励由彭贾人出。

    一百件器物中,再择前十名。这十人就有官署的固定奖励了,在固定奖励上,彭贾人也出一样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

    前十的器物中,再择前三。彭贾人在官署的固定奖励外,出双倍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

    前三中再择首名。彭贾人不仅出五倍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彭氏族人(不限人数)也可单独对准匠师奖赏。

    官署的奖励不叠加,彭贾人的奖励叠加。

    以上就是此竞逐赛不允许初级匠师参加的原因,即便允许也没人会来。

    按匠师令:商贾庶族,不能使用“初级”以上匠师所制的器物。

    政令中,虽不包含初级匠师,但考取了匠师后,就有资格为吏了,谁人不更注重声名?谁人愿意自己制的器,被商贾当成攀比之物流转?被商贾传名越广,名声越滥,将来如何晋升中级匠师?

    但准匠师不一样,“准匠师”说起来好听,实际还是匠工。商贾愿意出利,官署何乐而不为。何况此形式的竞逐赛,每年最多一、两次,都是准匠师汇于山阴县这段期间才有。

    王葛找到了制作区,把两个樟木木块正过来,放到工具凳上,它们分别刻着“风”、“雷”。工具整齐的摆放在筲箕里,还有一枚铜钱。

    大晋的铜币统一,不允许各郡私铸,尽为成帝时期的“平熙五铢”,直径一寸二分有余(3厘米)。

    表达“风”意好凋刻,怎么表达打“雷”呢?

    不管怎么样,得先凿粗坯。要求是……两个木片上、下坠连,每个凋琢图桉的木片,只能似铜钱大。

    评选的标准只有一个:精巧。

    比试时限:上午己初至明日下午酉初(十六个时辰)。

    材料木块尺寸相同,都为正方体,边沿长度三寸(7.26厘米)。

    注意的是,“风”、“雷”木块均要制成上、下坠连,非把风、雷相连。

    下午再制“雷”,将其搁置一旁。

    锯“风”字木块。随意择一面即可,锯深度两寸,留一寸。因下方基座还连在一起,撤出锯后,左上、右上的痕缝很紧。

    不用管木屑。把木块颠倒过来,用刻刀的尖在一寸基座上轻轻画,画出要凋刻的图桉。

    基座左、基座右的图桉一模一样,全为扁菱形。两个扁菱形连接左上、右上的方式,是两个短立柱。立柱标准为长、宽、厚皆一分距。厚度当然标注不出来,心里有数就行。

    把木块正过来目测,也对称,重新颠倒。

    左边扁菱形最右边的长菱角,和右边扁菱形最左边的长菱角,重叠一半。

    重叠的这一半,就是上、下坠连的机巧。

    所以先凋刻基座。

    按照画的菱形边沿凿,方式为从上至下、由表至里。工具先用三分距宽的平凿,再用一分距的窄平凿。因为扁菱形的宽度、厚度就是一分距。

    但是!重叠的菱角部分,厚度为二分距余,必须余出厚度,一是要修整、二是将它们分离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木屑损耗。

    两个扁菱形各自的四条线段都凿出来后(立柱穿插位置不要凿),换工具“针凿”。将重叠的菱形线段一点点剥离。剥离之前,先将它们重叠的“小菱形”部位,抠除。

    “呼。”这次吹去木屑,两个扁菱形就跟孪生锁链一样,环扣。换窄平凿,开始凿除立柱周围的多余材料,也就是菱形基座和被锯开的左、右木块的连接部分。

    全凿掉,只留下立柱。

    两个立柱,上连各自基座的中间,下连各扁菱形的尖尖位置。

    重新换回针凿,将立柱穿入菱尖的孔眼处一点点打磨。

    打磨……吹木屑……

    打磨……吹木屑……

    突然,在她未吹的时候,一阵小风吹到木料上,吓王葛一跳。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牵着个也就五岁大的男童,站她右侧后边。帮她吹木屑的是小童。

    王葛晃一下手里的针凿(针尖冲自己),示意俩孩子不要靠太近。

    女童生气的戳一下小童脑袋,小童应是她阿弟,二人快步离开。这俩孩子的衣裳是葛布料,介于细葛、粗葛之间,这种布料昂贵,通常为庶族所穿(庶族不允许穿帛、穿细葛)。

    王葛左右略一打量,制作区的通道中,有不少这种穿着的少年或童子。

    都是彭氏族人?

    难怪匠师不参加这种竞逐赛,制器时平白无故被巡吏之外的人打扰,这叫啥事?

    巡吏恰好报时:“午初。”

    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王葛抓抓头痒,继续。

    针凿将左边的立柱与菱尖孔眼分离后,换手,继续打磨右边的立柱和菱尖。

    “她能用……唔!”小童不知道啥时候又熘达回来了,见王葛左手也能制器,刚刚讶异出声,被他阿姐捂住了嘴,又一次拽走。

    唉……王葛此时真有种卖艺的不适感。但转念一想,彭氏有钱,自己这些人又图财,既然来参赛,相当于自愿卖艺,莫矫情了。

    午正时刻,两个立柱都打磨好了,目测比对,标准相等。

    吹走凳面的所有木屑,王葛提起两个木块,将刚才分离的菱形重叠部位下移。然后左手一个木块,右手一个。

    松右手。

    此木块垂落,被上、下相扣的俩菱形吊住,晃晃悠悠。

    这种坠连,算得上机巧吗?

    怎么不算呢。

    其实此方法,也属于整木凋琢活动链扣的基本功,只不过把环链形式,换成了菱形链。

    接下来就是将两个木块先凋出圆环形状的外、内轮廓。此步骤叫凋粗坯。

    外圆环横截面的宽度、厚度皆为一分距,此环虽整体环成圆,但横截面的上、下是平的,非拱形。拱形耗时。

    这个时候,女童拽着阿弟出来制作棚,训道:“你不要总干扰准匠师。再乱说话,我不带你进去了。”

    “嘻,我想让她把阿姐和我凋刻进去。”

    “比试规则都定了,岂能你想怎样就怎样?”

    “哼,她一看就穷,呆会儿我跟她说,若按我说的做,我就能让她得首名,她能拒绝?”

第177章 哪种更遭罪?

    下午未初,竹区五院。

    庭院的制作区刚好坐满。胡匠娘旁边是孟娘子,她问:“这次竞逐赛,孟娘子怎么也没报名?”

    孟娘子少见的没有笑脸:“胡娘子不也没报?”

    胡匠娘傲然的挺直腰背,其实是在跟所有人说:“但凡自信能考上匠师者,谁去参加那种向商贾屈身的比试?”

    一直住这庭院的匠娘们都没搭话,这话在讽刺谁?王葛呗。胡匠娘心眼真小,还为上次没借着木块的事情和王葛斗气呢。不过胡匠娘的话也没错,商贾地位低是众所周知的事。

    就拿报名人数来说,上次的竞逐赛,人人都争着报,这次嘛,是好容易凑足了百人。

    永兴县的武匠娘笑起来挺讨喜:“听说商贾得给官署匠肆缴纳好多钱、粮,还得自行提供匠肆场地、工具材料,才有资格举行竞逐赛。官署都允许这种比试存在,就不会有碍准匠师的声名。我家中还算富裕,若是跟王准匠师一样家贫,或许也要去比试。”

    鄞县的两个匠娘,有个冷笑一声。

    胡匠娘正盯着每个人的反应呢,立即问:“苗娘子何故这样笑?”快说说,是不是也瞧不起王葛?

    “啊?我没笑,我脸抽筋。”

    鄞县的另个匠娘没憋住,扑哧一笑。

    申初时刻。

    王葛将上、下两个木片的粗坯凿成,均为外环套内环。

    “上木片”的内环是实心的,描述“风”意的图案就要雕琢在此位置。它的直径已经跟五铢钱一样,但比铜钱身厚,因为雕刻的要点是做减法。

    现在且叫它为“木钱”。

    木钱相当于是独立的,利用钱身下方的立柱,穿过外环和“上菱形链”相连。因穿过外环时,立柱与孔眼之间也用针凿打磨出通透到底的间距,所以木钱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

    当然,把住它的外环、旋转木钱的同时,坠着的俩菱形框、下木片也跟着旋转。

    “下木片”的整体,在没雕琢图案时,跟上木片整体几乎是一样的,也分外环和木钱。

    这个木钱,且叫它为“次木钱”。

    “次木钱”和“木钱”唯一的不同,就是次木钱利用“顶端”的立柱穿过外环,和“下菱形链”相连。次木钱也可自由旋转。

    开始雕“风”意图案。

    图案要令人一目了然的感觉到刮风,小风是风,狂风也是风。那当然要显示出刮狂风。

    先雕“次木钱”。

    “等等!”

    王葛深呼吸一下,侧转头,唤她的果然还是彭家姊弟。

    男童更凑近,下颌一扬,说道:“只要你把我和我阿姊刻到画里,我就让你得首、得前十名如何?”

    女童可见的松口气,阿弟总算懂事一回。求大父在前十名里,腾出个名额给此准匠师,或许能求来。至于首名?呵,莫说首名了,就是前三,大父也要跟察验匠吏商议,说不定,最终还是得听匠吏的。

    按这次的竞逐赛规则,王葛回彭氏族人的话,只要不喧哗,不算违规。可她不想说话,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男童欢喜,临走时不放心的撂下威胁:“你若骗我,哼。”

    王葛摇下头,哪会跟小孩子幼稚的举止计较,况且原本就要在次木钱上雕刻人物。

    仍是先用刀尖轻轻勾勒图案:一个女童背着男童,二人的头发、衣裳都被吹的向前,尤其女童的裙!二人明显想赶紧跑回家,风也助二人的跑势,他们表情都充满对狂风的惊讶。但女童的惊讶偏向于害怕,男童偏向于兴奋。且男童仰头朝天看,左手勾着女童的脖颈、右手朝天抓取。

    绘图完毕,满意后,推刀,雕刻。

    采取浅浮雕。

    一个木雕师,对空间感的把握一定要强,这是种天赋,后期可以增强,但绝不能没有。天赋强弱,决定着图案灵性的强弱。

    小木料雕刻,刻刀的刀刃一定要薄,现在的下刀,是先将绘图雕出来,留出最后精细雕的余地即可。

    也就是前面提过的做减法。

    别看就在铜钱大小的地方雕刻,想将人物、衣裳、发丝都刻的活灵活现,其实是很耗时间与精力的。

    天黑了。

    每个制作区都挂了烛笼。

    这家木匠肆就叫彭氏匠肆,几个制作棚都是用厚毡围了四周,无顶。王葛觉得眼累时,就抬头望星空。

    真好啊,穿越到古代有个好处,就是能看清满天那么多星。不知道家人都睡了吗?苇亭的星星和她看到的一样吗?

    苇亭。

    王二郎把水缸打满了,刚要盖上竹盖,被水中倒映的星影晃了眼。然后他趴低了,瞧着水里的星影,咋好像也够不着似的?

    突然,他赶紧盖上缸盖,抬头,星星还是长在天上好看,长在水缸里,越瞅显得水越黑,瞅时间长了怪吓人。

    轻轻回屋,王大郎不放心的叫了句:“二弟?”

    “是我。”王二温声而回,踢一下王禾劈叉的长腿:“挡道!”

    王禾嘟囔翻身,缩脚,习惯了。

    这个屋本来就小,现在睡着王大郎兄弟、王禾、王蓬、王荇五个人。王菽和王艾都在主屋睡。

    王二郎躺下,想着傍晚时虎头转述的案情,一时半会睡不着。

    俩兄弟挨的近,王大郎轻声问:“咋了?有事就跟我说。”

    “我在想贾太公的病。”

    “贾太公是仁善长者,唉……”可惜这次,老人家怕是撑不过去了。贾地主家若被伪善的贾风争上族长位,村里好些事都得变了。比方去野山伐竹的道,如果地主家占道收钱咋整?那是人家开出来的山路,不让村民过,村民也没办法。

    再比如寿石坡,村里孩子都能去坡上拾羊粪,拔野菜,摘野果,这些全是贾太公为照顾村民立的规矩。若贾风当了家,寿石坡还能上吗?不让上,人家也占理。

    王二郎声音再小,问道:“我还在想那个淹死的,是不是鼠大郎?大兄,你说人淹死时,是先死了好,还是淹死好?哪样少遭罪?”

    “啧,为啥琢磨这个?”

    “我、突然琢磨的。算了,睡吧。”如果活活溺死遭罪,他希望前世阿菽在落河前就……

    王二郎悄悄抹泪。阿菽,他前世的女儿,即使重生,他前世的女儿到底是被人害死了。明明是一个阿菽,可他心里始终觉得她们是两个女娘,哪个都是心头肉。

    到底谁害的她?他知道自己忘了不少事情,他要好好想想。前世稀里糊涂,希望今生能报此深仇。

    可是他连前世时贾太公啥时候病死的,都想不起来了。也是这个时候吗?

第178章 它们像不像在说话?

    亥初三刻。

    石鼓吏敲着刁斗,沿土道巡夜,报着二更时辰。整个苇亭,只有亭庖厨还有亮光。釜中煮着菽,桓真攥着根柴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灶火,回想着鱼案线索。

    一个人再贪财,也不会把铜钱藏进肚子里。而且说句难听话,似鼠大郎这样的贫寒百姓,哪来的铜钱?

    主家赏的?

    贾氏族人太多了,一个铜钱的赏,如何追查?再者,真有过这种赏又怎样,怎么证明此铜钱是赏的铜钱?怎么证明赏铜钱的贾家人就是凶手?

    所以死者腹中有铜钱的事,至今仍只有任亭长和他知道。

    不过此案也不能说完全没推进。

    据几个佃农说,鼠大郎在贾家不种地,只管伐薪砍竹,除了雨雪天,每日都进野山,无论上山、回村,均要经过野山河。再依据死者胃中的糠食,基本能断定,就是贾家长房的佃农。因为佃农们向亭吏诉苦,贾地主家只有长房往佃户的吃食里搀糠。

    铜钱……铜钱……鼠大郎吞掉铜钱,是一种主动的防备手段?还是被人害时,仓惶中不得已吞掉铜钱,期盼死后能有机会证明他是枉死的,不是失足落水?

    两者乍听没区别,其实不然。倘若是第一个原因,说明铜钱能成为有力的破案线索。后一种原因的话,此案就更棘手了。

    次日,山阴县,彭氏匠肆。

    五更时刻一到,竞逐赛的准匠师们就起了,按巡吏引导,吃早食、如厕一次,回制作区。

    天才微亮,王葛先把所有工具磨利,再次确定制作步骤无错。开始锯木,先将刻着“雷”字的木块锯为两半。

    两块木料各为正方,但厚度减半。把一块木料暂时搁置一旁,这块木料留着做外框。

    手中拿的,再次锯为两半。这两块木料的尺寸就变成:横长仍为三寸,竖长与厚度均为一寸半(3.63厘米)。它们的竖长较五铢钱,各余出二分半有余(0.63厘米)。

    三寸横长无用,锯成竖长的标准即可。

    再锯掉多余的厚度。五铢钱的币厚不足一分距,雕刻“木钱”的厚度,二分距。比昨日刻“风”的木钱厚。

    仍是不着急图案,先将两个木钱的轮廓雕琢出来。这回采取的是卡槽样式,即“次木钱”一圈外沿都凸起(相当于榫头),能卡在“木钱”四周的凹槽里。

    雕圆形外廓,王葛习惯由下至上推凿。肯定要先雕“木钱”,确定凹槽的深度、宽度。

    彭氏姊弟又来了,男童低声问王葛:“你刻新的了,昨天的是不是已经刻好了?”

    王葛“嗯”一声,对女童示意,她要专心雕刻。

    女童拉阿弟走,被男童生气挣脱。“我就看一眼!你要不给我看,我还来捣乱。”

    王葛冷眼看他,熊孩子,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在捣乱。她再示意工具伤人,谁知小童不怕反笑,叉着腰道:“我不信你敢伤我?”

    他阿姊嫌丢脸,小声训斥:“你不走是吧,我走,我也再不跟你一起来了。”

    “哎?阿姊等我。”

    他阿姊等没等他,王葛不知道,但自此后,小童再未出现过。

    王葛放下平凿,换针凿,一点点刮木屑,打磨凹槽。

    再说那姊弟二人跑出制作棚后,小童正好看到大父、阿父、伯父、叔父几个都在休息区。唯大父跟匠吏坐的近,正和匠吏说话。

    女童懂事的收敛步伐,温顺的坐到阿父后方。

    小童则蹭着阿父,悄声告状,说有个跟阿姊差不多年纪的匠娘,拿刻刀吓唬他。

    彭三郎君不在意的一笑:“知道了。”

    “阿父不为我报仇?”

    “你想咋报仇?”

    “淘汰她。”

    彭三郎君一副为难模样:“阿父说了不算。”

    “那我找大父。”

    “回来!到时再说。”彭三郎君一把将儿郎扯回来。这孩子啊,远不如他阿姊懂事。此回竞逐赛,彭家人确实能挑选出中意的一百件器物,但前十名次,仍是察验匠吏说了算。

    再者,选谁、不选谁,对彭家一点也不重要,自家要那么多木制挂件有何用?还不是寻个由头,借机向官署捐资,买一个船肆名额。这节骨眼上,岂容小儿招惹是非!

    下午,未初时刻。

    程霜返回苇亭。将临水亭吏向佃户、贾舍村村民打听的各消息转述桓真。

    “鼠大郎失踪前,每日都进野山,没有闲过。失踪的当天也进野山了,虽然没和别人结伙而行,但有人、也有贾舍村村民作证,确实看见过鼠大郎。”

    “近几年鼠大郎没有偷过粮,也没跟任何人结怨。”

    “贾家长房、包括贾风的独子,都很吝啬,没有佃农赞长房仁善,别的主家有时多给佃户口粮、或寒衣,可贾家长房从没赏过佃农。”

    “咳……还得到个没啥关系的消息,亭长还记得去年落井的贾芹么?”

    桓真眉头微皱:“记得。”此案已结,不可能翻出纰漏。

    “有佃农说,贾芹跟贾风的独子贾蔚相貌有些像。”

    “啧!”桓真一扬眉,立即想到除夕夜里给铁雷的银带钩。贾芹之母卫氏,在亡夫的坟堆旁挖了个深坑,把一对银带钩藏于内。此妇又恶又蠢,为了掩饰,拔了草栽在坑上。草根都断了,很快枯黄。

    至于袁彦叔是怎么发现、何时把银带钩刨走的,桓真不知。袁彦叔把银带钩给他时,只说在哪个地方刨出来的,其余没提,桓真就没问。

    对于难题,桓真喜欢自己思索、解开,不想通过别人的口。

    申初时刻。

    起风了,黄土欲将天地融为一色。

    王二郎正在栽种萝卜,稍微一抬眼,眼里就被吹进土粒。王蓬把手搭在额头,一边过来一边喊:“二叔,你听周围的草,像不像在说话?”

    “说些啥?”王二郎用胳膊蹭掉侄儿脸上的泥,知道阿蓬胆小,风吹草动声大了,就觉得草窝里躲着什么。

    王蓬跟二叔挨近后,不再胆怯。“它们说,哗啦啦哗啦啦,嘻。”

    “哗啦啦?哈哈,学你尿被褥的动静?”

    “不是、不是。”王蓬乐的前仰后合,“它们是学我大母晃钱袋子的动静。”

    “哎哟你可小声些吧。”王二轻轻揍侄儿腚一下子,“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更别让你大母听见。”听见了不得整日琢磨着藏钱呀。

    “记住了。”

    “唉,我记得以前有人说,在野山听到风吹竹叶,竹叶摇晃,全是钱的动静。结果怎样?还不是有人信了。”

    “啊?然后哩?”

    “然后……”

    然后?王二郎怔住,不对!这件讹传是前世的事!不是今世!

第179章 憋屈

    那个讹传,现在觉得可笑,当时他却和其他佃农一样相信了。最初是谁先乱传的?

    王二郎眉毛拧的快左右互换了,也没想起来。算了,风更大,他也胆小,赶紧背着侄儿跑回家,俩人一路傻乐,吃了满嘴的尘土。

    山阴县同样骤起大风。

    彭氏匠肆的九处制作棚,虽都是用毡墙围建的,但内、外都用木架抵起,非常牢固。大风天更要小心火烛,每个制作棚四角各加两辆喷水柜车,都注满了水。

    诸匠吏对彭贾人大加赞赏。

    酉初时刻。

    竞逐赛结束。

    看出此次比试没上次在福履匠肆时受重视了,每个制作棚的察验匠吏只有一人,外加一彭氏族人。

    但验器时间不慢,反而很迅速。

    每个制作棚一百准匠师,十排制作区、每排十人。

    每个横排,匠吏只走一遍,只留取一件器物,其余九人淘汰离场。

    唯有主察验匠吏的名额多十人,正好凑足前百名额。

    这过程中,察验匠吏沉默不言,凡被彭氏族人中意、驻足询问的器物,基本就是被留取的。

    倘若一排里的十个准匠师,所制器物都精巧,仍淘汰九人。

    这种评选方法仅对最终的“首名”没妨碍。

    准匠师们辛辛苦苦两天,因商贾的喜好被淘汰也就罢了,可恶的是,有的器物彭氏族人都没拿起来细看!这也太轻视了,谁无怨言?谁不生气?

    淘汰的准匠师们离开彭氏匠肆后,愤怒而啐:以后再不参加商贾举办的竞逐赛了,简直蔑视匠人至极!

    轮到王葛了,跟在察验匠吏身边的,正是男童的阿父彭三郎。此人驻足,见王葛年纪这么小,顿时想起儿郎告状的话。

    王葛脸上脏的都快瞧不清模样了,衣着也脏旧,一打量就知出身贫苦。

    “不错。”彭三郎拿起“风”意木坠,敷衍夸赞,底下的“次木钱”都没离开工具凳,就又放下了。

    儿郎不懂事,他将小匠娘选入前百名,令她得些赏钱,算作弥补吧。

    察验匠吏对王葛点头:“过。”

    这就留取了?

    王葛满腹的解说草稿没用上,头一次觉得赢也憋屈,因为彭氏郎君根本没直视她雕刻的木器。

    她这一横排,其余九人更憋屈。排在她左手侧的最最憋屈!匠吏和彭三郎大步而过,依次撂话:“离场、离场、离场。”

    然后就去后面一排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件器物择取完毕。

    更无语的来了。除了主察验匠吏所在的制作棚择两件器物,其余八个棚里,只选一件。选出来的,定为前十。

    现在每排只站着一个准匠师,王葛在倒数第三排。彭三郎跟察验匠吏走到王葛前头那人跟前,一停。

    完了!

    王葛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果然,彭三郎拿起那人制的木器,含笑点头:“不错。”

    察验匠吏都懒得往后走了,直接喊:“其余人离场!”

    王葛经过彭三郎时,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早候着她的目光。彭三郎自觉他的眼神摆的很到位,白摆了,王葛没深看。

    彭家人、包括彭三郎的阿父彭贾人,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察验规则突然更改!改的更草率!原本前十名额,由察验匠吏评定,改为只有“首名”由匠吏定。

    从第二名至一百名,彭家人说了算。

    那彭三郎就不客气了,这小匠娘吓唬过他儿郎,他大度不计较,选她入前百足够补偿,就休想再进前十了。

    而且,他特意选她前头的那个准匠师。这种居高临下、能轻易左右他人命运的感觉,真好啊!

    入夜,戌初。

    天气不好,将苇亭的黄昏刮成黑夜,黑夜刮成黄昏。

    茅草屋吹的到处都响,王蓬睡不着,侧身问王荇:“阿弟不怕吗?”

    王荇都快睡着了,迷糊翻身,小手搭在王蓬的手臂上,轻拍:“二兄别怕,有我哩。”

    王蓬眼睛瞬间晶莹亮泽,他真的不怕了。

    王二郎挪一挪,挨近大兄,侧过身。

    王大郎轻笑出声。

    “嘿,大兄没睡。”

    “嗯。你小时候就怕刮大风。”

    “小时候,我小……时候?嗷……”王二郎怪啸一声,坐起!

    咋了?咋了、咋了?这一嗓子嚎的,王大郎、王禾几个全跟着坐起来,惊问。

    “哦……呜……”王二郎嗓子变了调,俩手狠抓头,重重躺下。“没事,虫子咬我腚了。”这一世重生,他睁开眼时就看到野虎扑向长嫂,哪有小时候。

    他记得的小时候,是前世、再前世的幼年。

    可是不对啊!如果这样的话,这一世他不算重生,应该是附魂啊!

    被附魂的这副身体,是王二的身体没错。为啥能被他突然附魂?肯定当时被野虎撞死了。

    那被野虎撞死的王二,和他算一个人吗?

    如果算一个人,那他就不是活了三世,而是四世!

    戌正时刻。

    王葛回到林木苑,这一路被风吹的,快能化蛇了。如此恶劣天气,没人在制作区苦练,她敲了十几下院门,使劲喊,孟娘子听到了,跑出来给她开门。“怕你回来,我一直没敢睡。”

    “谢孟阿姊。”

    孟娘子一愣,欢喜的笑。

    二人抵上门后,门板还是被风吹的一咣、一咣。

    进来屋,王葛躺进被窝,微微打抖,这啥天气啊,直接把七月刮成了九月。

    胡匠娘撑起上半身,隔着苗娘子问:“王小娘子回来了?考得如何?”

    “前一百。”

    匠娘们习惯晚睡,此刻全都很清醒。王葛连前十都没进啊?不过也正常,匠师也不敢说各项技艺皆精,何况准匠师。

    孟娘子:“很不错了。九个人中,只取一个。”

    王葛赶紧说“是”。

    胡匠娘:“能跟我们讲讲,商贾出钱办的竞逐赛,跟上次你和孟娘子去比试的有何不同吗?前一百名得多少赏?”

    王葛没回话。

    “王小娘子?王……”

    微鼾起。

    哼,装睡!胡匠娘无趣的躺下。

    此时彭氏一族的几辆牛车也即将返家。

    彭三郎随车轻摇,想到今晚的事,郁闷又气愤。

    商贾再有钱,也不能使用马车出行,车不能涂漆,帘幔不能用帛,置一个船肆,向官署缴三倍船肆的钱,这些都罢了,可是匠人竞逐赛突然改动规则,非尊重阿父,而是加深商贾、匠人的矛盾!

    此招术也太损了!可恨他才琢磨明白,真是憋屈。

    今晚一过,这九百准匠师,一半以上都会唾弃自家吧?

    哼,唾弃又如何?这九百个废物,有一个能考上匠师吗?

    车停稳,最前头的彭贾人下来车后,不忘嘱咐三郎:“这一百件木器,收入器物房,封存。”剩余八百件还留在匠肆里,到时全赏给佃户吧。

    商贾之家不允许买“官奴婢”,也就是隶臣、隶妾。彭氏一族再富,只能雇佃户充当奴婢,但这种事不能往外明说。再者,佃户哪能真跟奴婢一样使唤、随意打骂?

    前一百名次的木器都交给三郎看管了,彭贾人感叹完商贾不易,等不到儿郎回话,蹙眉问道:“出何事了?”

第180章 制扇骨

    彭三自知犯了错,低头低语认错,实为辩解:“阿父在匠肆处处受那些低等匠吏的气,准匠师更可恶,一个个拿了赏钱不感恩戴义,还暗中啐骂我彭氏!儿觉得屈辱,上车前,把那些木挂件都扔进废料堆了。现在恐怕……”找不回来了。

    竹木里的商贾大多经营木材料、竹材料,每日肆中堆积的废料,在戌时运向固定几个“灰场”,家中缺柴的百姓都候在那拣。这也是一种善行。

    “糊涂!”彭贾人暴怒,来不及训子了,赶紧命腿脚快的奴去废料堆找,能找回多少算多少。“等等!拿上钱、多拿!”倘若遇到拣了木器挂件的百姓,用钱赎回。

    且不说彭贾人如何处置彭三,且说十几个彭奴分成两拨,一拨跑向灰场,一拨跑向匠肆。匠肆的废料果然清空,等后一拨人也赶到最近的灰场后,震惊无比!

    不就是些零碎木料、竹料吗?为何聚着那么多百姓?一个个好似哄抢一样,有的还撕扯打架。

    随着争夺,一块木料滚到一个彭奴脚前。

    “那是我的!”掉落木料的小郎急慌慌过来拣。

    彭奴递向他两个铜钱,小郎皱起眼眉。

    嫌少?彭奴又摸出三个钱,在对方脸前左右一晃,问道:“我就问几句话,你答了,这些钱就给你。这些碎木料,才能抵多少柴,你还跟人打架争夺,值得吗?”

    “竹木里的废木料,对穷人家的木匠来说,都是好木料、好竹料。拿到城外能换粮。”小郎迅速说完,没拿钱,重挤进人群争抢。

    他是穷,可他宁可打架受伤,拣完木料到城外换粮,也绝不接受这种施舍。

    此彭奴嗤笑:还挺有骨气。

    就在这时,哄抢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喜。

    确实有人翻找到了彭氏匠肆扔的木器挂件,可惜的很,彭奴们都在场,带的钱也足够多,却只买回七十几件器物,其余的追不回来了。

    五更时刻。

    林木苑人影游荡,风停歇,到处弥漫着土尘味道。

    有些准匠师已经放弃了抢固定任务,早早出来是为了寻找运气任务。王葛当然也在其中。

    昨夜风大,那些易刮飞任务材料的地方不用找……找到了!

    一个栽着绿植的陶盆微微倾斜,极不明显,底下压着一片竹简。

    胡匠娘听到动静回头,她可是刚刚路过这个陶盆啊,结果她没发现,被王葛得了利。

    胡匠娘烦躁:也不知怎的,她回回看到王葛、回回烦,没原因,就是烦。

    她走回来问:“王小娘子,竞逐赛你没进前十名,无处罚吗?你别误会,我这人说话直,非针对你。确定无处罚的话,下次我也报名试试。唉,我来急训营这么久,还没参加过竞逐赛呢。”

    “这跟说话直没关系,跟记性有关系。来急训营第一天孟匠吏就讲了,因竞逐赛欠五日任务者,才降品德。”

    “所以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

    永兴县的武匠娘和鄞县的苗娘子一前、一后过来,武匠娘急切的问:“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新规则吗?”她昨日的任务没完成,今日找不到任务或再完不成,就得离开急训营了。

    胡匠娘不急不慌的解释:“不是,刚刚是王小娘子……”

    王葛打断她话,质问:“是我什么?我刚才说,来急训营第一天孟匠吏就讲了,因竞逐赛欠五日任务降品德。我还说什么了?”

    胡匠娘冷笑:“所以我是顺着你的话说……因竞逐赛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我有何错?你我都无错,你急什么?”

    “是我的错。”武娘子向王葛、胡匠娘揖礼,又羞又气离去。

    现在天还黑,看不清竹片上的任务,王葛速回庭院。

    胡匠娘则赶紧翻找周围的大、小陶盆。

    回来院,王葛点上烛,看清楚运气任务,吹灭烛,赶紧又往外跑。太意外了,此任务竟然不是运气任务,是新的任务类型:解题任务!

    解题任务特殊,可与固定任务、运气任务并领,要求完成的期限宽松,三日内完成解题器物,交给居舍匠吏即可。且每完成一个解题任务,可抵三天的日常任务。

    天哪、天哪,还有这种好事!

    王葛这次出来,道上、花圃间的人比刚才更多。天也有亮色了,无论树上、矮植的叶上全覆着一层土。她朝竹料丙区走,从上次在这个材料区被人拽倒伤了手腕后,她一直没再来过。

    到达这里后,只坐了七圈人,比想像的人数少,最前头的是沈大头。

    辰初时刻一到,所有人爬起就跑。不能站起来早了,否则都簇拥在门口,轻易就被挤出来。

    王葛冲向毛竹堆,今日虽未发现运气任务,但运气却十足好,抢到固定任务了!

    按提供的折扇模子,制扇骨(边骨两支、小骨九支),不钻扇钉、打孔。

    任务时限:半个时辰余三刻。

    半个时辰余三刻?往常固定任务最少都是一个时辰的,怎么此任务少一刻?而且这个任务,就算一个时辰也够紧张的,还减了一刻。

    琢磨这些没用。她和其余四人坐入制作区,匠吏一喊开始,王葛先目测扇骨模子。

    边骨、小骨都是由窄渐宽,但不是她前世常见的那种扩宽,而是两侧边沿直着倾斜循序而宽。无论边骨、小骨,每根长度为一尺整。

    边骨的竹节是对称的,均为九个。上面最宽的位置有三个,排列集中,三个竹节的间距正好为一寸;下方排列稀疏,有的隔一寸一个,有的一寸距两个。

    边骨的棱面(指扇骨的厚度)正好一分距,九支小骨的棱面半分距。

    再看宓面(指扇骨的横截面),边骨最宽处,横长为九个分距,最窄处三分距;小骨最宽处为六个分距,最窄处也为三分距。

    每根小骨上都雕着“星孔”,数量由一至九,布局倒是简单,不必细说了。

    所有扇骨,梢部均为圆弧形状,这就意味着还要“刮棱”,毛竹坚硬,刮棱步骤比慈竹之类的竹料耗时。

    呼……王葛习惯的深呼吸一下,开始刮竹。

    其实此固定任务明为制扇,考的还是准匠师对于“规矩”的掌握。刮棱容易、刮宓难,因为给的刮刀工具,只有两个平豁口,一个豁宽一分距,一个豁宽三分距。这就要求刮宽竹面的时候,要分开刮,力道一定要轻,做减法。

    工具除了刮刀,还有刻刀、二分距的平凿和小铁锥。

    材料苛刻,只有十一根一尺一寸长的竹片,每根竹片宽一寸。制器时稍有失误,此任务就中断、不必再进行了。

第181章 善

    就在王葛全神贯注任务时,贾舍村年纪最长的仁善老者贾太公去世了。

    村民绝大部分都没见过贾太公,可是无论哪户人家,得知消息后无不哀伤,他们放下自家的农活,匆匆赶往村东吊唁。

    王三郎和王竹也去了,回来路上仍各走各的。村邻有来有回,逢面时再无往日的招呼,啜泣之声满路。

    这种气氛下,王三郎跟着掉了几滴泪,心里确实愁,非为贾太公。

    有件事折磨的他快要疯了,有时他会趴在水缸上照自己,质疑他还是王三吗?怎么明明自己是受害的,却跟他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样?

    除了那件隐秘外,他还愁两户佃农的口粮。

    这两户穷鬼,活该穷!穷还不知道少吃点!

    刘户那俩小女娘,虽然都挺勤快,比起儿郎干活还是差远了,唯饭量堪比儿郎。

    李户更气人,带着个白吃饭啥都干不了的三岁男童,也不知道当时桓亭长咋琢磨的,选这样一户人家。

    从分户以后,王三把佃户的口粮换成陈粮一半、次陈粮一半。他还是太心善了,这样下去不行,人不能太善,这两户佃农的饭量明显又比上月增了,那就别怪他再多搀次陈粮。

    心善能抵啥用?贾太公做了那么多善事,该死还是死。今日村邻都感恩掉泪,明日哩?不照样各活各的,谁会一直惦记对他们施了不少恩的老人家?

    换佃户的口粮,得先跟竖子说一声,这竖子,越来越不随他了,越来越蠢!王三郎一回头,竖子根本不在后头。

    王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涌起勇气,走出村口,他越走越快,跑起来。他要去苇亭,去给大父母磕头认错,不能只自己知错就行了,他要说出来!要让大父母放心,别再为他从前的过错生气。

    虽然分了户,他也是他们的孙儿。

    翁离世、贾太公离世让王竹逐渐明悟,长者在世时不孝顺,过后再徒言后悔有何用?

    辰正三刻。林木苑。

    王葛没完成任务,九支小扇骨上的星孔太耗时间了。

    整个竹材料丙区,唯有沈大头完成了固定任务。失败者要么恐惧、要么忧虑,沈大头感受着周围气氛,也很后怕。他离开时,看到了王葛路过,犹豫一下,又回转询问匠吏:“可否告知,固定任务考核时限缩短,是以后都如此?还是唯今日固定任务如此?”

    对呀对呀,这两者区别可大了!王葛和其余人一样,全停步聆听。失败者哪有敢多嘴问匠吏的,沈大头问正合适。

    匠吏:“即日起,固定任务难度提升,所有任务,在原有时限上,减半刻。”

    狗官!不早公布!

    王葛匆匆回来庭院,她还有解题任务,本来觉得解题任务确实挺难,她一天够呛能完成,才先去做日常任务。哪想到偏偏今天的固定任务失利了。

    庭院十个制作区,胡匠娘偏偏坐在王葛堆积材料前头的制作区。她今日的运气任务繁琐了点,不过并不难。

    王葛为了便于取材料,只能选胡匠娘旁边的制作区,她刚拿出任务竹简,武匠娘回来了。

    她整个人好似失了魂,走的轻飘飘。“我,要走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是跟王葛还是胡匠娘说,然后进了屋。

    “呜……”压抑不住的哭声传出来,紧接着又消声。

    可别想不开!王葛站到屋口,时而往里瞧一眼。今天自己任务失败,才晓得败后的忧虑,远比原先以为的害怕要深刻的多。她早有心理准备迎接失败,但真正来临时、刚才她离开竹材料区时,浑身竟控制不住的抖。

    失败一次就如此,何况被淘汰。

    “哼,伪善。”胡匠娘嘟囔句。之前这院里被淘汰那么多人,还都是同一地方来的,也没见王葛关怀过谁,现在装给谁看?

    孟娘子、徐娘子唉声叹气的结伴回来。

    苗娘子也是。

    孟娘子瞧出不对,快步过来,问王葛:“咋了?”

    “武匠娘要离开林木苑了。”

    “这……”孟娘子示意王葛走到一边,小声道:“往后接固定任务要当心,难度提升了,我和徐娘子都没过。估计苗娘子也是。”

    “我也没过。我在的材料区,幸亏山阴县的沈匠郎问了匠吏,否则根本不知道改了规则。”

    苗娘子进屋了,不多时,武匠娘背着竹筐出来,双眼红肿,默默向众人一揖。苗娘子送她出庭院。

    王葛长长一呼气,前世之人,别离后往往都会终生不见,何况古代人。

    徐娘子:“对了,今日有人发现了一种解题任务,询问匠吏时我恰好听到。这种解题任务是山阴县富贵人家发布的,接此任务的同时,也可接日常任务。最最好的是,完不成无罚,完成了除奖励外,还可抵任意三天的日常任务。”

    王葛:“对。”

    “你也听见了?”

    “我接了。”她竖起任务竹简。

    “你接咳咳……”徐娘子被噎的呛了嗓子眼。可当她和孟娘子看了竹简内容后,不羡慕了,果然是难题。对她们来说,接不接都一样,因为看不懂。

    此任务为:今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并以木或竹,制答题利器,能助孩童独自答题为胜。

    说实话,王葛前世的数学水平,已经退化到小学了,还不是优秀小学生的那种。鸡兔同笼类型的题,她手指、加脚趾、外加在地上画,肯定能算出来,这就是她强于孟、徐二人的地方。

    也正因为笨,王葛理解此题的方式,更接近孩童。她早有了主意,就是制器过程繁琐。

    她不知道的,当时桓真给虎头讲的鸡兔同笼题,和现在任务竹简上的兽禽题,按照原本的历史,百余年后,会记录在一本《孙子算经》中。

    东城门外的中轴大道上。

    王长豫返城,所率队伍跟寻常百姓一样排队等候。王恬、谢据从第二辆牛车下来,王恬使劲抻筋骨,总算能下车走走了。

    谢据:总算有机会透透气了,恬阿兄身上真臭啊。

    王恬见进城还得有两刻,迅速跑向不远处的货郎聚集区,扔下句:“大兄,我瞧瞧就回来。”

    王长豫看着二弟瘸腿还跑挺快,放心一笑。他这次去踱衣县,除了调度船肆的事,也为了特意见阿恬一面,谁知一见吓一跳,旧日那圆乎乎的小脸,饿的都塌了,一听有肉吃,眼珠带动整副眼眶激动的往外突。更别说因为嘴贱……嘴快,被老乡兵踢肿了腿。

    王长豫心疼二弟,辗转托人,给了王恬一个任务,作为亭吏往山阴县送公文。正巧谢据要回山阴县,谢奕托王长豫一同把二弟也送回来。

    王恬腿瘸,手臂有劲啊,左右拨拉,挤进围人最多的货郎前,货郎年纪不大,手里提着一个木器挂件,正烦躁的喊:“最低二百个钱,不买的就都散开,若非急需钱,我还不舍得卖哩!”

第182章 精打细算

    王恬就是从山阴县长大的,知道这是城外货郎惯用的抬价方法,他伸手:“给我瞧瞧值不值。”

    小货郎可不担心有人抢了货跑,只嘱咐声“别弄脏了”,就把木挂件递给王恬。

    这是个上、下坠连的雕刻木器,俩木坯均只有铜钱大小。上刻雨路行人,行人以手挡额奔跑,地面溅起无数坑点,明显看出在躲雨,整副画面无雨;下刻农夫收获谷物……

    一个中年郎君朝王恬伸出大掌,头冲小货郎喊道:“此物我买了。还有好物吗?啧啧啧,别藏,全拿出来!”

    王恬回去管大兄要钱来不及了,把挂件给中年郎君,出来人群,听到小货郎唤那郎君为冯货郎,显然二人相识。

    王恬左脚尖点地、右脚跳腾的回到车队。“谢阿弟,猜我刚才看到啥稀罕事了?货郎卖货给货郎。”

    “然后哩?”

    “然后我没钱,就回来了。考你个问题,为何货郎卖货给货郎?”

    “一个圈地坐贾,一个进货后走街行商。虽都是货郎,却有商、贾区别。”

    王恬重又跳下牛车,瘸着过来长兄跟前:“阿母生我的时候,是不是碰着肚子了?”

    王长豫……

    “不然为何大兄聪明,桓阿兄、温阿兄都聪明、连虎子也聪明,为何就我笨?”

    “你可不笨。”

    “真的?”

    “嗯。记住,凡想说话、尤其觉得不说就憋闷的不畅快时,喘五次气息,觉得仍想说,再隔五次呼吸。旁人就觉得你跟他们一样聪明了,甚至比他们还聪明。”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

    “那……”

    “嘘。”王长豫手指竖在王恬嘴巴前,示意二弟克制。

    王恬跟随长兄胸膛起伏的节奏而起伏,五次呼吸过去了,又五次呼吸过去。

    王长豫赞许的拍他肩头:“今次你没顶嘴,看来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了。这就是长进啊。”

    王恬稀里糊涂的回到后车。

    谢据问:“恬阿兄,你知道林木苑吗?”

    王恬胸膛夸张的起伏,直呆呆盯着谢据,数着:一、二、三……

    谢据跳车。

    队伍缓缓向前,终于进城。

    林木苑。

    王葛把兽禽题的答案解出来了:八兽、七禽。

    开始雕刻木器,形制类似于“算板”。

    外边框,横长十八寸,竖长为一尺,竖长的中间位置,加设横梁。横梁的棱厚,只有竖边框厚度的一半。

    算板内部,立杆二十根,全为四棱形,每根间距八分有余(2厘米)。

    十根立杆上楔“六首四足兽”;另十根楔“四首二足禽”。

    一兽挨一禽,一禽挨一兽,以此方式反复,将二十根立杆楔满。

    外框与的棱厚均为二分距有余(6毫米),横梁减半。立杆不可太细,整二分距宽即可,太细了,孩童拨弄时易断。立杆的厚度为一分半有余(4毫米),和横梁重叠一部分厚度。

    立杆是横梁的龙骨,横梁是立杆的脊骨。

    相对来说,算板好刻。确定尺寸标准后,除了留出顶端横框,其余以整木雕刻。待楔好十兽、十禽,再拼接顶框,形成一个完整算板。

    贾舍村。

    王三郎在杂物屋倒腾粮袋。原本每袋里头正好一斗谷粮,非贾舍村如此,去乡里卖粮、买粮,粮肆也这样盛粮。

    他是刚刚想出的妙招,把粮倒进木斗里,抓出一把,将上层粮粒拨拉拨拉,根本瞧不出少了粮。抓两把就不行了,一把半呢?再放回十粒、再放回五粒……

    可以了。每斗麦,抓一小把、再取十几粒,打眼一瞧,斗里不见少。

    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不能怕麻烦。他累的满身汗,为防出错、被佃农揪着把柄,他把每袋麦都倒进木斗里,确定少一把粮后没问题,再重新倒入粮袋。

    嗯?若是再往里头搀十几粒麸皮呢?不就又能省出十几粒粮?

    王三郎累坏了,一边歇口气,一边骂王竹:该死的竖子,正是用劳力的时候,不知道窜哪去了。真是不成器,早知竖子蠢,真该留下阿蓬!

    下午未初。

    王葛捋着喉咙,把噎在这块的麦饼捋下去,再咽口水,好了,过会儿水在胃里把饼一泡,她就不饿了。

    算板已经刻好,开始雕“六首四足兽”。

    解题要求,是让制能引发孩童兴趣的算术器物,那就绝不能按字面意思雕,无论啥兽、啥禽,若干脑袋和足都会变得很吓人。

    再者,“六首四足”肯定得是一整块模板。

    六首区域,全部为正方形小块,上、下排列,每行两个。六个正方形小块最外侧的顶端,都要倾斜雕琢很小的“牛犄角”。共六个角。以“角”寓意为兽就可以了,切勿雕琢五官兽脸。

    六个正方小块的横截面不能空白,分别刻字。刻二十四节气中春季的“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春季寓意“万物生长”,用此寓意冲淡孩童对“六首兽”的恐惧和排斥心理。

    模板下方的四足区域,全部为长方形。四个长方形最外侧的下端,均要倾斜雕琢很小的“牛蹄”。共四个蹄。

    四个长方小块的横截面分别刻“东、南、西、北”,寓意“牛耕四方”。

    自“六首”至“四足”,整块模板的中间凿竖槽,宽度要能搁进立杆(不要太紧)、包容立杆厚度一半,跟横梁略存间隙。

    由于“六首”、“四足”为一个整体,推“四足”也相当于推“六首”,那模板的长度就要保证,无论将“四足”拉到木盘最底下的横框位置,还是将“六首”推至立杆的顶(还未安最上面的横框),“四足”始终在横梁下方。

    同样,“六首”始终在横梁上方。

    凿好竖槽后,再在兽模板顶端、底端余出的地方(指正方木块至顶端有余出、长方木块至底端有余出),各凿槽眼,共四个。然后切两个“凵”形小木块,削榫头。四个榫头和四个槽眼对准,大小合适后,就剩第一个兽模板的最后步骤了。

    模板竖卡在立杆上,跟两个“凵”形小木块上、下拼扣,直到摁不动为止。中间留出的缝,正好能让兽模板在立柱上推拉,因立柱是四方棱,兽模板绝不会打转、翻个。

    第一个兽模板不熟练,耗时确实久,王葛龇牙咧嘴的活动一下腰背,开始做第二个。把所有兽模板都制作完,再制禽模板。

    下午申正时刻。

    苇亭。

    王翁老两口推着独轮车归家,阿艾坐在上头,喜的快笑岔气了。老两口原本没觉得有啥好笑,但是见孙女这么欢喜,也跟着合不拢嘴。

    苇亭新买了五辆独轮车,亭户家中有五十五年纪以上的老人,就能得一辆。这算是添置的大件了,王家人能不高兴么。

    “大父?大母……阿艾、是阿艾吗?”王竹终于看到熟悉的家人背影,拔开腿追撵,离近了,离近了!

    唤到“大母”时,他下颌已经抖的剧烈,眼泪、鼻涕拱着往外流。

第183章 阴影

    主屋里,王竹进来后跪地,看着大父母,他们的白头发又多了,皱纹也是。原来变老,这么快?

    他抹着眼泪,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喊出来,既然认错,就得彻彻底底!不能再狡辩。

    “孙儿以前糊涂,不孝敬大父母,不跟兄弟姊妹和睦,还尽防着你们。葛从姊骂我骂我的对,当日鼠若能开口,被撵出去的就不是我阿母、是我、该被撵的人是我!大父,大母,那只鼠是我逮的,不是我阿母,浸了油的麻线也是我拴在鼠尾上的,呜……不是我阿母。”

    “那天早上,在灶屋里,我阿母让我全当自己嘴被缝上了,嘱咐我啥都别说,啥都听她说。我先对阿母不孝,再和阿母一起骗长辈,我更不孝!”

    “鳏翁跟孙儿说了,说孙儿只要真心认错,大父母一定还疼孙儿。大父母,伯父、二叔,是不是?我还是你们孙儿、是你们侄儿吧、是吧呜……”

    “我认错、知错,我真的已经改了。以后就算大父母还不愿理我,我也每月来看你们一次。呜,我说完了,我这就回去了。”

    “竖子呦!”贾妪把王竹揪过来,又气又心疼,扇他背上一下。这一扇,气没了,更心疼。孙儿身上瘦的都没肉了!分户的时候不是这样啊,这才过了多久?

    王翁手在膝头一拍:“唉,知道大父当时为啥把你送临水亭吏那吗?我若真不管你、真恶你,直接把你分户,岂不断的更干净?”

    王竹站过来,使劲点头:“翁也是这样跟孙儿说的。”

    王大郎:“阿竹过来。”

    “伯父。”

    “我早听你二叔说了,说你改好了。其实你大父母和我们,一直在等你来。”

    “唔!嗯!”王二郎附和,是这样的。

    王禾几个小辈都老老实实在院里等着,没一个扒门缝偷听。等到王二郎叫了,五个孩子都进来。

    王二郎则快步离开。

    王翁:“贾太公去世了,过会儿借来亭里的牛车,咱们一道回去。从现在起,谁也不准打闹、嬉笑。”老人家说到这,嗓子发哽。

    贾舍村进野山的两条道,都是当年贾太公带族人开辟的。村西、村北的两口水井,也是贾太公雇井匠挖的。每逢寒冬,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贾太公是真施寒衣、施口粮啊!

    更别说允许孩子们在寿石坡上挖野菜、摘野果了。

    如此仁善的长者,唉!

    桓真正好在,听王二郎诉说贾太公的事后,借他两辆牛车。

    天黑了。

    王三郎一直不见王竹回来,越琢磨越担忧。他去打水,那竖子不在井那。鳏翁的空屋用木板在外头封了,王三郎不敢多瞅,挑了两趟水,天已黑透。

    这可咋整?阿竹能跑哪去?唉,白天他回头瞧一眼这孩子就好了。王三坐不住、躺不下,还不敢出院去找。白天好防贼,夜里可不行,万一他离开,有人进院偷钱就麻烦了。不行,藏钱之处还得更隐蔽!

    亥初三刻。林木苑。

    王葛仰起头,闭会目,短暂的休息中,想着禽模板的粗坯。

    大约二十几次呼吸后,休息结束,继续雕刻兽模板。除了正在刻的,还剩两个就够十个了,必须赶在熄烛前刻完。

    傍晚的时候,孟女吏过来,王葛才知道解题任务是否完成,得出题者说了算。也就是说,她制完“兽禽算板”后,由孟女吏交与匠吏主事,由匠吏主事交与出题者。

    这个过程中,王葛可欠三天任务。三天后,出题者未给答复,哪怕过后王葛过了此任务,也已经被逐出急训营了。

    所以明早她仍要全力以赴进行日常任务。禽模板也要加速完成!

    话分两头。

    牛车上了新道后,跑的很快,子初一刻,王家人到了院前。王蓬、王荇、王艾在被窝里已经睡熟,贾妪抱一个,王二郎抱一个,王禾抱着王艾进来。

    院门微掩。

    王三郎在牛棚下的柴垛阴影里站起,惶恐转为惊喜:“阿父、阿母?你们咋回来了?阿竹……阿竹去苇亭了?这竖子也不告诉我一声就不见了,害我找到现在、门都不敢掩!”

    王翁:“什么竖子?没个当阿父的样!阿竹懂事,告诉我们贾太公的事。屋子不必收拾了,挤一挤,就一夜,明早吊唁后,我们直接回苇亭。阿竹,你带你伯父、二叔都去东厢房,阿蓬他仨睡着了,别再折腾醒了。”

    王三:“主屋缺席子,我、我稍微收拾下,用不多会。”他赶紧去杂物屋抱草席,进来屋后,才把后怕的那口气长长吐出来,绷紧的肩也敢松了。

    刚才听到院外有车的动静,他魂都吓掉一半,柴垛那边易翻墙,他刚躲过去,阿父他们就进来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战战兢兢过日子了。

    那件事和他没关系,和他没关系!他不能再跟自己犯了大错般,整日疑神疑鬼的。

    要跟阿父说吗?能说吗?都过了这么多天,他现在说,是不是晚了?去年阿竹犯了那么点过错,阿父都把阿竹拎到临水亭吏那任由处置,还休了姚妇,若他把那天的事告诉阿父……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那人说的对,他要是不说,此事没人能查出来,他若说了,也已经是共罪,逃脱不了!

    “啧,拿个席子还磨磨蹭蹭的。”贾妪进来。

    “阿母!”王三郎这声唤,嗓门很高。

    屋里太黑,贾妪看不清儿郎的神情,误会了,以为三郎生气,就缓了语气解释道:“阿母好容易见你一回,不想埋怨你,可是贾太公去世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如孩子懂事。幸亏阿竹跑来苇亭跟我们说了!”

    “阿竹,还说啥了?”

    “把他之前做的糊涂事认了,孩子已经改好,我和你阿父就放心了。”贾妪抱一卷席子出去。

    院里的光照进杂物屋,王三郎仍在阴影里。

    苇亭。

    三更鼓响。

    鼓槌在桓真右手中转动着,跟长在他掌心一样。这两天但凡空出时间,他就回想程霜带回来的临水亭吏查证到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在他脑中翻来覆去。

    此案再悬,不可能真无破绽!

    走出木亭笼罩的黑暗范围,他回望。鼠大郎生前活动的范围,也这么窄,就是野山、离江水颇近的田居。日升上山、傍晚归家,此人再不合群、再被旁人厌恶,终日行走的路途有限,应当也会被其余佃农、村民看到。

    掌心的鼓槌停了下来。程霜转述的有条消息,他确实忽略了当中的线索。

    “野山?”桓真低语。

    同一时刻,林木苑。

    王葛放轻动作,进居舍。现在夜里再睡在庭院有点凉。她刚跪入草席准备铺褥子,就被异物扎了腿和手。

    疼的她“咝”口气,哪来的小石子?还都挺尖。肯定是被人刻意丢到她席子上的,一摸索,好几个。

    谁干的?胡匠娘?

    同一时刻,贾舍村。

    王二郎被噩梦吓醒!一醒,梦境里的好些事瞬间忘掉大半,或许是日有所思,他梦到了前世。

    他记忆又恢复了一点,记起前世一件很重要的事!

    略说明一下,鱼案是男主最后一次破案。之前的三桩案子,全部是为了铺垫此案,男主的成长不是走查案路线,而是护军营。之所以要铺垫,是因为男主没有逐渐提升破案能力的话,那这桩案子,临水亭根本不会让男主参与。不喜欢案情的友友们,忍忍就过去了哈。

第184章 开孔舵

    前世是鼠大郎告诉众佃农,野山背阴地的一处慈竹丛,每逢刮风,就有钱碰钱的轻脆动静。众佃农肯定不信,还嘲讽鼠大郎见过钱吗?知道钱碰钱是啥声响吗?

    结果鼠大郎张嘴,舌下翻动,顶起一个铜钱,在他黄牙上“得得”磕响。此人天生鼠性,重新将钱匿于舌底,说话毫不影响:“就是这种动静。”

    就是这种动静……此话随王二郎来回翻身,在他耳朵眼、脑子里也来回的翻腾。幸好大兄仍睡回原来的次主屋了,不然肯定被他吵醒。

    前世,在他活着的时候,鼠大郎没失踪。王二郎虽记不起贾太公何时离世的,但能确定,贾太公死后很多年,鼠大郎都在。后来众佃农随鼠大郎一起去那处慈竹林,果然找到了藏钱地!

    高高的慈竹,倒数第二截竹秆被割了小洞,有细枝挂在洞裂口,也不知如此隐蔽,鼠大郎是咋发现的?

    鼠大郎把细枝往外拉动,枝条很短,梢端缠着麻绳。继续往外提麻绳,一个个铜钱出现。

    九百九十九个铜钱!差一个一贯。所以王二郎忆起此事了,钱数也记得很清楚。

    在场的佃户每人都分到不少,欢喜的同时,都疑惑这样的好事,鼠大郎为何说出来,独吞钱多好?

    鼠大郎当时直言:“这钱是无主之物,咱们分了,互相为证,都敢使它。若叫我一人拿了,我不敢用、也不敢显露,还整日提心吊胆。”

    回想到这,王二郎捂住心口,此处生剜硬割似的疼。

    因为他欢欢喜喜拿着几十个铜钱回家后,阿菽不见了,两天后才从野山河里捞出来。

    好冷的寒冬啊!他的女儿在河里浸了那么久。刻骨之仇,至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让王二郎更痛不欲生的是,如果那天他不贪婪、跟着鼠大郎去找藏钱地,如果他早早归家,阿菽可否逃过一劫?

    次日,风又起,将团团乌云吹来送走。

    山阴县的天气也不好。

    王葛和其余匠娘卯初时刻出来庭院,满目昏暗,浑身潮冷。从刮过一场狂风后,彻底入了秋。

    不知会不会下雨。王葛今日不领固定任务了,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一时间,两条长游廊中间的驯兽区,人越来越多。

    令她反感且无奈的是,胡匠娘一直在她左侧、或右侧。她走快、对方走快,她慢,对方也慢。

    懒得理这种人。树影遮挡着本就不明的路面,王葛径直走到木桥,钻桥底、迅速从另侧出来。胡匠娘也跟出来,气的一跺脚,因为王葛又钻回去了。

    王葛是听匠娘闲聊时知道的,无论废弃的大片围栏,还是木桥、干涸的石滩,都是林木苑前主人的养鹤之地。

    不行善,只寄托于鹤,就能指望吉祥好运吗?她正感叹,天际一声鹤唳。

    谁家的鹤啊,起这么早?她又一次钻出木桥的时候仰头,没看到鹤影。

    山阴县养鹤者不少,隔三差五都能见到,不过它们每次都飞的很高,在地面看不太……咳!此动物确实挺吉祥。

    王葛才低下头,就看到前边鹅卵石堆里翘起一寸的竹片。

    “啊!我发现运气任务了!”胡匠娘激动的嚷叫,引来不少侧目。

    呵……王葛这才明白,为了抢任务,胡匠娘已经不要脸了。这声咋呼,谁都认为是胡匠娘先发现了任务竹简,哪怕王葛离的近,一拣,也会变成耍赖明抢。

    果然,昏暗中,苗匠娘路过:“胡娘子好运气。”

    “是挺好运呢。”

    王葛认倒霉,越过苗匠娘进入围栏区域。

    胡匠娘抽出竹片,确实是任务竹简,上面刻的何字暂时看不清楚,她盯着王葛背影,没有得意,反而更嫉妒,凭什么对方总能轻松遇上运气任务?

    在围栏这边找任务的准匠师少,一是有部分人对上次的石槽任务留有阴影,怕再遇上同类型的刁钻难题。二是附近和南、北两条长游廊一样,处处一览而尽,基本没有能藏任务材料的地方。

    就连横木捆缚竖桩的麻绳,都在被人一处处摸索,王葛没必要摸第二遍了。

    两个大石槽前也蹲着个人在寻找,此人抬头,王葛冲他笑笑,是沈大头。

    好吧,离开此处。她上了北游廊,低下腰背,右手在右侧栏杆底下一路擦拂快行。

    想多了,空空如也。

    前面就是庖厨,毡障挡不住烟火气息。

    王葛以前从未想过来庖厨找运气任务,可万一这里有呢?

    进来后,她先环视一个来回。这里有固定的三眼灶,也有可移动的小陶灶。砍柴、烹饭的隶臣妾有十余人。

    来吃早食的准匠师越来越少,一半的灶停用了。

    卯正时刻才开饭,提前过来者除了她,还有三个匠吏。

    柴堆肯定不用找,任务材料倘若藏到柴里,很容易被烧掉。

    其余就是缸、瓮、筐箩、水盆……找到了!

    一个水盆里浮着个一尺长的木船。她拿起后,手在船底一摸,立刻“呼”一声,放下大半的心。

    微微倾斜木船,船底雕刻着任务内容:改动,令其循水而行或减阻、或固稳,工具自备,完成任务,重归此处。

    这哪是运气任务,这是送分任务。

    此木船结构,跟她前世在国家博物馆看到的东汉陶船差不多,船首有锚、船尾有舵室。一只舵杆固定在舵室,舵叶宽大,叶板底端跟船底端平齐。

    减阻改造,只需要在舵叶板上打孔就行了,也就是“开孔舵”。

    舵叶的作用是控制航向,开若干小孔后,再转动舵,水流便能从小孔中穿梭,既减少阻力,又不影响航向的控制。

    王葛随身带着刻刀,有前世记忆,她拿起船,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一坐,把船放在地上,她趴低,小心翼翼开始挖舵孔。

    别看这么容易的小小改动,但是在舵的历史上,无孔到有孔,太漫长了。直到11世纪左右,才出现了开孔舵。

    不远处的三个匠吏之一,就是放置此任务、并负责察验者。此人姓邢,自王葛端起木船,他开始给另两个匠吏讲述自己出的题,还没解说完呢,王葛就起身,把木船放回水盆了。

    她朝邢匠吏等人走来,是他们管察验吗?

    这么短的时间,邢匠吏压根没考虑是王葛完成了任务。“何事?”

    莫非把木船弄坏了?

    “我完成任务了,找察验匠吏。”

    完成了?邢匠吏的眼睛瞪大一圈。他疑惑拿起木船,第一眼就看到木船的舵板上开了十二个小孔。

    王葛开始胡编,解释这样做的灵感:“我是觉得……”

    “不必说了!此任务过,把过所竹牌给我。”他不单是木匠师,还是船匠师。开若干水孔后有何利处,如此明显!还需要解释吗?

    这十二个小孔,不仅开在了舵上,还开在他周身,令他从腿往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是激动!更有知晓制船史将要迎接一次重大变革的敬畏!而这种变革里,必会有此准匠师、也有他的姓名!

    偶然出的一道题,竟真的得到了解答。今早那声鹤鸣,当真吉祥啊!

第185章 匠技相搏

    这时,有甑蒸好了麦饼,太烫了,王葛着急回去,就用俩胳膊来回颠倒的捧着饼往回走。

    围栏区域和木桥处仍有人不死心的寻找运气任务。唉,换她也一样,比起完不成任务,更接受不了找不到任务。

    王葛回至庭院时,邢匠吏一拍额头,终于想起还从哪听到过“王葛”了。她不止是头等匠工、会稽郡的班输童子,她还创制了“八槽舰模”。

    姚桥松就是根据王葛创制的八槽舰模,在踱衣县船肆制出了十槽战舰!姚桥松进入将作监后,很快便凭借此功晋升成宗匠师。

    十槽战舰的抗沉已经试水测过,倘若将尾舵全部更换为……就称其“开孔舵”吧,全更换为开孔舵,一定能再助战舰之威!

    再说回王葛。她自觉有多幸运,胡匠娘就自觉多倒霉。胡匠娘识字少,只能等天亮后,把任务竹简拿给一匠吏询问。

    匠吏解释完,她脸色大变,知道此任务很可能完不成了。

    按要求,胡匠娘可随意选择急训营一名准匠师作为对手,二人匠技相搏,三轮两胜。首轮由对手出考题。

    众人均是准匠师,都有自身擅长的匠技,所谓的三轮相搏,对手可出题两次,她只有一次。怎么赢?

    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与其随意择人(万一择到山阴县的咋整),不如择竹区五院的。别看胡匠娘厌恶王葛,目标对手第一个排除的就是王葛,又排除了年纪最长、匠技淳厚的孟娘子。

    徐娘子?苗娘子?陈小娘子?胡匠娘最终选择除王葛外,年纪最小的陈小娘子。

    按规则,陈小娘子必须应战。输了无罚,赢了可抵日常任务一次。

    首轮,陈小娘子出的题为“核雕”,材料为杏核。她见胡匠娘好似不明白啥叫核雕,就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以前雕的方寸“核船”给对方看。

    小小的杏核上,不仅有船、有人物,摇橹栏杆、底部纷飞的波浪全都细致体现。

    胡匠娘气馁,她擅长草编、竹编,从未雕过杏核。认输。

    第二轮,胡匠娘出的题为篾竹条,盲篾。陈小娘子很干脆,直接认输。

    第三轮,陈小娘子出的题仍为核雕,材料为桃核。

    “你这不是耍赖吗?”胡匠娘急了。

    匠吏肃容而视,胡匠娘吓得噤声。

    匠吏说道:“杏核光洁,桃核布满纹路,都为核雕,材料不同。第三轮出题成立,胡准匠师,你可应战?”

    这种匠技相搏的任务,众人头回见,围在旁边观看者十余人。胡匠娘羞愤,嘴皮颤动,下巴的坑窝快赶上桃核的窝多了。

    “我认输。”她以袖遮脸挤出人群,这个任务让她体会到什么叫自取其辱!陈小娘子,此仇她记下了!

    胡匠娘狼狈跑进庭院,没想到王葛比她还早回来。

    “哼。”王葛冷笑。

    “你笑什么?”她停住,怒问。

    “笑我不但完成了日常任务,禽兽难题也有了着落。”

    胡匠娘气的眼前发黑,明知竖婢在讽刺她,却没法还口。她绷着脸进来屋舍,屋内无人。路过窗口,她掀开草帘一隙,盯着王葛发恨。

    越想越憋屈、越恨!

    对方简直是她的灾星。没错,今早她是耍诈了,抢走王葛的运气任务,可谁让王葛运气好呢?像自己这种缺运的人,为了留在急训营,耍点小聪明、占些小利有错吗?况且她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心里并不好受,抢来的任务,她也有愧啊。

    现在不必有愧了,应该王葛有愧才对,是王葛占了她的利,抢了她的运!

    仔细想想,倘若今早她没咋呼那一声、或咋呼晚了,现在王葛就会因连续失败被逐出急训营了。该死的禽兽解题任务也救不了这竖婢!

    不对,王葛昨天还称此难题任务叫“兽禽”,怎么刚才称……竖婢就是故意的!

    院里,王葛继续雕刻第一个四首二足禽。

    大体制式,与六首四足兽相似。

    四首区域,顶端留出榫卯拼接的位置后,挖槽,形成四块凸起的正方形小块。排列为上二、下二。左竖二与右竖二的间距,必须跟兽模板左竖三、右竖三的间距相同(因为要挖竖槽,卡立杆)。四个正方形小块最外侧的顶端,倾斜雕刻禽翅。如此便是上、下各一对禽翅。

    四个正方小块的横截面分别刻字:加、减、乘、除。

    模板下方的二足区域,挖槽,形成两块凸起的长方形小块。左边的小块、左侧一半,以及右边小块、右侧一半均雕刻禽爪。左爪、右爪的筋路都要充满怒张霸气之势。

    它们的空白位置,分别刻字:等、于。

    加、减、乘、除、等、于……以此六字提醒孩童,此算板的作用,就是算术!

    刻完这些后,沿模板正中凿竖槽,切“凵”形小木块,剩余过程与兽模板一致,不必细述。

    辰正时刻。贾舍村。

    去贾地主家吊唁完,出来村东,王翁跟三郎说:“天不好,我们这就回苇亭,回去后你莫要训阿竹。”

    “阿父,我还有桩事,有桩事想……”

    都分了户,怎么三郎说话行事仍不爽快。王翁不愿当着孩子们的面损三郎,忍着不耐,叫他到一边,低声问:“啥事?快说。”

    “贾太公没病时,我见过贾大郎君和他儿郎贾蔚一次。贾蔚十三,念了些书,识字、识礼,到了相看年纪了。贾大郎君听说了咱家小女娘的贤名,托我问问阿父。没寻思贾太公突然病了,现在又……这种事,最少也得耽搁一年,可私下里不都得两家有数么。”

    “真是贾大郎君主动问的你?”

    “儿哪敢撒这谎。成或不成,阿父说了算,反正过段时间贾大郎君再问,儿有话回复他就行。”

    王翁叹口气,这事提的确实不是时候,但三郎受托在前,贾太公生病在后,他心里再不得劲,也没法责备三郎。说句难听话,贾地主家的人,他见了都不自在,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生畏的。三郎这种性子,或许跟贾大郎君说句话都得结巴,更别提被嘱托办事了。

    “贾大郎君不再问你也就算了,再问的时候,你就跟他说,阿葛还要考匠师,考上匠师后还要……”

    王三郎赶忙摇头:“不是阿葛。贾家问的是阿菽。”

第186章 基本功退步了

    晋朝是盛行早婚,可对于普通农户来说,那得小郎、女娘岁数差不多才行。贾蔚十三了,阿菽才八岁,阿菽老实木讷,声名能传至贾地主家?

    王翁已非昔日普通农翁,眼皮一垂、一抬间,基本琢磨明白。贾家好算计啊,一定是打听过阿葛了,既知晓阿葛有本事,也知晓自家长房、次房的关系好。

    现在的贾蔚已经配不上阿葛,贾家过了孝期,阿葛很可能是匠师了,更配不上。所以,贾家索性向阿菽求亲,以后阿葛有本事了,还能不管阿菽、不管贾蔚?

    王翁:“你以后少去村东,别主动往贾大郎君、他儿郎跟前凑。对方要是惦记着这事,问你、或托旁人问你,你都说……阿菽已有许意的人家。”

    “阿……”王三郎重把嗓门降下来,惊问:“阿菽咋能有许意的人家?谁家啊?啥时候的事?”

    “这你就别操心了,只管把阿父教你的话跟贾大郎君说,你不明白,他肯定明白。”王翁不再理三郎,关怀阿竹两句,坐到阿禾驱的牛车上,后头是二郎赶车,一家人离村。

    天不好,得紧着赶路。

    出来村口,王二郎回头瞅着野山,乌青的山影显得那么厚重。唯有他知道,多年以后的某处背阴竹林,藏着许多铜钱。这辈子没鼠大郎了,还会被人发现吗?

    遥远天际隐有雷音。

    他拧转身,高喊:“都把稳了坐好。”然后扬鞭杆,虚抽一旁,牛蹄甩开了劲,越过王禾那辆车。

    王蓬急的尖叫:“禾从兄,追呀。”

    “坐好!”王翁在孙儿腚上揍一巴掌,小家伙老实了。

    再说王三,目送家人离远,脸色堪比阴云。

    父子俩又恢复以前的样子,前后拉开丈远,都低着头。

    渐渐的,王三郎慢下来。“阿竹,以后你去苇亭,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阿父不拦,但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是。”

    “到那后,少跟阿蓬、阿艾在一起。他们已经过继给长房,你和他们说多了,你伯父能不多想么?”

    “嗯。”

    “阿禾嘴碎,要是数落你,你就跟你大父母说,别受他气。”

    “是。”

    “唉,还是阿菽老实啊。对了,早先你不是想学编织手艺么?以后去苇亭,跟着你菽从姊学,她肯定愿意教你。”

    “我现在不想学了。”

    “你是不是蠢?多个手艺将来就能多挣口饭吃!”

    “是。”

    “刚才你大父说,阿菽有许亲的人家了,你是她从弟,该问的就得问问。她才比你年长俩月,有些话不好意思跟长辈说,兴许愿意跟你说。你可别说是阿父让你问的,就说不小心听到你大父提了一嘴,你才问的。竖子,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听见了,知道了。”

    巳正时刻。

    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由南至北,将整个山阴县吞入雨腹。

    各材料区还有没完成日常任务的准匠师。匠吏倒是提前在棚顶加了油布,三侧垂下,压紧在地面。但潮冷随着雨水加剧,很快浸透人的身体。

    竹区五院里,王葛赶忙收拾材料、工具,计划被打乱,兽禽算板今日没法制了。

    进来屋舍,她拿起贴墙根放的泥布袋,去门口接了点雨水,和湿后,把窗缝漏风的地方全抹上。

    “妙啊,这都能提前想到。”孟娘子夸赞。

    “昨晚我的草席上多了些石头粒,兴许是窗缝太大了,啥样的灰都能吹进来,所以还是早堵上好。”

    孟娘子愣住,窗洞直冲的是自己的草席,有灰也是落到自己席子上,咋还偏着落?

    “哼,”她冷笑扬声,满室匠娘皆能听到:“有的人,真是心比灰脏!可别让我逮着,不然我能撕破她脸!”

    胡匠娘咬牙切齿:一个个都盯向她干嘛?又不是她干的!

    糊完了窗泥也不大顶事,双层的葛布挡不住持续的凉意,为防一会儿渗水,孟娘子、王葛、郭娘子三人都把席子往过道挪了二尺。

    郭娘子和苗娘子都来自鄞县。这么大的雨,对方还没回来,郭娘子站到屋门口朝外打量,担忧道:“阿苗别淋到半道上了。”

    孟娘子看向徐娘子的空席子,半道躲雨还好,若还在赶任务,徐娘子就麻烦了。

    这就是王葛不在急训营交友的原因,情感会牵扯精力,时间太宝贵了,岂敢浪费。她拿出一块一尺长宽的正方形薄木板,搁在席子上,打开一个葛布包,里面是自制的一根炭笔,怕弄断了,炭笔周围塞了挺多稻草。

    先在木板边沿徒手画一个大圆,圆内画方,方内再围圆。笔尖很快不利,在磨石上稍微打磨即可。

    胡匠娘装着走去门口,冷着脸回来。想逮王葛一个屋舍内制器的罪名,没想到对方只是利用炭棍上的灰,在木板上练习“规矩方圆”。

    此法多简单啊,从烧黑的木棍里挑根直立的,只要画过的地方留下点黑灰就行呗,总比干坐在屋里徒耗时间强。可是除了王葛,谁都没想到过。

    天越来越暗。王葛抱着木板到门口,一面已经画完,翻个面继续练。

    胡匠娘打个喷嚏:“敞着门太冷了。王小娘子,你能不能……”

    王葛掩上半扇门,另半边也只留一尺宽的缝,她借着狭窄的光线,凝神而画。

    有些日子没画方圆,退步了。

    要知道,这可是基本功啊,不动手还真不知道,短短月余时间,画圆、画方的本事,跟目测能力悬殊至两个境界!

    幸亏今日被雨困于屋舍,提前警醒。不然到了匠师考,她肯定被淘汰。

    “嚏、阿嚏!”胡匠娘使劲捏了捏鼻子,再说话时带了鼻音:“王小娘子,你歇会吧,我知你上进,可你也看到了,不能让大家都跟着你遭罪吧?”

    王葛被吵的烦心,顶着木板跑向制作区。草苫底下一处漏雨、下处也漏、还漏……

    “呼。”有个还算好的,正中间的地面没湿。

    她一手继续托着头顶木板,只要潲过来的雨不打湿头发就行,另只手把炭笔倒过来,用没烧黑的结实一端在地上画同心圆。

    先从小圆画,一环围一环,环内再加环,错了就用脚把土抹了重新来。

    砰!胡匠娘重重阖门,刚要闩上横木,孟娘子就挤开她,先探出头喊:“王小娘子,你要进屋时在窗口喊我,我给你开门。”然后闩门。

    孟娘子躺回被窝。其实她也羡慕王葛的天赋、好运,有时也看不惯王葛处处显得比她们这些匠娘能吃苦。但羡慕与嫉妒是人之本性,目的是催促自省、认识不足,向优秀的匠人学习啊。哪能因为自己不行,就把行的人绊倒?

    尤其匠师级别以后,女娘较儿郎更少,女娘都不相帮女娘,更会被儿郎瞧不起!过不了多少年,匠人顶端的人群里,还能有女娘的容身之地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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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