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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7章 减摇龙骨

    下午申正。

    风雨持续,满城如同黑夜。

    如此恶劣天气,一辆加了通幰的追锋车驶入林木苑。在大晋,通幰追锋车不是普通驿车,是朝廷赋予的身份象征。

    三品官之下,若跟通幰追锋车相遇,车马必须让道。

    林木苑的主事匠吏早接到消息,带着一名察验匠吏出来迎接,此察验匠吏,就是清早拟题改造木船的邢匠吏。

    追锋车停稳,驾车部曲撑起油纸伞,王长豫下来。

    夜晚,子丑交接时。

    苇亭。

    “阿父救我,水太冷了,我挨不住了。有鱼在咬我的眼睛,有水在灌我的鼻子。”

    梦境中阿菽的遭遇,王二郎感同身受,也觉得有异物在撞他的眼皮、水往他鼻中灌,难受的他胡乱挥手,呛醒了。

    哎呀、哎呀!是阿蓬,又尿席子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咋睡的,横在王二郎脸跟前,正滋着他的脸尿。

    幸亏醒了,屋里好几处在漏雨,他这处位置的雨都快滴答成线了,难怪浑身冷。“大兄快起来!阿禾、阿蓬、虎头都快起来!”

    喊醒家人后,才知道主屋也在漏雨。王翁赶紧让阿禾去找亭吏,自家茅屋顶漏成这样,恐怕户户如此。有的人睡觉沉,尤其老人孩子,等冻醒就晚了。

    王禾披蓑衣、戴上草笠冲进雨里,还没跑到亭所,已经听到程霜、卢五在巡夜,敲着刁斗高喊:“都起来看看自家漏没漏雨!谁?”

    “是我,王禾。我大父让我来找你们,我家漏雨厉害,可能每家都漏雨了。”

    “正好,拿此刁斗,你沿那条道喊,往回走时瞧着谁家没动静,就多喊多敲。”

    “行,交给我!放心吧。”

    山阴县。

    王葛被窗外的蛐蛐叫声吵醒。雨停了?什么时辰了?

    她翻个身,屋里又少了一个匠娘,是徐娘子,接连两天没完成任务被淘汰掉。徐娘子没颜面呆到明天,冒雨收拾行囊离开。

    人真是相遇匆匆,分别也匆匆。又多了一个可能终生再也见不到的相识之人。

    感慨完,王葛更想家了。苇亭也下大雨了么?都是茅草屋顶,漏雨吗?大父的腰疾没犯吧?虎头即将去清河庄修学了,他年纪还小,从没长时间离开过家,能习惯吗?

    唉,上次制“蜼”兽,奖励是允许她私下制器,置于指定的木器肆售卖,可惜一直没腾出空闲。没办法,十月就要考试了,留给她提升匠技的时间越来越紧。

    只有这样的深夜,王葛才纵容自己胡乱思绪,很快,重新睡着,再醒来时精神抖擞。

    胡匠娘得到了教训,没再跟在王葛后头拣运气。走出庭院,石板道上有积水,她跳着步、踩干净的地方走,没防住头顶,树被风一刮,枝叶兜的水珠顷刻间劈头盖脸,把她的头、上衣全打湿了。

    王葛被凉的龇牙。昨宿情况下,匠吏会把运气任务藏于哪?她肯定还是先去庖厨,一进毡幛,傻眼了,怎么这么多人?坏了,一定是庖厨有运气任务的消息传出去了。

    几个准匠师在各个油布棚下寻找线索,柴垛、缸底、瓮缝都不放过。

    多数人围在一个停用的大灶台边,人群中,三个戴草笠的人很显眼,其中二人穿着吏衣,是匠吏。

    什么情况?王葛也过来,踮着脚找缝往里瞅。

    灶台上放置着一个木船模子,此模器令她大开眼界,感觉跟后世的船模没什么区别。它一侧是完整的船体外型,甲板上的船楼有三层;另侧是内部隔舱(十个)、舵室、开孔舵、龙骨、肋骨等结构体。

    怎么是开孔舵?王葛狐疑的瞅向匠吏,其中一人正是昨天早上的察验匠吏。她有点明白了,或许某方势力想造远航大船,造船之前收集改造船结构的良法。

    邢匠吏看到了王葛,舒口气,说道:“再重述一遍,此为难题任务。改良木船结构,或减阻、或固稳、或增防御、或助战力。一刻时间无人接,此题作废。此任务时限为半个时辰,如完不成,废此次匠师考资格。完成后公布奖励。”

    半个时辰?惩罚还这么严重?很快只剩下五个准匠师还在犹豫。

    送分题还犹豫啥?王葛一手覆在木船上,另只手举起:“我接任务。”

    王葛对船根本没研究,所知的船发展史,全是前世在博物馆时听导游讲解的。导游钱没白花啊,她现在算是利用古人积累的经验,回馈于古人。

    那就好好回馈吧。

    接了任务,就在庖厨一角、不碍事的地方制作。临时制作区没有棚,倒是铺了三层的厚草席,隔开潮湿地面。王葛在内,两个匠吏和另个戴斗笠的神秘郎君坐她对面。

    神秘郎君正冲王葛,她看此人一眼后,再未直视过对方。气度太不一般了,非简单人物,很可能是出难题任务者。

    此人便是王长豫,郡太守长子,王恬的长兄。

    任务木料是樟木,木料软,好雕琢。王葛锯出长形木条,目测船壳,用平凿去除多余的部分,先打造“减摇龙骨”的粗坯。

    昨天的打孔舵,是最简单、省时的改良法。倒数第二省事的,应该算是加“减摇龙骨”了。因其安装在船外体的两侧、往船体转角的位置(舭部),也叫“舭龙骨”。

    可以将减摇龙骨想象成两片翼状的长浮板,能增加船体摇晃时的阻力,从而减轻船遇风浪时的摇晃。此船模上宽下窄,呈“V”形,正适合如此改良。

    船模只有一侧为完整船体,削一片薄翼状的木料做浮板就可以了。几次比对,弧度打磨合适了,可怎么在不损船体的前提下,加固在舭部呢?

    邢匠吏好言提醒:“一刻过。”

    不敢犹豫了,不能浪费时间!王葛尴尬的干咳一声,装着用右手的食指背在鼻孔下面擦了个来回,顺势而擤,好的,颇粘。她赶紧把很快就会干的鼻涕抹在小浮板的侧棱,往船体一怼。

    呼吸一次、二次、三次……七次。

    可以了……吧?

    她生怕小浮板跟上次的猴尾巴一样掉下来,不敢完全松手,手指肚仍托着,解释:“我是这样想的,让船底像禽一样张开翅,循水而行时,就能比之前稳固。我是从领的另一个解题任务,根据首、足数算兽禽有多少,想到的此招。”

    好尴尬,没人回应她。

    看来只凭这点改良不够。但她很有职业操守,坚持讲完减摇龙骨的注意事项:“一侧打造一个这样的木翅楔在船上,但必须得考虑,万一有一侧被碰断了怎么办?要是一侧有损不管,船反而更倾斜了。”

    咋回事,还没人回应哩?

    主事匠事和邢匠吏:王公子不说话,他们敢说啥?

    “嗯。”王长豫终于开口,强迫自己忘了刚才鼻涕粘浮板的一幕,问:“还有么?”

    通幰(xiǎn):幰指车上的帷幔。

    追锋车:轺(yáo)车的加速版,两匹马拉,没有轺车上头的平盖。

    舭(bǐ):指船壳上,船侧向船底拐弯的连接部位。

第188章 解题任务的奖励

    王葛误会了,担忧的回道:“有。”

    糟糕啊糟糕,她高估减摇龙骨的作用了,幸亏没因它耽搁更长时间。不怨对方没见识,无真正的下海试航,就没法比较同“V”型船舰,两侧加减摇龙骨后面对风浪的稳定差异。

    幸好前世导游知识面广,把古代航海科技、船发展史的变革节点讲的绘声绘色,王葛才能记忆深刻。

    接下来,她要再次改良舵。此改良法,排在倒数第三省事。

    先轻轻放下木船。

    嗒……龙骨浮板还是掉了。鼻涕就是鼻涕,顶替不了胶。

    王葛很认真的说:“真正制这种禽翼浮板时,可不能随意一粘呀。”

    邢匠吏重重一咳:“余两刻半。”王公子让你继续讲解此浮板的其余利处,让你讲这个了?用你提醒?船匠师的脑子但凡比黍粒大,都不会拿鼻涕当胶用!

    嗯?王葛要干啥?怎么又锯木?他和主事匠吏身体微微前倾,王长豫也奇怪。

    时间不多,加快动作!王葛锯好木条,木条为舵杆,再锯宽木,削为舵叶。

    将舵叶的少部分面积,移到舵杆之前,使舵杆轴线后移,叫“平衡舵”。平衡舵控航时,降低了转舵力矩,所以比较省力。不过,开孔舵也有转舵省力的特性,仅制平衡舵可能仍达不到神秘郎君的解题标准。

    必须两手准备!

    还得加上升降功能,令其变为“升降平衡舵”。

    改升降舵,就得改船尾的“舵室”构造,加绞盘,能将舵叶垂直收、放。

    当大船驶入浅水区,可通过绞盘将舵吊起,以免磕碰损坏;长时间不需改变航向时,也是如此,收起舵后,能减少前行阻力。

    当船驶入深水区,如要改变航向,可把舵下放;遇到大风大浪时,舵降至最低,能增强船的稳固性。

    想法是好的,真制绞盘、改造舵室肯定是来不及的。厚脸皮有厚脸皮的好处,她锯一根细木条当成绞盘,撸下扎头发的麻绳当锁链,绕木条几圈,绳的另一端系上宽木削制的舵叶。

    把这粗制滥造到极点的绞盘、绳索,往船尾的舵室位置虚搭,然后她另只手比划,边唾沫横飞的解释“升降舵”原理。

    王长豫、俩匠吏就见王葛的嘴皮子吧啦、吧啦、吧啦……几句当中夹一句:“能听明白吗?”

    解释完升降舵,她赶忙解下麻绳,把舵板和舵杆绑在一起,吸两下鼻涕,快速解释平衡舵的好处。

    邢匠吏待她说完,提醒:“余半刻。”

    时间过得好快。王葛慌忙看向神秘郎君,知道任务完不完成,得此人说了算。

    王长豫面露为难,再问:“还有么?”

    主事匠吏垂低眼皮:还有么、还有么……无耻啊,还嫌不够?咋不让王小娘子再造一艘新船给你呢?

    邢匠吏装着挠眼睛,冲王葛微沉下颌:放心吧,改良不少了,此任务绝对能过。

    王葛是被考者,怎么可能放心?这个解题任务完不成,她今年就不能考匠师了。

    她“呼、呼”喘两下粗气,再次误会:匠吏是提醒我,让我听神秘郎君的,赶紧再想良招。不到半刻时间了,还能改良什么?

    当时导游还说了啥咧?还说啥、还说了啥咧?

    想起来了!隋朝时的“五牙舰”!大将军杨素,用五牙舰上的利器“拍竿”,以少胜多,拍沉敌船十余艘。

    不知时间还来不来得及,又一次锯木,锯两根长棍,一根往鼻眼里一戳,摁在船模的半边甲板上(临近船壳)。

    呼吸、呼吸……七个呼吸后,稳了。

    另根木棍,她爬到草席边,棍尖挖了点泥,捏成泥丸,爬回来,刚要把另端塞鼻孔里蘸。

    王长豫制止:“解释道理即可!”

    切莫再粘鼻涕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小女娘的鼻孔。

    “是。”王葛进入战斗状态,几乎不喘气的解说何谓“拍竿”。

    “拍竿”形如大桅,上端绑紧大石头(此时示意她搓的泥丸)。甲板下设置绞盘,刚才用鼻涕粘住的竖直木棍为“固定竿”,竿顶要架设一辘轳。

    平常不用拍竿时,绞盘绕紧粗绳,粗绳由下至上绕贯固定竿的辘轳,拴稳系着大石头的拍竿。

    作战时,速松绞盘,数丈长的拍竿就能利用巨石之力,下砸,拍烂靠近的敌方船舰。一般的小型敌船,一竿即毁。

    王葛讲的快把自己憋死了,猛的倒口气,总结:“甲板周圈皆可建拍竿,当然,要注意船的稳固。我是从准匠师考使用狼牙刺对战,联想到的此招。假如再比一场的话,我就用拍竿,把大石头换成粪……”

    “过。”王长豫替司马冲打住了王小娘子的“假如”。

    过了?王葛不敢欢喜,生怕理解错了。

    主事匠吏开口:“此解题任务,通过了察验。”

    “是。”太好了,解题任务除了奖励外,还可抵三天的日常任务。她今天的时间足够用了,傍晚前一定能把兽禽算板制出来。

    王长豫:“此题为我出。禽翼浮板、平衡舵、升降舵、拍竿,四种改良法,每种奖十贯钱。待船肆采用,证明的确利于航行后,另有赏。”

    王葛徐徐深呼吸,抑制激动:四十贯!上辈子导游讲少了,再多讲一种,她还能多挣十贯。

    王长豫起身,众人随之起身。

    他向王葛一揖,王葛回礼。他含了笑,好似冰山化为暖阳,温和而宽厚,跟刚才判若两人。“我姓王名悦,提前贺王小娘子成为会稽郡最年少的匠师。不远之将来,你定能如远航之船,前途宽广。”

    王葛紧咬着下唇,眼中浮了层泪,然后铿锵有力道:“谢郎君!我会做到的!”

    谁不想被人寄予厚望?谁没有虚荣心,愿被人尊重、被人特别的瞧得起呢?尤其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远航、宽广,正是她向往的匠师大道!

    四十贯钱稍后会送至孟女吏那,王葛美滋滋的回庭院,根本没深思王长豫贺她的第一句话。也没注意当时主事匠吏颤抖的胡须,那不是替她骄傲,也不是被风吹的,而是羡慕、嫉妒到极点才抖的。

    这时的苇亭,天彻底放晴。

    各亭户都赶紧把被褥搭起晾晒。王二郎终于腾出空来,把王蓬反过来横抱、兜圈,作势狠揍他腚:“隔着你禾从兄,爬过来尿我一脸!是不是存心的?啊?”

    王蓬尖叫:“不敢了、不敢了。”

    王二郎一放下他,他笑着又蹬又爬:“二叔再来、再转圈。”

    这时铁雷过来,隔着篱喊:“二郎君,后日可能腾出空闲?”

    王蓬已经懂事,不再闹。

    王二郎赶忙过来,一口答应:“能。”

    铁雷低声道:“桓郎君想进野山,尽量避开村民、村东贾家的佃户,你常去野山伐薪,帮我们引条路。此事自家知晓就行,不要往外说。”

    “放心!”王二郎有底气应承,论熟悉野山,重生的他敢称贾舍村第一。

第189章 太打击人了!

    林木苑。

    当沈匠郎首先出题“脚步丈量尺寸”,王葛顿时自惭形秽,意识到她还是狭隘了。沈匠郎此举,才充分体现了何谓匠人之血性。

    他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不惧失败,勇于面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葛为何跟沈大头比试?

    时间倒退两刻之前。她离开庖厨,脚步生风的回庭院。制作区有五人:胡匠娘、苗娘子、陈娘子和另两个从未交谈过的匠娘(王葛至今不知此二人姓什么)。她们各自忙碌,王葛径直进居舍,哪料到一搬竹筐,底下竟垫着枚竹简。

    运气任务!一看内容,这么巧?是胡匠娘昨天做失败的“匠技相搏”。

    谁搁到她行囊底下的?

    王葛匆匆去找孟女吏,简单说明情况。

    此任务能否完成是其次,首先得经匠吏确认它是否有效。别等她胜了或失败,被人冤枉盗窃任务就麻烦了。

    因为竹简是单片、非两两相合捆绑的,把它放她背筐底下的人,肯定知道任务内容。

    按规则,首个拿到任务材料的人,才是执行者。

    孟女吏:“此竹简肯定不是我或别的匠吏放置的。在你之前回庭院的有五个人……不好查。”她摇下头,“她们依次回居舍,拿了材料工具去制作区,肯定每个人都有单独在屋舍的时候。”

    “是。”王葛刚才也是这样,自己在屋舍。

    打个比方,倘若任务竹简被搁在孟娘子的行囊中,待孟娘子回来后发现,那王葛也是嫌疑之一。怎么查?卑鄙者敢行构陷之事,就做好了成全准备。

    “你有怀疑谁么?”

    “无。”王葛摇头。她是跟胡匠娘不对付,但无证据,岂能乱说。以后万一查明此事跟胡匠娘无关,自己的揣测算什么?不一样是构陷别人吗?

    那更不好查了。孟女吏叹声气:“越临近匠师考,构陷恶事越频繁,你年纪小,天赋强,易遭人嫉妒。你能想到即刻来找我处理,是对的。急训期间,我只有一次判决运气任务是否生效的权利,就用于它吧。此任务你可接,也可放弃。无论接与放弃,往后它都作废。”

    “我接。”此任务不好做,也并非一定失败。比起惧怕失败,王葛更惧怕不敢面对失败。

    她始终记得踱衣县兵曹史告诫过的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匠人必须有血性,从而知勇,从而奋进。

    既接任务,就得赶紧执行。王葛来到北游廊,许多准匠师从这里来来往往。孟女吏作为该任务的察验匠吏,跟在王葛身侧。

    按“匠技拼搏”任务规则,王葛可择本急训营内的任意一名准匠师,对方不能拒绝。但这种方法不管输赢都得罪人,不如大大方方的询问。

    她举竹简,带着笑容扬声:“运气任务,匠技相搏。三轮两胜,谁愿助我一同完成?助我者,输了无罚,赢了可抵一次日常任务。”

    “助我者,先出题,一人一轮考核,三轮两胜,输了无……”

    我来……我……选我……

    一听先出题,过路的准匠师都停住,有三人回应。

    沈大头由远及近的着急喊:“等等,别选他们,选我。”

    曾经的队友啊,王葛只好选他,于是出现了开头一幕。

    第一轮:脚步丈量尺寸。具体怎么比试?当然还是出题者沈大头说了算。先由他讲一个尺寸(不能超过正常步距),王葛迈步;然后换王葛出尺寸,他迈步。谁先出错,谁输。

    二人从长游廊走了一个来回,无人出错。下游廊,走不平的土地,无人出错。

    这就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孟女吏制止没意义的比拼,此轮算平局。并改变接下来的规则:倘若下轮和最后一轮,二人各赢一局;或又都平局;或王葛赢一局,另轮仍平局,以上都算二人双赢。

    该王葛出题了:在一寸厚度的木板上雕花,数纵深花瓣层数,多者赢。

    沈大头肃容钦佩,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还是薄木雕琢高手。木板本身就薄,可雕刻的纵深更薄。规则所指的花瓣层数,不是指横向延伸的瓣层,是指纵向。

    “我认输。”他只知薄木雕,未学过,勉强比试纯粹是耗时间。

    最后一轮!沈大头出的题为:不用规器,石子画圆。

    这是匠技基本功啊,敢用基本功出题,足见自信!

    二人均择尖利石子,并择平整土面。

    此题的比试方式为:沈大头先画一圆;王葛在此圆之外,加大圆;沈大头在第二个圆外继续外扩。以此方式持续,谁先失误谁输。

    王葛深呼吸,慎重以待。

    沈大头先画一个二尺直径的大圆。

    孟女吏目测:“准。”

    “呼。”王葛再深呼吸,直接认输。周围观看者大多是山阴县准匠师,无不哄笑。

    她扔掉石子,没办法,输的心服口服,活该被嘲笑。她徒手画圆的准确度仍和从前一样,为一尺直径。

    沈大头太强了!这便是山阴县上等准匠师的本事吗?还是此地普遍准匠师的水准?如果是普通水准,那得多可怕?她跟山阴县普通准匠师都相差悬殊的话,匠师考她怎么比?

    不管怎么说,此运气任务二人双赢。

    谁无争强之心?王葛心情沮丧,先回孟女吏跟前,汇报今早难题任务的奖励有四十贯,可能今天就会送到对方那,请求保管。然后她耷拉脑袋往回走,仍想着刚才沈大头徒手画大圆的从容劲头。

    人家真的很从容啊,随意一画就那么标准,真是越想越打击人。

    孟女吏也被打击了:四十贯奖励?啥解题任务啊,赏如此丰厚?四十贯啊!天哪,自己是准匠师的时候,为什么无急训营?

    “王准匠师。”沈大头追上王葛,隔着两步揖礼,诚恳相问:“王准匠师,可否告知,薄木板雕花瓣,你能雕琢几层?”旁人比他强,能激发他更奋进。

    “啊?我初学,两层。”王葛回礼,离去。

    天早已放晴,游廊的风含了暖意,把沈大头吹的双耳乱鸣……两层?他用刻刀随便抠抠都能赢了她啊!太打击人了,她明着耍诈,他竟然上当了。

    二尺直径的大圆,二尺直径……不对!王葛悚然,沈大头出的题,是以此圆为基础起步!说明他能画更大的圆!哎呀不想了,赶紧制完兽禽模板,恢复基本功练习。

    从今天起,她要恢复自我晋阶考核!

第190章 第二解题任务完成

    匠技比拼还能双赢?此消息随王葛回来,逐渐传开。等竹区五院的匠娘都知道,已经是下午。

    其余人都在庭院,唯胡匠娘躲进屋,脸上蒙着被、双手捂着脸,哭都不敢出声。从昨天到现在,她一丢脸、再丢脸!尤其陈小娘子正在外头夸赞王葛,更显得她无能。

    同样的运气任务,王葛是凭实力双赢的,这点胡匠娘没法骂对方走狗运。而且王葛的对手是山阴县的上等准匠师啊!沈匠郎出的两轮题,换成她,她不可能拼成平局。

    为啥越来越倒霉?她真的比旁人差吗?比不上王葛、也比不上陈竖婢?再这样的话,下个被淘汰的会不会是她?还有,为啥同一个任务,她昨日刚失败了,今日就换成王葛做?这不存心扇她脸、糟蹋她声名吗?

    陈竖婢最可恶!昨天她咋就挑了这种碎嘴货为对手?再说了,怪她吗?她不挑对方、也得挑别人,总得择一人为对手吧?而且匠技比拼赢了有奖,输了无罚,干嘛耿耿于怀?

    哼,陈竖婢是真心夸王葛吗?是故意隔着屋墙撂话给她,讽刺昨天的事、生怕旁人忘了啊!

    其实胡匠娘想多了,陈小娘子阴阳怪气,外头的人也都反感,尤其王葛。谁都不是傻子,能听不出来煽风点火吗?

    幸好孟女吏过来了,告知两件事。

    其一,月末两天、或仅最后一日有大考核。九处急训营要再减两处,人数最少的合并于其他急训营。考核方式提前一天公布,望众匠娘加紧提升技艺。

    其二,天冷了,庖厨从今晚晚食起,每日煎汤药,凡有受寒者及时去领,勿强撑耽误医治。若有谁越病越重,同居舍的人要及时上报。

    孟女吏一走,苗娘子再也忍不住喉咙里的痒,猛咳十几声才止住。她昨天淋了雨,回来后说话就有鼻音了,半夜有点咳,清早开始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酉时,日沉。

    彩云暮色,把苇亭东南方向的苇泽、小径映的颇有意境。

    知己相交,终有一别。袁彦叔当初为了还救命之恩,跟随桓真两年,期限已到。

    桓真问:“袁兄将去何方?”

    “猖狂,不知所往!”简短一语后,他纵马离去,留下豪爽笑声。

    一人一骑渐渐融入贯穿天地的彩云,不久,消失在桓真视线里。这次别离,再见不知是何时?

    猖狂,不知所往……桓真重复着这句话。

    此句出自《庄子》,意为放任自由,不知走向何方。有意思啊!袁夫子推广儒学,一直主张难庄、废庄。深受儒学教导的儿郎袁彦叔,却用《庄子》鸿蒙问道中的话,寓意天地任我行的遨游之志。这父子俩,原来是各行各道。

    奔出数里之外后,袁彦叔缓行。回想两年前的桓真,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时的桓郎鲜衣怒马,无论聪慧还是英武,全都浮于表面,且恨不能将弯弓走马之抱负告知四方。

    才两年啊,对方聪敏远胜从前,却早已懂得收敛熠耀,把肆意张扬藏于骨里。

    桓郎成长的太快,已经不需要他帮助。幸好,两年之期到了。

    夕阳落下墙头。

    王葛轻敲木锤,把上横框两侧、长达两寸距的榫头,一点点楔进木盘两侧竖框的深卯。

    兽禽模板终于完成。

    她抓紧时间把工具、材料收回筐,废料扫在畚箕里,倒于庭院门口外的灰堆坑,自有隶臣妾将废灰铲走。

    苗娘子也在收拾材料,除了屋舍内可能还有二、三人,其余匠娘都去庖厨了。她端起筲箕,咳两声,问王葛:“你去交任务?我这就去领晚食,帮你带回来?”她鼻音更重。

    “不用,我很快忙完。”

    苗娘子点下头,连眼神都虚弱的发飘,且走几步一歇、捶捶腰。

    王葛比对方收拾的晚,先一步把筐提回居舍,重又出来,苗娘子才进屋。

    王葛端起草苫下的长算板去女吏庭院。

    孟女吏先比对任务竹简察验算板,至少器物的外观要达到解题标准。

    整个算板呈长方形,中间一横梁。立杆有二十根,均楔着可活动的竖长形木块。十个寓意“兽”的木块雕刻有牛角、牛蹄;另十个寓意“禽”的木块雕刻着羽翅和爪。

    一个兽活动木块比邻一个禽活动木块,孟女吏看着上面的吉祥刻字和“加、减、乘、除、等、于”,赞许的点下头。

    横梁和下框也分别刻了一行字:拨至此处为首数答案;拨至此处为足数答案。

    目测完毕,孟女吏道:“讲一下制器的道理。”

    “是。任务题为……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求禽兽各几何?那就先凑出七十六个首数拨至横梁,或先凑出四十六个足数拨至下框。”

    孟女吏顿时明白了。因为无论兽还是禽,每个活动木块都是整体移动的。“那就先凑出七十六个首数吧。”她把十个兽木块全往下拨,使其寓意“首”的六个小正方块卡在横梁上方。这就是六十个数。

    还差十六个首数。正好拨下四个“禽”木块。

    加起来就是七十六首了。

    王葛:“接下来,数一数卡在下方横框的足数有多少?”

    孟女吏一笑,心里竟激起几分童趣。“四十八个。多二足。”

    题目的要求是四十六足。

    那十兽、四禽答案肯定是不对的。

    王葛:“接下来就引导孩童,用禽木板置换兽木板,很快就会把题解出来,而且这个过程中,也练习了加、减数。”

    “善!”孟女吏赞道。“今早难题任务的四十贯赏已经送来了,就在筐里,我核对过了,你再点一遍。这些钱是和上次一样通过亭吏邮回踱衣县,还是等考试过后?”

    “和上次一样。”王葛也很心疼邮资(四十贯钱得支出四贯),但没办法。晋朝没有后世的钱庄,铜币无法兑换金银(金银非通行货币)。山阴县离家那么远,四十贯钱很沉,她考完试咋背回家?就算买头畜驮回去,路上得多提心吊胆?早邮回家吧,早省心。

    交付完解题任务,王葛去庖厨,没进毡障就闻到飘散出来的汤药味。咳嗽声不断,就连隶臣妾也有咳的,不知受寒者真那么多,还是被药熏的。

    王葛打好一壶水,路上吃完了饼,回屋舍时天快黑了。

    当初离家时大母给她缝了好几块面巾,她找出来,刚系紧,陈娘子就不愿意了,带着质问语气道:“苗娘子就是受点寒气,已经吃了汤药。你往脸上蒙块布,防谁?这不存心气人么?”

    “咳咳!”王葛咳两声,“防我自己。”

    “装像些吧。真是恶心!”

    有毛病吧?王葛可没时间跟对方吵架理论,爱咋想咋想,面巾她是围定了。古代医疗条件这么差,谁知道这种风寒传不传染?真病了,势必影响日常任务,更要紧的是,即将大考核!

第191章 点将点兵

    七月二十八。

    大考核的规则公布。

    九处急训营,明早辰初同时进行。考核题目也相同:点将点兵。

    这题目让王葛想起前世听过的顺口溜:点兵点将,点到谁……

    点到谁,必须应战!

    大考核其实和王葛前天的运气任务差不多,不同的是,以三人为一组进行匠技相搏。

    具体为:各急训营均以居舍为队伍,每个队伍考核自己的。居舍匠吏担任察验匠吏,根据准匠师的往日成绩(包括郡竞逐赛名次、参加次数,日常任务的表现,品德察举),每三人中举荐一人为“大将”。

    首轮比拼,“大将”随意择一人为对手,此对手为“将兵”。将兵不能是其余大将。然后由大将出题,进行匠技比拼。倘若将兵输,再由大将择一人为“兵”,由兵跟将兵比试,此为第二轮。

    第二轮的出题者为“将兵”,输了的人,淘汰出急训营。

    倘若首轮比拼的输者为“大将”,那不必再比了,直接淘汰大将。不仅如此,举荐大将人选的匠吏也会受官署处罚。

    需要注意,出的题目也有规则。

    首先,必须属于基本功。比如“规矩”的掌握、基础草编、篾竹分丝、基础木雕。打个比方,王葛擅长的小木料镂空雕、竹花纹编织,陈小娘子擅长的核雕,都不在比试范围内。

    其次,被选中的“将兵”和“兵”,必须也擅长同材料的匠技。每个人擅长什么,居舍吏都有记录,这点撒不了谎。比如王葛擅长草、竹、木,她选的“将兵”仅擅长制木,那就只能比试木材料的基础技艺,或者比试规矩尺寸。

    所以身为大将,唯一得利的,是比赛方式。

    目前竹区五院有十三名匠娘,三人为一组,余出一人。孟女吏将其分配到六院,六院正好缺一人,今日就迁。

    凡到这种大考核,总有运气不好的。所有居舍整合为三人的倍数后,余出一人或两人,怎么办?由官署调配准匠师配合。这一折腾,起码半天时间心不在焉,而且官署选的准匠师,本领肯定强。

    不过人人自危时,谁还管旁人啊。

    孟女吏告知完所有规则后,提前公布了竹区五院的大将名额。她们分别是:王葛,孟娘子,鲁娘子,张娘子。

    鲁、张二人,正是王葛一直不知道姓名的两位匠娘,这回知道了,原来实力这么强。

    七月二十九,辰初到来。

    今天所有人不必做日常任务,无人觉得轻松,因为哪天都不会像今天,将淘汰这么多人!

    王葛等四名“大将”站成一列,在孟女吏后方。两侧的制作区,是剩余的八人。

    孟女吏喊道:“第一组,大将王葛。”

    大将!这称号听着可真得劲啊。王葛站到两排制作区的中央,环视八名匠娘。

    截止目前,她的成绩最强,因此先由她挑选“将兵”。

    随王葛的挪动,胡匠娘垂低眼皮,盯着脚前,身体越发绷紧。从昨天知晓考核规则后,她就一直忐忑,昨宿根本睡不踏实。现在她掌心里全是冷汗!

    王葛肯定选她为对手。所以不要考虑怎么赢王葛,赢不了的,她要考虑的是第二轮,王葛选谁做“兵”?她擅草编、也会制竹,但是“兵”仅会制木的话,就只能比试规矩尺寸了。而规矩的掌握……她前天才发现,此项基本功倒退了。

    怎么办?会不会越害怕什么、越遭遇什么?坏了!她糊涂了,万一王葛把她选为“兵”,岂不是更倒霉?

    王葛没拖延时间,刚立稳,就抬手指向一人。

    同一时刻。

    王荇告别家人,由铁风、王禾送往清河庄修学。

    跪别大父、大母,叩首的过程中,王荇暗中紧咬着嘴,神情坚毅,他真的想和阿姊一样坚毅,可是不行,一开口,眼泪还是急涌出来。“大父,大母,你们一定保重身体,别挂念虎头,我在清河庄肯定饿不着、冻不着。呜……大父快再抱抱我吧,大母也抱抱我吧。呜……啊……抱抱虎头!”

    王荇装不下去了,咧着嘴扑到大父怀里嚎啕大哭,再搂着大母的脖子,和大母相互擦泪,越擦越多。

    再跪别阿父。“阿父,虎头离家后,不能给你端水、梳头了。阿父放心,我会常写信回来,阿兄已经识字了,他会念给阿父听的。呜……阿父,你摸摸虎头的脸,等我下次回来,你再摸摸,就知道虎头长个子了,就知道虎头长胖了,知道我在外头过得好。”

    王蓬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阿弟啊,你每回写信,可别、可别写太多字,我认不全……”

    再不舍,还是要启程。

    铁风将王荇抱上牛车,虽说他年纪小,行囊不少。铺盖、寒衣,仅空白竹简就两筐,还有给夫子带的礼。怕累着牛,铁风、王禾都随车步行。王荇一直摇着手,直到家人的身影缩小、淡远,才渐渐止住离别的悲伤。

    王禾眼圈也泛红,劝道:“等季秋察验案户,清河庄或许放假哩。到时从兄去接你。”

    铁风:“今年从苇亭察验,王郎不用回来。”桓郎已经嘱咐,王荇修学,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意称呼。

    王荇:“嗯,桓阿兄跟我说过了。禾从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哭了。”小家伙懂事的引开话题,“二叔现在应该上野山了吧?”

    这时,前方一骑疾来,背上斜插亭旗。

    错身而过时,铁风和王荇都看清了,旗上绣的有“竹木”二字。莫非是竹木亭?

    铁风问:“王郎,如果是竹木亭吏,可能是王女郎的消息,要折回去吗?”

    “不了。待我下次归家就知道了。”离开家门的一刻,就意味着踏上求学道路,应勇往直前!

    辰初的野山,枝头、草间全是露水。桓真、铁雷、王二郎昨天到的山底,在山下凑合了一夜。天初亮,村民和贾家的佃农没登山前,他们三人就开始攀爬了。

    沿的路线,是贾地主家开辟的其中一条道,根据之前调查的各路证据,鼠大郎一直走这条路线伐薪。鼠大郎死之前的几天,在山上和其他村民、佃农分开过,没人注意鼠大郎单独干啥去了。况且在山上故意躲开众人能干啥?要么躲懒、要么屙粪。

    这条路线上,粪真多啊!这是防野兽靠近的好办法,越凶的兽越不结群,感受到人的群体气息,它们就会绕道远离。

    三人中,桓真爬山最慢,不过随着体力流失,变成王二郎最慢。他停下,暂缓口气,往苇亭方向望。虎头出发了吧?当时那么小点、以为养不活的娃,没想到都要离家去远地方念书了。真好!

    辰初一刻。

    林木苑。

    王葛抬手,指向苗娘子:“孟吏,我选她。”

第192章 你敢跟我比脚吗?

    竹区五院所有人皆以为王葛会选胡匠娘为“将兵”,以至于苗娘子出来后,神情中还带着疑惑。

    谁心里都清楚,匠技相搏,既搏匠技,也搏恩怨。

    苗娘子得罪过王葛?

    孟女吏先告诫:“提醒诸准匠师,比试中若使用材料、工具,必须是你们各人的日常任务奖励。出题方如果违规,应战方可提出申诉。但是我判定了结果以后,仍要申诉者,只能去官署。拒绝应战者,淘汰;不服从匠吏者,淘汰;无故在考核场地喧哗者,淘汰。散急训营谣言,构陷匠吏、准匠师者,均废匠师考资格!以上规则,你等可明白?”

    “明白!”

    “大考核,第一组匠技相搏开始。”孟女吏展开简策,念道:“大将方,擅草编、制木、制竹。将兵方,擅草编,制木,制竹。现在由将方出题。”念完后,她带着其余大将避于一侧,让出正中场地。

    众人心情各异,没想到王葛、苗娘子都擅长制三种材料。

    人的精力有限,木匠大类里,一般要么擅长草编、制木,要么擅长草编、制竹。兼顾三种和只会一种的都少见。

    王葛:“我的考题为……学我做。考的是基本功……规、矩掌控。”

    苗娘子捂着胸口轻咳三声后,虚弱道:“好,我应战。”

    郭娘子等候的位置最远,鄙视王葛的同时,迫不及待对方出丑。她、苗娘子都来自鄞县,王葛愚蠢,也不想想,鄞县急训营是解散了,可是被合并进其他急训营的幸存者,本领会弱么?

    弱者早被淘汰了!

    林木苑里,没人比她知晓苗娘子的本事,苗娘子是今年鄞县准匠师比试中的佼佼者,对规矩尺寸的掌握达到了巅峰!只可惜,上次“井井有条”郡竞逐赛,也恰好生病,没报名,才让王葛出尽风头……啊!

    郭娘子的讥讽戛然而止!王葛在做啥?

    其余匠娘,包括孟女吏都瞠目结舌!这就是头等准匠师吗?这么强!

    王葛左手篾刀、右手刻刀,跪坐于地。篾刀稍倾、以刃尖着地,画了一个正方形;运篾刀的同时,右手用刻刀的尖锋画了一个圆。

    左手、右手同时运刀、同时收刃!

    两个呼吸间完成!!

    她站起,说道:“正方的边沿长度,比圆的直径短一分距。好了,换你来,学我做。”

    学个屁!苗娘子才不跟王葛辩,向着孟女吏举手。

    “你说。”

    “她耍诈!她是左利手!”

    嗓门挺大,不装柔弱了?王葛也举手,待孟女吏同意后,驳道:“左利手是惯用左手者。如果我是左利手,岂能隐瞒住?我平时一直是用右手,左手的本事,是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按着苗准匠师的道理,请问,‘井井有条’竞逐赛,是偏向脚利者吗?”

    “哼,狡辩。那你敢跟我比脚吗?”

    “我敢!”

    “你不敢吧?”苗娘子越听越怒,和王葛的“我敢”同时出声。

    “我敢。”王葛重复。

    她改盘腿坐,脱掉草鞋、揪掉足衣,把刻刀夹在左脚的大指、二指间。

    众匠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天哪、王小娘子也太拼了……不过,她真的行吗?

    孟女吏靠近,长见识啊!徒手画圆画方见多了,徒脚确实头回见。

    王葛从随身布囊里取出最窄的针凿,夹在右脚趾间,然后双手撑在侧,稳住后,俩脚抬高、落下,同时起刃!

    左脚画方、右脚画圆(反过来她不会)。

    同时收刃!

    仍是两个呼吸间完成。

    她起身:“正方、圆,标准都跟刚才一样。来吧,比脚!该你了。”

    苗娘子盯着地面,目中含恨。

    孟女吏目测:“正方,过。圆,过。正方的边沿长度,比圆的直径少一分距。将兵方,是否应战?”

    苗娘子明白了,吏在警告她,不必再申诉,此题在考核规则内。“我认输。”

    王丑婢哗众取宠,好,认输就认输。不过自己是不会被淘汰的,今日所受的屈辱,一定会还给王丑婢、加倍还之!

    孟女吏立即宣布:“大将方赢。现在,大将择‘兵’。”

    多数目光投向胡匠娘,后者脸色惨白。

    王葛根本未看胡匠娘,径直走向最末尾的郭娘子处,指道:“我选她。”

    短短三字,化身大雷劈糊了郭娘子。

    竖婢!前天就骂你一句,你竟这么报复我!她揪住王葛的头发,狂扇这竖婢……当然,这是她幻想的。

    王葛已经走回孟女吏那,接下来谁输谁赢跟她无关了。

    孟女吏展开简策:“兵方,擅制竹、草编。由将兵方出题。”

    郭娘子示弱的看向同乡,可苗同乡眼中哪还有往日的柔和。

    “我的考题为……圆中添圆。考的是基本功……规之掌控。”

    “我、我应战。”郭娘子垂着头,低声回应。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这是她的弱项,在鄞县准匠师考时,此项她输给了对手,幸亏在接下来的第二轮比试中翻身。

    她以苗娘子为友,把此事告诉过对方,没想到,没想到……呵。

    苗娘子的工具为针凿,挑一处平整地面,开始画同心圆,一个圆紧环一个圆,共二十环,密集到何程度?圆环间的隔距,最宽的只有一分距。“我画好了,你在每个环之间添一圆。只要能填满,全部符合正圆,就算你赢。”

    郭娘子一眼都不愿多看对方,她取出一片匀刀为工具,原本的灰心神情,蹲地、凝神后,气质大变,充满自信!

    匀刀的一尖着地,她由外至内添圆。

    没人知道,她有多重视准匠师考,差点被淘汰,她多害怕。意识到自己跟旁人的差距有多大以后,她嫌丢人,尽量避开人偷偷练习,狠补缺陷,这股执拗的劲头每天都在催促她,哪怕暂停别的基本功练习,也要把规的掌控拿下!她绝不能在此基本功的比试上,输第二次!

    一个圆、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随着越来越专注,这些密集的圆环隔距,在郭娘子视线中拉宽了。她速度加快、越来越顺……

    “咳!”苗娘子突然剧烈一咳,这声实在太响了,像是能把脏腑喷出来。“咳、咳咳……”她慌张紧捂住嘴,往后退一步侧着头继续咳。

    可是刚才,她离郭娘子太近了,只有一步的距离。

    左利手:指左撇子。

第193章 野山的传闻

    经历过准匠师考的人,还怕这种干扰手段吗?郭娘子提高匀刀,一个深呼吸后,继续添圆。

    孟女吏则抄着手,照常旁观,好似听不出那声爆裂般的咳是故意的。

    十一个圆、十二、十三……

    苗娘子手脚发冷。一次没干扰到对方,就无法再干扰了。她知道刚才在犯蠢,但不试一下,更蠢!

    十四个圆、十五、十六……

    不想数了,她移开目光。结果如何,全看天意。可惜道理是道理,还是越发的不甘心,因为只要不出这道题,她稳赢郭娘子的。

    十七个圆、十八、十九。

    郭娘子起身。

    孟女吏上前目测。苗娘子也上前,她目测能力不比匠师差,绝不容许因匠吏察验出错导致她淘……完了。

    苗娘子突然耳鸣,外界安静的过分,唯她耳朵里叮铮刺疼。郭娘子添的十九个圆,将同心圆环的每个环距,都再次等分。这点,自己根本做不到,对方徒手画圆的技能,比她强的多!

    好丢脸!

    瞬间,苗娘子的耳鸣消失。孟女吏的话清晰无比:“十九个圆,全为正圆。第一组匠技相搏结束,大将胜,兵方胜,淘汰将兵。第一组退后,让出考核场地。第二组,大将孟……”

    比拼完,王葛三人仍得继续观赛。

    孟娘子是第二组的大将,她择的将兵是胡匠娘,出的题为剥离青篾。材料为慈竹,工具为篾刀,只取紧挨竹皮的那层青篾,比试谁剥离的青篾最薄。

    只能剥三次!

    胡匠娘输。

    孟娘子再择兵方,是陈小娘子。

    这就有意思了,胡匠娘又一次对战陈小娘子。

    现在的对战顺序,跟苗娘子昨天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的视线穿过考核者,投向屋舍。

    谁能体会她现在的滋味?跟受刑差不多。旁人是不是都在嘲笑她?她已经不属于急训营了,还得杵在这等所有人都比试完,再一起目睹她收拾行囊,然后假装没事的道别,就跟永兴县的武匠娘离开时一样。

    当时她送武匠娘,今日可有人送她?

    苇亭。

    王家人目送竹木亭吏离去后,赶忙一窝蜂的回屋,围着大布袋里的串串铜钱,跟做梦似的。

    三十六贯钱啊!才几天呀,阿葛又挣这么些钱!三十六贯啊、贯啊!

    王翁打破沉静:“咱虎宝越来越有本事喽。”

    “就是那邮……哎呦……”贾妪倒换口长气儿,阿菽知道大母是抠索病又犯了,赶紧给大母捋胸口。

    贾妪都没法说心里是啥滋味,欢喜是真欢喜,心疼也是真心疼。原本是四十贯钱,邮资四贯。

    四贯啊!能买两头牛还能余出不少哩。但是不这样又能咋整?这回真不赖孙女耙子手,山阴县太远了,总不能让阿葛考完试以后背回来吧。

    王大郎:“阿父,阿母,咱家不缺钱了,买头牛吧。”

    老两口乐得见牙不见眼,一起点头。“买牛!二郎回来后,就让他去乡里买牛!”

    王蓬激动的直搓手:“以后我又能放牛了?”

    阿艾:“那我给牛拔草。”

    阿菽:“得先给牛盖窝棚。”

    王翁:“对!这是正事,天很快冷了。”

    贾妪:“正好,让二郎多买些布,该添寒衣了,咱家人不必买好的,桓亭长、铁郎君他们的布料,还是照去年的买。”

    王翁:“再有,咱家有钱的消息,万万不可在外显摆。懂礼之人也不会问你们,真有问的,你们几个就说年岁小,啥都不知。”

    王蓬:“大父放心,我们晓得!这个虎头教过我们,叫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王菽:“前头不是还有两句吗?”

    王蓬“啧”一声,一手负在腰手、一手摇:“此情此景用不着。”

    哈哈哈哈……一家人全笑,贾妪把孙儿拉入怀,心道:这日子啊,真好。

    巳时。

    王二郎带桓真、铁雷走到近期村民常砍伐的地点。这是一片樟树林,好多树都断成了木桩。

    桓真观察片刻,如果鼠大郎从这里主动脱离人群,四面八方,他走向的哪?“村民伐薪,最不可能去的,应该是背阴处?”

    王二郎:“对。背阴的树潮湿,砍回去晾的时间长,不好烧。背阴的竹也不行,秆短,全是节。”

    “走。”这回由桓真带路,他刚才就注意到远处的一处断壁,那里有木、有丛生细竹,仿佛一道天然的巨大土屏。

    “二郎君去过那里吗?”铁雷向着断壁扬颌,问道。

    “去过。”前世去过,今世没有。藏钱处就在断壁后头、拐弯、再拐,先要走个下坡,草深,乱藤多。

    “桓郎君慢些,接下来不好走,还是我带路吧。”王二郎来至最前,铁雷抽出木箭,如有野兽袭击,不说立即击杀、至少能将兽吓跑。

    桓真的武器是弹弓,他提醒道:“二郎君,不用太着急,注意脚下。”

    “哎。好。”王二郎刚才有点走神,随着靠近断壁,乱草扑开在视野里,断掉的前世记忆猛然和眼前景象重叠,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

    前世有个被雷劈倒的大树干横在开始下坡的地方,现在没有,王二郎看着右侧挺拔的两棵树,不知道前世被劈的是哪棵。

    毛骨悚然的动静擦地而过,是一条黑蛇,王二郎吓得“哦呦”跳脚。桓真拉弦打出弹丸,“扑”一声,黑蛇一动不动。

    铁雷这才意识到,桓郎比他敏捷许多。

    蛇死了还是晕了?王二郎刚冒出这念头,桓真已经搬石头砸扁蛇头,拾回弹丸。铁雷揪着蛇尾巴,将它扔到断壁下头的深缝里。

    继续前行,王二郎小心多了,前世走这条道时,或许是人多,没遇到过蛇。

    断壁后方,还得择方向。左侧的下坡较陡,可以看到有竹林。前行的下坡相对较缓,往右则是缓的上坡。

    桓真:“往左。”上坡肯定要排除,如果鼠大郎在山里有秘密的话,往上坡爬,很容易被村民看到。

    还真是巧啊。王二郎心想,不知道前世的藏钱地,他呆会儿路过时,能不能认出来。

    桓真:“二郎君,似野山这种地方,有无传闻?”

    王二郎仔细想:“还真有。说是很多年前,有雅士驾舟,从远方运来一棵神树,种进山里。传说能找到神树的人,有大福运哩。”

    铁雷“嘿嘿”低笑,桓郎想听的可不是这种传闻。铁雷问道:“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传闻吗?比如哪里有精怪,村民不要轻易靠近。”

    王二郎恍然:“这种啊,这种传闻可太多了。前头的慈竹林就……”他连眨巴三次眼,又回想起一些零碎的事。前世鼠大郎讲出藏钱的位置在断壁下坡慈竹林时,他们这些佃农一时间都不愿去。

    因为都说那片慈竹林里有大蛇窝。

    可是今世,这个传闻还没有人提过。

第194章 和鼠大郎一样的人

    巳正三刻。

    竹区五院的大考核结束。被淘汰者除了苗娘子是将兵方,其余都是兵方。

    没错,陈小娘子输给了胡匠娘。

    按规矩,被淘汰者必须在下午未初前离开林木苑。

    陈小娘子麻利的收拾行囊,气愤道:“破地方,谁愿多呆似的。”她要第一个走,收拾完就走,可是脸上的倔强,在看到筐底的两双新寒鞋时,维持不住了。

    当初离家,以为在山阴县呆到冬,阿母缝了两双厚寒鞋,针脚密叠,让她能放心的倒替着穿。一双都没来得及上脚呢,她就不争气的被逐出急训营。她又没惹着孟娘子,明知她跟胡匠娘结怨,为什么先选对方为将兵,选她为兵?这不存心欺负人嘛。

    王葛这些胜出者都在制作区,陈小娘子背好了行囊出来,昂首而过,片语未留。

    不多时,剩余被淘汰者也相继离开。

    苗娘子路过王葛时,停住。“王准匠师,你我之后很难再见。我有两问,可愿为我解惑?”

    “你问。”

    “为何练习双足画圆画方?难不成你害怕以后无手可用?”

    “你想多了。我仅是觉得你不配让我出手。”

    贱婢!“我何时得罪过王准匠师?”

    “这是第二问?”

    “是第二问。你择我为将兵,”她扫胡匠娘一眼,冷笑道:“或择谁为将兵,都正常。你明知我跟郭准匠师是同乡,再择她为兵,让我和郭准匠师比拼,肯定是故意的。你辩也无用!越辩越证明你心虚!我技不如人,我认。但是为何?我不明白,我怎么得罪的你,望你教我,我有错改之,免得以后以同样方式得罪了别人仍不自知。”

    “苗准匠师又想多了。旁人都是我踱衣县同乡,我当然选你和郭娘子。就这么简单。”说完,王葛回屋。

    “你……”好有心计的小贼婢!不但避开了质问,还赢得同乡的拥护。苗娘子的腾腾怒火,全噎在嗓子眼。

    郭娘子的幸灾乐祸,也一瞬间没滋没味。

    王葛搬着筐重又出来,放到地上后,晃晃筐,好似嫌它不稳,拿个竹片垫到底下,接着又把竹片抽出来,竖向苗娘子。“你看……”

    “你怀疑是我……”藏的运气任务就明说!好在苗娘子尚存理智,以咳嗽掩饰,没嚷出后半句。除了她和王葛,没人知道那个任务竹简是垫在王葛行囊底下的,一嚷就暴露了。

    “啧,本来就是你啊。”

    “少拐弯磨角!直说,就是我什么?”

    “直说就直说,就是你、挡着我光了,能不能稍微让让。”

    啊!小贼婢!苗娘子气极,捂嘴剧咳,这回是真咳。她借这股难受劲,佝着背、逃似的离开竹区五院。

    太贼了,王葛太贼了!对方又是晃竹片、又是拿竹片垫筐,很明显在告诉她,对方知道了,知道是她把运气任务垫到对方竹筐底下的,或许王葛更早的猜出石子也是她撒的?

    但这小贼婢怎么知道的?她做这两桩事时,屋舍真的没人啊!

    而且为了撇清嫌疑,她这两天特意表现的生病虚弱,怎么就被对方猜出来了?对方和胡匠娘结怨颇深,为何不怀疑是胡匠娘干的?

    午初三刻。

    野山的一些背阴地,光线渐暗。草虫倒是不少,尤其那种多腿的,稍不注意就爬到人身上。

    到达慈竹林,此处宽广,地上全是腐枝烂叶,有的竹丛抱团密集,还有好些发黄的,显然已经烂了竹根。

    桓真自言自语:“如果鼠大郎躲开人来这里,想干什么?与人相约?那就应该还有第二人,也躲开了众人才对。”

    王二郎摇头:“我们伐薪时,是常有人跑开,都是在刚才樟树林附近解手,不会躲这么远。村邻上山都愿结伴就是这原因,谁离开久了,容易发现,然后喊人、去找。”

    “也就是说,贾家的佃农都厌恶鼠大郎,他得离开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是。”反正前世一直是这样。这辈子他和鼠大郎没来往,伐薪时很少遇到对方。

    “二郎君,你认识的村邻有无鼠大郎这样的人?无人愿意与其结伴,离开樟树林稍微久一些,村邻也不在意?”

    我三弟呗。王二郎顿时窘到极致。这、这咋说?

    桓真察言观色,示意铁雷在前。进入竹林,他跟王二郎并行,问道:“二郎君可想起这片竹林的传闻?”

    “想起来了,有人传此处有大蛇窝。谁先传的,我真不知道。”

    “大蛇窝……呵,要么是真,要么是有人故意散播,防备有人来这里。这片竹林,说不定真有问题。”

    是有问题!但和藏钱一样,都是上辈子的问题啊!王二郎急的嘴皮子颤动,唉,咋解释嘛。转话题吧,他问:“桓亭长,你是不是怀疑鼠大郎在这里被人害死,然后扔进野山河的?”

    转移话题?桓真笑了,更加笃定王二郎知道些什么,幸好对方老实耿直,心思都写在脸上。“不,鼠大郎确实是溺水而死。不瞒二郎君,此案很难查。唯一的线索,就是鼠大郎死之前,故意躲开贾家那些佃农,离开樟树林一段时间。我也不知他是否来过此处,如果此处无线索,咱们再折回去,往刚才的缓坡方向找。不管结果怎样,尽力而为吧。”

    “哦。”

    桓真压低声音,跟讲悄悄话似的告知:“此案归任亭长管,查不清楚鼠大郎的死因,任亭长会被撤职。”

    “啊?那咋整?”任亭长是好官哪!

    “是啊,那咋整。”

    “哎呀,那咋整、咋整、关任亭长啥事呢……”王二郎一边絮叨、一边仔细回想前世,藏钱的位置自进入竹林后,先往哪拐、再往哪拐咧?

    桓亭长说的对,就算查不着线索,也得尽力而为。那他也尽力帮忙,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找到前世的藏钱地。

    如果那里也啥都没有,就不再琢磨这事了,也证明前世是前世,跟今世没关系。

    “呀!呀!”王二郎瞪大眼,指着一根底部有洞的竹秆,指头连点,结舌。

    铁雷跑回来,顺着指引看到了裂洞。慈竹林里,这种烂秆的竹子并不罕见。可这根不一样,裂口卡着根枝条。这枝条非竹枝,是树枝。

    竹杆颇细,黑黢黢的,铁雷小心翼翼往外揪枝,枝很短,梢端系着麻绳。

    来对了!桓真眉头紧皱的同时,瞧了王二郎一眼。对方是凑巧发现的?还是特意引他和铁雷过来?

    铁雷继续往外拽,铜钱从洞里露了出来。

    全揪出来后,一长串,不多不少,正好一贯!

第195章 海岛算经

    一贯?

    王二郎心想:这辈子鼠大郎死早了,没等发现这里藏钱就死了,不然定和前世一样,先取走一个钱,再说服众佃农过来分钱。

    桓真示意铁雷继续搜寻,他考虑的肯定比王二郎要深。首先,不确定竹林是不是初始藏钱地,鼠大郎的绰号不是白叫的,此人或许真像鼠,把别人藏的钱挪到了竹林。

    其次,这一千个钱,新旧程度一致,非一点点积攒穿成的一贯,倘若是贾舍村村民藏的,基本可排除所有普通农户、佃户。

    最大的藏钱嫌疑者,是村东贾氏族人。不,还有一户,王三郎!差点漏掉他。

    贾族……王三。

    干嘛把钱往山里藏?总得有原因。见不得人的交易?还是……目的就是藏钱?

    还有一难点,就算知道谁藏的钱,对鱼案也无帮助。鼠大郎死前吞咽一枚钱,倘若这串钱是九百九十九个,还能把鱼案往藏钱这条线索上靠拢,偏偏是整一贯。

    桓真:“二郎君。”

    “哎。”王二郎回神,他正在打量,确定这地方跟前世的藏钱地,到底是不是一处位置?不行,确定不了。非记忆缺失,而是前世找到藏钱的时候,是今世的若干年后,整片竹林的景色不一样。

    “你听人提及过鼠大郎的为人么?”

    王二郎张嘴就想否认,但还是承认:“听过,说他偷过粮。”前世听过,应当算听过吧。

    “那你帮我猜测,如果鼠大郎发现了藏钱,会全拿走?还是不敢碰,暂时离开?”

    都不是、他拿了一个、藏嘴里、回头喊人来分钱、佃户们相互作证钱是无主的、那所有人就都敢使唤钱了!王二郎急的一个鼻孔大、一个鼻孔抽抽。前世是这样的,可他不敢说啊!

    桓真从对方鼻孔上移开视线:没人提醒过二郎君吗?不会撒谎就算了。他再问:“有没有可能,鼠大郎先取走一个钱……”

    “有可能!很有可能。”

    “不对。”桓真否定推测:“一个贪心、曾偷过粮的人,发现一贯钱后,怎可能只取走一个钱?他不担忧回来找时,藏钱的原主又把钱取走了吗?”

    “啧?”王二郎愣住。是呀,钱肯定不是竹子生出来的,是有人藏的,藏钱的原主后悔了咋整?鼠大郎能想不到这点?而且鼠大郎就算先取走一百个钱,剩下九百个和众佃农分了,不也一样么?

    “桓郎,找到了。”铁雷跑回来,叫二人随他走。

    桓真预感,这次的发现,应当是他猜想的,应当最少还有一贯……差一个钱!

    午正三刻。

    王葛自匠吏院落出来,深呼吸。兽禽解题任务通过了,出题者给的奖励,太出乎意料!非钱非帛,而是九个箧笥的版牍,《海岛算经》。

    《海岛算经》,是数学家刘徽在曹魏时期景元四年所撰,共九题。一箧笥一题。九题计算方法全部采用筹算,通过测量推算目标的高、深、广、远。

    这部数字著作,前世王南行是知道的,正因知道,更懂此书之珍贵。孟女吏没告知出题者是谁,只说这九副版牍,全是出题者亲自所书,并做了注解。

    王葛验过这些版牍后,孟女吏当着她的面将九个箧笥全部用麻绳捆好,糊泥团,由王葛在每个泥团上刻“王”字,用火烘烤,烤为泥封。版牍珍贵,出题者一并出邮资,通过竹木亭送往王葛的户籍所在地苇亭。

    连出题者都如此慎重,更证明此奖励弥足珍贵!

    回来时,郭娘子正背着行囊出院门,二人都各退一步,让对方先行。

    郭娘子略犹豫,说道:“我被调去别的庭院了。前天傍晚,苗娘子跟我说,是你每夜晚归,带进凉风,她先因你受了寒、又淋了雨才病的。所以我见你围面巾防她,没忍住,和你吵嘴。她心机深,如果匠师考遇到她,得当心。”

    “各县初选已经结束,遇不到了。”

    郭娘子一喜,“那太好了。”

    王葛进院。会稽郡各县准匠师的初选全都比试完,这消息是刚才给箧笥烤泥封时,孟女吏说的。苗娘子没机会翻身。

    回来屋舍,觉得好空,腾出来的空位有十三个。

    孟娘子把每个空位的席子展开,重新卷好、竖起,说道:“郭娘子被调去草编四院,那里都是鄞县的匠娘,对她来说是好事。我在庖厨听人说,明日林木苑要补进好些人,现在还不知是哪两处急训营被削减。还有人说,明日起固定任务全部改为规、矩基本功考核。后个消息不知真假。”

    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

    下午未时,桓真三人下山,再晚很难避开村民。

    铁雷找到了另两处藏钱竹洞,一处也正好一贯,最后一处的钱数是九百九十九个。三串钱的新旧程度一致,穿钱的麻绳是相同的五股相拧。

    王二郎觉得自己好傻,同时也悟出个道理:事情会因前世、今生的变动而不同,但人的本性难变。前世鼠大郎往背阴的慈竹林藏钱,这辈子提前了几年,对方还是择同个地方藏。总共找到三串钱,说明啥?很可能,前世的鼠大郎已经昧了至少两贯钱,再和众佃农平分剩下的。

    桓真则在想:强行把鱼案和藏钱联系在一起,其实很牵强。但没办法,巧合太多了。鼠大郎失踪前凑巧独自离开樟木林,死时凑巧吞食一枚铜钱,凑巧在樟木林附近的慈竹林找到三串钱,两串整一贯、一串差一枚一贯。差一枚的这串钱,钱尾打的绳结,和另两贯的首、尾绳结一样,说明藏钱者是同一人。

    这么多的巧合下,不将鱼案往藏钱线索上并拢,还能怎么办?

    不过藏钱者应当不是贾风,此人身份在贾舍村特殊,亲自上山被人看到的话,藏钱还有何意义?

    回去后,还得让程霜跑趟临水亭,提醒任亭长调查贾族其余族人的同时,也调查王三郎。

    申正时刻。

    王荇到达清河庄。

    部曲、童仆,数十人在入庄的路口等候。王禾紧张坏了,也很激动,他学着从弟的稳重模样,绝不乱瞅、乱言。

    铁风大声报姓名:“小学正式学童王荇。”

    一童仆碎步上前,看上去也就七岁,脸、双目都微垂,向王荇揖礼恭谨道:“仆名筑筝,为王学童引路。”他再朝铁风、王禾稍微躬身。

    前行中,筑筝介绍道:“小学精舍在庄园东南的望秋林……跟大学精舍紧邻……每日辰初开讲……平时是不许家人探望的……”

    童仆讲的每句话,王禾都仔细听、尽量记住,尤其是放假的规矩。

    一直到年底,小学的休假规矩都是每个月末休三天,休假前要大考,考不好不但假期作废,还有可能被降为旁听学童;每月三次学业小考,同时考核品德;每名正式学童,有固定的童仆,阿荇的童仆就是筑筝;一日管四顿饭食,都由童仆送。

    车轮在平整的土道上轧过,留下浅印。如同王荇的读书大道,天地越宽,追求越宽。

第196章 篾竹增节

    这一夜,王葛的右侧空荡,之前是苗娘子隔在她跟胡匠娘之间。谁也不愿身边时时刻刻有卑鄙小人盯梢,王葛终于能踏实了。

    草席被洒石子、筐底被塞任务竹简,直到大考核开始前,她都非百分百确定是苗娘子所为。

    不过用排除法,对方嫌疑最大。

    先排除孟娘子,再排除胡匠娘。胡匠娘跟她不和,众所周知,自己被构陷的事只要一传,胡匠娘有嘴都说不清。对方在这种时候往她席子上洒石子?得多幼稚、多蠢。

    所以,不是胡匠娘。

    陈小娘子嘴碎,自恃匠技高超,热衷于明斗明讽,也排除她。

    鲁娘子几人话少,睡的位置都离王葛远,她们平时总结伴而行,也暂排除。

    剩下的就是苗、郭。

    苗娘子休息的位置紧邻王葛,最易行事。这几天,对方总是一副生病体虚的模样,王葛一开始确实将苗娘子忽略掉。紧接着,她察觉苗娘子身上几乎没有药味,稍微携带的药气,跟自己一样,都是衣裳上沾染的庖厨熬药的一点味,随风吹着就散了。

    难道对方一直未喝过药?

    之后,因她围了面巾,郭娘子上来就吵嘴。幸亏她未与对方一般见识,否则引发大吵、惊动了匠吏,她和郭娘子或许都会被降品德。

    郭娘子的火气莫名其妙么?不,一定有人拱火。

    更有意思的,在吵嘴之前,苗娘子还主动提,要帮她捎饭,她拒绝了。待她交了兽禽解题任务回来后,发现苗娘子的晚食竟是郭娘子捎回来的。是不是很有意思?一个越来越虚弱的人,始终病不倒,还躲着喝药。

    大考核来的真及时啊,不用王葛费心琢磨了。择苗为将兵、择郭为兵方,让这对好闺蜜对战,淘汰谁都行。没想到考核过程中,苗娘子尽显丑恶嘴脸!进一步证明了王葛的推断。

    时间匆匆而过,化为巨人,向匠师大比迈了一大步。

    八月初五,卯初时刻。

    林木苑队伍进入“诚设匠肆”。此为官署匠肆,“诚设”二字取自《荀子礼论》中的“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

    此时天色很黑,人影重重,有个明显矮下去的身影,就是王葛。这是她第三次参加郡竞逐赛,七个急训营,总报考人数三百五十人。更多的是初级匠师,在宽阔考场的另一侧,放眼望去乌压压的,肯定比准匠师多。

    如今各急训营全部县乡融合,以林木苑来说,准匠师来自五个县:山阴、踱衣、鄮、诸暨、鄞县。

    没错,林木苑的准匠师数,已经是山阴县人为首。

    辰初开始比赛,还有一个时辰。

    匠吏队伍来了,有四列。两列走向匠师区域,两列朝着准匠师区域过来。他们职责分明,有负责巡场的、有负责察验的,察验匠吏中又区分主、副职。

    巡吏一声“肃静”后,一名察验匠吏来到准匠师队伍前方,公布比试规则。

    各急训营提前将规则跟考生告知过,但万一有漏掉的呢?全场顷刻无声,此人声音更显洪亮:“这次郡竞逐赛,准匠师三百五十名,初级匠师四百五十名,合计八百人。考核之题为……篾竹增节。比试过程共分三轮。考核方式为……匠技相搏。”

    八百人的匠技相搏!

    同时比拼篾竹。

    比试过程中,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淘汰。淘汰之果决,就像伐竹后砍掉竹枝叶一样,毫不留情。

    听到这,王葛仍和昨日乍闻规则一样,激动不已,浑身的细胞都汹涌起来,它们叫嚣着同个声音:赶紧到辰初吧,我们都迫不及待、迫不及待、迫不及待!

    比赛名额,不设前十、也无前三,唯留取首名。首名除了固定奖励外,另奖称号“会稽大匠”。

    此称号非指匠师等级里的“大匠师”,而是指竹匠在“篾竹”这项基本功的成绩,被官署评定为……会稽郡大篾匠。

    得此称号,可抵两次郡竞逐赛首名!

    什么意思呢?就是指这次比赛胜了,郡竞逐赛首名的总次数不是加“一”,而是加“二”。

    比如王葛,若这次拼到最后,拼赢了,以后只参加九十七场郡竞逐赛就行了。

    “会稽大匠”称号可遇不可求。每年、每大类的郡竞逐赛,只有一次被官署选中、赋予。“篾竹增节”被选中,那今年木匠大类其余的郡竞逐赛都不会有这种特殊奖励了。

    言归正传。

    考试分三轮。

    材料:毛竹。

    工具:篾刀。无工具凳。

    先说首轮:篾双节竹秆。

    规则为:八百人随计时鼓响,同时按匠吏喊的步骤篾竹,淘汰动作不规范者、速度慢者、篾竹失误者。

    匠吏在此轮的察验项包含:握篾刀手法、打磨竹节手法、把稳竹秆手法、刀锋楔入竹秆方式、如何维持篾刀沉稳、篾竹剖面的形状标准、深劈和浅劈的区分、转动刀柄的力度、竹裂是否直而均匀、宽窄不一时的发现与调整、手与刀锋距离的把握、青篾和黄篾厚度的首刀和次刀择取……等等。

    此轮淘汰人数有规定,八百去三百。准匠师考核场、匠师考核场各淘汰一百五十人。到达人数后,首轮比赛停止。

    次轮:篾五节竹秆。

    规则为:匠吏不再喊步骤,但五百考生仍要按照上一轮的步骤篾竹。每声计时鼓,代表需要完成到的篾竹阶段。缺乏步骤者,淘汰;完不成阶段要求者,淘汰。

    决胜轮:篾九节竹秆。

    规则为:考生根据个人习惯篾竹,最先篾到要求的标准竹条数、符合标准者,为胜。

    咚!

    所有人的心跳都提了起来。

    “卯正。”匠吏报时。

    还差半个时辰,王葛深呼吸、深呼吸……调整心境,逐渐沉稳。

    与此同时,清河庄,王荇已经在榭亭诵了半个时辰的《论语》。书一日不读,就一日生疏。他不能跟别的正式学童比出身,那就拼刻苦、拼学问。

    苇亭。

    桓真也早起了,借着灶火看了半个时辰的《海岛算经》,从原题到注解,全是一人所写。字体为真书,兼存隶笔横直,有钟元常之风。写此算经者,有可能是郡太守。

    若真是郡太守,那这本《海岛算经》的意义,可不仅仅是对王葛完成一项什么任务的奖赏那么简单了。

    海岛算经……彦叔提及过,王长豫出现在南江……大量的船肆初建……乡兵大比增加了泅渡考核……贾舍村修的路直通野山江,野山江与南江是相通的……浔屻乡年前修建的津渡……

    条条线索连接,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令桓真再抑制不住沉稳!因为早先他就听阿父提过,成帝在世时有一愿望,重启因战乱中断的海上丝绸之路!

    莫非,到时候了?

第197章 紧张的步骤时间段

    若王葛知晓成帝愿望,定会惊愕,怀疑成帝是穿越者!

    因为“海上丝绸之路”虽早在先秦时期开创,但这种叫法,是后世才有的。早期的航海运输,或被称为“通海夷道”,或被称为“陶瓷、香料之路”,最早的详细记录是汉朝班固所著的《汉书地理志》,汉使以黄金杂缯与“谌离国”、“邑卢没国”进行海上运输交易。

    具体的航路,往往根据当时运输的物品而定义。

    再说回桓真,他收好《海岛算经》,思考鱼案。

    从近几日的调查中,王三郎逐渐引起他和任溯之的怀疑。倒不是怀疑对方杀了鼠大郎,甚至直到现在为止,对方跟鱼案都扯不上任何关系。

    他们疑心把钱藏入野山者,是王三。

    亭吏暗中询问,贾舍村村民对王三的印象都很差。

    有的说:“王家二郎才是真老实,王三早非从前,整日琢磨克扣两户佃农的粮,以为咱们都不知道哩。”

    还有人说:“不就分户时得了好些钱么,啧啧,天天把门锁的严实,防谁啊?防左邻右舍呗,拿我们当贼,多气人!”

    单英潜入王三家,起初没翻着分户时登记的十八贯钱!后来分别从杂物屋、牛棚底下发现泥土颜色微有差别,才怀疑王三掘窖藏钱。对方将院门锁了,仍如此费心机,说不定真会把部分钱藏到山中。

    鱼案到此又查无可查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盯紧王三,包括王竹。贾族肯定也是如此,尤其贾风那一户。

    越难查,桓真越感兴趣,他已向县令申请,协同临水亭查案。

    铁风过来,舀了馎饦,风卷残云吃完,夸赞铁雷:“烹食长进了,这馎饦挼的薄。”

    铁雷尴尬的瞅眼桓真:“这顿是桓郎烹的……哎、哎!”他额头一圈剧疼,是铁风把厚厚的陶碗扣他脑袋上了。

    “回来再教训你!”越来越失分寸,竟敢让桓郎烹食!铁风抱起箧笥,他得再跑趟清河庄,把《海岛算经》的第一题给王荇送去。

    送算经的用意有二:袁夫子学问深,能更全面的教王荇;对方见多识广,肯定知晓算经出于何人之手,望今后更看重这孩子。

    辰初将到。

    诚设匠肆内,三百五十名准匠师已全部进入西侧制作区。

    首轮比试的每个制作区占地一丈长、宽,数量为横排十四、纵列二十五,紧密相连。俯瞰的话,更知此官置匠肆有多大,参赛者何其多。

    咚、咚、咚!接连三声计时鼓,此处与东侧的匠师区域同时开考。

    两名副察验匠吏共同负责五个制作区,主察验匠吏和巡吏皆往来巡查。

    按照规则,所有考生拿起篾刀,抱起竹秆,等待步骤鼓声和匠吏的喊话。此时注意,不管采取坐姿、蹲姿篾竹都没关系,但执竹必须把竹头(从地上长出来的一端)朝前,竹梢(竹子朝天的一端)朝向身体。

    镗!

    这是王葛第一次听这种动静的鼓。

    随此步骤之鼓,每五个制作区都有一名匠吏喊相同的步骤名称:“刮竹节!”

    数百人顿时忙碌!

    王葛的姿势为跪坐,右手将篾刀放置竹节位置(约十五度角),左手顺时针旋转竹秆。毛竹的秆环突脊(竹节)不明显,刮的时候,力度是锋刃徐徐下切,切掉一点、转一点竹秆。

    旋转竹秆的时候,要稳稳担在腿上、原位置旋转,握刀的手压稳刀面、刀锋,直至把竹节处刮的和两节竹秆一样平滑。注意,不要把箨环(位于秆环的下方)也刮了。

    咚!

    吓王葛一跳!

    此声计时鼓,为第一步骤的结束时间。

    从开始到结束,也就间隔五次正常呼吸的时间,她刚刚刮完竹节。

    淘汰……淘汰……淘汰……

    察验匠吏的喝声此起彼伏。

    按照规则,未在步骤时间范围内完成的考生,应主动起身离场,但准匠师们哪经历过这种残酷竞逐赛,真的都怔住了。

    王葛右侧的准匠师被匠吏走到近前呵斥,才晓得要离场。

    镗!

    第二步骤鼓槌响。

    王葛赶紧回神。

    匠吏:“对劈开竹!”

    她立即转动竹秆(靠近身体的一端夹于腋下),避开秆的不平滑处、尤其有凹陷的地方,自竹节位置起,用篾刀一滑而下,划对劈竹秆的标记。

    站起、半蹲马步(她身高原因),左手把紧竹秆,右手把稳刀柄的同时,拇指与食指抠住秆的顶端(刀身两侧的秆位置),刀锋角度要垂直向下,竖立的刀身跟身体平行,刀锋穿过竹秆圆心。

    手腕一端的刀身先楔进竹秆,右手不动、左手拍刀背。

    啪!

    刀身沉入竹秆。

    注意,如果刀身是前半截在竹秆里,要将刀身往里拍,动作一定要干脆利落。因为只能用篾刀的后半部、绝不可用刀尖部篾竹。

    垂直往下压刀。

    咔、咔!

    将到竹节的时候,篾刀往往吃力,微转刀柄,利用竹的惯性令裂口向下,只要过了竹节,基本一裂到底。

    “淘汰!”

    王葛炸毛,声音响自她后方。后头不知哪个准匠师因何原因没通过察验。

    就是这一惊,她没来得及检查两片竹的宽窄是否一致。

    咚!

    计时鼓响。

    第二步骤结束。

    步骤时间段也太紧了,王葛告诫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接下来篾竹的速度必须稳中提升。

    察验匠吏上前,诸考生心惊胆战等待。

    “过”与“淘汰”之声,远远近近的交叉。

    轮到王葛了。匠吏向主察验匠吏报所有观察数据:“考生握篾刀过,握竹秆稳度过、篾刀切竹秆方式过、两侧竹秆宽窄……”

    对方一迟疑,王葛的心提起半截。

    “过。”

    心掉回去,她眼皮都渗汗了。

    这时,前方巡吏报考生人数:“已淘汰六十三人。诸准匠师随匠吏指引,合拢制作区。”

    有人不需动。王葛前进了一排,往左调动。

    这样一来,更便于匠吏集中察验,考生的压力逐步增加。

    第三步骤开始:等分竹条,要含深劈、浅劈、竖秆等分、横秆等分,每根竹条三分距(竹肉直线距离)。

    深劈、浅劈不仅考较篾刀技艺,还利于分竹条时均匀。

    王葛先将一半竹秆搁在一旁。执在手中的一半竹,先用刀锋末端位置劈裂口。

    一个浅裂挨一个深裂,以此方式循环。从竹头剖面看,每个三分距的竹条都是扇形结构。

    嗒、嗒嗒……嗒、嗒嗒……这是篾刀每次楔入竹秆后,竹梢怼地的动静。

    咔、咔咔……咔、咔咔……这是浅劈、深劈交错的动静。

    每个三分距,非凑巧的话,一定有余出的废料,不必管,这是正常的。此时此刻,每个不必要的小思绪都会分走精力,耗费至少半个呼吸的时间,必须全神贯注!

    切口都割好后,王葛都没顾上数是多少个,开始至关重要的分竹条。

    馎饦(bótuō):指面片汤。出自《齐民要术》,做法就是手在盆边挼(ruó)搓,搓的极薄,二寸一断,在盆中浸水后,急火煮熟。

    箨(tuò)环:秆环、箨环、节内,称为“节”。两节之间称为“节间”。

第198章 一刀一计时

    按照考核规则,这半边竹秆的竹条全部采用横分方式。前世如果将两节或三节长的竹秆分条,王南行一般采用竖分。

    横分的缺点是速度慢,耽误干活,优点是更容易掌控竹条的宽窄。

    开始吧。她左腋夹住秆的后半部分(竹头),竹梢朝外;竹肉朝上、竹皮冲下;篾刀竖立楔于豁口(九十度垂直)。

    此时握篾刀的右手,一定要紧挨住竹皮,这样可以令篾刀如臂使指。

    现在几乎是一个匠吏能盯一个考生,王葛调整视线,余光不能看到匠吏,否则会分心。横分竹条的要点就是篾刀的位置,尽量保持住,左手往外推竹(右手也要使上劲,不然篾刀就被推远了),推五寸距或六寸距的时候,略停、右手微微侧转篾刀(顺时针)。

    咔……

    竹裂。

    继续推竹,篾五或六寸距,略停、侧转刀锋。

    咔……

    推竹。

    到达竹节位置时注意,最好用侧转刀锋的手法篾过竹节(如果不采用这种手法,直接篾过来的话,左手一定要紧捏因惯性而开裂的竹缝)。过竹节最易出现一侧竹条宽、一侧竹条窄的情况,可将刀锋往宽方向压,就调整回来了。

    篾到末端,竹的分裂惯性很强,为防瞬间一裂到底(若这时出现宽窄不一,就无法调整了),跟过竹节一样,左手捏紧每次分裂的两侧竹条缝隙,捏的位置随刀锋位置不停后移。

    咔、咔、咔……

    直至一根竹条篾完。

    继续篾第二根。

    注意,横篾竹条的过程,是先篾完深劈切口的竹条(每根宽度六分距),然后一根、一根的再次对劈,篾浅劈切口的竹条。此时的竹条,才是三分距标准。再有就是,深劈切口的竹条都篾完后,要先去掉内壁的竹节,方可再次对劈。

    横分竹条的过程,匠吏的考核标准有:首先,篾到竹节位置时,考生有无紧捏竹缝隙的手法?还是令竹秆一裂到底?缺此步骤,即使竹条凑巧达到对劈标准,也判淘汰。其次,去内壁竹节时,刀锋有无紧贴竹内壁?此步骤只能砍一次篾刀,一刀削不掉内壁竹节,判淘汰。然后是察验能否掌控刀锋角度、力度。

    时间过得很快,王葛忙碌速度也快。横篾结束,开始竖篾。

    拿起刚才搁到一旁的另一半竹秆,用篾刀的尾端(手握处)从第一道深劈切口楔入。竖劈最可借竹子分裂的惯性,但切记,这不是单节的短竹秆,中间是有竹节的。篾刀绝不可直接从顶端往下劈,否则竹条会扭曲而裂。应当左手紧捏分裂的缝隙,右手连篾刀带竹秆快速、轻提,往地面轻轻怼竹,随着此节奏,刀锋往下、往下、停顿、转刀、往下、往下、停顿、转刀,始终以此方式循环。

    要记住,这是在比赛,不是普通的篾竹,允许扔掉废料、允许不停的矫正宽窄。横篾与竖篾,都只能进行一次矫正宽窄,那是因为考核要求,必须包含此项。除此之外的宽窄不一都会被匠吏发现,判为失误。

    咚!

    计时鼓响。

    匠吏察验所有竹条,除了允许矫正宽窄的两根竹条外,其余的竹条首端、尾端、竹节,全部为三分距才能通过。

    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横篾、竖篾的要求如此繁琐,竟然没淘汰人。但细想,这才是正常的,前两项被淘汰者,败的原因,基本都是对步骤时间段的预测失误,而非技艺不行。

    镗!

    第四步骤,也是最后一个步骤开始:三刀留青篾!

    此项考验的是篾匠对竹秆截面结构的了解:竹青、竹黄、竹肉。

    整个步骤只篾一根竹。

    王葛选中的竹条:长度为三尺四寸余;宽(竹肉弧面)三分距,厚不足四分距。

    一刀一计时!

    第一刀:去黄篾。

    要点:去掉大部分竹肉,去掉的部分比留下的厚。

    右手固定刀、并固定刀和竹条相接的位置;左手捏紧竹条,竹青朝上、竹肉朝下;刀锋楔入时,右手的拇指、食指既要捏着刀锋、也捏住刀和竹片相接的位置;将刀刃挤进竹条。

    推竹!

    推竹过程中,篾刀的位置尽量稳住,不要来回晃动。左手将竹条往刀锋推送时,要使上劲,因为竹条不稳,刀再稳也白搭。而握刀的拇指,始终摁着已经分裂的竹青。

    推竹、推竹……

    刀面要始终紧贴竹黄。

    推至竹节位置了,左手紧捏在竹节后面的位置,过竹节的瞬间,右手中的篾刀速抬、速落,劈过竹节,相当于一记回马枪。

    过竹节了。

    继续推竹……

    咚!计时鼓响了,王葛擦掉流到眼上方的汗。

    第一刀的步骤时间她算了,正好十七个呼吸。两个竹节各给八个呼吸时间,过竹节给了一个呼吸时间。这个时间段是非常严苛的。

    果然,多达三十一人被淘汰,总淘汰人数已经九十四人,还差五十六人。

    镗!

    第二刀:去竹皮。

    要点:留下的青篾层一定要比竹皮层厚(不然会加大第三刀难度)。

    篾刀挤进竹条,横着的刀身紧挨竹皮,左手推竹。

    左手始终不能远离捏着篾刀的右手。这个距离,最远不及一寸,最近一直贴到刀锋。

    推竹、推竹……

    到达竹节。这次过竹节,不能仿效刚才的“回马枪”,因为整根竹条已经薄、略软。应当左手的拇指、食指捏紧竹节位置,右手使劲,把刀锋挤进节里。

    过竹节。

    继续推竹。

    此步骤时间段,十六个呼吸。

    十二人被淘汰。现有准匠师二百四十四人。

    镗!

    首轮比试的最后一次步骤鼓。

    第三刀开始:剖青篾。

    要点:截面的切口位置决定一切!

    比拼谁篾的青篾层最薄,先淘汰超时者,再按青篾厚薄末尾淘汰。

    用篾刀最薄的刃处,在截面横切。平时篾竹,篾匠在这个步骤切完豁口后,会用嘴撕竹。因为刀背厚,全挤进两片竹层后,稍不注意就能把很软的青篾弄断。

    因此,手法只能像第二刀过竹节一样,左手自始至终捏紧竹片、紧挨刀锋,一点点往锋刃上推,时刻观察留取青篾的厚度。

    每次推竹片,都有轻微的“嘶”声发出。

    王葛眉头紧拧,随着一声声“嘶”心跳加速。计时鼓该响了吧?该响了吧?马上要响了吧?加速、快些,得再加快!

    来不及了!

    咚!

    呵……除了这声鼓,周围好静啊,她都能听到自己的长叹。

    身体有点不适,可能中招了。精神总集中不起来,码字很不在状态,明天更新可能更不正常。抱歉。

第199章 考核结束(月底求月票)

    一辆小犊车碾碎寂静晨光,慢慢悠悠驶出谢宅,前后皆有部曲随行。晋朝自成帝时期,对牛车、马车的乘坐等级略有放宽。皇室宗族可乘马驾軿车、輂车;郡级官长可乘通幰牛车;普通百姓可乘无彩漆、帷幕等装饰的犊车。

    小犊车的车厢是柞木打造,外观质朴无华,内部设榻,上铺蚕丝褥,一角搁置固定食盒。

    官闾里的每条街巷都很宽,并行、错车不成问题。途经米市,人语嚣嚣,谢据向外瞅一眼,不再看。此处再繁华,也及不上洛阳。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诚设匠肆,车行很稳,他时不时捋交窬裙,生怕坐出太多褶子,待和王葛见面时,显得不那么好看了。

    “嘻。”想到瞧见对方时,对方必定惊喜,谢据忍不住欢颜。

    诚设匠肆。

    首轮比试结束了,淘汰一百五十人,现有二百人整。

    王葛卡在最后一息完成,匠吏验“过”,她浑身仍处在紧张中,鼓音也久久在脑海滞留。

    随巡吏引导,考场范围再度收拢,五节长的竹秆原本就摆放在每个制作区里,没耽误多少时间,所有人重新就位。

    东侧的匠师区域也如此。

    辰正一刻,次轮比试即将开始。

    咚!

    第一声计时鼓响。

    王葛跪坐在竹梢末端,把竹节担在左膝上,左手握好竹秆(握的位置要在竹节后方),右手执篾刀。

    咚!

    第二声计时鼓紧随。

    转动竹秆,适应它的重量(整秆八尺余长,竹皮光滑,每次转动都加倍吃力),观察好竹节突脊,做到心里有数。

    咚!

    开始!

    第一步骤:刮竹节。

    首轮时,此步骤时间段也就五个呼吸。现在是五节竹秆、四个竹节,每竹节可按六个呼吸……不,仍按五个呼吸时间段算,再加上从后至前的移动时间,转动竹秆的耗时……她不断强制自己紧张、并压榨完成时限,否则会被淘汰。

    竹秆转动……刺刺嚓……竹屑薄如纸末掉落。

    蹲着跨行至前个竹节,快却可,谁还能顾及仪态呢。左膝担住倒数第二个竹节,一边转、一边刮,继续计时催促自己。

    正数第二竹节!

    第一个竹节!

    完成!

    次轮比试没有步骤鼓,只要匠吏不喊“淘汰”,接着进行下两个步骤:篾刀划线、对劈开竹。

    左手握竹秆的位置,是虎口处于第一个竹节后方约三寸距,竹梢自由搭地。

    噌……篾刀划线。

    刀刚落下,上个步骤结束的计时鼓响了。

    紧接着又一声,篾刀划线结束的计时鼓响。

    她积攒的时间优势清零。

    有人被淘汰了。

    顾不得庆幸或后怕,即刻对劈。左腿蹲、右腿跪,左膝盖尽量抬、抬高竹头的同时,远处的竹梢抵住地面。

    篾刀往竹头截面一挤,王葛暗呼糟糕!

    地面不夯实,不好借力。

    深呼吸……不要慌,肯定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原本是采用猛拍刀背的手法,令篾刀直接楔进竹秆一长段。

    调整手法,她按刚才的划线,篾刀竖立、通过秆截面的圆心、抵在截面上,双手同时使力,先把锋刃挤进一点,然后微转刀身,令竹裂缝隙加大。

    刀锋前进、转刀身、前进。

    “淘汰!”

    “淘汰!”

    前、后、左都出现失误者,全是一拍刀背,导致整个竹秆后搓,两边竹秆被劈的宽窄不一。

    此时的清河庄。

    袁夫子抡尺,拍在学童许询的小腿肚上。

    扑!

    这是啥动静?袁山甫撸起这孩子的裤管,气恼,只见许询小腿肚上绑了块带毛猪皮。再撸对方另只裤管,没有。

    许询是学童里最聪慧的,气人也是真气人啊!入学才几天,就把夫子罚学童的习惯研究透了,知道光打左腿。

    周围学童大笑,司马倜拱火:“昨日庖厨丢了猪皮,原来是有人做贼。”

    王荇立即道:“夫子,许同门没有做贼。猪皮是庖厨扔掉的,扔的时候我看到了。”

    另个司马学童一副恍然大悟样,叫嚷:“听到没?怪不得有人天天等在庖厨,原来是想拣残羹剩食啊。”

    司马倜:“哼,分明是他二人合伙做贼!”

    许询:“乞者、贼者,往往以己度人。”

    “说人话!”最前排的司马无境拍案。

    许询出身高阳许氏,司马等人皆是皇室宗亲,王荇敢为前者作证,但这种你来我往的吵嘴,他是不敢、也绝不能参与的。

    十数学童大笑,有的附和司马倜,有的赞许询,有的嘲讽司马无境连嘲讽都听不懂。

    书榭外,旁听的学子不少,皆烦躁不堪。这些正式学童自恃身份,每日都要闹腾,耽误听夫子授学。

    袁山甫不着急,等这些学童笑够了,记准了谁闹腾的最欢,他抬书案,抽出杀手锏……垫案脚的大尺。

    “刚才所有出声者,包括后排放响屁的,全过来!”

    亭榭内外,瞬间静谧。

    巳初时刻,诚设匠肆。

    准匠师、匠师合并考场,人数共计一百一十八,可见刚才淘汰掉多少!

    稍微有些嘈杂的动静,随着巨大的计时鼓立于前方,很快肃静。

    最后一场比试了。

    篾九节竹秆。

    无规则!无步骤要求!

    在考核时限内篾完竹条,再察验标准,唯留取首名,余者皆淘汰。

    考核时长不公布,听计时鼓就行。

    察验标准有三:长度不能有耗费,宽度三分距,等分距对劈后,废料竹条宽度相加不得耗过三分距;去竹皮、去黄篾,察验各自厚度;察验青篾分层,薄者胜、层数多者胜。

    咚、咚、咚!

    开始的鼓音,声声都槌在每个考生心头。

    没有步骤标准,刮竹节就容易多了,让竹节在篾刀下滚一圈,碎屑脱落。

    第二个竹节、第三个……第八个。

    对劈无需划线,篾刀劈过第一个竹节后,弃篾刀,改用手篾。

    巳初三刻,匠肆外。

    小犊车靠边停稳,部曲将谢据抱下来。

    这就是竹木里最大的官署木匠肆?谢据活动腿脚,再打量整条街。算着时间,比试快结束了。不知王葛能否得胜?他也是近日才知,初级匠师想晋升中匠师,必须获得百场郡竞逐赛的首名。

    难!不止难在考核本身。假若一个月赢两场,都得耗四年多光阴。何况只有山阴县才有频繁的郡级比试,她总不能长住此处。

    巳正。

    巳正一刻,两刻。

    有人出来了!出来匠肆者越来越多。谢据抄着手,看似不着急,但每个身形矮的匠娘他都没放过。

    不是她,不是,那人也不是。

    他打听好的,王葛在林木苑急训营的名单里。难道她有事没来吗?

    “虎子?”一个脸冒黑光,半张着嘴跟乞儿似的匠娘直冲着犊车过来。

    马驾軿(píng)车、輂(jú)车:分别指马匹拉的有帷幔的车和有卷篷的大车。

    犊车:普通牛车。魏晋时期马车、牛车的使用等级基本延续汉制。通幰(xiǎn)牛车属于高级牛车里等级最低的。郡级官员可乘坐通幰(xiǎn)牛车的年代,实际上还要推后,但小说因为涉及成帝,所以制度改变,勿细究。

第200章 农考场与兵考场【感谢第三位盟主:凤咲】

    “嗝!女郎、嗝,考、嗝……”短短几字,谢据被自己气撅了嘴。

    他真的被王葛的样子惊到,打了一个嗝后,无数个嗝排山倒海。呜……白穿这么好看了,显得好蠢。

    “我没考好。”王葛先回答问题,免得小家伙着急。然后又一次上下打量他,赞赏:“虎子,刚才我都没敢认你,真俊!”

    “真的么?”我更不敢认你哩。

    “嗯!今日看到阿据,让我想起左夫子讲过的……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谢据紧接下一句:“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

    二人互夸,更增欢喜。

    谢据的嗝来的快,去的快。他知王葛不能在外耽搁时间,就陪她一起往林木苑走。“我来山阴前,在南山对岸见到了荇阿弟。”

    “我阿弟?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去清河庄考试,绕道游历南江。他一直想看看我给他讲过的楼船,也想看看我求学的大山。”不能再说了,越说越挂念。

    “荇弟很好。”谢据真诚赞道,将那天怎么遇到王荇、交谈的事都简略一说,再感叹,“没想到陈郡袁郎君竟然就在踱衣县。”

    王葛……此袁郎君真是谢据曾提及的,比刘泊还早慧的袁郎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袁郎君看上去粗犷,每次出现、离去都很神秘,不似儒士,反而似侠士。

    谢据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她确实不知袁彦叔出身。该言正事了。“我听说,此次匠师大比与往年不同。”

    王葛肃容聆听,谢据身份特殊,他的“听说”肯定有依据。

    “应会提前让考生择农、择兵,分别进入农考场、兵考场。考场不同,考核方式、规则皆会不同。两类考场,唯留取的名额相同,每个考场取前四十名。”

    “总留取人数多了。”孟女吏说过,往年会稽郡、木匠大类的初级匠师只录取六十人。今年增加二十!“择农?择兵?”她低声念叨,还真是新奇。

    “倘若此消息为真,女郎怎么选?”

    “择农吧。”王葛一笑,“我出身农户,一直期望能制出让开荒、耕地更便利的农具。”这次回乡,她要好好钻研犁,必须让曲辕犁提前诞生。

    谢据搓着手,颇为激动:“葛阿姐,你信吗?我比你还期待此心愿达成。”

    “当然信。”哈,小家伙连“葛阿姐”都脱口而出了。

    “匠师大比后,你暂留山阴县么?”

    “不,我回家。今天我方知跟匠师的差距有多大,回去后,我想去官署匠肆历练一年半载,明年……兴许后年吧,再来山阴。”

    刚才的角逐还剩四十几人时,她就被淘汰了,是准匠师中最后被淘汰的,可这种成绩没意义,唯一的利处是不用受罚。八百参赛者,四百名之后的都被留在匠肆里,也不知让他们做什么抵罚。

    风送凉意,长街短聚,终要一别。

    谢据登车后,没让部曲掩门。他目送王葛,此别后,至少半年见不到。

    王葛几步一回首,将进入林木苑,又跑回几步,冲小家伙挥手、喊道:“虎子,等我回踱衣县,必有再聚时!”

    “勿忘此约!”我明日就回南山了,提前在踱衣县等你,必有再聚时。

    下午申正。

    王竹背着沉重麻袋,气喘吁吁赶至苇亭。

    贾妪正搬木柴,王大郎在西边小茅屋前编筲箕。

    “阿竹?大郎,阿竹来了。”

    “大母,大伯。我阿父让我来的,这是我从野山摘的山枣。”

    “啧!”贾妪心疼坏了,扯松王竹的衣领,果然,肩膀压的红了一片。“又不是近道,以后别背这么沉的物来,要么就赶车来。”

    “嗯。其实不沉。”

    王大郎摸索着收拾荆条。

    “我来。”王竹先扶大伯站到一边。原来的草棚被改成茅屋,他没觉得奇怪,把筲箕、荆条全放进屋内时,瞧出也闻出不对了,惊喜而问:“家里买牛了?”

    “买了头小牛。”王大郎的话刚落,院外就传来王蓬的高昂声。

    “竹从兄?竹从兄来了!”王蓬一脸泥,从牛背上跳下,跑进院。后头是扛着农具的王二郎。

    小牛傻呆呆停下,王二郎牵了绳后,它才老老实实跟着走。

    王蓬先跑到贾妪跟前,小心的展开衣角:“大母,看我逮的蟋蟀。”再跑到王大郎那,“阿父,你摸它们,五只哩。竹从兄看,它们威风不?可能蹦了,很难逮!等菽从姐回来,给它们编个笼,咱们晚上斗蟋蟀。呀,山枣?好久没吃山枣了,二叔,快来看,竹从兄捎山……呀,蟋蟀跑了,别让大鹅吃了、快快快快快!啊!”

    被吃了!

    一个话唠的孙儿能抵一群鹅。满院欢乐中,王翁推着独轮车回来了,王二郎把阿艾抱下来。

    没多会儿,王菽回来。

    烹晚食了,王竹蹲在灶旁,望着院外问:“大母,我禾从兄哩?”

    “前段时候夜里下大雨,阿禾帮着亭吏巡夜,叫醒家里漏雨的亭户。程求盗夸你禾从兄干活行,就每晚上让他跟着巡夜,亭庖厨管饭食。”

    “真的!”王竹起身,小声道:“那不是跟亭吏一样了?”

    “嘘。咱自家知道就行,别往外说。”

    “嗯!嘿,真好。”

    夜里,王竹躺在大父旁边,枕旁叠着大母给他缝制的新寒衣。布料是新买的葛布哩,填的苇絮很厚。他没想到自己不大来,大父母也给他备了寒衣。

    他正长身板,跟阿父天天在一起,阿父从未关心他去年的衣是不是小了?上个月他从山里摘了好多枸杞花,想拿去乡里卖掉,买些布把去年的寒衣改一改,哪成想,才放在杂物屋一天,阿父就把那袋枸杞花拿走了,还骂他不孝,又骂他随阿母、鼠性,好偷藏物。

    今早他出发前,阿父不提让他多问候大父母,数次提醒他莫忘了问菽从姐有无许亲的事。呵……他偏不问!

    菽从姐是次房的女郎,亲事上有大父母、再有她阿父关怀,轮得着三房过问吗?

    亥正了。

    亭所内,烛火未熄。

    程霜刚从临水亭回来,告诉桓真,单英跟踪王三郎,查到了一件寻常、又不那么寻常的事。

    王三郎去村东,用一袋枸杞花跟地主家易粮。这原是常事,许多村民都这么做。但是一袋普通的枸杞花,王三郎却在地主家的晒麦场里呆了许久。期间,一个叫贾三羊的小佃农跑出麦场,把主家贾风叫来了。

第201章 所有推断是正确的

    单英怕暴露,没进晒麦场。只看清,之后是贾风先离开,走路速度比来时更快。王三郎隔了片刻出来,正相反,比扛着枸杞花来时还慢,且途中几次回头瞅向贾风离开的方向。

    桓真思索着道:“这么看,王三在晒麦场内,跟贾风应当有交谈。交谈的结果,一定不称王三的心意!贾风来匆匆、去更匆忙……不称王三的心意……可推断更不称贾风的心意。”

    程霜欲言又止。

    桓真一笑:“但所有的推断,还是建立于……假设王三跟贾风有不可告人之交易。王三屡次回头,也可能是寻常农户见到庶族者,难免的好奇打量。”

    程霜松口气,道:“任亭长也是这样说的。唉,此案难查,只能再找可靠的佃户,让佃户注意贾风有何不寻常的举动。王三那边倒是好盯。假设他二人真有交易,再次会面的时间,很可能选下个月察验户口、交粮租时。”

    桓真不语。他二十日之前就得出发去山阴县,参加九月初的“准护军”武比选拔。走之前,鱼案必须有结果!

    其实要证明贾风跟王三有联系,还可以调查那个小佃农。任亭长岂能想不到?只不过取孩童的口供很麻烦,审轻了,满口谎言、易惊动贾风,审重了,任亭长被告一状,又添麻烦。

    这种事得用些手段,让铁雷跑一趟贾舍村吧。

    话分两头。

    初六,酉初时刻。

    清河庄内,王荇紧抱箧笥,忍着腿疼跑进枫香林。他很害怕,他的童仆筑筝,被司马倜和司马无境的童仆扯住了。然后司马倜七人开始追撵他,对方有的手中攥泥块、有的抓野草,追进林径后嗷嗷叫唤。

    幸亏这七人昨天也全都被袁夫子罚过,跑起来更不利索。

    “王荇,这就是你多嘴的下场,你逃不了的!”

    “哈,瞧你胆怯的鼠样,昨日的莽勇哩?”

    司马无境则背过身大喊:“王荇要替许询挨揍喽,快来看啊!”

    糟了!王荇突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撵不上他,而是要把许询也引来一起对付。不行,他得提醒许询。

    司马倜眼见王荇掉头、穿林飞奔,越发悲愤:夫子偏心眼、偏心眼!瞧这竖童跑得多快,看来竹尺打人有窍门,声势相同,力度绝对有别!“拦住王荇,他要报信!”

    司马无境咆哮:“掷他!”扔出泥块,一腿跳、一腿点地的再抠块泥使劲丢。

    就在这时,喊破声调的怒啸,拉着长音由远及近。

    是许询!

    昨日唯他被揍了右腿肚,他侧身碎步、竭力残行,右手拖着一长柴棍。“啊……硕鼠成群!看我如何除鼠!”

    “都住手!”刘泊与同门孟通从大学那边过来,喝停了这场闹剧。

    孟通去找袁夫子。

    刘泊先把许询手里的柴棍夺过,再去王荇那,把他抱起来。“不怕,没事。”刘泊拍掉小家伙沾了满脚的湿泥。

    “刘阿兄。”一直等袁夫子随孟通过来,王荇才收敛了惊喜,松开刘泊,老老实实跟许询并站。他知道刘阿兄在清河庄上学,大学精舍跟小学精舍相隔不算远,可平时学业都紧,除非月末放假,谁能腾出空闲相见呢。

    刘泊确实是专门来看王荇的,可惜时机不对,只得揖礼而去。

    司马倜一伙人自知理亏,全躲在树林里。司马无境只顾着藏上半身,腚撅出树外。

    袁山甫:“都出来吧。你们自己都不嫌丢脸,我何苦管?用不了两天,斗殴之事就会传遍庄园,再过几天,南山小学也能知晓,正好将你们的种种行事写为笑谈,扬他们之才名,传你们恶名。哈!”

    这么严重?司马无境第一个出来。“夫子,我知错。”

    “我也知错。”

    “夫子,我刚才就知错了。”司马倜不顾腿疼跑出来,一脸诚恳。

    袁山甫看向王荇、许询。

    许询仰头,比司马倜还诚恳:“夫子布置的文,我已能倒背如流。”

    王荇瞠目,诚恳之中还显得格外老实:“我仅能正背。”

    司马无境怒了:“夫子又没问课业!”

    袁山甫点头:“嗯,课业明日再提。我今日不责众,只要你们如实指认,今天这场仗,是谁出的主意?我就只罚他一人,明日课业也只提问他。”

    许询、王荇都垂低眼皮,不动。

    司马小帮派一共七人:三个助虐者立刻指向司马倜;两个助虐者指向司马无境;司马倜指司马无境;司马无境指自己。

    司马无境眨巴眨巴眼。

    袁山甫:“其余人回去诵书。司马无境,跟我回书榭。”

    初八。

    铁雷带回的消息令桓真终于敲定,王三郎跟贾风有交易!

    贾三羊原本只干放羊的活,在鼠大郎死后,被贾风安排在晒麦场。这孩子其实是无辜的,贾风欺骗贾三羊,说村西的王三欠了粮,只要来晒麦场,就赶紧告知主家,好向王三讨债。

    所以王三郎一扛来枸杞花,贾三羊才赶紧去告知贾风。

    别看铁雷平时爱笑,心比铁风狠。不知咋吓唬的贾三羊,吓得这孩子日夜不安宁,时不时丢魂般乱喊乱叫,家人越问,贾三羊越害怕,只摇头,啥都不说。

    此为后话。当然,桓真即使知道,也不会关心贾三羊,他关心的是铁雷带回的另个消息。王竹返回贾舍村的当天,被王三郎揍了,王竹委屈离家,被王三郎追了回去。

    此事很快在贾舍村传开。铁雷夜里翻了王家院墙,偷听到这对父子的吵嘴。

    起先是王三骂儿郎不孝,交待的事不干。王竹辩的是:“王菽是次房女郎,她的事有大父母管、有二伯管,阿父也能问、但我不能问!”

    吵着吵着,王三骂儿郎随母、鼠性。王竹哭道:“你莫再冤我,我也只解释最后一次,我没偷钱!那一个钱,我不知道打哪来的?我要真想偷,岂会只偷一个钱?”

    又是一个钱!

    怎么牵扯到了王菽?

    扑朔迷离,但桓真有预感,他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且鱼案的真相,就隔一层窗布了。

    铁雷出主意:“要不,我把贾风、王三掳了?使些手段,啥都得招。”

    桓真:“手段是要使的,不过非此种手段。明早换铁风去贾舍村……”铁风比铁雷做事细致,“按我说的做,然后盯紧王三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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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