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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1章 武官韩晃

    此次殉难者,贼曹两人、郡兵七人。重伤者,贼曹两人、郡兵一人。

    谢奕嘱咐最后冲上来杀敌的司马韬、卞眈、桓真,协助贼曹将伤者抬到荆棘坡上的考官区,医者和药童子都在那里。待天亮后,将殉难者抬回郡武比考场,找赵氏商队运送至都亭。

    而后,谢奕不让人跟随,独自朝树林深处走去。约三丈远后,一个头戴黑绸缣巾、黑绸蒙面的高大郎君从树后现身,此人左手挽巨弓、背负箭箙,一言不发而走。

    谢奕跟上,待走出后方可见范围后,二人步伐渐慢,停下。谢奕身高七尺半,已经挺高了,对方比他还要高半个头。高大郎君将面巾摘掉,露出的面容快及上月色白净了,他鼻梁高挺,眼深邃,风姿绝世,任谁看过一眼后都难忘。

    “司马从事史。”谢奕揖礼。

    司马道继一笑:“三年未见,阿奕稳重了。”

    “略比冲弟长进。”

    司马道继是司马冲的长兄。

    “阿冲的伤无碍吧?”

    “无碍,每顿能食两碗索饼,这颗牙掉了,不必张大嘴,索饼就能从齿洞吸进去。”谢奕敲一下自己的门牙,一本正经描述司马冲的窘状。

    简单询问完私事,司马道继说道:“明日西边火起。”

    “是。我告知主考官,定不引发勇夫、匠人考生恐慌。”

    “此匪与阉匪均是江扬派来刺杀桓真的,这条线不必再盯着。桓县令那边无事。”

    “是。”就是说叛乱的县令江扬,只派出俩匪徒刺杀桓真,二匪伏诛就结束了。戾匪刚才言“桓式已死”,是在诈桓真,妄想桓真露面。“可惜韩晃奸滑,没露出破绽。”

    武官韩晃不但没暴露破绽,刚才打斗时还颇拼命。

    “非他奸滑,雇主不同,任务不同。他就算知道戾匪是江扬派来的,也不一定助戾匪。韩晃……不简单,到现在,王从事史仍只查到此人一处可疑点,就是韩晃早先为掖县流民,被苏峻收留过。苏峻被判为隶臣后,遣至会稽郡服役,不到半年,韩晃也来到会稽郡。此人先卖身为佃客,满契期后,助官署缉捕盗贼有功,成为乡兵。而后通过乡兵武比,被选为游徼、再为郡兵、直至如今的武官。由乡兵成为郡兵武官,只用了四年。”

    “那他今晚跟戾匪对招,不该如此弱啊?”

    “这点倒没什么,郡兵内部势力排挤,韩晃没有根基,晋为什长已经令不少人嫉妒,再事事争锋,晋为伯长?晋升太快,将来的路反而难走。韩晃甘心隐忍,可见头脑清楚。若非赵贾人服罪前交待,是一名武官牵线传递消息,让赵族为叛贼制作枯叶衣,赵贾人又擅长模仿各处口音,王从事史不会这么快查到韩晃身上。”

    可惜,无实据,不能因为存疑就断送一名普通武官的进取路。

    谢奕明白了:“所以,他若跟苏峻有牵连,待郡武比最后一场考核时,必会跟苏峻接头?”

    “嗯。”真等到那时,对袁彦叔太不利了,接应苏峻的贼逆又多一厉害帮凶。苏峻已死的机密,迄今只有袁彦叔自己、王长豫和他司马道继知晓,不会告诉第四个人。

    罪徒山谷。

    最隐秘的内应无法保持隐秘了。李四郎是最后一个接应者!

    李四郎身前的同枷罪徒,跟苏峻一样,是另一个被接应者,姓江名魋。

    袁彦叔没用言语回复李四郎的主动暴露,后者只察觉“苏先生”的木枷一动,一把匕首就插在自己木枷的侧面上。

    李四郎毛骨悚然,这证明苏峻想杀他易如反掌。

    袁彦叔褪掉草鞋,用脚趾把匕首取下来。“接着说。”

    “是。”李四郎为获取信任,把江魋的身份也如实讲述。江魋的父亲是踱衣县前任县令江播,江播有三子,只有江魋活着,被判罪为隶臣后,来山阴县服苦役。江魋的叔父,是宣城郡泾县县令江扬。

    已经亥时,江魋睡熟。

    李四郎很警觉,聆听周围的呼噜声、枷声没有异样的,再转述雇主的话:江县令救侄儿,祖刺史知晓,反正要把苏先生救走,多救一人也无妨。乡兵张三如果活下来,肯定去泾县,到时由张三带走江魋。

    袁彦叔问:“哪天?”

    李四郎庆幸自己还算灵透,听懂苏先生是问哪天行动?“郡武比最后一项考核时。先生放心,快了。”

    跟上个罪徒内应的话一样,也是让苏峻放心。所以,来接应的队伍,要么人多、要么武艺高强、要么兼备。

    人多……就先排除掉吧。

    这时桓真已经知道族叔无事,放了心。风比刚才大,把林中的血腥气不断吹走。殉难的郡兵与贼曹,让勇夫们深刻体会到自身的不足,他们中少许人的武艺确实能比肩郡兵,但是不如贼曹,所以如果换成他们围攻戾匪,死掉的就是他们。

    而在戾匪出现前,他们还自负自傲,好似拼过郡武比就天下无敌了。

    王恬沉重声道:“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郡兵、贼曹在跟匪徒拼命?”

    卞眈愤然起身:“我们怎有脸这么早就歇下?来!谁跟我赛斗?”勇夫们的赛斗,基本是指用棍械打斗。

    桓真、刘清刚起身,王恬就大声道:“赛斗不算什么。明天,谁敢跟我闯荆棘坡,试一下狼牙拍的威力?”

    阴风飒飒,把王恬吹到尿急,周围人都走光了,赛斗的赛斗、角抵的角抵,始终未有人应他。

    奋进是好事,试狼牙拍?那个……人家匠人考生不是还在改良嘛,攻城那天再试。

    坡顶。

    马匠郎越发佩服王葛,考生们都休息了,唯她,精神仍很足的在剥荆棘。

    月光下盯久了荆棘刺,肯定耗眼力,王葛可不愿在古代得个近视眼,干脆不看,就这么慢慢摸索着割木刺。再慢,也会积少成多,再慢,也比不干强。

    “马匠郎?”王葛发现荆棘堆的另一侧被拽扯。

    “明月白露,年年一晃而过。我等不珍惜时光,时光就不珍惜我等啊。”马匠郎用铁刀割着一个个尖刺,突觉心境比以往开阔。

    二人交谈若是声低,相互听不清,声大就吵着别人。他们默契的不再言语,唯有荆棘藤枝不时被扯动。

    每天十二时辰,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唯有勤奋,能将有用的时间延长。

    这是时光对勤奋者的唯一眷顾。

    感谢百花晓月,沉香如屑,当下的阳光赠送这么多月票,受宠若惊。每位赠送月票的友友,谢谢你们,谢谢支持与鼓励。

    索饼:面条。

    魋(tuí):兽名,似小熊,毛浅而赤黄。

第232章 赵氏的代价

    会稽山。

    九月十四。

    郡武比与匠师大比的第五日。

    三百匪寇藏身的山头,红叶遍布。今日仍是北风,刮着今秋凋零的叶子飞跑,那些沉积多年的腐叶,则磨磨蹭蹭、宁愿苟成污泥也不愿挪地方。

    山南侧,槭树最密集。凹凸不平的地面,许多看上去轻飘飘、甚至竖立于地的落叶,任凭风怎么吹都不跑。因为这些叶子是假的,被牢牢缝在匪寇们的衣裳上。

    匪寇的雇主并非没有防火预备,沿潜伏位置往山下跑,是水流充足的河渠;往山顶跑,很快就能到达东西横贯的、光秃秃的泥壤地带。

    好端端的山林,怎会有缺了树木的宽阔泥壤地带呢?是去年吴兴郡沈氏大族来山阴行商,采购了不少槭树,连根掘走。因为错过了再栽种树苗的季节,以及沈氏的特殊手段,这片地始终秃着,寸草不生。

    人若能像猎鹰飞在高空俯瞰,会发现夹在河渠、泥壤地带的槭林地形,很像红通通的巨眼。

    匪寇们进、退都有路,不怕起山火。且每人自恃武艺高,急不可耐的杀气随着日夜煎熬,已经蓄到顶点。

    只待举事,以一杀十!

    世间,还有什么能令他们畏惧?

    辰正时刻。

    山阴赵氏一族,连同忠诚主家的佃客,共二百三十人,朝着泥壤地带跋涉,慢慢的,二百多人散成了横排。

    看到了。

    前方果然出现横距很宽的泥壤,两侧望不到边,只有零星浮叶在黑黢黢的地面吹来、送走,可见去年沈族开辟这里耗了不少力。

    今天的风,方向真好。

    南有阻火的泥壤地带,山脚下有隔火的河渠。

    天时、地利齐备。

    “阿父,我怕。”赵小郎的手被阿父松开,慌得打抖,哭着抓回阿父。

    赵三郎年纪甚轻,鬓角已催白发。“不怕。记住阿父说的,过去前头的土地,你就朝着槭树林跑,跑到累了、或者身上疼了,把火折子吹着,扔到背筐里。然后放下筐,往回跑。最要紧的,是把火折子吹着。”

    “可是后头也着火了呢?儿往哪跑?”赵小郎抽泣,摇着阿父的手。“儿要是跑了,阿父呢?”

    “阿父……当然跟着你啊。到时候,你可得跑快些,别让阿父撵上你。”

    父子俩侧前方是赵大郎。赵大郎听到三弟跟侄儿的对话,悔恨不已。阿父糊涂,自己更糊涂!阿父跟叛贼勾结,购染料、雇绣娘,跟自家的竹肆经营不沾边,他身为长子岂能没察觉?但他既想做孝子,又妄想万一叛贼能成事,自家不就成了功臣、由商户起家为吏了么?到时会稽郡的买卖,就以赵族为大了。

    可是啊,自家太小瞧朝廷了。赵大郎才想明白,官署哪舍得折损兵力和匪寇拼?从去年沈族挖出横贯这座山的泥壤地带开始,官署就已经在算计这场烧山了。

    如今赵家只剩下五郎、以及六十以上老人、三岁以下的幼童。其余族人、包括出嫁女,全在这次烧山行动的名录中。

    也有人想逃,可是往哪逃?没路引、没田地、没钱财、还要被通缉。索性拼了,给长者、幼子们留条活路。

    匪寇挺谨慎,在泥壤地带边沿留了两人打探。一个人在打盹,另个人听到动静抬头,见这么多人排成横排过来,吓坏了。匪就是匪,他丢下同伙,迅速手足并用的跑走报信。

    另个匪醒时,赵族人都走到跟前了。此匪再自负也斗不过百人,于是撒腿往回跑,同样顾不上同伴在哪。

    赵族人没有追。

    地方,差不多了。

    赵大郎喊道:“所有人!向南……跑。记住!我等不能无功陪葬!二弟、三弟、四弟,我冲在最前,等着你们。”

    赵小郎一边跑、一边哭:“阿父,呆会儿你可得撵上我,可得撵上我。”

    火起!

    先是枯草、树叶,再是树枝,火星被风吹的很远,燎起一丛又一丛新的火源。

    接到报信的众匪不用靠近,就被凶猛火焰、滚滚黑烟唬得魂魄升天。

    胆大的亡命匪,向着尚未连成火线的缺口闯去,和赵氏族人打起来。赵族人不会武艺,但匪寇这时候哪敢把时间浪费在虐杀上,他们要抓住一线生机,逃出大火的包围圈。

    “啊!”赵大郎被发狠的匪寇抠烂了双眼。

    “逆贼!死吧!”窝囊三十来年、没行商头脑的赵二郎,临死前把自己想像成战场的兵,他不怕了!他不怕了!

    火一下吞掉了赵三郎,他看不见儿郎在哪?这孩子,能拣回条命吗?

    赵四郎把侄儿往回一搡:“回家吧。叔伯们的命,可以偿还过错了。记住赵族之耻,做正直之人!”说完,赵四郎冲进火线缺口,把背筐点着,填上缺口。

    绝大多数匪寇都急慌慌往山脚下的河渠跑,浓烟裹挟着大火在追他们!比猛兽难缠,在追他们!

    山火顺着每棵树往上爬,高处飞扬的火星,比低处飘的可远多了。匪寇们再慌乱,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分散而逃,他们得聚在一起,才能冲破河渠处的乡兵关卡。

    不行啊,火线追的太猛了!

    起初瞧不上的风势,露出它恐怖的獠牙。

    后方有人惨叫,枯叶衣沾上火星就着。

    “快脱掉枯叶衣!”

    “快、快!”

    “蠢货,衣裳别往前扔!”

    “枯叶衣有问题!”

    “山阴赵氏,待我等跑出去,灭尔满门!”

    匪寇们没机会跑出去了。

    他们已经死掉一半人,剩下的也耗尽体力。而河渠对岸的空地,三百勇夫举弓,早严阵以待。前两天射禽,今天射匪!

    畅快!!

    匪寇进退两难。失去枯叶衣的阻隔,要么在跨河过程中死于箭下,要么返回去被烧死。

    昨夜新遣于此地的游徼、亭吏、乡兵,还有数百隶臣妾,加起来上千人,他们只管巡查、扑灭飘过河岸的火星。

    吴兴郡沈氏精心盘算的潜伏地,成为会稽郡署精心布置的刑场。

    论阴谋,叛贼之首祖约没算计过司隶从事史司马道继、王长豫。

    论力量,祖约虽是刺史,但哪敌得过会稽郡本地兵力的碾压!

    此时,荆棘坡上的匠人考生先发现西北方向燃起了山火。

    清早游徼就已告知,此山火是官署有意烧去荆棘,来年种植常青的柀树。所以考生们虽然害怕,但无人喧哗。

    厚颜的勇夫们借此机会登坡,一边议论山火、一边偷瞄考生在制的兵械。

    要是勇夫们全散开,不那么集中在王葛这组坡道就好了,就不显出他们别有用意了。

    “葛阿姊,真是你!嘻,能讲讲狼牙拍吗?昨天我没看清楚。”王恬久别重逢的模样,跟王葛打招呼。

第233章 放弃狼牙拍

    王葛浅笑揖礼,为难的看向已经过来的游徼巡查队伍。

    勇夫有雄厚家世依靠,又都聪明的伙在一起违反考规,只要主考官、武官不追究就没关系。她可不行,必须严格遵守规矩,别忘了“匠师守城”考项要淘汰十名考生呢,若因违反考规被其余考生申告,可要冤死了。

    “阿恬。”桓真过来,王恬立即老实。

    围在狼牙拍周遭的人越来越多,三人移步僻静些的材料堆,桓真快速问:“匪徒忌恨的匠娘是你么?”

    “是。”王葛没犹豫,赶紧如实回。

    “听出我这两句话有何不同么?”

    “乡音不同。”

    “第一句是吴兴郡音,第二句是吴郡音,这句是宣城郡音。一郡之内,乡音颇杂。”

    “我明白,乡音仅作为防备手段之一。如果有这三种乡音的人接近我,我就报主考官。”

    王恬起初茫然,目光随着桓真、王葛的交谈,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听到这才明白,惊诧道:“宣城郡音?我想起来了,跟戾匪扯谎桓县令的几句话很像!”

    桓真轻“嗯”,郁气道:“昨晚那个时候,戾匪猖狂,确实无人能挡,所以暴露了乡音。”

    王恬:“他是宣城郡人?那怎么成了会稽郡的游徼?啊?桓阿兄何意?你是提醒,真有匪徒报复葛女郎?”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匠师大比结束后,跟紧主考官,等铁雷找你。”桓真嘱咐完王葛,然后看向浓烟滚滚的山火。“匠师考核消耗的材料有荆棘枝,证明荆棘有用,为何冒着难扑救的风险烧山?阿恬,你想,戾匪凭何能毫无破绽冒充游徼?似多智虫、似苦荼,均为廷尉署通缉的要犯,凭何敢来会稽郡、一路顺利的到了会稽山?”

    王恬眼眶泛红,声颤道:“难道是、难道是我阿父帮……”

    “住嘴!”桓真喝斥。

    逆子啊!王葛装着没听明白,真可怜王恬他阿父。

    这时,游徼队伍开始驱赶勇夫。

    狼牙拍被围的水泄不通,最里圈的是司马韬、刘清、傅峻等什长。外圈的勇夫和游徼嬉笑,实为阻拦。

    时间不多了,司马韬摒弃羞愧,用藏在袖中的石头敲断一个个“狼牙”刃尖。

    傅峻:“留一个。”他硬生生掰断大半根竹刃,往腰后一掖。

    刘清起身:“都挤什么?看够山火了么?走,去角抵!”

    “角抵!角抵!”

    勇夫们一窝蜂的冲下荆棘坡,有人故意显摆本领,反身下坡、倒立的、更有灵敏侧翻的。甚至不知谁叫嚣一句:“不知狼牙拍能不能撵上咱们?哈哈!”

    王葛始终站在坡的边沿,看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少年郎。

    后方传来马匠郎重重的叹气声,王葛这才发现狼牙拍被毁。尖刃几乎都被敲断了,四条长横刃也出现裂口。

    若是寻常勇夫捣乱,马匠郎敢申告,但郡武比的勇夫全是官长子弟,为长远想,只得忍气吞声。他强笑,劝王葛、也是劝自己:“无妨,毛竹够用,下午梁善该过来了,到时让他帮忙,来得及重制。”

    “你不觉得,狼牙拍缺点太多么?”

    “什么?”

    “如果用它守城墙,确实是利器,因为敌兵爬城墙必须通过云梯,云梯狭窄,固定了敌兵攻击的道路。可你看荆棘坡,横距还是太宽,刚才我一直观察勇夫,他们下坡极其敏捷,上坡一定也敏捷。”

    刚才马匠郎听见了勇夫的叫嚣,一琢磨,额头都惊出了汗。是啊,如果遇到功夫强的,在狼牙拍落下的瞬间,只需爬上去两人,己方就撬不动吊杆了,此兵械相当于废掉!

    王葛继续道:“即使把狼牙拍的木架做得非常灵活,凭我们三个,也绝跟不上勇夫的灵活挪移。他们可以……这样行动,我等不仅奈何不得,还徒耗力气。”她比划着“Z”字形。

    “所以……弃狼牙拍?”

    “我确实是这想法。我想全力以赴制狼钩刺,全面覆盖坡宽,绊绳加在狼钩刺下方,加强他们爬坡的难度,要过绊绳、破坏绊绳,都逃不过狼钩刺的砸落。”

    马匠郎设想那场景:“按规定的坡道攻城,无论怎么躲,都在狼钩刺覆盖之下?”

    “对。”

    “也不必再制左右活动的轴架?”

    王葛点头。

    马匠郎不是不懂取舍,他提出难题:“可是狼钩刺的重量,肯定比狼牙拍重许多,我们更难撬动。”

    “我有办法。”

    马匠郎一愣,他正搜刮所学,也没思索出解决办法。

    王葛走向慈竹材料,讲道:“吊杆拉绳的一端,坠竹秆,用慈竹即可。竹秆内灌泥沙,用泥沙的重量,代替至少两个人的拉动力量,只要拉绳一端明显轻于狼钩刺一端,就不妨碍狼钩刺的降落速度。”

    马匠郎惊愕的半张嘴,合上,咽口唾沫。“道理不难,我竟……想不到。这就相当于多出二人,一直在帮我们往下拽吊杆?只要我们松手,狼钩刺那端就下落,不耽误下落之速?如果算计好了,或许,梁考生一人就可操作狼钩刺?”

    “对。由少往多加泥沙,我们会算好需要的竹秆重量的。”

    马匠郎终于由内而外欣喜:“到时若加上你、或我,与梁考生一同拉拽吊杆,狼钩刺的起落就会更自如!”

    “道理上是这样。”

    “那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试。”

    “是得加紧,为保万全,以防狼钩刺下落时被两个以上的勇夫拼命摁于地,我们还得再制一狼钩刺。上下夹击!”

    马匠郎倒吸口气,这小匠娘,真狠哪!

    话分两处。

    荆棘坡下,勇夫角抵,各队的什长则聚于林内,商议如何对付匠师考生的改良兵械。

    刚才假借看山火,所有考生组的兵械都观察到了。

    “最厉害的还是狼牙拍。”

    “其余的改良,要么是竹秆内加泥沙充当滚木,要么是捆紧荆棘枝充当滚石或滚木。”

    刘清皱眉:“没看错吧?怎么都是改良滚木?”

    桓真:“固有的兵械,之所以固有百年、千年,始终是那几样,是因为改无可改。它们已经最节省材料、节约兵力、威力至强,考生能想到用泥沙填充竹秆,很好了。”

    司马韬感慨:“可见马匠郎的天赋啊。你们想,若把狼牙拍的尖刃全换成铁制,此兵械得多凶猛!”

    桓真眉头一动,心想你也不想想马匠郎的年纪,若真有天赋,能被埋没到现在?

第234章 桓真心中的王葛

    傅峻把从狼牙拍上掰来的细竹片扔到地上,上面全沾有血迹。他严肃道:“都看看。此兵械是以四根弯曲利竹,穿过厚木板的孔眼稳固的。孔眼特殊,把四根利竹束成坚固的粗刃。每条粗刃形似狼牙,被一条狼牙刃扎中,也会断肢裂骨。”

    司马韬:“确实难对付。我敲断那些竹刃时发现,太硬了,使的什么竹料?”

    卞眈:“毛竹。也就是说,狼牙拍砸击下来,我们只能躲。一旦躲闪不及,就算立刻认输、匠人考生拉住了吊杆,也不敢保证不被扎伤。”

    司马韬:“所以要呈纵线登坡,一个人、一个人的过,每人都要这样走!”他比划的,正是王葛前一刻比划的“Z”形。

    卞眈:“每人战斗力不同,有躲不过的怎么办?”

    司马韬:“哼,那是本事不济,留在坡下当怂货吧。”

    桓真:“按照规则,荆棘坡一半距离下,攻城方不能留人,否则以怯战论,判输。”

    其余人急了,有的质疑:“规则有这条?何时说的?”

    有的恼怒:“我怎不知?”

    桓真:“诸多细致规则,临考时才公布。我也仅比你们多知这一项,至于从哪知悉的?莫问。”昨晚谢奕找他,告诉他族叔无事后,多聊了几句,谢奕以为规则全都公布了,无意中说漏了嘴。

    刘清:“都别吵了。多这条规则又怎样?难道不合理么?”

    司马韬:“合理个屁!只要拔掉匠师的旗子,每队攻城方折损的勇夫数不超过一半就行,管我们几人上坡、几人留在底下?”

    “那‘折损’是指伤、还是死?”

    呀?比谁嗓门大是吗?司马韬叉腰,突然一愣,什么……死?“又不是真打攻城战!折损就是喊‘认输’!”

    “所以遇到狼牙拍、比狼牙拍还要可怕的兵械,你让谁冲在前方?既然不是真打攻城战,你敢自己冲在最前么?”

    “为何不敢!大不了我喊认输。”

    二人唾沫互喷,其余人均退两步。

    桓真:“啧,忘了,还有条规则。一队十人,倘若什长认输,立即淘汰整队。”他无视盯在自己身上的愤怒目光,看向刘清,“你们继续,该你了。”

    刘清深呼吸,算了,打不过桓真。“刚才桓真说的……攻城方不能在坡道一半以下留人,我为何觉得合理?因为此次教兵比试,仿效攻城,诸位便是生死与共的同袍!那谁都休想懈怠、畏战,躲在后方不往上冲!第二条规则,呼……也合理。兵长认输,或一半的兵都降,那不正应了《尚书》中说的前徒倒戈?”

    众人思索,一时间,司马韬无话反驳。

    傅峻突然激动道:“我想出对付狼牙拍的办法了!”

    “快说。”

    “这组匠人考生里,有个小匠娘,力弱。狼牙拍每次砸落,守城三人拽拉吊杆时都很费劲,这个时间间隙,至少也要一、两息。只要在这短暂间隙中,我们扑上两人,压住狼牙拍,对方根本撬不起吊杆,此兵械,就会变成废物!”

    “对!”司马韬立即嚷道:“狼牙拍木板背面平整,两人压住它,足够了。”

    数人称赞:“妙哉!哈哈。”

    桓真走出树林,看着王葛所在的方向,想到她制的种种前所未有的器具,如火折子、灭火筒、不倒翁、竹蜻蜓,如滚灯、八槽舰、指南针、活动木块印字、狼牙刺。好似她天生能从普通的事物里,看透某些道理,并把道理通过制器展露出来。她也从不吝啬,每次都很从容的讲出她是怎么灵机乍现,发现道理的。

    她不仅聪慧,还极其敏锐,聂娘子那桩命案,如果无王葛参与,不会那么快查清。

    跟这样具备罕见匠师天赋、敏锐、又不惧吃苦的王葛对战,傅峻和司马韬竟然认为能这么轻松的胜?狼牙拍有那么明显的缺点,王葛能想不到?

    恐怕啊,攻城方在沾沾自喜战术时,守城方已经想好如何再改狼牙拍。

    山火,越来越凶。

    郡武比考场外,钱氏商队的主事进了沈氏商队的一辆牛车。牛车后车敞着,祖涣面朝开阔的枯草地。

    钱主事请求道:“提前行动吧?山火的位置,确实是那些匪寇的栖身地方。还有,这场山火,对会稽郡署太有利了!一是往会稽山增兵,理由充分,不会引起百姓慌乱;二是可以借口城中兵少,先清理、监管可疑的别郡商队。到时,我们的人,无论在客舍、或赵氏匠肆的,都不再能安稳藏身。”

    祖涣阴着脸,不语。废话,提前行动、提前行动,他不知道应该提前行动吗?但是没有三百匪寇的助力,仅用此处沈氏、钱氏的部曲,就能完成叔父的计划?并把那个叫苏峻的罪徒安然接走?

    一夜之间,进退两难!

    好端端的怎么燃起山火?谁信这是巧合?

    按叔父的计划,沈氏、钱氏的部曲加起来接近三百人,再跟躲在山里的三百匪寇呈犄角之势,在郡武比最后考项地点、那片山谷内,把选出来的一百准护军杀掉,顺便接走苏峻。然后,把此消息传遍会稽郡,趁官署恐慌,郡池内人人惊惧时,令躲在城内的商队于夜晚多放几把火。

    到时,叔父的兵马从余杭县进入会稽郡,先占领会稽山扎营,进可攻城,退有会稽山丛林,还有……

    祖涣摇摇头,那里是最后的力量,钱氏、沈氏也不知!

    钱主事误会了祖涣的摇头,商议第二个主意:“要不,兵分两路?我带一半人,只把苏先生接走?”

    “在你眼中,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非也!我就是觉得再拖下去,等会稽郡神不知鬼不觉再次增兵,以清查为由把我们也监管起来怎么办?”

    “再次增兵?”

    “是啊。如果没有足够的人,他们怎敢在有风天点山火?”

    祖涣一叹,苦笑:“终究是我们没算计过他们。”

    钱主事不敢吭声。

    祖涣:“留几个人吧。万一事败,总得让我叔父知道原由。”

    “是。还有,刚才抬进郡兵营的几具尸体,是昨晚……”钱主事把调查到的陶姓游徼简单讲述,然后道:“看来是泾县县令江扬想借会稽山的乱,报私仇。武官韩晃没暴露,放心。”

    祖涣“嗯”一声,问:“是一小匠娘喊破陶游徼的伪装?”

    “是。”

    “小匠娘,呵,又是小匠娘。哪有那么多小匠娘?”

    “应是和苦荼提到的匠娘是同一人。现在我也信了,有些人,确实干扰气运,必须除之!”

第235章 滚木版狼钩刺

    祖涣自觉似一头困兽,怀着犹斗的悲壮,决定提前行动。

    进山!

    沈氏跟钱氏商队的人、车,这两天一直分别停留在郡武比考场和匠师考场,现在弃车,二百七十余精壮部曲合于一起,朝两座山中间的谷地走,堪称浩浩荡荡。

    “停步,停步。”二十余人匆匆追来,全都穿着粗麻裋褐,手中皆空。

    祖涣还算沉稳,令队伍暂停。

    钱主事打量这些人的穿着,小声告知:“是王氏商队的人。”

    “哼,果然是盯着我们的。”

    “对方既然来了,是躲不开的。我去会面。”

    前日,跟祖涣他们同时抵达会稽山的商队,有三家,全是山阴本地的,分别为彭氏、王氏、赵氏。彭族最富,来的人车最少,钱主事猜测,彭氏可能是误打误撞,真来此收购木器、或雇佣匠师考生。第二天彭氏商队走了,不必再管,只剩下王氏与赵氏。

    王氏商队是琅琊王氏营理的,来会稽山的目的,根本不必琢磨。

    至于赵氏,祖涣恨不能在进山前,把赵氏商队屠了!赵贾人,重金贪利的小人!先背叛朝廷,如今明显又背叛叔父、重新被朝廷操控,幸好只让他们制枯叶衣,从未透露过用在哪。

    可是匪寇藏身的地方起了山火,到底是谁猜准了叔父的计划?枯叶衣如此隐秘,是怎么暴露藏匿位置的?真是靠会稽郡署驯养的猎鹰吗?还是匪寇中潜伏朝廷的斥候?

    祖涣脑中一团乱麻时,钱主事已经跟王氏商队的主事会面。

    此人高大魁梧,姓李,掌中茧厚,一看就是部曲,不是行商的。李郎君只带了二十五人,一副直率坦诚的模样道:“走,钱主事,咱们边走边说。”

    “你们也进山?”

    “昂。会稽山风景好啊!难怪商队办这种路引,得求人通融。”李郎君得意的亮一下过所竹牌,再冲着山火方向扬首,“你说……这火烧到人身上,得糊了吧?啊?哈哈。”

    “呵,当然。”歹毒竖夫!钱主事忍气陪笑,暗恨:过了柀亭,你若还跟着,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李郎君“咦”一声,质疑对方商队:“钱主事,你许久没来会稽郡了吧?不知道进入柀亭的商队,不得超过一百二十人?”

    “何时有这规定?”

    “五天前。因为改的急,之前办的过所不作废,但人数不能超。你们两个商队加起来,没超多少人,选些不中用的,让他们回去看车吧,免得被亭吏误会,一旦敲响亭鼓、放跑了报信的猎鹰,把你们当成不良之徒就麻烦了。”

    “李主事,不介意我看一下你们商队的过所竹牌吧?”

    “不介意。”李郎君从腰绳上解下竹牌。

    钱主事匆匆一扫,郁气顿时堵住喉头,对方没说谎!竹牌肯定是真的,担保官吏为太守门下史。哪怕琅琊王氏,也不敢伪造商队路引,除非想谋反。五天前才更改,一定是得到消息,冲着自己这些人来的。

    商队进会稽山,必须先去柀亭。

    祖涣他们获得的柀亭讯息,是其规模仅次于都亭,亭内四边均有瞭望塔,负责瞭望的亭吏只要槌响亭鼓,就证明有异常情况,先放一猎鹰去都亭报信。然后才核实情况,如果一个时辰内,第二只猎鹰不携带寓意平安颜色的竹管飞往都亭,就证明柀亭出事了。

    至于哪种颜色寓意平安,每天不同,只有亭长知晓,现下达指令。

    钱主事还回竹牌:“我跟沈氏商队的主事商议一下。李主事,你们先行。”

    “不急,难得顺路,等着你们,哈哈。”

    钱主事一转身,脸变凶戾。

    又一步走错了!

    又一步走错了!!

    原本计划,是凭借路引,走柀亭,正常进入山中。这是阳谋!到时找到苏峻被囚的山谷,和监管罪徒的兵卒隔坡相望,也不惧质疑。他们甚至能凭路引,盘踞一处和兵卒最近的有利位置对峙。

    但谁想到,计划被这二十余人破坏、被刚刚更改的进山令破坏了!如果不按这该死的李主事所说,只留二百四十人进山,那摆明了在挑衅会稽郡署。如果不走柀亭,不管路引了,在此地把这二十余人杀掉,万一逃走一个就麻烦了。而且无柀亭在过所竹牌上添字,自己这些人就不能太靠近罪徒山谷。到时别说杀准护军了,接应苏峻都是难题。

    巳时。

    荆棘坡。

    王葛已经把狼钩刺再次改良,所有设想在地上画了抹、抹完重画。马匠郎再次见识到匠人跟匠人的不同,他能看出来,好多主意,都是王葛临时想到的。关键是好多主意!非一个、两个。

    她敢想,源于有道理,因此敢付诸实际。

    那就开始干活。

    王葛说了:坡道宽度为一丈,去除参差不齐的荆棘边沿,狼钩刺的宽度定为九尺。坡道两侧的余缝,均仅为半尺。原本的“狼牙刺”武器,是以毛竹的枝为基础。狼钩刺的基础完全不同,外框是规整的四方竹筒架。

    每个外框,里侧都有与其平行的内框。如此就是八个框架。

    这八个框架,均采取滚木的形制。材料,使用坚硬的毛竹秆(挑最粗的,不能有瑕疵裂缝),秆中穿樟木为轴。至于八根樟木怎么稳固拼接(至少砸落三次不散架),交给马匠郎。

    王葛要负责的,是往八个框架上加尖刃、加荆棘。竹子本身有裂性,首先得保证战斗时,不让竹秆被勇夫轻易砸损。所以,王葛先把麻绳一圈圈缠紧在长竹秆上,既起保护作用,也方便后续操作。

    原本王葛觉得几样材料中,麻绳最不惧消耗,现在看来也得节省着用。马匠郎刨木很快,制好第一根樟木轴后,王葛也把第一个长竹外框缚好了麻绳。

    马匠郎喊:“你先制出一个刺框。”

    “好。”

    如果外框加刺后,伤害效果不强,得再改。

    “马考生,帮我一下。”王葛要把狼牙拍上的竹条都拆下来,虽然刃尖几乎都被勇夫敲掉了,但每根竹条长度够,能用在狼钩刺上。

    马匠郎力大,挥斧砸,错开上头的木板后,王葛就不用麻烦对方了。她倒砸竹刃,脱离木板孔眼,每根都能削成小的利刃,虽说材料区的毛竹够用,可王葛抠惯了,能废物利用的,就不愿消耗新的。

    她再把狼牙拍吊杆的拉绳割下来,把削的锋利短竹刃扎透麻绳,如果不特意使劲拽某根竹刃,其卡在麻绳上还算牢固。所有竹刃的朝向都是一致的,她把这种“穿刃麻绳”分开间距,缠在刚才被麻绳包紧的外框上。

    樟木轴已经横穿这个外框的秆心,王葛和马匠郎一人抬一边,抬起外框,马匠郎一拨,外框转动,“穿刃麻绳”上的竹刃跟着转,眼花缭乱,马匠郎用空麻袋一贴,麻袋立即被竹刃绞住,缠上外框。

    如果将麻袋换成发肤呢?

    马匠郎不寒而栗。

第236章 楼船部曲李郎君

    放下此外框,穿刃麻绳的两端还耷拉着,暂时不必管。因为一个外框上,要绑许多根穿刃麻绳。每新绑一根绳、压住上根绳的某一端即可。

    有了经验,王葛削尖刃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她仰脖子缓解酸疼的时候,已经是午初时刻。

    坡底的槭树林中,勇夫们目瞪口呆。

    韩武官告知:原本按规则,每天、每队可选出一勇夫到坡上观察守城兵械,时长为一刻,但早上,每队勇夫都涌到坡上了,呆的时刻也全超过了一刻,因此抵消今日的观察兵械机会。

    也就是说,再想观察守城兵械,唯有明日最后一次机会了。

    司马韬第一个不服:“这是明晃晃的耍赖啊,若早这么说,一刻时长我能观察十样守城兵械,可今早哪,只看了一个狼牙拍!”

    王恬:“就是耍赖!主考官是想给匠人谋私,不然昨晚告诉我们今早会起山火时,为何不一并讲此规则?这不明摆着挖坑等我们跳吗?”

    司马韬:“卑鄙!”

    刘清:“武官,我觉得不公,凭何匠人主考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武官:“你等不必和我讲这些没用的,主考官说了,谁不服,他愿和你等辩论。一队出一人,上去辩,辩不过他,把明日观察兵械的时长也抵了。”

    桓真:“可你是武官,就该履行武官之职,为我等出头。”

    “这头我出不了,谁不服,去告我!”

    韩晃拧着眉头坐到人少的地方,跟戾匪的一场仗,导致他带来的郡兵战死七人,还有个重伤的,刚才他去探望了,到现在还昏迷。

    韩晃时常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年幼时光,整日跟在苏峻身边,苏峻待他温和,教他识字读书,让流民中武艺最高者教他功夫;另一半的他,在郡兵营努力上进,有危险从不畏惧,每天练兵时,都告诫手下郡兵,要誓死保百姓平安、维护会稽郡秩序稳定。

    但是……人不可能一直把心劈成两半的活。苏峻救活他那天、把温粥送进他嘴中时,他就只能为苏统帅活。哪怕苏峻不投靠祖刺史,将来孤身奋战、或隐居山野,苏峻也永远是他韩晃心中的苏统帅。

    他倚着树,看向远处的桓真、刘清、傅峻,还有卞眈、王恬、司马韬,还有……

    这些勇夫是一定能被选为准护军的。他们仗着家世,根本没把寻常武官放在眼里,尤其司马韬和王恬!人都说世家子气度非凡,举止从容,呵,可笑,普通百姓间言谈时,也很从容!是谁让百姓局促不安的?是百姓自己么?就拿今早的事来说,如果匠人考生无故下坡,闯到勇夫的地盘,所受惩罚能仅仅以规则相抵吗?匠人考生面临的一定是直接淘汰!

    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违规的勇夫也不知足!

    韩晃突然警觉的扫回视线,是桓真、还是刘清?刚才也在盯他,盯他的视线明显跟别人不同。

    午正。

    王葛把第一个外框制好,总共缠了十条“穿刃麻绳”。外形看起来,就像长满了刺的圆桩。

    开始制第二个外框。

    未初。

    铁匠考生梁善带着打好的锚钩来了,锚钩数量少,得最后加装,暂搁一边。接下来,王葛教梁善,把昨晚剥的荆棘刺,扎在第一个外框的两端,均要扎满两圈。因为这两处位置无尖刃,是空白地带。拨麻绳缝隙、埋进木刺、再拨回缝隙时注意,切不可把整根绳的力度弄松了。

    此时,祖涣队伍与王氏商队到达柀亭。

    厄运专挑倒霉人。

    柀亭三天前接到新令,商队入山,每队人数最多一百。

    要么,祖涣整个队伍返回,要么再挑出四十个部曲返回。

    “哈哈。”李郎君击掌大笑,“要我说啊,你们都回去,改日再欣赏山景。山火还在烧,山景有啥好瞧的?此时越执意进山,越显得……别、有、用、心!是不是,钱主事?”

    “呵,风往南刮,我等往北走,无碍。”

    “唉,好言难劝想死的……哎呀,瞧我这话。”李郎君假意自恼,手一挥,说道:“我看出来了,你们来会稽山一趟,不易,叫谁返回去都为难。这样吧,我出个主意,体壮者返回,钱主事放心,我一定把你的人安然送回该去的地方。别耽误时间,我点到谁、谁出来。亭吏,来帮忙,我点人,你数数。”

    “李主事、李主事,”钱主事急问:“你们不进山了?”

    “不进了。景色也就这样,这一路,瞧得清清楚楚。”后三句话,李郎君每言一句,都拍对方胸膛一下。

    钱主事疼得连续退步,明白了,这厮根本不惧撕破脸!退步中,他窥视左前方,练兵的亭吏是五十人,还有来回巡查的、右前方瞭望塔周围的、亭舍上头趴伏的。

    “那就多谢李主事了。”祖涣出声,打断钱主事的盘算。

    不能冲动,就算亭兵力仅眼前这些,但对方有武器,打起来,己方会损失不少部曲。别忘了,郡武比考场还有数百淘汰勇夫滞留,荆棘坡处也是,逃掉的亭吏只要跑去报信,郡兵一定会想到罪徒山谷,一定会遣勇夫赶往那里。

    李郎君身体微仰,惊讶道:“你会说话?我还以为是个哑夫。”讥讽完,他开始点人,凡被点到的,全是部曲中功夫最强的。

    祖涣咬牙,满嘴苦腥。这一路,竖夫果然观察的清清楚楚!还竟敢、竟敢辱他是哑夫!

    很快,二百人匆匆离开柀亭。

    钱主事恨道:“他们在用钝刀砍我们,每一刀都精心算计,割一小块肉,让我们疼,让我们能忍。两刀过后,我们少了七十余人、少了七十余人啊!”

    祖涣:“我们不够果决,应当在李竖夫出现时,把他们围杀。”后悔无用,徒损己方志气,他转了话题,“现在看来,会稽郡的兵力跟我们一样不够用。”

    钱主事忧虑:“王家、谢家的部曲不少,这便是祖刺史一直想结交王太守的原因。谢郡尉好武,平常对部曲的训练,估计与郡兵无异,而且谢氏有不少楼船部曲,各个好功夫。”

    “你怀疑?”

    “我怀疑这李竖夫,根本不是王氏部曲,而是谢氏的楼船部曲。如果这样,形势更不利。”

    “怎么说?”

    “谢氏楼船部曲是护卫南山馆墅的屏障。如果谢郡尉把这股势力全调到山阴来呢?”

    “南山馆墅不管了?仅世族出身的学童就逾百人,他放心?”

    钱主事长长叹气,心里越发不安。

第237章 地理学

    踱衣县,清河庄。

    宛如飘逸绿绸的清渠两边,牛羊一群群,黄白相间。渠浅的地方有厚厚的四方石板,水深之处有结实的单栏板桥,桥面推粮车往来的,全是在庄园买种麦、卖黍的小商户。

    更远些的地方,是眺望不到边际的良田。

    清河庄的匠郎基本都调往南山,在船肆做工。庄园内,匠娘的活增多了,她们将缣、帛染色,擘丝治絮,以备寒冬。上年纪的佃农则治场圃,涂囷仓,修窦窖。

    无论会稽郡岌岌可危的汹流,还是庄园内预备寒冬的紧张忙碌,都跟学童们无关。

    小学精舍在望秋林。

    大学在岁寒精舍。

    从小学去大学,需要走颇长距离的枫香小道,两侧树林内铺满好看的红叶,逐渐过来的喧吵声,惊走安逸的林鸟。

    “中间、两边,中间、两边,啊呀!”

    “许询你看路、别看我。”

    “你不看我、怎知道我在看你?”

    “哎哟!”

    哎哟、啊呀……

    以两人为一组的稚子学童不断摔倒,有互相埋怨的、有叫痛、更有没心没肺大笑的。

    王荇制止司马无境起来,说道:“别急,我问几个简单问题,看你能答出几个?”

    王荇这些学童在干什么?

    要从上月底说起。

    八月的大考核前,南山馆墅百余正式学童来清河庄精舍交流学业,包括小学正式学童十人。

    袁夫子说了,本月底的大考核,南山馆墅的学童也参加。然而,这并没激起以司马倜为代表的捣蛋孩童的奋进之心,原因就是南山这十个学童,年纪太小,司马倜觉得对方不配为对手。尤其谢家虎子,哼,听人说,是个只知上房熏鼠的纨绔,在都城被人瞧不起,才来踱衣县避祸。

    未初,袁夫子公布,下午不讲训诂学了,所有人去岁寒精舍旁听,因为下午大学不讲五经,请了一位儒师来讲地理志。这是接触地理学的难得机会,就算听不懂,也能目染耳濡。

    但是,清河庄这五十学童要两人一组的绑着腿(甲的右小腿和乙的左小腿相绑)过去。

    夫子意思很明显:你等平时不是爱打架吗?给你们机会,谁平时瞧谁不顺眼,就把你们的腿绑在一起,想躲开都不行。就这么蹦哒着去岁寒精舍听地理学,未正时刻开讲,旁听的位置不多,有本事就在路上打,打到天黑。

    这次连最不爱学习的司马无境也慌了。讲地理学的儒师很少,下午的旁听学童一定非常多,去晚了得站到偏僻地,到时别说听学了,根本看不到授业夫子。

    袁夫子挨个点名,学童两两上前。

    王荇跟司马无境一组。

    许询跟司马倜一组。

    陆嘉和司马桨一组。

    郭以和司马由一组。

    不得不说,在清河庄求学的司马族子弟真多。

    由于许询、司马倜打架最频繁,他二人捆在一起的方式不同,袁夫子让他俩面对面,用绳子在他们腰上捆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其他人相互搀扶,同时迈里侧的腿,外侧的腿赶紧跟上就行。许询二人却只能侧着身、面对面挪步,一说话就互喷热气。

    不断有人摔跤、不断爬起。

    数王荇这组摔的最勤,因为司马无境总故意迈错腿,每次摔倒都笑得捂肚子。王荇再次被对方拖倒在地后,就提议先别急着起来,给对方出几个简单问题。

    “哼,你问。”

    “把两只兔侧边的前、后腿,像我们这样绑在一起,两只兔会怎样?”

    “蠢问题!当然是打起来喽。”

    “兔跑的速度快吗?”

    “快。”

    “比龟跑的快吗?”

    “快。”

    “两只绑在一起的兔,能跑过一只龟么?”

    “当然……”司马无境眨巴眨巴眼,迟疑道:“你意思是,我们要是和兔一样,不同心,就永远在原地扑腾?”

    “对。”

    司马无境感慨的轻“啊”一声,自从来清河庄,夫子每天的授业,他都听不懂,时间一长,越来越不爱学。其实他不讨厌王荇和许询,可如果不听司马倜的,不跟着对方欺负王荇、揍许询,就没人和他玩了。

    但现在,王荇讲的寓言,他一下就听懂了。

    “王荇,这种寓言,还有吗?”

    “有。听完地理学后,我讲给你听。怎样?”

    “嗯!”

    从这刻起,司马无境没再故意捣乱。二人蹦跶到岁寒精舍时,惊呆了,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旁听学童,有人比袁夫子年纪都长哩。

    怎么办?比预想的还糟,隔着层层人群,怎么听学?到达这里就能解开绳子了,司马无境把绳子解松,气得扔远,一抬头,发现王荇眼眶泛红。他头一次为自己路途开始时故意迈错腿、拖延了时间而羞愧。

    “王荇,要不然,我们爬……树。”司马无境声音又骤然低落,树上的好位置全有人。

    “荇弟。快!”谢据总算找到了王荇,示意二人跟他走。从他挤出的位置再一路挤进去,王荇看到了紧忙招手的司马南弟和卞恣。

    已经开讲了,几个孩子默契一笑,此处位置颇偏,但是能看到夫子的背,能听清夫子的讲学声。

    “《汉书》地理志,为班固所著。时间有限,我只讲会稽郡。诵书之前,先将当年教我地理学的夫子讲的话,讲与你等。知地理,才能开眼界、拓胸襟,吾辈虽一时不能上天揽月,但脚踏大地,理应熟知大地之广袤……”

    “会稽郡,秦置,高帝六年为荆国,十二年更名吴……山阴,会稽山在南……上虞,有仇亭,柯水东入海……”

    申初时刻。

    会稽山。

    钱主事突然倒地喊疼,颤手示意胸膛。

    祖涣扯开对方衣领,骇然,竟然有三处位置发乌。

    钱主事疼的快说不出话了,一句比一句气短道:“是李竖夫,他拍我、那三、三下。啊……”他张大嘴巴使劲倒气,攒足劲后,一把抓紧祖涣的手,“你不能再往里走、走了,不能!找个地方、你找个地方躲。”

    祖涣泪流满面,这一路,钱主事对他诸多照拂,临死前还只担心他。“好,我躲,我听你的,我躲。”

    “躲,躲……放心,我放心了。”

    祖涣将钱主事快要爆掉的双目合上。他恨极,望着柀亭方向。李竖夫,不可能是普通部曲,有此诡谲武艺,怎可能是普通部曲!

    这次祖涣猜对了。

    柀亭内。

    李郎君抛掉浸透的血衣,换上亭佐的吏衣,算计着时间,钱贼应该死了。钱贼有谋略,此人死,相当于断掉祖涣的右臂。

    本章开头,世族庄园农业生产,来自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囷(qūn)仓”指粮仓,“窦窖”指储藏谷物的地窖。

    亭佐:亭长的副职。

第238章 桓真与谢奕

    一亭吏跑过来,道:“亭佐,亭长找你。”

    “嗯。”李郎君将到亭署时,一个头戴黑绸缣巾、蒙黑绸面巾的高大郎君出来,手挽巨弓,背负箭箙。

    亭长揖礼相送。

    李郎君疑惑怎么有人白天还蒙着面巾?不过郡尉交待过,官场中,最忌讳乱问,他学着亭长的样子朝对方揖礼,不多看一眼,随亭长进入亭署。

    “此人是司隶从事史,司马道继。”亭长告知。这段时间,从事史还会再来,肯定得跟亭佐说明从事史之职。

    李郎君眼瞳一缩,顿时明白对方为何白天也蒙面了。郡尉提到过司马道继,其母族是燕代人,据说,司马道继生来面容奇特,不论谁见过之后,都会一眼记住。

    司马道继是来柀亭加箭矢的,他的箙中,十只柘木矢,十只箭竹箭。离开柀亭需经过亭吏练武场,地上有二十多具尸体,一滩滩血迹显示刚死不久。还有十几人降了,正被两个、两个的戴“双徒枷”。

    是沈氏、钱氏商队的部曲!

    再回想刚才进入亭署的亭吏,气势精练,浑身刺鼻血腥,司马道继知晓此亭吏是谁了:李羔,曾为谢郡尉的楼船部曲首领。

    今年是州官对郡官三年一次的大课,祖约又要调至豫州,不再任扬州刺史,王太守与谢郡尉都怕祖约把自己荫佃客数量违制的事情,作为考察治状奏于皇帝。于是先行对策,挑选忠心部曲中本领强者,从家籍上去除,改为朝廷的编户齐民,然后安排为亭吏或游徼。

    李羔,就是谢郡尉放免部曲中,职位最高的。由于柀亭地理位置特殊,司马道继专门查过李羔的出身履历。

    出来柀亭后,他向荆棘坡走,攀到高处遥望山火,还在雄雄燃烧。

    这时祖涣已经把钱主事草草埋葬。

    “走吧。”他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亲自接应苏峻。叔父交待的事,总得完成一件。况且叔父对苏峻的评价是,狡智多谋,当年以布衣身份,不到一年就聚起数百流民,在掖县被称为“苏统帅”。狡智者,疑心必重!他若躲起来,仅手下这些人去接应,苏峻即使跟从,以后对叔父也不会尽心。

    祖涣遥望山火,黑烟虐焰,怵目惊心。

    申初时刻,荆棘坡下。

    谢奕带着几个贼曹,跟勇夫们角抵。谢奕和桓真一组,二人扳身较劲间,桓真说道:“在郡武比考场时,韩武官是三个武官中,最少言、脾气最温和的。”

    砰!

    谢奕把桓真抡起来,结结实实摔在地,桓真倒地瞬间,右膝猛抵谢奕上腹,后者则右手摁桓真膝头、左手掐桓真脖颈。

    桓真上不来气,认输。

    “呼!”桓真做好扑的姿势,二人再次撞在一起,互扳,他继续快语道:“按你教的,我和刘清用言语激他,他恼怒,跟之前不一样了。啊……”好容易逮着机会,趁谢奕聆听到重要信息的蹙眉瞬间,桓真发力!

    以牙还牙!他躯体左拧、用右腿绊住谢奕左腿,可下步动作还未来得及施展,就被谢奕突然掏过来的左手击中下巴。

    天旋地转,桓真又被撂倒,再次认输,吐出一口血沫。

    第三轮。二人做好扑就姿势后,桓真问:“我十三,阿兄长我几岁?”

    “三。”

    二人再次撞在一起,桓真抱紧对方的腿,谢奕使劲提对方的腰。“啊!”桓真大叫,奋力扎稳,不让自己双足离地,他气喘而问:“接下来,做什么?”

    扑砰!

    谢奕还是把桓真拔起,往侧方摔出去。

    “咳、咳……”桓真装着难起。

    谢奕过来,拉起他,叮嘱:“收敛,什么也别做,等最后一项考核。”

    “明白。再来,教我几招。”

    “哈哈,好!”

    申正时刻,荆棘坡上。

    八个樟木轴都已制好,随时能拼接。马匠郎一歇不歇,开始削竹刃,王葛则只管把麻绳缠密实毛竹外框,然后把穿满竹刃的麻绳,一根根有秩序的缠在第四个外框上。

    时间不够用啊!三人连午食都没顾上吃,照此下去,天黑前最多能制好第六个外框。

    申正二刻。

    王葛说道:“梁考生,别扎荆棘了,我们三人都削竹刃。削够竹刃后,剩下的活,晚上也能干。”

    为防夜晚干完活后时辰还早,王葛去材料堆选出几截好毛竹。到时可以先缠好麻绳,预备着第二个狼钩刺的框架。

    酉初。

    清河山庄。

    纪夫子收拢简策,明天下午继续讲解会稽郡地理风俗。

    旁听学童陆续散去,好多人都追随在纪夫子身后。

    小学学童的童仆只能在岁寒精舍外等待,谢据、王荇没急着起身,夫子讲的太好了,他们想趁着记忆深刻,相互交换所学心得。

    司马无境匆匆撂下句“明早上课前再听你讲寓言”,就跑离去找司马倜了。

    司马南弟早盯准了刘泊,可是他和周旁同门都在整理竹简,她没法上前。

    卞恣轻咳,司马南弟回神,撅着嘴嘟念:“他一眼都未看过我。”

    “嗯……南弟,我问你,除了上次一起游历会稽山,你还去过踱衣县外的什么地方?”

    “哪都没有。你哩?”

    卞恣叹气:“我也没有。”

    司马南弟眼神又飘到刘泊身上,呢喃道:“他可真好看,不管旁边坐多少人,穿着多普通的衣裳,都让人只看到他,看不到别人。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就像飞鸟一样,秀美,自在腾于空。”

    “嘻。”夸得真好听,司马南弟欢喜。

    “可是羡慕飞鸟,不如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腾空展翅,秀于林梢。”

    司马南弟本来就圆的眼眸瞪大,挤出小抬头纹,认真看向卞恣。

    卞恣继续道:“南弟,我们并肩吧,如果有一天,你披着彩翼秀于林梢时,他还会像现在一样看不到你吗?或许到那一天,你的眼中除了他,还有天空、还有日月、还有星河。”

    啊……司马南弟就这样晕晕乎乎被卞恣拉出岁寒精舍。

    还好,还好,没继续在那丢脸。卞恣刚放下心,抹把汗,司马南弟就急道:“我和你并肩!阿恣,我和你并肩!但是,我得先跟他说一声,不然他先看上别的鸟了,你等我哦。”

    “哎?”卞恣气得跺脚,赶紧追她。

    王荇和谢据也出来了,司马南弟顾不上和他们说话,匆匆擦肩,跑得更快。

    卞恣也一股风从王荇二人身边过去。

    出什么事了?

    “要糟!”谢据从卞恣一晃而过的尴尬中,猜到了司马南弟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事,确实糟。不仅司马南弟丢了脸,刘泊也提前把之后几十年的脸面全丢尽了。

第239章 各方较量

    哈呼、哈呼……

    司马南弟倒腾着小短腿,越跑越急,知道卞恣在后头撵她。终于看到刘泊的背影!

    “刘阿兄。”她没敢高声喊。

    此刻小女童揣足勇气,加速,加速,加速!连牙都在使劲,终于触手可及。

    啊呀!

    地上有坑。

    司马南弟跄成九十度腰、朝前疾扑、尖叫、无意识的伸出双臂……正好推中刘泊的双膝后窝。

    通!

    哗……

    刘泊瞬间趴跪,束发散了,竹简全飞出去。

    司马南弟则结结实实平趴,下巴担地,好疼,脖子都被抻长了,视线里是刘泊破了一个洞的鞋底。

    “让道,烦请让一让。”卞恣、王荇、谢据过来了。

    呜……好丢脸。司马南弟立即闭眼,装晕。

    “你们是小学学童?怎么往这边跑?”

    “如此莽撞推人。”

    众人数落中,刘泊被两个同门架起,另个同门孟通帮着把竹简全拣起来。

    谢据和卞恣费力的架起司马南弟,二人力气小,拖不大动她,后者只得满脸胀红的一蹬、一蹬,不管了,反正她就是晕了:快啊,阿恣,快带我走。

    王荇断后,赶紧向刘泊揖礼:“下午的课,我们有几处没听懂,本想追上刘阿兄讨教的,是我们莽撞。”

    他再向周围揖礼:“诸位师兄,我们知错,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刘泊无奈:“我无妨,你去吧。”

    “是。”

    这一夜,司马南弟哭得吃饭都吐。上一个让她这么悲伤和丢脸的,是王恬。

    这一夜,刘泊依照纪夫子讲的,在木牍上绘制《地理志》中着重而写的山与亭。傍晚的事,令他分心、忧虑,无法再和从前一样忽视司马南弟。会稽郡这些地方,他没时间游历了,他决定,如果明年王太守不举荐自己去太学,就让阿父想办法。司马南弟年纪小,可以仗着家世胡闹,他不行,唯有躲远。

    这一夜,风向不变,山火持续。曲香河的乡兵营地,撂着三十几具被射死的匪寇,其余匪均被火焰吞灭。火星在黑暗里很明显,绝大部分都被吹进河流中。不能掉以轻心,河渠仍在扩宽。

    这一夜,孙戊带着两队乡兵,已经顺泥壤地带爬到山顶。经过一路的仔细巡视,他知道土不生草的原因了。去年沈氏伐木后,把土炒过,铺完夯实,在上头再铺一层土,用脚踩实,掩盖了夯土痕迹。

    “镬”为兵械,当时沈氏商队肯定无镬,怎么炒的土?得费多少人力?

    紧挨泥壤地带的南侧,均是树桩和枯草,起北风的时候燃山火,树桩、枯草不耐烧,相当于给北侧的树林加了层保障。但如果燃山火时刮的是南风呢?

    孙戊忽然涌起个可怕想法:没错,泥壤地带确实够隔绝山火了,但沈氏就没考虑过地势吗?是沈氏让匪寇藏匿在南侧山面的,官署放火诛匪,当然是挑正北风的时候,当然要更好的保护山林。待风送火势,待匪寇发现,哪有机会逆风而逃?

    所以沈氏费那么大精力切出这片泥壤地带,真正的目的,也是要保会稽山!非保护匪寇。

    孙戊越琢磨越乱。

    无论山火牵动着多少势力的较量,都跟完全看不到此变故的罪徒们无关。

    袁彦叔依然沉稳,未用铁刀削薄木枷,他不急,罪徒内应也不急。

    另个被接应者江魋急了。

    三个人就一把铁刀,苏峻不用,为什么不先让他用?如果计划提前了呢?让他带着枷、腿腕上还连着绳索跑吗?

    江魋知道自己地位低,不敢明着要求,就用手指在枷底刮,制造动静。

    “苏峻”终于看他了!

    袁彦叔压着声音问:“你能保证被发现后,不供出刀?不供出我?”

    “能。我怎么都是死,何必拽上你们?”

    袁彦叔不语。

    江魋身体往这边倾,悄着声急道:“我还期望你们能帮我报仇呢。杀掉狗官桓式,我两位兄长不能枉死。”

    罪徒内应:“苏先生放心,我担保他。”如果江魋被发现,他第一时间杀掉对方。

    袁彦叔把铁刀扔到江魋脚边。

    这一夜,会稽郡署内,烛台始终在会稽郡的舆图上微微移动。案桌旁的三人分别为太守王茂弘、郡尉谢幼儒、司隶从事史王长豫。

    祖约的兵,此刻有可能在余杭县。余杭是沈族的地盘,到时叛军可走萧山,到了萧山后,两天就能至山阴。

    王太守:“目前,自从事史收集的消息来看,祖约等的,确实是两天后,准护军的最后一场比试。”

    谢幼儒:“祖涣在山外留了人,为保万全,柀亭的亭吏不能动。我让李羔带了二十个楼船部曲驻于柀亭,待勇夫进罪徒山谷,这二十人跟上。”

    王太守:“城内市亭、街亭的亭吏均不可动。从各乡抽调的游徼都分配于各处匠人考场,总不能只防会稽山,不防其余考场。置于城内的郡兵只有五百,这两天正肃查外乡商队,全部遣于都亭监管。唉,去萧山的兵力……”

    二人都为难的看着王长豫。

    王长豫跟听不出对方的为难一样,盯着舆图,手一点,道:“山火的防线必须守住,山阴县防线更不能破。有劳二位了。”

    谢幼儒看向王茂弘,眼神示意:真这么公私分明?长豫至孝,你是他阿父,快再诉诉苦呀,难道真让你我豁出家底,把部曲、佃客全填进去充当兵力吗?

    “郡尉眼睛怎么了?”王长豫端高烛台,照上谢幼儒的脸。

    天亮了。

    九月十五,辰初。

    匠人小组有开始试兵械的了。荆棘球、荆棘滚桩、填塞泥沙的滚竹顺坡而下,再由游徼把这些兵械运回坡顶。

    “好心”想充当苦力的勇夫们盘算落空。他们顺着一个个坡道观察,狼牙拍那个坡道怎么没动静?

    辰正。

    还没动静。

    司马韬故意在坡底大声讥讽:“哈哈,一定是改坏了!我早听说有些天工匠师,制器后不满足,拆,拆完改,改了再组,组起来后还不如刚开始制的。”

    坡顶传来吼声:“奥易!”

    什么声?跟野兽似的。

    是嘴肿的司马冲,在骂司马韬:放屁。

    王葛制的狼钩刺太难抬了,好几个游徼都是一上手就被扎。不过司马冲想到狼钩刺对付的是桓真他们,被扎也畅快,还有种跟王葛是同伙的奇特感觉。

    司马韬嘴贱,王葛老实,不敢还嘴,他敢!

    游徼们戴了双层手套,终于抬起狼钩刺,有正面往坡下送的,有倒退着下坡的。

    “小心、小心。”

    “慢点。”

    “架稳桩上没有?”

    “都别松手。”

    游徼相互叮嘱间,第一架狼钩刺逐渐现形在勇夫的视野里。

第240章 这回麻烦了!

    有了前天的教训,勇夫们慎重了,暂时远观这种新兵械。其外形非常阔,比狼牙拍大多了,横距覆盖整个坡宽,好似长满獠牙的怪物。

    坡上,梁善协助马匠郎固定木桩。以目前条件,吊杆架在桩上后,只能用绳索一圈圈捆缚的笨方法来加固。所以王葛一开始就说,保证狼钩刺能砸落三次就可以了。

    制好桩后,进行最后一步,把填充泥沙的慈竹秆固定到拉拽端,每根竹秆均与吊杆垂直,还是用麻绳捆。垂直固定的好处为:能充当拉绳,且竹秆底端触及地面时,证明狼钩刺那端撬起的高度够了,让梁善少消耗力气。

    王葛个矮,捆绑慈竹秆的活只能由马匠郎和梁善干。

    加第二根慈竹秆时,拉拽端开始下沉,狼钩刺那端缓缓上抬。

    再绑一根,重量的天平又倾斜。

    差不多了。旁人让开,由梁善独自拉拽麻绳,撬动吊杆。

    “可以了,哈哈!”梁善没想到这么巨大的兵械,自己一人就能操作。他慢慢轻落狼钩刺那端,生怕砸坏了。

    坡下若干勇夫的脑袋,跟随狼钩刺同时抬、落,眼力好者都发现了,此兵械上的刺在旋转。

    司马韬建议:“不能再等了,从现在起,每个时辰上去几人观察,只有这样才能不漏掉兵械,做万全防备。”

    傅峻:“每队的观察者,只有一刻时长,谁观察旁的坡道?谁观察此处?观察者回来后,愿与别的勇夫小队仔细讲解兵械么?”

    司马韬:“哎?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每个攻城队伍,本来就是对手!司马韬,既然你这么急,不如你先去。我这队,一定等到傍晚再上。”

    “小人之心!”

    桓真嫌他们吵,往回走,王恬追上他,示意狼钩刺,小声问:“如果在明天的比试中死了,是不是就真死了?救不回来了?”

    “你说呢?”

    王恬愁眉苦脸,心道:葛女郎真狠啊,这兵械铺天盖地的,除非长翅膀飞过去,不然肯定扎成蜂窝。“不就是一场比试么,真当成敌人打啊。”

    “是啊,正因为是比试,才允许我等避战。阿恬,你想,将士在前方征战,面对高耸城墙,面对滚木、沸水、能把人砸成肉泥的大石时,他们不怕吗?可将士能避战么?远的不说,就说戾匪、还有苦荼,那些郡兵、游徼看着同袍一个个战死,仍得冲上前,冲的时候,他们不怕吗?”

    王恬咂嘴,更愁了。唉,这些道理他懂,可是……不一样啊!死在战场上终归是值的,死在荆棘坡,会臭名远扬吧?

    坡上,梁善见勇夫逐渐散去,忽然想到个问题:“攻城的武器是啥?”总不能徒手吧?

    王葛猜测:“应该是棍,不会配矛或弓箭。”

    “为何?”

    “以勇夫的武艺,如果都冲到近前了,对付我等,用棍跟矛没区别。有些人手狠,配矛就敢致人死地。弓箭更是如此。”

    梁善“哦”一声,点头。“可狼钩刺也能致勇夫于死地。”

    “他们有规则保护,勇夫可以喊认输,放弃比试。”

    守城方不行,因为占据有利地势,又有三天的制器期,才不许主动认输,只能等匠师旗子被拔走。

    所以明天这场赛斗,双方都有利有弊。

    接下来要制第二架狼钩刺,三人没空说话了。昨晚他们已经把八根毛竹秆上都缠了麻绳,现在王葛制“穿刃麻绳”,梁善收集荆棘刺,马匠郎制樟木轴。

    从下午未初开始,试兵械的考生组增多。勇夫也陆续登坡,都是什长亲自去。一共五十组匠人,总观察时长为一刻,太紧张了,幸好各兵械都很显眼,粗略打量,和勇夫之前知晓的没什么变化,仍然是荆棘球、滚竹等物。

    唯有从东数,第十三个坡道不同。

    勇夫们终于看清狼钩刺了。

    它外形似“回”字,八条带刺的滚轴上,全缠着密集的竹刃。“回”字的空心,边沿差不多二尺半。每条滚轴加上竹刺的宽度,也是二尺余,每两条并列滚轴的间隔,应该超过半尺了。

    太狠了!明天战斗时,如果这兵械劈头盖脸的砸下,勇夫站的位置正好卡在两条滚轴间,那脑袋不得随滚轴旋转,被绞进间隔里?人逢危险时,手会下意识往上挡,手顷刻间就废了!

    “这兵械叫什么?”第四十七勇夫小队的什长问马匠郎。

    “狼钩刺。”

    “马匠郎是吧,我记住你了。”

    不多时,第三十九勇夫队的什长问马匠郎:“这兵械叫什么?”

    “狼钩刺。”

    “马匠郎是吧,以后走夜路要小心!”

    一刻后,第四十二勇夫队的什长问马匠郎……

    马匠郎擦汗,从未初到未正,被威胁了八回,为何都冲着他来?

    申正时刻。

    剩余攻城小队的什长全上坡了。

    桓真先至王葛这组,绕着狼钩刺走一圈,然后拉扯吊杆,发现可由一人操纵狼钩刺的起落。他再回到狼钩刺那端,小心的拨拉离开地面的滚轴,旋转自如。再用手晃动竹刃,幸亏没用力,削的真锋利,全是三棱的,带着放血槽。

    啧啧,真狠啊!

    怎么才能对付这种完全挡住坡道的兵械?

    此题不好解。桓真思虑着,来到王葛跟前,数了数地上缠着麻绳的竹秆,八根。不好预感窜上心头!

    还有一个?

    “此兵械叫什么?”

    王葛回他:“狼钩刺。”

    “总共两个?”

    “是。”

    “其实一个也够了。”

    “以防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

    “总有破釜沉舟想试的,真有伤亡,总归不好。”

    一架狼钩刺吓不住你们,那就两架。

    桓真听懂了,笑着看王葛。这小女娘啊,啥都好,就是不喜打扮,瞅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鼻子底下还有两溜黑线。

    “桓郎君。”王葛装出腼腆样,声音压低。

    “嗯?”

    “狼钩刺不长眼,你别选我们这组。”

    桓真郁闷的离开荆棘坡。这回真是麻烦了啊,倒不是他为自己避战而羞愧,而是……他都打算避战,哪队敢上?

    麻烦了、麻烦了!

    因为规则中有一条,待守城方选择攻城方时,避战认输的勇夫队伍超过一半,准护军名额作废!

第241章 战斗开始

    当晚,韩武官公布明天的“攻城”规则。除了之前讲过的,最终留取三十个勇夫小队名额、夺得匠人旗为胜之外,又补充了许多细则。

    五十队攻城方。

    五十组匠人考生。

    攻城时长:所有队伍在辰正时刻,同时登坡。战斗时长不得超过半个时辰,否则算失败。

    勇夫兵器:长棍。不准携带其余利器(包括石头),如被发现立即淘汰;携带其余利器并使用者,废乡兵身份;使用其余利器伤、杀匠人者,按刑律入罪。

    攻城过程中:不允许翻越坡道,不允许威胁、辱骂匠人考生,有以上举动者,淘汰。如无力攻城、或不服什长命令,均可喊“认输”,随时退出比试。一队失去五名勇夫,整队失败;什长认输、或因违反规则被淘汰,也算整队失败;辰正二刻,如有勇夫还滞留在坡道长度一半以下,整队失败;攻方不得借战斗,做出重伤匠人考生、破坏兵械之恶行,更不能有虐杀之举,一旦违规,按恶行轻重判罪。

    攻方选择守方规则:明天上午为首轮战,由攻方选择守方,五十队勇夫可自由择选五十组坡道。为避免同个匠人组被多个勇夫小队选择(每个匠人组,最多进行两次首轮战),允许勇夫小队今晚相互协商,报给武官各自的择选坡道。明早辰初之前,可更改。无人选择的守方,算胜,进入次轮战。出现被重复选择的坡道,第二战延后半个时辰。

    守方选择攻方规则:下午为次轮战,由守方选择攻方。首轮的胜出守方、攻方,才有资格进行次轮战。因双方数量肯定不对等,守方既可只选一个勇夫小队作战,也可多选、甚至全选。为避免同个勇夫小队被多组匠人考生选择,允许守方相互协商。下午未初之前,可更改。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某组守方选择勇夫小队时,为“全选”,避战数量超过了攻方队伍总数的一半,那就不用战了,郡武比提前结束,所有勇夫全淘汰。今年会稽郡,没有准护军!

    避战规则:仅允许攻方整队避战。每轮战斗前,什长向武官申报是否避战。勇夫小队间,不得协商避战情况,发现违反者,一律按扰乱军心重罚。

    月洒银霜。

    五十名什长已经将商议好的对战坡道报给韩武官,第十坡道有重复,第十三坡道无人选择。无避战小队。

    也就是说,两个勇夫小队选择对战第十坡道。王葛这组考生,提前进入明天下午的次轮战。

    定下了攻略目标,勇夫们一队队围坐,制定明早首轮对战策略。

    这时,第十三坡道响起砸桩的巨大动静。

    勇夫们心里都有数,第二架狼钩刺,一定比第一架还凶猛。

    桓真:“不必管他。我们是第五勇夫队,明早要攻占的,是第五坡道。经之前观察,第五坡道最棘手的兵械为荆棘桩。荆棘桩是由《墨子》备蛾傅篇记载的一种埋桩改良,原为阻挡战马之用。匠人考生用这种一时间难毁掉的桩,将我们登坡的宽道限制,在留出的空隙中持续丢滚木。”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出荆棘桩的样子,以及其固定在坡上的位置。“一共设了三道这样的屏障,每屏障……左右两侧置荆棘桩,桩的另侧均紧挨荆棘丛。屏障中间的空地,能并肩过去三人。这正是匠人聪明之处,留的空地太小,就把我们逼到绝境,必会暂缓登坡、想尽办法先毁桩。”

    一勇夫问:“你的意思是,必须先毁桩?”

    “对。按我推测,这组考生把剩余的材料,全制成了滚木类型的兵械。我们想硬往上冲,正中他们诡计。我们应当……”

    这时,“砰砰”的楔桩声终于停了。

    第七勇夫队,王恬问什长刘清:“明天下午的次轮战,如果第十三组匠人择了‘全选’,我们队是战是避?”

    “次轮战,不急。”

    另一勇夫冷笑:“那马匠郎吃了豹子胆?多选一队都战战兢兢,信不信?还敢全选?”

    王恬鼻间重重一叹,啥马匠郎啊,看你们平时都挺精明,咋就这么轻敌,一看就从不打听匠人的消息。你们不知道今年刚出了一名“班输童子”么?不知道她还是大晋唯一的头等匠工么?不知道她已经是匠师了么?她是在考第二个匠师名额啊!

    别看王恬淘气,刘清挺喜欢他,朝他肩一拍,哄道:“愁眉苦脸跟个小老翁一样,行了、行了,明天我找武官申报时,带着你。”

    “呵哼。”王恬笑的比哭还难看。但心里确实也有股莫名雀跃,要是他们全被葛阿姊淘汰掉,多好玩呀。待阿父知道这消息时,脸上得啥表情?

    九月十六,辰初。

    荆棘坡战开始。

    气势昂扬的五百勇夫,按顺序站到坡下。他们择选匠人的顺序和队号一致,第一小队战第一坡道,第二小队战第二坡道……唯有第十小队和第十三小队,战第十坡道。

    第十三小队暂时立于林中,他们的比试时刻为巳正。

    此刻这些少年哪想得到,多少年后,他们仍被全天下的兵卒嘲笑,时不时被当成坏典型来告诫新兵。对了,他们还得了个集体绰号:会稽五百怂夫。

    咚咚咚!

    金鼓齐鸣!

    辰正到。

    “战!”

    “杀、杀啊!”

    吼声震天,不但能令匠人恐慌,还使勇夫快速爬坡的势气更加骇人。王葛被突然而起的叫嚣声鼓动,不禁热血沸腾,只恨自己这组缺失了这场战斗。她赶紧爬上第二架狼钩刺的木桩,朝坡下张望,这才知晓很多勇夫之前隐藏了功夫。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能大跨步跑动,简直如履平地。

    第十二坡道的一勇夫就如此猛,他余光里看到个脏猴子似的小匠娘爬在杆上,立即朝王葛做出投棍的假动作,王葛吓得抱头,此勇夫叉腰大笑。

    王葛突然更惊吓的盯他身后,此勇夫毛骨悚然跳开,发现根本无危险,瞪向王葛时,十二坡道的匠人开始投石球了。这组匠人改良的是投石机,以短竹筒装泥沙,竹筒两侧用木料塞住。

    可惜剩下的改良器械也是滚竹,勇夫躲过一个、费掉一个。

    王葛再看向另侧的十四坡道。

    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受伤的勇夫了!

第242章 避战

    撞伤此勇夫的兵械是荆棘球。其用枝藤编织,不必讲究编法,只要将每根枝藤两端系紧,层层叠叠,最终呈易滚动的大球,别轻易散开就行。

    但是,有的荆棘球内裹着一袋泥沙。

    这组匠人先以普通荆棘球,降低勇夫戒备,有的勇夫自恃武艺,不但不躲,还在大球滚下坡的时候将其踢飞。

    暗藏玄机的泥沙荆棘球,顷刻间将一勇夫撞倒,连人带球哀嚎着滚到坡底。

    王葛暗暗喝彩:该。

    轻敌是大忌,这要真上了战场,不光害己也害同袍。

    其实这场练兵比试,也就冲坡、数百人齐吼叫的时候气势恢宏,随着兵械疾速消耗、勇夫小队不再轻敌,比试就没可期待的了。

    匠人考生很快沦为弱势一方。刘清小队是第一个夺得匠人旗的,仅用了不到两刻时间。

    桓真队伍紧随其后。

    规则是不许假借夺旗故意伤、杀匠人,可没说不许轻伤。轮到勇夫发威了,匠人的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将近巳初,阵地全失,勇夫大胜。

    给第十坡道半个时辰的修整时间,巳正,第十三勇夫小队攻坡。

    所有人都明白,胜败根本没悬念。果然,一刻余后,此坡道的匠人旗再失。至此,五十队勇夫皆胜。

    没有喜悦,五百少年郎的目光全都聚集到第十三坡道。一高、一矮的狼钩刺怵目惊心,其下方有绊绳,绊绳不高,拧满了荆棘枝,凡冲到狼钩刺覆盖的地方,再敏捷的勇夫都得减速。

    这一减速,真会要命。

    就算一个队同时有几人不怕死,扑在狼钩刺上方,但别忘了,还有一架更大、更高、砸下来更猛的呢!

    四百九十八个勇夫都在揣测:马匠郎年纪最长,又是天工技能的考生,肯定是这组匠人中拿主意的,他会选哪队作战?

    刘清:“我觉得他会选司马韬的队伍。”

    “为何?”

    “这厮把马匠郎辛苦制的狼牙拍全砸掉了尖,此仇不共戴天。”刘清一本正经,至于自己劈掉狼牙拍竹刃的事好似不存在一样。

    噗……哈哈……

    另队人中,司马韬则道:“我觉得马匠郎会选桓真的队伍。”

    “为何?”

    “这组匠人中有个小女娘,应当是那晚喊破戾匪身份的匠娘。桓真念在救命之恩,夺旗时不会揍他们。”

    “有理。不过……桓真有机会冲到坡顶么?”

    傅峻的队伍中,也在讨论桓真:“马匠郎应当不会选桓真和刘清的队伍。”

    “为何?”

    “你们可能没注意,那天喊破戾匪身份的小匠娘,就在第十三组匠人里。她和桓真、王恬相识,怎可能择他二人的小队。”

    “那还有四十八个队伍可选呢,不会那么凑巧,选到咱们吧?”此话一落,众人心里都不大舒服。

    事实摆在眼前,狼钩刺无法破解,谁也不愿死在一场比试里。

    五百勇夫中,兴许只有王恬欢快,他来到桓真跟前,戳他胳膊:“桓阿兄,你觉得……啧,会咋选?”

    “你觉得呢?”

    “嘻。”王恬捂嘴偷乐,“全选。快看,韩武官来了,看他神情、看他神情,一定是全选!”

    王恬猜对了。

    韩晃停在林边,双手叉腰,宣布:“第十三坡道对峙的勇夫队伍为……全选。”

    什么?!

    四百九十八个下巴砸到脚面上。

    坡顶,马匠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全选啊,王小娘子多大的心思啊!这不叫吃了豹子胆,她就是豹子啊!他现在都害怕得站不稳、坐不下了,可她哩?竟然在削竹刃、穿麻绳。

    梁善还不如马匠郎,正揪着吊杆的拉绳,一遍遍在试,是拉绳撬动吊杆利索?还是抱住慈竹秆撬动吊杆利索?梁善不停嘟囔:“全选,全选……战五十次,得战五十次……”

    马匠郎一抓头,掉了好几根发丝,劝王葛别削竹刃了:“狼钩刺撑不了几拨攻击的,就算每拨攻城间隙有半个时辰,我们也修不好狼钩刺。”

    王葛岂能不知这点,可她也紧张啊,也害怕!总得找事情做,才能令心情平静。若她定下“全选”后,表现出后悔和恐慌,万一真有勇夫队攻山怎么办?到时大家全手忙脚乱吗?“我问郎君,如果你是什长,让你的队伍第一个登坡,你愿意么?不是问你敢不敢,是问你愿不愿?”

    “那肯定不愿。”对于狼钩刺的威力,马匠郎很自信,愁的是它损毁后怎么办?能拦住三拨勇夫,能拦住十拨、二十拨么?

    王葛向坡下示意:“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按照“全选”的规则,勇夫攻城的顺序从第一小队开始,挨队顺延。

    接近午正,各什长开始申报是否避战。

    第一勇夫队的什长是司马韬,大步伐走向韩晃,然后气势消退,悄声:“避战。”

    韩晃错愕,他知道肯定有不少勇夫队伍会选避战,但司马韬平时耀武扬威,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样,司马韬都避战,其余人呢?

    按规则,武官不得干涉勇夫的决定。韩晃“啊”一声,用力一拍对方肩膀,大声道:“好样的!”

    司马韬眨巴眨巴眼,吓坏了,重申:“避战,我队避战。”

    “嗯!儿郎就该如此,好样的!第二队来报。”韩晃扬声。

    有病啊!司马韬跟卞眈匆匆错身,后者来到韩晃处,凑近,蚊子般哼哼:“避战。”丢脸就丢脸吧,比丢命强。再说了,在荆棘坡这种练兵比试中受伤,以后会像司马冲一样臭名远扬的。

    韩晃夸张感慨:“嗯,我没看错你!下一队。”

    卞眈瞠目结舌,赶紧稍微抬高声音:“我队,选择,避战。”

    没胆竖子!韩晃压低声回:“滚。”

    “好咧。”

    第三勇夫队的什长是傅峻……避战。

    第四勇夫队……避战。

    轮到桓真了,他步伐沉稳,眉宇坚毅,在韩晃的期盼中,他声调正常:“我队避战。”若倚仗跟阿荇的同门关系,逼王葛退步,那这准护军当上也蒙尘,必将成为他终生耻辱。

    完了。韩晃心慌,祖刺史的计划要出现变故了。很不利的变故!

    韩晃把希望寄托在第七勇夫队的刘清身上。

    真完了!

    刘清小队也避战。

第243章 王葛的惊讶

    祖约为刺史,很清楚会稽郡这场武比的每项考核内容。最后一项考核,是让三百勇夫以罪徒为靶,角逐出最后的一百名“准护军”。想成为正规军卒,必须不畏真正的搏斗,不能只敢杀禽杀兽,不敢杀人。

    按原计划,最后一场考核开始后,监管罪徒的乡兵将驱赶罪徒,令罪徒往南侧的缓坡方向逃窜。那片山壤生长着密林,到时,吴郡的商队趁机扰乱,让韩晃趁乱找到苏峻,将其接走。

    同时,祖刺史埋伏的另批人手,将和吴郡商队会合,围击勇夫。

    韩晃仅为祖约计划中的一颗棋,不知“另批人手”已经被山火尽诛。所以他担心勇夫全部避战后,就没有下一项考核了。更担心的是,五百勇夫都被遣去罪徒山谷怎么办?

    多出来的二百勇夫,不能小觑,到时强弱颠倒,吴郡商队人人为己,谁还顾得上掩护他救苏峻?

    凡事必须往最坏处打算。所以从司马韬选择避战,韩晃就急中生智,想给之后的勇夫队制造错觉,让他们以为前几队都选择“战”。那后头的勇夫队肯定想,填进去好几拨人,难道还耗不毁那两架狼钩刺么?待狼钩刺毁掉,攻上荆棘坡易如反掌。

    可恨桓真和刘清脸皮厚,都没遮掩“避战”选择。他二人又是勇夫中武艺最强的,后面的各什长就更不愿拿己方填命了。

    午正时刻,白光刺眼。

    韩晃走向荆棘坡,看着第十三坡道的两架兵械,它们像两道天堑,完全阻住了通往坡顶的道路。其实以伤铺路,一队、一队的去消耗兵械,十队之内,必有勇夫胜。

    坏就坏在避战的规则上!都怕自己成为前几拨填命卒。

    更坏在……这终归只是一场比试,把命丢在这,不算赴难、不会被赞英勇,只会成就这组匠人。

    “韩武官,你走错了。”主考官在坡上提醒,原来韩晃不知不觉间,走上了狼钩刺坡道。

    未初。

    游徼帮着匠人考生卸兵械,平整土壤。

    匠人考,结束了。所有考生得各返考场,等待考官们核算成绩,定匠师等级。

    郡武比考核也结束了。狼钩刺正在拆除,却永远扎在五百勇夫的心里。此兵械太凶,即使重给勇夫们选择机会,仍然无人愿意冲锋迎战。但他们真是输在狼钩刺上么?不如说,是输给了这组匠人因其势而利导之的防御计谋。

    输了就是输了,至今仍无计可施的输!

    真倒霉啊。有人自嘲:“会有郡地像会稽郡一样么?”

    今年无准护军,就意味着明年州考,会稽郡无人参加,意味着往后每年本郡之人去州考时,都将因此事被挑衅、被嗤笑。

    刘清苦笑:“我再也不会轻视匠人。尤其木匠师。”

    “我只想敲断马匠郎的腿。”司马韬恼怒,把树当成马匠郎,拣泥块使劲砸。

    王恬用兄长教过的大喘气法,把王葛才是主事者的秘密憋回肚子里。

    未初二刻。

    勇夫们发现韩武官不见了。

    未正。

    柀亭亭佐李羔带着二十名谢氏楼船部曲过来,接官署令,五百勇夫即刻跟随李亭佐赶往罪徒山谷,协助那里的乡兵,将所有罪徒押回山阴县狱。如遇阻挠者,杀!

    荆棘坡就这样人散林空,但这场练兵战,会被匠人一年年传颂,越传越恢宏。

    等王葛返回考场时,天早黑透了。

    巧绝技能的五十个木匠考生,明早先公布被淘汰的十人,然后再根据规矩、巧绝、品德三方面的成绩进行品级评定,评定繁琐,估计得需要两三天。

    明明很疲惫,王葛却睡不着,仰望夜空,最亮的那颗星很快变化成阿弟撒娇的模样。好想家啊,好想虎头。

    不行,不敢想,很快就能回家了,不着急想。她坐起身,目光投向计时鼓下的火盆,刚才涌出的泪慢慢干涩。还是想想自己的成绩,她肯定能被留取为匠师,初级船匠师是下等品级,她希望初级木匠师能是上等该多好。

    司马冲端着釜来到鼓下,碗在左腋、箸在右腋下夹着,难怪王葛瞅他端釜的姿势怪异。

    今晚是司马冲巡查休息区,晚食没顾上吃,让隶妾煮了索饼,刚坐好,就看到坐着个考生。

    瞅那单薄的赖猴样,就知道是王葛。

    算了,不记她仇了,司马冲朝她招手。

    “司马游徼,何事?”王葛过来,视线避开他又肿又裂的大嘴。

    “七(吃)。”他捞些索饼在碗里,往地上一搁,再抱起釜往碗里倒点汤,然后离的远些,蹲釜边吃,挑根索饼,先小心张开嘴缝,剩下的全靠吸溜。

    王葛向他一揖,坐地,端起碗,夜很凉,汤很暖。

    吸……

    吸……

    司马冲正通过牙洞费力的吸索饼,黑暗中过来一高大郎君,面色如玉,高鼻深目。“阿冲。”

    大兄?司马冲惊讶起身。

    司马道继又笑着看向旁侧,一蓬头垢面的小匠娘瞠目结舌望着他。“王葛?”

    这小匠娘啊,不简单!打乱的不仅是叛贼计划,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王葛赶忙揖礼:“我是王葛。”

    “踱衣县,司马绍。”

    果然是司马绍!王葛端着碗,怔着神走回草席处。穿越十一年了,她终于确定了身处的具体时期。

    刚才她乍见司马绍,不是被他风姿相貌惊住,她惊的是,在古代、在晋朝,第一次见到了混血长相的人!刚才真的,刚才她真的有种回到现代的荒谬感。前世王南行对西晋、东晋了解的不多,但她知道有位皇帝具有鲜卑人的相貌,那位皇帝是东晋的第二位皇帝,司马绍!

    所以现在,按原有历史的话,应该是东晋时期,公元三二几年?不,也不能这样算,这个司马绍的阿父肯定不是皇帝,蝴蝶效应,此司马绍,或许不是原本历史中的那个人了。原本历史中的司马绍,文武双全,是好皇帝,可惜英年早逝。

    王葛脑中乱糟糟的,跟司马绍同时期的、有名的历史人物有哪些?哪些人引发过叛乱、兵祸?这几天遭遇的事,绝非个别匪徒生乱那么简单,会不会也在历史长河中记载?

    还有、还有,东晋有个很有名的权臣叫桓温,不知道桓郎君认不认识桓温?俩人说不定是亲戚哩。

    天哪、天哪,王葛抓头,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就能和司马绍合个影了。

第244章 鬼工球

    兄弟二人略说几句话后,司马道继离去。

    王葛把碗还给司马冲,犹豫下,还是提醒:“刚才那位司马郎君,脸色略发乌。”这可不算撒谎,天黑,谁的脸都比平常乌。

    是么?司马冲回想,好像……是不如原先脸白,不过大兄常在外奔波,休息不好很正常。

    王葛继续扯:“以前我在药铺见过脸发乌的人,恰巧听到医者对那人讲……吃药无用。”只需洗净脸垢就行了。

    这么严重!司马冲紧张了。

    “此地有疾医,诊脉不费事。”她言尽于此,揖礼,返回休息区。

    再说司马道继,刚回到考官区,阿弟就追过来了。

    兄弟俩相差十余岁,司马冲对兄长的畏比敬多,跑到跟前,害怕了。坏事,王葛狡诈,是不是捉弄他?

    “阿冲,怎么了?”司马道继大手抚到阿弟额头,别是又发热吧?他再试下自己额头,还好。

    小时候大兄就这么关心他的!司马冲的莽撞劲又上来,推醒疾医,急道:“梗外!”把医者的手摁到兄长手腕上,这二人才明白司马冲喊的是“诊脉”。

    疾医上了年纪,才睡下就被唤醒,气坏了。

    司马道继也颇窘,刚要安抚疾医,后者就困意顿消,肃容:“勿动!”

    次日,天明。

    三个察验匠吏过来,其中就有李女吏。她跟另侧的匠吏均捧箧笥,中间年纪最长的匠吏先念留取名录。

    没被念到者黯然离场,留下者喜极而泣。

    共四十名初级匠师,算上王葛,匠娘仅有三名,还不到十分之一,少么?在这个时代来说,不少了。

    李女吏欣慰的冲三名女匠师颔首,她眼中同样泛着泪花。

    场外,不如鼓一声紧连一声。

    场内,察验匠吏道:“诸位的品级评定,需要两天时间。大好时光啊,怎可浪费?”

    随这句话,四十名考生都诧异看向两个箧笥:还有考项?

    “都别紧张,呵呵。想必你等已知,匠师大比,是‘规矩’掌控的最后一次考核。这些年,怎么把‘规矩’一点点刻于心、握于手,诸位都各有辛苦与感慨。这两天,你等可将‘规矩’的种种体会,刻于木模。”

    箧笥全打开,里面各有二十个三寸长宽的正方体樟木块。

    匠吏:“当然了,不强迫,不擅雕刻者可放弃。”

    考生们挨个上前,都这时候了,谁傻到放弃?就算不擅雕刻,总能在木块上刻“规、矩”二字吧。再者,众人辛苦练匠技多年,今朝终成为匠师,正可以借刻刀,将诸多情怀、感触雕琢于木。

    李女吏不断嘱咐:“匠师制器,必须留名。”

    王葛拿了木块,去工具区挑选刻刀。三寸木块,怎样雕刻才能将规矩真正的表达出来呢?对匠人来说,规与矩不可分割,必须秉持这点。

    坐到制作区,王葛深呼吸,暂将木块搁一边,先改造工具。前世王南行在木雕界小有名气,就因为她擅长雕刻鬼工球。

    鬼工球,也叫同心球,讲究的是内球数重,逐层镂空,直通一窍,皆可转动,堪称鬼斧神工。其在宋代出现过三层套球,清末多至数十层。

    一说鬼工球,好多人只知牙雕,其实木料鬼工球也有不少。想大巧若拙的体现规、矩相连,莫过于仿鬼工球,整木雕刻,外方内圆。圆可旋转自如,无法取出。

    雕刻前,先申报匠吏,允许她自制特殊刻刀。

    普通刻刀均为直柄,若镂空雕琢内球体,抠料时,柄得与刀锋垂直。另外,这个时代没有磨砂纸,工具中也无替代打磨作用的木贼草或毛皮,那雕里面的球体,就只能用刀尖慢慢的抠。抠圆;分步骤脱离外面的框体;外层框洞的大小,这三点都是考验。

    若正方体外层六个面都挖个大窟窿,何谈鬼斧神工呢?

    匠吏允许王葛改刻刀,不提供改刻刀的工具。

    没关系。她卸掉的刀片是最小规格的那种,很薄,用石块将其弄断,挑出最尖利的一截,再挑选合适的石片(考区不缺碎石),抽衣摆的麻线,一圈紧绕一圈,把石片与尖刃垂直绑紧。

    开始吧。

    先随意择一面,开圆形孔,这时注意,不能一下开大。开小了可以扩,开大了可没法缩。

    三寸长宽的面,她定的最终直径为一寸半,所以现在不能开到一寸半。换成王南行,鬼工球的表层开孔肯定很小,但王葛不行,王葛的过往,表现最多的是制竹、制草。太显功力的精细木雕技能,非显现时候。

    不过王葛也有强于王南行的地方,就是对分寸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前世开表层孔时,王南行得划线,王葛不用。

    开一个孔,挖一处球面。

    正方体六个面、开六个孔,挖六处拱形球面。注意,孔的竖截面不能直上直下,因为后续抠离球体时,直上直下不利操作。截面的厚度越薄,越难抠球体。后世的鬼工球能达到几十层套球,可见匠技之惊世骇俗。

    王葛将截面厚度定在三分距就可以了,正好跟三寸外框呼应。

    雕孔眼处的球体时,使用小规格平凿即可,一点点的推出圆拱。不必担心粗糙凿痕,按王葛的匠技,无明显凿痕才不正常。

    “呼、呼。”轻吹木屑。无工具凳,她只能拱起膝盖,把木块搁在膝头。擦掉沾到眼睫毛上的屑,继续推圆拱。

    呼……

    推凿。

    推凿。

    基本半个时辰开好一个孔、凿出球拱。

    等六个面都凿好时,早错过午食时间。谁在她旁边放了个麦饼?直接放在地上。王葛僵着脖颈打量周围,李女吏没在,王葛没敢吃饼,倒不是嫌饼脏。

    谨慎是救命良药!

    又一个时辰过去,等她又活动肩颈时,发现饼旁死了十几只蚂蚁。一瞬间,她脑子发懵。

    下……毒?

    考官区。

    金疮医、疾医、食医一起鉴别这毒饼,得出结论:“有毒,能不能药死人,另说。此人一定是常煮饭的隶臣妾,攒了久而发霉的食物,刮了表层的霉沾到饼的一面。霉粉脏,此人就把饼面扣在地上,想蒙混过去。”在晋朝,有毒性的草药管控极其严格,普通药铺不得经营,哪怕世族有需要购买,也得经官署出具担保才可。

    但是歹人总有歹毒办法。好在霉物颜色有异,王葛又小心,不然入了口,毒不死恐怕也大病一场。

第245章 小人的嫉恨

    查下毒的事,由陆贼曹负责。

    王葛心有余悸的回制作区,顺便领取晚食,还抓了把柴灰。把柴灰洒在刚才毒饼的位置,蚂蚁就会躲着此处走。

    酉初,山头不见日。紧着最后光线,她在裤管上蹭几下黑黢黢的手,继续凿木块。发现毒饼前,王葛刚抠出第一个孔眼处拱球的边槽,顺着一圈槽往里观察,已经有了球体欲脱离矩形外框的立体感。

    现在抠第二个。这种打磨没什么捷径,只能沿着球体的边,用凿的尖刃剔。

    力度、深度与角度,同时精确掌控。尽管是一个点的位置、一个点的位置剔,但心里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假想圆。

    打磨一点,稍微转动木块。

    打磨,再微转木块。

    再打磨、再转……

    雕此物就得不断的做减法,一刀剔多,整个球体就要缩小。

    “呼。”唯有吹去木屑的时候,她才感觉没白忙,有进展。

    所有计时鼓、不如鼓都收走了,寓意匠人考确实结束。司马冲跟一名匠吏坐在原来鼓的位置,他看向王葛,发誓,将来她若有难,他必相助。昨晚,大兄竟被诊出劳思心疾,好在发现早,只要按疾医给的方子服药,减少忧思就可安好。后来大兄问他,是怎么察觉其身体有疾的,司马冲就在地上写明王葛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写出来。

    为何大兄一脸狐疑哩?还追问一句:“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司马冲白了王葛一眼,算了,不琢磨了,恩就是恩。哎呀,颇想念桓真那厮啊,和王恬走到哪了?会稽郡无准护军,这事闹得,早知道是这结果,都来会稽山干嘛?司马冲大乐,肿嘴又一次迸裂。

    话分两处。

    考官区,其实已经计好四十名考生的总成绩。

    无论规矩、巧绝与品德,王葛的品级都为上等。五年间,会稽郡只出了一名上等初级木匠师,今年又有了,不易啊。

    三块不同品级的金制初级匠师牌,是和两箧笥木块一起送来的,就摆在主考官前。牌的形制仿效过所路引,除了将作监的印鉴,上面均刻有王葛的县户籍,年龄,各种匠人考核的重要履历。很明显,往后王葛持这种金制牌外出,不必再办过所。

    副考官八人,分坐主考官两侧。

    不过他们现在讨论的不是金制牌,而是……

    “今年比往年多一考项,这么大的事,提前半点口风不露啊!”

    “官署可没说此举为考核。”

    “哼,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是郡署让考生雕刻规与矩,还是将作监?到底计不计入成绩?刁难的是考生还是考官?

    “已经按规则录取四十名考生,此结果不会改变。”主考官一开口,其余人的抱怨停。“我想了,非官署不明说,可能是将作监的意思。将作监执行的是朝廷令,我等勿再多言。若真不算考核,多此一举做甚?这样吧,取雕刻最符合‘规矩’之意者,在其原品级上提高一级。如何?”

    “若王葛最符合呢?”那王葛就变成特等初级匠师,将作监为她打造的三块金牌,全用不上了。

    主考官捋须:“会稽郡十多年未出特等匠师了,要不是顾忌郡武比提前结束,兵方颜面尽失,她本该被评为特等品级!既然将作监出题,我等当然要执行将作监之令。如果王葛的‘规矩’之意最优,正好借此还她公道!金牌嘛,无此外物,将作监就不看重她了?”

    只会更看重!

    谁人不图名?荆棘坡之战,要么勇夫压制考生,要么考生压制勇夫,结果呢?勇夫输不起,只准匠人败么?

    五百怂夫避战,有的世家子弟脸面都不要了,叫嚣无赖理由,怪小匠娘改良的兵械太凶。岂有此理!

    还有,谢贼曹史不制止勇夫,只顾着把狼钩刺拆卸,急急忙忙运往都亭,连王葛改良兵械的几片木牍都拿走了。取这些的时候咋不嫌兵械凶了?

    戌初。

    王葛闲不住,又制了两把带弯度的刻刀。白天改的垂直刀,剔木时的深度肯定不够,也就略比平凿强。她砸碎好几块石头,挑拣出两块合适的弧形薄片,依旧是揪裤管的麻线,将弧形石片跟碎裂的刀尖紧绑,一圈圈缠的硬挺。

    刀尖肯定是直的,关键在石片的弧上,可沿着球体槽与矩形框中间的缝隙往里探。能多探进一点,就能减少矩形框孔眼直径的扩充。

    这时,陆贼曹那边找到了下毒的隶臣,隶臣也吞食霉饼自尽,结果毒性不够,离死尚远,疾医故意灌了对方整釜汤药。这隶臣被霉饼、灌药折腾的无胆气再寻死,由着陆贼曹询问,问什么讲什么。

    真是出乎人预料,毒饼一事竟然跟匪徒余孽毫无关系。

    原来,王葛在第二考项“征路迂直”时,跟一个匠郎考生结过怨,匠郎被淘汰后一直没离开,他不觉得技不如人,认为自己是被王葛陷害的,如果不是王葛在考核中误导他走错路线,他一定能坚持到最后,成为匠师。

    犯事的隶臣与匠郎是族亲关系,因利答应为匠郎出气,整治王葛。隶臣明白,不管整治一名匠师的举动是轻是重,他余生都不会被免服劳役了,那么不如把王葛弄死,他再自尽。完成匠郎心愿,期待匠郎更善待他的家人。

    作案过程很简单,隶臣本来就是负责煮饭的,他推着食车来制作区,王葛制器专注,隶臣把毒饼默默放她旁边,有看到这幕情景的,也不会往深处想。

    陆贼曹把调查始末告知王葛,此案已破,那匠郎昨天就跑了,不过很快会被缉拿。

    王葛记得那个小人。“征路迂直”考核时,是对方先在地上埋木刺差点扎伤她的,他要真自信本事,会被她虚晃一下的“定位竹简”欺骗吗?只是没想到,嫉恨让人恶到这种地步。

    九月十八。

    天微亮时,考生们就都在制器了。有的雕规器与矩尺,追寻规矩最基础的立意;有的雕方块与圆,中间连接着立柱,寓意天圆地方;还有人雕可旋转的竹蜻蜓,一侧翅上托圆、一侧翅上托方,寓意匠人在规矩上,要讲究稳与平衡。

    王葛不管别人,她的立意,就是规为圆,矩为方,规矩不可分割。开始剔第三孔眼的球形边槽,平凿能达到的深度,一定要达到,因为下个步骤,用改良的垂直刀会更费力。

    巳正。

    换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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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