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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再遇刘泊

    王葛饭量很大,两张麦饼下肚也只有七分饱,这里没有热水,井水冰凉,她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含温和些再咽,出门在外万一闹肚子就麻烦了。

    喂猪、挑水、劈柴,忙活一个时辰后,王葛背上筐出来驿站。只见周围景色秀丽,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水草丰茂。

    她很小心,拔野草时一直远离水岸,累了就歇在树下编织。

    下午申时初,正是旅人投宿驿站的高峰期。她把筐往道旁一放,开始叫卖:“瞧一瞧,看一看,京都传过来的好物:十二生肖猜猜盒。”

    “会稽郡只此一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十二生肖猜猜盒,新奇有趣,长辈、小辈皆可送!”

    “甭管你再走南、再闯北,除了洛阳城,都寻不到第二家!快快来买了啊,整组购买有优惠!”

    有牛车队伍停驻,过来个身穿短打的仆役询问:“卖的什么盒?真是京都传来的好物?”

    “生肖猜猜盒,阿叔请看。”王葛装着漏听后面那句,亮一下展示品,是用灯心草编织的一个掌心大小、方方正正的盒子。盒盖正中有指甲盖大小的提钮,跟盒身分离,盒身底部坠着牛筋草穗制作的流苏。

    只见她轻轻一提盒盖钮,提出一个草编的“羊”,此羊壮硕,头顶俩角,背部穿插一根很细的草辫,上接盒盖,下连流苏。

    她再轻轻把盒盖放回,扣的严丝合缝。

    仆役瞧着倒也别致、有趣,问道:“有蛇生肖吗?”

    “有。”她从筐中拿出一个个草盒,全都打开,无论虎、鼠、猪,编的都带点儿前世卡通的逗趣形象。

    此时又有别的旅人过来,仆役看这小女娘倒是挺实在,就问:“你卖的不是猜猜盒么?都叫我等看了去,还猜什么?”

    王葛抬头一笑,回道:“这猜的乐趣,得留给买主。若我卖它们时还得叫阿叔猜着买,那哪叫买卖呀,叫坑人!”

    其余旅人笑起来。一个挑货郎问:“这猜猜盒什么价钱?”

    “半升粮。成组生肖买有优惠,五升粮或二十五个钱都可。”

    “草编的东西,这么贵?”

    “材料确实不值钱,贵的是工夫。”她找到了蛇生肖,拿给仆役。

    货郎觉得收购这种小物根本没赚头,默默离开。

    有人走,就有人聚。

    仆役说句“稍等”,去牛车边给主人看,并把王葛的“生意经”绘声绘色复述一遍。

    仆役回来的时候,王葛已经开张,卖出虎盒、猪盒各一。

    称粮的“升具”是用灯心草编的,器具中间加了竖隔,一半就是五合(半升),方便实用。

    仆役等她收好了粮,说道:“我家郎主说了,要两组生肖。”

    “好嘞!”王葛本就预备着这样的大客户,筐底几层全是成套的,用专门缝来装钱的结实布袋相隔,小心翼翼拿出来两套,一一验货。

    仆役开始数钱。王葛来县城之前已经从大父口中知道了物价,时下的货币为五铢钱(钱上有“五铢”篆字),五十钱可买一斗米,核算下来,一升米就是五个钱。可怜大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家里只有五百钱,是大父攒下来买牛的,一直压在箱底,从不动它们。

    仆役数出五十个,她激动捧住,深呼吸一下,装进布袋里。

    对方把钱串重新系好后,王葛递给对方一个草盒,声音略带着哽咽说:“谢谢阿叔帮我,这个送你。这是我头一回赚到钱,我会一直记得阿叔的。”

    仆役一怔,冲她点下头,收了草盒。

    牛车队伍缓缓驶进驿站,王葛捏着布囊,感受铜钱的轮廓,欣喜不已。一抬头,发现同乡刘小郎站在丈外静静看着她。

    他上着白色襦,下着绿色交窬裙,背负一个大竹筐,还和两个月前一样,清清冷冷,看一眼就能消暑。

    “刘阿兄?”王葛揖礼。

    “你怎么提前这么多天?”刘泊点下头,过来询问,并拿起一个草盒看。

    “我们村来县城的牛车不多,我就早些过来了。”

    “这个,我买了。”

    “刘阿兄对我有恩,我岂能收你的钱?阿兄可别笑话我了!”

    “你不收,我只能不要了。”刘泊把筐解下,打开一个干净的布囊,拿出两张细面油饼:“我没带米粮,用这个抵,可否?”

    细面的?王葛咽口唾沫,使劲摇头:“我肯定不收的!阿兄要是也不拿猜猜盒了,我回乡后就去打听你住哪,送一筐到你家门口去。”

    刘泊看到她咽唾沫的窘态,浅笑一下,直言道:“其实是我知道驿舍的吃食不好,找个借口给你饼。拿着吧,咱们是同乡,在外照顾是应当的。”

    “不不不,驿舍吃食挺好的,跟我平常在家吃的差不多。”

    “考上匠童后,帮我编样东西,全当还了今天的人情。”刘泊把饼放到她筐中。

    “是。”王葛知道再推让就招人烦了,立刻把饼装进吃食袋里,收拾东西,追上刘泊,问:“刘阿兄也是今次匠童比试的考官吗?”

    “我不够格。匠师等级由最低的匠童起步,然后是匠工、匠师、中匠师、大匠师、宗匠师、班输匠师。匠童考试的考官,必须是匠师级别。”

    “匠童考试仍只注重实用么?”

    “按往年惯例,是。匠童考试的材料、用具都是相同的,规定每人只能选择几样使用,以此保证公平公正。不论多少匠员参赛,总匠童名额只有一百个。”

    “去年落选的匠员,今年也可参加么?”

    “三年之内的匠员均可参加。”

    王葛默默一算,仅参加木匠大类-巧绝技能的匠员,就得有好几百人!

    这时到了驿站门口,王葛重进也需要呈过所证明。驿卒检查完,二人朝离乡区走,刘泊继续刚才话题:“匠童考试没有百姓参与,全凭考官个人喜好定夺,所以你在考试时,一定要在实用之上,制作的与众不同,让考官无法不选你。”

    王葛明白了,个人喜好是没法判定对、错的,最容易作弊!她想赢的十拿九稳,就必须与众不同,让考官不敢作弊,不选她都不行!

    王葛看着依旧风轻云淡,平静从容的刘小郎,不得不感叹:世间确实有品质高尚的贤者!

    贤者帮助弱小是寻常,他们骨子里根本不求回报,且厌倦世俗人情的繁琐,所以王葛知道对方住在哪个院落后就赶紧告辞了。

    黄昏时分,雷电交加。

    桓真三人赶在雨落之前回来驿舍,三人都神采奕奕,到案发地点考察后再梳理案情,就是不一样!

    王恬嚷着:“我先说、我先说!我认为……这肯定是个冤案!”

    桓真:“好,阿恬总结完毕。式之,你说。”

    王恬义愤填膺的下床,冲到门口。

    轰!

    一道大雷盖顶,紧接着,院中响起土石倒塌的巨大动静。

    王恬目瞪口呆,立即兴奋大喊:“我说是冤案吧?雷都劈下来了!”

    桓真二人过来一看,跟东邻共用的院墙被雷劈中,已经倒塌。王葛吓个半死,正站在幸存的猪圈旁,和他三人隔着焦墙相望。

    “咋样、咋样?是不是有冤情?”

    桓真轻踢王恬一脚:“快闭嘴吧,差一点儿就劈着咱们了!”

第16章 人善被人欺

    佝背驿卒穿戴簑具,冒雨过来,桓真三人才不出来淋雨,王葛把筐顶在脑袋上,跟随驿卒在破墙周围查看。

    查看完后,此人说道:“放心吧,雷不会劈同个地方。怎么都得雨停以后才能修补院墙,你们先凑合着吧。”他见猪圈内也掉进好些土石,不客气的一指,交待王葛:“雨停后,将栏内清理干净。猪要是死了,你可得赔的!”

    王葛一听后面这句,大声问道:“你是说,刚才那道雷要是把猪劈死了,也要我赔吗?”

    “岂有此理!”王恬顶着一块木板出来,打抱不平:“你这差吏,刚说雷不会劈同一个地方?你敢一直站在此处试试么?要是你和猪一道被劈死,我替小女娘赔你,如何?”

    “小崽子!”

    “老狗!”王恬举木板就砸。

    变故太快!

    王葛哪能让助她的人跟驿卒干架?她顶着筐撞向驿卒!

    桓真在王恬后头揪住了木板。

    结果就是,驿卒抱着筐掉进了猪圈,险些把王葛也拽下去。

    完了!她求助的看向桓真,不能再装不认识了:“郎君,怎么办?”

    桓真顶着木板,轻言安抚:“没事,有我。”

    王恬这时已经和驿卒互丢大泥巴、对骂。倒是温式之发现了桓真和小女郎有点不对劲。

    桓阿兄平时不喜跟陌生人说话,尤其女娘。莫非认识对方?那何时认识的?在哪认识的?哎呀,这趟没白出来,有点意思了!

    “小崽子!你等着!”驿卒不再吃眼前亏,从王葛院子那边爬出猪圈,边骂边逃。

    王恬得意大笑。

    桓真嘱咐王葛:“放心回去吧。”

    王恬一拍胸膛:“有我等在,你不必怕!”

    “是。谢诸位郎君。”王葛给他二人行礼,再向门口的温式之行礼,从院门出去返回自己院。

    “铁风!”桓真一喊,铁风从房顶溜下来。“处理好此事。”

    王恬好生没趣的瞥眼铁风,回屋。

    温式之则舒了口气。出门在外,最怕难缠小鬼,有部曲处理就不必担忧了。

    铁风应命离去,暗道:怪不得刚才打量小女娘眼熟呢,原来是贾舍村遇到的那个。

    王葛回屋坐了两刻钟后,就又有驿卒来查看院墙了,没打扰她。她放心的同时,苦笑一下。贫民百姓为何常见卑微之态?只因为卑微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呀。如果没有几个少年郎君相助,那驿卒得寸进尺,不知道要怎么使唤她。

    关键是,她明知表现的越软弱、就越遭欺凌,就能反抗吗?

    根本不能!

    此处是驿卒的地盘,想整她、想恶心她,有的是损招。她想在此蹭吃、蹭住,就必须卑微!

    这就是底层百姓的死结!

    所以,她必须冲击匠师之路!也必须让阿弟读书!双管齐下,才能解开卑微的死结!

    念及刘小郎的提醒,以及匠员选拔时她得到的种种教训,她不会再自负,如何才能利用有限的材料、工具,制出让考官不得不慎重以待的作品呢?

    已经入夜,一道道雷闪映亮粗葛布糊就的薄窗。

    雨声更密了!

    屋内越来越潮闷,王葛打开门透气,就这样看着一会儿光亮、一会儿黑雨的夜空出神。又一道光亮照清她面孔时,她的唇角正泛着笑意。她想到制作什么了!

    隔壁,三个少年郎无视可怕的雷鸣,继续讨论白天探查案发沿途的心得。

    王恬:“还是我先说!我们为啥不进城查县令死因?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失踪的江小娘子!”

    桓真:“因为我族叔已经上任,正在查你所说的。”

    王恬头痒,抓挠两下,道:“哦,就是说,我等不查这个,就没得查了。”

    温式之:“岂止没得查了!咱们要是进了县衙,可就身不由己了,桓县令说不定给咱们安个捣乱罪名,派人遣咱们走。其实你们不觉得孟氏之死,才是整个案子的源头么?按阿恬说的顺藤摸瓜,这根藤,说不定在孟氏之死上!”

    孟氏即江县令之妻。

    桓真:“今日我们探查的小道,是去女娲庙的必经之路。官道宽,两旁的树枝没有斜过路径的,孟氏肯定从小道开始遇害!令史的验案记载为,孟氏只有脸部受重创,鼻腔中有血、有碎肉屑,证明她确实是在昏迷中不断遭到树枝刮蹭,这个过程里,将脸上的血、碎肉,吸进了鼻腔。”

    王恬:“那段有砍伐痕迹的荆棘丛,就是孟氏从生到死的完整距离!哼!”他气的一拍膝头,“江县令的几个儿子实在愚蠢,为了泄愤,把荆棘枝全部砍断,结果是毁坏了案发现场!”

    温式之:“可惜了附近的桃树,当日一定大片盛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被迫目睹了一场惨剧。”

    王恬:“打住,别酸了!虽然我们查不到更多的证据,但我已能肯定,凶手是江县令。他为了外室常氏杀妻,江娥为母喊冤,他怕官名受损,就把江娥藏起来了!”

    温式之:“那谁杀了江县令呢?为何不是江娥杀父,畏罪自戕或逃亡?”

    王恬:“所以,有两个凶手!杀孟氏,江县令与外室常氏得益!但常氏只是一个妇人,没有作案能耐,所以必定是江县令动的手。而江县令死,谁最得益?得益者就是第二个凶手……坏了!桓阿兄,你族叔接任县令一职,会不会是他……”

    咣通!

    桓真把王恬踢下床:“这话也能乱说!”

    “唉呀!水漫进来了!”王恬的裈裤一下被浸湿,跳回床板叫道。

    桓真打开屋门看看院子,说道:“不是漫进来,是门槛漏水。”

    温式之气道:“此处驿站的官员该参!离乡区到处都破旧失修,驿卒仗势欺负弱小百姓,上梁不正,何以教底下小吏?是吧,桓阿兄。”

    王恬没听出对方话里有话,重重“嗯”一声。

    桓真也没听出来,反而突然想到一个线索:“桃林?”他目光炯炯道,“孟氏死时,桃花正大片盛开,如果在牛车拐上小道时,她听到车外有人呼喊桃花在开,肯定会掀开车帘!不对,不对……”他又自我否定,“主车后面还跟着仆役乘坐的牛车,就算给孟氏赶车的车夫没察觉车厢偏移、被荆棘刮到,后车还能看不到?”

    温式之:“可惜时间过去太长,已经不能凭车辙判定。”

    王恬拧着裤上的水,说:“要是能找到孟氏乘坐的车就好了,兴许还能发现点线索。”

    桓真摇下头:“江县令早将那辆车烧了,要不是杀牛犯法,他恐怕连牛也……牛……”

    温式之:“牛?”

    王恬:“牛又不会说话,能查出什么?”

第17章 参观考场

    桓真三人清早离开驿站后就没再回来,王葛每天在野外摘野草、拔野藤,专心练编织,怕惹人嫉妒,没再在驿站外卖东西赚钱。

    直到五月初四,瓿知乡木匠大类-巧绝技能的匠员,共计五十八人集合在驿站,她都未再遇见过刘泊,想来刘小郎早离开了。

    负责这些匠员的乡吏恰巧姓木,他说道:“前两年,咱们乡只考上两个匠童,一年一个,希望今年至少也能考中一个。”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张青。前两年分别考中的匠童,跟张青一样也都是“头等匠员”。

    木乡吏:“这不光是你们个人的荣誉,也是乡里的荣誉。虽然规则允许你们还可以报另外一门大类的考试,但如果木匠类被取中,另一门没取中,待贴出榜来,你们的匠童等级会被标上‘次等’!而‘次等匠童’,考下个级别‘匠工’时,肯定会吃亏!”

    王葛暗想:制约手段真是高明啊,如此一来,只有真通两门匠技的匠员才会尝试。

    木乡吏待下方的窃窃私语平静些后,继续道:“肃静。若还是坚持再报一门匠技的,现在就报名补录,过后不补。”

    鸦雀无声。

    木乡吏满意道:“明日起早在此院领早食,早食过后,一起乘车去考场,走时带上所有行李,如果考场那边允许住宿,就不再返回驿站。”

    王葛一直以为考场在县城里头,没想到在郊外一个私人庄园附近。

    听木乡吏介绍,庄园名为清河庄,主家姓王,高墙建的比驿站还要深远宏伟。高墙之外,有一条人力凿之的清渠,雨季时蓄水,天旱时灌溉。

    渠畔一侧是茂盛果林,红红绿绿,灿烂至极。另一畔风吹草动,羊群绵延。

    真令人羡慕与向往呀!

    车队缓缓从清河庄东边的宽土道过去,又行了两刻钟后,到达考场。

    考场很大,用高高低低的木柴圈起,场地中搭着好多高台,高台上堆满了物资,都搭着油布,离的太远,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场地外搭着大小不一的帐篷,铺着密密麻麻的草席,这是别乡匠员已经住在了此处。

    王葛等人都很兴奋,从一辆辆板车上跳下,牛板车是租的驿站的,由乡所付资,将人送到后接着就离开。她无亲属陪同,尽量跟紧木乡吏。

    通往考场正门的道路两侧,热闹的几乎和集市似的。

    木乡吏见小匠员们被一个个果摊、食摊吸引,就边走边解释:“这些果蔬是清河庄培育、或从远方运来的。刚才路过的清渠河畔有固定的集市,每月十五、月底,许多商人、货郎都会赶来,买清河庄的树苗、粮种,还有牛羊。”

    王葛看到一些反季果蔬,一时间都恍惚了,这跟前世的菜市场有何区别?五月份竟有卖茄子和南瓜的,敢相信吗?

    食摊将烹熟的南瓜切成小块,蘸了糖水售卖,一小块卖两个钱!敢相信吗?

    价格之高,丧尽天良!

    还真有好些长辈给小匠员们买了尝鲜!

    嫉妒使人面目丑陋。王葛捂紧钱袋子,别过脑袋不看:啧啧啧,谁没吃过南瓜似的!

    不过南瓜不是明代才传入中原的么?怎么大晋朝就出现了?

    木乡吏跟看管考场的游徼呈上过所证明后,游徼清点匠员人数。

    清点完后,一名游徼引领众匠员进入,随行的亲属在场外等候。

    “你等面前的几处高台,都属材料区。竹类有慈竹、桂竹两种;木类有榉木、樟木;草类有蓑草、蒲草、芦苇;剩下的则是藤条、荆条、树皮等。考试时最多可选两类材料。提醒你等,藤、荆条、树皮属于一类。”游徼细心解说的同时,分别掀开油布,让匠员们看到这些充足贮备。

    到了工具区,油布下盖着的轮廓明显不一样了,工具都盛在筐内。

    游徼道:“工具有锤、刀、钳、尺、锯等,就不一一说明了,总之很全。另有辅助材料麻线、苇絮等。工具跟辅助材料相加,每人最多可选六类。”

    在场地走动一圈后,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可见比赛场有多大。地面已经被划了一块块四方格,就是匠员考试时所处的位置。

    离开场地后,木乡吏率众人找到偏僻点的地方,铺席,围坐。他说道:“你们共比三场。具体日期为初七、十二日、十七日,每场考五天。前两场,场场都要淘汰一半人数!最后一场,选出榜上百人。”

    竟然比三场?!

    不止王葛惊讶,其余人也是。

    有个陪同的长者急道:“大人,这和往年不同呀?”

    往年规则为:根据参赛人数分为一百组,分三拨比赛,每拨也是比五天。九名考官监督一组,评定上、中、下三个等级。每组评出的最高分者,就是匠童!

    也就是说,按往年规则,匠员只上场一回。

    木乡吏很无奈:“乡所也是前日才接到此讯息,不允许提前告知你等。你们大概也听说江县令被害的事了,这个嘛,新县令上任,肯定会颁布一些新策新规。不必忧愁!只要你们匠技扎实,规则怎么修改都不怕。”

    一片不满的“啧啧”声响起。

    这是匠技扎实不扎实的事么?小匠员们都是憋着大招,预备一举夺取匠童的,如今要憋三大招才行!能一样吗?这还不单单是临时加题的问题,原本预备的大招,谁敢放到最后一场?要是开场就被淘汰掉怎么办?

    接下来,木乡吏告诫众人:队伍这两天就歇于此,可在附近游逛,不可靠近清河庄,如返回驿站或去县城,必须报备;此处也绝对不可点火,否则驱逐!说完后,木乡吏自去找瓿知乡的同僚。

    王葛记准此处位置,开始闲逛。食摊售卖的主食种类很少:蒸饼、水引面(面条)或馎饦(面片汤)。

    酱类很多:肉酱、果酱、豆酱、韭酱、鱼虾酱、蟹酱。咸、甜、酸、辣口味均有,甚至还有苦味的。

    王葛驻足在一个“清河庄收购”竖牌处。此地停着一长排牛板车,看车的郎君大多都三十余岁,有的给牛喂草,有的躺在车上打瞌睡。

    其中一人过来,问道:“女娘是匠员吧?”

    “阿叔,我是。”王葛笑盈盈回道。

    “比赛中制作的物件成品,可来此处售卖,保管比卖到县城实惠。若能榜上有名,收购价格更优。”

    “借阿叔吉言,过后我一定过来。”

    王葛开心不已,又找到了生财之道。

    此时,远处的清河庄内,王恬正趴在床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咝”声,不服气的望着墙,恨不能双眼能透视,替自己破开这憋屈的牢笼。杵的脑袋累了,他就偏着头嘟囔:“桓阿兄,你可真虎啊,比我还虎。亏我一开始还担心,怕连累你们陪我闯祸、挨揍。没想到,是你连累我!这回我算长见识了!”

第18章 不如鼓

    王恬为何挨揍,还得从三个少年进县城开始说。

    桓真带着他和温式之去拜见那位刚上任的族叔,以学习查案为由,请求重查孟氏之死。没想到,桓县令已经将江县令家的血案查的差不多了。

    两桩命案,凶手只有一个!是江县令的长子江城!

    原来妇人常氏,根本不是江县令的外室,而是江城的。

    孟氏打听到常氏的居舍,带人去捉夫君,不料,捉到的是长子。自此后,孟氏几次三番的威胁长子,让长子跟常氏斩断孽缘,送常氏远离。否则,孟氏会亲自下狠手,处理掉常氏。

    孟氏万没想到,长子已经被常氏迷的神魂颠倒,竟谋划了一场弑母大戏!

    孟氏惨死后,江县令看出长子的不对劲,逼问后才知道自己养了怎样一个畜牲!但这是他的儿啊,还能杀了江城么?不但不能杀,还得替这逆子掩盖罪行!江县令不顾女儿反对,将妻子匆匆下葬,将其仆役全打发到偏远农庄,连妻子死时乘坐的牛车都毁掉了。

    然而,江县令的姑息养奸,反倒把江城养成一个真正的恶魔!江城为了保住外室常氏,已经杀了阿母,还差阿父吗?

    于是,他趁阿父熟睡,刺其心口,令江县令当即毙命。然后,他再把最后的绊脚石,一直质疑阿母之死的小妹江娥,杀死后埋进菜园,制造江娥潜逃的谜团假象。

    至此,他就可以等尘埃落定,等过个几年,人们都忘记此命案后,纳常氏为妾就顺理成章了。

    之所以说桓县令将两桩血案查的差不多,是因为江城还没有招出弑母的具体情节。不过对方死撑也没意义了,最多三天,定会招供。

    桓真三人不甘心白折腾一趟,于是恳求在狱吏陪同下,提审江城,尽快结案,也算他仨没白来踱衣县一回。

    桓县令治务繁忙,也想尽快结案,就允了。

    谁知道桓真进了监狱,不耐烦江城装疯卖傻,抽出匕首就要活剐对方!桓真的小名不愧叫掳须儿,是真敢下死手啊,说剐就剐,一招虚的都没有!

    甚至,江城把二十几年做过的坏事全招了后,桓真都没停手。

    桓县令大怒,将从侄、温式之、王恬各打了二十棍,并将他们的罪责快马加鞭送往各自长辈处。

    温式之最怂,在罪犯被活剐时就吓晕了,后被棍子打醒,而后又被打晕。

    王恬被送往自家的清河庄,等待阿父派人来接。等待他的,将是更严厉的惩罚。

    次日一早,木匠大类-巧绝技能的六百余匠员开始领号牌,统计第一场考试所用的材料、工具。

    下午,考场东、西、南、北四个入口均竖起大鼓。这四面鼓可不叫“计花鼓”了,叫“不如鼓”。每淘汰一个匠员,从门口离去时,自己拿起鼓锤敲一下,寓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考场从此时开始封闭,不允许匠员进去参观。有上百人在场内穿梭,搬运竹秆、木头等材料。他们都穿着最劣质的粗麻短褐,无论男女,头发均不束、不盘,乱蓬蓬的披散,被削短垂在肩膀位置。木乡吏说,这百余劳碌者均为“隶臣妾”,大多是被亲属犯下重罪,连坐而充刑,男为“隶臣”,女为“隶妾”,以服役赎罪。

    隶臣妾役期满后,则成为庶人。但他们仍和普通百姓不一样,这类庶人的后代不允许考官、也不能考匠师,只有种地和服兵役两种出路。

    闲话不再说。初七,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寅正,天还黑黢黢的,瓿知乡一众匠员就由木乡吏带到考场南门,排成长队缓慢进场。所有匠员只允许携带铺盖,凡夹带工具、火种者,当场剥夺终身考试权利。

    男匠员由游徼搜身,女匠员由隶妾查验。好在匠员们都很谨慎,没有被查出不合格者。

    顺利进场后,木乡吏赶紧一一安排考试位置,并让每人将材料上覆盖的油布揭开,核对各自的材料是否有缺失,现在报缺失还来得及,过后不补。

    木乡吏也真是辛苦,就这样围着偌大的区域兜来兜去。

    王葛的材料为:竹类、草类。工具及辅助材料为:蔑刀组合,锯,木锤,竹尺,麻线,苇絮。木乡吏走到她这边时,她赶紧汇报:“齐全。”

    所有人都汇报完毕后,木乡吏大声嘱咐:“谨记考试规则!辰初开始,十一日的酉初结束。考试时长为五天,尽量不要主动提前离场。把拨给你们的材料都用上,最起码给考官留个好印象。再有,不要被淘汰的鼓声影响。好了,数年学艺,在此一举,望你等都能坚持到最后!”

    他话音刚落,各个方位的游徼就开始呐喊:“非匠员者离场!非匠员者速速离场!”

    木乡吏匆匆离去。

    “考试开始!”

    张青的区域在王葛前方,她一边搬动竹秆,一边观察对方先干什么。

    张青利用盖在材料上的油布搭建雨棚。这是小赵匠师教他的经验,如今气候炎热,又是雨季,搭雨棚哪怕不为遮雨,也可以遮阳。

    这就是有师长教导的好处。王葛有数了,也开始搭建棚子。先锯下四截桂竹秆,每截底部削尖,站到蒲草堆上,用木锤将竹秆砸进地里。再用麻线搓绳,将油布四角绑在竹秆上头。如此,一个简易的油布棚就完成了。

    如果从上空俯瞰整个考场,像张青、王葛这样做的匠员至少占三分之二。

    张青搭完棚子后就开始蔑竹了,看来他真正的手艺也是竹编,不是草编。

    王葛见对方没再有别的准备工作,就不再关注张青。

    要用竹子创作匠品,首先得熟知各类竹秆的特性,才能区别它们最适合做什么。

    桂竹:因竹身生有斑点,也叫斑竹。它们的秆壁厚,分量重,密度高,竹材坚韧,适合做棚架、农具、家具。

    慈竹:因新竹旧竹丛生,如母子相依,所以叫慈竹。它们的梢端弧形弯曲,竿壁薄,常用来编织生活用具。二至三年的慈竹,可将其篾成细竹丝,利用竹针等工具编织成价值非常高昂的工艺品。

    这两个月,王葛一直在用野山的毛竹、镰刀充当蔑刀练手,无论制席、制筐,她想锻炼、或者说想唤醒的,是“劈蔑”基本功。

    她有好多年没摸过竹编的专用工具了,幸好跟前世用的相差不大。这就是传统手艺人的好处,如果缺少哪些工具,只要有能替代的材料,都可以自己制作。

    第一场比赛,必须十拿九稳。既要显现匠人扎实的基本素养,也要有能吸引考官的创新。

    她的作品之一,就是蔑桂竹,编织一件组合量器:斗、升、合、龠。量器是这个时代上至朝廷、权贵,下至寒门、小户必备的称粮工具。要编织此类物品,一要准确掌握其容量;二要结实、耐用,容器内部必须光滑平整,万万不能称完谷粮、倒出去时,残留谷粮。

第19章 竹匠与竹子

    蔑匠无论制作什么,第一步都是选料,此次考试由县里统一提供竹料,就省了“选竹”这个步骤。

    所以现在第一步为“锯竹”。这可不是指将竹秆直接锯成一段段,而是只锯两端。目的是除去竹根节过短的地方(指地下茎那端),以及竹梢过细处,尤其慈竹的梢端绝大多数是弯曲的,必须锯掉。

    第二步是“滚竹节”。用蔑刀将竹子的节疤全部削平,因为这个过程中,手要一直转动竹身,所以叫滚竹节。

    第三步是“破竹”。从竹子巅部的中间位置起口,破开一节后,就不必再用蔑刀,站起来用手向下压竹身,就能利用竹子自然开裂的惯性破竹。破的过程中如果发现不对称了,就把变小的那半竹身转到上面。破到最后两节时,放下竹秆,用脚踩住底下的一半,手执另一半竹身往上提,就彻底一分为二了。

    第四步是“分层”。要点为:对称等分。因为对称才能最大程度的利用起竹子本身分裂的惯性,不必花大力气就能将竹秆对劈、对劈、再对劈。这也是人们将节节胜利比喻为“势如破竹”的原因。

    分层后的蔑条粗细没有规定,只看匠人想编织的物件要求。不过每次对劈时,蔑刀始终要跟竹面保持垂直!

    王葛劈的很专心,不知不觉,重摸蔑刀的手生、不适应,都一点点消失了。从适应这把刀后,它随着每次竹身裂开的“咔”声,开始唤醒它的主人的匠师基因。

    王南行……

    前世,她是竹编匠师王南行!

    咔!竹身分裂。

    咔!竹身再分裂。

    日头在地面竹篾累积的过程中,也渐渐移向正中。气温急剧升高,王葛汗流浃背,脸上也是如此,但她浑然不觉。

    咔!

    咔!

    就是这种蔑竹的脆响,是那样的悦耳,每一声都能挑起骨子里的兴奋,加速匠师血液的流淌!

    咔!咔!咔!

    蔑竹的脆响,不仅代表着匠师接下来的呕心沥血,也寓意竹子即将凤凰涅槃!

    竹匠与竹子,绝不是屠夫与羔羊,而是相互的成全!

    分配午食的隶妾将食篮默默放到王葛的区域,她这时才知道已经晌午了。

    午食是一张蒸饼,还有一个装满水的竹壶。竹篮、竹壶是赠给匠员的,可循环利用,渴了去找隶臣妾加水。

    吃饱后,加水的路上,她去了趟茅房,或许是女娘少的缘故,茅房不算脏,墙根竖着两根可疑的竹片。王葛腹诽,这谁呀,才半天就拉粑粑!

    回来后继续蔑竹,这就是竹编手艺的特性,头两天几乎就是蔑竹丝,每根都要用刮刀打磨数遍,令竹丝更均匀、光滑。

    黄昏时分,淘汰匠员的鼓声响了,是此场考试的第一声“不如鼓”。

    所有匠员的心都随鼓声剧烈跳了一下,这证明考官进场巡视了!

    咚!第二声鼓响。

    距离刚才的淘汰才隔了不到半刻时长!

    因为什么淘汰?不是至少三名考官同时评出“下下等”的分数么?考官评定等级如此果断么?

    王葛也免不了胡思乱想,她所在的区域还看不到考官们的身影,只看到隶臣妾们推着独轮木车开始送晚食了。

    她不再蔑竹丝,挑出一些细的竹管,制作此场考试,她的第二件作品:连发双排吡啪筒!

    在前世,盛产竹子的地方,很多小孩都会自制吡啪筒这种玩具。在懂得气压原理后,制作起来甚至不需要什么技巧。

    充当“吡啪子”的小球用泥丸就行,打出去不用心疼的拣回来。

    九个考官簇拥而来,七男二女,全部为木技能之“匠师”,他们有的擅长木工,有的擅长竹编。来到张青小郎的区域,他们大多颔首微笑,赞扬几许。

    张青的作品中规中矩:竹席。

    但越是中规中矩之物,越能比较出匠功高低,还有-技艺传承!

    主考官的匠师等级为“中匠师”,见多识广,认出张青的编织手法,跟其余匠师考官讲道:“这是会稽山赵氏独有的镜蔑编织法,蔑丝极细,待竹席编好后,光滑似镜。”

    张青听到考官提起传承师门,立即放下手中活,起身。

    主考官欣慰一笑:“你继续。走吧,咱们再看看别的。”

    他们来到王葛跟前时,天色已暗。

    王葛将蔑的竹丝整整齐齐堆叠,众考官的眼都毒,一下就看出这个匠员蔑竹丝的速度有多快了!而且竹丝细度一致,这得是长年累月才能蔑出来的经验!

    个别考官甚至轻轻“咦”了一声,可见有多惊讶!

    主考官在竹丝上正、反一摸,光滑无竹刺,更证明此匠员绝非表面功夫!

    “考生叫何名字?”

    王葛刚才就乖乖站在一边了,立即回道:“考生王葛。”

    “你手里拿的什么?”

    早等着此问!她双手托举着吡啪筒,回道:“吓唬老鼠用的,我自己乱琢磨的物件。”

    “吓老鼠用的?演示一下。”

    其实这时候,只有包括主考官在内的三个考官,对这个看起来像个“井”字的竹管支架感兴趣。

    “是。”王葛早在筒前端塞好了泥丸,往双排竖管(漏泥丸用的通道)各塞几个泥丸,然后左手把住下排竖管,对着侧方空地,右手使劲推双排活塞。

    两声不分先后的响亮之声:啪!

    两个泥丸以肉眼根本看不到的速度,打到地面,砸出俩小坑。

    众考官……

    “咳咳,请考生再演示一遍。”

    第二天“打鼠筒”就被呈到桓县令处。

    桓县令试验了几把,说道:“此物蕴含的道理其实不难,难在谁先思考、运用到!这个匠员记录下来,只要其余制品达到中中等,录其为匠童。”

    门下掾史是桓县令上任后辟举的吏员,此人意味深长的一笑,多了句嘴提醒:“这名匠员是个小女娘,姓王,名葛,来自瓿知乡贾舍村。”

    “贾舍村,王葛?是阿真私自找中匠师,作弊录取的那个?”

    “是。”掾史赶紧又说:“属下已经将那位中匠师送离咱们踱衣县了,如今此考场的主考官姓郑,没有问题。”

    “我所求,是考试的公平、公正!不因阿真的关系,放任一个匠技不足者滥竽充数,也不会因为阿真的关系,令有匠技天赋者埋没于乡野。”

    “是,属下这就去告知郑考官。”

    “等等!”他斜倚凭几,微蹙着眉,慢悠悠的思索道:“王葛既知道此次匠童考试改了规则,要比三场,那她为何选择在第一场……就制出这种绝对能吸引考官的巧物?莫非……呵呵,跟郑考官说,让他在此考生面前,透露出想淘汰掉对方的意思。我倒要看看,她是否还能制出比这……还要好的巧物!”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

    桓县令又试玩了几把,难得勾起几分童趣:“打鼠筒太难听了,此物一推一打,应该随其声音,叫……吡啪筒。”

第20章 知母莫若子

    咚!

    咚!

    南门、东门的“不如鼓”几乎同时敲响,代表又有两个匠员被淘汰了。

    这是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官们首次分为两拨巡场:一拨为主考官带领三名副考官;另一拨为五名副考官。

    每个匠员都会给予评分,要淘汰掉三百多人,因此“不如鼓”响的格外频繁,巧合时,就会像现在一样,出现两鼓同敲的情况。

    郑考官一行四人走向瓿知乡匠员区域。

    “考生张青?”

    “是。”张青惶恐站起。

    “留。”郑考官一个字,张青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随考官过来,轮到王葛紧张了。那个“打鼠筒”被考官拿走后就再没还她,也不知道起没起作用?

    不过她的主作品“组合量器”也完工了。

    许副考官拿起此物,众人细细核查,评定级别。

    先看此物制式:侧面为梯形,上口、下口均为正方形。整体均为蔑编,缝隙微小,无论眼观、还是触摸,都非常平滑。

    再看实用价值:将此物大口朝上,是一个“斗具”;把它颠倒过来,小口朝上,则为一个“升具”。

    主体的两侧,编有两个圆环手柄:一个手柄的环细,是卡住“合具”的;另一个环粗,中间的孔隙小,是卡住“龠具”的。

    众考官知道,此物是效仿莽朝发明的“嘉量”。

    缺少最大的“斛具”,恐怕不是考生来不及编织,应该是这小女娘谨慎,害怕“嘉量”属国之重器,私自编织、哪怕只效仿其形,也会犯忌讳。

    没看她脑袋越垂越低么?

    郑考官说道:“按以往惯例,瓿知乡只有一个匠童名额。论基本功,你比张青扎实,但你年纪比他长,你现在的基本功,不一定能胜过几年后的张青。”

    王葛左手的小拇指已经抠在掌心,等待下文。如果考官觉得她的匠技威胁到了张青,要淘汰她、保张小郎,直说就是,不必跟她讲这么多。

    果然,对方又道:“你真正的优势,是第一天做出的机巧之物,证明了你的创造天赋。此场让你过,接下来,还需更好的展现你独有的天赋。”

    “是。”

    考官们离开此区域后,副考官之一问道:“此考生的基本功,在所有匠员中都算得上拔尖,张青过个几年够呛能赶上呀?”

    郑考官:废话!我不知道么?县令让我吓唬王小娘子,我能怎么办?

    傍晚酉初,第一场考试结束,共淘汰匠员三三一人,留下三百三十整。

    瓿知乡算上王葛、张青,留取十二人。

    被留取的匠员必须把制作的成品带走,不得留在场内。还要找各自的乡吏更换号牌,每场被淘汰,号牌均归匠员所有,这也算一种资历证明。绝大多数匠员是考不上匠童的,但凭借号牌,总比普通匠人容易当佣工。

    终于出来考场了,木乡吏收走王葛等人的旧号牌,更换完新牌后,说道:“你等今夜不得乱跑,明日卯正从东门进场,比赛区域更换,比赛所用的材料不变。所以个别匠员注意调整第二场的材料用量,不要到第三场时发现没有可用的了。”

    随着齐唰唰的“是”,木乡吏露出欣慰笑容:“也不要总绷着,到附近逛逛,天黑后回来此处即可。另外,清河庄正收购制品,你等可去看看,增长见识。”

    小匠员们跟着家中长辈走开,木乡吏这才拿出钱袋,递向王葛:“天黑前回来。”

    “我用不上钱,麻烦大人再替我保管,我现去把这个卖了。”她笑盈盈摇着头,抱起竹编的量器,赶紧往清河庄收购点走。

    一路走着,王葛发现百姓不但没减少,还更多了。尤其收购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不光匠员在问价,更有远地赶来的各类买卖人,也在跟清河庄互通生意。

    “王阿姊,快,这边人少。”张青喊她,他阿父紧跟在旁,一手抱着竹席,一手护着儿郎。

    王葛过来,礼貌的叫人:“阿伯好。张阿弟。”

    “女娘一人就敢来县城,比我家阿青强!”张父四十余岁,天生一张喜庆脸,夸的王葛抿着嘴笑。

    她立即夸回去:“张阿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小郎呢!”

    张父心花怒放,张青害羞脸红。

    不一会儿,轮到他们。张青制作的竹席卖了一百个钱,父子二人高高兴兴的去食摊了。

    王葛的组合量器卖了一百二十钱,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赶紧把刚赚的钱再交给木乡吏保管。

    次日天气不好,十二个匠员随木乡吏从东门进入时,天黑的不正常,幸好考生们搭的雨棚也随材料一起移过来了。

    整个比赛范围缩小,北门和西门封闭,只留东、南出入口。

    开考时刻,雨也下起来了。

    桓真腚上的疮伤终于结痂,这一起来,又裂开少许。可他仅微吸口气,还是缓缓走到窗口,推开窗,看雨丝顺着一溜溜瓦檐飞淌。

    人间罪恶,岂能只由细雨洗刷?更需雷霆手段!

    他身后的矮案上,摊着两份简册,是昨夜写的江城弑母的详细记录。他活剐江城时,匕首上有锈,导致对方仅隔一天就筋脉拘挛,抽搐不停而死。详细口供只能由他带伤书写。

    第一份简册,写的是江城弑父的动机。

    当江县令逼孽子说出弑母的来龙去脉后,气急攻心,立即做出烧车之举,因为江城在牛车里动了手脚。不过很快江县令就后悔了,只因烧车之举,会成为更大的破绽!

    这才促成了江城最终弑父!他阿父不死,不但会拿常氏泄愤,万一廷尉府下来查案,询问为何烧牛车怎么办?他阿父会怎么回答廷尉府?到时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交待他弑母的事?

    第二份简册,是江城弑母的细节。

    孟氏坐车有个习惯,喜欢独处,从不让婢女进车。她坐的长榻,铺着厚垫子,左侧部分被江城改了,里头的绢絮不平,坐着不舒服。如此一来,孟氏就一直坐在长榻右侧,靠着右车窗。

    孟氏还有个毛病,晕车,为了防呕吐,车中的匣子里一直放有果脯。果脯就是江城动的第二处手脚,被泡过迷药。

    第三处手脚,就是桓真等人怀疑的牛!孟氏那辆车的老牛,右侧两条腿被扎了微小竹刺,拉车时越走越往右沉,导致孟氏晕车严重。

    所以出来县城不久,孟氏就吃了许多果脯,陷入昏迷。在昏迷前,她还因为格外恶心难受,特地斜倚窗边,尽量透气。

    主、仆两辆牛车驶上官道后不久,江城的小厮装扮成旅人,驾着牛车就尾随上了。

    当孟氏乘坐的前车先拐上开满桃花的土道时,小厮驱牛,疾速超越,就这样隔在了主、仆牛车的中间。

    然后,小厮大叫着“驾、驾”,假意要超越前车,实际目的,是长时间并道而驰,将孟氏的车往路边荆棘丛里挤。

    似这种土道,两侧根本不夯实,加上老牛听出小厮的声音,随着一声声“驾”,越跑越疾,车夫根本拉不住。

    孟氏的脑袋就这样在车窗处颠来颠去,被荆棘枝划了个稀巴烂,至死都一声没吭。

    此案之后,江城率兄弟砍伐荆棘,并非泄愤,而是江城恐惧那些荆棘上染着阿母的血,有一个斜枝上,还勾挂着眼珠子。

    所以,孟氏之死,跟桃花林没任何关系。

    她之死,只因为……知母莫若子!

第21章 制作唧筒

    雨越下越大了,王葛坐在蒲草堆上,开始制作本场考试的第一件物品:唧筒。

    也就是灭火水枪。

    最简易的唧筒跟注射器原理一样,外部一个套管,内部一个拉动杆。将拉动杆绑上苇絮作为阻力,来回拉动,就能把水吸进套管内,再推动拉杆,将水喷出。

    王葛很快就将简易唧筒做好了,周围都是水坑,她很惬意的玩了几把。接下来就要仿照前世在故宫博物院看到的,青铜制“水铳式唧筒”,做一个竹制的消防水枪。跟刚才的简单版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利用大气压力差吸水。

    这种铳式的,使用时要配合一个水缸,将唧筒立置在水缸中,通过抽拉,水从底部进入套管内腔,再压下套筒,内腔中的水受压力所迫,从顶端喷出,可灭九丈高度左右的火灾(此时一丈约2.42米)。

    可惜四周水坑的积水都太浅,没法试验。完成后,只能先搁一边。

    王葛从现在开始,要正儿八经制作第二件物品了:蓑襞衣。也称“袯襫”,数百年后才称其为蓑衣。

    郑考官虽然提醒她多制作机巧之物,但万一是随口说说、万一是诓人呢?

    大晋朝跟前世可不一样,前世人民生活富足,生产技术先进,蔑匠引以为傲的技能产品,全被各种流水线、廉价材料所替代,导致传统手艺无用武之地,渐渐断了传承。

    如今的大晋,生产技术掌握在朝廷、权贵手中,底层百姓急需生活用具和农具,就只能自己制作。

    前世制作蓑衣的匠人比蔑匠还要少!

    王南行那时专门跑到沂蒙山区,跟一位上了年纪的朴实匠人学习的。她单独制作第一件时,用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后来发到朋友圈,欣赏的、点赞的密密麻麻,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购买,哪怕问价的都没有。

    材料充足,这件蓑衣她选择蓑草搭配芦苇杆制作。

    蓑衣的第一步,从领口开始。王葛先在撑着油布棚子的两根竹秆间拴根麻绳,然后一绺茅草、一绺茅草的在绳上打结。每续一绺草时,都要从麻绳底下续、向上翻。每打完一个结,都要压均匀、收紧,使领口锁扣的排列紧凑而整齐。

    第二步,增绺,也就是蓑衣的主体。这一步的近千个锁扣,必须达到横成行、竖成列,手艺但凡生疏,至少得编个十天半月。

    夏日的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两天。

    下午雨停,艳丽太阳跳出云层,将东边天空耀出一轮彩虹。

    咚!

    “不如鼓”敲的可真赶趟,考官们是踩着雨停来巡查的。不出王葛所料,郑考官把两个唧筒都拿走了。

    “滋水筒?”桓县令觉得简易版的那个,看上去跟打泥丸的“噼叭筒”差不多嘛,可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滋水?

    桓县令又看向那个长杆滋水筒,他命掾史按照王葛讲述的使用方法,将此筒底端向下,竖放在水缸中。

    然后,掾史把住筒身,桓县令亲自抽拉上端的套筒。

    哧!

    扬程至少八丈远!

    二人懵逼!

    桓真的声音在后响起:“族叔,此为何物?”

    桓县令见从侄抱着一堆简册,先问:“都写明了?”

    “是。”

    “此为滋水筒。”

    “我以为是灭火用的。”

    桓县令跟掾史一对视,脑中思路立即拓宽到一个新境界!是啊,滋水滋的再高再远有何用?打水仗吗?可是用在灭火上,就非一般意义了!

    “不错,就是灭火用的。”桓县令一笑。

    掾史抱过简册,告辞。

    桓县令问道:“式之的伤恢复的怎样了?”

    “谢族叔手下留情,他也好利索了。”

    “唔。就是又要预备跑了?”

    “他不敢了。”

    “呵!”

    “侄儿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这回你等惹的祸,说严重些,触犯的是国律!好在你等年幼,不然就不是二十棍能算了的。”

    “可江城畜牲不如,本就该死!”

    “天下该死的人多了!都和你似的,拿起屠刀随意砍杀吗?谁又知道你的心中有无恶魔?谁来评判你有无公权私用?”

    桓真紧抿唇,不说话。

    “我知你嫌我这个族叔多事,过几天,你阿父的信应该能到了。到时你想赖在这,我还不留你呢!”

    “王恬呢?我想见他一面。”

    桓县令不理他,拿起那个小滋水筒,抽水、滋水,抽水、滋水。

    “族叔。”

    桓县令仍不说话。

    “族叔,我错了。”桓真老老实实揖礼。

    桓县令轻“嗯”声。

    “这滋水的小管子,我也想玩一下。”

    “二选一。要滋水筒,还是见王恬?”

    “要……滋水筒吧。”

    清河庄,王恬被五大三粗的部曲扔进马车,飞驰而离。

    “停下!我要见我桓阿兄!让我见桓阿兄一面我再跟你们走!”王恬大喊大叫,都喊破音了。从阿父派来的最凶悍的部曲来看,他回到山阴县(会稽郡的治所在山阴县)肯定要遭大殃!

    唉,如果他知道桓真为了个滋水筒就放弃跟自己相见,心里得是啥滋味。

    五月十七。踱衣县的匠童比试进行到最后一场。此次有一百六十五个匠员参加,留取一百人,作为今年踱衣县的匠童。

    王葛的材料就剩下蒲草是全的了。

    那就制作一张蒲草席子吧。鉴于郑考官喜好机巧之物,她先用剩余的竹子边角料,制作了一些火折子外管。

    前世,火折子是在南北朝--北齐后期才出现的,利用的是物理学的复燃原理。懂得这个原理后,无论里面的火绒,或缺氧的外管,制作起来就较简单了。

    不过当下的晋朝已经改变了历史轨迹,南瓜都提前出现了,火折子会不会也提前出现?

    郑考官过来了,观察王葛的编席手法,暗暗赞叹:此考生的草编基本功,确实也拔尖!

    可惜啊,新任县令偏爱机巧之物,非得逼着他这个主考官睁眼说瞎话:“此场制物……只有一张蒲草席么?”

    王葛一副紧张模样回道:“材料不够了,只够制一张席。”

    郑考官反而如释重负:县令大人,这可不是我没吓唬人家,是材料不够了。

    “嗯。那就好好制席。”

    “是。”

    郑考官为弥补前两场吓唬过她,好心的告诫:“地上不要太乱,废弃的材料要收拾到一起。”

    王葛把火折子外管一一拣起,难为情的说道:“我家里穷,就用边角料做些火折子管。”

    “无妨无妨,凡能制出的物件,考试结束后都允许你等……等……等等!什么火折子管?”

第22章 头等匠童

    好歹给我留一个啊!

    王葛无语,她给郑考官简单讲述了在贾舍村时,她是怎么自制的火绒:将苎麻浸泡后,去叶,锤扁纤维;加上苇絮后再一起锤烂,晒干;刮点泥墙上的土硝末掺进去,将麻纤维彻底碾碎,用草丝包裹,卷成一个长条,放进竹管;点燃后吹灭,盖上竹管盖。

    以后每次使用时,打开盖子吹两口气,火就能重新燃起来。

    然后郑考官就把所有的小竹管都拿走了!

    再然后,它们被搁到了桓县令案头。

    五月二十二,贴榜。

    王葛当之无愧居于匠童首位!这个名次是另有称号的:头等匠童!

    张青在第八十九位。

    瓿知乡榜上有名者,高达七人!

    今年的匠人考试成绩,各大类别均跟往年天差地别,原因嘛,大家看破不说破:那就是以权谋私的江县令死了,往年各乡镇榜上有名者少,是因为名额都被江氏瓜分了!而新上任的桓县令铁面无私,各乡各镇才能平分秋色。

    “大喜啊!”别乡的乡吏向木乡吏道贺。

    “同喜同喜!”木乡吏嘴都笑歪了。“你乡录了几个?”

    “九个。”

    木乡吏的开心指数直线下滑,他赶紧指着第一名“王葛”的姓名,扬声道:“头名考生,是我瓿知乡的!哈哈哈哈……”

    县衙后院。

    温式之吹燃了火折子:“着啦、着啦!哈哈!”

    桓县令把研究火绒的任务交给族侄和温家后辈,俩少年秉着将功补过的心态,做事很上心,将火绒按照材料组成不同,分类记载,并记录下每种火绒的使用差异。

    王葛制作的那种,因为材料有限,肯定是最差的。

    好用的,必须添加硫磺、松香等助燃物。为了掩盖火绒燃烧时的难闻气味,还可添加香料。

    所以一个好用、燃起来无难闻气味的火折子,绝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起的。

    俩少年在“火折子”的发明中,也算立了一功,待他们回洛阳后,肯定不用挨揍了。

    “可怜恬弟了。”温式之摇摇头。

    桓真:“这话,咱们路过山阴县时,到他床头说。”

    桓县令隔着老远就听出俩少年的幸灾乐祸。“火绒制出来了?”

    “族叔。”

    “桓叔。”

    桓真二人揖礼后,展示火折子已经研制成功。

    桓县令忍着心中大喜,说道:“你二人有功!式之,你去前院吧,温府已经来人了。”

    “是。”温式之揖礼告退,给桓真留下“你自己保重”的一瞥。

    “族叔有话?”桓真一边问,一边把记录火折的简册卷起,系好。

    “你父的信已到。”桓县令负在背后的手递出,是个粟色锦囊,绳结处粘有泥封。

    桓真打开,内置的帛书上是阿父的笔迹,只是里面的内容……糟糕!阿父这回是动真格了!他也不用想着去山阴县笑话王恬了!

    “族叔。”他若无其事状把帛书装回锦囊,掖进袖袋,拿起装置最好材料火绒的火折子,出主意:“火折子的外管可以换成铜制,灭火水枪的竹制外管是否也能更换?那样一来,喷水的高度或许还能再高一截!”

    桓县令意味深长一笑,说道:“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我预备在踱衣县整顿乡兵,定下十个驿亭为屯营试点。这可是个绝好的历练机会,你既好兵略武艺,如此机会不要错过啊!”

    桓真:“我还未成年。”

    “未成年正好!明年起,朝廷要在各州增设少年护军营,要求年纪不超过十五、官级五品以上的子弟、至少一年乡兵履历,而后通过乡、县、郡、州层层考校后,才能录取!阿真正合适。”

    桓真尴尬道:“族叔……已经知道了。”

    “你父命人带来的……”桓县令得意的竖起二指,“是两封信!还有两名医者,一名金疮医、一名折伤医!给我的信里,多一条内容!”

    桓真静默,知道族叔没憋好屁!

    “就是你若再跑,被我逮着,可打折你一条腿。我管打,二位医者管治!阿真啊,护军是多少兵士梦寐以求的进阶之道,你从今后就收敛野性,在踱衣县好好呆着吧。何时考入郡护军,我才任你走。放心,这期间,我会视你为亲侄!”他拍下桓真的肩头,拿过火折子,悠哉而去。

    “对了,”他回头道,“温家派来的总管,看上去挺生气,应是直接押送温贤侄出发。你不送上一送?”

    桓真顾不上哀叹自己,风一样跑出去,可惜温家的马车已经驶离县衙。

    小伙伴的这一别,竟长达两年多。

    温家的马车驶出西城门时,王葛背负大筐,自东城门而入,终于来到了县城。她每隔一会儿,就不放心的摸摸腰带上系的钱袋子,沉甸甸的,真是又兴奋又忐忑。

    二百七十个钱,应该够给大父抓药了吧?

    木乡吏告诉她,城内属“本草药铺”和“华佗药铺”最大、药草最全,还告诉她,药草只分等级,但同等级的价格肯定是一致的!如果有以次充好、哄抬价格者,官府的处罚非常重,所以王葛不必担心上当受骗,去哪家药铺买药都可。

    木乡吏的话让王葛一路上都在想:这是晋朝?这是古代?经济制度也太规范了吧!要不是没有精盐、甚至连个火折子都没有,她真怀疑当年那位武帝也是个穿越者!

    前方就是神农药铺,写着店名的窄木板竖挂墙壁一侧,跟墙面平行。王葛在门口就闻到浓郁的药味,进来后,药童询问:“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有没有治腰疼的药?”

    “新伤还是旧伤?”

    “旧伤。”

    “可有湿寒症状?比如阴雨天时易腰疼。腰疼时,胸口是否也有闷症?是从背部以下就疼,还是只有后腰疼?是后腰两侧同时疼,还是只有骨头疼?触摸骨头可有突起?背是否驼?现在病者能走动、翻身么?那躺时可以俯仰屈伸否?能正常解手否?”

    王葛被药童问出一脑门子汗,幸亏她灵魂是个成人,来前仔细询问过大父的病症,不然白跑一趟了。

    抓了药出来,想着药童嘱咐的熬制之法:煎药时,要添加大量猪脂,煎好药后绞去渣,待药冷却后,就会形成黑色膏状,敷在腰后。可以用干净麻布敷在药膏之上,隔绝衣裳。

    这,这不就是膏药吗?

    王葛自嘲,自己明明是穿越者,却总在这个古时代显得跟土包子似的。

第23章 还债

    一共抓了五付药,每付五十个钱,如此就只剩下二十个钱了。王葛很知足,只要能把大父的腰症治好,哪怕缓解点疼痛,这钱就没白花!

    不过这趟出门让她明白了,县城里的买卖是以货币交易形式为主,只有乡野,或者和摊贩、货郎的小额买卖,才会以货易货。

    王葛加紧赶路,两天后到达乡镇。

    此时天快黑了,她又投宿到乡亭驿舍,不过没遇到那个喂猪老丈。天一亮,她来到最初相遇刘小郎卖草鞋的地方,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他来。

    王葛只能向乡邻打听:“请问前段时间,给匠员选拔比赛做考官的那个刘小郎,是住附近么?”

    就这样询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刘泊家的位置。来到他居住的窄巷,两侧院墙内,全是吱吱嘎嘎的纺车声。

    第五道门……她站到了门口,轻轻敲门。

    门开。

    刘泊、王葛四目相对。

    他手上沾有墨迹,微一笑,瞬间阳光好像都清和了。“来还债的?”

    “嗯!”她落落大方点头。

    少顷,她把筐卸下,告辞。

    刘泊一提,没想到这么沉,王小娘子背着这么重的东西从县城走回来的?

    任氏停下纺线,问:“刚刚是何人?”

    “今年县里的头等匠童,半月前,我去都亭驿站取阿父托人捎回的简牍时,和她遇到过。”

    “那怎不请人进来?”

    “她曾欠我个人情,是来还债的,还要赶回贾舍村。”

    任氏笑一下,继续纺线。儿郎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他愿说便说,不愿说,她从不勉强。

    刘泊拿开筐顶覆盖的蒲草,顿时怔住。任氏扫过来一眼,也讶异。原来蒲草底下,竟是整整齐齐、数百根竹简!凡能看到的,无不削磨的平整光滑。

    任氏轻声道:“这可费了不少工夫啊。”

    刘泊拿起一枚简,可以想像出王小娘子篾竹片时认真的模样,她能在兼顾比赛所用的同时,还把竹料中最好的留下来篾成一条条简,再大老远背回来送给他,真是……反让他又欠她的债了啊。

    傍晚前,王葛终于回来贾舍村,感受到村邻前所未有的热忱。

    原来,她考上匠童的讯息,乡吏已经特意来村通知,还拨给王户一贯钱,作为头等匠童的奖励。不仅如此,匠童所在户的力役可以减半,也就是说,王二郎很快就能回来了。

    “阿姊!”王荇扑上前,被王葛一把抱起来。

    离家这么久,她最想念的就是阿弟。“让阿姊看看,呀,咋瘦了?”

    “想阿姊想的。”

    王葛额头碰碰他的小脑袋瓜,舍不得放下,抱着他和家人打招呼:“大母,阿父,三叔,从弟,从妹。”

    小贾氏、姚氏脸上的干笑比哭还难看,这死丫头,又特意略过她们,臊着她们!

    贾妪着急道:“快进屋,你大父算着你该今天回来,从一早上就开始问!虎头快下来,别累着你阿姊。新妇还不快去烹食?三郎,还不扶着你阿兄!”

    一行人簇拥着进屋,里屋小,二房的王禾、王菽,三房的王竹、王蓬、王艾五个小辈留在外间。

    王翁起不来身,可瞧见长孙女了,放下心,紧接着心疼。老人家眼睛都泛红了:“虎宝回来了?虎宝,快坐下歇歇。”

    王葛一听大父声音都变调了,自己立刻也哽咽,放下阿荇,跪到大父跟前,眼中含泪,泪中含笑,笑中有坚毅:“大父,孙女回来了。孙女,做到了。”

    “做到了,对,做到了!做不到也没啥!大父早知道你能做到!”王翁一时间语无伦次,欣慰的不得了:“阿葛啊,你给咱王家挣脸了,待你二叔回来,咱家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贾妪、长房父子都跟着抹泪,尤其小阿荇,嘴唇、下巴抖的跟包子褶似的。

    王三郎犯愁的瞅瞅阿父、望望阿母,不知道咋劝是好。

    王菽一直倾听着里屋动静,默默拭泪。原来从姊是这样的厉害!争气!原来小女娘只要肯吃苦,学会手艺,就能像儿郎一样给家里挣脸!

    很快,里屋又一片笑声,是王葛在讲考试的事,听到她编的一张蒲草席卖了一百个钱时,众人都惊呼,直道“不敢相信”!再听到竹制斗具、升具卖了一百二十个钱时,更掀起沸腾!

    王葛这时看向搁在一边的药包、猪脂包,说道:“然后,我揣着那些钱进了县城,给大父抓了五付药,每付药五十个钱。这种药得拿猪脂熬,我就在乡镇又买了二升猪脂,钱就……花光了。”

    木头人王三郎终于开口了:“这么贵?!”

    几包草药要二百五十个钱!谁不嫌贵?贵到都超出了一家人的认知!但王三郎就这样急赤白脸的嚷出来,王翁能不伤心么?

    王葛趁着伙房柴火旺,赶紧去杂物间找出落灰的小陶灶熬药。

    王荇将阿父扶回屋,再回来给大父轻轻揉腰。他小小的手掌,轻轻的手劲儿,正适合稍微不得劲就疼痛难忍的腰症。王翁想着,以后分家了,总归是要让长房养老的,伤心就慢慢缓解了。

    伙房内。王菽蹲到王葛跟前,才帮着添了一根柴,就被小贾氏蹶了一脚,训道:“伙房就这么大,都挤在这干啥?”

    “阿母,我跟从姊学熬药……”

    “你又没本事赚钱买药,学这有什么用?你要有孝心,就帮忙烹饭!哭什么哭!一天到晚拉了个哭丧脸,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早知道生你这么个丧气东西,我就该求女娲娘娘,把你塞回肚子里!还不起开!挡路!”小贾氏出来伙房就闭嘴了,生怕叫阿姑听到。

    王菽是老实性子,眼泪汪汪的跟王葛诉苦:“我学会烹食了,可大母只让我种地,有空就练编织。我该听大母的话,还是阿母的?”

    王葛哪能不明白大母的意思,俩叔母一个赛一个的懒,上山种地,谁能一天到晚总盯着她俩?还不如让她们一人一天的轮换做饭、挑水、打扫院子,这些都是摆在明处的活,少干一样都不行。

    于是她道:“家里的活,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干哪个都行。不过晚辈肯定要听长辈吩咐,若是干了活,还让大父大母添堵,不如不干!”

    王菽点下头:“我明白的。”

    “别哭了。我都回来了,明早开始,还是我烹早食,这样你阿母、三叔母就能少抱怨点。”

    “我跟从姊一起!”

    “不用。一个人能干的活,何必多搭一人。你踏实种地,隔三差五的跟我学好编织,比啥都强。”王葛把一半猪脂添到药釜里,搅动着。

    天越黑,火从灶孔中透出的光越是红艳。可再红,也不如阿母血崩时那渗透床板的颜色刺目!刺心!

    小贾氏,姚氏,你们欠我们长房的债……终于该还了!你们长年言语刻薄,挤兑我阿母,讽刺我阿父,让我阿母去世前走的那样不安心!她害怕一儿一女要被其余两房苛待,以致死不瞑目!甚至我阿弟也险些夭折!

    欠债……还债,天经地义!今后你们这对恶妇,就等着被亲族渐渐唾弃、离心吧!

第24章 泼姚氏

    夜里,王荇早早钻进阿姊的被窝。王葛这次离家时间太长,小家伙这是想念的狠了。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想给他仔细讲讲外头的经历,可她太累了,不知不觉声音迷糊,睡着了。

    咚……

    咚……咚……

    梦境黑的可怕,唯有鼓声炸着她的耳膜,每敲一下,余音都回荡好半天。怎么又梦到鼓声了?再世为人,心理承受能力变得这么差?竟然考一回试就做一回噩梦!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王葛絮絮叨叨,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还是克制不住害怕,如履薄冰的探路。

    咚……咚……

    听鼓音,不止一面鼓,一会儿响在左方、一会儿响在前方。

    她选择朝前去,走的浑身都冒汗时,终于看到大鼓了。它高高悬空于黑暗,底下连支架都没有。

    “咚!”紧挨在她背后骤然响起巨音!这一声太大,似鼓又似雷,她惊悚回头,什么都没有。

    忽然!前头的鼓面被撑破,一只手掌探出来,揪住她,要将她揪到鼓内!

    一声轻“啊”,她从噩梦中脱离出来。

    “阿姊别怕,阿姊别怕哦。”小阿荇竟然没睡,轻拍她的手臂哄她。“阿姊把噩梦说出来,说出来它就不灵了。”

    王葛欣慰的笑笑,以前哄他的话,被孩子反过来哄了。“没事儿,阿姊就是梦到驿舍里的老鼠了。”

    “哼,我掐腰一站,它们就吓跑了!”

    王葛笑死,再说道:“我还梦到一只大蜘蛛。”

    “我一脚就能跺死它!”

    “可蜘蛛跟水缸一样大哩。”

    “那,那咱跑吧。等它饿瘦了咱再回来。”

    王葛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笑,夸道:“原来虎头已经这么勇敢了。”

    “嗯……可阿姊还是比我勇敢。阿姊,我不喜欢你先勇敢,我想快快长大,我先勇敢。然后,我站在阿姊前头,那样你就能想勇敢就勇敢,不想勇敢也没关系了。”

    王葛一怔,阿弟眸子里的清澈水光,是黑夜都挡不住的明亮。

    清早,王葛在第一声鸡鸣中起身,王荇也不睡了,倒完阿父的尿盆,赶紧来大屋帮大父母倒尿盆,再到伙房打水洗漱,然后重回大屋,爬到大父床上给他捏背捶腿。

    王翁觉得腰疼减轻了,就试着慢慢坐起。

    贾妪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虚空拜拜神农炎帝,夸道:“亏了阿葛舍得从县里抓药,贵是贵,可也真管用!”

    王翁还是心疼钱:“把钱直接拴我腰上兴许就管用。”

    “混说什么呦!”

    王荇被大父的打趣逗的直往后仰,小嘴赶趟道:“孙儿以后要挣好多好多钱,全交给大父,大父就再也不腰疼了。”

    “哎哟我的乖虎头!”王翁乐的见牙不见眼,精神更好了。

    今日轮到姚氏干杂活,她磨磨蹭蹭出来时,柴火气、豆子粥的味道都传满院子了。

    二房每次都是王菽先起,姚氏看着王菽端着尿盆经过,阴阳怪气的挑拨道:“阿菽啊,快回去再睡会儿吧,反正你从姊一回来就抢活干,显得咱们一个个跟吃闲饭似的。”

    王菽缩肩走了个来回,硬着头皮装听不见。

    王葛舀上一瓢水,去茅房那边,倒到阿父的尿盆里,端着咣荡两下,冲姚氏大步走过来。

    “哎?你想干什么?”

    “泼水!”

    “你敢?啊!”姚氏尖叫,被泼个正着。

    王葛扬声:“叔母就知道编排瞎话,侄女帮你洗洗嘴!”

    “不要脸的贱皮子!我打死你!”姚氏这一身骚,咬牙切齿的去抄笤帚。

    贾妪站出来:“再吵吵都滚出去!”

    “阿姑!她泼我!”

    “早食阿葛不许吃!”

    王葛:“是。”

    “才罚她……”姚氏刚不服,贾妪已经回屋,把屋门重重阂上。

    姚氏怒火中烧,狠狠瞪回王葛。

    王葛脸上冰冷:“三叔母要还动手,肯定不是少吃顿饭那么简单了。”

    “贱屦子!王葛你就是欠抽欠踩的贱屦子!缺阿母管教的狗东西!早晚得报应!”姚氏喝上再被姑舅训斥,也要破口大骂,撒出这口恶气不可。

    大屋,王荇扒着麻窗,一直看着阿姊返回伙房,才放心舒口气,坐回大父身边。

    次大屋,王大郎握着拐杖的手,青筋直蹦。

    屋檐下再吵吵嚷嚷,也不能断了地里的活。

    五月下旬,正值庄稼要紧时候,既然俩叔母轮换着干杂物,那王葛就得跟去种地。

    路过村西时,不知道谁家一大早的就哭声震天。贾妪见王葛朝那个方向瞅,就告诉她:“是贾槐家,他昨日和村邻去野山那边伐木,晌午天热,就下河戏水,谁知道……唉,找到时早断气了。”

    王菽胆小,光听这种事都害怕,紧贴着大母走。

    王禾想吓唬王葛,故意阴森森道:“听人说,捞上贾槐时,泡的漂白,那皮皱的,一蹭就掉一大块……”

    结果没吓着王葛,吓着了王菽,小女娘嚷着哭音抱住大母。

    贾妪“啪”的把王禾拍了个踉跄:“听谁说、听谁说?贾槐也是你叫的?再编瞎话吓唬姊妹,等你阿父回来,看我不叫他收拾你!”

    王葛才不搭理王禾,感叹道:“那葛阿婆以后的日子难了。”

    “可不是嘛。”

    葛妪只有贾槐一子,贾槐的新妇那么多年也只育有一女,以后孤儿寡母的,恐怕只能给地主家当佃户。

    到了田头,立即投入劳作,谁还顾得上感慨别人家。

    这个时代的自耕农,绝大部分只能靠天吃饭,尤其这片山坡不临水渊、没有井,就是挖了沟渠也蓄不住雨水,只得祈求神农保佑风调雨顺。

    前世的王南行不懂农事,今世的王葛一样不懂,她紧随大母,边学边干。

    胡麻最易长蚜虫,只要嫩叶卷缩了,那叶子背面肯定已经生满蚜群。大母教王葛,用烧艾叶的办法就能薰杀这些害虫。还有一种防虫法,就是在田旁种植一些害虫不喜的苎麻。

    薰一遍艾就已经接近晌午了,姚氏蔫头耷脑的来送饭,吃的时候,她挤出讨好的笑,问贾妪:“阿姑,以后早食我和姒妇多做些,各人都捎带着午食吧?每天这么来回折腾,实在费事!两个来时辰呢,这俩时辰,我都能把家里的缸挑满了。”

    小贾氏附和着:“就是、就是。”

    贾妪冷笑:“以前阿葛做这些活时,我不是没提过,新妇,你二人当时怎么说的?”

    姚氏一点儿也没觉得难为情,好像早晨根本没跟王葛大闹过一场似的:“都怪我、都怪我!阿葛心大,不会跟自家人计较的,是吧?”

第25章 王二郎归家

    王葛压根儿不瞧对方,说道:“大母,天越来越热了,来回送饭确实遭罪。”

    姚氏、小贾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盯住君姑。

    贾妪:“那明日起就改了吧。”

    娣姒二人心花怒放,互打个眼色。

    黄昏归家时,贾妪带着小贾氏、王葛、王禾绕到葛妪家看了一下,灵棚就搭在院墙东侧,王葛没敢挨近看。

    葛妪家在村里属于最穷的,土院还是最原始的泥砌结构,当中搀着茅草;灵棚对面堆的杂物乱七八糟,都快高过墙头了;主屋瞧不出什么,侧居遮窗的草席垂落,烂掉一大块;院墙四周的地面全是杂草。

    王禾偷窥到王葛在出神,悄悄退后一步,“啪”的拍她左肩一下子,闪到她右侧。

    王葛直接朝右回头。

    王禾“哼”一声,又没吓住她,真没意思!

    因为这不是正式来吊唁,贾妪宽慰葛妪几句,客气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带着王葛几个离开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回来后才发现王二郎也刚刚归家。

    贾妪彻底没愁事了,又笑又哭,捶打儿郎的肩头,王禾难得乖巧一次,拱上前撒娇叫着“阿父”。

    小贾氏隔着儿女望向夫君,看夫君终于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反倒欲语还羞。

    谁知,王二郎掠过她,对着王葛兴奋的说:“阿葛!你可给二叔挣脸了!你们不知道,乡吏通知我可以提前回来时,那些役者有多羡慕,他们齐唰唰看我的眼神啊,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他越“啧”越自豪,若身后有尾巴,此刻恐怕能摇上天了!

    小贾氏“哼”一声:“不沾你侄女光,你役期也快满了!”

    王二郎被她扫兴,瞪过来,小贾氏可见的哆嗦下。“我、我帮娣妇盛饭去。”

    王葛、王二郎随贾妪往主屋走,王葛说道:“幸亏二叔回来了,给大父熬药的猪脂快没了,二叔明日去乡里割三升回来吧。”

    王二郎一个趔趄:发生了什么?

    三升猪脂?!家里这些年吃过的猪脂加起来够三升吗?

    没多会儿,贾妪从二郎手里扯回那贯钱,重新塞回箱底。

    “一贯啊……真是一贯钱!”王二郎闻闻手中残余的钱味儿,晕晕乎乎的好似还在梦中。“真是乡里赏阿葛的?”

    “哪能!是赏你的!”王翁白了没出息的二儿一眼。

    王荇一直偎在大父身边,“噗哧”一笑,躲到大父肩窝处。

    王大郎侧着耳朵听,笑意也浓了几分。

    王二郎窘脸,赶紧岔开话题:“明早我就去乡上,天黑前肯定赶回来。”

    王葛:“咱还是打听一下,看谁家明天赶车进乡吧,那样二叔就不用走着去了。”

    “走道怕啥,我走惯了,有车我也不搭!”

    贾妪出主意:“要不我去问问张户,他家阿仓跟着阿葛学手艺,搭他家牛车,又不拉货,他还好意思要脚力钱?”

    王葛:“大父,大母,阿父,二叔,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事。前段时间,谁来学手艺我都教,是因为我着急用材料练手,但往后不能这样了。村里孩子跟着我学编织,咱是好心,可他们学个一、两年,考不上匠童,甚至连匠员名额都争不到时,会不会不感恩,反怨咱?”

    王翁先明白过来了,嘱咐贾妪:“以后都不许在外头吹嘘阿葛的事!再有来学手艺的,不管送啥东西,咱们都不许贪。而且先跟他们说清楚,考匠童不容易,阿葛能考上也是运气。”

    他稍稍迟疑,补充句:“张家小郎是近邻,推不开就算了,阿葛考上匠工前,不再收徒!”

    王葛点头:“大父说的对,就是这个意思。谁真心愿学,自己带着够用的材料来,咱不撵人,但也别收人家的东西。免得到时他们干啥啥不行,再赖上咱!赖咱说大话,鼓动他们学编织。”

    贾妪气坏了,仿佛已经看到有人赖自家:“咱可真是一番好心哪,他们自己手笨,还要赖上咱?到哪说理去!”

    突然,老两口和王葛不约而同的看向王二郎,后者臊死了,赶紧保证:“我定管住新妇的嘴!也跟三弟说明白!”

    不是王葛过度揣测人心,而是以贾舍村的条件,普通庄户人家根本走不通匠师这条路!

    就拿今年木匠大类的一百个匠童名额来说,匠员里头七选一啊!一旦超过十岁没考上,这条路就废了!

    到时村民能没有怨言?

    他们只看到王葛能考出来,就以为考匠童也就这么回事儿,谁能晓得她是带着手艺投胎的!

    所以学艺没关系,自家绝对不能收礼!

    次日,王二郎揣着三十个钱离开家门,这一路把他担心的,但凡有风吹草动,都怕窜出个抢钱的。他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反倒跟贼一样。

    这三十个钱,是贾妪从以前攒的那五百钱里取出的。老人家的想法很奇特,总觉得那一贯钱是完整的,哪怕花掉一枚、以后再补上,也不完整了。

    大母在路上叨叨她的道理,王葛很赞同:“这贯钱绝对不能破开,要留着买牛!”

    “就是、就是!”

    姚氏这才知道君舅的药得加猪脂熬,越听越觉得心口疼,跟被刀剜一样!

    三十个钱啊!全买成猪脂熬药!天哪!咋不遭报应呢!

    张户一家赶上来了,两家要同行一段路。

    张菜小声问王葛:“你都考上匠童了,咋还让你种地了?”

    “这几天腾不出工夫进野山伐竹,地里的活又不等人,我肯定要出力啊。”

    “也是。唉,阿母嫌我懒,我以后也要天天去种地了。”

    你的懒还用嫌吗?王葛不想跟他独处,就一直跟紧大母。

    张菜的阿母孙氏也是沙屯嫁过来的,她示意姚氏走到一边,打听道:“你阿姑有给你这侄女相看的意思没?”

    姚氏还在心疼那三十个钱呢,没好气儿道:“阿姑偏心长房,我可不敢问!”

    “她无母,你是她叔母,问问不是正常么?对了,过些天我回趟沙屯,你要往娘家捎东西,只管跟我说。”

    姚氏眉开眼笑,暗暗开始盘算。

    贾妪和张菜的大母魏妪正商议着哪天一起去葛妪家吊唁,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开始小声叽咕贾槐的新妇年纪轻,肯定要改嫁的,葛妪脾气暴烈的很,到时说不定得闹场风波。

    王葛有滋有味的听着八卦,遗憾两家的地头不在一块,很快就分道了。

第26章 货郎寻来

    五天后,王翁已经能在院里自如走动。

    下午未初时,院外有人喊:“这是王匠童家吗?有人在家吗?”

    姚氏没从东厢房出来。

    王翁暗骂句“懒妇”,牵着王荇出院门。

    门前的东西道上,围了好些村邻和孩童。

    原来是货郎进村了!

    这货郎驱的是骡板车,径直从乡里赶来,脸上晒的通红。他的板车中堆满大大小小的竹器,席、筐、篓、篮应有尽有。车中央竖着几根竹搭的货杆,杆上挂的商品琳琅满目、花花绿绿,格外吸引妪、童!既有随风而转的染色风车、拨浪鼓、羽毛毽子,也有展开的彩色窗麻、绣花布囊,更有实用兼美观的竹笠、竹伞、彩色系带的圆头木屐、长皮靴子。

    “是王葛小娘子、今年县里头等王匠童的家吗?”货郎客客气气问王翁。

    “我是她大父。你是?”

    “老丈,我姓刘,是乡里的货郎。我想每月从王匠童这里进一些竹器。”

    王翁和虎头不愧是亲祖孙,这一大一小,鼻翼同时夸张的翕动,王翁腰上最后那一点不得劲,彻底好了!

    货郎闻名而来收货,这明明是桩能让王户得益的大好事,姚氏、小贾氏却跟吃了苍蝇一样糟心。

    因为君舅直接发话了!以后仍是王葛留家里干杂活,编竹器挣钱。合着姚氏二人争取的不必上山送午食的好处,竟让王葛拣了便宜!

    气煞人!

    夜里,东厢房,姚氏嗓门猛的提高:“谁知道真货郎、假货郎?人家滋个屁音就当真(针)是吧?她王葛想种地就种地,想呆家里就撵我?凭什么?!我好歹是她长辈!咋就得事事让着她?”

    “还花那么些钱买啥专门劈竹子的刀?镰刀不够她使吗?合着这家里就我们不配用钱,她一个没几年要嫁出去的女娘倒金贵上了!”

    “得过一贯赏钱又咋样?我们又沾不上光!再说了,一贯钱够花一辈子么?这些年长房瞎的瞎,弱的弱,他们喝西北风活过来的吗?咱们替他们出的力,折算成钱也不少吧!合着我们这些只知道出力的老实人,就该只往外出、不往里进是吧?”

    越骂越来气,姚氏拽开门、被王三郎拦腰扯回去,房门就这样咣当几下后,睡神王蓬又是第一个遭殃,被揍的嗷嗷哭,最小的王艾跟着嚎。

    王竹把幺妹抱出来,怨愤的瞅向次大屋。

    王葛不在屋里。她挑着水进院门,纳闷阿竹咋抱着阿艾站在院里,刚撂下桶,对方就过来把俩桶挨个踹翻。

    “你干什么!”她急忙揪起桶,晚了,水淌的干干净净。

    “都是你!凭什么一家人都得让着你?”王竹梗着脖子,真想补她一脚才解恨。

    王艾再受惊吓,哭的更尖利。他急忙哄幺妹,一边委屈的自己抹泪。

    王葛要不是顾忌小王艾可怜巴巴的,真想把桶扣王竹头上。

    王三郎一瘸一拐的跑出来,把王竹往屋里拽,歉疚的扔下句:“三叔马上帮你挑。”

    幸亏王葛没把三叔的话当真,东厢房的门重重阂上后,清早才打开。

    王三郎被姚氏掐的不轻快,一直龇牙咧嘴的走路,走几步还疼得咝口气。

    王翁老两口也一宿没睡好。新妇泼辣,但这是儿郎屋里的事,老两口咋管?管多了就结仇喽!

    再者,王翁自觉这次确实理亏,他花了一百二十个钱,从货郎那买了篾具,这篾具就是给阿葛的,新妇觉得家翁行事不公,嚷嚷几句很正常。

    还是他家二郎有本事啊!

    小贾氏也嫉恨,恨的鼻子、嘴巴都不在一条线上了,但王二郎一记眼刀威胁过来,小贾氏立刻缩肩塌背,还得没活找活干的装勤快。

    早食过后,王翁冷着脸回屋。贾妪说道:“阿葛先别收拾,虎头也坐下,我说个事。”

    姚氏就知道昨晚不可能白闹一场,得意不已。

    果然,贾妪说道:“我们做姑舅的,不偏不倚。昨天给长房花了一百二十个钱,也不能叫次房、三房吃亏,一会儿二郎、三郎来主屋拿钱。”

    王二郎:“哼,阿葛赚那一贯钱时,咋不见有人攀?!”

    姚氏:“要按兄公说的,长房吃的粮还有我们三房种出来的呢,难不成我要让长房全吐出来?”

    没等王葛反驳,小贾氏先不愿意了!

    “娣妇真是巧嘴,那三房吃的粮还有姑舅、还有我们次房种的呢!”

    “都住嘴!”贾妪喝斥:“今日分了钱,这事就此掀过,谁要再提、再作妖,别怪我告到乡三老那!”

    乡三老掌乡里民风教化,姚氏这才知道害怕,急忙朝夫君打眼色,替她说句好话。

    王三郎嘴巴刚张开,被阿母一瞪,又闭紧了。

    “都过来吧!二郎扶着你阿兄。”贾妪起身,三个儿郎随她在后,进来主屋。

    那串散钱已经放在地面的草席上,王翁侧躺于对面的木床,背对他们,一动不动。

    贾妪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叹了口气,才跪坐下来。

    王二郎先扶大兄跪坐阿母正对面,然后坐于大兄左侧,王三郎老老实实邻着二兄坐。

    贾妪解开绳结,有多少钱,她一清二楚,仍然一个、一个的再数一次。

    “这是盖完屋院以后,一点点攒起,攒着买牛的。原先一共五百个,给你们阿父买猪脂煎药花掉三十。三郎若不信,可问你二兄。”

    王三郎羞愧的眼周一大圈都红了,直摇头:“阿母!我……”

    贾妪制止他说话,鼻间也酸涩难忍,继续道:“昨日给阿葛买篾具,花掉一百二十个,剩下三百五十钱。”她说完,给二郎、三郎面前各拨过去一百二十枚。

    王三郎头垂的更低。

    二郎把钱往回一推:“阿母帮我存着!”

    王翁猛的坐起来骂:“都拿了钱给我滚!”

    包括贾妪在内,全都被他吼的一哆嗦。贾妪低声撵人:“快走吧、快走吧!大郎留下。”

    王大郎却道:“二弟、三弟稍待。”

    他摸向腰间系着的布囊,取出一根狭长竹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一长串圆圈,能看出画的是“钱”,朝阿母方向一递:“阿母,虎宝昨晚刻了许久,说是打的欠条。你数数,正好刻了一百二十个钱。篾具,算我们长房向二老借的,一年内一定还上。”

    王三郎顿时结舌:“大、大兄?”

    又无措的看二兄:“二兄?”

    王二郎看阿弟这一脸窝囊样,只得捧钱站起:“这钱,儿先拿走了。”

    三郎大松口气。回屋后,姚氏欢天喜地,拿出准备好的结实麻绳串钱、数钱。王竹蹲在阿母跟前,一会儿看看这些钱,一会儿看看阿母。

    姚氏其实最疼长子,把系好的钱串塞给王竹:“儿也数数!”

    “嗯!”王竹拨拉着钱币,指尖相触的一次次,越来越觉得阿母闹这一场是对的!

    一旁,王三郎抱着幺女,欲言又止。长房打欠条的事如何跟新妇说?说了会不会又大闹一场?要不,先不说了,这么多钱呢,长房哪那么容易还上!

第27章 青篾与黄篾

    钱分完了,姚氏、小贾氏再无怨言。

    大母他们离家后,王葛接过阿艾,哄睡着后,轻轻放回东厢房。从弟王蓬一直酣睡,早食都没吃。

    这时的王荇已经把主屋、次主屋打扫一遍,把两间屋里的脏衣都搁到院中大木盆里,压上棒槌。

    王葛喂完鸡后,端起木盆,挑上扁担去井边了。布衣洗完非常沉,她根本端不动,得放到桶里挑回来。

    王翁把木牍拿出来,让王荇念给自己听。

    “釜,为煮具!”

    “路,大道也!”

    “大父,你知道无功不受禄的典故么?”

    王翁早一字不差的背过了,但这是祖孙之间的乐趣,于是故作发愁的说:“唉,记不住喽。虎头再跟大父讲一遍。”

    王大郎在院里编筲箕,能听到虎头的一点儿稚声,每听的稍微清楚些时,他就停下手中动作。

    “阿吴,你若也听到,该多好。”他突然思念亡妻,声音低不可闻。

    王葛把洗干净的衣裳挑回来、晾上后,扶着阿父挪到阴凉位置,来主屋看眼大父和阿弟,再拨开东厢房窗帘一点缝,看看从弟、从妹还在熟睡,确定暂时没什么事了,来杂物间,把存放的几截竹秆、自己打制的长条工具凳都搬出来。

    在工具凳上楔入匀刀(也称剑门刀),匀刀制式为三角状,两片。作用:保持每片竹篾宽窄一致。

    昨日货郎的意思是,大件的竹席、门帘、窗帘,小件的竹盒、提篮,都收。若她会制六角竹扇、便面(半规型扇面)、腰扇,做多少他收多少。

    当然了,长期合作的前提是手艺精良。

    货郎的话勾起了王葛的某些回忆。

    前世的时候,竟有人认为腰扇起源于高丽或小日,简直笑掉大牙!

    根据历史记载,最早可追溯到西晋陆云《与兄平原书》中的那句:一日案行,并视曹公器物,床荐席具……扇如吴扇、要扇亦在!

    “要”是“腰”的本字,这里的“要扇”就是指能别在腰中的叠扇!

    叠,既可指折叠,又可指卷叠。

    所以无论是折叠式、或卷式的腰扇,都是我国汉末魏初就已经存在的物件!

    王葛篾竹时,张菜、张仓过来了。

    张菜帮从弟背着麦秸,张仓抱着双编好的草鞋。兄弟俩先叫了“王阿叔”,然后张菜蹲到阴凉地去了。

    张仓把草鞋递给王葛:“葛阿姊,这是我才编好的,你看看行不?”

    王葛轻扯鞋底,试试紧密性,夸奖道:“很紧实,有进步,要想穿的再舒适些,就把毛糙的地方多压一压。”

    “真的吗?”张仓喜出望外,这双鞋他做了两天,搓绳搓的满手都是小裂口,就等着葛阿姊能赞扬他的手艺。

    “当然!”

    张仓高兴的摇头晃脑。

    “今天我篾竹,是要编六角扇和腰扇,你仔细看,不懂的就问。”

    “是!”

    王荇冲出来:“阿姊,我也要看!”

    “你俩排排坐,一起看!”

    话是这样说,王葛一开始忙碌,立即进入一种极其认真的状态中,她严肃沉着的表情,落在阿弟和张仓俩孩子眼里,显得有种苦大仇深的模样。导致张仓就算有疑问,愣是没敢张嘴打扰她。

    反观张菜,真是不如小他好几岁的从弟,坐不住也蹲不住,烦了就去抽篾条弹着玩,想引起王葛注意,哪怕训他也好。觉出她根本无视他后,就拿起编筲箕用的长荆条去鸡窝那,戳的母鸡乱叫。

    “从兄,你再捣乱,下次不叫你跟来了。”张仓生气的跑过来,赶紧又跑回去。

    王葛这时进入下个步骤:分离竹皮和竹心。

    带竹皮的篾片,被称为“青篾”,柔韧性强,是编织竹扇需要的材料。有些精致物件,甚至是将青篾剖成发丝一样的竹丝后制成的。

    竹心的篾片,被称为“黄篾”,韧性差,易折断,编织大型篾品时才会使用。比如编席时,可采用青篾、黄篾交错编织,构成天然图案。

    “阿仓,”王葛终于开口:“现在考一下我讲过的技巧,分离竹皮和竹心时,如果像这样……”

    她用篾刀在竹条切口时,故意倾斜了下,如此,若继续推刀,青篾部分肯定越劈越薄,下部的黄篾部分越来越厚。

    “如果像这样,怎么使青篾恢复成我想要的厚度?”

    考我了、考我了、葛阿姊考我了!张仓雀跃不已,背负小手,句句大声:“要用篾刀一边压着黄篾!一边推刀!直到达到、篾匠需要的厚度!”

    “回答正确。”

    王荇为张仓鼓掌。王大郎也夸句:“阿仓真聪明。”

    张仓又自豪又害羞,接下来看王葛篾竹更认真了。

    一上午也出不来多少活,张家兄弟走后,王葛赶紧洗手烹食。中午过后,王荇哄从妹玩耍,阿蓬吃饱后又开始犯食困,王翁叫他跟虎头、阿艾一起走动走动,可阿蓬刚答应,就扎到大父床铺又睡了。

    “唉!”王翁一边愁,一边给孙儿盖严肚子。

    王大郎午后也有睡一觉的习惯。

    满院寂静,闲不住的王翁走出房门,看王葛缩在屋墙下仅存的一点儿阴影里篾竹丝,就到杂物间找出锯,几块木板,开始忙活。

    “大父要做啥?我来!”王葛赶紧过来。

    “你忙你的。夏日还长,我在你们屋前再搭个凉棚。正好啊,松散松散筋骨!”

    “大父。”王葛感动,盛一壶水放到旁边,“大父还是要注意腰。天热,一会儿别忘喝水。”

    “唉呀,你快忙你的去!对了,欠条打的好,打到大父心坎里去了!”

    王葛“噗哧”笑出声,然后小声、但很郑重的说:“我打欠条,也不全是为吓唬叔母糊弄大父母的。一年内,我不光要把篾具的钱还上,还要让咱家买上牛!”

    王翁美滋滋的:“要是那货郎的话作数,说不定真行。”

    张仓又过来了,自带了竹壶。王翁随口问句:“阿菜哩?”

    “睡晌觉哩。”

    王葛叫过张仓,先篾出少许细青篾,一边起手编织,一边耐心教学。

    青篾分出来后,可以根据需要继续分层。就制作竹扇来说,少的三层,多的六层。分完之后刮青,使每根竹丝光滑亮泽。

    总之,竹篾越细,编织的扇面看上去越柔和,但相应的,编织时所耗的时间越久,精力投入越多。

    没有染色的条件下,匠人可根据青篾每层不同的色差,来构造扇面的天然花纹。通常有:回字纹、人字纹、十字纹、矩形纹。

    没有花纹的称为素罗。

    特殊些的有镂空菱形纹。

    “葛阿姊,你为什么懂这么多?”张仓光死记硬背都觉得头晕脑胀。

    “在县城考试时厚脸皮问的,那里的考官都是各地有名的匠师!”

    “匠师?都能做考官了,肯定很厉害!换成是我,我、我不敢问。”

    “呀,让我瞅瞅,阿仓脸皮还怪薄哩!”王葛作势揪他小脸,张仓被逗的“鹅鹅”笑。

    同一时间,桓县令正细细看着几片木牍,疑惑不解的低语:“王、葛?十岁的小女娘,一直生活在贾舍村,她为什么……懂这么多?当真有匠人天赋一说?”

第28章 喷药柜

    原来,一刻钟前,掾史带着中匠师郑经过来,呈上画好的“喷药柜”图解木牍,此器械将用于农药喷洒,减少庄稼病虫害。

    桓县令眼观模具图,脑中已经浮现实物模样。他问:“郑匠师,这跟灭火水筒一个原理?”

    “是。”郑经一一解释模具图:“将竖筒改为固定式横筒,加粗;四方柜贮存莽草、鱼腥草所制的灭虫药水;横筒连接贮水柜的入水柱,有四条,首大尾细;柜上设置一注水口,口有盖;抽拉杆采用厚毡做密封;还有一处改动就是喷水口,改为莲蓬式。”

    桓县令不是不通稼穑的官员,知道通过莲蓬孔喷洒,比使用水瓢扬洒更利于植株均匀沾染灭虫药,大大节约用量。

    掾史禀道:“实物已经打制好,就在院中,大人是否看一下?”

    桓县令知道他这样说,一定是已经观看、试过了。“好,此物利于农事,这就看!”不亲眼目睹,肯定不放心。

    若是王葛在,看到院中平板车上的长方体喷药柜,一定得给郑匠师竖大拇指:人才啊!

    这不是前世《武经总要》里记录的猛火油柜吗?只不过在宋朝时,柜整体为铜制,贮存的是火油,通过横筒抽、推,再经点火装置,形成的是杀伤力巨大的炙焰火龙,以此烧伤敌军。

    随掾史下令,两吏扶稳柜、车,一吏抽横筒的活塞杆,再尽力推回。

    霎那间!横筒前端的莲蓬喷头,喷出毛毛细雨般的水线,直飞两丈外!

    此吏再重抽药水,这回放缓一些推活塞杆,水线从最近的一丈到三丈远全部喷到了!

    阳光大好,淅淅沥沥飞扬的水雾被照出来半弧彩虹。

    桓县令神采亦飞扬,大道三声“好”!

    “辛苦郑匠师了。我这就修书,在桓氏族中择选一名木匠大匠师做你的举荐者。”

    郑经大喜!他卡在中匠师等级七年之久,技艺已经积累的足够了。但是参加大匠师评定,必须由籍贯地的县三老、与同种匠技的大匠师共同举荐,才有资格。

    县三老是朝廷官员,巴不得多多举荐本地匠人,但大匠师难寻啊!朝廷规定,一名大匠师,终生只能举荐三次,岂会轻易把任何一次机会留给外人?

    贾舍村的崎岖小道上,斜阳余晖,农户返家。姚氏想起前些日子孙氏托自己的事,就问:“阿姑,阿葛转过年来就十一了,是不是该准备相看了?”

    贾妪:“转过年?离年还有一半,你急什么?”

    “咋是我急呢?”她嘀咕句“妇又不是外人”后,见君姑没再数落她,继续道:“我是她叔母,万一村邻问起来,我好歹得知道君姑的意思,才能拒绝人家、或应下来安排相看。要是不管谁问妇,妇都推脱不知道,别人还以为我不管侄女呢。”

    倒是这个道理。贾妪说道:“你疼阿葛,我高兴的很。若真有人向你和阿贾打听,你们就回……她大父母想多留她两年再说。”

    多留两年?小贾氏立即道:“女大可不中留!”

    “你当年跟二郎相看时多大?”贾妪板起脸。

    “十、十四。”小贾氏偃旗息鼓,她相貌有些丑,当年偏偏只中意村里最俊俏的王户二郎,这才耽误了相看。

    姚氏有求于孙氏,自以为有心眼儿的旁敲侧击问:“其实,是我看阿葛常跟张菜一起玩,还以为……”

    “有人说闲话了?”

    “没有、没有!”

    “嗯。你提醒的对,咱们也算看着张家小子长大的,不自觉的,就以为他岁数还小哩。回去我说说阿葛,往后少和张菜玩耍。”

    完了!姚氏咂吧下嘴,转念又窃喜的很:反正孙氏托我的事已经问了,真把王葛许给张菜,哼,还便宜那死丫头哩!

    晚食过后,王葛叫王菽进来帮忙收拾釜灶,王菽一边用竹刷刮釜内结的粥痂,一边说:“今天回来的时候,听说溪河那边又差点淹着人。”

    “河就是这样,看着风平浪静,底下说不定藏着漩涡。所以在边上走走耍耍没事,千万别下水!”

    “从姊说的是。嘻,不过我看水就晕,连井边都不大敢去。”她不好意思的吐下舌头,“我可绝对不下那条河。”

    王葛一笑:“阿菽,先别刷了,来。”她从粮缸旁的旮旯里拿出下午编的六角竹扇:只有扇心和一点点起头,长长的青篾条四周而垂,乍看很凌乱。

    天色还算亮,两个小女娘就这样蹲在缸边,一个仔细教,一个懵懂学。

    王菽不如张仓聪慧,好在听话、特别认学。

    “扇面的花纹,是根据不同的压线、挑线方法制出来的。你看,就是这样……”王葛正讲着,小贾氏进来了。

    她猛地提起王菽、夺过“破烂”往灶膛边一丢,边往外走、边指桑骂槐:“贱皮子!装的老实巴交的,就知道耍心眼!一肚子缺德心思,让我逮着了吧!”

    “阿母你干啥呀!”王菽差点儿被拖倒,“干啥骂我这么难听……”这实心眼的小女娘,根本不明白咋回事就被关回屋了。

    王葛拣起扇心,有几根竹篾搭进炉膛里,不能用了。

    她心疼的吹掉青篾上沾的灰,摇下头,低声自语:“你瞧你,干干净净的,非得往火边靠,差点儿烧个大疤瘌。”

    屋里,王菽委屈的直抽噎,小贾氏撒完火,又开始反感这个女儿笨乎乎的,一点儿都不随自己,连她刚才骂谁都分辨不出来。“行了行了,别哭了,明天看谁去乡里,阿母托人给你们兄妹买糖吃。”

    王菽别过头,这就算阿母的道歉了,可她才不稀罕糖!她只想知道阿母为啥当着从姊的面骂那么难听,让自己那么丢脸。

    王禾一撇嘴,恰被小贾氏瞅个正着。

    “干啥?”小贾氏偏心儿郎,王禾再作怪也不恼,她笑着戳他脑门一下,“不信是吧?阿母这回说话算话,肯定给你俩买糖吃。”

    很快,小贾氏恐慌的尖叫声传出次房。

    姚氏唯恐天下不乱的出来东厢:“咋了、咋了?”

    小贾氏破门而出,哭道:“天杀的!王二郎你今天要不说清楚,我就……我就跳井去!”

    小贾氏一路嚎,倒是还有理智,甭管追来的姚氏、还是路遇的村邻咋问,小贾氏都不说为啥哭闹。

    王二郎被阿母轰出来,气的一跺脚,把装着一百二十个钱的布袋扔给王禾,赶紧追新妇去。

    王菽吓坏了,王葛也疑惑的站在院里。

    王禾不想被讨厌的从姊看他们次房热闹,就烦咧咧拉王菽回屋,埋怨:“都是钱闹的!”

    “阿兄,到底咋回事?刚才你和阿母嘀咕的啥?”

第29章 乡兵桓真

    王禾简单一说。

    原来,王二郎趁小贾氏不在屋里,打开她放嫁妆的木箱,拿走了那一百二十个钱。他也不在意被长子看到,就去主屋要还给二老。

    老两口哪肯接。推来搡去的,王二郎急了:“儿今早拿钱,是不想让三弟作难,你们没瞅着三弟那窝囊样!”

    贾妪“啧”一声:“不许这么说你幺弟!”

    王翁:“哼,说的也没错。好好的儿郎,以前多好,现在变成一坨烂泥,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行啦,这钱既然分给你们,就没收回来的道理,快拿回去吧,别再……”

    王翁的话都没说完,小贾氏就在长子的示意下,发现钱袋不翼而飞了。

    这还了得?!日子没法过了!

    小贾氏肯定不会真跳井,村北就这一口水井,她要跳下去死在里头,都得被村邻鞭尸。

    闹完后,小贾氏就回娘家了,这就是娘家近的好处,一个村北、一个村东。

    次日绵绵细雨,这种天气就不必去地头了。王葛在杂物屋篾竹,王菽、张仓坐她对面学习。

    王二郎苦着脸去接新妇,怒气冲冲回来。

    王翁老两口一问,气个够呛。原来,二郎的外舅、外姑都没让二郎进院!还放言,要么给小贾氏做件新衣裳赔礼,要么买个首饰,否则小贾氏就在娘家住一段日子。

    田里正忙,还要隔三差五去野山伐竹,家里少个劳力怎么行?这是婚家知道他王户得了一贯赏钱,想贪一大口呀!

    贾妪抹把泪,打开衣箱,取出个布包裹,解开后,是叠的整齐的布料。“这半匹布,是三郎成亲时,你阿父买的,我一直没舍得裁成衣裳。拿去,给婚家赔礼。”

    “阿母!”

    “拿去!此桩事本就是你错了!二郎,你别不服,这事要换在阿母身上,若你阿父不声不响把钱拿给别人使,阿母也会气恼。”

    “你二老又不是别人!”

    王翁开口:“听你阿母的。以后记住,理亏在前,就别怨吃亏在后。新妇回来后,凡事和她有商有量,儿女都大了,别再在小辈跟前丢人现眼。”

    “唉!”王二郎又臊的慌、又气的慌,使劲跺下脚,拿过衣料冲进雨里。

    往事汹涌而来!这半匹布料,前世也没留住。那时阿菽投河惨死,阿父心疾、伤寒、腰症齐发,家中早无余钱,阿母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买药,不知道是不是药不对症的缘故,阿父还是一日比一日病重,直至去世都饱受折磨。今世,幸亏侄女争气,小小年纪有胆有识,赚了钱从县城买药来,几天就治好阿父的腰症。

    可布料还是要被送走!且还提前这么多年!

    连那五百个钱,也开始零零碎碎的支出去,攒不在二老手里。

    王二郎越来越不安,生怕一切看起来都改变了,实际上还是脱离不了原来的宿命。

    东厢房,一直偷看的姚氏心急难耐,嘱咐王三郎:“你等着打听打听,你二兄刚才拿的啥?”

    “嗯。”

    王艾坐在被窝里,奶声奶气的模仿阿母:“你等着打腾打腾,你爱兄拿的啥?”

    姚氏、王三郎均吓一跳,面面相觑后,反应不同,王三郎刚训斥:“不许……”

    “胡说”两个字还没出来,姚氏已经一巴掌扇在王艾嘴上。

    杂物屋内,王葛听到阿艾又哭了,微皱眉头道:“好容易歇一天,不是训阿蓬、就是打阿艾。”

    王菽自嘲:“这是我阿母不在家,不然指定也找茬数落我。”

    张仓小脸绷紧:“菽妹别怕,往后挨打就往我家跑。”

    “嘻,我才不,我往从姊身边跑就行。”

    王葛急忙拒绝:“可别,越指望我,你挨揍越狠。”

    张仓以为葛阿姊在说笑。王菽却明白从姊讲的是实情,她垂头,又羞愧又无奈,从姊人好,待她也好,真心实意的教她编织手艺,可阿母就是瞧不惯从姊,总讲从姊坏话。为啥呀?!

    外头,雨又大了些。

    王二郎仍是只身回来的,回报二老,婚家的气算是消了,外姑接了布料,态度和气了,只是要等小贾氏裁完衣后再回来,最多两三天。

    次日雨停,灰色的云层不时遮挡太阳,乡间小道全都泥泞的很。王葛早食多做些,给大父、阿父他们留下够中午吃的,坚持跟大母一起去山坡。

    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姚氏不停抱怨:“姒妇可真会挑时候回娘家,咱们雨一停就得赶紧忙活,可人家呢?指不定还睡着呢。”

    “我可看出娘家近的好处了!”

    “兄公昨日冒雨连着去姒妇家两趟,都没把人领回来,咋着?她还想拿捏到秋收啊?那咱王户要这种新妇干啥?”

    王禾忍不住了:“我外大父家是离的近,可我阿母一年也没回去几趟,还不赶你偷偷往沙屯拿的东西多哩!”

    “哎?你这死驴脸,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么?”

    贾妪:“行了!谁不想动弹、谁就回去躺着,别叨吧的让我心烦!”

    王葛默默,只管扶好大母。

    这时,一趟骡马小队从最近的亭置“临水亭”出发,向贾舍村徐徐行来。他们都是临水亭的吏,共十七人,亭长为首,亭卒十五人,外加一名身份特殊的亭夫。

    这亭夫,就是少年桓真。

    各州郡每年都有修路预算,临水亭至贾舍村这段羊肠土道在批准之内。郊区“野涂”的道宽有固定标准:五轨,只需用“记里车”测量出实际路长,就能核算将要投入的财力、物力、人力。

    骡子拉着记里车,每行进一里,车上的木头人就敲鼓一下,桓真拿着石刀、木板刻数。

    队伍后头数丈外,铁风、铁雷骑着凛凛骏马,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铁风背负环首刀;铁雷左手持弓,背负木箭箙。

    按照桓县令的意思,允许他兄弟二人始终追随,保护桓真安危……只能在性命攸关时才可相助的意思!

    桓真现在,是临水亭负责打扫亭舍、马厩的“亭夫”,在亭置中属于最低等的亭卒。其余十五名亭卒,要么是负责逐捕盗贼的“求盗”,要么是“亭子”。

    铁雷:“谁能想到呢,从国子学逃个学的工夫,就沦落成乡兵了,还是个打扫马厩的。”

    铁风:“就一年,会熬过来的。唉!”他深深叹口气,听起来更像可怜自己,至少一年回不去繁华洛阳。

    铁雷:“上回来贾舍村时,公子多意气风发!你瞅瞅现在……这是他第几次抓头发了?一定招虱子了。”

    铁风:“第十一次了。对了,今日公子发顶的俩角,是你给梳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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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