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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人靠衣服马靠鞍

    铁雷喷笑:“噗!我……”他本想说,要是他梳,绝梳不成一角朝天、一角耷拉跟树叉子似的,但主家“落难”,更不能失了敬重,于是话音一拐:“我……哪敢!万一叫亭长发现,又得罚公子少吃顿饭。”

    铁风:“我打听过了,这临水亭的亭长,姓任,名鲤,字溯之。性格刚直,最讨厌偷懒耍滑、纨绔娇惯子弟!我等谨慎些好,否则别说帮不上公子什么,再拖累他,被任溯之告一状就糟了。”

    铁雷:“是。万万不能给桓县令递由头,到时把公子打发到空亭去更麻烦!”

    空亭一般都在荒郊棘林中,仅供长途跋涉的旅人歇脚,不设亭卒。那种地方,到了晚上常有野兽出没。

    铁雷:“瞧,公子第十二次抓痒了。”

    桓真身上确实招虱子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自己梳过头,被族叔打发到临水亭后,睡觉时特别注意,一直不散发。结果今早挠痒把头发挠散了,去马厩干活时被巡查的亭长看到,不由分说把他摁到跟前,还嫌他脑袋别着劲儿不听话、扇他后脑勺一下子,再以手代梳,麻绳一边一系,挽了俩羊角髻。

    这寄人篱下的糟心日子啊,才刚刚开始!

    桓真不是没想过不管不顾,先回洛阳再说,但转念就遏制莽撞念头了。他想凭自己本事考进少年护军营,踏上驰骋沙场的武将之路!既然此理想毋庸置疑,为期一年的乡兵体验,说什么也得熬下来!

    他是龙亢桓氏的嫡子!没有不敢享的福,也没有不敢受的苦!

    啪!

    他的慷慨励志被后背一巴掌打断,是任溯之!他训道:“愣啥神?后边去!”

    原来,桓真不知不觉的走快,都离开记里车丈远了。他面无表情回到骡子旁,取出布囊中的小竹盒,挖一指荼酱,在嘴里多含一会儿,让苦森森的菜酱灌穿口腔,直穿头脑,以此覆盖忍耐之苦。

    今日路不好走,贾妪带着儿郎、新妇早早下坡,正好,回到家不耽误烹晚食。

    次大屋墙体下已经搭好了木棚,王葛笑盈盈谢过大父。小贾氏不在,王菽放心的来伙房帮忙,两个小女娘都是利索人,很快蒸了饼,拌了咸菜。

    院里还潮湿,一家人在杂物屋吃饭。

    姚氏暗中掐了王三郎好几下,逼的他没法,只得问:“二兄,你、你今早是不是,给二嫂送赔礼了?”

    “送赔礼?”王二郎装不明白。

    姚氏憋不住了,假笑堆脸:“兄公装什么糊涂,今早你从姑舅屋里出来,手里就多了个好大的包袱。按说呢……姑舅给兄公物什,我不该问……”

    王翁看老妻一眼,贾妪领会,打断道:“不该问就别问!你有能耐也回娘家,到时看我让不让三郎带赔礼接你回来!”

    王葛、王禾、王菽、王荇几乎同时把头埋碗里。

    大母怼的好!

    姚氏讪讪收起笑。她这夫君确实耳根子软、没主见,不过绝非单单对她耳根子软!对他父母更甚!她要是回了娘家,距离那么远,时间再一长,王三郎说不定能休妻再娶!

    饭后,王葛趁着天还亮,抓紧时间先编竹扇,仍是一边教王菽。天黑后,姊妹俩有说有笑的收拾杂物屋、灶屋。王葛特意缩减自己的晚食,留了半张饼,等夜里挑完水后再吃,不然饥肠辘辘,睡都睡不好。

    挑水王菽就不陪着了,小女娘胆子太小,又怕井、又怕黑。

    村北这口井,边上是有住户的,无院,只有孤零零两间屋。主人年纪七旬左右,脚有残疾,一直鳏居。别说王葛了,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阿翁姓啥,慢慢的,都以“鳏翁”叫他。

    好在当今大晋有非常严格的养老法令:凡年上七十者,所在户蠲免租税、力役;六十以上的鳏寡孤独者,官府需定期赐谷粮、布匹;如不能自存者,可置各县都亭,统一由朝廷赈赡照顾。

    鳏翁这两间屋就是由乡所出钱出力盖起来的。

    以往村民来挑水,都不大见鳏翁出来,今晚特殊,临水亭这十几个亭卒,要凑合着在井边这两间屋里挤一宿。

    鳏翁嫌人多闹腾,就坐到王葛过来的小道边了,无端多出个黑影,吓她一跳。“阿翁,蚊子怪多的,你坐这干啥?”

    “井边好些乡兵,你一小女娘肯定害怕,我跟你一道过去。”老人家因为掉牙的原因,说话漏风。他拄着桃木杖,每一步都敲的地面“笃笃”响。

    王葛立即一副惊喜模样:“阿翁领到桃木杖啦!恭喜阿翁!”

    “嘿嘿,亭长亲自送来的。哎呀,人老了,都不记得已经七十喽!”

    笃、笃、笃!

    井附近的大树上,蹲着的铁雷打个哈欠:“又来了。这老丈,自拿了桃木杖,每来人挑水都要跟过来。”

    铁风:“我要能活到七十,我比老丈还能显摆,我定要拄着桃木杖走遍咱们大晋山河!”

    “噗!”铁雷一乐,树叶簌簌而落。

    桓真咳一声,铁雷立马老实。

    王葛过来,果见东边那间屋的墙侧,一字排开几辆大骡车。井边有人来来回回,有几人头戴平上帻,证明他们全是低等级武吏。

    她大略扫视后,不敢多看。此时打水桶在桓真手里,见百姓过来,他先把桶给对方用。俩人默默交接,谁也没直视谁,还是铁雷轻呼:“咦?这女娘……”

    王葛受惊,哪想到最近的这棵大树上还蹲着人!桓真瞪眼铁雷,再回过来时,和她对视上。

    王葛努力咬着后槽牙才没笑出声,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原本多威武、俊俏的少年郎啊,怎么搞成这副狼狈模样?身上吏衣脏的不成样,还有,羊角髻谁给扎的?有仇吗?一角朝天撅、一角跟蔫秧子似的。

    “郎君怎么在这里?”

    “别多问。”

    “是。”王葛赶紧挑水走人。之前她跟对方仅逢过两次面,都不知道姓什么,所以别多事。至于世家子弟一会儿乔装成布衣百姓,一会儿又变成临水亭的亭卒,更不是她该琢磨的。

    王葛第二趟来的时候,鳏翁又坐到小岔道口。“阿翁,你咋还坐这?”

    老人家利索起身:“井边全是外村儿郎,我跟你一道过去。”

    笃笃笃!

    “快啊,磨蹭啥哩!”鳏翁催她,一边催一边敲地。

    笃笃笃!

    王葛算看出来了,这阿翁就是想显摆这根象征寿星翁的桃木杖啊!

    桓真是亭卒中地位最低的,倒没人存心欺负他,但零碎的活计,总不能让亭长、求盗干吧,所以清扫晚上睡觉的地方,喂骡子、扫粪等活,已经指使的他不得停歇。

    黑灯瞎火的,他撮着一筲箕粪,根本不知道往哪倒。

    铁风、铁雷不敢帮他。王葛随鳏翁过来后,桓真问:“阿翁,粪往哪倒?”

    “我领你去。”

    笃笃笃!笃笃笃!

    “快啊,磨蹭啥哩!”

第31章 偷饼的老鼠

    桓真没想到王小娘子竟然挑了十几趟水!想起第一次在寿石坡见她时,她说过在坡上拣了五年的羊粪,当时只道这句话寻常,可当他沦为一个最下等亭卒,每天都被迫忙碌、时时刻刻处在暴怒边缘时,才体会到“辛苦”二字其实是苦上加苦!

    次日,天真正放晴。王葛出门洗衣,刚出来不远就遇到了亭卒正在这条东西道上测量。

    村里要修路了?

    这可是大事!古代道路规划可不是官员随手一批,想修哪就修哪,要么开通商道、要么增设兵道,贾舍村属于哪个?

    “大人。”王葛走向一个戴平上帻的亭卒。

    任溯之一回头,见这村女相貌秀丽,眉宇间的从容与温婉,竟和他阿姊相似,于是粗嗓门放低:“何事?”

    “大人,乡里是要给我们村修路吗?”

    “嗯,村内只修经、纬……就是只修那条南北道和这条东西道。村外修至临水亭。”

    “太好了,那我们再去乡里,有一大半路都好走了。”

    任溯之心想,这小女娘倒挺知足,不像有的村民一听只修到临水亭,就抱怨为何不通至乡里。

    “大人们要是累了,就到我家喝口水歇歇,呶,就是那家。不打扰大人了,我去洗衣裳了。”王葛确认了要修路就行了,至于为何修至贾舍村,可不是她这等小民能想透的。

    她刚拐弯不见,桓真灰尘满面的过来了,不卑不亢给任溯之汇报:“大人,西边路长已经测量完。”

    “嗯。记录下两侧有多少户民居了?”

    桓真……

    任溯之“啧”一声,刚想发火,桓真立刻掉头:“这就去!”

    “臭小子!这等事还要我掰开你耳朵一件件说吗?下次再这样,别怪我抽你!”

    任厮!混蛋!桓真咬牙切齿,拿出荼酱又放回去。不行,吃的还剩一半了,暂时没处买,得省省。

    背道而行的王葛、桓真二人,这时还都不知道,此次修的路,将成为许许多多有胆有识之辈,为大晋建功立业的起点!

    桓真这些亭卒在晌午前离开了贾舍村。贾地主家的大郎亲自赶着一车礼相送,被任溯之客客气气谢绝。

    隔日黄昏,梳着堕马髻、穿着新裁襦裙的小贾氏回来了,一进院先奔主屋,眼眶通红的给姑舅请罪。

    教诲新妇的事,王翁一般不说话。

    贾妪脸上没有笑容,但也不苛责:“我已经跟二郎说了,此事他不许再计较,你也不许存着气,还和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妇知道。”

    “回屋去吧。”

    “是。”小贾氏一出来,不安神色全无。君姑的话,也就能骗骗前几年的她吧,现在她算看明白了,装贤惠只能越来越吃亏!这不,闹一小场,回几天娘家,竟然能赚身布料。夫君生她气又怎样,顶多十天半月的就忘了。

    王菽在小贾氏严厉的目光下,垂头丧气离开杂物屋,回屋。

    王葛摇下头,六角竹扇已经编好,她现在开始第二件编织品:南瓜造型食盒。

    食盒在大晋朝是普及之物,富贵人家更是将食盒视为一种身份象征。货郎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想让货郎收购食盒,除了结实耐用外,美观还需独树一帜。

    之所以选择南瓜造型,是受清河庄的启发,当时王葛就看出来,很多百姓喜爱南瓜,可惜这种蔬菜还没大面积种植。

    前世王南行见过不少篾匠编织的南瓜筐、篓,发现最终出来的制品,仅仅是个扁圆体,根本没有瓜身的棱、槽。具备棱、槽的制品,又多是环保材料的彩色藤编法。

    这就考验篾匠敢于创新的理念了,当然,前提仍是篾匠基本功必须扎实,才能在创作过程中随机应变。

    天要黑了,她抓紧最后一点光亮破篾。

    “咔咔”之声隔着杂物屋、隔着各自的屋墙,还是躲不开姚氏找茬。她站到门口喊:“吵死了!”

    王葛装听不见,继续破竹。

    姚氏大步过来,隔窗质问:“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什么?”王葛假意掏掏耳朵,回的比她还大声。

    “装个屁!”姚氏见君姑出来了,开始句句话占着道理:“你是比我们有本事,又勤快,但再勤快也得分个时候吧?不能不管别人吧?这么大动静,别人咋睡?阿葛啊,这院里不止住着你们!”

    王葛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大母听到争吵出来了,不想大母难做,她把顶着草帘子的木棍拿开,封窗,掩门,去挑水。

    夜深后,一个矮小精瘦的身影蹑手蹑脚出来东厢房,是王竹。他快速跑进伙房,把甗盖翻放在灶台上,将王葛温在箅上的半张饼拿出,跑回屋。姚氏把他揽怀里,悄声道:“快吃,吃完再过来,免得你弟妹闻到味儿再醒了。”

    王竹孝顺的先撕一口递给阿母,然后狼吞吃个精光。

    王葛是真没想到,半张饼都被人惦记上了。

    早食时,当着一家人面,她故作纳闷:“我药老鼠的半张饼,昨晚真被老鼠撞翻盖子叼走了,也不知道管没管用?”

    叮啷!王竹的箸擦着食案滚落到席上。他吓得张老大嘴,惊恐看向阿母。姚氏神态和长子一模一样,尖叫着扑过去打王葛:“你个黑心贱货!咋想的?!把下药的饼放甗里、你放甗里!”

    “放肆!”

    “干嘛打人?!”

    “虎宝!”

    “弟妇先住手!”

    “啊呀!”

    “哇……”

    一时间,拉架的、训斥的、哭嚷的、还夹杂着幸灾乐祸的,一家人乱成锅粥。

    最后是王二郎把阿弟搡到弟妇跟前,再把王葛护在背后,暂停了这场闹剧。他是拦架主力,被姚氏抓了好几道长血口子,脸上、手上都有。可恶的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王大郎手背也被抓伤!

    碗碟凌乱,几个小的都眼泪汪汪,王竹捂着肚子趴在案上。

    小贾氏几次想替夫君挠回去,都被王禾死死搂住。

    王翁深喘几口气,忍住强烈怒意道:“从现在开始,别人都不许插嘴!三郎新妇和阿葛一人一句的说,到底怎么回事?谁敢多说、再胡乱嚷、再动手,就滚出、这、个、家!”他一把将面前的案掀翻,指着姚氏:“你先说!”

    “我先说就我先说!”

    王翁指王葛:“该你了!”

    “哎?”姚氏刚要咋呼,被王三郎捂住嘴。

    王二郎见阿弟现在反应倒快,刚才拉架时笨的跟脚底陷泥里一样,对阿弟失望中多了些反感。

    王葛简洁明了:“昨晚我省下的半张饼,被阿竹从甗里偷走了!”

    王竹更觉腹中绞痛。

    终于又轮回姚氏了,她急道:“是你阴险!下了药的饼往甗里放!天杀的……”

    王葛根本不用大父开口,截断姚氏的撒泼:“既然想药老鼠,谁会把下了药的饼往甗里放?”

    姚氏气极反笑:“就是!你们都听听!谁会把下了药的饼往甗里放?还盖上盖子?啊?这是生怕老鼠偷不走吗?她就是故意的啊!丧良心啊!”

    王葛:“我还是那句话!谁会把下了药的饼往甗里放?”

    姚氏:“猖狂啊!”

    王葛:“大父、大母!咱家就没有老鼠药!所以,我撒谎饼上有药,是吓唬装老鼠的偷饼贼!”

    姚氏的嚎声戛然而止,倒气不及,打个响嗝。

第32章 开始修路了

    三房这次彻底没理。王竹年纪轻轻不学好,被王翁罚挑水一个月,且在这段时间内,必须顿顿省出半份晚食赔给王葛。如此才能让这孩子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姚氏撒泼虽然是因为担忧儿郎安危,但不敬姑舅是事实!

    贾妪给姚氏两个选择,要么回娘家思过,让村邻都知道这个新妇爱搬弄是非,搅家宅不宁!要么,她郑重给大房、次房道歉,并且替侄女阿葛烹一个月的早食。

    不敬姑舅的罪名,姚氏哪敢担?她对着王大郎就开始哭,每哭一句抽自己一耳光:“求夫兄宽恕,都怪我没管好儿郎,饿了忍着就是了,非得偷他从姊的饼吃。都怪我,把半张饼的小事闹成一件大事!都怪我、都怪我……”

    王大郎气的微微哆嗦,这叫什么道歉?分明在怪阿葛把事闹大了!

    王葛右手揽着阿弟,左手安抚在阿父紧攥的拳头上,对姚氏说道:“我是晚辈,不敢跟叔母计较,不过我阿父不能平白无故受伤,得有个说法。”

    “啥、你要啥说法?”姚氏预感不好。

    “赔二十个钱,我得给我大父买药。”

    “赔……”赔钱?!姚氏五官都疼扭曲了,早知道不故意抓伤王瞎子了。

    王竹一听要赔钱,赶紧恳求:“伯父,所有事都怪我……”

    姚氏怒喝:“闭嘴!大人说话有你小崽子什么事!”骂到“小崽子”时,她是瞪着王葛的,她知道这个侄女的脾气,要钱的话都说出来了,就绝不会松口!

    “成,那就二十个钱。”她咬着后槽牙,不再跟长房废话,看向王二郎,这一打眼,心虚不已:自己真不是有意的,啥时候把次夫兄脸上挠那么狠?跟被耙子耙过一样?

    小贾氏母子在旁,一个个气愤的直甩眼刀子。

    “次夫兄,姒妇,要不……你们打回来吧。”姚氏知道自扇耳光肯定白扇,不如留给小贾氏扇,免得受两遍罪。

    王二郎受侄女启发,刚才就在激动的搓膝盖,立即道:“三十个钱!赔三十个钱,我买药!”

    王葛……二叔还是老实!

    姚氏:“我赔、我这就赔!那外人要是看到次夫兄这些伤?”

    她转而害怕的求贾妪:“君姑,君姑可得想个法子,要是叫村邻看见次夫兄一脸伤,还不知道会瞎传些啥,到时丢的可是咱王户一家的脸啊。”

    贾妪气的直拍案:“二郎都被挠成耙子了!咋遮掩?你这蠢妇,才知道丢脸!才知道丢一家人的脸!!”

    姚氏垂头呜咽。

    王二郎不是种地就是进野山伐竹,再压低草帽,脸上的伤还是传的村邻皆知。但是人家家翁都没抱怨,村邻打趣几天也就不再说了。毕竟谁家都是磕磕绊绊的过日子。

    六月,正是庄稼茁壮时,天气有些反常,明显不如去年炎热。王翁腰疾彻底好了,重回坡田,姚氏、小贾氏偷懒的机会更少了。

    货郎定的收货日期是每月十五到二十当中的一天,今天十三,王葛终于将第三件制品完成,是一张窗席子,采用的就是青篾、黄篾交叉编织。

    晚食时,王菽跟王葛说:“从姊,咱村真要修路了。”

    王葛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了?”

    “嗯。”王菽高兴的点头,自家院门前就是东西道,百步远就是南北道,等路修好,下雨天都不怕出门了。

    谈到修路,王禾最兴奋,都不跟王葛吵嘴了,接着话题说道:“你们几个天天不出门,不知道,一下来了好些人!他们先量出路宽,在两边挖渠,把挖出来的土堆成一堆堆老高的坟……”

    王二郎“啧”一声,打断道:“别瞎说,那就是土堆。”

    王禾继续:“堆了好多土堆!我听人说,干挖渠、拌石灰重活的那些人,叫隶臣妾,都是犯人,只有赶车、指使人干活的才是乡兵哩。我要是也能当乡兵就好了,啧啧,真威风。”

    王禾的愿望谁也不会当真。

    在大晋,乡兵必须是兵户子,跟自耕农不是一种户籍。兵户是世袭制,子子孙孙都只服兵役,不另服力役,朝廷拨给兵户少量的耕田,不缴纳田租。

    这种兵制是成帝时期改善的,既不是原本晋朝历史中苛刻的“世兵制”,也不是兴于隋唐的“府兵制”,而是将两种制度中的优点合于一起,摒弃缺陷。王葛再次感叹,成帝要是再长寿些就好了。

    孩子们谈的兴起时,姚氏正向贾妪请求:“张家四郎新妇明天回沙屯,妇有东西托她带回娘家,她出发晚,妇明天能不能晚些去田坡?”

    “行。”贾妪没当回事,姚氏这懒妇,早些、晚些去田里,没啥两样。

    姚氏想了想,又请求:“要不妇明天和阿葛换换?就换一天,万一孙氏晌午才走,显得妇成心偷懒一样。”

    贾妪:“你跟阿葛商量吧。”

    地里确实忙,青麦在晾晒,胡麻已经收割,荚都裂口,每三天都要打一遍脱粒。避雨的草苫棚还得加草、翻修,一旦天阴,就得赶紧把青麦和胡麻都搬进苫棚下。这些王葛都是知道的,因此姚氏一提,她就应了。

    次日,姚氏头疼,走路左摇三晃的。王三郎只能先留下照顾新妇,等姚氏好些后再去田坡。

    众人出门,贾妪嫌弃的直摇头:“懒妇事多!”

    王葛倒是知道姚氏有这老毛病,一到月事期就先头疼,其实这是痛经的一种症状。

    王荇追出来:“大父、大母,我也想跟你们去,我想去看修路。”

    王翁当然同意。

    王荇仰着小脸跟王葛解释:“三叔跟我说,他得晌午那块才出门,他照看阿父和从弟妹就行。”

    “好,知道了。”王葛笑着牵住阿弟的小手。

    没走多会儿,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逐渐扑鼻,越往西味道越大,而后便看到一堆堆土堆、一口口支起的镬、一顶顶简陋草棚,密密麻麻干活的身影穿插在土堆、镬器、草棚中间。

    挖渠的隶臣各个汗流浃背,看样子天没亮时就开始干活了。

    道上排开驴车、骡车,挤得水泄不通。村民过路,走另外开辟出来的一条临时窄道。但凡过路的百姓,无不张望打量,议论纷纷,乡兵有时也得走这条窄道,于是不停的吆喝撵人。

    小阿荇一直半张着嘴巴,眼睛都不够用的。王禾挤在王葛旁,一副“怎么样、我昨天说的对吧”的样子。

    王葛确实觉得震撼,稍微停步观察。

    镬这种器物,其实是无足的鼎,也可称为古代的锅。

    此地一共九口镬,每个都巨大,绝对能搁下整头牛!镬有双耳,一根极粗的铁杆在上空横立,两端担在临时搭起的梯墙上。铁杆是以两侧垂下的铁钩,钩住镬的双耳,然后吊起架空,底下火焰翻滚。梯墙外侧为梯,内壁呈弧形,能防止火舌翻上来。梯墙顶部平坦,至少能站四个人,隶臣踩梯爬上,用大锨搅动镬内的乌黑之物,每一下都格外费力。

    这活可比挖渠辛苦多了。

    乡兵又过来撵人,王葛赶紧拽着阿荇走,惊奇的问:“大父,他们在炒什么?”

第33章 糊涂王三郎

    王翁见识还是多一些:“炒土,把土里的湿气炒干。用熟土拌上石灰铺路,以后路面才不长杂草。”

    贾妪:“值当的?长草就长呗,长草拔了就是,你看看,一天天得烧多少柴火?啧啧啧。”

    王二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王翁白了老妻和儿郎一眼:“拔?一修道就修出好几里,下场雨草全冒出来了,你拔啊?”

    众人一想那个画面,立刻觉得耗柴也没那么心疼了。

    待到归家时分,熟土堆跟生土堆泾渭分明,石灰、土尘弥漫半空,王葛一家人全都紧捂口鼻快速走过,不再逗留。

    将到家门,王菽念叨:“三叔一天都没去田里,也不知叔母头疾好些没。”

    小贾氏瞥眼王竹:“人家亲儿郎都没担心,要你惦记?”

    王菽垂头、脸红,王竹生气的加快脚步,越过从妹王菽。

    不同寻常的是,王大郎正扶着门站在门槛里侧,一副侧耳焦急的模样。等他听到动静,王翁也迈进来了,拉下了脸:“大郎咋站这?三郎呢?”

    王葛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果然,王大郎急的回声“阿父”后,探出手问:“阿葛呢?”

    “阿父。”

    “虎宝,你编的东西是不是放在杂物屋?张家今天驱着车过来,姚氏头疾正厉害,就使唤你三叔去杂物屋取她捎回娘家的东西,到了晌午你三叔才把拿了些啥东西一说,才知道可能把你编的东西也拿走了……”

    王葛在这几句话中,已经将姚氏处心积虑谋划的恶心事搞明白了:先假装头疾,再留下三叔,姚氏定是跟三叔说,她要捎回娘家的东西在杂物屋哪个位置,三叔就都挪到张家牛车上了,这样一来错都是三叔犯的,谁也怨不到姚氏身上!

    推开杂物屋,果然,南瓜食盒和窗席子都不见了!幸亏六角竹扇小,她一直放在卧房用着,得以保住。

    王翁大发雷霆:“那竖子呢?还不滚出来!还有那蠢妇!”

    东厢房中只有王蓬、王艾的哭声,王竹畏缩在门口,不敢抬头,不敢回屋。

    王大郎还在期盼是他想岔了:“虎宝?东西还在吗?”

    “没有了。”

    王大郎气的拐杖敲地,大声道:“三弟和姚氏去追张家的车了,可脚力怎么能撵上牛车?”

    王翁气的咳嗽几声,吓得王二郎赶紧给阿父捋心口。

    贾妪还在杂物屋不死心的翻找,急声中带着哭腔:“这可咋整呦?明天十五,万一货郎卡着日子来,阿葛拿不出货,以后人家肯定不来了!”

    王翁担虑的更长远:货郎白跑一趟,回乡后万一四处抱怨,阿葛头名匠童的声名就受损了。

    王葛在另一边扶住大父,劝道:“事已至此,着急没用。大父,大母?”

    王荇懂事的赶紧把大母拉出来。

    王葛:“二老的身体比赚钱重要。再说,或许三叔他们一会儿就把东西追回来了。货郎……也不一定明天就来,只要容我两天时间,肯定能想到办法。”

    “两天?”王菽没忍住,惊叫出声。

    两天也就能篾一点竹丝!这可怎么办呀?从姊辛辛苦苦二十来天,就一天不在家就摊上这倒霉事!她都觉得委屈,从姊心里得多难受!王菽背过身抹泪,竟发现阿母以袖掩面,正笑的面目扭曲!

    小贾氏被女儿瞅到,也没在意,用衣袖拭拭眼角,确实也有泪,不过是憋笑憋的。往日她可真是小瞧了娣妇,今日打蛇打七寸,还把火引到叔郎身上,任谁都没法怪娣妇!

    东厢房的门“吱”一声,缝隙扩大,把王竹惊一跳。他阿弟王蓬探出脑袋,高兴的叫唤:“阿父回来了!阿母!”

    众人回头,只见王三郎和姚氏都是一脸风尘,手中空空。

    “竖子!”王翁怒吼。

    贾妪跑到院外一望,地上也空空:“东西哪?啊?三郎你当真把阿葛编的物件放到张家牛车上了?你搬东西的时候就不问问吗?啊?你这些天从院里来回过,不知道你侄女在编些啥吗?啊?”

    王三郎老老实实任阿母捶打,羞愧的解释:“我、我……阿母,阿父,这事赖我。阿葛,是三叔不好,明天看谁家牛车闲着,三叔借来去沙屯,肯定能要回来。”

    姚氏一双眼都哭肿了,连忙保证:“姑舅放心,夫兄、侄女放心,我娘家再穷,也不会昧下不是自家的物件。”说完,她一头栽在王三郎身上。

    “哎?哎?”王三郎夹着昏迷的姚氏往东厢房拖。

    王葛扶住姚氏右手臂,一路连掐带拧、一路劝三叔:“叔父别急,事都发生了,叔母身体要紧。你让阿竹给叔母打个鸡蛋汤,让她好好补补。”

    王三郎心里暖乎乎的,更觉对不起侄女。

    王翁老两口本来还以为姚氏装的,一看三郎拖新妇进门槛时,新妇满头都是汗珠子,右边臂膀还有点抽搐,就知道新妇身体确实有恙了。

    “唉!大房过来!”王翁当前走,见二郎也紧跟,想想,没阻止。

    外头,王禾蹑手蹑脚蹲到窗根下偷听。

    王翁问:“阿葛,今天这事是你三叔惹下的,明日一早,不管他想啥招,都要追到沙屯去把东西拿回来。但是不能尽指望你三叔啊,万一货郎明天来呢?”

    王葛深呼吸一下,犹豫着说道:“我今晚得多用几个时辰的伙房,要能想出主意,好就着亮光赶制物件。”

    贾妪:“咋来得及呦!”

    王葛默默垂头,是来不及再编织了,如果货郎明天到,连篾竹都篾不及。可总不能就这样围坐着犯愁吧,还是想做点什么,她不会束手服输、不愿让姚氏得逞!

    王翁:“你放心做事,别管费不费柴,不过要切记,子正前熄掉灶火。”

    “是。”时下律法规定,平民百姓在夜半子正时辰之后,不得点任何火种。

    “有没有大父能帮上忙的?我还是懂点木匠活的。”

    “我自己就行。大父,大母,你们都别着急,也别再责怪三叔。今天这事其实也有我的错,不该把重要东西搁在杂物屋里。我这就去帮阿竹做饭,咱们尽快吃,尽快腾出伙房。”

    王葛出去后,王荇小脸凝重:“大父母放心,阿父、二叔也放心,今晚我来帮阿姊烧火,一定烧的很亮很亮,不耽误阿姊干活。”

    王翁招呼孙儿,揽在近前。“虎头这么小,都比……”

    唉,都比他三叔懂事。一家人进进出出,三郎竟没关心过侄女在编什么物件!就算新妇指个地方,他自己没长眼么?不琢磨么?那么好的竹窗帘、南瓜食盒,是新妇能攒下来的么?他连想都不想,问都不问,就敢往别人车上扔?

第34章 制作滚灯

    王葛出来主屋,看到王禾在装模作样的扫院子,没理这别扭从弟。她来到伙房,王竹端着汤正往外走,两人已经很长时间互不说话了,她侧身让过对方。

    伙房没揉面、也没淘黍,显然王竹只顾着心疼自己阿母,根本没心思烹晚食。王葛重新系紧臂绳,掖好袖子,刷干净釜,舀出黍、豆,简单淘洗,添柴、熬粥、拌咸菜。

    她一边忙碌,一边思考:不能侥幸,必须假定货郎明天来。那么只有一宿、和明天上午的时间,她能制出什么?才能让货郎丝毫不觉得吃亏,不认为白跑一趟呢?

    王葛想起匠童考试时,那位郑考官的提醒:不能以基本功取胜时,当以机巧之物取胜!

    噼叭筒、唧筒和火折子肯定不能再制,郑考官告知过她,这三种发明之物都已经呈给县府,唯独火折子允她自用,不得经营。

    王葛其实一直怀疑,乡吏专门跑一趟村里送来的一贯赏钱,根本不是乡所赏的,而是县府!

    那还有什么机巧之物是容易制的?

    “阿姊。”王荇进来,仰起小脸撒娇:“今晚我想你陪我。别撵我好不好?”

    王葛知道这孩子担心她,总想力所能及的跟她一起度过难关,于是应的很爽快:“好。今晚我正想让虎头陪我呢。”

    “真的?哎哟!”王荇深觉自己又长能耐了,小胸膛一挺,差点儿仰过去。

    偏爱就是这样,连阿弟的一惊一乍都挠在王葛心里。“小心点,还想在伙房打滚啊,尤其离炉膛远点儿啊。”说完,她眉宇一肃,眼神一亮,然后欣喜的捏捏阿荇的朝天辫。“你可真是阿姊的福星。我想到做什么了,做出来后货郎肯定收!”

    “太好了!嘘……”小家伙悄声猫到门口,猛的探头,大声问:“从兄你为啥贴着墙站?是二叔母又罚你了?”

    王禾没想到偷听会被从弟抓个正着。

    小贾氏吆喝的可真是时候:“阿禾,快过来帮阿母穿针。”

    王荇冲王禾背影鄙夷的“啧”一声。

    姊弟俩解决了心事,一个添柴,一个熬粥,很快把饭食烹好。

    今日家翁脾气大,王禾生怕被迁怒,表现的非常勤快,主动叫上阿妹王菽把草席铺到院里,又跟阿父一起把食案摆好。

    王二郎很欣慰:“我儿懂事了。”

    王禾很少被阿父夸,不由得欢喜,下意识看眼阿母,不知道为何,突然不想把王葛想到好办法的事告诉阿母了。

    夜风徐徐,圆月当空,俯视万家。贾舍村除了村西修路的工地,其余地方基本都黑咕隆咚。

    由于二百多个隶臣妾得长期滞留村里,所以不光临水亭的亭卒要日日夜夜在村内巡逻,乡所还另拨了五十名乡兵协同维护此地治安。

    子时初,由桓真在内的五人小队自村西出发,开始巡逻。

    亭长任溯之兼任此队的亭伍,另外三个亭卒则是武艺极好的求盗。毕竟桓真是县令大人的亲族,身份特殊,万一村里窜出只野狗咬这少年一口都是大麻烦。

    五人是一、二、二队形。头前那人挑着行灯引道,此灯笼以粗葛为罩、竖竹为骨、麻烛为篝,罩前写有“临水亭”三个红字,被夜风吹拂的摇摇晃晃。

    在他们身后两丈,铁风、铁雷兄弟二人牵马跟随。若非马蹄踏踏,他二人几乎形迹不显,与黑暗融为一体。

    巡逻到村北时,亭卒们发现有户人家微微透着光亮,这很不寻常。这户人家自然就是王葛家。

    她要熬夜制作的物件为:竹滚灯。

    何谓滚灯?就是可以随意滚动的圆灯笼。滚灯的结构分里外两层,无论外层怎样转动,内层始终能固定,使烛火不倾、不灭,原理跟陀螺仪相似。

    别看原理高深,制作步骤却简单。

    先找出以前篾的多余的头层青篾,用细麻绳绑成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备用;然后制作转轴和烛盘,烛盘就是一小截极细的带底灯筒,在小筒中间位置的两侧凿出孔,用一根竹片横穿过去做轴;轴的两端用火加热,然后上弯,两边弯度必须一致;将穿着灯筒的竹轴跟刚才备用的大、小圈,在上、下、两侧四处位置麻绳相结。

    以上就是滚灯的内层结构。

    制好内层后,需得试验烛火是否能够在晃动间保持稳固。

    王葛拿过一个竹壶,竹盖缝隙处缠着几圈葛布条,解开布条,打开盖,一股难闻的麻油味道窜了出来。这是大父母攒着以备急用的,从未用过。

    王荇端稳烛盘,王葛往里倒油,姊弟俩都很抠,一个刚倒就问“差不多了吧”,一个刚接一层就嚷着“好了好了别倒了”。

    以灯草为芯,点燃,王葛端着大圈转动,转轴始终维持着烛盘稳定,烛火微摇,光影闪烁在姊弟二人的脸上。

    王荇的小嘴一直半喔,由紧张担心,到惊奇崇拜:“阿姊,麻油洒不出来?真的洒不出来!”

    “那是自然!”王葛“呼”的吹灭烛火,递给阿弟:“拿着玩会儿吧。”

    接下来,就是用竹条制作外层结构。

    十个直径相等的竹圈(一定要比内层结构的外圆还要大)依次叠加,每次叠加都以细麻绳固定首尾两端。过程中,将刚才制的内层轴盘放进去,用麻绳系住。继续加竹圈,全部两端对称,绑好后,所有面看上去都是五角星状就算标准了。

    其实制完竹笼外圈,就算制好了滚灯。

    不过想跟货郎做长期买卖,展示品必须得制作到位。以前穿烂的衣裳她都洗干净留着的,这下派上用场了,绞下一片片,用粗针缝到竹笼上做灯罩,对称方向各留出口位置,用来透气、更换麻烛。

    桓真一行亭卒发现王户深夜还有光亮透出时,王葛刚好制完第六个滚灯,除了第一个,其余都不再缝葛布罩。

    当当当!

    院外连响三声敲击铁物似的动静,惊起远远近近的狗吠、鹅叫声。

    紧接着,有人扯高嗓门喊:“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姊弟俩脑袋扒出门框,面面相觑:是喊自家吧?也不到子正时刻呀?

    院里没动静,任溯之再喊:“天干物燥,把火灭喽!”最后半句带了怒音。

    黑影中,铁风悄声道:“这亭长有点意思。”

    铁雷:“离子正还差两刻钟呢,就不许人家半夜饿了热点东西吃?”

    “蠢才,你以为是桓府呢!这里的百姓,砍柴只能去十几里外的野山,有牛车的人家都得专门腾出一天。还半夜饿了?啧啧啧。”

    铁雷被“啧啧啧”逗笑:“咋学上这里口音了?”

    “这叫入其俗,从其令。告诉你个经验,学着点!一般农户,戌时后都已熄掉灶火,早早入睡。而此院人家,子时都过了,还有火光透出,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灶房失火,要么……是进了贼盗!除此,没有别的原因!”

第35章 交换信物

    且说任溯之见院内仍未熄掉火,于是加把劲连敲刁斗、再喊:“听到没?!灭掉火!”

    桓真这段时间已经了解亭长的犟性子,院内再没人应答,亭长绝对会拍门。

    王翁和王大郎都被惊醒,出来问:“虎宝啊,咋回事?什么这么吵?”

    王葛赶紧先冲院外回应:“大人,听到了!”再让阿荇去劝大父、阿父回屋,她则托着葛罩滚灯照路,抽开闩,拉开院门一道缝。她先看清的,是写有“临水亭”三字的灯笼,然后是五个亭卒,全穿着吏衣,便放下心站出门口。

    远处,铁雷鄙视铁风:“咳,这贼盗有点弱啊!”

    铁风朝前走两步,转移话题:“咦?这不是王小娘子么?”

    不论亭卒提的随风而晃的行灯,还是王葛的滚灯,亮度都很差,任溯之和她仅有过一面之缘,没任何印象。所以一见是个半大小女娘手托灯笼出来,就更来气:“大半夜的点火做甚?尤其这种起风天!”

    王葛被他骤然的大嗓门吓一跳,滚灯跌落,顺着风滚到路对面,被一个求盗撵上,使脚怼住。

    她赶忙道错:“大人,我这就灭掉灶房火。”

    再说王荇这边,大父、阿父哪是他能劝动的。

    王翁冲院门过来,王荇拨拉着小短腿跑在前,跑到王葛身旁时,别的没听到、没注意,只看到滚灯滚出那么老远!万一被踩坏咋整?王荇就略停那么一下,跑到求盗前,弯腰推着滚灯往回滚。

    任溯之看着王翁,正色告诫:“阿翁赶紧带孩子回去,切记,以后起风天要尽早熄灶。”

    王荇就这样从二人中间推滚灯、过门槛、一路推回院中。

    王翁给孙儿让让道,老人家经历过战乱,对官吏格外敬畏,直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今晚是为了赶点农活,以后肯定不会再犯,肯定不会再犯。我这就去熄掉灶火。”

    任溯之不愿看老人家被惊吓,大手一挥,就在亭卒将走、院门将掩、王葛舒一口气时,始终默默的桓真出声了:“小童可是王阿弟?”

    守着滚灯的王荇探脖,眨巴眨巴眼。

    院门再被敞开。

    “我还以为认错了。王阿弟,山高水长,咱们又会面了。”

    王荇现在是人不离滚灯,滚灯不离人,骨碌着出来。“啊!阿兄是大人身边那个阿兄?”

    王葛盯着桓真,桓真盯着滚灯,她瞬间明了,他看出滚灯有机巧了!

    桓真自报姓氏,以还要巡逻为由,跟王荇长话短说,脸上始终带着那么一点“我很凄惨但我就是不说”的意思。他解下一侧羊角髻的麻绳,借机使劲挠两下痒,把麻绳作为贴身信物留给王荇。

    桓真头发散落搭拉的样子,令王荇大为感动。他是觉得该回赠信物,可总不能也还给桓阿兄头绳吧。而滚灯……还要卖给货郎哩,就算不卖给货郎,他也正稀罕着,确实有点舍不得送出。

    到底是小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王葛蹲下,低声教导他:“阿荇啊,交友当有诚挚之心,谁先衡量得失,谁可就先配不上这份友情了。”

    王荇羞愧,用力点头,大大方方托举滚灯。“桓阿兄,这灯笼可好玩了,你轻轻滚它、踢它,都不会灭哦。是我们自己做的,送给桓阿兄。”

    “好,我收下。”桓真嘴比手客气,立即拿过来。

    王荇已经想通,就不再心疼,他招呼桓真附耳,悄声说:“桓阿兄要好好保重。要是有人欺负你,要是吃不饱,就来我家吃。”

    桓真这才认真打量这孩子,虽相貌平凡,远不如他阿姊清秀,但王阿弟的眼瞳无比清澈而诚挚,当中还映射着灯笼的光华,令桓真忍不住抚摸一下这孩子的小脑袋,才离开。

    阂上院门后,王翁去熄灶火,王荇把那根还绞着桓真碎头发的发臭麻绳折几下,塞进阿姊的随身布囊里。“阿姊帮我放好。阿姊,你猜桓阿兄是犯了啥错?为何变成这样了?我刚才差点没认出他哩。”

    “嗯……我也猜不出来。所以以后再见到桓阿兄,不要问人家,免得令他伤心。”

    “哦,我明白了。”

    王葛抿嘴笑。那桓小郎也是孩子气,为着个滚灯,值当的?都差点跟虎头结拜了,真跟原先见的他判若两人。

    第二日,天微微亮,王葛就起来,她思量半宿,觉得还是再谨慎些好,前世历史上,滚灯是在宋朝出现的,但如今大晋偏离了历史轨迹,繁华一些的城镇未必没有此物。况且就算没有,只要有一个参照滚灯,很快就能仿造。

    所以,她重新将一个滚灯缝上葛罩后,不再多制,改制:竹簪。

    之前剩余的竹秆、篾片、竹条都已不多,她怕姚氏继续捣鬼,就全搬到自己屋里。

    前世王南行出身木雕世家,雕刻这种最简易的竹簪,对她来说跟削铅笔差不多,也就多费点时间,哪怕没有专用刻刀。

    她坐在地上,以工具凳为案,先挑出一根青篾,刮掉青皮,截短作为扁簪杆,长度在八寸左右,留出尾部两寸,其余削细打磨,头部刮尖。

    再用废布条一圈圈缠匀刀,为的是紧握刀体时不伤手,以其锋利之刃代替刻刀之刃。

    然后,直接上手!

    雕簪尾。

    如果说,她的篾匠技艺被穿越过来的数年光阴耽搁了,需要通过篾具、劈竹来一步步唤醒,需要从简单编织过渡到复杂,才能重新激发这部分才能,重拾技艺。那雕刻技艺就是随她灵魂一同转世,随她躯体共同成长的天赋,不必唤醒,不必过渡,不必激发!

    此天赋,是王氏基因,从未手生,何谈忘却!

    簪尾,她雕的是横倒的“竹”字的左边,直视切面的字形,仿的是后世的瘦金体,瘦劲而绰约,似字似竹叶,跟簪子的材质呼应。

    簪头的尖,勾出一道道细而曲的线,宛如毛笔的笔尖。

    吹去竹屑,成了。

    王荇不知道啥时候站在阿姊跟前,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等到簪子刻好,他才敢说话,轻轻问:“阿姊,我能跟你学刻簪吗?”

    “不行,会伤手的。”她把自己的手伸出,说:“每个人的手,都有使命。阿姊的双手,用来编织,用来雕琢,阿弟的双手,是要用来读书写字的。虽然使命不同,但同样辛苦。”

    “哦。哼!”小孩子显然没被说服,撅着嘴走了。

    院里很快响起训斥吵嚷的动静,阿荇又跑回来,散着头发跟个小疯子一样。

    “阿姊,告诉你,”他小声道:“大母正在骂三叔母。”

    “为啥?”

    “三叔母晚起不说,还把熬好的粥打翻了。大母骂她,她就说胳膊疼,还撸起袖子给大母看哩,当真青一块紫一块,好吓人!三叔赶忙解释不是他揍的,然后三叔母支支吾吾,说肯定是有人趁她晕倒时偷偷掐的她。大母就说三叔母心眼坏透了,又想搅是非,还说她定是亏心事干多了,夜里被小鬼掐的。”

    王葛见阿弟小嘴叭叭的,把整件事说的这样清楚,喜爱的扳过他身体,开始给他梳头。

    梳好后,他们阿父正好也起了。

    “我给阿父端水洗脸。”王荇愉快的跑出去。

    这个时候,自乡里驶出来一辆骡板货架车,货郎嚼着饼,一手赶车,正向贾舍村而来。才行出几里地,就见两骑人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人大喊:“让道!让道!”

    货郎赶忙把骡车往旁边牵,让出道路。

    尘土随着马蹄翻腾,货郎眯起眼,纳闷:“这么早就这么急匆匆的?哪里出事了?”

第36章 桓真再查案

    贾舍村的修路工地出事了。

    每天清早,隶妾在寅正时刻开灶烹食。卯时初,隶臣必须正式开工。寅正到卯时初这半个时辰内,是隶臣妾上茅房最集中的时刻。随着天色发亮,一处男茅房的粪池里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被拽上来时,脑袋耷拉的极厉害,此人颈部几乎被割断,仅连着后颈一点皮。整个头部、颈部之下已经出现尸僵,可推断半夜时分此人就死了。

    根据尸僵推断死亡时间,是桓真下的结论,跟任溯之的推断一致,令他对这少年的桀骜印象微微改观。

    人命案必须汇报乡所、由乡所汇报县衙。任溯之查验尸体的时候,报信的亭卒就已经骑马出发,所以货郎不到辰时便遇到信使已赶至乡里。

    凶案现场、周围,用麻绳拉起了封锁线。

    昨晚死者还在草棚的时间,已经确定为子时二刻左右,跟死者同宿的隶臣均可作证。同时这些人也提到一个很关键的情况,死者有个习惯,基本每晚都在子正时刻去解大手。

    子时初的时候,有两个隶臣同时作证,他二人是先后进入此间茅房的,彼此打过照面。他们进去时,确定里面没别人,排除了有人提前在茅房等死者。

    凶手绝不会提前躲在茅坑、粪池里。茅坑窄短,藏不了人;如果藏在坑后粪池中,工地无法洗澡,那凶手身上必定极臭,一下就暴露了。

    所以作案嫌疑人,就从子时初这两个隶臣开始,到寅时初截止,期间所有进过这间茅厕的隶臣,都要站出来接受排查、互相举证。撒谎隐瞒者,被举报后将视为此凶案的同谋。

    乡兵的宿处、隶妾的宿处全是跟隶臣分开的,乡兵定时的巡逻为十人一队出动,互相皆可作证,因此乡兵、隶妾作案的嫌疑皆可排除。

    修路修出人命案,任溯之近两年是甭想升迁了,气的他直呼倒霉:“还挺贼,专门挑老子不在的时候作案!啧,别动,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骂人不耽误他给桓真梳头,拽的少年的眼尾都畸形了。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光线不明,精力又都投入到锁定嫌疑人范围上,有用的线索很少。桓真如实道:“亭长都看不出什么,我更看不出什么了。不过出了这等事,乡正、县令史肯定要来趟贾舍村的,他们来之前,咱们咝……亭长大人得办好两件事,一是找到凶器;二是把凶犯嫌疑范围尽量缩小。亭长大人要是能在令史来之前就把凶手查出来,说不定不会被问责。”

    任溯之气闷的“唔”一声,来到尸体前,顾不得臭,摆弄着头、颈部仔细查验,说道:“舌、牙齿都有咬的痕迹,眼球血丝严重,身上的几处剐蹭不严重,不好说是干活时落下的,还是死前挣扎的。”

    桓真也过来,捂着口鼻。

    任溯之不满的瞪一眼,继续查验:“指甲完好,指缝除了污物,看不出别的。创口在颈中间位置,整体向颌部倾斜。唉,暂时就这些了。你不是喜欢查案么,就尸体几处线索,说说看法。”

    桓真知道亭长在教他,领其好意,先揖一礼,思考着说道:“凶手是趁死者不备,猛的勒住对方,二人当时……应是背对的,这样凶手才好借力、创口切面才会朝颌部倾斜。或许是凶器太过锋利,或许是凶手力气太大,导致死者连反抗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所以指甲完好,因为死者根本合不拢手掌、也抓不到凶手!牙有碎裂、眼球充血,只能证明死者当时异常痛苦或恐慌。面部没有充血,也证明死者死的很快,并无窒息反应。”

    任溯之“嗯”一声,再凑近尸体颈部,小心的扒开伤口缝隙,说道:“伤口细窄,不见绳屑,肯定不是被麻绳勒的。”

    桓真:“若是弓弦呢?”

    “隶臣妾都会定期搜身,若有弓弦早被发现了。将人勒至断首,不是一般的仇恨,这也是一条线索。”

    “亭长,我能不能有个提议?”

    “你说。”

    “粪池能不能改在茅房外头?”

    “不是想着尽量缩小这些役者的居住范围么。粪池改在外,就得多腾出一大块地方,不然人掉下去咋整?”

    一个求盗过来,打断二人有味道的谈话。“回亭长,已查明死者身份。死者叫胡夫,三十七岁,祖籍在宣城郡,家族获罪后被判异地服役,去年二月份才来的踱衣县。认识他的隶臣对此人颇有怨言,说此人时有凌弱之举。乡吏因其服役时一直表现不好,就分配他干炒土的活,不过胡夫近日跟其他隶臣没发生明显矛盾和斗殴。”

    任溯之:“先将所有嫌疑者仔细搜身,包括行囊。将其中宣城籍的隶臣单独关押。”

    “是。”

    此求盗刚走,又有两名求盗结伴过来。

    左边的先道:“粪池已全部清理,没发现凶器。茅房周围地面没有挖掘过的迹象,死者住的草棚、邻近草棚全部仔细排查了,包括地面、棚顶,都没发现任何凶器。”

    右边之人汇报:“工具收集处已经查验,所有干活的工具昨晚都收全了,今早发放时也是全的,没有沾染血迹的。属下还查了未发放过的工具,尤其是麻绳,数量都对的上,也无血迹。”

    任溯之已经排除了麻绳为作案工具,这下更是一筹莫展。

    桓真:“我始终认为,凡作案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亭长大人,我请求协同求盗查案。”

    “快去快去!正好少在我眼前烦。”

    “还不快去!”王三郎好容易借到了牛车,被贾妪催促启程。一家人都不放心王三郎办事,为这出门都推迟了。

    姚氏垂着头:“都怪妇……”

    贾妪:“那就少说话招人烦!”

    “大母。”王葛拿着一根竹簪过来,这是她刚雕刻好的第二根,簪尾是只登枝喜鹊,腹部肥圆,憨态可掬。“这是我自己刻的,头次做,大母别嫌弃,戴戴看?”

    贾妪高兴的不得了:“哎哟,瞧瞧我孙女的本事!快给我簪上。”

    小贾氏满脸羡慕道:“啧啧啧,阿葛的手也太巧了,什么本事不用学就都会,咱们比不得,比不得呀。”

    王葛:“这是我去县城考匠童的时候,厚脸皮跟别人讨教的。二叔母问都没问过我,一句话就把我的辛苦、我求人时的难处全带过去了。”

    “哎?这是哪跟哪?我就随口一句话,至于吗?”

    王翁:“别管一句还是两句,不过脑子的话都不能随口说!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只随口说你二房的事,不要多嘴长房的事。”

    小贾氏羞愤垂头:“是,君舅。”

第37章 平衡竹蜻蜓

    大母不明白大父为何严厉训斥小贾氏,王葛明白。小贾氏这话甭管有意无意,要是四处乱传,再被人捕风捉影,很容易把她传的神乎其神,甚至妖魔化!

    前些年,王葛在展露匠技方面极其谨慎,就是害怕被村邻妖魔化。但经过匠童考试她才知道,再谨慎下去,就跟匠师考级无缘了。

    匠人之路入门易,出师难,就算考上匠师后,还有中匠师、大匠师等等。她以十岁之龄考匠童,已经落后别的匠童一大截了,怎敢再和以前一样徐徐图之。

    何况虎头快到读书识字的年龄了,她要是不出头,虎头怎么办?所以,也幸好有在县城考匠童的经历,幸好那时匠师考官多,提供给她扯谎的理由,怎能不好好利用!

    随着贾妪一行人离开,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王葛重新沉静雕刻第三只竹簪,它跟第一只其实是一对。

    簪头是“竹”字的右半边。先将大体字形切出来,再放缓刀尖的每一步,将看字似字、看叶似叶的瘦金体“亇”雕出。

    刀尖与竹材、或木材的接触间,发出的声响各有不同,一个合格的木雕师,仅凭声响就能分辨出各种材质。

    匠人将死木雕琢出花式的过程,可不仅仅是单纯的改造,而是要将死去的木料赋予新生命:造物!

    在这个过程中,匠心必须是虔诚的,刻刀是虔诚的,创造力是虔诚的,基本功更得是虔诚的!所以哪怕雕刻一只简单的簪头,哪怕王葛知道自己不会失误,她的每次构思、起刀、切割、微琢、再起刀,也都是完全投入,绝不存在一心二用。

    两根竹簪就够了,她再自信,也得看货郎是否识货。王葛放松一下,出来屋,看见大父也在院里,和阿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阳光洒满庭院,小睡神王蓬看来是睡足了,边跑边笑,还故意把矮胖的阿妹撞的坐地。

    王荇刚把王艾拽起来,王蓬就把从弟、阿妹全都撞倒,然后嘻嘻哈哈躲到大父后头,冲王荇扮鬼脸。

    王葛没管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只怜惜这个时代的孩子们,能玩的东西真的太少了,少到可怜。

    她进杂物屋找几截较短的废竹料,要么是被虫蛀的,要么是破损的,这种废竹肯定不会扔,哪怕晒透后当柴烧呢。拿到院里,坐到大父旁边,用篾刀先劈开竹秆,再削竹片,形状一头尖且薄、另一头圆弧状且厚,大约手掌长度。

    王翁:“虎宝要削啥,你歇歇,大父帮你弄。”

    王葛眯眼一笑,“哪用大父帮忙。很简单的,我是给虎头他们做个好玩的。”

    王荇、王蓬几乎异口同声:“好玩的?”

    他们一起蹲过来,王艾后知后觉,吆喝着“哦哦好玩的”,也跟着蹲下,结果一下仰倒在席子上。

    王荇扶从妹坐稳,王葛自己往后挪挪位置,免得有竹屑溅着孩子们。“阿姊给你们做个竹蜻蜓。”

    “竹蜻蜓?会飞吗?”王蓬好奇的问。

    王荇想想,问:“是不是那种小木棍?”他左、右食指比划个“T”字形,“一搓就飞跑的那种?阿姊忘了?菜阿兄和仓阿兄就玩过。”

    “不是那种。”王葛逗他们,故意抻着卖关子。

    一搓就飞的那种,乡野孩童确实有玩的。但她要制作的是平衡竹蜻蜓。

    外形不难,在蜻蜓身躯两侧扎眼,扎紧实两边竹翅也不难,稍微麻烦的,是不断以削减翅膀分量的方法,调节双翅、整只竹蜻蜓的平衡。

    当竹蜻蜓的嘴尖位置搭在王葛指尖,她轻轻翘动手指,蜻蜓仍点水般粘连时,别说三个孩子了,就连王翁都瞠目结舌!

    “怎么了?”王大郎听到一声声惊呼,笑着放下筲箕,脸往侧面倾,询问。

    王葛冲三个孩子“嘘”一声,来王大郎跟前:“阿父,伸手。”

    她拿住阿父粗糙的大手,捋平他手指,将竹蜻蜓的尖嘴部位往他食指上一搭。“这是我用竹片做的蜻蜓,它现在落在阿父手指上了,你能感觉到吗?”说完,她完全放开自己的手。

    王大郎:“呵呵,当然能。”

    “阿父稍微抬抬手,再降降。”

    竹蜻蜓就这样颤颤巍巍,仅靠黍粒大的尖嘴完全粘在王大郎指尖上,把三个孩子紧张的龇牙咧嘴,王翁也无意识的抓膝盖。

    王大郎夸道:“虎宝做的蜻蜓真好,轻飘飘的,跟你没扶着一样。”

    王蓬急道:“伯父,从姊就是没扶哩!”

    王大郎只当侄儿闹。

    王葛看着阿父的眼睛,她的笑变得牵强,没有解释,而是嘱咐阿弟:“虎头拿给大父试试。阿蓬、阿艾,你俩谁都别急、别抢,从姊这就给你们一人做一个。”

    “嗯嗯嗯!”王蓬连连点头,“我可听话了,从姊先给我做。”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村西的工地上,任溯之仰头大笑,大掌一拍桓真肩头:“臭小子,干得好!明日准你耍半天!”

    一个时辰前绞尽脑汁没头绪的血案,被桓真以奇招破了!

    原来,桓真估算着时间,乡正如果接到信使消息立马赶来,那晌午后就会到达贾舍村。任溯之作为此地治安的亭长,很可能会被当场降职!

    倘若按照常规查找凶犯、凶器,肯定是来不及了,最差的结果,是越查越乱!

    于是桓真心生一计,给任溯之汇报后,后者觉得或许还可行,就命令亭卒将所有嫌疑者分拨羁押,保证每拨隶臣互相看不到、听不见。

    然后桓真和两个面相最凶的求盗,依次去羁押点。到达后,桓真抄着手,只字不言,他目光天生凌厉,盯上谁、谁就觉得不自在。而后,他忖量神态、不慌不忙的背过身,往回踱几步,再猛然拧身,面对一众嫌疑者,大喝:“就是他!摁住他!!”

    隶臣们各个抖成鹌鹑,等待求盗把杀人凶手摁住或拖走。就这样,在第三个羁押点,桓真怒喝“摁住他”后,一个隶臣拔腿就跑。

    凶手,被诈出来了!

    任溯之狠狠踹凶手几脚解气,此隶臣被求盗摁成大马趴,梗着脖子歇斯底里的喊:“胡夫该死!我只恨杀他太痛快!胡夫他该死该死啊!”

    桓真:“他该死又怎样?天下该死的人多了!都和你一样弓弦一勒随意杀人?”

    凶手一惊。

    任溯之、桓真心里立刻有数了。凶器真是弓弦!

    桓真:“若我认定你该死,也能就地斩杀你么?”

    远观这一幕的铁雷用胳膊肘轻蹭一下铁风:“瞧,公子像不像桓县令?”

    铁风摆弄着滚灯,问:“你说……都城恨不得家家户户有灯笼,咋谁都琢磨不出来这种?”

    铁雷讪讪,知道自己又犯妄议主家的毛病了。

    再看凶手,此人眼泪横流,下巴抖动着,猛的咆哮:“杀吧,杀了我吧!杀了我……”他嘴一扭曲,任溯之手疾眼快,卸掉他下巴。

    任溯之笑了:“这么想求死?想保谁?嗯?还是有比杀人更要紧的机密?”

第38章 王葛的灰心

    桓真想不通,为何从凶犯想咬舌自尽的举动,任溯之竟能联想到那么多?此隶臣越是连连否认,越是不停的磕头、恐惧,越证实任溯之是对的。

    桓真想不通就直接问。

    任溯之先下令释放其余隶臣,叫他们各回各位继续干活。此刻还有两名亭卒在近前,分别叫单英、程霜。

    任溯之给桓真三人一起解惑:“初时诈出凶犯,对方第一反应是逃跑,说明什么?说明凶犯想活。捉住了此人后,他口口声声喊胡夫该死,证明他想让我等查明胡夫平时确有恶举,确实该死,那么待县衙审他时,真不一定判此人死刑,所以此凶犯还是想活!那为何提到凶器是弓弦时,他便想自戕?除非那弓弦特殊,只要找到弓弦就能捋出别的。凶犯知道挨不住严刑拷打,怕吐露弓弦的藏匿地,不如自戕了之!”

    好个洞察秋毫的任溯之!桓真深看对方一眼,待任溯之注视过来时,桓真已经移开目光,跟程霜、单英一样,受教的点几下头。

    程霜为难道:“可是乡正来之前,我等不能对此人用严刑啊。”

    单英阴着脸:“交给我,有的是办法!”

    任溯之:“不行,这是人命案,凶犯必会提至县衙审理。我等若掠笞这厮,很可能被他反咬为屈打成招。”他略想一下,分配各自职责:“程霜带桓真去死者被勒杀的茅房,再仔仔细细察看,看之前是否还有遗漏的角落。单英跟我去凶犯所宿的草棚重新搜查,就是把草棚、草席一根根抽了,也要找到弓弦不可!”

    桓真跟着程霜走,忽然想起一事,跟对方说了一声,程霜先行,桓真招呼铁风二人:“跟王家姊弟说,后日晌午前,这种滚动不灭的竹圆笼,能做出多少我要多少,不要糊葛,不要添麻油。”

    铁风应“是”,先问:“定价几何呢?”紧接着道,“依照市价,两个钱只多不少。小户农家,若给多了兴许招祸。”

    铁雷:“此物不好运送啊,又怕压、又占地方,属下这就向农户租用牛车?”

    “不必。”桓真道:“此地涉及命案,乡正肯定要来,到时让他顺道拉走。另外,我有尺牍托乡正带给族叔,你等打听一下王小娘子是否考中匠童了,我好将此事告知夫子。”

    “是,属下这就去。”

    铁风朝村北行来时,货郎刚把骡车停稳在王户院门前。一帮孩童围着缤纷多彩的货架嘻嘻哈哈,王翁闻声出去,引领货郎把车牵进院子。

    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大白天的根本不掩院门,大大小小的孩童们哪舍得走,都挤在院门口张望货架车。王翁笑呵呵的也不撵,叫阿蓬、虎头去帮王葛搬物,把阿艾交给大郎看护,然后请货郎坐到席上,倒碗水,寒暄道:“正在修路,道上不如往常好走吧?”

    “过来临水亭后,尽些拉物的驴车,不过也还好。一段时间不见,老丈愈发精神了,你家大郎也是啊。小娘子几岁?一瞧就格外机灵。”

    “三岁啦。”王翁明知人家是客气,听进耳也受用。王艾听出货郎在夸她,害羞的扭头,趴在伯父肩膀上。

    几句寒暄后,王翁知道了货郎姓冯,家住乡镇。

    王葛把一柄六角竹扇、两根竹簪给货郎看,货郎还真识货,“啧”一声,真心赞道:“扇面编的真细啊,锁边的所有折都一样一样的,难得啊!太难得了!”

    这番夸赞,一家人都高兴不已。

    六角竹扇编织的最难处、最见功力的地方,就是锁边。想保证每道边笔直,那曲折之间必须等距。还有一点是货郎没发现的,就是锁边的篾条重叠了两条“人”字纹,远比只重叠一条纹路耐用的多。

    再看竹簪,货郎只道了句:“这东西倒是好卖,但价格……两个钱怎样?我最多也只能卖出三个钱。竹扇很好,但越好的越易压货,二十个钱,如何?”

    王葛看向大父,这种事得由长者决定。

    说实话,这价格王翁乍听挺欢喜,但看到孙女嘴笑眼不笑的样子,老人家就知道价格给低了。“簪子简单,两个钱行。竹扇再给高些吧,我孙女从早编到晚,编了好些天哩。”

    “不诓老丈,我赚的其实是个辛苦钱,这等竹扇,乡里不一定能卖出去,那我还得去县里。从贾舍村到县里,光来回的脚力就得去掉两个钱。”

    这时,王荇、王蓬已经把六个滚灯全都抱过来,其中一个是缝了葛罩、也放了麻烛的。

    王葛背对冯货郎,用火折子把麻烛点着,然后双手将滚灯腾空、旋转几下,给对方解释:“这叫滚灯,怎么滚动,烛盘都稳稳当当的。”

    货郎:“这东西倒是稀奇啊,不过外形……”

    “我缝这层葛罩,是怕给阿叔看的时候有风。阿叔要是觉得此物可收,我只编到外层竹笼这一步。买者喜好不一样,自己缝帛、缝葛才好呀。若怕脏了外帛、外葛,还可在外帛、外葛之外,再加一圈竹笼。”

    “王匠童不愧是头等匠童!不过此物虽稀奇,实在容易仿制,也就头拨好卖。”

    “是。”滚灯的弱点太明显,王葛也很无奈。

    “我建议竹条不必使青篾,一般的黄篾即可。这样吧,这六个……叫滚灯是吧,这六个我给你九个钱,我再要二十个,黄篾制,每个一个钱,怎样?多了我这车也拉不了。”

    此时此刻,若说王葛不灰心是假的。竹簪和滚灯的价,低至不能再低,竹扇也比她预期的少了五个钱。现在想想,都是在县驿站卖生肖盒、在清河庄**赛制品的经历给了她错觉,把她的心养贪了。

    都亭驿站是官差、客商过往的大道,那时或许真的赶巧了,遇上的是喜欢稀罕物、又不计较钱财的旅人。

    至于清河庄收购匠童比试时的制品,难道真是看上匠童的手艺?不是的,绝对不是!肯定是清河庄跟官府之间有什么合作,甚至人家只图一个好彩头,根本不在意匠童制品本身能值几个钱。

    “小娘子可是王匠童?”铁风扬声,打断王家跟货郎的交谈。

    其实他刚才就来了。

    铁风拿着昨晚的滚灯,拐入村里的东西道后,就听过往村童都在议论什么“王匠童”、“头等匠童”的,询问了才知道,王小娘子不但考上了匠童,还是头等!

    “啧,公子找的匠师不靠谱啊,一下整个头等出来,太招摇了,幸好桓县令不知道。”他自言自语,见王户院门内外堵了十来个孩子,不知道出了啥事,所以挤进来后没出声,听到货郎把滚灯价格压到一个钱,才喊:“小娘子可是王匠童?”

第39章 闻道有先后

    姊弟俩未和铁风直接照过面,不认得他。王葛先示意大父跟货郎说话,她没让阿荇跟过来,自己上前,不回铁风所问,也无视对方手上的滚灯,反问:“郎君不是村里人吧?”

    铁风暗赞:小娘子还挺谨慎!“王匠童可识得这葛灯笼?”

    “葛灯笼?怎的了?”

    铁风低声道:“清河畔,山高水长,安知不再有会面时?王匠童不需疑心,我家少主是桓公子,我是桓氏部曲,当日我等部曲就在河畔饮马。”

    王葛记得当时确实有不少部曲,赶紧揖礼:“失礼了,郎君坐下饮碗水吧?”

    “不多叨扰。是这样,昨晚我家公子跟你阿弟互换信物后,看中了这种葛灯笼,要赶在后日晌午前买一批。必须同等大小,不要缝外葛,不置麻烛,保证烛盘干净。”他从布囊中取出一串钱,眼见王小娘子的笑容直达眼底,且有感恩的微微泪光,就提高声音,令院内之人均能听到:“每个竹灯笼按两个钱买,这个价格王匠童可能接受?”

    “能的。郎君放心,我保证每根竹条都使用青篾。”王葛高兴坏了,回头看向大父他们。

    王翁跟冯货郎道句“稍待”,赶紧过来。

    铁风向老人家揖一礼,把钱串递出,道:“老丈,这是二百个定钱,你数一数。”他再看向王葛,“后日晌午我来取货,你能制出多少,我家公子买多少,定钱多退少补。”

    “郎君放心,我一定加紧赶制。”

    王翁数钱慢,铁风不急不催。

    王葛喊阿弟:“拿两个竹蜻蜓过来。”

    王荇听话照办。所有竹蜻蜓的尖嘴部位,王葛都拿小火微烤,将尖嘴轻轻往下弯了小许弧度。如此一改,不仅使蜻蜓形象更活泼,也令尖嘴位置搭在手指、或木棍上时能够更牢固。

    阿弟拿来后,王葛先双手托举一个给铁风。

    铁风看着由几根竹片拼接的竹蜻蜓,并不嫌弃,这是姊弟俩的心意。没看王小娘子如此郑重么,还一个、一个的托举给他……

    王葛在对方客气的微笑中,将竹蜻蜓往自己食指尖随意那么一搭,竹蜻蜓霎那呈点水之姿悬空,悬的稳稳当当。

    铁风微笑的嘴巴就这样咧着,快淌口水了才合上。

    货郎两步过来,目光炯炯:“王匠童,这个我收!”

    村西,铺设了熟土的崭新大道上,乡兵先驱赶驴畜拉着石滚子,将松软道面碾压一个来回。然后每两个隶臣一组,面对面手持铁夯具的手柄,用力提起、重重向下夯打,将土层砸的更紧实。

    这只是第一遍夯打,随着熟土的铺设,越来越多的隶臣都要加入夯打劳作,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夯,最终把整条新道砸的硬如砖石。严格夯砸过的熟土道路,不生杂草,不会被雨水冲毁,不会被辎重车马压垮,至少能正常使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上。

    桓真在稍远的茅厕里,都能听到夯土的声声动静。

    程霜则蹲在外头,面前摊着的草堆就是拆掉的茅房顶棚。他仔仔细细的扒拉,别说弓弦了,这里头就是藏根针,估计都已经找出来了。“桓真,有发现没?”他喊。

    “没有。”桓真回复。棚顶空空,透着明晃晃的阳光,总共仨坑、和粪池都被清理了,地面几滴血,四面是略比一人高的土墙,能落下什么没搜过的地方?能漏掉什么蛛丝马迹?连墙角底下盘绕的蛛网都一目了然。

    这蛛网还织的挺完整。桓真微微歪一下头,伸脚挑破。想多了,底下什么都没有。他抄着手出来,冲程霜摇下头。

    二人回来胡夫的停尸地,任溯之与单英已经气咻咻在这了。程霜加入,三人骂骂咧咧,唯独桓真还是不死心,居高临下审视胡夫的尸体,突然问:“有谁搜过他么?”

    单英:“最早搜的就是这粪尸,耳朵眼都给他清理了,除了后窍……”

    随着他话一顿,任溯之和他前后脚过来,翻过尸体。

    桓真嫌弃的背过身,几个呼吸后,就听任溯之哈哈大笑:“找到了!哈哈,这贼役夫,真会找地方哕……”高兴劲头一过,立时被熏呕了。

    半个时辰后,乡正到来,狠训任溯之、及几个求盗亭卒。

    暂时无人管桓真,他耍着平衡竹蜻蜓,给铁风、铁雷解惑:“这竹蜻蜓,可不单单搁在指尖才能悬空,搁于任何能担住它尖嘴的地方均可。它全身悬空的样子,其实是利用了人之视物。整个蜻蜓重量的中心点,就在尖嘴位置!此位置四周的重量全部对等,是稳住蜻蜓的窍门。”

    铁雷恍悟后,赞道:“桓郎博学,这般道理都能琢磨出来。”

    “我是看到此物才能琢磨出道理,王小娘子是先想透道理,而后琢磨出此物。顺序相反,天差地别呀。确定她此次考中的是头等匠童?”

    铁风回道:“是。我问了好几个村农确认的。奇怪的是,乡吏专门来贾舍村,以王小娘子考中的是头等匠童为由,赏给王户一贯钱。”

    “她就是考上头等匠工,也没有得赏钱的先例。明白了,是我那好族叔赏的。算算时间,火折子、灭火水筒出现的时间,正是木匠大类在清河庄每场考试的时间。”

    “那还需再找王小娘子买些竹蜻蜓么?”铁雷问。

    “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她才十岁,不能将她捧的太高。”

    铁雷挠了挠鼻头:桓郎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才十二岁。

    铁风:“是。王户是普通农家,猛然富裕了,肯定招人眼红。”

    桓真不在意的一笑:“这倒是其次。人在困境中,才能不断的动心思,谋生存,显出她与众不同的匠技天赋。我很想看看,除了火折子、水筒、滚灯、竹蜻蜓,她还能折腾出什么有趣的器物。”

    “桓郎看,那人就是刚才在王家的货郎。”铁风指向远处。

    桓真顺着所指看过去。

    冯货郎是来工地投宿的,他一下要了五十个竹蜻蜓,再加上想等等王匠童说的竹编食盒和竹帘席,就牵着骡子来此处了。临水亭的亭卒常遇到货郎投宿的事情,没为难对方,允许货郎宿在乡兵草棚里。

    再说王葛,那六个滚灯肯定是不卖给货郎了,缝了葛罩的拆下来,把烛盘换成新的,这样的话,还差九十四个。从现在开始,她只忙活这批滚灯的活,给大父讲通竹蜻蜓的平衡原理,由大父赶制货郎的活。

    王蓬、王荇也不闲着,俩孩子把麻绳剪成一段段备用。

    王大郎看好王艾就行。

    王葛规划好了,趁天还亮,先篾竹条,把材料备齐。临水亭每晚巡夜,不敢再卡着子时熄灶了,但亥时应该不打紧,到时就着火光只给竹圈绑麻绳的活比较容易,大母、二叔、从妹阿菽都能帮着干。

第40章 王三郎回来了

    焦虑一天的贾妪就怕今天货郎来,没想到怕啥来啥,不过更没想到虎宝这样能耐,有福气,不仅把难关应付过去了,还接了好大的买卖。

    “啧啧啧,就这竹片削的蜻蜓,四个钱一个?都快赶上一升谷粮的价了。一百个滚灯呦?后日晌午人家就来取?唉,田里偏偏离不开人,不然一起忙活,能多制不少呢。”

    王翁用不惯篾刀,正慢慢适应,他打消老妻的念头:“人家给了二百定钱,说是定钱,其实也就需要一百个。那咱就编这些,不能贪心。一百个不少了,真制二百个,人家满院子被灯笼挤的满满当当,还能进人不?”

    几个小辈被大父逗笑,脑中全是穿着好看衣裳的大人们,被一堆灯笼绊倒、起来又绊倒的画面。

    小贾氏端着一盆脏衣出门,遇上一同洗衣的村邻,无不羡慕的问她:“村里可都传开了,你那侄女真能干啊,都跟乡里货郎做成大买卖了。”

    “不是啥大买卖。”

    “你们瞧阿贾嘴严的,这是好事啊,有啥不能讲的。”

    小贾氏:“我刚从田里回来,真不如你们知道的多,我总不能编瞎话吧。”

    妇人李氏听到“瞎”字,一下想到王大郎,凑近小贾氏说道:“这回长房可是能耐了,再这样下去,你们次房以后不定得处处依靠长房呢。”

    “这话说的,我们又没分家,家里大大小小依靠的是我姑舅!不是哪一房!”

    李氏嘴一撇:“那你侄女赚的钱,全交给你姑舅?王瞎……你夫兄就没私心,不给你侄女攒嫁妆?啧啧啧,我可不信!”

    小贾氏“哧”的一笑,“你都说私心了,那人家真要有私心,还能嚷出来叫我知道?”

    妇人们一阵笑。

    张仓的阿母赵氏一直走在最边上,此时说道:“别人我不敢说,阿葛这孩子不是有私心的。贾姊,你们王家能有这样一个挣脸的女娘,是福气。”

    小贾氏:“阿赵的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我真是实心实意盼着侄女再能耐些,要能攒够钱买头耕牛,我更谢天谢地了,我姑舅就不必那么辛劳,出个远门也不必求人借车。”

    赵氏脸红,她儿郎张仓跟着王葛学手艺,王家从不曾管张家讨啥、要啥。结果今早王三郎来借牛车,客套的拿过来两升黍的脚力钱,君姑竟然收了。

    李妇又一次凑过来:“阿贾真孝顺啊。说到出远门,今早看到你叔郎急乎乎的赶着谁家牛车走了?天都晚了还没看到他回来?”

    小贾氏冷眼扫着赵氏,嘴里却说:“不知借的谁家的牛车,只知去他外姑舅家了。沙屯远,怎么也得明日晌午才能回来。”

    她预料的还真准,王三郎确实是次日晌午后赶回来的,他朝院里喊了一声,把南瓜食盒、竹帘子卸在院内,先去张户还车。

    王葛过去,王荇蹦蹦跳跳的给阿姊帮忙。

    冯货郎上午就过来了,五十个竹蜻蜓一一验过,二百个钱拿的挺痛快。他颇有兴致的看着王家院子,比昨日多了好几根晾衣绳,挂着摇摇晃晃的竹滚灯。

    货郎昨日觉得收此物亏,今日竟有点后悔。瞧它们圆圆滚滚,若是缝制五颜六色的彩罩,在夜里点亮,滚动,一直光色夺目,会不会引起孩童喜欢的尖叫?

    要不,他也两个钱买几个,卖不出去就给自家孩子玩耍?

    此时,王葛笑盈盈把食盒抱过来了,说道:“阿叔,这就是我编的食盒。竹帘子在路上颠坏了,就不卖了。”

    冯货郎多灵透的人,根本不多问,说着“好、好”,定睛在食盒上,暗暗称奇:现在匠童的手艺都这么厉害?怎么感觉比乡里匠工的手艺都强不少呢?

    他打开盖子,惊喜,原来盖子的内顶牢牢嵌固一个细篾制成的小南瓜!关键是,从小南瓜的镂空缝隙里,可见里头还有个更小的小南瓜!

    “王匠童,这食盒我收了。你开价!”

    王翁父子在旁纳闷,不都是货郎开价么?

    此时王三郎还完牛车回来了,见侄儿王荇站在院门旁,眼眶发红、下巴发抖,就问:“虎头,咋了?谁欺负你了,跟三叔说。”

    王荇抽噎一下,不看三叔,摇摇头,不等眼泪掉就抹干净。

    院内突然响起几声笑。王三郎抱起王荇,进院,纳闷怎么挂了这么多竹圈笼,想逗侄儿笑,就故意问:“咋这么多圆笼子?跟三叔说说,是上山套兔子的么?”

    王荇不回他,拧着身板下来,委屈的把脸埋进大父怀里,趁此尽情洒几滴泪豆子。

    南瓜食盒最终还是冯货郎说了个价,七十个钱!比一斗米还贵,超过王葛预料。

    他告诉王葛,若没有盖子里面那两个篾丝小南瓜,他只会出五十个钱。他还说:“现在谁家缺食盒?买这种物件的人家,真拿它盛饭食么?呵呵,一般都是郊游、会友时盛点果脯,或是笔墨,一打开此盒,把盖顶这么一反放,啧啧啧……”

    货郎犹豫又止的,最终没买竹滚灯。

    一家人目送货郎远走后,王翁脸上可见的由喜转怒。看着墙根下卷成一团的窗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虎头刚才委屈成那样。阿葛编的明明是青篾、黄篾交织的上好竹帘,但是三郎从沙屯拿回来的,是麦秸、麻绳所编的粗砺草帘!

    “混账!不成器的混账!自己穷的打补丁就算了,还拿侄女辛辛苦苦编的帘子送人情!我让你送人情、我让你自作主张!”王翁搬起草帘子不停的砸三郎。

    王荇吓哭:“别打了,大父别气了别打三叔!”

    王葛见阿父急的也要拄拐过来,被滚灯挂住了头发,她干脆抱着虎头躲过来。

    身后,王三郎只敢挡脸,一边解释:“阿父,你听我说啊!我去晚了,外姑已经把阿葛编的帘子挂起来了,再解下来、扯坏了,肯定卖不出去。这草帘是外姑编的,也是新的,就抵了。”

    “抵?这能……咳咳能抵?”草席都打掉地上了,王翁气的直咳嗽,脸通红。

    王葛听到大父咳嗽,慌忙折回来,先把草席子踢开,一回头,见大父扬起巴掌,吓她一跳,立即抱住大父胳膊:“大父!这事要是全怪三叔身上,三叔也冤啊!再说,别叫外人听见了笑话咱。”她是恼三叔,可是当着小辈的面打三叔耳光,跟刚才用草席子撒气是两码事。

    王翁最怕家丑外扬,气咻咻朝回走,结果忘了躲闪,也被晾衣绳上的竹圈挂住头发。

    王三郎刚伸手就被吼开。

    “起一边去!”

    王葛还真够不着那绺头发,阿父眼睛又不行,只能又由三叔解开。

    一张竹帘子,值钱不值钱在其次,重要的是三房不能妄动别房的器物,私自换成不好的草帘子更可恶!此事必须还长房公道。

第41章 有奖有罚

    晚食过后,王翁老两口在主屋商量事。其余人没啥要紧活计的,全在院里绑竹圈,王葛白天已经把烛盘做的够多了,现在只管篾竹条。

    王大郎啥都干不了,也不在院里占地方了,让虎头领着三房的王蓬兄妹呆在次主屋,免得在院里跑来跑去的添乱。

    次房的王禾兄妹有说有笑,王禾自从被阿父夸赞,干啥活都格外卖力,现在再被阿菽夸,竟比所有人都干的好、快。

    小贾氏的心情正相反,王二郎伐竹扭了臂膀,他干的慢,就紧催着她,把她烦的,只要一垂头就斜个白眼。

    另一边,姚氏确实没想到娘家把竹帘子昧下,这回闹不好又得被王葛讹钱,怎么办?她心不在焉的望眼主屋。

    王三郎碰下她:“缠错地方了。”

    姚氏烦躁的把麻绳一圈圈解开,小声诉苦:“真不知道你这侄女随谁,尽跟自家人计较。你说,她把不把你当叔父?为一张窗席子,让你窜腾两天,问过你累不?她问过一声不?退一步说,咱就是拿了席子又咋的?给长辈不是正当的孝敬么?这可倒好,跟我们偷她东西似的。”

    王三郎心头一暖,他窜腾两天,路上吃风喝土,天不亮就往回赶,回来后阿父、阿母、二兄,一个接一个的数落他,没一个问问他累不累?外姑又不知情,以为窗帘子是阿姚孝敬的,拿到手直接挂起来有啥错?难道他得跟外姑舅说,这帘子是侄女的,必须扯下来还给侄女?那自家在外姑舅眼里成什么了?

    姚氏:“以后啊,你别那么实心眼。侄儿、侄女的,哼,到底隔着一层。”

    王三郎正要应,发现二兄看过来,害怕新妇的抱怨被二兄听到了,就垂低头没吱声。

    天色渐暗,老两口出来了。

    王翁说道:“虎宝,你先歇歇,扶你阿父出来,大父有话说。叫你们歇了么?”老人家今日火气一点就着,其余停下活计的,赶紧装的比刚才还忙碌。

    王大郎出来后,王翁让长子坐到自己旁边,正式说事:“自阿葛考上头等匠童,咱家确实跟以往不一样了,能赚到钱了,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我这家翁不把话捅破喽,你们不免嘀咕、有怨气……二郎你要是坐不住就去村西头夯地!”

    王二郎刚想表达“没有怨气”的孝顺话,慌忙咽回肚里。

    王翁继续道:“各房孩子都大了,过两年,相看的相看,备嫁妆的备嫁妆,也到了许你们攒梯己钱的时候了。这回卖竹蜻蜓、滚灯、竹扇、食盒……竹簪就不算上了,你们要是连这零碎物件也攀,呶,杂物房有的是竹棍竹片,你们也雕簪子,卖多少钱都是你等自己的本事!”

    见没人吭声,他言归正传:“这回统共赚了四百九十个钱。进野山伐竹、运竹,都是二房、三房出力,给你们各分四十五个钱。”

    小贾氏、姚氏从家翁提到“梯己钱”时就开始竖耳朵,这下可高兴坏了。嫁过来这些年,干活能分到钱了不说,一下还分这么些!

    可惜这股高兴劲,随之变成隔夜酸汤。

    “要是没阿葛的手艺,你们砍的竹只能当柴烧。所以长房分一百个钱。”

    “长房多……多多少都是应当的。呵……应当的。”姚氏起初咋呼纯属没走脑子,好在反应快,改了口。

    王翁正好秋后算账,他瞪住姚氏、紧接着三郎,直至把孙儿阿竹都瞪到畏缩垂首,才道:“有奖就得有罚。一张竹帘,往少了算也能卖到五十个钱,既然是婚家用上了,就折个价,算四十个钱,从你们刚才得的钱里直接扣。”

    “咝!”王三郎被姚氏狠拧一把,逼的他怯懦抬头,又怯懦低下:“是,阿父说的是,都听阿父的。”

    完了!姚氏好不丧气,哗啦啦滚到她跟前的钱又哗啦啦滚走了。

    知妻莫若夫,王三郎悄声劝:“还、还剩五个哩。”

    姚氏抖着嘴,眼里闪烁泪花,肯定不是感动的。

    王翁最后道:“分家之前,规矩都是如此。阿葛也别觉得亏,长房兴旺是正道,能容下别房依靠,更是正道。”

    “孙女不敢,孙女懂得了。”

    王葛代表长房,去主屋领了一百零四个钱,贾妪如今财大气粗,可惜道:“早知道那俩簪子才卖四个钱,大母就留下了。”

    “就是。”王葛抿嘴笑。等二叔、三叔都出去后,她只留下四个钱,其余的重新系起给大母,带着撒娇口吻道:“加上上回的,正好还完债,大母可得把我画的圈全刮掉啊。”

    上回姚氏挠伤王大郎的手背,一天就结痂了,王葛便把姚氏赔的二十个钱全还给了二老。

    王翁知道孙女的脾气,跟贾妪说句“收了吧”,然后跟王葛说正事:“叫你留下,可不是为这个。满院子都是竹笼,夜里又总起风,万一从哪吹来点火星子……大父想了想,觉得慎重些不为过。”

    姜是老的辣!好几天没下雨,天干物燥,王葛竟一点没往防火这层面考虑。她说道:“我夜里就睡院里。”

    贾妪:“一个人可不行,大母跟你一起。我上半夜,你下半夜。”

    王翁点下头:“就这样。夜里我要是醒了,也随时出去看看。虎宝去伙房看看水缸,别等夜里了,现在就挑满。”

    王葛应声“哎”,来伙房,掀开缸盖,两口缸里的水都不到一半,她探头一望,从弟王竹在认真的绑竹圈,她篾的竹条足够今晚使的,就没叫他,自己担上木桶去挑水。

    谁知王竹撵上来,把住扁,压着声音愤然道:“你也太鬼心眼了!害我阿父不够,又来害我?想让大父瞧见,再多罚我一个月吗?”

    “大父说满院子都是竹笼,万一哪窜出点火星就麻烦了,才让现在把缸挑满。行,快给你挑!”王葛不惯他臭毛病,解释完回院。

    一家人忙到亥初,熄灶,各房回去后,王葛跟大母躺在庭院当中,一时都睡不着,望着满天星子聊天。

    “大母,你知道天上总共有多少星星么?”

    “那哪能数得清?”

    王葛侧过身,拉着大母的手。大母左手掌侧有一块残缺,是王葛五岁时,大母带着她去洗衣,结果村邻家跑出只凶狗,冲着王葛扑上来,大母一手反抱王葛、一手拿盆呼凶狗,被狗齿刮飞手掌上一块肉。

    幸亏那只狗不是疯狗,被揍跑了,当时大母的手一直淌血,可她却只顾着问:“吓着虎宝没,不怕不怕啊,吓着虎宝没……”

    王葛眼中浮着浅浅的泪,重新望星空:“我能数得清,天上总共九百九十九颗星。”

    “瞎说。”

    “要不大母数一遍?”

    “呦?从这诓我呢!”

    东厢房,姚氏听到院里笑声,翻个身嘟囔:“笑个屁!还让不让人睡了!”

    外间,从王竹被罚夜里挑水后,回来太晚,就单独挪到外头睡。他一丝困意都没有,若是细看,整个人微微战栗,分明是极度惶恐导致的。

第42章 鼠怕人

    王竹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院子里静谧,好长时间都听不到大母和从姊说话了,悄悄从草席上坐起,掀开被,里头赫然捂着只被绑了嘴的鼠。鼠尾巴缠着细麻绳,绳的另一端盘了好几圈,展开后有丈许,散发一股麻油味。

    他抖的更厉害,蹑足到门边,闩根本就没插,他几乎是屏住气,将门慢慢扒开一道缝。还好,没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拿出从王葛那偷来的火折子,把麻绳的尾端点着。

    火苗开始蔓延时,他的恐惧也蔓延,可他还是把鼠嘴上的绑绳一把抠下来。

    松手!

    老鼠“吱吱吱”,带着火线逃出去了。

    王竹紧盯火线,风将麻绳吹起,飘的好高啊。王葛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满院子都是竹笼,万一窜出火星就麻烦了……

    满院都是竹笼,窜出火星……

    窜出火星……

    忽!

    没想到竹圈燃起时,有那么大声响。风助火势,满院迅速卷起张牙舞爪的火焰。

    “救命啊!”

    “救命!”

    一声声尖叫令王竹更怕,他想哭,怎么办?他只想烧掉竹笼而已,凭什么一起出力干活,唯三房只分五个钱?阿父是一家里最老实的,平时话都不敢多说,凭什么都欺负阿父?

    可是这火会烧到人吗?大母也在院里呢!

    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阿兄快起来呀,快救我。”王蓬躲着姚氏的巴掌,从里屋跑出来,直扑到王竹的肚子上,砸的王竹“嗷”声从梦中醒过来。

    屋门正好打开,王三郎提着尿桶、搬着王蓬尿透的褥子出去了。他让开屋门的视线后,王竹看到的是满院竹笼,在微风里自在摇晃。

    天已经微亮。

    一切安稳,都如昨日。

    姚氏捉住了王蓬,狠揍:“让你尿床,这么大还尿床!”

    王艾滚在被窝里哭。

    王竹仍未完全清醒,他费力的咽口唾沫,把被子全掀开,浑身一松。

    鼠,不在了。

    昨晚他满腔怨气,确实鬼使神差的捉了只鼠,他知道伙房的角落里有壶麻油,就倒了一点搓在麻绳上,然后把鼠藏进被窝。不过家里只有王葛会制火折子,她一向随身携带,她和大母在院里一直不睡,他装着上了两回茅房,都没机会偷。

    幸好没有机会!

    幸好鼠趁他睡着后跑了!哪怕以后叫人逮着,哪怕浸油的麻绳不小心真着了火,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姚氏揍完王蓬,迁怒的踢长子一脚:“做什么呆梦?赶紧把席子叠好放一边!”

    此时主屋内气氛压抑。

    地上有只死鼠,鼠嘴和尾巴都被细麻绳捆着,尾部绳长足有丈余。

    鼠是王葛捉住的。她的个性,做任何事都极为认真,大母睡了后,她更警醒。此鼠从东厢房挤开门缝跑出来时,只发出很小的声响,可王葛第一时间盯上它了。当鼠拖着长绳窜过时,她一脚踩住、再掐住鼠,把大母叫醒。

    贾妪一闻绳上有麻油味,不禁心惊肉跳,寒毛尽竖!

    谁会无缘无故把鼠嘴捆紧?不就是为了防它叫吗?

    再在鼠尾绑这么长一截浸了麻油的绳,除了想点火,还能干什么?

    王葛跟着大母来主屋,唤醒大父一说,大父气急,当即摔死老鼠。从那刻起,老人家就没吭过声,脊梁可见的垮了。

    直到窗棂外透了光亮,东厢房嚎起哭声,王翁终于开口:“这桩事……不能再算了。再不管,这个家就完了。”

    王葛上半夜陪大母说话,下半夜守院,整宿根本没合眼,嘴唇都白了,但她精气神丝毫不颓:“大父,大母,鼠的确是从东厢房出来的,如果三房不承认,我愿和他们对质。”

    贾妪恨道:“对质?姚氏也配!实话说吧,大母怕你年纪小,睡过去,我根本是在装睡!你逮着鼠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呜……我王家有啥对不住她的?她竟敢生出这种恶毒心思,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翁起身,把鼠尾的麻绳解下来,盘在手里,后怕道:“是啊,这种风天,一起火,不仅咱家烧了,顺风向的人家也完了。孽障啊!幸亏神农炎帝保佑,否则得害死多少人命咳咳咳……”

    王葛和贾妪一边一个给他抚背。

    王翁摆摆手:“走吧。她不仁,别怪我们无义。”

    主屋门拉开的一刻,王翁垮掉的的背脊已经挺回去。

    早食还没烹好,王禾、王菽正要把席子铺到院里,王翁提高嗓门道:“先别忙活,都过来。二郎,去把你三弟、整个三房全叫过来。虎宝,把你阿父扶过来。”

    王竹正帮着阿母一起烹粥呢,听到二叔喊,他先出来看咋回事,看到大父脚前那只被绑牢尖嘴的死鼠时,吓坏了,赶紧跑回伙房,扑到阿母跟前跪地:“阿母,救我!”

    不多时,除了姚氏母子,其余人都立于主屋前,对地上死鼠被绑嘴的异样尽管有猜测,但都没往深处想。

    王二郎小声催促:“三弟,还不快叫弟妇和阿竹过来。”

    “哦。”王三郎听话去喊。

    姚氏、王竹一前一后过来,磨磨蹭蹭,王三郎却丝毫没看出妻儿的不对劲。

    王大郎站到王翁右侧时,王翁拿出家翁气派,直接将死老鼠踢到姚氏脚前,吓得她叫出声。

    小贾氏讽刺一笑:“啧啧,娣妇何时怕起鼠了?”

    王翁提高嗓门:“二郎新妇说的好!姚氏,你何时怕起鼠了?分明鼠该怕你!”随话音落,他将麻绳也甩出去。

    王竹身体一软,姚氏先重重跪地!她扯着王竹,扯的他一歪一歪,语速飞快的嚷:“儿,我刚才咋说的?阿母是一时糊涂,快替阿母说句话!只有你能帮阿母了,你烂舌头啦?快替阿母说句话!”

    王竹张大了嘴,眼泪哗哗流。

    贾妪拣起死鼠抽到姚氏脸上,不解恨,她脱下鞋冲着姚氏的脸狠抽。“就知道你心虚!还敢烧了这个家?你怎的如此歹毒?还让我孙儿给你这毒妇求情?到这地步你还挑拨!你还敢挑拨!”

    “别、别打啦!”王竹伸着手哭求。

    王翁及长房全部巍然不动。

    次房震惊不已!此时此刻,恐怕最单纯的王菽也把死鼠和麻绳联系到一起了。

    这麻绳颜色有一段是深的,王二郎拣起来一闻,麻油?!他怒不可遏!满院子都是竹笼啊,这要真引着了?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王三郎左手抱王艾,右手拽王蓬,又急又慌又糊涂。俩孩子挣来挣去的哭叫:“别打啦,大母,别打阿母啦!”

    贾妪的草鞋底将姚氏的脸颊刮出血后才稍稍解气。

    王竹几乎背过气去,他抓住阿母手臂,自责、胆怯、心疼,折磨的他要豁出去说出实情!“阿母……”

第43章 姚氏被弃

    姚氏一扬胳膊,将他甩至倒地,嘴舌不清的破口大骂:“竖子!我让你为我求情,可你就是不说!你嘴巴是被缝上了嘛啊……你的嘴、缝上、缝上了啊!”

    继而,她朝前伏地,大哭:“妇一时鬼迷心窍,君舅,君姑,妇知错了,知错了。”

    “知错?”王翁暴怒,气的脖筋都蹦了,“此孽滔天!岂是知错二字就能让你糊弄过去?此事莫说是你做的,就是三郎做的,我也饶不了!若非将你告官会连累阿竹他们的声名,我即刻押你去临水亭!”

    “饶命!君舅,妇认错,妇不敢狡辩,但妇真的只敢在心里发发狠,哪敢真点了麻绳啊!君舅,妇要真如此恶毒,就会一直捉着此鼠躲在伙房,而不是回屋。君姑,呜……君姑其实是知道妇的,妇嘴贱,向来说话不过脑子,妇活该挨扇,可妇真不敢做这等毁家的事!妇也是王家人,要真想烧了这庭院,怎会呆在房里?怎会让自己夫君、儿郎一同受难?呜……不要将妇告官,哪怕休了妇,也不要告官哪。求姑舅给几个孩儿留个清白声名吧……”

    她一边磕头、一边乞求,但埋在臂弯下的头,始终稍微侧着,令余光能看到长子。

    这等细微动作,姚氏自以为做的隐秘,却不知从她刚跪下时,王葛就在审视着她,以及她儿郎王竹!

    此时村邻陆陆续续出门干活,经过王户院前,都被哭嚷声惊住,嚷的是啥虽听不太清楚,但王户肯定出大事了。

    遮不住的家丑啊!王翁不再跟姚氏废话:“七去之中,你犯有不顺父母、多言!我这就令三郎弃妻,你若无不服,现在就收拾了当年带来的嫁妆去吧。三郎,你吃完早食去乡所,将弃妻之事报于乡吏。”

    “阿母!”王竹泣不成声的扑到姚氏怀中,这一次,姚氏没推开他。

    王蓬、王艾两个小的在王三郎臂弯中都已经哭疲了,王三郎也是一脸泪,乞求的看阿父,嘴唇哆嗦着:“我、我……儿,是,是,儿过会就去。”

    姚氏最后的希望破灭,瘫倒。

    王翁扬声:“自此,我王户再无姚妇!”

    这句话,院子外头的人都听清了。

    王翁看向王禾,吓的这孩子倒退一步。“去,不必遮遮掩掩,将院门大开。”

    王禾重新喘气,赶紧听从。

    王翁再吩咐其余人:“都别杵着了,阿葛去烹早食,二郎新妇看着这恶妇收拾嫁妆,是她的让她拿走,勿跟此等恶妇纠缠!待吃完早食,该去田坡的去田坡,去乡里的去乡里,晌午人家来收滚灯,我留在家。”

    小贾氏去拉姚氏,哪拉的动,看着娣妇散发肿脸的脏样,小贾氏一下都不愿多碰,嫌弃道:“行啦,趁我姑舅还给你留着脸,赶紧去收拾你那些破烂。”

    王二郎从阿弟手里抱过侄儿、侄女,示意阿弟把姚氏拉开,再赖下去,惹恼阿父,恐怕七去之中还要再加一条“窃盗”了。

    谁知王三郎最为难的是:“二兄,阿父催的急,我是走着去乡里,还是雇车?”

    “啊!”姚氏仰天嚎叫一嗓子,“王三郎!你……你……”她牙齿咬的咯吱响,双眼恨的通红,“你……”

    “阿姚。”王三郎咧开嘴哭。

    “你……”姚氏使劲使的整个脑袋都哆嗦了,紧接着,恨意跟声音都黯淡下去,“你一定,照顾好,孩子。”说完,她起身进了东厢房。

    小贾氏跟上,防止姚氏寻死。

    沙屯是瓿知乡最穷的地方,姚氏哪有什么嫁妆,当时背着筐和铺盖来,如今铺盖都没有了。弃妇是分不到夫家任何财物的,她换了件灰布衣,以手代梳挽了髻,背着空筐,在村邻指指点点中落寞离去。

    王竹痛心不已,哭的一抽一搭,他多想什么都不顾的跑出去送送阿母,陪阿母走到沙屯,可大父母都在院里盯着,他不敢出去。

    他回头求助阿父,发现阿父跟他一样站在院中,想送不敢送,连哭都不敢放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母这就被撵走了、再也回不来这个家了?他掐自己一下,不是做梦。

    王禾、王菽把吃饭的席子展开,王三郎父子站的地方都碍事。王翁“哼”一声,王二郎赶紧把悲伤中的父子俩拉开。

    王二郎低声劝三弟:“别杵着了,去阿父、阿母跟前站站,他们也好消消气。我去问问谁家闲着牛车。”

    “嗯。”

    经过王竹身边,王二郎拍拍侄儿肩头:“去伙房帮帮你从姊,有啥事过几天再说,别让你大父母气上加气。”

    “嗯。”王竹进来伙房,王葛已经把粥盛出来了,正往釜里舀水,先泡上,免得过会儿难刷。

    王竹哪有心情帮忙,就失魂落魄站着,见王葛跟往常一样忙忙碌碌,仍对自己没一句关怀,不禁心寒,问道:“从姊,我阿母被弃,你是不是很欢喜?”

    “让道。”王葛先将大父那份早食、匕箸放置小食案上端出去。再回来时,王竹正擦着泪。

    她端起大母的小食案时,王竹哽咽道:“我知道,你们全都欢喜的很,尤其是你,尤其你和王荇!”

    王葛看向他:“王竹,你也该欢喜才对。因为鼠若能开口,现在被撵出门的,是你呀。”

    王竹好似见鬼,跌坐在后头的柴堆上。

    王葛:“你昨夜跑那两趟茅房时,我就怀疑你了,不过是念在三叔面上,我才不揭穿你。王竹,你阿母尽了全力保住你,别辜负她,你要再糊涂下去,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她岂不是白遭罪了?”

    王竹眼前一阵阵发黑,抖成筛糠。

    王葛出来,气的真想把整个伙房推倒,把这小畜牲埋里头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被她诈出来了,想纵火的那个,不是姚氏而是王竹!一开始她也跟大父母一样,认定绝对是姚氏干的,可姚氏为人嚣张,是没理都要争九分的人,怎么一上来就认罪了?

    况且哪有做阿母的,一上来先陷自己儿郎不义?然后再认罪?

    王葛察觉到姚氏母子有异时,就一直紧盯这对母子间的小动作,再结合昨晚王竹为何不在屋里解手?大半夜的两次跑茅房?王葛就更笃定罪魁祸首是王竹了。

    可是没办法,这些都不能作为证据跟大父母说,而且她还得暂时安抚住这个连亲母都敢栽赃的小畜牲。

    “从姊你去坐吧,剩下的我端。”王菽说完去伙房。家里出了这等事,懂事的孩子更懂事。

    王葛坐到自己位置,看到二叔已经回来了,一家人都沉默的很,吃的比往常快。

    “阿菽,你收拾下伙房。”王葛交待从妹后,扶起阿父,小声道:“阿父,我有事说,虎头也过来。”

    王竹做的恶事,她是没证据,但她必须把所有猜测、疑点都告诉阿父和虎头。一是长房每个人都要心里有数,以后要防备王竹、甚至整个三房;二则,她没法把种种怀疑讲给大父母,但阿父能!

    再说王三郎,王翁不放心他办事,叫二郎陪他一道去乡所登记弃妻之事。两人是走着去的,出了村西后不远,发现姚氏站在拐往沙屯方向的岔道口。

    羊肠小径,青草葱葱。姚氏佝着背,看上去形似老妪。

    王三郎瞬间泪流,二郎重重咳一声,他迈向姚氏的步子赶紧停住。

    姚氏有气无力道:“王三郎,我想起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和你相看时,我有心上人了,可惜他家比我家还穷,可惜……”她没再说下去,萎靡的继续行路。

    这是她当年嫁过来的路,快要被杂草葛藤淹了。

第44章 竹字簪头

    乡里,葛藤巷。

    这里从清早开始,便家家户户纺线,“嗡嗡”声响隔着许远就能听到。辛劳的同时,女娘的歌声也飞越墙头:“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冯货郎听的心痒痒,真想和两句,又怕挨揍。他的骡车进不去,就在巷口摇拨浪鼓。刘泊听到动静,跟阿母说了声,出了院门。

    邻家的孩童互相追逐,笑着从他后头跑过去,都知道货郎来了。

    “刘小郎?”冯货郎任这些孩子围着车,嘱咐他们别把东西碰坏了,笑着冲刘泊招手。“哎呀刘小郎,幸亏你指点我,那个王小娘子,啧啧啧,不愧是头等匠童,让我见识了不少稀罕物。”

    “稀罕物?”这倒出乎刘泊预料了,货郎走南闯北,见识不少,能被对方称稀罕的,他也想看看。

    冯货郎为了展示竹蜻蜓,特地在车板楔了一根木棍。他说声“瞧”,把竹蜻蜓拿起,伸出左食指,一搭,脸上傲气表情,好似这物件是他制出来的一样。

    孩童们异口同声的讶异:“哇……”

    刘泊也动容,因为对方拿起此物前,他以为此物跟木棍是一体的。

    孩童们围住货郎,险些扒松他腰带:“我们也要看!阿伯把手放低些。”

    个最矮凑不近的小童急了,喊道:“哼,我回家找阿父,买下它。”

    货郎为保住裤子,慌忙把竹蜻蜓递给刘泊,可恨这些孩童还是只扒他。

    刘泊问:“此物好似蜻蜓,无膠,怎会附在指尖不掉?”

    “嘿嘿,这叫平衡竹蜻蜓,稀罕吧?只有王匠童家有,是她制来哄她弟妹们玩的……对,说是叫玩具。小郎不必小心翼翼,掉不下来。我自家留了一个,搭在木棍上一宿都稳稳当当,跟真蜻蜓落到草上一模一样。”

    其实刘泊此时已经瞧出门道了,他感兴趣的问:“多少钱?我要一个。”

    “稍待。”货郎先拖着一帮小尾巴趟到车边,把另个竹蜻蜓搭到草棍上,吼他们“只准看不准碰”,再回来跟刘泊低声说:“小郎跟王匠童认识,我就不瞒你了,此物我四个钱进的,你多给我两个脚力钱就行。”

    刘泊点下头,问:“刚刚听你意思,不止一种稀罕物。”

    “别提了,那是种灯笼,不是行灯,是能转圈滚动、烛火不灭的竹灯笼。可惜太占地方,进价又不合适,我就没收。小郎要是感兴趣,我下回去贾舍村给你捎个过来,免脚力钱,哈哈。”

    “那就多谢了。”

    货郎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还收了王匠童雕的竹簪。”要不是出自头等匠童之手,他还真瞧不上这俩竹簪,将它们和一并零碎小物搁在一个竹篮子里。

    刘泊拿起竹簪的时候,最先回家喊阿父的小孩扯着大人过来了。

    那孩子一直指着竹蜻蜓,急的要哭:“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冯货郎赶紧说:“小郎别急,这竹蜻蜓还有三个哩!”

    只剩下三个了?板车四周的孩童们都拔腿往家跑。

    王葛若在,一定为货郎鼓掌,这不就是饥饿营销吗?

    孩童阿父被缠歪的根本没听到“竹蜻蜓”仨字,无奈询价:“这木蛾子几个钱?”

    “十个钱。”

    “十个钱?这么贵!”

    “这还贵?你听我说……”

    刘泊盯着王小娘子雕刻的两根簪的簪头,越盯,越觉得她仿的不是竹之形,而是竹之字!

    每个簪头的三片叶,灵逸间都似抻着青竹的坚韧筋骨,越是瘦削之处,越是劲力!

    渐渐的,刘泊耳边排斥掉买卖人的讨价还价,排斥掉纺车的轰鸣,排斥掉所有吵杂,两个半边的“亇”虚化浮空,嵌为一处。

    铮……

    一个铁画银钩的“竹”字,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运笔之法,展露端倪!

    贾舍村。

    晌午时分,轱辘辘的车队声势可怕,总算离开王家院前了。

    围在道上的村邻们等到确实没得看了,才交头接耳离开:“吓坏我了,以为王家三郎弃妻闹出人命,要被逮起来哩。”

    “我也是!谁寻思是来搬东西的?啧啧啧,他家葛小娘子真争气啊,都和官府做起买卖了。”

    “争气是争气,可我瞧着手艺真一般,全是竹圈绑成的圆笼子,谁不会扎似的。”

    不论三郎弃妻,还是这桩滚灯买卖,肯定要被村人议论一段时间。谁人背后无人说,王翁祖孙都装着没听到。他们站在院门口,等望不见车队了,才心有余悸回院。

    谁能想到呢,铁郎君倒是如约而至,可带来的牛车队伍里竟夹着辆囚车!

    贾舍村的人多少年都没见过囚车了。

    那囚车四周的栅栏粗的跟腿似的,别看车老宽,但顶子不高。犯人在里头被枷锁顶子卡住脖颈,站不直、蹲不下,铁郎君说了,囚犯得这样半蹲到县里。

    只有犯重罪、杀了人的,才直接押县里,若是轻案,临水亭就可审了。

    王翁越琢磨越后怕,幸亏昨夜虚惊一场,要真把周围宅院都引着火灾……

    他严厉告诫道:“阿葛、虎头,阿蓬、阿艾,都看到没?做坏事遭报应!以后不管说话、做事,都得把心放正!哪怕穷一辈子,也不能心坏一时!都听见没?”

    “听见了!”

    王蓬兄妹的眼睛现在还肿着,一上午紧跟在大父身边才安心。

    王翁怜惜他们,故意问:“阿蓬、阿艾真俊,谁给你俩编的辫?比虎头的揪揪还多一个哩。”

    “是从姊。”王艾好害羞,抱到王葛腿边。

    院里终于又腾出地,恢复了敞亮。王大郎摸索着在解晾衣绳,王翁刚想替换,王葛就过去解另一边了,还羡慕道:“阿父个头可真高,一抬手就够着了。不像我,踮脚都费劲。”

    王大郎笑了:“你别动了,别再闪着,我这边已经解开了。”

    “哎!”她愉快应声,真的不管了。

    王大郎捋着绳子挪步,一小步、一小步的摸到了另一根竹竿。“对了,人家没嫌咱那些滚灯有不好的吧?”

    王翁瞧出来了,长子的双目大概彻底看不见了。老人家嗓子不大得劲的“唉”一声,想装着没事跟儿郎说话,但摇摇头,眼更酸、喉咙更梗。

    王荇嘴巴更是难过成包子褶,早慧如他,又是跟阿父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比阿姊更早知道阿父的眼睛不行了。这孩子扑到大父跟前,伤心的不行,硬憋着不哭出声。

    唯王葛仍没事人一样,把解下来的晾衣绳盘圈,絮叨家常:“阿父放心,滚灯全拉走了,人家夸咱干活实在哩。就是这东西实在占地方,拉了好几大车,那几头牛倒是轻快了。还有,当时尽挑着青篾使,剩下一些黄篾咋整?总不能真当柴烧。”

    “那可不行!”

    “要不阿父试试,用这些黄篾编个筲箕?”

    “能行?”

    “我觉得能行。”

    “王匠童都说行,那一定行。哈哈。”这是亡妻走后四年里,王大郎第一次开怀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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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