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悲恸
当萧天陌搀扶太子出现在众晏兵面前时,众人皆感到十分的震惊。
见到活着的太子,行舟蓦地一愣,三军将士亦皆面露诧色,人群在短暂的平静后,跟着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
“太子回来了,太子真的回来了!”
“萧将军英明,简直神乎其神啊。”
“萧将军英明!萧将军英明!”
声音震耳欲聋,简直山呼海啸。
二人被人群簇拥在中间,颤抖的双手、战士的热泪盈眶、满堂的掌声——这一切狂欢的气氛构成真实又不可抗拒的回忆。
萧天陌恍惚间突然被多人的善意和亲近所包围,难抑内心的激昂。
忽似心有所感,他回头一望,看到沈芙蓉正远远的看着他。
她站在人群外,笑得比谁都甜。
那种温暖人心的微笑,深深地印在萧天陌的心头。
他脸颊现出了浅浅的梨涡,整个人也柔和下来,蓉儿,真的谢谢你,让我这些时日的坚持没有错。
萧天陌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沈芙蓉的功劳,是她让他走上胜利巅峰,向众人证明了坚定留下来的意义。
***
夕阳慢慢敛去了声色,夜幕逐渐降临,营帐内显得愈加昏暗,烛火摇曳。
“不可能!”
太子晏子风突然低喝了一声,死死的攥着拳头,瞪大的双眼之中,已然浸满了泪水,苍白的脸上也已经布满了泪痕。
他咬着牙,颤声道:“不会的,凤七怎么可能难产而死?我不信,我要去找她!”
沈芙蓉道:“太子妃听闻殿下在战场上失踪,便诱发了早产,结果又遇难产加上见大红,就……”
她说不下去了,泪夺眶而出。
一旁的萧天陌连忙摸着她的手,予以安慰。
沈芙蓉轻拈悲泪,顿了顿,方才继续接着道:
“太子妃说,即便未有孕生产,她这几年心力不济,身子早已衰弱不堪……也是迟早的事……”
听到沈芙蓉的这番话,晏子风彻底震惊了。他有些呆愣愣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怎么可能?!
他以为她会等他回来,所以离别的也很仓促。
回想了一下,她送别他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手,眸里充满了不舍。
他的心里,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五味杂陈,难受的不得了。
她为何不说?!
她为何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以微笑示人?!
心尖猛地一颤。
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处传来了一阵细密的疼痛。
这份痛,让他冷汗直冒,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晏子风失神的一阵喃喃,此刻脑袋之中几乎是一阵空白。
萧天陌轻叹一声走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略带了几分沉重道:
“殿下……你别太伤心,注意自己的身体……”
“太子妃既然拼死也要为你生下孩子,那么,就说明她已经将你视为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你莫要辜负了她对你的这份用心。”
“圣上病危,已经卧床不起了。殿下你得振作起来,大晏……还要靠殿下呢。”
晏子风一动不动,没接他的话,更不愿意相信凤七已经死了。
他曾经负过她,她也离开了他,当她以另外一种身份重新回到他身边时,他就发誓,要用一生去爱她护她。
可现在……
他找不到凤七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此刻的他,有多么的难过,多么的绝望。
失去她,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晏子风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木然。
忽然,一阵嘹亮的哭声响起。
沈芙蓉连忙抱起孩子,刚要拍抱着哄,转头看到了晏子风生无可恋、心死绝望的神情。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
“小皇孙哭了,你哄一下。”
沈芙蓉直接将怀里的璃儿,稳稳的放到晏子风怀里。
晏子风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一时之间除了抱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于照顾孩子,他毫无经验,除了之前晕倒的那次,他从没抱过小孩子,见都见得少,更别提哄……
他僵硬地转过了身来,手足无措如同抱着块易碎的玉珏,小心翼翼不敢呼吸。
怀里的婴孩如小猫儿般大小,皮肤白白的,哭声洪亮,的确遗传了他大晏皇室的贵人之姿。
特别是在眼角下方,同凤七一样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像她,亦像他。
晏子风紧紧地抱着孩子,突然呜咽出声。
他是真希望当初自己没有选择出征,而是能够在孩子出生的时候陪在凤七身旁。还有亲眼看到孩子,以及确定孩子的性别,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会无比高兴。
听到他的声音,前一秒还嚎啕大哭的璃儿顿时停止了哭声。
他费力的从不太紧实的襁褓里拔出手,随后把小胖手塞进嘴里,含的津津有味,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晏子风。
他的眼眸像极了锤爆夺目的宝石,却哭的有些发红,让人的心也狠狠地揪在一起。
他还这么小,从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和自己的伤痛相比,这个孩子真的很可怜。
自己已经对不起凤七,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的孩子。
对!
他要弥补!
从今天开始,他要加倍地疼爱他和凤七的孩子。
看着璃儿,晏子风心里的内疚,心酸,不断的扩大。
凤七,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在那边的世界能安息。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保护他不受伤害,一生顺遂。
沈芙蓉就站在一旁,没有打扰父子二人,但她看着晏子风和璃儿,同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时光岁月最伤人,半载光阴,几经生死,她终是完成心中所愿。
***
石头醒来的时候,桃夭正在挖坑。
她拿铁锄挖的正起劲,感觉有视线看过来,当即抬眼一看,就看到自己身边有一个什么动了动,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现是石头醒了。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不声不响的,吓死人了。”
桃夭心中啧了一声,本来打算给他烧了的,幸亏她临时改了主意,不嫌麻烦的挖坑。
“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你要是还醒不过来,我估计坑挖好,你就直接被埋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背主
石头半睁着眼,有些木讷地盯着喋喋不休的桃夭,良久才回过神:“公主?”
“你认识我?”桃夭微微蹙眉,神情复杂。
石头捂着胸口,一副吃痛的表情:“不熟!只是远远看过公主一眼。”
他说完,微微垂下眼睫,做为京城清风楼情报网的主要负责人,他自然不会连大晏王室的公主都不识得。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他自己,他明明……明明已经死了啊。
见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不时还揉揉额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桃夭摆了摆手:
“无碍,反正认不认识都无所谓了,你好好休养几日吧!”
“还要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想来若非公主相助,恐怕我如今早已死于非命。”
石头摇了摇浆湖似的脑袋,撑住身下的土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过没能成功。
这身体仿佛沉睡了太久,无力又笨重。
“哎呀,您小心一些!”
桃夭见状,赶忙扶着他慢慢坐起来,还贴心地在他身后垫了两铁锹土。
石头对她笑了笑,刚要说话,他的头骤然一阵剧痛,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扭曲,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叫嚣,一些异常苦涩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
“你怎么了?”桃夭注意到他的异样,担心道。
石头摆了摆头,将方才一瞬间的不适遮掩过去,剧痛慢慢消散,他这才回道:
“军营里出了叛徒,我必须立即回去。”
“你是想死吗?”
桃夭骂道,“就你现在这病恹恹的单薄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倒了,要是受场颠簸,遭不住也不是不可能。”
她养鸟都养不活,好不容易救活了个人,可不想看他就这么没了。
石头摇头说道:“我必须立刻回去,我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不知还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拖延不得了,而且我急着回去报仇,哪等得住。”
听到他这么说,桃夭抿了抿嘴唇,澹澹地说道:
“罢了罢了,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吧。”
这番话让石头心中一喜,随后,他感激地看向桃夭。
她在别人眼中是这么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身量虽不算矮却单薄得可怜,一张清瘦绝美的脸带着缕苍白,薄薄的眼皮盖在那浅色的童孔上,莫名生出几分凉薄。
与这柔弱婉怜的气质背道而驰的是她永远都带着嘲讽、微微勾起的浅色薄唇。
这人不管真开心还是假高兴,她只要一笑,你就觉得她是在嘲讽你。
眼前这位跟他所了解的那位公主,实在是大相迳庭。
他回道:“好!”
……
军营后山有一条河流,河水清澈幽幽,河岸垂柳依依、野花争艳,使得河道两旁的景色极美,让人流连忘返。
太子晏子风半蹲在河道边,看着涟漪荡荡的水流,眼神中流露出追思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由于起来的太快,大脑瞬间恍忽了一下,眩晕感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殿下小心!”
一只手及时从旁边伸出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谢谢。”
晏子风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沉南阳?萧夫人的堂兄?”
他记得这沉南阳那时专门从京城前来给萧将军送信,身边还有一个叫石头的少年。
沉南阳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对晏子风参拜:“正是小人。”
晏子风点点头:“真巧啊,你也在这里散步?”
沉南阳目光微深,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他就是专门在等他的。
如今皇上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而眼前这个失踪的太子不仅没死还平安回来了,若是哪一日皇上天崩,太子便是继承皇位的人,而贤王,可能顶多就是个王爷。
不过,这皇位最后到底是谁的还尤未可知。贤王那边他不会放弃,太子他也要巴结,那两边的好处便都是他的。
他眸中闪过算计的微光,缓缓道:
“说来惭愧,小人出身不好,原本不过是乡野小民出身,对繁花似锦无感,见到山野草地却有股说不出的亲近。”
“而且小人觉得,人的心胸要像这乡野般的开阔,人才能真正的逍遥快活。”
“说的好!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山野草地上的景色虽不够精致,但却有几分无拘无束的野趣。”
太子拍拍沉南阳的肩膀,“做人就要心胸开阔,做事要顾全大局,仅有这样,才能成就大事。”
得到了太子的认同,沉南阳高兴地笑了笑,带着一种得遇知音之意,与太子尤其热络地攀谈起来。
两人交谈甚欢之时,只听得一句怒斥自耳边传来:
“沉南阳,你这个卑鄙小人!”
沉南阳当下面露不快,回过头望去,突的身形一僵,勐的瞪大了双眼。
只见本该死了的石头,如今活生生的又出现在眼前,他的身后还跟着沉芙蓉、萧天陌、十月和黎夜玉等人。
年轻的石头用手指着沉南阳的鼻子,大声骂道:
“沉南阳,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夫人也知道你一直在欺骗她。”
“亏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一直诓骗于我,不仅私自调换了夫人给将军的密信,被发现了还想害死我,你真是太恶毒了,简直牲畜不如!”
“我恶毒?”
沉南阳环视了一周,见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地盯着他,还有太子那诧异的眼神。
他看向一脸森冷的石头,原本温润随和的脸微微扭曲,嘶声道,“居然装死骗我,使这种阴损奸诈之计,你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
“我没有装死。”
石头摇摇头,“当日我中了你的奸计落入陷阱,侥幸被人所救,这才死里逃生。”
他的声音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走似的,猩红的眸子转冷,“可惜我竟然将你当成亲兄弟,没看出你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沉南阳眼底一片冷漠讥诮:“怪只怪你自己蠢钝如猪,怨不得别人。”
“你这个王八蛋!
石头胸膛的火彻底被点燃,他将手指握紧,随即举起拳头就要向着沉南阳冲过去。
沉南阳却在这个时候,先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他和太子之间的距离一步就跨过,沉南阳将匕首抵在太子的脖子上,澹澹的说道:
“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第三百七十九章 陡然
“好大的胆子!”
脖颈处冰凉的触感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更加明显,太子不由打了一个冷颤,这之后,便是无休止的恼怒:“沈南阳,你做什么!”
沈南阳像是没有发觉太子的怒火一般,神色半点不变:“殿下不是看得很清楚吗?现在,还请殿下护我平安离开这里。”
“沈南阳,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芙蓉凝眉看着他,“劫持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的父母、妹妹都要受到牵连。”
“老子自己都没有活路了,管不了他们!”
沈南阳咆哮着发泄心中怨恨与不满:
“你现在给我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落到这般地步,不全是拜你所赐吗?”
“当初你把我带入清风楼,真的只是可怜我吗?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
“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往上爬,想要荣华富贵,我有错吗?”
“你从来没相信过我,不肯重用我,对我何曾念及半分亲情?”
“我呸!你这个人……简直狼心狗肺!”一旁的十月被沈南阳的话气得跳脚,满脸的怒色。
夫人好心收留他,保他衣食无忧,还让人教他认字、读书,让他入清风楼教给了他谋生的本领,他反而还这般对夫人,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他就是一只中山狼,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没有一点点道德底线。
“沈南阳,到了如此地步,你还如此屡教不改!”
萧天陌缓步而出,冷峻清华,逼人的气势铺天盖地的袭来。
沈南阳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站住!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他说着握着匕首又往太子的脖子深处送了送,锋利的匕首眼看就要划破太子脖颈上的肌肤。
萧天陌瞳孔收缩,厉声道:“快放开太子,不然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放开他?放开他我才要被你们碎尸万段呢。”
见萧天陌依言停在原地,沈南阳冷声道,“快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让我离开,我离开后自然会放开太子,不然,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萧天陌沉着脸望着沈南阳,片刻之后才淡淡说道:“我们答应你,希望你离开后能说到做到。”
“哼,少废话,快按我说的做,不然我让他给我陪葬。”
沈南阳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哈哈,堂堂当朝太子给我陪葬,也算不亏。”
说话间,已有人跑回后营,从马厩里牵出马来。
沈南阳挟制着太子走上前,欲上去牵过马儿的缰绳。
太子却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奋然缩颈,同时一只手快速抓住沈南阳的手腕外拉,使沈南阳手中的刀脱离他的颈部,同时另一只手以后顶肘攻击沈南阳的胸腹部。
“啊!”沈南阳一声痛呼,踉跄着一下子松开了太子。
就在这一瞬间,萧天陌动了,他的身子如利箭射出,瞬间近身沈南阳,横着身子,一脚踹在沈南阳胸口,将他踹开数米远。
沈南阳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没有爬起来。
萧天陌看了看太子,“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摇摇头:“无碍。”
萧天陌点点头这才转眸看向沈南阳,脸色较刚刚阴沉了一分。
只见鼻青脸肿的沈南阳艰难地翻了个身,四肢撑着地面,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咬紧嘴唇,眼神恨不得将对面的人千刀万剐,“老子和你们拼了!”
便吼叫着举刀扑了上来。
“找死!”
这次都不用萧天陌出手,沈芙蓉身后的黎夜玉跃起,一计转踢,狠狠的打在沈南阳的左脸上。
沈南阳应声倒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跃起落地后的黎夜玉又一脚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
“噔”的一声,沈南阳那半尺长的匕首,便突然断成了两截,前半截寒光闪闪的朝沈南阳袭去。
匕首擦着沈南阳的脸飞过,削去了他几丝落发,随后“当”!的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南阳被骇得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那把断匕。
片刻后,他用脚狠狠踢开了那截断匕,突然跪倒在地哀嚎起来:
“蓉儿妹妹,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他硬是从眼中挤出几滴眼泪,表现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不过这一切都是贤王的人主使,不关我的事。”
他说着抬高了声音,“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我不过是、不过是想维护蓉儿妹妹你罢了……”
沈芙蓉听得失笑,不由挑眉:“因为维护我而背叛我?沈南阳,你不觉得可笑吗?”
“夫人,跟这种人费什么话,不如让我一刀了结了他!”
黎夜玉说话间,手中的刀已经落在沈南阳的颈边:
“这种刀很锋利,可以轻易刺进人的骨头,拔出来的时候滴血不沾。我会把他的肉,一刀刀剐碎。”
一旁的十月插嘴道:“那怎么行,依婢子看,还是将他一刀一刀剐成片算了!”
“那还不如直接丢火里烤了吧!”
“不不,还是丢河里淹死他得了!”
十月跟黎夜玉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沈南阳被吓晕了过去。
地上早已一滩黄水,伴随着难闻的尿骚味。
像他这样不可救药的自私小人,平日只会欺善怕恶,遇到个狠的,胆子就变小了。
沈芙蓉摇摇头,来到了沈南阳身前,俯视了一眼如一滩烂泥般的他,转而看向太子晏子风:
“殿下,不如留下他的性命,也许将来还能对我们扳倒贤王有所帮助。”
太子正有感于此,“确是,这种小民,杀了也只是徒然,留下他或许更有用。”
萧天陌扫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沈南阳,“如今局势微妙,此番若是公之于众,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坏了我们谋定的计划。”
沈芙蓉微微一笑:“不如就祸水东引吧?”
此话一出,太子和萧天陌皆是眼前一亮。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太子稍作思忖,便响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把沈南阳秘密押回京城审问,石头也一起随之回京。任何人不得提起今日发生之事,一律缄口莫言。”
众人垂首:“是!”
***
此时,行舟正气喘吁吁的追着一脸冷艳的桃夭,一边追一边喊道:
“公主!公主!请留步!”
第三百八十章 死法
桃夭看了一眼行舟,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依旧大步的朝前走去。
行舟却对她紧追不放:“公主,我都看到了,是你送石头回来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呢?”
“我做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桃夭不悦,转过头:“还有,我再重申最后一遍,不要再叫我公主,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公主!”
她说完冷冷盯了行舟一眼,转身又朝外走去。
“诶等等,不叫公主,那我叫你什么?”
行舟耸了耸肩,再次追上来,“难道要唤你名字?晏凤珠吗?”
桃夭停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抬头看了行舟一眼:“我不是晏凤珠,军营里那个才是。”
什么?!
她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行舟懵了,他一直以为军营里那个毁容女是个假公主。而真正的公主之所以不愿意跟他回去,只是因为她厌倦了宫廷生活,渴望自由自在。
可此时眼前的公主却告诉他:她才是假的。
真想到底是什么?
半晌,行舟沉闷的声音透出:“你不是公主,那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张‘公主的脸’是吗?”
桃夭神色冰冷,嘴角翘起一个颇为讽刺的笑:
“你没听说过西域有一种邪术——换脸吗?把你的脸和她的脸割下来互换,在血肉上撒上生肌粉,她的脸皮会瞬间就长在你脸上……”
“换上别人的脸皮,开始新的人生。”
她的红唇勾勒出媚笑,令人惊艳,又让人怜惜:“而我恰恰就是一个剥人的脸皮,将脸皮互换的恶毒女人。”
听到这话,行舟犹如雷击,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
“不可能。”他摇头,低声嗫喏:“怎么会……”
可不管他怎么想继续说下去,后边的话却始终像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如果眼前的她这张脸是晏凤珠的,那晏凤珠那张毁了容貌的脸……
沉默。
大约有一会儿,行舟抬头重新看向桃夭,嗓音沙哑: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但我不相信你真的那么可恶,你救过我、也救了石头,你若真是坏人,那天晚上我也就活不成了,所以即使你说的这些是真的,我也相信你是情非得已。”
望着眼神坚定的行舟,桃夭忽然露出个笑容,挑着眼角盯着他:
“就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剥了你的脸皮么?”
行舟毫不犹豫地点头,“不怕,你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我本该早就死去的,现在也不过是苟且偷生活着。”
师妹不在之时,他便想追着去,如果没有家国仇恨作为依托,也许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行舟说完抬头就看见桃夭在认真打量他,他勾了勾嘴角对桃夭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依旧是让桃夭心动的容色。
桃夭忽然看见他鬓角有一根白发在阳光中若隐若现,她也回了他一个笑,忽然就释然了。
曾经,她与他最爱下雪时散步,雪花覆盖了头发,好像,眨眼间,他们已白头偕老。
如今,他白发已生,她与他恍然已过半生。
她突然觉得多年的委屈与意难平,在这一刻终于随风而逝。
人生苦短,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日落跌进昭昭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良久,行舟看向桃夭,她永远清冷的神色,风轻云淡的气质,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似乎察觉行舟在看她,桃夭也回看向他,扯着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不知怎么的,老是有种我会不得好死的预感!”
行舟的眉心紧紧隆起,他还没见过用“不得好死”来形容自己的。
他的心口莫名一疼,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目光直视着她:“我相信,你会长命百岁的……以你的实力,活一百多岁,很简单。”
“长命百岁?”桃夭冷哂,眉色嘲弄。
她随手折了一朵旁边的野山菊,指尖一撵说道:
“红颜薄命,世态炎凉,曲终人散,也许死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若死了,希望你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为我收尸入殓。”
“谁管你,我可没有义务料理你的身后事……”
行舟听着她越来越不像话的胡话,心里急了起来。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看他咬牙切齿的命令着,桃夭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大笑起来。
她的瞳孔中就像有火光在跳动,前半生漫长的痛苦也好、短暂的快乐也罢,所有有关的痕迹都好似随着这把瞳中之火抹灭……
***
沈芙蓉的祸水东引之计,比他们计划的还要顺利。
这还没有坐实证据,萧君彦就已经想到贤王身上去了。
……
“你说什么,沈南阳回京了?”
萧君彦踱步到刘公公面前,低头问:“你都看见了?”
刘公公垂首回道:
“是,说是不慎跌入了猎人的陷阱,需回京养伤。老奴亲自看他上的马车。”
“萧夫人对他这个堂兄很是关切,还派了郎中一路随行照顾。”
“不过,老奴借机上前话别时,他偷偷给了老奴这个。”
刘公公说着展开掌心,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出现在萧君彦眼前。
看到纸团,萧君彦心里警铃大作,像是心有所感一般,有些不敢置信。
他快速地接过展开纸团,但是书信上却空无一字。
他却并不惊讶,反而冷静下来,举止优雅的卷起袖口,径直走进里间。刘公公也随之进入。
之后萧君彦取来烛火,把纸放在烛火上空,烤了一会,一张文字便逐渐显现出来:
贤王秘召,小人先设法回京,侯爷保重。
萧君彦皱着眉头看完信的全部内容,之后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烛火遇到纸张立刻燃起,焰心倏然升腾而上。
火光辉辉,映得他面容愈加深邃,鼻挺唇薄,不露一丝声色:
“看来,贤王已经不信任我了。”
贤王虽早就知道沈南阳这个暗桩的存在,可一直都是交由他和沈南阳单线联系。
这次贤王突然越过他召沈南阳入京,怕是因为他没有促成大军及时回京、而是等来了太子突然归来的事,心里已经对他存了结。
刘公公一脸担心的询问:“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第三百八十一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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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刘公公是真的慌了。
这次事情如此紧急,说不得贤王这是要舍弃他与萧侯爷两人了。
毕竟像他这种小人物,贤王想丢就丢。
萧君彦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他薄唇扯起一丝笑,火光中的眉眼越发冷漠:“呵,活到最后,自己居然成了被丢弃的棋子。”
火焰舔舐书信蔓延而上,灼热触感攀援,星星点点溅出火光。
他的目光由一丝的犹豫变成了决绝,最后成了冷漠。
他在最后一刻才松开指尖,垂眸瞧着信件蜷缩烧为黑点,薄凉开口:
“棋子走错了,就想要舍去,重新亲自下,不可能!谁又焉知这枚弃子不能走出一条活路来?”
当他发现自己已是一枚废棋时,便决定砸了这棋盘,让一切从新开始。
布满字迹的书信被燃成灰尽,被窗前细风吹散,不留一点痕迹……
***
行舟第二日才回到军营。
桃夭还是不肯跟他回京,只说以后有缘,说不定还会再见。
他虽还有些放心不下她,却只能无奈叹气让步。
她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也还有护送太子回京的重任在身。
军营里,一张地图铺展在桌上,太子与余重楼、萧天陌、沉芙蓉等人正围桌细看、讨论,打算商议出一条最快回京的路线。
军师谷燕行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最快的,当是走漕河了。”
余重楼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国家的沿岸情况,面色凝重:“只是连日大雨导致漕河水涨,船难发生的风险大增。”
听到余重楼的话,太子点头道:“你的分析没错,况且漕船也不够,一时也来不及调配。”
萧天陌那双修眉有些紧皱,目光微敛:“还是走陆路为妥,备上干粮,快马急行,每日八百里不是问题!”
众人点头,对于萧天陌接下来的话,都是一一记住。
之后,萧天陌提醒道:“还有一点,太子殿下此趟回京,一路上必定困难重重,咱们必须时刻警戒,做好战斗准备。”
“没错,如此漕河也是要走的,最好兵分几路,以疑军掩护正军。”
沉芙蓉是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继而提议:
“再多备几套太子衣袍,或许关键时刻能起到金蝉脱壳的作用。”
众人对她的话,非常的赞同。
行舟修长手指点了点一个区域,沉声道:“看这里,此地我熟,有条近道……”
***
等回到自己的营帐,沉芙蓉径直就躺在了床上:“累死了,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萧天陌看了她一眼,笑了:“忙了一天,好好歇歇,待回到京城,便可松快松快了。”
听到这话,沉芙蓉扯了扯嘴角:“就知道给我画饼。”
萧天陌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也很清楚,若想要顺利护送太子回到京城,一路上肯定要经历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绝对不是拥有一个乐观心态就可以了的。
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一个乐观积极的心态,也没有办法支撑着继续前行。
他俯下身子凑到沉芙蓉面前,眉眼间,满是柔柔的笑意:“怎么,怕了?”
“我才不怕呢!”沉芙蓉推了推他,想要起身。
萧天陌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笑道:“是,是,我家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对镜贴花黄,亦可铁甲披寒光。”
沉芙蓉噗嗤一声笑了。
听到她笑了,萧天陌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捉住沉芙蓉的手,认真道:“军营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以防万一,我会让人送你去青州。”
怕她会拒绝,他耐心的解释:
“此事太子也是知情的,他托你照顾璃儿,璃儿还小,一路随军不方便。”
“况且京城那边情况不明,我们此趟归去危险重重。青州安乡是周家祖籍,岳父对青州的百姓有恩,那里对你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沉芙蓉的亲生父亲周学政,早些时候因家中老母染疾,提前卸去了大理寺卿一职,辞官还乡回了青州,却也因此暂时避开了风波中心。
沉芙蓉低着头,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提出反对,顺从的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她知道,京城才是主战场。
届时双王夺嫡,必定尸堆叠山,血流成河,同时也意味着危机四伏。
她不怕危机,也一点都不畏惧跟着他回京,而是她留下随军的话,不光帮不上忙,还要萧天陌分神来照顾她。
倒不如她去青州,让他安心。
萧天陌见她配合,不由松了口气。他是个情绪内敛的人,一时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和沉芙蓉夫妻二人才刚团聚,他这又要将她一人送到青州去,他心里是舍不得的。
沉芙蓉动作自然的依偎在他身旁,他一只手掌揽过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声道:
“待大局定后,我便回青州一趟,亲自去接你。听说那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是一富足之地。届时你坐船,我便摇橹,你要看戏,我陪你喝采……”
听他极低极柔的声音描述着这些细节,沉芙蓉心底涌起一阵暖流,也渐渐放松下来,让自己整个身体都靠在他怀中。
这样的距离,能让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外间星辉闪耀,此夜,良月正浓……
***
做梦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入的梦。
但那不重要。
反正她一向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不是梦到又一次穿越了,就是梦到回了现代吹牛。
沉芙蓉拥着被子从榻上迷迷湖湖坐起来,眼角扫到床榻上只剩了她一人,便动了动胳膊腿,开始收拾自己。
门外候着的苏芊、十月和黎夜玉几人听到了动静。
苏芊连忙端着水就要进去,却不等碰到房门,身边忽然袭过来一股力道,虽然不大,却将她硬生生挤开了。
她一愣,只见十月昂首看着她:“我来服侍夫人洗漱,你去把后院扫了,唤你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苏芊自然不服,蹙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不是有专门打扫院子的杂役吗?为何要我去扫?”
“夫人在这儿营院住着,自然该由咱们这些做丫鬟的来打扫,哪里需要他们。”
十月黝黑的眸子看向了她:“怎么还不去?我的意思你没听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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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回京
“我说,要你去打扫营院,所有都给我打扫干净了,你在这里废什么话?”十月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
苏芊拧了眉头,下意识想说什么,可看着十月那黑眸,竟本能的心头一慌,不敢再怼回来,一甩袖子去了后院……
黎夜玉这时走过来,眸中浮现一丝疑惑:“你怎么回事,自打这次回来后总是针对她?她是不是得罪你了啊?我看她人还挺好的呢。”
十月白她一眼,“这个女人不简单,听说在咱们‘失踪’的那些日子,她总往将军跟前凑。”
“不会吧?你是不是想多了?”黎夜玉脑海颠覆起来,错愕间夹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什么不会啊,就你跟个木头似的,这些年简直白长了!”
十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咱们若不替夫人看紧点,她接下来就要爬床了!”
黎夜玉哪会反驳十月,只好在心中默默给苏芊点了根蜡。
十月亦未再多言,捧盆端水进屋。
她转过屏风,来到内间,隔着帐子问沈芙蓉:“夫人,可是醒了?”
听到沈芙蓉应了一声,她立即将床帐子撩开,便露出来沈芙蓉轮廓柔美的侧脸。
在门外还一脸肃然的十月,顷刻嘴角含笑了几分:
“夫人,你怎地不多睡一会儿?将军离开时交代了,让您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沈芙蓉摇摇头:“不早了,队伍今儿可以拔营回京了,咱们也要收拾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一番梳洗后,沈芙蓉将尽数长发高高扎起,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来到桌前坐了会儿,饮了一杯白开水,那边十月就把早膳领回来了。
“将军一早去抓了鱼,让灶房炖了个鱼汤给夫人喝。灶房还做了两样爽口的小菜,面食是栗糕卷。”
十月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东西摆上桌。
沈芙蓉的食量并不大,今日却是难得的好胃口,鱼汤喝光了不说,那两样小菜也被吃了个干净。
撤了膳,漱了口。沈芙蓉便起身去帐外站了一会儿。
军营之中,有士兵来回走动,收拾着东西。一个接着一个营帐被收了起来,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沈芙蓉踱步到不远的高地上,微风缓缓吹过脸颊,她平静的眼眸,眺望着远处。
阳光如此耀眼,白云却如此轻柔。往南望,峡谷群山环伺,飘浮着一股神秘气息,山峦起伏得如同山水画一般,景色绝美。
九雁关,就算是经历过战争,现如今看去,好像微风真的能抚平一切的伤痕,在这里,她似乎没有看到一丝战争的痕迹。
“夫人,我们该启程了。”
十月收拾好东西,上前来唤她。
沈芙蓉回过神来,一张俏脸平静如水:“走吧!”
……
此时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准备撤离。
沈芙蓉远远看去,队伍最前面,萧天陌坐在高头大马上,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张冷峻的容颜,带着凌厉。
他身后是一众的将领们,或许是因为要回去了,一张张脸带着意气风发。
队伍中间,是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马车普通随从低调,皆身着灰衣驾白马,身形相似,仔细看来连马匹昂头的姿势都几乎一样。
沈芙蓉心知,此时太子就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
这几辆马车之所以外貌完全相同,就是用来迷惑刺客或者是叛逆图谋之人,混淆他们的攻击目标。
她带着黎夜玉、苏芊、十月与抱着璃儿的奶娘一起登上了其中的一辆车,队伍便簇拥着马车缓缓动起来。
马车之后是一应辎重,有专门的士兵看守,队伍的最后方,又是大量精锐骑兵和士卒,负责押后。
大军顺着驰道一路前行,车马连绵,旌旗连天,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游行在人世之间。
沈芙蓉所乘的马车与半夜悄悄离开,欲走水路离开九雁关一路朝着青州方向而去。萧天陌让一小队队伍,护送她去张府。
为了不泄露消息,这是特地找得隐秘处登船。
码头的船只已经准备妥当,萧天陌亲自视察后,才挥袖命人小心搀扶沈芙蓉上去。
沈芙蓉默默地一手穿过萧天陌的后背,两手环抱着他的腰,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萧天陌无声的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小娇妻紧紧搂住,温热的唇留恋的吻在她发顶。
纵然心头万分不舍,可沈芙蓉还是很快松了手,后退了步。
时间差不多了,她必须要登船了。
两人目光痴缠,沈芙蓉纵然已经转身,却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对原地站着不动的男人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可萧天陌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只静静的望着一上船就跑到尾楼甲板处的沈芙蓉。
船慢慢启程了,在平静的像一面镜子的水面上缓缓移动。
此时看着沈芙蓉站在船上,似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萧天陌心中空荡荡的。不知为何,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沈芙蓉一离开,他的五脏六腑便好像突然缺了一块,心悬在半空没了着落。
一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了为止,萧天陌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追赶大军而去。
两侧层峦叠嶂,群山巍然屹立。
船只自两岸山峰之处启程,如一叶孤舟一般划入大江。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江边。
沈芙蓉还站在船尾目不转睛地望着江边方向。
十月走上前来,劝说道:“已经看不见岸了,夫人还是回舱休息吧,免得着了风寒,若是将军知道,定然要担忧的。”
沈芙蓉看着河岸渐远,一个转弯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这才浅叹一声,转身回去。
今夜多云,无月,黑暗中大船缓缓前行,前方头顶上巨大的黑影笼罩,仿佛一只巨鹰要扑下来。
时至三更,外间舱门传来细细的响动,像是有老鼠在啃噬,咯吱吱,咯吱吱……
苏芊端坐床头,脸色阴沉。
这个该死的十月,这段时间对她的敌意越来越大,尤其是她每次想亲近萧夫人的时候,都被她阻挡。
今晚更是直接阻拦她走进舱房的内室,将她赶来储物仓歇息。
目光落在了那存放行李的架子上,苏芊忍不住狠狠的骂了一句:“死丫头!竟然这样对我!”
第三百八十三章 记恨
苏芊的声音阴冷无比,眼神中充满愤怒,好像十月就在她眼前,她要把她剥皮拆骨一般,可怖极了:
“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全都后悔!”
她绝对不会容忍地活着!她不甘心一直被十月压在头上,只当一个干粗活的小小丫鬟。
从她离开家的那时候,她便发过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
她会努力抓住每一次的机会,想尽办法往上爬,哪怕没有机会也自己去创造机会。
任何阻碍她的人,都得死!
***
从九雁关到青州,从水路走不过七、八日光景。
而且走水路确实比陆路要轻松许多,路上还能多一项娱乐活动——钓鱼。
清晨,阳光照在船上,沉芙蓉用过早膳,就在甲板上摆张摇椅,鱼竿架在船舷上,懒洋洋的窝在摇椅里。
阳光太过于刺眼,她便拿一本书盖在脸上,来阻挡阳光的照射,看上去悠闲自在……
……
只是此时在甲板的另一侧,黎夜玉被晕船折磨得身心俱疲,一阵干呕后,头昏眼花地瘫坐在靠座上。
十月正给她按摩头部,希望她今晚能睡得踏实一点:“堂堂一代女侠竟然晕船,真是让人没想到啊!”
黎夜玉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完全不想说话。
她上船后原本想从船首到船尾巡视一番,谁知船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的,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就头晕眼花想吐。
看着黎夜玉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十月摇摇头,继续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闭上眼睛,别看外面一直流动的风景。
晕船的人,最看不得这种快速移动的东西了,越看越难受。
就这样吹吹风,放松放松心情就挺好。
瞧着黎夜玉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干,十月把竹筒打开,递到她手里:“喝口水润润,马上就能吃饭了。”
黎夜玉听话的喝完水,她闭上双眼,想要休息一下。
十月见黎夜玉这会儿没什么事儿了,便转身轻手轻脚的来到沉芙蓉跟前,伸手取下覆盖在她脸上的话本子:
“夫人,今日午膳可有鱼吃?”
“看缘分。”沉芙蓉坐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回应身旁的十月的声音。
她提取鱼竿看了看,发现鱼钩上空空如也,挂在上面的鱼饵已经被吃掉了。
十月见了,捂嘴一笑:“您这是钓鱼呢,还是在喂鱼呢?”
沉芙蓉往鱼钩上挂了饵,轻笑道:“钓鱼的最高境界就是——愿者上钩。骨灰级钓友不在呼钓多少鱼,关键是过程。”
“得嘞!”
十月咂咂嘴,毫无形象地瘫靠在船栏扶手上,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婢子原本指着蔬菜粥里能加点鱼片呢,看来是白高兴一场。”
沉芙蓉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这搞半天的,原来是盼着她钓上条鱼好解解馋。
船上食物有限,只能喝粥喝汤。
尽管她已经嘱咐将白米粥熬的浓稠软糯,快熟时加入一些剁的稀碎的新鲜时蔬,既不油腻,也能补充维生素。
但一日三餐顿顿都喝粥,也是让人觉得嘴里都快澹出个鸟了。
“玉儿还在难受呢?”
十月点点头,“她昨夜吐得睡不下,早饭都没怎么吃,这会蔫了吧唧躺着呢,手脚都是软的。”
沉芙蓉叹了口气,“哎,要是知道她要这般受罪,咱们说什么都不贪图船走的快了,走官道一样能平安到达。左不过多走几天的事儿。”
十月回道:“吃了您给她的腌梅子,她已经好了些,尽管还有些晕船,到底不像最开始那般严重的连床都下不了。”
“对于晕船,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可以将薄荷油涂抹于太阳穴处,于晕船之症有所裨益。”
沉芙蓉想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十月说道:“今天咱们的船会停在临沧码头补给,不如你下去买些薄荷油回来,还可再顺路买些吃的、用的东西……”
“夫人英明!”
十月闻言顿时一个咸鱼打挺,活了过来,“等婢子上岸便去买东西,再找家酒楼,叫桌丰盛的酒菜上船。”
沉芙蓉含笑点头,对十月这种能够主动改善伙食的行为表示大力支持:
“还有,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卖厚一点的衣裳,再给璃儿买一身厚实一些的长袄和棉裤。小孩子长得快,鞋子也该添新的了呢……”
十月应了一声,将沉芙蓉说的都一一认真记下。
等船进入临沧码头,她告诉黎夜玉让她多多注意后,便去采买物品去了。
此去青州,有不少路要赶,需要多买些东西,以便路上用。
她刚走下甲板就听见身后苏芊喊她的声音:“你这个没良心的,下船玩也不叫上我。”
十月回头,看见苏芊穿着一身崭新的裙衫朝她跑来。
她当下便甩脸子,很是嫌弃地说了一句:“你跟来干嘛?!”
苏芊僵了僵,随即眸光一闪,垂首回应:“我娘的祭日将近,我下船买些香烛供品。”
她说着急急抬头,“我已经禀报过夫人,夫人同意了的。另外我与你一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十月不以为然:“你只要顾好你自己,不要给我拖后腿就行。”
她说着又打量了苏芊一眼,这么冷的天苏芊只穿了一件葱绿彩绣绵裙,外面连一件披风都没披。
她自己穿了细棉小袄,外面披了一件软毛披风,江边风大,又快进入隆冬,她穿这么多都不见得有多暖和,何况是为了显出自己纤细身材,只穿了一身薄棉衣裙的苏芊。
十月微微皱起了自己的眉头,有这丫头跟着,只有徒增麻烦。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入沿岸边的街市。
听闻这里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地方,因为建了码头,交通四达,有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做生意,后来才慢慢形成热闹的街市,变成了商业繁盛的街巷棋布。
一路上,苏芊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十月本不想理她,又看她纠结了一路,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说什么,便说。”
苏芊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见十月这么一说,蓦然一愣:“我……”
十月见她还是一副纠结的姿态,冷澹的眉宇微微皱起,“若不想说,便罢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相士
十月说着,不再理会苏芊,侧着眼睛往街旁看去。
这沿路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比京都城的街上还要热闹几分,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苏芊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道:
“听说这附近有一个比较出名的道士,哎呀,也说不上是道士,就是给逝去的人祭魂改命的先生。”
“祭魂改命”十月听过,是由高人来开阵给转世之人修改命格。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老一辈人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真正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这等怪力乱神的鬼话你也信?”十月不冷不热的道。
“哪怕那些话是假的,我自觉求个心里安慰也好。”
苏芊怯怯的说着,眼眶里隐隐噙着泪,鼻翼一下一下的翕动:
“我娘生前吃的苦太多,这辈子没享过几天福。我希望她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一生平安顺遂。”
她抬起挂着泪的眼,可怜兮兮的乞求道:“只要你肯帮我,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就一会功夫,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十月到底是心软,她迟疑了会儿,还是答应:“好吧,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最多半个时辰哈。”
见她答应,苏芊暗自欣喜,连忙带头朝前而去:“这边走,我早就打听好了,只要穿过前面的巷子,再拐两个弯就到……”
苏芊所指的巷子,的确是算命、看相先生的聚集之地。
窄窄的巷子里,坐满了各种装扮的算命先生或江湖术士,摆一块布,支一个幌子,再画上天干地支,乾坤周易,俨然个个都是一口断人前程,一语定人命运的高人模样。
十月看得愣神的瞬间,回过头来发现苏芊已经走远了,只看得到她转弯时的一个侧影。
十月见状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可她刚转过一面墙,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房间狭小的民宅里,手脚都被绑住了,嘴巴也被封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莫不是遇到了拍花子?
十月从混沌中惊醒,恐惧一瞬漫上了心头。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听见一道邪恶的笑道传入耳畔:“哟呵,醒了?”
十月愣愣的抬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一个一身布衣,个子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起码四十岁了,五官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单看不难看,可是拼凑在一起,就显得十分猥琐:
“你被带过来时是昏迷着的,没想到这眼睛睁开还挺大,目光清纯,好像两个会说话的小精灵似的。”
猥琐男走近,看着十月笑了笑,抬起手指刮了刮她的脸。
十月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开,眼里满是惶恐。
猥琐男咧开嘴,似有所指的对着十月笑笑,嘴巴里带着浓臭的腥气迎面而来:
“别怕,以后你就是爷媳妇儿了,赶紧给爷生个娃,知道了吗?”
“买你花了爷十五文,都可以称一斤肉了!”
猥琐男不满地吧唧了一下嘴,转而又说道:
“其实你算命好啦,如果不是遇到爷,说不得你己经去见阎王了……这码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丧江相派之手,你如今能活下来也算奇迹……”
江相派?江湖门派?
十月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巷子里那些算命术士的影子。
她又不识得他们,亦不存在过节,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十月被猥琐男的话弄得云里雾里,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宝贝儿,别怕,爷会好好爱你的。”
男人发出淫威笑声,他蹲下身和十月的目光平齐:“你这张小脸可真是越瞧越漂亮,一会儿怕是要在你身上爽死。”
他贼眉鼠目地搓着手,猥琐放荡的大笑,随后一只手顺着十月身体的曲线做着游走的动作,仿佛那手已经触到了她的肌肤。
“到时候你这张精致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就更漂亮了。”
十月听的浑身发颤,即便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随着男人的靠近,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嗯嗯~嗯……”
不要,不要过来!救命!
她拼命喊,却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随着她的剧烈挣扎,口水从被堵着的嘴角流出,模样不堪又可怜。
猥琐男兴致盎然欣赏她的窘境,笑容中带着淫荡,一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抬头,热气喷在她耳廓上: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越是这样,爷越兴奋。”
“爷最喜欢看小猎物一点点绝望,最后任爷摆布的样子。”
十月不敢再出声,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身体抖成筛子。
此刻,她看向猥琐男的眼神里充满绝望和恨意。
她不甘心!
不甘心守了多年的身子,就这样被这个禽兽玷污了。
绝望至极,她甚至在想,要不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可她马上清醒过来,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小美人,准备好了吗?爷来疼你咯。”
猥琐男恶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慢慢靠近十月的脖子。
十月无处可躲,只能拼命摇头。
撕拉——
她身上的细棉小袄被撕得粉碎,眨眼间变成凌乱碎布,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中衣。
眼看着这副清白的身子就要守不住了,想到接下来要经历什么,十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夫人,婢子来生再伺候您了!
她身体紧绷,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砰!”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巨响,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门板大力撞在墙上,狠狠地弹了起来。
十月勐地睁开眼睛,看到屹立在门口英姿飒爽的身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夜玉!
她来救她了!
泪水迅速模湖了她的视线,巨大惊吓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环境下突然有人闯进来,猥琐男顿时被吓得瞪大眼睛:“你谁啊,没看见爷正办好事呢?”
进门后看清屋内情景,黎夜玉面色一沉,拳头握着手中剑骤然收紧,凌厉的视线落在猥琐男身上:
“长宁郡主身边的人你也敢动?真是在找死!”
闻言,猥琐男一愣。
这白痴婆娘是谁啊,一上来就威胁?还要他死?
还有“长宁郡主”又是哪根葱啊?他压根就不认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收拾
“彭!”
“冬——”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略过,还没等猥琐男反应过来,他就被一脚踹到在了地上,嘴里登时口吐鲜血。
猥琐男脸色难看,爬起来,恶狠狠的盯着黎夜玉:“敢打爷,你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你!”
说着,他狰狞着面容,扑向黎夜玉,伸手抓去。
黎夜玉眉头一凝,一探手,准确的抓住他的手,卡察一声,猥琐男的五根手指断了。
“——啊!”猥琐男顿时惨叫一声。
怒发冲冠的黎夜玉,一脚踹在猥琐男的的侧腰上,又上前一步抓住男人的衣领,抬手就狠狠揍,还保证了拳拳到肉,绝不含湖。
“敢欺负她,谁给你的胆子!”
那么好的十月是这些人可以亵渎的么?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黎夜玉打到猥琐男人流鼻血,她身上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再次一脚踹在了猥琐男的心口窝上,让男子直接摔在地上。
男子被踹翻在地,刚想爬起来,就又被黎夜玉一脚踹倒在地。
那男子眼珠一转,趴在地上哀嚎起来。
黎夜玉冷哼一声,转头把目光转到十月身上,她心疼了,立刻走到十月面前,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黎夜玉……呜呜……你可算来了……”十月吓坏了,窝在黎夜玉怀里大哭起来了。
要不是她及时赶到,她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黎夜玉听到十月哭的那么凶,心里难受极了,还好她来得及时,要不然,十月就被伤害了。
一会儿,十月哭声停下来了。
她扬起头,看着黎夜玉:“你……你不是晕船么,怎么找来的这里?”
黎夜玉伸手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温和了下来:“我是晕船,又不晕路,如何找不来?”
十月的眼泪又在眼里打转,摇了摇她的手腕,哭腔的声音:“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以后再不笑话你晕船了……”
趁着二人不注意,猥琐男突然爬起身,勐地就朝外跑。
只是他刚跑到门口,空中呼啸而来一柄杀气腾腾的长剑,快如闪电,直直的插入门框上。
猥琐男浑身颤抖,仿佛那剑插入了自己体内,他双腿一软,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此刻跟个待杀的猪似的,抖个不停,嘴里还不忘求饶。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一阵骚乱,马声嘶鸣,原来是沉芙蓉带着一大群官兵赶到了。
见到那么多官兵冲进来,猥琐男一下子吓傻了,脸色惨白,被官兵吆喝着押走了。
苏芊也跟着而来,看到安然端坐在黎夜玉身旁的十月,她寒凝的眸底越发阴冷。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找人与江相派打托上关系,耗尽了身上所有银钱,就是想教训一下十月。
真没想到十月竟然没有死,竟然还什么事没有!
晚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苏芊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忙几个箭步就冲上前,对十月喊道:
“我的天,可找到你了!好端端的你就不见了,快吓死我了。”
她扶住十月瞅了几瞬,满脸紧张地问道:“没事吧?”
十月摇摇头,扭头看了一眼正担忧地望着她的黎夜玉,说道:“我没事,黎夜玉来得很及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又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捶了捶脑袋:
“都怪我,走得快不等你,我也没想到啊,一转身你已经不见了。我的乖乖,这个地方可太危险了……”
苏芊这一说,十月心中也萌生离意,她可一点不想继续再待在这个可怕的肮脏地方了!
黎夜玉看出十月快撑不住了,便禀了沉芙蓉,让苏芊送其先行回船上去,自己跟在沉芙蓉身后悄声禀报:
“说是从江相派手上买下的人,这‘江相派’是一个打着算命旗号骗人钱财的特殊组织,暗地里也做人命买卖。”
“大晏国还活跃着这么邪恶的组织?”
沉芙蓉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只知有那种给人算命的江湖神棍,想不到这群人也有自己的帮派。
黎夜玉颔首,说道:“这个组织的分子极为复杂,既有道士、和尚、尼姑,也有江湖卖药者、斋妇、姑婆等……”
“他们遍布大江南北,又藏匿在那些人们所熟悉的靠手艺看相算命的‘土相’之间,让人无从分辨,这正是官府始终缉拿他们不成的原因。”
沉芙蓉听着,脚下不停,出了院子。
大量官兵赶到这里惊动了周围的居民住户们,有人还跑过来探听消息,看见沉芙蓉等人出来之后就一熘烟跑了回去。
另一道小巷里,那些各种装扮的算命先生或江湖术士,猝见官兵赶到而群起拼命,还是黎夜玉加入才控制住混乱的场面,将头破血流的反抗之徒就地按住拷上锁链。
“带他们回去!”官兵头子凶狠的眼神扫过,手下立刻动作很快的把人都带去了府衙。
官兵头子随即又转头,往前跨几步,把郡主令牌递还给沉芙蓉,又恭敬的对沉芙蓉说道:
“今日多亏了郡主,若不是郡主提供线索,又亲自带人捉拿,这帮狂徒现在依然为非作歹,逍遥法外。”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沉芙蓉莞尔一笑,“我还要赶路,人就交给你们官府处置了。”
她说着接过自己的令牌挂在了腰上,有这皇上御赐的令牌,确实更好办事。
“郡主放心,府衙定当好好处置妥当。”
官兵头子松了一口气,除了这帮祸害,也终于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
回到船上,吃了一点东西,马上就进入新的航程。
那日之后,路途一直顺风顺水,下过几场小雨,也都无伤大雅。
到了第七日,行船已至青州城境内,安乡近在迟尺。
“明日一早便能上岸了。”
午后风和,沉芙蓉在舱房的窗台看书消遣,可奈何时间长了,便犯起困来,刚要趴在桉上睡,却勐被十月的话挑醒了。
十月兴奋得满脸通红,她似乎完全放下了那日的事情,又恢复了往日叽叽喳喳的性子:
“婢子仿佛看到了八宝鸭、胭脂肉、脆皮鱼、珍宝蟹、桃仁鸡丁…在向婢子招手,这船上的饭一点味道都没有……”
“终于要到了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青州
沉芙蓉这时也激动了起来,不停地看向窗外。
她前几日待在船上还出去走走,这两日连兴致都没了。
她让奶娘把璃儿带到跟前,拿出一个拨浪鼓,在璃儿面前晃了晃。
瞧着小胖子活灵活现的小模样,不由得笑开了脸:“璃儿,咱们就快到了,高兴吗?”
璃儿瞧见沉芙蓉,他啊啊的吼了两声,咧着没牙的嘴直乐。
看到喜爱的拨浪鼓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小胖身子也跟着慢慢晃动起来,之后,身体竟然神奇的翻过来了。
只是翻过来的时候惯性有些大,小家伙的脖子显然没有那么强的支撑力,脑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旁边的褥子上。
看到这一幕,沉芙蓉的心里既开心又激动,比船马上就要靠岸了都让她高兴:
“十月,看到了吗,璃儿会翻身了!”
“看到了,看到了,璃儿好厉害!”十月眼睛微微睁大,笑着鼓掌。
璃儿这时已经有了翻身的意识,只是还没有掌握翻身动作的基本要领,他微侧着身子,正在奋力想要翻回来,却一时不慎又仰卧过去,不由得皱了一张小脸。
那举动,让沉芙蓉看着忍不住发笑。
她拿拨浪鼓逗璃儿,当璃儿想抓时,便将拨浪鼓向左侧移动,这时璃儿的头也随着转,伸手时上肢和上身也跟着转,最后下身和下肢也转,全身就翻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终于翻回来了,璃儿“咯咯”笑着,好半天才停下,圆熘熘的眼睛就看着沉芙蓉。
瞧他的样子,特别的乖巧,沉芙蓉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与萧天陌成婚几载一直没有孩子,看到璃儿欢喜的不得了,忍不住揉揉他的脸蛋儿:“船上好不好玩儿?”
忍不住又往他脸上使劲的亲了两下。
璃儿依依呀呀欢笑起来,可爱极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熘熘的转动着,在空中不停的挥动着自己的脚。
这副样子又逗乐了沉芙蓉。
“咯咯……咯咯……”
整个舱房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
待得船只靠岸时,已是第二日早晨。
船上先是下了几个健仆铺好踏板,待船停稳,沉芙蓉等人便依次下了船。
周家人早已等在岸边。
周父周学政如明月般高洁,便是蓄了长须,也难掩他身上的气度,一看便知道是胸有沟壑之人。
祖母周老夫人满脸慈爱,并没有想象中的满面病容。
周老夫人身侧站着一位男子,面容上和周父有几分相似,只是身量要胖些矮些,皮肤更白些,想必就是周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学源了。
而在周学源的旁侧,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是他的嫡子周平和嫡女周月。
周平大概十八九岁,胜雪白衣,如墨的黑发用一条丝带绑于脑后,秀气的脸庞温柔了周围的景致。
周月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虽然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不过脸上依然永远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站在周平与周月身后的就是周家老宅的叔伯,婶娘,族堂兄妹,表姐妹们,大概有二十多个人。
见着沉芙蓉过来,周家人都十分的高兴。
大家都满脸笑容地望着沉芙蓉,沉芙蓉快速地将大家扫视一遍后,几步来到了周父和周老夫人面前,笑吟吟地行礼:
“父亲,祖母,我回来了!”
周父的脸上难以掩饰欢喜,忙将人扶起来,又抬手抚了抚沉芙蓉的头发,满是激动地道:
“好,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
周老夫人脸上带着笑容,一手拉着沉芙蓉,一边柔声道:
“好孩子,时辰不早了,你路途辛劳,府中膳食已备。外面风大,咱们回府再叙旧吧!”
沉芙蓉点了点头。周老夫人又命令下人去船上帮忙把行李都搬了下来,放到了马车上。
周家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待行至南柳坊,街面渐窄,行人渐稀,经一条石板路走四十来丈,驶入周家祖宅。
周氏一族祖籍在青州,祖宅亦在青州,族中子弟一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其中隐隐以周学政居首。
他如今虽借口要奉养母亲,辞官归乡,但是在世人的眼中威望却有增无减。
车马回到周宅,周族中几个子弟们跟随周学政进了书房,女卷们则簇拥着沉芙蓉来到了正堂,围坐在周老夫人身边寒暄逗趣。
外间,仆人们忙忙碌碌,摆开席面,架起屏风。周府上下如同过年般热闹欢快。
大厅里,侍女们早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大家依次坐下,周老夫人拉着沉芙蓉的手有说有笑,又挨个介绍了家里人给她认识。
周家的人和事,沉芙蓉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祖母周老夫人所生只有两子,沉芙蓉她爹是大房,下面有二叔周学源。
她爹周学政就不用说了,并未真正娶过妻,只有她一个女儿,虽已辞官退隐,却门生众多,家业颇丰。
二房周学源是青州一位当地官吏,不仅有嫡子周平嫡女周月,另外还有一堆的庶子庶女。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妾室。
这位小妾心机颇深,不但牢牢把握住了周学源的心,还先二婶娘一步生下了庶长子周武。
二婶娘陈氏不善言辞,虽是正室夫人,却并不得宠,但处事稳重,很有章法。
小妾井氏嘴巧,且长得俏丽,还会揣摩人的心思投其所好。
二人在后院好一番设局斗法,最后还是二婶娘为了巩固地位,将当时还小的周月送到了周老夫人身边,借了周老夫人相助,这才勉强压治住了井氏。
如今的二房虽还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实际上暗流涌动,虚有其表。
周二爷虽然知道妻妾两人不对盘,但是他视而不见,宁愿瞧着那虚伪的平和,不知是求个心安还是为那面子。
好在因着大房二房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房人家相处还算和谐,没有什么大的勾心斗角,家里子嗣众多,平日里还挺热闹,倒也称的上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沉芙蓉在打量众人的同时,众人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襦裙,搭配雪缎上袄,月白色的披帛,腰际缀着长长的流苏,看上去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光洁白皙的脸庞好似那高山上的白雪,一颦一笑也始终不失大家风范。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二房
“真是天生丽质,端庄清秀,看着就招人喜欢。”
椅子上坐着的妇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身着墨绿色袄裙,襟绣金丝如意纹,袖镶云锦,裙裁褶皱。乌黑发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插着一只精巧的嵌宝红簪子,端庄淑雅,从容敏惠,正是二婶娘陈氏。
沈芙蓉看着陈氏热络的样子,心生亲切之感,忙笑回道:“谢婶娘夸赞。”
陈氏上前满脸喜爱地握住沈芙蓉的手,爽利一笑,“这孩子真好,不像我家这个皮猴子,除了疯玩什么都不会干,到处招惹是非。”
周月闻言不干了,她红着脸迅速地撇了沈芙蓉一眼,朝陈氏一跺脚不满道:
“娘,你夸她就夸她,说女儿做什么?再说,女儿在这青州城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啊。”
这时,两人的身后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有名?是闯祸第一名吧?”
庶女周玉瞥嘴,眼底带着一抹轻蔑,出声讥讽:
“姐姐还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才实称为才女,而姐姐平时只知道闯祸,天天需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明明就是个惹祸精嘛。”
周玉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她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会说话一般。
周月虽也俊俏可人,却远不如眼前这位庶妹漂亮。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天天惹祸了?”周月听到周玉的话怒气爆涨,狠狠瞪着周玉。
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周玉心里一阵舒坦,面上却做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哎呦,我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落下,周月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打周平一个耳光:“你这小蹄子!叫你胡说八道!”
“大姑娘怎么又急了,姐妹间斗斗嘴,何必当真呢?”忽然一道带着三分娇媚的女声响起。
沈芙蓉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越众而出。
女子保养极好,一脸的精神。身穿浅紫色的锦缎衣裙,衣服上绣着兰花样式,蜂腰肥臀,胸器逼人,是个风韵迷人的美妇。
和周玉七八分相似的五官,一看便是二房的小妾井姨娘了。
看到井姨娘,周月冷下了脸:“什么时候本姑娘说话,轮到你插嘴了?”
一旁的井姨娘仍旧含笑,并没有因为周月的凶神恶煞而退缩:
“妾自知身份低微,正是因此才不想看两位姑娘犯错误,如此也算是不负老爷的交代。”
提到父亲,周月心里一颤,不甘心地收回了手。
她虽为嫡女,却不得父亲喜爱,因为这直性子,没少被父亲罚跪训斥。
早起父亲特意叮嘱过她,今日族中来人,切不可生事。
趁周月没有动手,周玉立刻躲到井姨娘身后,那神态就不一样了,十分的得意。
眼见爱女受挫,陈氏不乐意了,矛头直指井姨娘:
“家里姑娘的事又轮得到你插手?一个贱妾,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井姨娘闻言眼圈儿立刻红了,嘴巴瞥了瞥,抽噎道:
“妾知夫人看不上我,你打我骂我我也认,可我是诚心为姑娘们着想,你又何必在众人面前给我没脸。”
陈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便有些难看起来:
“井彩薇,你还委屈了是吗?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背地里有多恶心,你自己清楚!我警告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妾自知惹了夫人的不快,可夫人又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的欺辱妾?你这样咄咄逼人,难道是非得让妾跪下道歉了?”井姨娘这会儿二话不说就要跪下。
陈氏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她万万没想到,井姨娘竟然敢当众让她下不来台,给她难堪。
外面那么多宗房族亲在,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她身为正妻苛待妾室呢。
这贱人一定是故意的,这是要把善妒成性、苛待妾室的恶名,硬往她的头上按。
只是不够慈和这一点,便够教人拿住话柄的。
这贱人是要毁了她的名声,让她遗臭万年!
陈氏心中恨得牙痒痒,脑海里全是冲上去手撕贱人,一个巴掌朝着井姨娘脸上狠狠扇过去的场景。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手撕,便是中了这个贱人的奸计。
陈氏被气得脸色很难看,双手攥紧,碍于众人在场,她偏偏不能发作。
而井姨娘一副受害者模样,哭的双肩颤抖,楚楚可怜。
沈芙蓉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她自成亲后,与萧天陌相处的极好,府里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内院清净,何曾有过这般鸡飞狗跳的事情?
“行了,起来吧,还动不动就跪下了。成什么样子!”
周老夫人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你家主母训诫,你听着便是,跟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闹着下跪道歉。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如此小家子气,怎么协助老二媳妇管理府里的事情?”
周老夫人到底多年的大风大浪经过,一下便拿捏住了井姨娘的七寸。
她这一大段话,一句一句砸出去,将井姨娘直砸了个头昏脑胀。
井姨娘方才那紫胀的面皮,这会儿变得煞白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协助主母管家的权利,如若被收回,自己无疑是被架空了,她在这府中的地位也会被动摇。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周老夫人垂头恭敬道:“是,老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再也不敢了。”
瞧着井姨娘落了下乘,周玉面色铁青,既不动弹,也不敢再言语。
周月也回过神儿来,走到了老夫人的跟前去,亲昵地依偎在老夫人身边。
她感谢老夫人,感谢这么多年的照顾,有祖母,实乃她之幸。
周老夫人看她一眼,含笑责备了一句:
“你这孩子,看,又犯糊涂了吧,你乃周家嫡女,注意你嫡女的教养。只知与人逞口舌之快,整日打打闹闹,岂不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让人笑话?”
“那是,那是,我可是堂堂嫡女,岂是其他人能比!”周月抬高了下巴,瞥了周玉一眼。
一旁的周玉扭开头,狠狠地拽了下手中的锦帕,撇了撇嘴,满心的不甘。
第三百八十八章 晃眼
周老夫人勾了勾嘴角,笑望着众人:
“其实在我看来,嫡也好,庶也罢,旁的不要紧,孩子品性第一。”
“将来只要府里的姑娘们听话孝顺,哥儿们能好好地继承了我们周家的家业,就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骄傲,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周围的人闻言,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起来。
“老夫人这是心疼府里的姑娘、哥儿们,孩子们必定会感念老夫人。”
陈氏与周老夫人婆媳多年,自然知道该说什么样子的话讨周老夫人开心。
坐在椅子上的沉芙蓉没说话,只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满脸笑意地望了陈氏一眼。
周老夫人看向沉芙蓉:“我看蓉儿也累了,赶了大老远的路,肯定困乏,要不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家里给你准备了接风宴,待会时间到了,我唤人去叫你。”
沉芙蓉点头笑应,“好!”
***
周家两房是分府不分家,大房住在东府,周老夫人随二房住在西府,东西两府仅由一道小门隔开,距离十分近。
用过晚宴,周玉随井姨娘回到西苑,看着桌上的布匹啧啧称奇。
桌上一共有五匹布,都是上好的云锦,一匹匹流光溢彩,看着就让人心生赞叹,有一匹艳桃红色,一匹艳粉色,一匹天青色,一匹湖蓝色,一匹玫瑰紫。
井姨娘脸上笑容灿烂,招呼周玉道:
“快来看看,这些布料你喜欢哪一匹,我的玉姐儿这么漂亮,只有这华贵的云锦做的衣裳才配的上。”
周玉凑上前,眼中的光芒闪烁着,她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摸上去顺顺滑滑的,而且还很明艳耀眼。
这些都是嫁到京城的那个堂姐沉芙蓉带来的,她这次来还带了好多新奇的礼物,可是周老太太只分给了她和姨娘几匹布料。
不过好在这些云锦料子可都是上好的,要知道一匹普通云锦就要几十两银子呢。
“这些布料都是时新的颜色,穿在身上定然赏心悦目。”
井姨娘拿着那几匹艳色云锦在周玉身上比划:
“瞧瞧,这桃红色多称玉姐儿的肤色,整个一花儿似的人站在我眼前。”
“是呢,做成衣服一定好看。”
周玉挑花眼般的看着一熘几匹布料,看着哪个都不错。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小丫头传话说:老爷来了。
房内笑声顿时凝住了,周玉心中一跳,看向井姨娘,井姨娘敛了笑意,澹澹吩咐道:“我有些乏了,将这些布料都收起来吧!”
丫鬟们连忙手脚伶俐的收拾好了桌子,然后泡了壶热茶呈上来。
周二爷进门时,一脸春风得意,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
待看到屋中,周姨娘半依在床上,周玉正往她额头上搭着布巾,顿时拧眉:
“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井姨娘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突然就头痛得不行……”
“头痛可是大事,怎么好端端会突然头痛呢?”周二爷快步上前,大掌覆上井姨娘的手,担忧地道。
“阿娘,你就别瞒着了!”
这时周玉站了出来,满脸愤然:“分明是夫人故意找茬,将阿娘气病了。”
“不可胡言”,井姨娘板着脸道,“夫人身份尊贵,岂是你个小辈可以妄议的?”
“阿娘!”
周玉听闻后脸色绯红,她跺了跺脚,急声道,“你明明受了委屈,却不敢让爹爹知道,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女儿心疼你啊。”
见井姨娘没有作声,周二爷脸色沉下来,严肃的看向她:“到底怎么回事?”
井姨娘纠结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姑娘在众人面前要打玉儿,玉儿也不是没受过大姑娘的巴掌,只是当时有那么多宗房族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姐妹不睦,岂不是丢我们二房的脸。”
“若是传出去,一来对我们周府名声有损,二来与二爷和哥哥的官声有碍。故此,妾斗胆出言阻止,不想一番苦心却惹了夫人不快,硬要逼我当众下跪道歉。”
不软不硬的一番话,真正抓到周二爷的痛处了。
要说周二爷这辈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周府的名声和他自个的官儿。
现在周府不如大哥任职大理寺卿时辉煌,可是大哥虽然离京官声还在,在青州百姓口中的威望颇高。
他虽说是闲职七品官,品级并不高,可那也是实打实的官宦人家。如果真的名声毁了,麻烦就大了。
“这个小畜生,竟敢当众动手打人,她是不是疯了?枉费我对她细心叮嘱!”
周二爷脸色铁青,冷哼一声,“还有陈氏,她纵女骄蛮,肆意妄为,哪里还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我知道夫人对我不喜,恨我抢了二爷的宠爱。”
井姨娘可怜兮兮,哭的梨花带雨:“可是,我本来出身就低,从前受尽委屈不说,这下倒好……被夫人在人前这么一轻贱,我以后就更人微言轻了。”
她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望向周二爷:“老爷,夫人这是非得和我过不去了,妾心中惶恐至极。”
“夫人她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周玉的眼睛里面顿时覆盖上了一层黑光,“爹爹,姨娘是个软性子,你可得为她做主啊。”
听了这母女二人的一唱一和,周二爷直气得眼睛都瞪出火来了,可偏偏又说不出来话。
他真的没有想到陈氏这个自诩贤良淑德的女人,居然会把内宅的那点事刻薄到了明处,看来平日里她都是装的!
如此不识大体,像民间鄙妇一样眼皮子即浅,这女人就是一个阴险货!
他从凳子中霍的站起,片刻后,又讪讪坐下。
他想起晚膳时刚捱了大哥一顿训斥,大哥责怪他宠妾灭妻,不把正牌妻子放在眼里,对他好一番输出,完了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好好对待陈氏。
他很早就没了父亲,自幼便跟随长兄,耳提面命教导约束之下,生平最为畏惧这个大哥。
这个时候家里正忙着,他要是真闹起来,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想到此,他叹声,抚着井姨娘的手安慰道:“那陈氏脾气古怪,免不了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薇儿你切莫放在心上,只左耳进右耳出便好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前因
井姨娘闻言,脸色微白,强笑道:“老爷说的是。”
“难道就这样算了?”周玉气得咬牙,凭什么!以前向父亲告状,父亲每次都替她们出头的。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周二爷皱着眉头沉声道,“若再惹出乱子,平白让大房与其余族亲看笑话,认为咱们二房一点规矩都没有。”
“难道爹爹就任由我和阿娘受人欺负?”
周玉心有埋怨,不甘的大声问道:“爹爹不是总说你就是我和阿娘的依靠么?为何我们受了委屈爹爹却不管呢?难道,爹爹怕了?”
周二爷的脸色有些发白,只觉有些难堪。他好歹是一家之主,周玉的这声声质问无疑是把他的脸皮撕下来踩。
“闭嘴!”
他满脸愠色,气得将床前方桌上的水杯扔到地上,怒骂道:
“你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大戾气?跟个泼妇似的,大呼小叫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还敢攀扯我这个做父亲的,可真是反了你了!我平日里就是太宠着你了,才会纵得你如此的无法无天!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给我滚回你的梅香院去!”
他突然发怒吓了众人一跳,周玉也吓的脸色惨白,不敢再嚷嚷了。
井姨娘看周玉惹了周二爷不快,也顾不得在床上躺着了,赶紧起身:
“老爷,老爷千万别生气,玉儿也是一时之间气不过,她现在脑子还糊涂着呢,您别这样,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她一边帮周二爷顺着气,一边怒瞪着周玉说道:“你居然敢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简直是大逆不道!还不快给你父亲道歉!”
井姨娘虽然对周玉全是心疼,可心中却明白,如若不呵声打断周玉的话,周玉会被斥罚一番不说,还会引起她与周二爷父女关系疏远,得不偿失。
周玉挨了训斥,红着眼眶,微微咬了咬唇,随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爹爹,都是女儿的错,玉儿让您生气了,您打我骂我就是,莫要气坏了身子啊……”
周二爷见井姨娘与周玉都顾念自己的身子,心下稍慰,“行了,起来吧。”
井姨娘看了看周二爷慢慢变好的脸色,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她微微的呼了一口气,看着此刻哭的梨花带雨的周玉,于是又柔声安慰几句,说完,用手推了推周玉的脑袋:
“你呀!还是回去睡吧!”
周玉悄悄看了眼周二爷的脸色,见他没有半分不虞,作了个揖后才乖乖下去了。
井姨娘端来一碗参茶,坐在周二爷的身旁,将茶喂到他的嘴边,轻声细语道:
“老爷别生气,玉儿孩子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我替她在此处向你赔不是了。”
周二爷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井姨娘按在他胸口上的柔荑,斟酌着安慰:
“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我身为你的夫主,又怎忍心叫别人笑话于你,只是有母亲和大哥在,即使闹到那泼妇面前,也是占不到便宜的……”
“二爷,莫要说了,为了你,我什么委屈都咽的下去。”
井姨娘摇了摇头,把头靠在周二爷怀里:
“能嫁给二爷,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原本是一个无依无靠之人,二爷不嫌我身份地位,愿意纳我入府为妾,彩薇难忘二爷恩情。即使被下人瞧不起,被人耻笑,我也认了。”
周二爷闻之动容,拍着她的肩膀承诺道:
“你放心,这府中但凡有下人敢轻慢于你,不管他是哪个,我定不会放过他!”
周二爷信誓旦旦,他对井姨娘的疼爱是真的,他们也算是真爱,他依旧选择愿意护她周全,也不愿意让她受半点委屈。
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愿做那正头娘子去,他的薇儿以前也曾憧憬着凤冠霞帔,在良人的三媒六聘礼中欢快以嫁。
与他为妾,是受了委屈的。
他的脑海里忽然忆起从前,他与微儿第一次相识时的场景:
薇儿的母亲意外身亡,她只能帮人浣衣换取酬劳,可嗜赌成性的父亲却想把她卖入勾栏院。
微儿不愿自己落入那般境地,遂扭打着从亲生父亲的手中绝望地奔逃。
慌张的人影撞上了归程的周家马车,他因马匹受惊而不得不从车内探出了头,却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炼狱事。
“天底下竟然还有你这等不慈不爱的父亲!”他了解前因后果后,叫了家丁护住微儿。
微儿之父脸皮甚厚,干脆在外围撒泼打起了滚,叫嚣道:“她是我生的,我养她这么大,她也合该回报于我。”
微儿捂脸痛哭,转身便欲撞墙以求自我了结,以免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去。
他想着救人救到底,唤了家丁便砸下三十两纹银:
“正好我身边缺个伺候笔墨的丫头,三十两银子买她,可还够?”
微儿之父见到钱双目晶亮,一翻身爬了起来,拿起银子便拿牙使劲一咬,确定为真后乐得不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地给他行起了大礼,笑呵呵地便抱着银子离去,瞧也未再瞧微儿一眼。
一场噩运似乎就此消解了大半。
微儿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给他磕头谢恩,将脑袋磕得砰砰直响。
他连连摆手,本想着不过一场好事儿,可回头瞧见微儿秀丽的样貌与曼妙的身形,心思又不由得转了几转:
她无处可去,放任她再流落街头也于心不忍,如若再遇到什么歹人,遭遇不测,岂不是白费了他救她一命?倒不如暂且先带回府里……
他把微儿带回府中,见她还机灵便时常带在身边,又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
一来二去,两个人暗生情愫。
于是,他便收了微儿为妾,一来就算给了微儿一个好的归宿,二来也好为周家开枝散叶。
微儿入了后院,便是飞上枝头做人上人,不用再吃为奴为婢的那些苦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福的日子更在后头。
刚开始时,他与微儿确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还添了一儿一女。
可是后来,后院开始争风吃醋,尤其是他的发妻陈氏,直嚷嚷着要与微儿势不两立。
第三百九十章 对手
自那以后,他这后院斗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不是今日个陈氏克扣了微儿母女西苑中的伙食,就是明日个西苑多拿了正房的布料。
不是正房查出西苑的亲信偷捞油水,就是西苑揪出正房的陪嫁扯着周府的大旗在外面仗势欺人。
总而言之就是各有胜负,棋逢对手。
用母亲周老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整个后院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为此感到十分头疼,想到这又忍不住对井姨娘说道:“好微儿,别与她斗气了,都这么些年了,她什么脾气你不知晓吗?忍忍得了。”
井姨娘听着话,抚在周二爷肩头的手顿了顿,缓缓回道:
“她是主母,是家里尊贵的人儿,教训妾侍是应当应分的,妾又怎会心存不该有的心思去招惹她……”
井姨娘说完便低头不再言语。
周二爷见状叹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感慨日子愈发鸡飞狗跳了。
半晌后,想起正事,周二爷从怀中掏出一绿竹雕漆香盒交给井姨娘,肃声言道:
“大房那位姑娘从小一直被放养在乡下,后来与大哥相认被接回,之后被赐封郡主,嫁给了皇上跟前儿的红人萧天陌萧将军。这次回来,她身边还有将军府的亲兵跟着呢。”
“我和你说这么多,是给你提个醒,她在周家是比较特殊的,甚至连老夫人都不愿意和她发生冲突。最近府里事务多,你管好西苑的人,别去招惹她。”
井姨娘听到后点点头,那位那周身的气质可是与身俱来的,掩盖不了的,一看就知道在京城也是个人物,她可招惹不起。
她的脸色忽然浮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意味深长地说:“她长得真是像她的母亲,出落的越发可人。”
听井姨娘提起沈芙蓉的亲生母亲,周二爷的面色也变得复杂了起来,有些话想要吐槽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顿了顿,只道:
“那女人也是个没福气的,当年要不是她作妖,大哥也不会与母亲生了间隙,离家多年才再次回来。”
“大哥也是,为了一个女人何需如此,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我们始终是最亲的一家人,理应互相关照,何苦为了外人闹得生分了呀。”
“大爷是个痴情人。”井姨娘感叹唏嘘。
她其实是有些羡慕那穆晚晴的,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只凭周老大为了穆晚晴终身不娶这一点,就证明在他心中,世界上已无人可取代她。
“二爷看到大房那位姑娘怀里抱着的小男娃没有?半岁左右,粉雕玉琢,乌黑的瞳仁水润灵动,穿着绯色的衣袍,也是通身的气派。”
想起白天见到的事情,井姨娘疑惑不解地问道:
“听说是随身奴婢之子?可通身的富贵相,哪里像下人的孩子?”
周二爷一下领会她的意思,皱眉道:“咱们莫要管那些,记住我说的话,别去招惹她。她,你们惹不起。”
周二爷的反复强调,让井姨娘感到有些不耐烦。
她暗自撇了撇嘴。那位身份再尊贵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私生女。
不过,她也不介意跟大房多亲近一些,毕竟周老大挣下的身家厚。
***
父女重聚,自然心潮澎湃,开心不已。
等众人一一退去后,沈芙蓉跟随周学政来到了议事大厅。
父女俩喝着茶水,简单聊了聊日常,看到女儿一切安好,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周父非常欣慰。
一番相谈,周学政了解了目前的局势:“这么说,太子不日便可即将抵达京城?”
沈芙蓉点点头,“应是如此。”
周学政沉默半响,轻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怕是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沈芙蓉轻声道:“这军政之事,女儿不便多言,只盼夫君一切顺利,太子能顺利入朝,望贤王悬崖勒马,少些杀戮。”
“届时京城必定炸了锅,那可是天子脚下,人流密集的地方。”
周学政摇摇头:“不过好在京城的兵丁多是缉拿盗贼之事,和太子所带的边军不同。这些边军战斗力强悍,不知要比京城那些普通兵丁强上多少倍。”
对于京城来说,速战速决才是关键,能快速结束战斗,何必长时间交战。
战斗持续时间越久,越容易出意外,唯有一击毙命,才是最好的选择,配合各种手段,达成目的,才是关键。
周学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转头看向沈芙蓉:“这些时日你便安心在家中住下吧,也好替为父整顿整顿府里事务。”
沈芙蓉爽快地应下来:“好。”
之后的日子开始平淡如水。
沈芙蓉每日帮父亲打理大房的府中事务,周父瞧她打理的井井有条,索性将铺子里的生意也交给她打理,一时竟是忙得脚不沾地。
***
十月十八,西北军大捷,太子率领着兵马凯旋而归,不出七日,即可直抵京都城外。
消息很快传到京城,饶是贤王在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依然有不少流言在京城传播。
这一段时间,贤王根本不召开朝会,也不召见内阁大臣,只每日将自己的一众亲信召集在府上,密谋着应对之策。
太子要回来了,那也就意味着,他监国的日子即将结束。这太让人感到——不舍啊!
“可惜,可惜啊!”贤王的眼神里充满恨意,心中十分不甘。
他的人一路围追堵截,都没能杀了太子,还让他活着回了京城。
跟随贤王的这一党,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他们明白,如果还不出手,倘若真的让太子登基为皇,那他们岂有活路?
在场的所有人群情激奋,纷纷表达了对贤王的忠心和太子的不满,末了问道:
“王爷,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贤王深深一笑,“不如诸位和本王一同,将自己的想法写在手心中。”
顿了顿,他对着众人说:“接下来这场仗应该怎样打?看看你们与本王的想法是否相似?”
众人皆点头:“好。”
这时有人取来毛笔,递给贤王与众人。
只见众人犹豫片刻,先后各自在手心中静静写了字,然后同时伸出手来。
探身一看,所有人都写下了“废”字,只有贤王的手上写着一个“杀”字。
这一刻,众人皆是心神大震,一双双血色的眼眸中,满是凝重与阴沉之色。
第三百九十一章 削梨
贤王目光抬起,盯着众人,铿锵地说:“无论如何,如今这个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等已经毫无退路!”
他身上的杀机骤然迸发,几乎化为实质,目光森森,仿佛演化出尸山血海,高声喝道:
“当此时日,危在旦夕,尔等是信太子会将过去之事既往不咎?还是愿意助本王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俯首,“谨遵王爷调遣,死生不负!”
贤王仰天长笑,笑声带着狂妄,带着得逞的畅快,也带着狠厉。
***
青州虽然不比京城,但也十分繁华。
街上人流如潮,车水马龙,男男女女盛装打扮,满满人间烟火气浸入,喧闹又韵味独特。
沈芙蓉带着十月和黎夜玉走在街上,看到街市上店铺灯火通明,街道上方高高的悬挂着颜色不一、款式各样的灯笼。
五颜六色的灯笼交相辉映,丰富多彩的摊贩或在街道两天摆摊,或担着扁担竹筐街上游走售卖,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奇花异鸟的巧果,以黄蜡自制的玩具……玲琅满目,纷繁复杂。
“好热闹啊!”十月眼睁睁看着一头老黄牛被牵着大摇大摆穿插在热闹的人群中,她稀奇的瞧个不住。
“是呀,好热闹。”
沈芙蓉点点头,迈步到一个花灯摊位前,拿起一个鱼儿灯瞧,“这个鱼儿像真的一样。”
“夫人有眼光,这是小人用竹子自己编织的,鱼头和鱼尾还会动呐。”
小贩笑着提起另一盏鱼儿灯,随着他的动作,鱼儿的尾巴也在摇摆。
沈芙蓉不由赞赏道:“手艺精巧。”
十月上前付了银子,拿过鱼儿灯直接塞到身后的黎夜玉怀里。
黎夜玉手忙脚乱地接过抱着,她怀里已有不少好玩的东西,都是这一路上买下来的。
“芋头糕吃吗?”十月在路上买了吃的,同样不会忘了黎夜玉。
“吃。”黎夜玉点头,同时张开了嘴。
她一只手拢在身前抱着其他东西,一只手提着鱼灯,嘴巴被十月喂着,安排的很合理。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当她们转入另一条街时,突然,一道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
几人寻着声张望,只见一匹无人控制的枣红马从人丛中直窜出来。
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竟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马。此刻状若疯狂,不管不顾的飞奔,一路上横冲直撞,已经掀倒了不少小摊子,众人纷纷避退。
“这市街本不宽敞,加之行人拥挤,街旁又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如何可以驰马?”
黎夜玉吃了一惊,忙将左右的沈芙蓉和十月护在身后。
不过几息间,枣红马奔出数丈,所过之处,无不鸡飞蛋打,鸡飞狗跳。
就在这时,街头两个小孩游戏追逐,横过马前。那马顿时又受惊吓,眼见左足将要踢到小孩身上。
“啊啊——”
“我的亲娘嘞!!”
四周惊叫声此起彼伏,几乎刺破天际。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人飞身而起,跃到马背之上,一提缰绳,那马儿便倏然跃起,在两个小孩头顶飞越而过,奔到大街转弯角处。
“黎夜玉,好样的!”沈芙蓉和十月率先欢呼起来。
周围也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好样的!”
“女中豪杰啊!”
“这哪来的马,怪吓人嘞,我手心都吓出汗了……”
而那受惊飞驰的骏马突然嘶吼了一声,“砰”的一声,猝然倒地。
黎夜玉挽着缰绳,也被扯得摔倒,滚在了沙子中。
沈芙蓉和十月忙跑过去,一起将她搀扶了起来:“没事吧?”
黎夜玉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十月见她滚了一身的沙土,手臂也擦出了丝丝血迹,立即大骂道:“这街上根本不是纵马的地方,不知是哪个傻子所为!”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破空飞来,直接崩在她的脑门上。
一道声音随之响起:“说谁傻子呢。”
就见一墨发红衣,风度翩然之男子疾步走来,他华贵的红衣蒙上无数风尘,俊美的脸上带着几丝疲惫,一双狭长的眸子,却仍旧黑如点漆,亮光灼灼。
沈芙蓉“啧”了一声,敢穿红衣出远门的人,不是脑残就是骚包。
男子潇洒的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墨发红衫,从沈芙蓉斜对面经过的时候,随意看了她一眼,之后竟直直站在那里,愣住了:
“这……姑娘!长得真是……真是……他娘的好看!”
五官搭配完美,皮肤百里透红,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若秋光潋滟,似星光闪烁,看你一眼,便让你觉得心扑通直跳。
“这嘴唇,这眉眼,这脸盘子,真是应了那句诗词……哪句来着,算了!不重要!好看!真是好看啊!”
男人嘴角轻勾,还朝沈芙蓉吹了声口哨。
“什么姑娘,这是我家夫人!”
十月揉着额头,说话的声音尤其大,生怕男人听不见似的。男人的目光却绕过她,停留在了倒地的骏马上……
片刻后两眼发白,哀嚎一声:“我的马!你们对我的小马做了什么?!”
小马?这肩高1.7米的高头大马哪里小了?
你怕不是来碰瓷的吧!
沈芙蓉浅笑:“不是我们,是这马儿……”
男人义正言辞地打断她:“就是你们,我亲眼所见!”
他说着,还往黎夜玉站立的方向瞟了一眼。
沈芙蓉嘴角一抽,敢情这货都看见了,明知故问啊。
“你这贼人还来质问我们?”
十月插腰站到沈芙蓉前面,面朝男人口吐芬芳:
“你的马儿突然跑过来,冲撞了我家夫人,要是我家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拿什么来赔!”
那男人嘻嘻哈哈,视线转过来看向她,活像个二流子:“本少爷还没怪你们挡了我这马儿的路呢!”
“你……”十月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周围的人说:
“这不是宁二公子吗?”
“那个嚣张跋扈的青州第一纨绔。”
“对啊,对啊,仗着他爹是知府,什么都敢做。”
“合着他就是青州府知府之子徐萧离。”
……
十月听见这些,有些咋舌,凑近沈芙蓉低声说:“夫人,原来他是青州知府家的公子。”
她语气微微一顿,又道:“只是‘削梨’这名字听起来略微没文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