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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照拂

    柳家两口子,是指柳衡与柳家的。初瑜回来后,晓得天佑呕奶,多亏了柳家的,很是感谢,准备了重礼相酬。

    柳氏却不敢收,直待回家请示了丈夫,才感激涕零地谢过。不过,望向天佑时,神色之间,却甚是不舍,让人看着甚是可怜。

    初瑜听说她孩子前些日子夭折,心里也叹惋一番。曹听紫晶提起故人“柳衡”,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待听紫晶提到那人毁了半张的俊面,曹却想起个姓柳的人来,就是平郡王府格格宝雅前些年看上的那个京城名伶----柳子丹。

    只是现下他腿脚不便,实不好见人,到底是柳子丹,还是其他人,只好过些日子再确定。

    听初瑜自然而然地将柳衡夫妇视为下仆,曹心里微微别扭,笑着说:“他们不是咱们府的人,已是送过谢礼的,哪里需要咱们打赏?”

    初瑜犹豫了好一会儿,方说道:“额驸没瞧见柳家的瞧天佑的眼神,虽然让她奶了不过几日功夫,但是瞧着她倒似不作伪,真疼到心里。初瑜思量着,嬷嬷上了岁数,天佑身边总需要有妥当人看着。若是他们是清白人家的,让柳家的到咱们府里给天佑做奶子,也是好的!”

    曹听了稀奇,初瑜向来是自己奶天佑的,如今怎么寻思起来给天佑找奶子?再想想这两日。好像也寻了柳家地进府。

    仔细地打量了初瑜两眼,发现她敷了粉,眼圈有些发暗,曹有些担心,问道:“可是你身子最近不妥当?这可不能耽误!”说着,便唤喜云,让她打发人往前院去,叫曹方派人请大夫过来。

    初瑜连道“不碍事”,曹脸色却不好看。皱眉道:“你我夫妻,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你素日也不是喜欢装扮的人,既是身子不舒服。怎么好拖下去?”

    成亲将两年,这还是曹头一次对初瑜高声说话。

    初瑜没想到曹会训斥自己,正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她怀里的天佑却似不应了,“哇哇”地哭起来。

    一时间,天佑的哭声分外响亮。

    曹哭笑不得,难道儿子这是护着母亲?

    随着天佑响亮的“哇哇”声,叶嬷嬷打东屋听到动静,急忙忙地过来。初瑜正抱着天佑,哄着。好一会儿方使他止了哭声。

    虽然不晓得什么缘故,但是叶嬷嬷也听见这边曹的声音,进来后,见两个主子脸色也不好,便打初瑜手中接了天佑。回东屋去了。

    瞧着初瑜满脸不安,曹有些后悔,好好的凶她做什么?正思量着怎么道歉,就听初瑜小声说道:“额驸勿恼,初瑜身子无碍。只是……只是这几日奶水有些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飞红,声音低不可闻。

    还能有什么缘故。定是前几日照看自己累到。曹甚是心疼,瞧着初瑜道:“我恼什么?只是见不得你有事都猫在心里!方才我急糊涂,失了分寸,实对不住!”

    虽做了母亲,但是初瑜毕竟年轻面嫩,红着脸说道:“原想同额驸说知,可……可有些说不出!”

    曹思量了一回,说道:“你是累着了,等会大夫来,请他开个调理地方子!你若是瞧着柳家的不错,咱们就同他们商量商量,看看他们夫妻乐意不乐意进府!实是不乐意,这段日子能多来几次也是好地!”

    不是想要自由人变为曹家仆人,委实是宝贝儿子太过金贵,若是交给外边的人带,他实在不放心。虽然现下,儿子还不是自己地命根子,但是瞧着初瑜每日就围着天佑转,指定是初瑜的命根子。

    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个想法,就是将天佑送到江宁,省得李氏与曹寅晚年孤寂。不过,现下孩子小不说,他也不忍心让初瑜与儿子分开。一直在心里算日子,寻思在曹荃孝期完了,初瑜十八岁,若是能尽快怀孕,等生下第二个孩儿时,就将长子送到江宁去。

    想起这些,曹亦是矛盾不已,既想要父母那边晚景不至寂寞,又不愿意初瑜再受生育之苦。幸好现在还有大半年的孝期,到底如何选择,而今还无需头疼。

    过了一会儿,大夫请来,紫晶亦得了信儿过来。

    初瑜并不是单纯地累着,根据大夫所讲,是受“惊吓”的缘故,奶水才少的。若是想要奶水,还需仔细调理一段日子,除了给开了个安神的方子,大夫还给开了两个益奶水的药膳。

    紫晶与叶嬷嬷闻听这个缘故,晓得天佑的奶子是不能不寻,只是不知主子们是要用柳家的,还是在寻外面的。

    大夫走后,曹也思量这个问题,若是真让柳家地进府,那“柳衡”的底细却是要晓得的。

    这几日也打发人探问过,却没有什么收获,只晓得柳家的沂州口音,同丈夫去年回来的。虽然不晓得“柳衡”地身份,但是瞧着柳家的对其甚是恭敬。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

    看来,是要先见见了,曹拿了主意,叫人往前面寻两个家丁过来,将他抬到前院去。初瑜与紫晶都劝他,要见什么人,请到这边就是。

    曹想着衙门里的事,庄先生在蒙阴还没回来,也没有主事的人,也积了大半个月的公务。正好趁着见客,将那边地公务料理料理,便让是往前面去。

    初瑜怕前面屋子不暖和,寻了大毛披风给曹系上,又使人往前院送炭盆。衡”,若是对方应允,则请对方到道台府喝茶;若是对方推脱,也不要勉强,尽量地寻机会问问底细。

    曹方应了,下去请人不提。

    曹翻了翻案上地朝廷邸报,因今冬雪大,道路不便的缘故。现下看地还是月中送下来的。

    先是十一月癸未(初四),旌表山东烈女张春女张氏。守节不辱,惨死完贞。给银建坊如例。此事曹亦是听过的,初十到济南府时,这旌表的旨意也到了,他们进城时,正见着衙门的人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地往张春家去。成百上千地百姓闻言出来瞧热闹,皆是说张家体面,祖上有德,出了烈女。

    实在无趣,曹也不晓得康熙是怎么想到,虽然对汉人、汉臣防范甚深。但是对儒家文化却是推崇到极致。不仅厚待孔子后人,而且自身打着“仁孝”治国的幌子,对宗室百官亦要求得格外严厉些。

    下一条是乙酉(初六)升工部郎中明安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瞧了“明安”的名字,曹不禁愣神。明安正是宁春地上司。原本在员外郎任上,去年春天去保定打井抗旱,立了功劳,升的郎中。

    这才一年半光景,就由正五品地郎中。升到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升迁速度委实快了些。

    曹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没有人照拂。明安肯本不可能升迁得这么快?但是早先在京城,他也是见过地明安,四十来岁的人,待人甚是圆滑。因是宁春的上司,对其为人行事也关注些,并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背景。就是当初有员外郎升郎中,大家也不过是觉得那个是抗旱的功劳,并不是有人提携。

    虽然不该随意去怀疑人,但是实在是宁春家的案子没有头绪,曹不得不四处留心。

    心里想着,曹便将茶水往砚台里倒些,自己个儿磨些墨汁,拿了纸笔给姐夫写信,请他帮忙留心下这个明安,看其是否有不对之处。

    曹才提笔写了两句,就见曹方来禀告,道是柳衡已经请来了,在外面候着。

    曹搁下笔,起身道:“快请他进来!”曹方应声出去。

    少一时,曹方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个花白头发的男子。紫晶只对曹提过容貌异常,并没说头发的事。因此,曹见了,只当自己前面是想错。

    要知道,柳子丹虽然在京城红了好几年,但是那年打京城逃了时,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多说现下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有这般老态?

    然,见到柳衡的那刻,曹却晓得,自己确实没想错,眼前这个花白头发,一半脸颊上都是疤痕的,正是柳子丹。

    见曹站在那里,来人微微抱拳道:“飘零之人柳衡见过曹爷!”

    整张面孔,看着怪异。曹不愿失礼,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眼,笑着指了指书房里地椅子,道:“柳老……柳先生看座,他乡遇故人,亦是人生喜事,正好坐下说话!”说完,唤人给客人看茶。

    一不小心,差点叫出“柳老板”来,但是想着如今是良家身份,便生生地改了口。

    早在平郡王府时,曹曾见过柳衡几次,当时他的名字还是柳子丹。因十六阿哥喜欢听戏,过后两人也往戏园子发给柳子丹捧过场。

    因十六阿哥隐匿了身份,一些打赏便需要曹出头,柳子丹曾出来,奉过两次茶,谢曹的赏钱,还与十六阿哥还说过两场戏。若不是身份有别,自己又没开府,怕十六阿哥都要请他给自己做曲艺教习。

    曹这般做派,却是看的柳衡有些诧异,直待茶水送上后,他方略显拘束地往椅子上坐了。

    虽然彼时世人都瞧不起戏子优伶,但是曹哪里会有这个概念?虽然对听戏只是平平,但是想着宝雅的缘故,曹反而对他只有同情。

    只是优伶亦是人,有脸面地,曹的同情之心只埋在心里。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宾主落座,气氛略显沉默,两人虽然见过几面,不过也是请安问好地话,便没有其他交情。现下坐到一块,实有些找不到话说。

    曹身为主人,便只有没话找话,道:“早年听说柳先生离京,没想到竟辗转沂州相遇。亦算是缘分。小……小表弟晓得先生再此,定会欣喜不已。他是大戏迷,最是爱听先生的段子!”

    柳衡想了想。问道:“可是随曹爷往浙江会馆去过两遭的那位表少爷,据小人看,那位爷嗓子洪亮,学戏甚快,就是行内,亦鲜少有这般聪慧之人!”

    鬼精、鬼精地,可不是聪慧?想起十六阿哥曾说过地宏愿,其中有一条就是开府储戏班子,曹脸上也多了笑意,两人说话也随意了些。

    柳衡虽然出生下贱。但是毕竟是王府长大,出府后见的亦都是宗室权贵,行为举止俱是文雅有礼。就算是毁了容貌,穿着旧衣,但是仍丝毫不显卑微。

    话说了开了。便没有方才地尴尬。曹叹了口气,熄了让柳家夫妇进府的念头。且不说,对方看来也是有傲骨之人,不像是愿意与人为仆的。就是想着他小小年纪,但是小半辈子都是被人鄙视轻贱地。如今既然做回小老百姓。亦是他的福气。

    没想到,说了几句闲话后。柳衡却主动开口道:“曹爷,小人厚颜登门,实是有事相求!”

    曹想起曹方所说之事,心下有所思量,说道:“柳先生说说看!若是曹某能力范围内,定尽力!”

    因先前听曹方提过,据先前地查访,柳衡是因得罪人的缘故,方被打成重伤,养了好几个月,使得生计艰难,儿子夭折地。想来,说得应是此事。

    柳衡听曹并没有推脱之意,站起身来,躬身道:“谢曹爷宽厚,若是曹爷不嫌小人卑微下贱,小人愿投在曹爷门下!”

    曹望着他,并没有立时应允或者拒绝,心中有几分迟疑。

    就算是想让他们夫妻进府,也不过是看他妻子与天佑有缘分,对于柳衡的安置,却是想不好。他的身份敏感,不宜在人前露面;但是这个身子骨,怎么好当粗仆使唤?管家账房等上仆,用的都是曹家的家生子。

    柳衡像是真遇到难处,见曹没应,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曹忙道:“且慢!”

    却是没止住,柳衡仍是跪了。曹不喜人这般做派,起身避到一边,正色问道:“柳先生请起,不知为何柳先生会有这想法,你我不过泛泛之交,这般将性命交到曹某手上,实在过于草率!”

    柳衡苦笑道:“若是小人巧言说是报恩,估计曹爷也只当是笑谈,但是小人确是受曹爷恩惠颇多!去年时疫,不幸染病,幸好有早早传开的药方子,算是躲过一劫;今春沂州缺粮,正值内人生产,一家三口,却靠小人在文房店做伙计赚些银钱,哪里买得起米粮?还是托曹爷的福,平抑了粮价,使得这世上少了几个饿死鬼;月初,家中断炊,又是靠着道台府的施粥与赠米,小人与内子才勉强维持生计。这样算来,虽然没得亲见曹爷,但是回回都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若是没有小少爷寻乳母之事,即便小人心里铭记曹爷活命恩情,但是下贱卑微之身,仍无颜来寻求庇护!因小人不过废人,内子也不过是年前无意相帮的孤女,粗鄙不堪使唤。现下,既能跟着曹爷混口饱饭,又能尽些绵薄之力,在下便厚颜了!”

    曹摆了摆手,道:“不管如何,你先起来说话,这般实令人不自在!”

    见柳衡起身,曹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你想要到我门下,那有些阴私之事,也只好先问个仔细!”柳衡很是恭顺,说道:“曹爷但有所问,小人不敢有半分隐瞒!”

    曹说道:“虽然无意窥人阴私,但曹某还是想清楚你离京地原因。”

    柳衡叹了口气,说起两年前的那顿往事。

    这其中的王府秘辛,曹听了,只觉得身子发冷。不过毕竟是别人家的故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听柳衡说起自己遭刑重伤,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不愿意在留京城,方跑出来时,有些觉得不对劲,问道:“尊夫人……”

    “挂名夫妻罢了,她亦是苦命人!”柳衡说道:“本是孤女,遭人欺凌,有了身孕,为了怕族人惩治,跑了出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腊八(上)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寒冷,就是在屋子里坐着,仍能听到窗户外呼啸吹过的北风声。往年这个时节,衙门中最怕的就是冻死人的消息,今年叶敷却觉得甚是舒心。

    道台府那边除了施粥不说,郡主寿诞后还往普济堂舍了银钱,也是供应了稠粥,一些老弱孤贫,依仗着这两处的热粥,在数九天亦不算是难熬。

    叶敷在书房里,挥毫写了一首七律,也顾不得袖口的墨汁,看着甚是满意。他望了一眼边上磨墨的婢女春诵,微微眯了眯眼。原还只是个小丫头,如今眉目渐开,身形苗条,秀丽中透着几分娇憨。

    早先还不觉得,前些日子让其太太赵氏派到书房这边,叶敷才发现府里还有这个尤物,丝毫不比他现下正宠爱的第五房小妾姿色差。

    叶敷一时心热,拉了她过来,挑了下巴,仔细打量。

    春诵还在室,哪里见过这个?身子都软了,满脸羞红,浑身颤抖着道:“老爷……”

    叶敷揽了她的腰,拥她在自己腿上坐了,摩挲着她的小手道:“告诉老爷,你十几了?”

    春诵小声地回道:“回老爷话,奴婢十三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叶敷阖着眼睛,吟诵着,嗅着她身上不沾脂粉的清淡幽香,不由赞道:“真是豆蔻好年华,让老爷瞧着,好生欢喜!”

    春诵只觉得心如小鹿似的,跳的飞快,身子却似僵了,动也不敢动。

    就听门口有人笑道:“妾身听说老爷在写字儿,不敢搅扰,现下看来,倒是在作诗了!”随着说话声,进来个容长脸的妇人,正是叶敷的结发之妻赵氏。

    虽然看着不过三十来许。实上赵氏与丈夫同庚,已经三十有六,奔四十的人。只是平素注意保养,向来又是好脾气,不怎么操心。所以看着年轻许多。

    春诵见太太来了,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老爷,挣扎着从叶敷身上起来,到门口给赵氏俯了俯身,道:“太太!”说完,便低着头,飞快地避了出去。

    调戏丫头,让妻子瞧个正着。叶敷面上亦有些抹不开,“呵呵”讪笑了两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寻我说?”

    赵氏笑道:“瞧把老爷臊的,不过是个丫头,老爷若抬举她,妾身还能拦着不成?”

    叶敷笑着摸了摸胡子,笑道:“晓得你贤良,家和万事兴,老爷这些年的舒心日子,多劳太太操心!”

    赵氏道:“老爷说这话做什么,你我夫妻,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罢了!今儿来寻老爷。是请老爷来拿个主意的,再过些日子是道台府小公子百日,咱们这边的礼,要准备份多厚地?下边几个县的人家,都打发人到咱们这边讨信来。老爷品级最高。他们都要按咱们的份子递降着送!”

    叶敷最是不耐烦这些俗事,微微皱眉道:“上个月不是有郡主寿辰的例在吗,添减些就是。曹家是世家大户,孚若亦不是爱财之人,这些个面上到了就罢了!”

    赵氏笑着应了。但是脚下却仍不动地方。踌躇了一会儿,说道:“老爷。小八那边……”

    叶敷听了,立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怎么?小八耐不住清寒,向你求情了?”

    夫妻两个口中的“小八”,就是赵氏地胞弟赵文禾,因其在赵氏亲族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乳名是“小八”。

    赵文禾二十多岁,身上是举人功名,原是帮衬着姐夫在衙门里办差事的。赵家亦是诗书传家,与叶家是世交。赵氏父母早年先后病故,家中只有这个幼弟,便跟着姐姐到了姐夫家来。

    因上个月休妻之事,赵文禾触怒了叶敷,被罚了禁足,闭门读书,准备明年春进京考恩科。

    对于内弟媳妇杜氏,叶敷本是不喜其出身的,虽然也是清白人家,不过是地主乡绅,毕竟不是书香门第。但是这几年下来,瞧着她行事本分、性情柔顺,心中亦是颇为满意。小舅子这般“休妻”行事,知道的还好说,不干他叶敷的事;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他这个做姐夫的主意,好像他是欺软怕硬、背信弃义之辈,实在是惹人耻笑。

    叶敷心里恼着,突然想起一事来,先前小舅子像是无意抱怨过,为早年的轻狂,成亲仓促,有些嫌杜家门第低。

    这样想着,叶敷面上就带着几分疑色,晓得妻子“长姐当母”,与小舅子姐弟关系亲厚,便开口问道:“小八休妻,到底是何缘故?不会是想着考恩科,再寻个体面的岳家吧?”

    赵氏闻言一愣,随后不禁皱了眉,嗔怪道:“老爷,就算是小八平日行事偶有不当之处,老爷也不该如此说?那成了什么人,活生生地陈世美吗?他不过是性子谨慎,怕受杜家牵扯,使得我们跟着受累罢了!老爷这般说,可委实叫人伤心!”

    瞧妻子神情不似作伪,叶敷只当自己是多虑了,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不是最好,否则这般下作,就算明年高中,亦难有福祉!”

    赵氏听着丈夫话说得这般重,心里很是不舒坦,但强忍了没有露出来,言道:“老爷,这回事。小八有个故交,是城南余家的二少爷,这些日子三番五次上门,想要央求小八给做个中人,往道台府那边赔罪。小八推了两次,实在没推了,又不敢私下做主,便让妾身来问问老爷的意思!”

    “余家二少爷?”叶敷听了,眉头微微舒展来开。余家是沂州城里地大户,诗书传家,也有子弟在外为官。这个余家二少爷,少有诗才,是沂州城里有名的才子,与赵文禾是同榜举人。

    “他一个举人,怎么得罪了道台府?孚若家风甚严,府里也没有仗势欺人之奴!”叶敷有些疑惑。

    赵氏回道:“余家的笔墨铺子里有个伙计,手脚有些不干净。被辞退了的。后在粮店里做伙计,被余家二少爷瞧见,就训斥了几句。对方却是凶悍,两下里动起手来。如今,听说那伙计的娘子被选进道台府做奶子。那伙计也卖身入道台府。在旗的人家,不比外头,奶子奶公虽是下人,也有几分体面。余家二少爷怕那伙计在道台府进谗言,心里甚是惶恐!”

    叶敷听了,不禁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粗鄙之人,竟然敢同举人动手!余家也是。不过是个小人,辞了就是,何苦再招惹!孚若不是轻信之人。过几日老爷便同他说知,这样卑贱不懂规矩的下人,他还需严加管教方是!”

    赵氏收了余家送的三百两银子,见事情办妥,面上也带着几分欢喜。就见外头有才小丫头来回话,见赵氏也在,先给老爷太太请安,而后道是五姨娘那边做了新吃食,请老爷过去品尝。

    叶敷近日正宠这个妾室,听了不禁要点头。但在妻子面前,多少还有些顾忌,摆了摆手,打发那丫头下去,道:“对姨娘说。老爷这还有公务未妥,让她先吃着!”

    等那丫头出去,赵氏拿了帕子,捂着嘴吃吃笑着,对叶敷道:“不管如何。老爷总要小心些身子。这还是大白日呢!”

    叶敷虽然风流,但是与发妻也算恩爱。被这般打趣,亦是不恼。

    赵氏见他站起身来,像是坐不住地,想必是惦记往五姨娘那边去,心里觉得没滋味儿,微微一笑,说道:“老爷,林儿十岁了,虽有两个妹妹,到底还是少兄弟帮衬。偏生几个妹妹也没个动静,妾身请了经年的老人瞧了,咱们宅里这些个丫头里,数春诵最有宜男像。原还怕老爷不喜,打发她先过来侍候笔墨。今儿看来,老爷也是爱地,择日不如撞日,妾身这就叫人将我那院的东屋收拾出来。先让春诵做个通房,等肚子有了动静,再扶了妾,也省得其他几位妹妹恼!”

    这般安排,却是甚是合心,叶敷哪里还会记得小妾还等着?笑着对赵氏道:“还是太太安排的妥当,今儿天寒,叫厨房顿两只野鸭子,咱们吃酒。小八那边,也送两盘好菜慰劳慰劳他!”

    赵氏笑着应下,夫妻两个相伴着往正房去了。

    与叶敷地雪日挥毫、红袖添香的自在逍遥不同,曹此刻却甚是难熬。

    庄先生是初三打蒙阴回来地,杜雄、杜辉兄弟及其家眷已经都被押解到济南府去。毕竟是上了岁数,五十多数的人了,庄先生打蒙阴回来,身子有些受凉,休养了四、五日。

    虽晓得府里新收了一房下人,但是庄先生起先并不晓得柳衡的身份,也没放在心上。今日他身子稍好些,便在书房这边与曹谈下衙门里的事。

    年底公文往来,照平常月份要稍稍忙些。还有明年的万寿节贺礼,虽说从曹地官职来说,四品道台还没有奉礼贺寿地资格,但是初瑜是皇孙女,封号是“和硕格格”,曹在宗亲里地封号亦是跟着妻子,为等同于武一品地“和硕额驸”,这贺礼却是少不得的。

    不过,曹现下是外官,与在京城时还不同,他地礼物不宜丰厚,还要显得孝心,这其中则需要费些个心思。若是一时在山东寻不着,也该使人往南边去采买。

    另外,就是要准备年后剿匪之事,明年有万寿节在,各地肯定都要严防的。

    为了少杀戮,说不定最后还会想着要“招抚”,不管是不是“抚”,这先前的“剿”还是免不了的,要不那些地方绿营的,还去哪里捞功劳?总要“剿一剿”,若是直接“剿灭”,则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剿灭”不了,说明匪徒强悍,“招抚”的功劳也大了几倍。

    明后年山东的钱粮都是减免,曹未来两年任上也没了出成绩、捞功劳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个剿匪,就算是考评为“卓异”,也不好升迁。

    庄先生正筹划着,怎么既能让那些兵痞子落下好处,又能让曹寻个由子负责剿匪。曹方来寻曹回话,说是在城外寻到庄子了。

    十顷良田,因这家家主好赌,欠了好多外债,年关难过,便张罗买地。价格也便宜,十顷地加个小庄子,不过是三千五百两。若是按照市价,怎么也得将四千余两。

    庄先生在旁听了,觉得稀奇,问道:“孚若,你不是不在沂州置产吗?春天的茶园,你自己个儿都是半亩没留。这好好地,怎么想起置地来?”

    曹行事,向来鲜少瞒庄先生的,便将柳衡之事说了。虽说在衙门那边办妥当手续,柳衡与柳家的都入了曹府奴籍,但是可怜他命苦,想着给他安排个轻省的差事。

    正好由道台府施粥想到米粮这块,便想着置办个小庄子,让柳衡去做庄头,轻省自在,过几年身子养好后,再做其他打算。前些日子吩咐曹方去寻,今日方算妥了。

    庄先生听说曹花费这些银子,指示大管家在外跑了半个月,只为安置个过气的戏子,面上便沉了下来。瞪着曹好半天不说话,眼神像是长刀子,要挖出他地心瞧瞧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庄先生才哼了一声,出去了,嘴里道:“妇人之仁!”

    注:曹的封号确实是“和硕额驸”,和硕公主的丈夫,书上记载多为和硕公主额驸”。。

第二百七十二章 腊八(下)

    与山东的漫天雪舞不同,江宁这边虽然也是冷,却没有北边那种天寒地冻。只是天色经常是雾蒙蒙的,湿气甚重。风虽然不大,但是衣裳物件也不能少穿,否则极异容易生冻疮。

    织造府外,曹元穿着藏青色的小毛衣裳,迎了出来。他的女婿郑虎,带着府里的年货,打广州回来。

    见岳父迎出来,郑虎忙下了马,给曹元见礼:“老虎给爹请安了!”

    曹元摆摆手,唤他起来,往后边的车队看了看,问道:“云儿她们娘几个呢?”

    正问着,就见后边的一辆青呢马车上下来个**,手里牵了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曹元的闺女曹氏。

    曹氏俯身给父亲见礼,又对儿子说:“路上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姥爷磕头!”

    那小男孩本就胖乎乎的,又穿着厚厚的袄,小肉球一般,往地上跪下,奶声奶气道:“康儿给姥爷请安!”

    曹元忙俯身,将外孙抱起,见他也不怕生,心中甚是欢喜,摩挲了小家伙脑瓜两下才放开,对女儿道:“小的呢,不是来信说,去年夏天添了个老二?”

    曹氏回道:“泰儿在奶子怀里睡觉呢,怕有汗,吹了风,没让下车!”

    曹元点了点头,道:“自打得了你们要回来的信,你娘没少唠叨,快家去吧!收拾收拾,同你娘过来给太太请安,等我同姑爷把这边年货入库,咱们再家里说话!”

    曹氏应了,复又上了马车,往后街去了。曹元虽然才四十多岁,但是其父曹福却是织造府老人,康熙二年就跟着曹祖父曹玺到江宁的,在曹家甚是体面。起先是在府里住的,后来曹福儿女多了。这边府里便将后街一座三进的宅子赏给老管家。

    曹福这边,除了长子接了老管家的职,在江宁府里当差外,次子曹方则在沂州曹身边,还有个姑爷是西府那边的头面管事。

    曹家下人中。连带着京城曹武那房人之内,都要数曹福这边最为体面。

    按理来说,曹家大管家的女儿,就是配给小官也使的,郑虎却是高攀的。但是曹元却瞧出小主子曹待郑氏兄妹甚厚,当初对于府里安排的婚事便也毫无意义。

    若不其然,不过几年功夫,郑虎便出了籍,使钱闹了个监生身份。帮衬着魏信往广州做营生去。

    招呼完账房小厮按册子清点年货,曹元想起一事,问道:“老虎。璧合楼那边,你拿定主意没有,而今又有了变故!”

    杨明昌死后,曹元曾给郑虎去过信,问他如何处置璧合楼。按理来说,他是杨明昌嫡子,就算早年杨家不认,但是要是经官打官司,他是杨家血脉之事,是假不了地。事情不过才过二十多年。杨明昌曾为郑家赘婿之事,还有不少人记得。

    虽然对父亲杨明昌没甚感情,但是郑虎仍是开口问道:“爹,什么事?是白家直接吞了璧合楼,还是白家两个兄弟分账不均。闹将起来?”

    曹元笑道:“白家巴巴地盼杨百万早点死,谁想到向来好色糊涂的白老二倒精明起来,上个月不晓得哪里寻来个小小子,说是杨百万外室所出之子,夫妻两个将杨家的家产把的紧紧的。使地白家那些等着分银子的家伙干瞪眼。两下里都抄了家伙!”

    郑虎听着这些闹剧,道:“璧合楼早就被白家搬成了空壳子。他们还闹什么?是为了杨家珠场吧,明后年,就该有珠子出来了!”

    曹元点点头,说道:“许是这个缘故,珠场也好,方子也罢,在别人眼中值钱,搁在咱们府,什不算什么。只是璧合楼到底是杨家产业,若是你们兄妹两个想要认祖归宗,这倒是给好契机!”

    郑虎摇了摇头,说道:“谁稀罕他的姓儿,难道为了个姓,还要给他戴三年孝不成?那样的话,怕娘亲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人死为大,一死百了,往后老虎是老虎,杨家也好、白家也罢,到底没什么相干!”

    世人多重伦常,曹元本以为不能认祖归宗是女婿憾事,所以才对杨家那边格外关注些,现下见他这般豁达,便点点头,没有再劝。

    除了往江宁府里送年货,郑虎年前还要往沂州走一遭,给曹送年货。后,心里也是怅怅的。

    庄先生流落出的复杂神色,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为个毫无干系、对自己也无甚用处的柳衡费心这许多。实在没法子心硬下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柳衡一条活路。

    虽然不是圣人,但终有些慈悲,瞧着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貌毁身残不说,浑身上下没半点生气,曹没想别地,只想着伸手帮他一把,并没想着再他身上图什么回报。

    能庇护着庇护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柳衡来说,却是事关生死。就算是简亲王府往后晓得,曹也无甚担心的,不过是多送些银钱,走动走动罢了。

    心中叹了口气,想起远嫁科尔沁的宝雅格格,若是她不是王府格格,或许与这柳衡也不致这般无缘。不过,现下想这些也是可笑,或许柳衡根本不晓得,曾经有个小姑娘那般迷恋他。要知道,当初在京城,他地名气可是大了去了。暖阁里,初瑜正在炕上摆弄着几匣子首饰,见曹回来,起身将炕上的坐垫铺好,搀着曹坐好,又给曹准备了手炉、脚炉,弄得妥妥当当的,后方坐下来。

    曹随手拿了个匣子,抽开看了,满当当的,都是些个银首饰。银钗,银坠子,银镯子,银戒指等等。

    虽然百姓人家有用银子做首饰的,但是大户人家。这些素白首饰只是居丧时方用得上。这些首饰虽然样式繁多,种类不少,但是瞧着这匣子,只是寻常物件,不像是初瑜用的。

    初瑜用的都是她的陪嫁物什,多是内造之物;偶有不是内造之物的,也都是王府请了名师傅置办的。

    曹用眼睛扫了扫,炕桌上有七、八匣,问道:“怎么这许多?是要赏人地?”

    初瑜点点头。回道:“虽说今年府里守孝,但年下也不好太过素净,添些个银首饰正好。只是这边的匠人手艺瞧着平平。原是给田家妹子那边定了两匣子的,现下看来粗陋些,却是送不出手,毕竟是她要长戴的!”说着,打一边取了另外几匣子来,推到曹眼前:“这几套是初瑜的陪嫁,今儿使人寻出来地,送田家妹子两套,紫晶姐姐一套,额驸瞧着。可还使得?”

    这些个女人家用的物什,瞧在曹眼中都是一个模样,他哪里能看出好坏来?瞅了两眼,笑着说道:“我不晓得这个,你瞧着好的。自然是好的!”

    初瑜笑着说道:“那就算妥当了,除了田家妹子与紫晶姐姐的,嬷嬷地,玉蜻、玉蛛两个地,喜云她们的。其他地婆子小丫头地。算下来也将将够分。”

    曹听她提到玉蛛,想起方才在书房看的曹颂来的家书。

    打蒙阴回来后。他曾私下问过初瑜与紫晶当初流言之事,晓得玉蛛有些不妥当。因还怕冤枉了她,寻玉蜻与玉蝉仔细盘问了,虽然玉蜻只说是自己地过错,但是对照着玉蝉讲述的,明明是玉蛛在说话时故意引她往京城的事上说。

    虽然察觉出是个不安分的,但毕竟是曹颂的屋里人,如何处置还要询曹颂一声。

    今天曹颂的来信里便提了,虽是他的丫头,但是也是曹家的丫头,哥哥嫂子管教就是。若是有不懂事的,直接找人伢子领了就是,没得为她们费心。

    曹将曹颂的意思对初瑜说了,初瑜听了,微微皱眉,说道:“二弟也是狠心,倒地是跟了他一场呢!”

    曹虽没有怜香惜玉地心思,但是也晓得玉蛛同玉蜻她们与府里其他丫头还是不同,是就自己个儿,一个亲人也没的。

    想到曹颐那边的变故,除了塞什图的过错外,那两个丫头多少也有些过错。曹对这玉蛛的不喜就多了几分,对初瑜道:“若是你要做主留她,别忘记寻个老成嬷嬷教教她规矩,实在淘气,便打发了!要不然,往后在二弟身边,亦是闹得家宅不得安生!”

    初瑜见他不喜,也想到京城曹颐那边出事,就是身边地丫头闹的,叹了口气,道:“瞧着两位秋姨娘甚是知礼,玉蜻也是极为本分的,这个玉蛛素日不显山不露水,谁会想着这么不懂事!”

    曹道:“也别冤了她!若她真是无意犯错,教训教训也就是了;若是心存不正,终是害人害己,留在二弟身边也是祸害!”

    初瑜应道:“嗯,知道额驸心慈,初瑜会问个仔细再定夺的!”

    这些日子,玉蛛已是惶恐不安,虽然玉蜻安慰她,觉罗府的闲话并不关她地事,无需担心,但是瞧着玉蝉得意地眼神,她晓得,怕是自己难逃一劫。

    曹颂不在沂州,郡主与紫晶她们待自己又只是淡淡的,想来她们是为了维持家法,想要舍了自己来保玉蜻。玉蛛想到这些,是真是又悔又怕。自己忒糊涂,明知道曹家治家最严,最忌讳下人生事,为何还这般多事?半点好处捞不得,怕要将自己地小命搭进去郡主奶奶不发话,怕是要问二爷的意思的。可是自己不是二爷心上的,他素日又敬着哥哥嫂子,别说是为她求情,怕是要说重责她。

    这样想着,玉蛛倒是有些庆幸二爷不在,早年在京城处置芳茶的事,她还记得清楚。

    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二爷发起火来,都没甚忌讳,更不要说自己屋里的?怕是一顿板子下来,直接打死了算。

    她一直思量,想个什么法子活命,却是想不出。直到今天,听说江宁来人,她晓得再没功夫耽搁。

    将门插好,看着地上的一桶带冰碴的冷水,看着屋子里已经渐熄的一个炭盆,玉蛛使劲地咬了咬牙,去了身上的棉袄、中衣与肚兜,露出个光溜溜的身子,用毛巾沾了冷水擦拭。

    冷水沾到身上,她顿时打了个寒战,眼泪已经出来。哆哆嗦嗦的,她也不出声,一遍一遍地用冷水擦着身子,像是寒风里打摆子的枯叶,瞧着甚是可怜。

    直到身上越来越热,使劲地打了几个喷嚏,玉蛛才收了手,擦干身子,又寻了抹布将地步弄干净。而后,她方穿好袄子,对这镜子仔细看了,除了脸色有些发红,并无异常,便推了门出去,将水桶提回到这边的小厨房里。

    回到屋子里,玉蛛已有些脑袋发沉,身子也有些软,只感觉忽冷忽热的。

    她打了几个寒战,只觉得哆嗦不已,瞧着温热的炕,强忍着,往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坐,往台子上一趴,再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有人推门进来,而后是玉蜻的惊呼声:“蛛姐姐……”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年关(一)

    沂州,道台府,偏厅。

    今日,郑虎从江宁送年货过来,曹在这里设席给他接风,叫了魏黑与曹方两个作陪。

    酒菜上来后,曹自己手边放了壶热茶,叫边上侍候的小厮给在坐三人满了酒。

    听说他是腊八才从广州府回的江宁,曹说道:“这般匆匆忙忙的,算算日子,你别怎么再江宁歇,就北上了!何必,不过是押送几车东西,又是太平年景,路上无碍的,打发其他人来就是!”

    郑虎讪笑了两声,摸着头说道:“原本算计着在冬月底到江宁的,没成想,路上耽搁,初八才到!北上来山东来,除了给爷请安,送年货外,老虎还有两桩事儿要求爷做主!”

    听了郑虎的话,曹点点头,说道:“即是这样,到底何事,说来听听?”

    席上另两位,曹方是郑虎的叔岳丈,魏黑是曹的心腹,都不是外人。郑虎便没犹豫,说道:“有一遭是关小的妹子的,她转年就二十二,实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去年冬天的那批珠子,采摘完毕,小的妹子去了广州,这些爷是晓得的。这一年来,她就在小的身边呆着。今夏,日照王家有子弟到那边做营生,与咱们府做过几次买卖。后来两下里往来交好,不知怎地,他瞧上小的妹子,便托人提亲。小的不晓得他底细,又没寻爷问过,至今还未答复!”

    听郑虎提到他妹妹,不知为何。曹眼前浮起那个略显倔强的女子极力将手缩回袖子里的情形,不由微微一怔。

    郑虎与曹方都看着曹,瞧他不应声,也都没有说话。

    魏黑见众人神色有些不自在,笑着对郑虎道:“你上来就说自家地事,老黑倒忘了问你,魏五那小子如何了?可还是不讨婆娘,听说他身边添了好几个南洋婆子,模样俊不俊?”

    郑虎转头,望着魏黑道:“魏爷。这话说的,说起南洋婆子,个个黑黑瘦瘦的,哪里有江南女子水灵?五爷不过是猎奇罢了,说起来他待那几个东洋婆子,倒是更稀罕一些!”

    魏黑早年亦是***场里的人物,各色女子,也见识许多,但是对于东洋、南洋这些个却是只有听说罢了。想要再问几句。瞧见曹方在座,虽然素日说话言行无忌,但是毕竟是郑虎的长辈。让郑虎说***之事也不便。

    东洋、南洋的听得曹也稀奇,问道:“广州那边,东洋人、南洋人都有,那西洋人呢?魏信这小子,没寻思弄个西洋婆子吧?”

    起魏信,实在逍遥,是家中幼子,上边四个哥哥支撑门户,自己往广州帮曹打理生意,小日子过得自在无比。曹想着自己操心劳神。没事还要防范这、防范那,对魏信的商贾生活就很羡慕。

    郑虎道:“爷算是晓得五爷的秉性,可不是惦记了咋地!后来有个什么教会的,带了女眷在广州登岸,五爷还巴巴地去瞧了。却是唬了一跳,直道是像罗刹,再也不提了!”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曹对王鲁生原本就印象极好,连带着对这日照王家心中也存了些许好感。但是也晓得像这种地方的宗族大户。子弟众多,品性不一。因此也不好随意评点,问道:“王家子弟,嫡支地,还是远支的?你来沂州,可是想往日照走一遭?”

    郑虎瞧曹神色如常,方说道:“这还要请爷做主,若是爷瞧着这门亲事还使的,那老虎就过去打听打听。”

    曹摇了摇头,道:“尽说这不着边的话,有你这亲哥哥在呢,哪里需要我做主?”说到这里,顿了顿,说:“不过既然你问我,我少不得说一句,事关郑姑娘的终身大事,就算你是兄长,也不要太轻率,总要问问她的意思,选个她满意的人家才是正经。”

    郑虎点了点头,说道:“爷说得是,小的晓得这个理,并不敢胡乱拿主意。那人叫王全泰,早先是官身,在卫所任千总,提起爷来,他还说是见过!因也是采珠人家出身,说起来与老虎姥姥家昔日也有过往来,小的妹子与他倒说得上话!”

    “是他!”曹有些意外,不禁讶然出声。对于这个王全泰,他是记得地,是王鲁生的堂侄。四月查烧锅时,就是他带着官兵来的。听说甚是勇武,大兴镇简亲王地那个烧锅庄子,就是他带人直接去封了的。

    而后,听说他因病辞官,曹还以为是怕简王府那边报复,特地给王鲁生去信,叫他们不必担忧此事。

    王鲁生回信说并不因差事的缘故,曹还将信将疑,不安良久。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去了广州,是了,王家的珍珠,也往南洋卖的。

    知道是他,曹也有些放心,笑着说道:“嗯,是该仔细打听打听,刚好近日王家的年礼到了,你歇一日,后儿我写封信与王鲁生,再备下回礼,你往日照走一遭。有什么想要仔细探知的,寻人问个清楚!”

    郑虎点头应了,第二件事却是他自身的。在广州虽呆了两年,他手上也有些小钱,折腾了两次小生意,却是有赔有赚。

    他本就不是细心人,去那边不过是在太湖闷得久了,又听魏信说得热闹,过去见见世面罢了。水土不服,乡音难觅,待得极是不自在。若不是他妹子去了,怕是去年就要回来。听说魏白回乡,他便动了要到曹身边当差的心思;到了沂州晓得曹上个月遇袭之事,更是打定主意要留在曹身边。

    曹叹了口气,虽说前年他将兄妹两的出籍文书都给了郑虎。但是郑虎却仍是亦曹家下仆自居。

    曹开始并不晓得,后来在信中听魏信提起,也曾写信劝郑虎不必如此,但是却没说服他改变主意。

    见他执意如此,曹也不好说太多,直叫他不必心急差事,待办妥当妹子亲事再说。嘴里这样说着,他心下却思量着,是不是也该给家里这些人捐个官缺什么地,总要让大家有个奔头。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来,就是璧合楼之事,自己早年可是答应郑家兄妹过,不管是报仇、还是如何,都责无旁贷。

    郑虎听曹提起,就说了杨明昌已病死地事,言道并不愿意再与杨家或者白家有何干系,对璧合楼也全无心思。

    曹还是第一次听说杨明昌已经死了,见郑虎身上虽只是素服。但是酒盅里的酒却一口没喝,想来心里终是有些念着父子情分的。

    只是这个话,外人不好多说什么。曹便换了小厮,给郑虎换了茶,几个人说了会闲话,也算是聊得热乎。上。

    初瑜与紫晶对着单子,一样样地瞧着魏信在广州采买的这些稀罕物件。除了有几样好地,留着做万寿节贺礼外或者是留着自用,其他的多是要留着年后备礼使的。

    虽然曹与初瑜远在京城,但是没季总要使人往京城去一遭。各色的年节寿礼,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今年地年礼,是上月月末便打发人上京地,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将这些南边来的物什料理妥当。初瑜松了口气,笑着对紫晶道:“这些倒是来得正可好,要不年后都不晓得往京城送什么礼了。虽说沂州有些土仪,翻来覆去不过那些样,也不好年年送。又有皇玛法甲子万寿。原本还想着年后打发人往南边采买。这样却是便宜!”

    紫晶道:“可不是?每回见额驸叫人弄那些个陶人柳编,奴婢也跟着悬心。怕是京城那边地人家嫌礼薄呢!若是觉得咱们怠慢,也是不好!虽然晓得大爷有轻重,送的也是亲近的人家,但是人心难测,终是怕人家嫌轻!”

    初瑜放下手中的一个西洋来的银镜子,说道:“是啊!额驸待人虽然实诚,但是他这边精心选的,未必合人家的意,原是想劝他,又怕他着恼。京城各个王府里,看着虽然体面,但是没有几家富裕地,多是寅年吃了卯粮。幸好左右不过是那几乎人家,就算要挑理,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来!”

    初瑜打发人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匣子装箱抬了下去,只留下几匹素净地料子与几匣西洋来的胭脂,对紫晶道:“紫晶姐姐,这些个,就咱们府里的女眷分了吧!到底是稀罕物件,或多或少,总是个意思!”

    紫晶点点头,道:“郡主说得是!不说别的,就是庄先生房里的两位姨娘与韩路两位师母,到底算是客卿女眷,年底的尺头表礼按照规矩也要备一份!”

    她与初瑜都没把田氏算在内,因晓得田氏身份,在她们心中,田氏算是自家人。

    初瑜想着庄先生到底身份不一般,丈夫是以师礼待的,若是也同韩路两位师爷一块送,反而不好,便道:“两位秋姨娘的,备得重些,也无需按规矩凑齐四色表礼,倒显得外道!除了她们三家的,田氏妹子与五妹妹自不必说,玉蜻与玉蛛那边,也留一份!”

    紫晶应了,不过因提到玉蛛,少不得问一句,道:“郡主的意思,这玉蛛是不惩戒了?”

    初瑜叹了口气,说道:“你瞧她如今病成那个样子,又如何惩戒呢?玉蜻特地来,说了玉蛛害病地实情,晓得是自己个儿拉玉蜻说闲话闹出是非,也是吓得不行!她不是家生子,又没了清白身子,若是离了府,越发没个好了!”

    紫晶犹豫了一下,要再劝一句,不过想到自己身上,终究是没有开口。场的场头账房也罢,都赶在这个时节往齐账,虽然王鲁生也是忙活了好几日。

    今儿,王鲁生对了半天账目,刚坐到堂上,喝了口热茶,就见老管家急火火地打外头进来。

    王鲁生放下茶碗,不耐烦地道:“这又是哪个庄子的人到了?娘的,都给爷赶集似地,半口气不让歇!”

    老管家略带紧张地往四周瞧瞧,确是四下无人后,方到王鲁生身边,低声禀道:“老爷,山里来了!”

    王鲁生闻言,不由皱起眉来,略带疑惑地嘟囔道:“这眼看过年,他们怎么下山了?难不成是要过年了,没肉吃,下来要银钱?”

    老管家继续禀道:“老爷,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开春来的那个刘二当家,私下寻了老奴,说是有要是寻老爷相商!”

    王鲁生摆了摆手,道:“既来了,就请他书房里说话!”

    老管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劝道:“老爷,杜家不明不白地拘到济南府去,咱们是不是也该避讳些个?”

    王鲁生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最后拍了拍脑门,说:“不管如何,还是先见吧!总不好就这般拒之门外,他们不是好相与的,惹恼了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百七十四章 年关(二)

    虽不晓得那刘二当家对自家老爷说了什么,但是管家却瞧着老爷脾气日益暴躁,脸黑的几乎要挤出墨汁来。不禁有些后悔,前天那山匪头子来时,为何自己不机敏点,再多劝几句。现下看来,定是对方提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才使唤老爷这般为难。

    这日,王家当家太太吴氏刚与管事们刚验看了年货,回到内宅,就听丈夫的喝斥声:“混账东西,不好好跟先生做学问,整日里舞弄这些,成何体统?”

    随着喝斥声,就听见“啪叽”一声,随后是孩童“哇哇”的哭泣声。

    吴氏唬了一跳,快走两步,就见继子全果趴在地上大哭,丈夫怒气冲冲地站在一边。旁边两个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说是继子,但是却是嫡亲的外甥儿,吴氏见了心疼不已,忙上前去将全果扶起,仔细瞧了一遍,除了屁股上有个脚印外,手心也有些破皮,不由对丈夫嗔怪道:“好好的,发作果哥儿做什么,没得这么狠心!”

    王鲁生踢了儿子一脚后,自己也后悔了,毕竟只有这个儿子,又是亡妻所出,不过现下见他畏畏缩缩地躲在吴氏身边的样子,立时又火了,指了吴氏道:“都是你娇惯的,好好的孩子,不仔细管教,七八岁了,还这般不懂事!耍就耍,还非要当投降的那个!娘的,俺王老七怎么生出这么个孬儿子?”

    吴氏见他挺了脖子与孩子置气,哭笑不得,却也察觉出他这两日心里不痛快,并没有多说话。她蹲下身子。将全果身上的土拍净,见他抽咽着,小脸鬼话魂似的,便领着他回房洗脸去了。

    王鲁生没有随着妻子回屋。挥了挥手,打发地上那连个小厮下去,自己个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唤了义子郭全有,交代道:“套车,备礼,随爹往沂州走一遭!”

    往沂州去,除了道台府,还能去哪家呢?郭全有略带疑惑。问道:“爹,不是前几日方打发儿子往那边送的年礼?咋爹要亲去?”

    王鲁生这才记得,说:“真是急糊涂了!不过头次上门。也不好这样空着手,记得曹爷地大公子将要百日,准备份精细物什做百日礼!”

    郭全有小声提醒道:“爹,百日礼也是送了的,同年货一道送过去的!”

    王鲁生正寻思亦是豪爽之人,这几日不过是因关系重大,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烦躁了两日。现下,既是决定去沂州,他心里便觉得松快多了。摆了摆手,说道:“既然这般,就不必费事,直接唤人套车就是!叫马房选两匹好马,脚程快的!”

    郭全有应声下去了。王鲁生又往上房来,同妻子说了自己要出门地话。

    吴氏瞧他神情,不似方才那般阴郁,虽不晓得原由,仍是不放心地问一句:“老爷这是往哪儿去?这两日虽没下雪。但是天也冷得邪乎!”

    王鲁生道:“嗯。晓得,寻两件大毛衣裳带着就是。对了。再给全有寻件,俺瞧着他身上的,有些不暖和了!”

    曹的腿用夹板固定了一个月,现下已经拆了夹板,但是有人搀扶,再手里那个拐棍支撑,也能走段路。按照大夫的说法,还需再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常。

    已经是腊月十七,再有几日便是天佑的百日,京城与江宁那边也有各式的贺礼送来,并着各府的书信往来。

    其中,也有十六阿哥的书信。圣驾十一月三十谒暂安奉殿、孝陵后,并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带着王公贝勒往热河去,要在那边,接受科尔沁诸王的朝拜。

    随扈的十七阿哥婚期是腊月二十,先行回京去了。十六阿哥要赶着凑趣,便也请旨与十七阿哥一道回京。

    曹记得十七阿哥指地嫡福晋是二等公阿灵阿之女,在诸位皇子福晋中,身份相当显贵。心下有些不解,这阿灵阿可是铁杆八爷党,为何十七阿哥却是半点不沾边?

    不过想到在京城时,见到十七阿哥说话时的阴郁,想必对那些争夺储位的哥哥们亦是极其厌恶地。

    庄先生则在一边瞧着朝廷的邸报,上面有礼部发下的,明春往京城恭贺万寿的地方文武大员的名单,江南曹、李、孙三家织造赫然在列。

    看着其他省份的,多是总督、巡抚、提督这样的大员,或者是告老的阁臣,像曹、李、孙三家不过是担着内务府的差事,就能特旨进京奉寿,也算是体恤老臣。

    见曹看完了京城来的几封书信,庄先生就将手中地邸报递了过去。曹见到父亲的名字,并不觉得意外,是康熙的发小不说,怎么也是个伯,儿女又都联姻皇室,在明年的甲子万寿上混个座次,也说得过去。再说,曹寅那边的万寿贺礼都准备妥当,就是天花方子。

    打曹给曹寅去信提起此事后,他便在江宁那边寻了不少民间地栽花大夫,通过几个月的各种论证后,像是能推论出“牛痘”确是比“人痘”法管用。当然,最后用死囚检验这块,还需康熙下旨。

    曹寅并不想贪天之功,只要能证明儿子不是信口胡言,这法子却是有可能会防治天花,他便心满意足。最后的确定与证实,留给康熙皇帝,也符合帝王好大喜功的性情,岂不正是份万寿好礼?

    看到李煦的名字时,曹想起一事,记得父亲之前地家书提过,像是朝廷有消息,明年还是有李煦兼任两淮巡盐使。看来康熙对李家地的惩戒也差不多。另外,李煦次子李鼎年后也要往京中当差去。

    李鼎在苏州织造府虽然帮衬着父亲处理公务,但是并没有官品在身,还没有正式出仕。因此。到了京城,若是文职,不过是个六部笔贴式。约莫着,应还是侍卫这块。

    “先生,听说早年您在江南时,与李家也有些往来,不知您对他家这位二公子如何看?”曹想起李鼎早年在扬州望凤庄地作为,心下对这位表哥总有一丝提防之心,所以想起他进京的消息,便开口问道。

    “李鼎吗?”庄先生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我倒是见过几遭,说起精明练达来,确实比其兄强似许多。说起来聪慧不次于孚若,为人行事更果敢些!”说到这里,对曹道:“若是孚若不求闻达,就这般倦怠行事,往后江南三大织造,怕要以此人为牛耳!”

    曹听出庄先生话出不满之意,晓得他还未柳衡之事耿耿于怀,不愿意他因这个事情恼,辩白道:“先生,我这并不是平白收他入府。虽他容貌毁了,但是嗓子还在。我想着等孝期满了,便送他往江宁去做个曲艺教习。父亲早年很爱听戏,过去家中也有家班的,只是后来祖母故去。才散了班子。如今,父亲母亲也都上了年岁,若是家里有个班子,老两口没事编编本子,听听戏也是消遣!”

    庄先生听曹说得振振有辞。似笑非笑地瞧了曹一眼。说道:“哦,我倒不晓得。孚若竟有这个打算。即是这般,为何还要仓促地寻个小庄子安置他?”

    起来,庄先生在与曹,也是师徒父子的感情,这般看着曹感情用事,他虽然有些失望,但见曹从京城到地方,也经了不少地事,但仍心存善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

    现下,见曹小孩子一般扯谎,庄先生忍不住打趣他。

    曹还使劲回忆着徽班进京、京剧形成之事,也是方才说要送柳衡往江宁送时想起的。只隐约记得是清朝中晚期,哪里皇帝时却想不起来。

    随着自己的到来,历史已经在发生偏差,父亲没有得疟疾,自己也没娶个姓马的女子,虽然有个儿子,但却不是遗腹子。就算往后,父亲给天佑起个大名叫“曹”,也未必就是那个少年时经历家变,写出一代奇书《红楼梦》的文学大家。

    若是支持父亲,将未来的国粹京剧给鼓捣出来,其意义并不在《红楼梦》之下。想到这些,曹不由地笑出声来。

    庄先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发问,就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小满进来回信,道是二门传话,请大爷立时回去,五姑娘叫猫给惊住了。

    府里哪来的猫?曹心里担心,起身与庄先生作别,自己扶着小满、拄着拐棍回二门去。

    二门里,喜烟与喜霞已在这里等着,打小满手里搀住曹,往正房来了。

    正房暖阁炕上,五儿穿着红色小袄,躺在那里,小脸惨白,阖着眼睛,咬着帕子,浑身不停地抽搐着,露在衣袖外的小手上,血淋淋地几道口子。

    曹到了炕边,见了五儿,心下一紧,前两日是同她一道吃的饭,逗着小丫头学说话来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看着一边脸上带着愧色的初瑜,他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晶见曹地神色,开口劝道:“额驸莫急,已打发人请大夫去了!”

    曹点点头,看了旁边战战兢兢地奶子古氏一眼,回头问初瑜道:“府里什么时候养了猫?不是早就说过吗,咱们府里孩子多,怕惊吓着,猫儿狗儿的都不养。”

    曹将五儿托付给初瑜照看,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初瑜最是不安。现下,听丈夫话中又带了责怪之意,心里也是觉得委屈,强忍了眼泪道:“虽然咱们没养,但是还有些个野猫,来府里寻吃食,一时防范不当,不晓得怎么跑到五儿屋子里去!”

    话间,大夫已经到了。

    幸好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罢了,大夫针灸了几处。开了几剂安神的方子,便离去了。家里常用的药材都是齐备的,等按照方子抓好药,紫晶带着两个妥当地人。往厨房熬药和给五儿置办温补的吃食去了。

    曹坐在炕边,瞧着五儿手上的伤痕,因是猫抓的,总要消消毒方好,否则万一感染了,也不是闹着玩地。因此,便吩咐喜云取了烈酒,用干净帕子帮五儿擦拭伤口。

    五儿被吓得昏昏沉沉的,这烈酒往伤口上一激,立时疼得“哇哇”地大哭起来。使劲地缩着小手,不让曹擦。

    前世今生,曹还是头一次照看孩子。小心地抱在怀里,拍拍哄哄,弄得一头的汗,也没哄得五儿收声。

    五儿的奶子古氏想要上前,又不敢开口,低着脑袋避得远远的,生怕大爷与郡主奶奶想起来发作自己。

    五儿哭得凄惨,挣扎之下又压了曹地腿,初瑜在旁看了不忍,轻声说道:“额驸。还是初瑜来吧!”

    曹也瞧着自己或许是抱的姿势不对,使得五儿难受了,小脸紧成一团,便将她交到初瑜怀中,说道:“怪重的。你抱得动吗?小丫头不知怎么长大,顶咱们儿子好几个了!”

    初瑜笑着说:“天佑才多大?若是这个时候,就同五妹妹一般重,那得胖成什么样?”说着,将五儿搂在怀里。轻轻地哄她说话。

    初瑜轻声细语的。比曹笨手笨脚强出太多。五儿慢慢止了声,抽噎着。可怜兮兮地看着初瑜,小手去往初瑜的怀里探去,似也顾不上手上地疼,小嘴嘟囔着:“饿……吃……”

    初瑜也为人母几个月,瞧着五儿这急色,察觉出不对,抬头望了望门口站着地古氏,问道:“怎么回事?早间你没侍候姑娘吃食,她怎么像是饿了?”

    古氏磕磕巴巴地回道:“回郡主***话,姑娘这……这几日掐奶………”

    “这个你来禀过,我也晓得,不过昨儿还寻你问过,姑娘这几日用饭用地可好,吃食上费劲不费劲,你都回说是好的,如今看着竟似体弱神虚,怎么回事?”初瑜一边轻轻拍着五儿,一边问道。

    虽然初瑜声音不大,但是古氏还是吓得立时跪下,面露惊恐,带着哭腔回道:“这……郡主奶奶,奴婢不是成心欺瞒,姑娘这两天刚掐奶的缘故,哭闹着不肯不饭,奴婢这想着姑娘是有胃火,清清肠胃、败败火也是好的初瑜微微皱了眉,问道:“那我前儿打发人送去的胭脂米熬的粥、昨儿打发人送去的杏仁茶呢?没给姑娘吃?”

    古氏听初瑜问到吃食,脸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奶奶话,自……自然是给姑娘用的了……”说到这里,见初瑜看着她的眼神凌厉,唬得立时转口:“给姑娘用了几调羹!”

    “这样说,姑娘是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怨不得好好的孩子身子虚成这样!”初瑜气恼不已,不耐烦再看古氏,微微侧过身去,解开前襟,来给五儿哺乳。

    曹在旁,看着初瑜讯问古氏这席话,脸色亦十分难看。五儿还小,话也不说利索,这奶子这般黑心,也无法反抗。

    等初瑜给奶完五儿,看着她睡了,方叫喜云喊了两个婆子,拉了古氏下去,先是一顿板子,而后叫撵出府去。

    古氏是江宁西府旧人,见惹恼了大爷与郡主奶奶,心下也慌着,原以为两人年轻心慈,她又是隔房地奶子,顶天是一段板子罢了。没成想,板子打完,古氏与古氏的男人也要撵出府。

    且不说奶子身份不必寻常下人,月钱供奉都是好的,单说大年下的,他们夫妻两这般灰头土脸地回去,亲戚朋友小瞧不说,就是西府太太、二爷晓得他们夫妻不长脸,怕也落不下好,少不得再来一顿。

    古氏哭哭啼啼地,不想离府,便求到西院玉蜻面前,想着往后是二房的姨娘,自然会帮着她说话。

    玉蜻晓得是因怠慢五姑娘地事,心里也埋怨她不忠心,但是面上又不好说什么。虽是言道自己不是有分量的,不好帮她求情,但是还是凑了包碎银子与她。

    西院这边,每日也都是药味。玉蛛病了半个月,虽然性命无碍,但是身子虚得不行,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年关(三)

    日照离沂州朝近道一百五十余里,王鲁生是腊月十七头晌出来的,十九日中午才进沂州城。

    寻了家客栈,要了几间上房,王鲁生便打发义子郭全有往道台府送拜贴,这边又叫来客栈伙计,吩咐他叫厨房好好弄些酒菜。

    打赏了伙计一块碎银子,摆手叫他出去后,王鲁生的脸就撂下来,回过头,瞅着八仙桌边正坐着的小小少年,使劲地哼了一声。

    那少年正抓着一把花生,剥了一颗往嘴里送,见王鲁生瞪自己,立时打座位上站起,讪笑着到他身后,使劲地捶着肩,口中道:“爹,别恼俺了!您又不是不晓得,小姨吃了秤砣似的,逼着俺绣花!”说到这里,脸上一副可怜凄楚的模样,摆弄着几个手指头,伸到王鲁生眼前,说道:“您瞧俺的手指头,再扎两日便要稀烂!”

    这般小女儿姿态的流露,哪里还有半点少年的影子,明明是个小姑娘。她不是别人,正是王鲁生的长女王菁菁。她口中的小姨,就是她的继母吴氏,因是亲姨娘,进门后也没有改口。

    王鲁生听她说得可怜,心里的火虽少了几分,但是面上仍黑着,呵斥道:“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小姨不还是为了你好?都十二了,还这般淘气!”

    虽然向来对儿子能不假辞色,但是王鲁生对这个肖似其亡妻的女儿却是颇有宠溺。就算她这次任性妄为,扮作小厮跟车,除了微微有些恼外,他更多的是怕女儿冻着累着罢了。

    现下见她这般赖皮的模样,王鲁生瞪了一眼女儿,道:“还不快老实坐好,明儿带你寻个成衣铺子。换下这身行头。既然跟来了,爹就带你去给曹爷、曹奶奶请个安。”

    王菁菁乖乖地坐了,转了转眼珠,笑着问道:“爹,您要带俺去的曹家,可以前些叫全有哥哥送年货的那家?到底是咱们家什么亲戚,俺咋不知道?”

    王鲁生说道:“傻闺女,这世上未必只有亲戚走动呢。有的人家,就算不是亲戚,也要好好待地。曹爷救过爹的性命,要不爹早就没了!”

    王菁菁听父亲这般说,使劲地点点头,道:“那是好人嘞,等女儿见了,给恩人磕头!”

    父女两个说话间,客栈伙计已经端了酒菜上来。

    因要等郭全有回来。他们并没有动筷子,又打发个跟来的长随往门外去迎迎。

    过了一会儿,郭全有回来。同行的还有道台府的管事吴茂。虽然王鲁生的拜帖上写着次日登门,但是曹晓得王鲁生不会临时起意来沂州,说不定有什么紧要事。因为前几日随着年礼一道来的书信中,王鲁生还是言道一切均安的。

    眼看就是小年,各家各户都是正忙地时节,王鲁生亲自到沂州,委实太过反常。

    吴茂是见过王鲁生的,问过好后,便转达自己主子的意思:“王七爷,我家大爷说了。既是来了,哪里还需要那些客套?府里已经置办酒菜,给七爷接风,还请七爷赏脸!若不是大爷现下腿脚不便利,出府不方便。显得惹眼,大爷便要亲自来迎七爷了!”

    王鲁生起身听了,却是颇为意外,转过头问郭全有道:“怎么回事?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来给曹爷请安。曹爷面色还好。并无大碍,想来外界所言养病之事未必属实?曹爷到底是……”

    郭全有也是懵懂不解。求助似望向吴茂。吴茂忙笑道:“七爷放心,我们爷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上次全有兄弟来,我们爷坐着说话,他怎么能瞧出?我们爷已无大碍了,七爷还请放心。搜书网”

    王鲁生哪里能放心?狠狠地瞪了郭全有一眼,忙向吴茂道:“即是这般,咱们快去,没亲眼见到曹爷,俺这心里实在没底!”说到这里,便要往门口去,走了两步,却生生止住,思量了一回,问道:“吴管事,曹爷怎么会伤了腿?俺倒是隐约听着,说是曹爷与蒙阴杜家有些不愉快,某非是那些家伙闹的?”

    吴茂听了这话,却是一怔。曹在蒙阴遇袭之事,所知之人并不甚广,王鲁生远在日照,怎么会晓得蒙阴之事?

    王鲁生问完,察觉出自己失言,解释道:“实不相瞒,杜家太太是老七一个远房表姐,两家也有些往来,因此影影绰绰得晓得些音讯!”

    吴茂恍然大悟,以为王鲁生来沂州,是为这门亲事走动的。他虽然知道杜家已经押解济南府,就是自己大爷怕也说不上话,但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请王鲁生往道台府去。

    王鲁生点点头,刚要出门,就听身边有人小声说道:“爹,忘了俺了!”

    这才想起闺女还在,王鲁生看着她小厮装扮,穿着粗布袄子,实也不像是作客的装扮,便道:“你在这边等着,爹给曹爷请完安、述完话便回来。”又不放心她留在这边,开口吩咐郭全义也留下。

    还是吴茂劝道:“七爷,即是令千金来了,自然当同去。在沂州地界,我们大爷往来交好的左右不过这几家,七爷何必见外。若是让大爷一会儿省得了,少不得又打发人来接。折腾来、折腾去的,都是虚礼,还是同往吧!”

    王菁菁听了,笑脸已经有了笑意。王鲁生道:“既然是吴管事这般说了,你便跟爹一道,去给曹爷与曹家奶奶请安,可不许没规矩!”王菁菁欢喜着应声,道:“嗯,俺晓得了,爹!”

    虽然要带女儿同往,可是也不好这般让她不男不女的样子过去,王鲁生向客栈伙计详询了,晓得附近便有家成衣铺子,便先带着女儿往那边改妆去。

    紫晶来上房,请示小年地团圆饭摆在哪儿。初瑜正照看着五儿。哄了她喝了两口芝麻糊,见她吃东西实在费劲,怕饿坏了她,少不得又揭开衣襟,奶了她几口。

    这些日子让柳家的奶天佑,是因初瑜前些日子受惊没奶的缘故。

    紫晶见她现下身子调理得差不多,却还要带五儿,怕她奶不过来。问道:“郡主,要不要使人再找个奶子给五姑娘,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

    初瑜叹了口气,面上有些踌躇,没有立时应声。

    瞧着五儿吃地差不多,初瑜将她放在炕上,伸手弄衣襟,袖子却被五儿紧紧攥住。看着五儿穿着小花袄,坐在炕上。甚是乖巧的模样,初瑜笑着说:“五儿,还没吃饱吗?一会儿。同嫂子一道再喝半碗糊糊?”

    五儿将近两生日大,已经开始学说话,见初瑜笑,放开小手,也咧着小嘴,跟着“咯咯”地笑了两声,而后嘴里唤道:“妈妈!”

    初瑜开始没听真切,只当是她唤“摸摸”,弄好了衣襟,便摸了摸五儿地头。笑着说:“五儿乖,吃饱了,要不要觉觉去,还是让喜云抱你去西屋找侄子玩?“

    五儿伸出两个小手,抱住初瑜的一只胳膊。“妈妈”、“妈妈”地唤个不停。

    初瑜与紫晶听了,彼此对视一眼,想起五儿的身世可怜,都觉得心酸。

    初瑜伸手,又将五儿抱回怀里。对紫晶说道:“紫晶姐姐。虽说有些人家孩子掐奶掐的晚,但是总不如吃饭的孩子健壮。虽说五儿现下吃饭费劲。但是好好看着,多哄哄,也是肯吃些的。奶子就不用找了,我来带她一段日子!”

    话说出来,初瑜脸上却不经意流露些感伤。紫晶只当她是心疼五儿,开解道:“郡主不必难过,有大爷与郡主照拂,五姑娘日后会是有福气的!”

    初瑜笑着点点头,摸了摸五儿的小脸,说道:“虽说是小姑子,但是瞧她比天佑才大多大,未断奶地娃娃,只当女儿疼的!”

    紫晶见她不提天佑,心中不解,问道:“那小爷那边,郡主不自己个儿带了?”

    不怪她疑惑,早在天佑出生时,初瑜说要自己奶孩子,叶嬷嬷她们便苦劝了多回,终是没使她变了主意。如今这样,却是为何?

    初瑜苦笑着说:“紫晶姐姐不晓得,自打太太回南边去后,额驸经常望着天佑发呆。虽然他没提,但是我也瞧出他的心思,像是想要把天佑送到南边老爷太太身边呢!”

    曹孝顺,这紫晶也晓得的,若是怕父母老来寂寞,想要送儿子回去也不稀奇。只是,她也是看着天佑出生,疼到骨头里,将心比心,自然晓得郡主的不舍更胜过自己许多。

    不过,紫晶想着大爷向来是个体恤人地,应该不会狠心让郡主与小天佑分开才是。因此,开口劝慰道:“郡主宽心,大爷向来疼惜郡主,就算偶尔生了这个念头,也未必会如此!”

    初瑜点点头,说道:“我晓得额驸心软,只是这些日子自己个儿也思量了!额驸是家中独子,老爷太太又上了年岁,我本应与额驸在老爷太太面前侍奉,以尽孝心的。如今远在山东,不能在二老跟前,别说额驸挂念,就是我心里,也甚为不安。送天佑回去,代我们承欢老爷太太膝下,也算是个妥当法子!”

    科尔沁草原,科左后旗,多罗郡王诺扪额尔赫图府邸。

    “哥,尝尝这个。”多罗格格宝雅是完全的蒙古装束,宽大的蒙古袍子也难掩凸起地小腹,已为人妇、将为人母地她依旧笑得像个快乐地孩子,拿着草原上地各色吃食紧着往哥哥讷尔苏这边推。

    讷尔苏是听闻妹妹有孕,特地请旨随扈来热河探望她地,现下见她面容虽不如从前白皙,但是瞧着却比从前还康健。

    不晓得是不是有身子的缘故,宝雅看起来比先前还胖了些,性子倒依旧如前,说话又脆又快,夹杂着爽利的笑声,让讷尔苏大为放心。

    他挑了块奶豆腐丢进嘴里。笑眯眯地瞧着妹子,问道:“瞧着你不错,日子可还好?”

    宝雅使劲儿点点头,欢快地笑道:“哥,草原和京里大不一样呢,这儿的雀儿极多的,好些个不比京里鸟市上的差,瞧着毛羽都是极鲜亮的!不知为什么从前随扈往草原来。我都没怎么瞧见过,现下见天看着,可热闹了!……还有啊,先前我跟着打猎,可算见着从前苏赫巴鲁跟我说地那种套狐狸的套子了!真是能套只整狐狸!不像咱原先射猎那样,便是射得再好也能留下窟窿,拿套子套了以后,剥皮剥地好,是一点儿印都不留的!”

    她说着忽然露出点儿遗憾的神色。道:“可惜好毛色的狐狸都聪明的紧,成了精似地,套也套不住。我套了几次,都是毛色不好地,原想着给嫂子留一条纯雪色或者纯赤色的做风领也好,却始终没碰着。”

    讷尔苏笑道:“你嫂子的风领还少了?你有这心意她便足领盛情了。倒是你自己个儿,当多备着些大毛的衣裳,这时候最是忌冷地。”

    宝雅笑道:“哥哥放心吧,宝雅省得!”

    讷尔苏一直对这个妹子最为疼爱,自妹子嫁后,想着蒙古苦寒,心里就不那么痛快。如今见妹子日子像比从前还舒坦,这心里就安慰了许多。他顿了顿,想问问额驸待妹子如何,可到底是兄长,没带个女眷过来。直问妹子这些,也不大好。

    寻思了一下,他便只向妹子道:“你若一直这般畅快,哥哥便也放心了,若往后有个什么磕磕碰碰地。尽管书信回来。咱家的格格,可不能容旁人欺负了去。”

    宝雅知道哥哥疼惜自己。闻言微微红了眼圈,强笑道:“宝雅也不是小孩子,哥尽管放心就是。宝雅……宝雅也不是随便任人欺负了地。”说着,又岔开话题,问起京中诸人。

    讷尔苏想起从前妹妹也是烈性的,便放下心来,转而把妹妹所问诸人地情况一一讲来,因想着还要往热河行宫,同圣驾一道回京,不能多耽搁,又和妹子说了会子话,便起身告辞。

    宝雅要送哥哥出去,讷尔苏忙按下她,道:“你身子沉,外头又有风,又冷,你还是屋里别动,又不是客人!”

    宝雅争不过他,只好留在屋里,却在哥哥走了以后,站到门口,呆呆地望着哥哥身影消失的方向。

    陪嫁过来贴身侍女灵雀见了,忙劝道:“格格这又是何苦,方才不如……”

    “别说了。”宝雅沉下脸打断她,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地道:“去打热水来,我要洗脸。”

    灵雀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出口,应了一声下去打水。

    讷尔苏一行人往外走着,将到门口,只见门外有快马奔来,一个小厮翻身下来,气喘吁吁往里面传道:“王爷福晋回来了!”

    陪同讷尔苏的管家一愣,随后忙陪笑向讷尔苏道:“王爷,我家王爷回来了,您……”

    讷尔苏笑道:“倒是巧了,自当一见。”

    话间,十几骑护着一辆马车过来到门口停下,为首地一匹黑马上整是和硕额驸郡王诺扪额尔赫图,他身前还有一个小男孩。

    诺扪额尔赫图并没注意门里,翻身下马,又把儿子抱下来,瞧着他冻得通红的小脸,笑道:“冷不?下回可还跟着骑马不了?”

    那男孩双手捂了脸取暖,大声道:“冷!可父王也说过,咱们蒙古男儿一定要骑马!”

    诺扪额尔赫图笑道:“好!说的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那边马车帘子挑起,丫鬟先是抱下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面跟着下来个美貌的蒙古妇人,诺扪额尔赫图忙放下儿子,快步过来,扶着那妇人,道:“慢些。”见那妇人斗篷的风帽被风刮掉,便顺手给她戴好,又仔细拢了拢。

    那妇人脸一红,羞嗔道:“王爷……”

    诺扪额尔赫图呵呵一乐,笑道:“自家门口,怕个什么。”

    正说话间,一个小厮匆忙跑过来,低声道:“王爷,京里的平郡王过来瞧咱们家福晋了,现在在……”

    诺扪额尔赫图闻言一回头,正瞧见大门内,讷尔苏铁青着脸,望着这一家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关(四)

    虽是早早就知道诺扪额尔赫图府里有侧福晋,有庶子、庶女,但是讷尔苏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说蒙古这边习俗如何,就是京城各大王府贝勒府,这样先纳侧福晋、再迎娶嫡福晋的事很是寻常。他自己个儿不过是因阿玛病逝,继承王位早,稍大些便直接指了嫡福晋,所以府里虽然有几个女人,但是都没什么名分。有几个庶子庶女,但是因其同嫡福晋曹佳氏恩爱,又有两个嫡子,对庶子庶女感情只是平平。

    诺扪额尔赫图与那个蒙古福晋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生生地刺痛了讷尔苏的眼。

    坐出宝雅面前,讷尔苏终于体会曹颂拿板砖抡塞什图的心情。之前,虽说他在妻子、小舅子面前说得如何如何,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男人毕竟与女人不同,喝酒醉了,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现下,讷尔苏却是暗暗羡慕二小舅子的爽快。身份使然,他却不能像曹颂那样随性。就算他是个铁帽子王爷,毕竟这里是科尔沁,对方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嫡支王爷。就算是见到这其这般偏疼侧福晋庶子庶女,他也不可能抽中腰间的佩刀冲这个妹夫砍过去。否则,对发不会如何,他自己却是落不下好。

    敷衍着应付两句,讷尔苏随口找了个由子,又回到妹妹这里。诺扪额尔赫图则带着那个侧福晋与孩子同往。

    见哥哥与丈夫他们一道回来,宝雅不由怔住,随后脸色露出笑容。那个侧福晋则带着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给宝雅请了安,而后方告退离去。

    诺扪额尔赫图与宝雅说了两句家务,随后留着大舅子在这边跟妻子说话,自己张罗酒菜吃食去了。

    诺扪额尔赫图与宝雅虽然不显亲密,但是并无失礼怠慢之处,看来也没有宠妾灭妻的嫌疑。

    想着自幼宝贝的妹妹。远嫁蒙古不说,日子过得并不舒心,讷尔苏很是心疼,也顾不上“满蒙亲善”的大事,心下暗自思量,脸色稍显凝重。

    因是诺扪额尔赫图送讷尔苏转还的,宝雅自然猜出哥哥为什么恼。等到诺扪额尔赫图出去,她调皮地冲讷尔苏眨了眨眼。

    讷尔苏见她还是这般浑不知愁的模样,越发心疼。终是开口道:“你有了身子,回京待产吧!有御医在跟前,总比这边好些!”

    宝雅听了哥哥的话。故意地板了板身板,拍拍胸口说:“哥,你瞧妹妹的壮实劲,不是吹牛。就是那些土生土长的蒙古格格也未必强过妹妹去!”

    不过是借口罢了,只是怕她在这边受委屈。因此,讷尔苏还要再劝。宝雅收了脸上地笑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瞧着讷尔苏问道:“哥,难道你要让宝雅步珍格格的后尘,沦为京城的笑柄,凄凄惨惨地,在王府大院圈到死吗?”

    宝雅所说的珍格格,是庄亲王博果铎之女。搜书网早年嫁入蒙古,因不耐塞外苦寒,不停地吵闹,最后如愿被送回京城“休养”。结果,太后对这种不知分寸的宗女极其不满。下令庄亲王好生管教。结果,珍格格再也没在人前露过面,没几年便听说害病死了。

    别说是王府的格格,就是宫里的格格,远抚蒙古。首先要记得自身代表的朝廷地脸面。要担负起爱新觉罗家女子的职责。

    “宝雅不要成为第二个珍格格,不要成为爱新觉罗家的耻辱!与京城地王府大院相比。这辽阔的草原更为我所欢喜。我的儿子,会像雄鹰一样健壮成长,成为这方土地的王;我地女儿,将成为草原上最快乐的百灵鸟,做草原上最美丽的新娘!谁说咱们爱新觉罗家女儿命薄,谁说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儿鲜少能活过二十五岁,您的妹妹,我,爱新觉罗•宝雅,这王府的女主人,会在科尔沁快活地长命百岁!宝雅会回京城,当我的儿女在科尔沁生根,当我完成自身使命,会风风光光地回去!”宝雅像是在对讷尔苏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握着拳头晃动着,满脸满眼的自信。

    讷尔苏却无法像妹妹这般看得开,自幼在王府生、王府长,就算是懒得理会,但是各种妻妾斗法的事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沉吟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个蒙古福晋……”

    宝雅没等哥哥说完,便笑了,娇嗔道:“哥是怎么了?不过半年没见,竟成老嬷嬷似的婆婆妈妈!若是嫂子当初指给咱们府不为嫡福晋,是侧福晋,过两年再来个新嫂子。哥哥你,就要把嫂子搁在一边,全心围着新嫂子转?”

    讷尔苏挑了挑眉毛,想说几句祖宗规矩地话,但是想想方才诺扪额尔赫图与那侧福晋,在宝雅面前,亦是没有失礼之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哥,不用担心宝雅!宝雅的性子,向来大大咧咧,若是让我学着小女儿态去服侍男人,就算是我的丈夫,我亦不愿。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如今这样的悠哉日子,宝雅甚是满足!”宝雅这段话说得极其缓慢,神情也极为认真。

    讷尔苏第一次见宝雅这样的神态,喃喃道:“宝雅,你长大了?”

    宝雅灿烂一笑,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自然要长大,阿玛额娘去得早,都是在哥哥嫂子看护下长大。别说是宝雅,就是嫂子,到咱们府里时岁数比宝雅还小呢!”

    讷尔苏细细地打量她,见她眼神中并无阴霾,这番话说得恳

    诺扪额尔赫图已经置办好酒席,打发人来讷尔苏过去。见哥哥面上仍带着不满之色,宝雅笑道:“哥,他性子极好地,素日宝雅瞧着他,很有几分哥哥的做派呢!总是带着笑,鲜少与人争执,却是半点不肯吃亏的!您出去同他吃酒吧。想必说话也会相投!多数时候,宝雅也当他是哥哥待呢!”

    讷尔苏听了,哭笑不得,拍了拍宝雅的肩膀,道:“宝雅,记住哥哥一句话,只要你不爱在科尔沁待来,哥哥无论想什么法子,也会接你回去!成为爱新觉罗家的罪人也好。成为平郡王府地耻辱也罢,就算世上人都用白眼看你又如何?这种安定社稷地重责,本不应该由你们这些小女子背负。你要记住。平郡王府永远是你的家!”

    宝雅使劲地点了点头,虽然笑容仍在,但是眼泪终于落下。

    等讷尔苏出去吃酒,宝雅坐回炕上。笑着摸了摸肚子。灵雀在旁,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突然,宝雅睁大了眼睛,满脸地惊诧,“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灵雀见了,唬了一跳,以为她不舒坦,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格格,这是怎么了?是肚子疼吗?”

    宝雅咬着嘴唇,笑着摇了摇头,略带新奇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说道:“灵雀。孩子动了,他方才踢了我一脚!”

    “是啊,真的,小主子真动了?”灵雀亦是露出笑模样,想摸又不敢摸。

    宝雅一把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个儿肚子上。笑着说:“你客气什么,不管是阿哥。还是小格格,往后都要管你叫嬷嬷呢!”

    主仆两个,笑成一团,驱散一室的寒意。

    笑声渐止,宝雅瞅了眼墙上挂着的九九梅花图,半依在软榻上,懒洋洋地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曹儿子的百日呢!嗯,对了,方才听到哥哥提过,小名叫天佑呢,倒是个吉祥地好名字,不晓得是像大格格,还是像曹呢!说起来,京城那边别的不惦记,曹家地温泉庄子却是好地方!”

    灵雀听了,不禁说道:“那戏园子……”话说出口,深悔失言,忙捂了嘴巴,沉声不语。

    宝雅见灵雀的模样,笑着说:“戏园子就戏园子,有什么好不好的!”说到这里,像是陷入遥远地回忆,轻轻吟道:“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灵雀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记得清楚,这就是柳子丹最常唱的段子。

    虽然王菁菁也是生于富裕之家,但是乡绅大户,与曹家这样的官宦世家自然无法相比。

    瞧着满屋子不认识的稀罕摆设,望着炕上坐着地雍容华贵的美人,王菁菁暗暗地自己的衣裳,拘谨的说不出话来。

    沂州这边的女眷,初瑜平日往来的只有知州府一家。偏生知州太太赵氏是个不爱说话的,与初瑜在一块,也不过是笑着应承两句,生怕失礼出错罢了,甚是没趣。

    如今,竟来了个半大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蛋,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甚是机灵,招人喜欢。日照王家,初瑜是晓得的,曾收过几次礼单。

    初瑜出嫁前,是养在嫡福晋身边地,有个嫡出的妹妹也同眼前这小姑娘差不多。因此,她心里待这小客人很是亲近,向她招招手,笑着说:“别站着,来炕上坐!”

    王菁菁只觉得这美人一口官话,甚是好听,迷迷糊糊地就走上前去,将到跟前,方向起父亲嘱咐的要请安的话,有模有样地纳了个福道:“菁菁给曹奶奶请安!”

    她才十二岁,身量未足,这个福纳下去,身子端端正正的,脸上却仍满是孩气。

    初瑜是家中长姐,弟弟妹妹多,对付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菁菁开始还想要摆出女儿家地“端庄”来,初瑜柔声问了几句,又打发喜云端上几份精细点心,她便败下阵来。一边拿了点心吃,一边略带得意地说着自己装扮小厮跟父亲过来之事,眼睛看着初瑜都是期盼,像是要等着夸奖似的。

    初瑜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么淘气的姑娘?虽然小姑娘巴巴的看着,但是她还是说不出夸奖的话,说道:“这可不对,这十冬腊月地,万一冻着了,不是让你娘亲心疼?下回可别地了,万一有点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菁菁听了,笑着点头,听没听进去,却是不晓得。

    王鲁生进了书房,见曹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个儿,快步两步,上前见礼,说道:“曹爷,王老七给您请安了!”

    曹态度温煦,笑着伸手请王鲁生落座。

    王鲁生终是不放心他地腿,侧身两步往书案后看了一眼曹坐着的那把椅子边上,明晃晃地搁着的,就是个木头拐杖。

    王鲁生不禁变了脸色,关切地问道:“曹爷,这是蒙阴那边……这是杜家……”

    虽然没有对外传出落马之事,但是曹在蒙阴衙门停留多日,有些事情不是能长长久久瞒住的,况且这个王鲁生又是故交。因此,曹便三言两语,将自己个儿倒霉,无意中被杜家兄弟折腾成这个模样。

第二百七十七章 年关(五)

    王鲁生未初(下午一点)前后进的道台府,快到酉正(下午六点)才出府。而后,带着女儿菁菁,回了客栈。

    曹腿脚不便利,是庄先生送王鲁生出来的。看着王家的马车渐远,他方转身进府,却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粥棚中,有个少年满目阴霾地盯着大门这边。

    曹没有回内院,而是等着庄先生回来说话。王鲁生巴巴地赶来,不过是为了说几句话罢了。只是这几句话很是有些干系,不好宣之纸笔或者打发他人代为相传。

    “侥幸啊!”曹往椅子上靠了一靠,沉吟着。

    庄先生进来时,脸色却不好看。曹笑道:“先生勿要恼怒,我这不是没事吗?”

    庄先生却不能释怀,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我大意的缘故,全部心思在洪门的信物上,竟没有察觉出其中的不对之处。若是料得不假,杜辉应该晓得些内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很是遗憾地道:“现下说这些都晚了,想必杜辉已经丧命济南府了。”

    曹苦笑道:“谁会想到,我这般做个清闲道台,竟也碍了别人的眼!”

    王鲁生亲自来沂州,就是为了告诉曹两件事的,一件就是冬月里有人进沂蒙山,出银钱让请沂蒙山匪匪首秦八甲做上一笔买卖,就是在蒙阴劫杀一行人等;另外一件就是秦八甲托人请王鲁生做中人。想与曹这位道台老爷见上一见。

    虽然相信曹为人,但王鲁生说话之间还是留有余地。没有言明对方直接登门入室,寻到他头上来。

    庄先生思量着,说道:“能够晓得你行迹地,除了跟在你身边的这几个,济南府这边、京城那边都说得过去。毕竟,打济南府回沂州,蒙阴是必经之路!”

    这般被人算计着小命,实在叫人心里不舒服。不过,令曹疑惑地不单单是此事。他想了想,对庄先生道:“先生。沂蒙山匪名声虽恶,但是这一年来却不显劣迹,是何缘故?总不会他们本是良善,原本那些污名都是无稽之谈?”

    庄先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王鲁生有个绰号,叫活孟尝,除了族中有子弟出仕为官外,在民间亦很有名望。虽然刚刚他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想必与那边也是有些干系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请其出面做中人。”

    曹脸色露出一丝不解:“先生讲的,我也想过,只是王鲁生名气再大,毕竟只是乡绅,为何那些人会笃定他能在我面前说得上话?难道是前些年珍珠方子的缘故,那个并没有直接打着曹家名号,晓得的多是业内之人,若是区区山匪都清楚其中详情。这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庄先生沉吟了一会儿,笑着看看曹,说道:“说不定这是孚若的福报,虽然今日与王鲁生不过初见,但是观其为人行事粗中有细,极是仗义爽快。说不定他为了让孚若任期地方太平无事,往那边打了招呼也保不齐!这样看来,倒是能说通为何四月民乱时蒙阴未乱。当初。新泰县那边乱时,推波助澜之人应该就有少粮的山匪。”

    到这里,他顿了顿,面色转为凝重,对曹说道:“虽说孚若素日行事低调。但是现下仔细想想。也得罪了不少人家。去年时疫时,孚若协助四阿哥封内城府邸。虽说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但是心有怨愤之人也是不少;今年烧锅庄子之事,亦是如此。”

    “先生不用担忧,就算是瞧我再不顺眼,不过是使些小手段罢了。越是权贵人家,顾及越多,就算是恨我恨得牙痒痒,也不敢亲自动手。”曹劝道。

    庄先生晓得他说得在理,除非是傻了,否则对方不会直接撕破脸来与曹为敌。曹自身没什么,但是背后有淳平两个王府,还有交好的十六阿哥,江南的曹、李、孙三家,各种势力做依仗。不过,少不得又嘱咐几句,劝诫他往后出行多带人手,勿要轻车简随。虽说马上便是天佑的百日,但是王鲁生心下有顾忌,不好大张旗鼓地在道台府应酬做客,便没有在沂州多留,次日置办了几车年货,使得自己这个沂州之行“师出有名”地,便返回日照去了。

    昨天在饭桌上,曹曾提过管事郑虎往日照送年货之事,也简单地问了两句王全泰的状况。再具体的便没有多说,毕竟这是郑家私事,又干系郑沃雪的婚姻大事。他是前主人,更是要避讳些,否则只是添乱罢了。

    待出了沂州城,王鲁生坐在马车里闭目凝神。虽说是完成了中人的差事,不过他心里却极为不痛快,那刘二当家话里话外,隐隐有威胁的意味。像是他若不肯帮忙走一遭,那山里那边就指不定要出点闹腾什么事。到时候,若是倒霉的,被衙门的人逮了进去,哪里晓得会说出点什么来。

    若不是晓得秦八甲仁义,这话怕是这个二当家自作主张,王鲁生才懒得理会这茬。

    想到这些,王鲁生不禁冷哼一声,道:“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王菁菁穿着厚厚的皮袄,怀中搂着个匣子,正摆弄着昨儿在道台府得到地礼物,除了一串玛瑙珠子外,其余都是京里制的小玩意儿。

    听到父亲这般说话,王菁菁唬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问道:“爹,您说啥呢?俺可是瞧着曹爷与曹奶奶都是好人呢!原先还当咱们家富,到了曹奶奶家,才晓得自己傻呢!”说到这里。小脸紧成一团:“曹奶奶还叫俺今儿去耍,咱们却家去了。要是曹家搬来日照多好。与咱们家做邻里,是再好不过!”

    王鲁生被闺女一打岔,心中怒气消了一大半,笑着说:“傻孩子,这不过是曹爷地任内住所,算得上什么?早年爹去江宁,打曹爷家门口过,都不敢喘气!富丽堂皇的,比年画里地还好看,哪里是咱们这种乡下人家能比得上的?”

    王菁菁有些不服。撅着小嘴道:“爹就说大话,不过是多几间房子,多些下人罢了,虽然他们比咱家富,俺还是觉得咱家好!”

    王鲁生“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闺女的头,说道:“好孩子,对,还是咱家好,咱不羡慕别人家!”

    王菁菁小脸上都是笑。使劲地点了点头,不过有点怀念地说道:“不过,曹奶奶家地点心吃食,可确实是好吃……”

    腊月二十一,是天佑的百日。因马上就要小年,也没怎么操办,除了知州府的客人外,不过是府里这些人吃了一顿。热闹了半日。

    吃完饭,送走客人,曹回了内宅屋子里,觉得腿上有些不舒服,就往炕上坐了。看着五儿眉间点了胭脂,梳着两个冲天辫,牵着初瑜的衣角走来走去,他瞧着甚是有趣。

    五儿的身子已经渐好。只是粘初瑜粘的紧,一时看不到,便蹬着小腿,满屋子寻找,看着倒是比原来欢实不少。

    听到她唤初瑜“妈妈”时。曹不禁吓了一跳。寻思着自己这个小堂妹不是穿过来的吧,怎么是这个称呼?不过醒过神来。他晓得是自己多想了。

    就像初瑜称呼叶氏为“嬷嬷”一样,五儿口中地“妈妈”也是对奶子地称呼。

    想来是她正掐奶难熬,原先的奶子又不精心,初瑜又疼她,便打心里亲近。

    初瑜虽然疼这个小姑子,却为这称呼头疼不已,每日里说话哄她改口唤“嫂子”,可是没什么成效。

    天佑比满月时看着大了不少,白白胖胖的,越发显得肉呼呼。倒是不怕生,谁抱都可的,用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人,没事就打个哈欠。

    曹没有古代男人那种“抱孙不抱子”地想法,回到内宅时,经常逗逗儿子。想起上辈子,看过不少人都是带儿子踢足球什么地,他也是颇为心动,寻思要不要弄只足球出来。

    不过回头一看,儿子虽然有了,不过还是个肉球,想要满地跑还不晓得是什么年月,曹便也只能沮丧地熄了这个念头。

    现下,见小家伙躺在那里,口里又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曹往儿子身边一躺,亦是阖上了眼睛小憩,没有注意到初瑜在旁若有所思地神情。

    且不说曹在沂州如何清闲悠哉,京城地这些王爷皇子却是状况各有不同。要说是最快活地,莫过于十七阿哥胤礼了。他是腊月二十成亲的,迎娶二等公阿灵阿之女钮轱碌氏为嫡福晋。

    钮轱碌氏是今年的秀女,十月间选秀时进过宫里。十七阿哥虽然没得见,但是王嫔却是相看过的,对这位姑娘的容貌品性也很是称赞。

    十七阿哥原本还担心“齐大非偶”,对方既是公府的嫡支小姐,说不得也带着满洲姑***骄纵,同自己的那位八嫂那般傲气。若是对方瞧不起他这个庶妃所出地阿哥,连带着怠慢自己的额娘,那可是无法忍受。

    洞房之夜,他还略带忐忑不安,被十六阿哥好好地嘲笑了一遭。

    虽不知小两口花烛之夜是如何相处的,但是次日阿哥所上下奴仆便看着两位主子连体婴似的,你跟着我,我跟着你,恨不得粘在一块儿了。

    钮轱碌氏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甚为知礼,在各宫主位娘年面前行事也颇为得体。另外,在探望勤贵人时,丝毫不因自己婆婆的位份低而有半点不恭敬。

    十七阿哥见了,心里直叹是老天有眼,使得他娶个了好福晋,便越发的喜欢。人前人后。亦是藏不住地高兴,在十六阿哥面前还把自己的这位福晋赞了又赞。

    十六阿哥初还听着。最后见他笑得合不拢嘴、身上地欢喜实在是遮也遮不住的,忍不住开口劝道:“十七弟,虽是新婚大喜,但是你也要稍加收敛。现下,可不能显得太欢喜了!”

    十七阿哥闻言诧异,这几日他整日围着新福晋转,没留意外头的状况。

    听十六阿哥这话,像是意有所指,十七阿哥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这大年下的。那些哥哥们又闹腾了?一年到头,他们也不晓得歇上一歇。就算他们不累,这叫看热闹的人累了!”

    十六阿哥被十七阿哥地贫嘴逗得一乐,说道:“这回倒不是哥哥们折腾,你也听说了吧,圣驾今儿驻跸密云县,明儿到三家店,后儿回宫。”

    十七阿哥点点头,说道:“嗯,听说了!皇阿玛也是。谒暂安奉殿、孝陵后,还巴巴地往热河去,这寒冬腊月,往返委实辛劳,听说在热河驻跸两日便返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心下也晓得其中缘故。废掉储君是朝廷大事,皇父这般去热河。同蒙古官兵围猎,显然不是为了冬日里来了打猎地兴致,而是为了找借口赐蒙古诸王、贝勒、贝子、公、台吉等银币鞍马,彰显朝廷恩典罢了。

    十六阿哥见十七阿哥不像听到风声的样子,小声说道:“刚刚得了消息,梁九功那个奴才被拘禁了!”

    梁九功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向来是康熙近前最体面地内侍,怎么会被拘禁?

    十七阿哥这方晓得十六阿哥告诫自己不可显得太高兴的缘故。怕是有人不开心,要看着他碍眼。

    十七阿哥满脸疑虑地瞧着十六阿哥,问道:“这……这又是哪位哥哥要倒霉……真是看不出,这奴才向来对谁都是笑眯眯地,还有这个胆色……”

    “可不单是一个梁九功。还有郭守义、张金超、张义风、魏珠。全都没落下!除了哥哥们年关难过,怕是皇阿玛这回也真恼了!”十六阿哥端了茶盏。喝了一口,口气中却不免带出几分幸灾乐祸。

    除了魏珠年轻些,其他的都是宫里的首领太监,作威作福惯了的。就是王嫔,早年也要往这几处打点。因此,十六阿哥方会如此。

    十七阿哥听愣了,好一会儿,问道:“这……怎么回事?就算是人缘最好的八哥,也使唤不动这些人啊!到底是什么罪名,让皇阿玛动了肝火,处置了这些宫里老人?”

    “哈哈,罪名吗?那还不简单,侵吞永安厅、吉祥门三处伙房历年节省下的银子,自四十一年至今,总计八千余两!”十六阿哥笑着回道。

    怨不得他笑,堂堂几个首领太监,除了自身的俸禄不说,各宫主子年节的打赏,哪年不能落下千把百两的,还需好几个人用十来年的功夫,去侵吞几千两银子,这不是笑谈是什么?

    十七阿哥想着这不着调地理由,笑着说:“十六哥,虽然好笑,却也是皇阿玛念旧情,给他们留了活路。若真是弄出点别的罪名,怕是性命就要保不住。”

    十六阿哥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我也瞧出来了!梁九功拘禁,郭守义、张金超枷三日,鞭百,发到瓮山除草处,张义风鞭百,魏珠著宽免。罚得都甚轻!”

    十七阿哥思量了一回,说道:“这样看来,怕是魏珠这奴才要上来了!”

    十六阿哥对弟弟的看法颇为赞同,说道:“嗯!不过他还好,向来不是招摇的,比那几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奴才强!”

    “那外头呢?到底是哪位哥哥牵扯进去?”十七阿哥还是不解此事。

    十六阿哥伸出手来,在弟弟面前晃了晃,拨了拨了手指头,笑着说:“怎么是哪位哥哥,应该问哪几位哥哥才是?今年的年关可不好过,除了咱们这两个瞧热闹的,十三哥那边整日哄儿子、享清闲的,四哥这种清心礼佛、倦怠俗事地,剩下的哥哥,怕是谁都不干净!”

    十七阿哥想起额娘就是因那几位哥哥图谋储位、倾轧太子而落得如今的下场,虽然没有明令打入冷宫,但是却也不得好,心下恨恨的,挑了挑嘴角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果然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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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小曹精心准备了红酒、牛排、烛光晚餐,带着脉脉柔情举杯望着初瑜:“老婆,圣诞快乐!”正在小曹欣赏初瑜快乐羞喜的神情之时,就听耳边传来“卜”的一声,转头看时,发现居然是宝贝儿子天佑,正从嘴里拔出奶嘴,然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老爸,你犯讳了,应该要说耶诞快乐!”

    曹一阵晕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OMG,我不是在做梦吧,票啊,暴风雨一样的票啊,铺天盖地地票啊,向我开炮吧,把我轰醒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家宴

    在京城也好,在江宁时也罢,到新年时,曹都少不得往来各府,周旋应酬;在沂州的这个新年,则过得清闲许多。

    虽然有的地方孝期不贴对子,但是按照北边的习俗,道台府大门外,还是贴了紫蓝色对子。外人晓得这是守孝人家,节庆期间也就少了应酬。

    虽说没有京城与江宁两处的人口多,但是这边道台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也将近百十来号人。

    过了小年没几日,便是三十。因不能放烟花炮竹,少了许多喜庆。

    到了三十下晌,阖府上下,团坐吃席。

    内宅正房厅上,摆了两桌,男人们在那里用饭;西侧间炕上地上摆了三桌,女眷在这边吃席。

    鲁菜味鲜儿,南菜清淡,京菜浓香,这一桌席面上,三处的菜式都有了,满室飘香。

    厅上曹这桌,除了庄先生与韩路两位师爷、魏黑之外,还有曹延孝与曹延威兄弟;另外一桌则是曹方、吴盛、张义、赵同还有赵安、钱康等人坐了。

    虽然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主仆同堂吃年夜饭的道理,但是曹这边没有长辈,曹方那桌又都是他素日倚重的几位,便也没什么说头。其中,曹方与赵安、钱康是南边府里的家生子;吴盛、张义、赵同是京城府里的,都跟在曹身边好几年了。

    主桌那边,魏黑虽自居为仆,但是到曹家伊始,便被当客卿待的,说起来资历比庄先生还深些;庄先生向来是师礼待之,自不必说;韩路两位师爷则是幕僚,这一年下来,也算是宾主相得。

    席间除了谈及明年年初的剿匪事宜。众人还提起三月万寿节。前几日京城发回曹的亲安折子,对于他提及的山匪之事,没有什么回复,上面御笔朱批。准他明年上京贺寿。

    这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本不过是在请安折子上,走个形式,说上一句求祈进京恭贺万寿的话,没想到真的有恩旨下来。

    要知道,曹之父就是礼部明发的进京贺寿地外臣之一。如今曹也有了这个恩典。

    一门两父子,同朝贺寿,这也算是殊荣。毕竟,不少总督巡抚,欲求这个恩典而不得,在外惴惴不安,思量是不是有人在御前谗言,自己个儿是不是失了圣心。

    若是人不上京还罢了,既然是亲往上京贺寿。那万寿贺礼便要费心思量。要与江宁织造府那边通气,不能强过那边去;另外还需在宗亲内打探清楚,像曹这样的“和硕额驸”,进的是多重的礼;还要权衡官职品级,不过强过济南府那边地几位主官去。要三方都权衡到了,这寿礼方能定下来,否则过高了,有傲慢狂妄之嫌;过低,则是没有孝心,对皇帝不大敬。

    曹听着庄先生与韩师爷、路师爷说着这些送礼的规矩。只觉得头疼不已。看来,又要费心张罗、尽心巴结那位“千古一帝”。若不是那个“江山一统万年青”的典故已经有了,曹还真想“谄媚”一把,送盆花草,那不是省事得紧,重要的是物美价廉。

    明年要进寿礼的官员多,世面上有什么稀罕物件,指定也被炒成了天价。送上能不能入了皇帝老人家的目不好说,肉疼是指定地,而且还容易是非口舌。万一再被上面那些个皇子阿哥盯上,当成肥羊似的来惦记你,那就更没意思了。

    因此。曹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小气”人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又新奇、又实惠的物什来做寿礼。

    西侧间。炕上一桌,初瑜抱着五儿,与田氏在上首坐了,韩师母与路师母左首,怜秋与惜秋右首,香草与玉蜻下首相陪。

    地上一桌,叶嬷嬷与周嬷嬷做了上首。当初来沂州照看初瑜生产的四个婆子,张嬷嬷与魏嬷嬷随李氏回江宁了,叶嬷嬷会留在初瑜身边的,周嬷嬷是初瑜生母纳喇氏的陪房,等年后天暖便回京了。左首坐的是紫晶与曹方家的,右首是柳家地、杨嫂子,下首是喜云、珠儿。

    喜彩、喜烟、喜霞、喜霜、喜露几个与翠儿等人则在另外一桌坐了,同席的还有吴盛家的与玉萤。吴盛家的就是早年在曹身边当差的钗儿,与大家都是旧识,大家也能说到一块堆去。

    其他的婆子丫鬟则由赵安家的、钱康家的领着在厨房那边开席。

    除了还在孝期的曹、初瑜、田氏三人,其他人都在吃酒,席间倒也热闹得紧。

    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过了年,曹就二十岁,是弱冠之年。虽然已经出仕几年,但是只有过了二十岁,才不会再被人看成黄口稚子。

    坐在席间,曹终是松了口气。康熙五十一年算是熬过来了,曹家虽然有些变故,但是一家之长曹寅尚在,历史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与沂州那边一样,江宁织造府这边亦是摆了家宴。

    主子这边,只在开阳院摆了两桌。屏风外,曹颂带着几个弟弟,陪着大伯吃席;屏风里,是李氏与兆佳氏,还有两生日多地四姐儿。实在是人少冷清,李氏便叫侍立的封姨娘、钱姨娘、宝蝶与翡翠也入席坐了。

    曹寅向来严厉,就是最皮实的曹颂在大伯面前也不好肆意,规规矩矩地坐了。曹硕与曹项两兄弟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甚是安分。唯有年纪最小的曹,这半年守孝,没有去学堂,经常在伯父身边请教学问之事,言谈间比哥哥们少了几分拘谨。

    这四个侄子,转年大的十九,顶小的也十二了,眼看都要长大**,成为曹家的柱梁。可惜地是,弟弟却未能亲见儿子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曹寅在心里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曹见席间气氛沉闷,曹寅面上像有思念之色,以为伯父是想着远在山东的曹父子,心里就有些不乐意。思量了一下。他笑着说:“大伯,侄儿在您的书房里读书,经常看到很多书籍中夹了诗稿,想来都是大伯旧作。为何不编撰成册,供士子传诵呢?”

    曹寅自幼聪慧多才,在诗赋上颇为自得。早年未到江南前,与纳兰容若等京城才子都往来交好;到了江南后,亦是许多大儒的座上宾。虽然本身有不少诗作,只是因身份地缘故,并不为世人熟知。

    曹寅听了侄子地建议,却是有些心动,很有兴致地说道:“哦,儿,那些诗作你都读过了?可有记得地?”

    长辈问话。曹打座位上起身,垂手立了,而后朗声吟道:

    紫雪冥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

    庐江太守访故人,建康并驾能倾倒。

    两家门第皆列戟,中年领郡稍迟早;

    文采风流政有余,相逢甚欲抒怀抱。

    于时亦有不速客,合坐清严斗炎。

    岂无炙鲤与寒,不乏蒸梨兼瀹枣;

    二簋用享古则然,宾酬主醉今诚少。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

    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

    交情独剩张公子,晚识施君通缟;

    多闻直谅复奚疑,此乐不殊鱼在藻。

    始觉诗书是坦途,未防车毂当行潦。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一口气背完,曹方才复坐了。

    曹寅听了,不觉动容。曹吟的。确是他地旧作《题楝亭夜话图》,是康熙三十四年的旧作。诗中的张公子是他的老友张纯修,施君则是当时的江宁知府施世纶。三人秉烛夜话,怀念去世十年的故友纳兰性德。

    曹项这几年苦读诗书,对这位世人传唱“饮水词”地纳兰才子亦是打心底仰慕。低声问道:“大伯早年与容若先生同在万岁爷身边当差吗?”

    曹寅点点头。回道:“嗯,确实如此。他较我年长,进宫为侍卫时已二十余岁,此后一直在万岁爷身边当差,直至病故。”

    看着大伯与两个弟弟都是面带惆怅的模样,曹颂觉得闷闷的,有些埋怨小弟不懂事,这大年下的,说起个死人做什么。

    不过,既是提到纳兰家,曹颂却想起一件不解之事,问道:“大伯,富森大哥是若容先生之子,为何在纳兰府甚没地位?偏房别院住着不说,日子亦是紧巴巴的,看着丝毫不像大家子弟。”

    纳兰富森的处境,曹寅也晓得些,只是这些毕竟是纳兰家的私事,不好背后议论,便没有应答,问曹颂道:“明年的恩科,颂儿赶不上了,要是还走科举之路就要等五十四年。颂儿是怎么打算的?若是想要进军中,等你出孝了,让你哥哥帮你筹划就是,还能早出仕一年。”

    这些曹颂哪里仔细想过?他刚想要抬起手挠挠脑袋,又觉得甚不恭敬,垂着手,起身说道:“侄儿只想尽些薄力,以后好给哥哥做个帮衬。原瞧着那武状元、武进士地很是风光体面,才想着走科举之路;这两年在哥哥身边,看到许多,听到许多,各人升迁荣辱并不在出身如何,对这些个便也只当是晋身之路。等守孝期满后,看看哥哥那边,若是能安排就安排,要不的话,等一年科举也成!”曹寅见侄子们拘谨,摆了摆手,说道:“坐下说话,不必起身,吃年夜饭,这些个礼数先省省。”

    曹颂听了这话,并没有坐下,拿起手边的茶壶,给曹寅斟了茶,憨憨地说道:“这些年大伯对我们父子兄弟费心照看,而今还要操心我们兄弟几个的前程,这个……实在令侄子愧疚,这里以茶代酒,敬大伯一杯,祝大伯安康,往后享哥哥与我们兄弟的福!”

    听曹颂这般说了。曹硕、曹项与曹三个也都站起身来,同举了手边的茶盏,跟着哥哥同敬。

    曹颂自幼憨实,大了又有些毛毛躁躁。喜好混迹市井。

    对这个大侄子,曹寅原本还有几分担心,怕他成为纨绔之辈。只是其父母双全,轮不到他这个大伯来管教。没成想,这半年看下来,虽不说事事妥当。但是也颇有些一家之主的风范。

    现下,听他说得这两通话,却是长大**,再没有少年的青涩。曹寅点了点头,瞧瞧其他几个侄子,稳重的稳重,懂事的懂事,聪慧地聪慧,个顶个儿。也都是好的,再想起弱冠之年便已经做了四品道台的儿子,心里生出一番自豪之情。

    屏风里,李氏与兆佳氏也话着家常。兆佳氏憔悴许多,但是精神头尚好。

    兆佳氏的幼女四姐儿则由封姨娘抱了去,与钱姨娘两个,哄着她吃菜、吃点心。封氏与钱氏都是曹寅地妾室,是曹寅早年收的房里人,比李氏还年长许多,膝下都没有儿女。对四儿很是疼爱。

    宝蝶是有儿子傍身的,并不眼气;翡翠却是难受无比,眼圈都红了。曹荃没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但是因十来年都没动静,并不晓得自己个儿有了身子。曹荃没后,她在兆佳氏床前侍疾,累到了。见红后方晓得小产了。

    兆佳氏已没有早年的刻薄,与李氏说了几句闲话,不外乎是子侄儿女这类地话。

    李氏见兆佳氏吃的少,亲自夹了她素日最喜欢吃地花菇鸭掌与猴头蘑扒鱼翅放在她碗里,说道:“你多吃几口。总要将身子养好些才好。”

    兆佳氏脸上带着笑。刚要回说自己已经吃了不少,便瞧见翡翠瞅着四姐儿愣神。她微微一怔。随后心里叹了口气,对李氏说道:“嫂子,还有件事,正寻思跟您提呢!”

    李氏撂下筷子,取了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兆佳氏犹豫了一会儿,方开口说道:“嫂子,是五儿的事儿。虽说她父亲没了,但是毕竟我这个做母亲还在,也没有劳烦她哥哥嫂子一直带的道理。夏天时,嫂子是心疼我,这个弟妹也晓得,心里感激不尽。”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声说道:“要说心里不怨她,那是扯谎,不过我更怨我自己个儿,善恶到头终有报,这话说得半分不假。若不是我存了不良地念头,也不会报应到老爷身上。老爷临咽气前,嘴里还念叨着三姑娘呢,就算是为了老爷,我也会尽心将五儿抚养**。”说到最后,也不禁留下泪来。

    李氏实不知该如何劝慰兆佳氏,思量了一回,说道:“五儿是你地女儿,当初让她哥哥带到北边去,只是怕你见了她心结难解,既是你现下想明白了,等天儿暖和打发人接回来就是。颐儿之事……早已时过境迁,弟妹无需自责。她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不会不认你这个嫡母地。”

    兆佳氏用帕子试了泪,听了李氏的话,苦笑着说:“我是多厚的面皮,要使得三姑娘来认我?老爷在时,我生生地拦着了,现下巴巴地寻上去,没得让人生厌!要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只盼姑娘好便罢了,也省得老爷地下难安。”

    大年下说这些,实在是令人感伤,李氏便转了话题,说起兆佳府地几位孙小姐与表小姐。虽说她们都要少不了选秀这关,但是毕竟能留牌子的只是少数,多数还是要自己自家定下婚配的。往后二房的兄弟几个,要是做亲的话,不是李家、孙家,就是兆佳府那头。孙家已经嫁过去一个姑娘,再娶媳妇进门,就算是换亲了,说出来不好听。李家几个嫡女年长,都已经出嫁,有几个嫡孙女年纪倒是这边几个小的合适,但是辈分又不对。

    女人家说起这些来,便起了兴致。兆佳氏抿了抿头发,说道:“虽说颖儿那边添了外孙子外孙女,可我这心里还没有做姥娘的感觉;眼见着儿子们都大了,要娶媳妇了,才发现自己个老了!”

    李氏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还当自己是十八的姑娘不成?搁在外头的人家,咱们这个年岁,都是老婆子了。”

    瞧着两位主母转了话题,宝蝶与翡翠两个都暗暗松了口气。否则这话赶话说下去,聊出些不好听地来,现下还没什么,等兆佳氏过些日子,恢复元气,怕面上下不来,就没清净日子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少年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天上晴朗无云,蔚蓝蔚蓝的。路上积雪渐渐消融,显得潮湿泥泞,虽然气候还没怎么转暖,但是大风刮过,已没有冬日的冷冽。

    道台府斜对过的粥棚,过了今日,便要收了。虽然还有些老幼妇孺在这边喝粥,但是也没什么了担心的。这边的粥棚收了后,他们可以往普济堂去。

    或许是上行下效的缘故,既然曹这位道台大人为人“仁善”,那城里的官商富户为了投其所好,这几个月的善事没少做。普济堂那边的米粮,亦比往年富裕许多,有的时候偶尔还能吃顿白面饽饽。

    过了午时,几个在粥棚打杂的小厮抱了柴禾来,准备米水下锅。就见道台府那边出来两个半大丫头,正是这些日子老在这边做帮手的乌恩与小核桃。

    她们每人提了个柳篮,笑嘻嘻地往粥棚走来。

    “小核桃,拿了啥物什?”待两人走近,留着这边粥棚照看的一个媳妇子略带好奇地问道。

    核桃将柳篮搁在灶台上,笑着回说:“高嫂子,是奶奶打发送来的,厨房那头刚包好的元宵。奶奶说了,今儿过节呢,叫大家都吃上一口才好。”

    高嫂子将柳篮上遮住的布掀开,看到下面圆滚滚的汤圆,笑着说:“个头怪大的,都赶上鸡子儿了,咱们府里下晌饭也是这个?”

    核桃回道:“只是比这些个头小些,上房那边弄了几样精细馅料,其他的都是芝麻与豆沙两种馅儿。”

    乌恩往左右两个棚子都看了,现下等着喝粥的人有三四十人,还有些人往这边赶。按照往常的人数算,五、六十人是有的。这两个小柳篮子看着不大。但却总共是装了一百多只元宵,差不多能够一人摊上两个。

    等粥棚这边的元宵出锅,道台府内宅厨房里地元宵也滚锅了。钱康家的叫人装了食盒,带了两个小丫头,连带着下晌饭一块,往上房送来。

    曹已经打前衙回来,坐在炕上哄五儿说话。想着昨儿收到的家书。晓得等三、四月天色暖和了,兆佳氏要打发人来接五儿回去。他心里有些舍不得。

    这个堂妹身世可怜,初瑜这般疼她,若是留在这边府里,当个女儿照看,也是好的。不过,是李氏来信亲自提起,曹也不好说什么。

    初瑜打炕尾的柜子里拿出了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绒布上,是对小号的绞丝银镯子,都挂着小铃铛,看着极是精巧。

    明儿十六,是五儿的生辰,想来这些是给五儿准备地礼物。

    见初瑜脸上露出不舍之色,曹劝道:“总要进了三月才来人呢,你若实在舍不得,咱们给母亲去信说说看!”

    初瑜摇摇头。说道:“瞧额驸说的,五儿又不是小猫小狗,要看我们舍得舍不得地!跟着嫡母,也算是正经。就是兄长手足,也要在一起方能感情亲厚些。要不,往后又是一个三妹妹,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

    曹拿着小镯子在五儿眼前晃了晃,只听银铃响动。煞是清脆。

    五儿挥着小手,嘴里“咯咯”的笑着,来抓曹手中的镯子。

    曹却不给她,待她要抓着,就抬了胳膊。将镯子移开。见曹一直不给她。五儿有些急了,转头看向初瑜。开口唤道:“妈妈,妈妈!”嘴一咧,就要哭出来。

    “额驸……”初瑜嗔怪着,从曹手中要了镯子,而后坐在炕边,给五儿套在手腕上。

    随着五儿的小胳膊晃来晃去,满屋子的银铃声响,高兴得她“咯咯”的笑个不停。

    曹瞧着,对初瑜说道:“记得她原来不这么闹的,现在倒有些像淘小子了,还这般爱笑。”

    初瑜摸了摸五儿地头发,看了看曹,低声说道:“听额娘说,初瑜小时候也爱笑呢!”

    曹听了,笑着说:“莫非这就是近朱者赤的缘故?若是真能沾沾你的福气,也是五儿的造化。”

    初瑜只是笑了,对曹说道:“这对镯子是三妹妹年前随着年礼一道送的,专门给五儿过生日用的,瞧着怪精巧的,可见是费了心。”

    曹听提到曹颐,想起去年往京城去的事,顿了顿,问道:“二弟院里的丫头,年前病的那个,现下如何了?”

    初瑜叹了口气:“也难为她,这也将两月了,虽说算是挺过来,但是身子也糟蹋地差不多了,还需好好养着。初瑜还想同额驸提呢,若是江宁来人接五儿,让玉蜻她们四个也跟着回去。”

    其实,曹方才是想提起曹颐的,但是想起这个妹子,心里就有些窝火,话到嘴边又改了

    “那丫头人品如何?还专程在二弟的信里提过萍儿之事,到底是成心搬弄是非,还是无意说漏嘴?”曹问道。

    初瑜思量了一回,摇了摇头:“二弟又不在,还没到需要她攀高枝儿、斗法之时,若说是成心搬弄是非也说不过去。想来是无意听玉蜻说知,想要在二弟面前卖好,方在信中提起吧!瞧着她素日行事,虽说机灵了些,不如玉蜻忠厚,却也算是本分,没有什么恶行。”

    曹点点头:“本分就好,家和万事兴,就怕有人瞎闹腾。”说到这里,道:“不过这个也无需费心。若是要回南边府里,那边有二婶的,不像母亲那样心慈。这丫头安分的话,自然无否,否则也没她的好。”

    道台府外,施了最后一顿粥,赵安与钱康两个带着几个仆人小厮,将这边的灶台给拆了,棚子上的帘子也都卷起来收好。

    这时。就见一个仆人领着个少年走来过,众人看着都是眼熟,是一直在这边吃粥地外乡少年林四儿。

    根据他自己个儿所讲,他是个孤儿,原本有个叔叔,两人一道往沂州投亲来的,结果亲戚没投到。叔叔又病死了。这个冬天,林四儿就在道台府粥棚这边吃粥。还帮着赶些零活,与这边当值地几个仆人小厮也厮混熟了,

    今儿粥棚就要收了,林四儿无处可去,便央求素日交好的一个仆人领自己来求道台府的管事大爷。

    到了赵安与钱康面前,他便双膝跪了下来,说道:“管家大爷。林四儿求求大爷了,怜悯怜悯小地,给小地份差事吧。小的受道台府大恩,没有被冻死饿死,如今愿意为奴,报答道台府大恩。”说到这里,“噔噔”地磕起头来。

    赵安与钱康彼此对视一下,眼里都有些得意。赵安刻意板了脸,说道:“十几了,身上有什么手艺没有?我们府里。可不收活契地下人,一水儿都要签死契地。一入了府,往后子子孙孙就都是曹家的奴才,你可省得?”

    林四儿听了,面色不由动容,使劲地握了握拳头,才低声说道:“小人十五了,晓得这些个。既是受曹家活命之恩,自然是舍了自由身亦无怨。”

    这句话,却使得赵安与钱康都有些意外了。赵安想了想,说道:“嗯,我们府里规矩严些。要不要进人还需大管家说了算。你先起吧。这事爷晓得了,回头同大管家问声。再给你回话。”

    林四儿又磕了几个头,方起身回破庙安置去了。

    望着他地背影,赵安摇了摇头:“这下却是糊涂了,若是巴巴地卖死契进咱们府,又是为的什么缘故?”

    钱康笑着说:“操心那些个做什么?且不说咱们府里又不缺人使,就算是真缺了,江宁与京城两处府里,多少人要往这边钻营呢,哪里会打外头进人!”

    赵安也笑道:“说的也是,这下却是咱们两个赢了。晚上,去寻任老三、任老四两个吃酒去。他们两个,还敢打赌说这小子是山里来的,真是没见识。虽是刻意哑着声,但是无意中却带出官白来。若是料得不错,不是官家子弟,就是直隶人士,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沂州来话虽如此,仍是叫人跟着林四儿身后去看了。虽说林四儿年岁不大,但是这两个月可是没少往道台府门口观望。若不是查出他栖身破庙,并没有接头说话的,除了来喝粥,也没有其他鬼祟,早就要拘进来仔细拷问。

    笑着,看着其他下人小厮将粥棚拆妥当,木头与毡子都捆好,赵安与钱康两个回府去了。

    林四儿回到素日栖身的破庙,打残缺的土地泥胎后掏出个粗布包裹,看了几眼,竟流下泪来,喃喃道:“马大哥,你放心,小林子定带你回家。”说到这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使劲地敲了敲自己地胸口,嘴里发生凄厉的叫声:“啊……”

    跟着来查看的人唬了一跳,悄悄在破庙门口探头看去,只见那少年熄了声响,匍匐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低声抽泣着。

    京城的十五却是热闹的,花灯烟花这些自不必说。宫里的赐宴,也是打十四就有的,十五正日子又是如此。

    曹佳氏还有半个月方出孝,便没有同往,带着儿子们在府里吃席。

    平郡王讷尔苏打宫廷回来时,已经是将近亥时(晚上九点),由两个太监搀扶着往正房来。

    曹佳氏已经打发奶子们抱着两个小阿哥安置,正在那里思量着往科尔沁送的礼单。

    出了正月,要使人往蒙古去,给宝雅送两个接生嬷嬷过去,还要送些补药吃食。讷尔苏年前随扈回京,对妻子说了妹子的状况,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做地主意,做哥哥的也不好强她,只能尽力扶持罢了。

    见丈夫醉得走路直打晃,曹佳氏对那个年长的太监道:“王爷怎么醉成这样子?你们在跟前侍候,怎么不劝着些?”

    那个年长的太监叫王善,是自幼侍候讷尔苏的的贴身太监。

    见福晋问话,王善回道:“福晋,奴才一直劝来着,早先主子喝得还不多,后来十七爷来了,与主子同席说话。不晓得说什么,说得高兴了,两位便拼起酒来。主子这还好些,十七爷却是直接醉倒在席面上了!”

    曹佳氏将丈夫搀到炕上,与问琴、弄书两个帮着他去了衣裳、靴子。

    曹佳氏又拿了毛巾,帮讷尔苏擦脸,却被他一把抓住,只听他嘴里喃喃道:“颜儿……颜

    这却是曹佳氏的闺名,曹佳氏在丫头面前,有些抹不开,嗔怪道:“爷,做这样子做什么?还不快放了手!”

    问琴与弄书两个忍了笑,端着水盆出去了。

    讷尔苏没有放手,而是伸出另外一只胳膊,将曹佳氏往怀里抱了。夫妻两个,来了个脸对脸。虽说满身酒气,但是他的眼睛却是亮亮地,直直地等着曹佳氏的脸。

    直到看着眼睛发酸,看的曹佳氏都红了脸,他才咧嘴一笑,说道:“不止十七爷是有福气的,爷也是有福气的……今儿爷在这歇……”

    曹佳氏被他折腾得面红心热,可还是开口道:“爷,妾身这还有半个月地孝呢,您……”

    正说着,小口被堵个正着,却是什么也讲不出了……

第二百八十章 义气(上)

    连绵八百里沂蒙,若说山高坡陡、崮险岭峻的话,那要数蒙山主峰之一的龟蒙顶。巨石嶙峋、悬崖峭壁,足有三百丈高,看着煞是雄奇。

    虽说这巍巍沂蒙的七十二峰、三十六洞聚集了不少山匪,但是却无人敢往龟蒙顶地界走,因为这边是沂蒙山最有名的一伙好汉的地盘。

    当然,这些好汉不会傻傻地将巢穴布置在山顶,那样的话,若是官兵围山,不就成了饺子,叫人给连锅端了。只是他们安置之地,向来隐秘,不为外人所知,所以大家只晓得在龟蒙顶这片罢了。

    这伙好汉,为首的姓秦,名八甲,有个匪号叫“秦胡子”,是个仗义疏财的好汉子,在沂蒙山里很有名望。他有两个结义兄弟,一个姓刘,名国泰,是个落地秀才,是二当家;一个姓张,名蒋虎,是三当家,是龟蒙这片起先的老大,向来以勇武著称。

    除了刘国泰向来眼界高,直今尚未娶妻纳妾之外,秦八甲与张蒋虎都已经娶妻生子。

    这日,是正月十八,因说有事,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天未亮便动身下山去了。刘老二则因身子不适的缘故,留守在山寨这边,并没有同往。

    张蒋虎之妻关氏虽说是在山里长大,但是因娘家爹识得几个字,将女儿教导得很是仔细,裹了双小脚不说,为人也极其贤惠,看着只像个良家妇人,谁会想到会是个土匪婆子。

    用罢早饭,关氏想起身子不适的二伯,特意到厨房,用野鸡的胸脯肉沫。加了米熬了一小锅热乎乎的肉粥。

    待装了食盒,正寻思要使唤谁往二伯处送吃的,她就听有个婆子说道:“三奶奶,若是往二爷处送的,怕是要可惜了。大奶奶一早也熬了粥,亲自送去了。”

    那婆子口中地大奶奶,是秦八甲的填房罗氏。说起来年纪比关氏还年轻甚多,是前年嫁进山里来的。

    关氏听说罗氏也在那头,想着到底是有大嫂的风范,待人这般体贴周到,便笑着对那婆子说:“既是大奶奶在那头儿,那俺就亲自送过去吧,正好也寻大嫂说话哩!”说着,自己提了食盒,往刘国泰的住处去了。

    方才说话的那个婆子刚想要开口劝阻。就被个年轻的媳妇子给拦下:“娘,要命不要,这些是俺们能够管地?”

    那婆子神色怅怅的,好一会儿,方说道:“三奶奶是好人呢!”

    待进了刘国泰的院子,走到廊下,关氏放下食盒,刚要唤人,就听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娇声呻吟。

    关氏一愣神。没明白怎么回事,随后褥垫之声,夹杂着女子的说话声:“啊……啊……好人……舒坦死奴了……”

    关氏大吃一惊,就算是没有亲见,但是毕竟已经成亲十载,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是男女交媾的动静。她骇得不行,只觉得身子都僵了,动也不敢动;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要打嗓子眼里跳出来。这屋里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大奶奶罗氏。

    正愣神间。就听刘国泰喘息着说道:“秀秀,你的身子倒是越来越软了,比生孩子前还要招人稀罕,怨不得半天都不能忍,非要大早晨便过来……这奶子……可是便宜了咱儿子……”

    “冤家,还有脸笑这个,小宝地眉目渐长开了,现下还好。再往后怕是瞒不住了……”罗氏娇嗔着:“你倒是想个主意,省得那胡子生疑……”

    “爷自有安排,秀秀且安心……”随着说话,蠕动声越大。

    就听到罗氏的呻吟声越发急促,最后已经如同饮泣声:“……真是不白活了……快些……再快些……”

    且不说屋子里的两人是如何快活。屋子外的关氏却是唬得满脸煞白。险些要魂飞魄散,一个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忙扶了门框,却不小心发出声响来。

    屋子里各种声息立止,就听刘国泰开口问道:“谁,哪个在外头?”

    撞见了这等阴私,关氏哪里敢应声,再顾忌不上许多,红着脸奔出了院子。

    刘国泰披着衣服推门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刚要关门回屋子,就见廊下放着个漆花食盒。他微微一怔,弯腰提了,并没有慌张。

    罗氏甚是年轻,不过二十来许的模样,正圈在被子里,微阖双眼,半张着小嘴,沉浸在春意中。

    刘国泰将食盒搁在桌上,衣服去了,又扑到炕上,一把搂了罗氏过来,亲了个嘴儿:“瞧把你浪的,倒是胆子大,小淫妇,这般勾搭小叔子,就不怕被沉塘……”

    罗氏翻身,趴在刘国泰的胸脯上,“咯咯”地笑着:“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奴家好好的良家小媳妇儿做着,偏那胡子多事,使得奴家成了匪婆子,倒是便宜了你……”

    刘国泰使劲地了揉把了两下,笑着说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叫人瞧见了……”

    罗氏使劲地将小脸往刘国泰脸上贴了,娇声蝶语地说道:“冤家,就来哄奴,真当奴是傻婆子不成?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除了他们身边那几个,其他人不都被爷治得服服帖帖?若是不然,爷跑日照跑得这般勤快做什么,爷这官迷……”

    刘国泰讪笑两声,搂了罗氏地腰,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食盒,说道:“叫她给听见了,她可是正经人呢……”罗氏顺着刘国泰的胳膊一看,漆花食盒,这东西她是见过的,当即便愣住了,有些不安地问道:“这可怎么好?夫妻连心,她指定是要同张老三说去。”

    刘国泰应声道:“不用着急。张老三随秦老大往济南府去了,一来一回再快也要十来天。到时候,什么主意都想出来了。得个急症,失足摔个跟头,都是保不齐的。”

    罗氏虽不守妇道,但到底是女人家,多少有些心慈。听着这话,像是刘国泰要辣手灭口,喃喃道:“关家姐姐是好人呢,这两年很是照顾奴家,对咱们小宝也是极好的。”

    刘国泰笑着说:“怎么个极好法?使的你不怕纰漏,要放过她去。”

    罗氏回道:“奴家娘没得早,自幼没人教导俺,关家姐姐心善,待人也好。奴家心里当她亲人待。”

    见刘国泰面上没有要改主意的样子,罗氏有些急了,亲了他地脸,娇声说道:“若是爷不放心,那就同关家姐姐好生亲近亲近。张老三是莽汉,惯不会怜香惜玉的,又爱嫖,只当贤惠娘子是黄脸婆。”

    刘国泰揉了揉罗氏地胸脯,戏谑道:“你倒是越发有大妇的做派。要给爷寻个小,这心里就不泛酸?不过她没姿色不说,年纪也大些,这叫爷好生为难。”罗氏见他有松动之意,手足俱上,越发缠得紧,娇声道:“爷,关家姐姐面皮寻常,却是一身好皮肉,很有货呢。定不让爷吃苦便是。这露水夫妻做成了,她心下有鬼,只有帮咱们遮掩的,哪里还敢再提起……”

    关氏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见丫鬟杏花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耍。两个孩子穿着厚厚的皮袄,见到关氏回来,都过来抱住她,这个道“娘亲。俺要吃枣花蜜”,那个说“俺也要吃”。

    大的五岁,是闺女;小地三岁,是儿子,皆是关氏所出。关氏见姐弟两小脸红扑扑的。对杏花道:“到底天冷呢。就算他们淘气,也要等到中午日头足些再出耍。”

    杏花应了。见关氏脸色不好,问道:“奶奶怎么了?可是觉得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请二爷过来瞧瞧。”

    关氏脸色一僵,挤出几分笑,说道:“浑说什么?二爷……二爷自己个儿还病着,怎么折腾他?俺不过是昨晚没歇好,有些乏了,要往屋里躺会儿,你带着他们两个到东屋耍去。”说着,摸了摸闺女、儿子的小脑袋,掀门帘进屋子去了。

    直到躺在炕上,关氏才重重地吁了口气。真真没想到,寨子里还有这样地事?而且其中两人,一个是素来腼腆的罗氏,一个是满口规矩礼数的刘国泰。

    这两个人,素日行事是看不出与“奸夫淫妇”有什么干系。

    她又想起刘国泰所说的“咱们儿子”那句话,细想罗氏的来历,却是秦老大与刘国泰一块儿带进山地。因秦老大看上,便做了秦老大地填房。

    莫非,她与刘国泰两个早就情投意合,却被生生拆散?

    关氏自己心善,想人便也都往好了想,再联系到罗氏平日不怎么爱吱声,刘国泰至今未娶亲,便有些埋怨秦老大横刀夺爱,使得有情人不能眷属。

    虽是同情,但是这世间女子最重贞节,既然已经嫁了秦老大,再于刘国泰有收尾,却是不守妇道了。

    关氏心里叹息一声,只觉得罗氏命苦,浑浑噩噩的,竟将食盒之事忘到脑后,还不晓得自己个儿被那两位“苦命人”给算计上了……朝廷上下都在忙着甲子万寿之事。除了外省进京城贺寿的勋臣及其家眷外,外省的满蒙八旗、汉军、包衣中官民,年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者也要有不少进京贺寿的,年七十岁以上的老妪亦是,要进京给皇太后请安。其中八十岁、九十岁以上的这些“人瑞”,更是要个个不拉地往京里送。对于其他各省地民间老者,年纪在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亦都要各省统计出来,等着朝廷的恩赏。

    将过甲子寿辰的康熙,终于承认自己是“老人”,这般大张旗鼓的施恩,来昭显他这位君王的“仁义”,让世人晓得“盛世太平”皆为他这位“明君”所赐。

    曹瞧着,却不禁摇头。后世虽听说过清宫里举行过“千叟宴”。原也当是京城的老人,没想到这折腾地却是有些广。道路崎岖,车马劳顿,这些个八、九十岁的老寿星未必有福气享受帝王的“恩典”,说不定半路便咽气了。

    庄先生也看见这条,见曹地神情,晓得他对朝廷这种劳民伤财的行径不赞同。却也没有说什么。如今,已经是正月下旬,虽说礼部公告才明发下来,但是各省指定早就动起来。

    曹摇头过后,方晓得自己想左了。

    若是京畿直隶地界的老人,或许还有寻常人家出身的;那些外省进京贺寿地八旗老人,肯定是官宦人家的老太爷、老封君之类的。

    名额有限,哪里会轮到百姓人家?怕是满省上下,要将其当成“旷世殊荣”。挤破了脑袋,要送老父老母进京呢。

    一路上,自然侍候得妥妥当当,否则脸面没挣到,再混个“丁忧”,那才是傻子所为。

    这样一想,曹觉得甚是无趣,将邸报往书案上搁了。想到也要进京贺寿的父母,他们二月中旬就要打江宁出发。

    想着京城各府往来繁琐。曹觉得有些庆幸,看来父母在江南养老也是好地,起码不用老给人请安行礼。

    若是在京城,曹寅虽是个伯,但是身份比他高的人不可胜数,就算是见个王府奶娃娃,也要打千见礼;李氏这边亦是,在那些个福晋、侧福晋面前,只有站着说话的份儿。

    庄先生看完邸报,想起曹前两日打发人往日照去之事。问道:“孚若,宝泉寺之事,还需仔细筹划筹划,总要万分仔细才好。”

    曹笑着回道:“这个要托先生了,本不是鬼祟之事,只是避些口舌罢了。若不是怕他们胆子小,不敢登堂入室,我原是想要在衙门见他们的。”

    庄先生道:“虽说如此。却也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有个别的心思。再过几日,估摸着日照那边地口信传到山里,咱们这边还要使两个人往蒙阴去盯着。下山多少人,总要心里有个数方好。省得过来若是闹将起来。孚若虽不会有事,但是伤了百姓或者是出点别地说辞总是不美。”

    曹道:“烦请先生安排就是。想来也不会来太多,不过是探路罢了。咱们守家在地,怕的应该是他们才是。”

    庄先生点了点头,摸着胡子说道:“这些日子,也使人往沂蒙附近几个县探查了。秦八甲是沂蒙山大匪头,听说甚是讲义气,若是能使得他来投首,相从者必定不少。到时,还需想个稳妥法子,省得被绿营那边认为是抢了他们地功劳,积下宿怨。”

    曹想起那个已经随着庄先生的秘信送往洪门的扳指,有些不解,若是秦八甲真与洪门有些勾当,怎么会想着投官府?若说没关系,那又怎么会凭借杜家的信物,往来交好?

    他说出心中所惑,庄先生笑着说:“不管他与洪门有没有干系,总需填饱肚子方能活着,逼得他们主动投诚,说起来也是孚若的功劳。不止是秦八甲这边,怕是沂蒙山里的山匪寨子,人少地还好说些,人多的都各自盘算。”

    曹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怪不得先前觉得有些不对,这些山匪想要投诚的心太恳切些。早先还当他们是见杜家被拘,怕被剿灭,才先行筹谋的。现下想想,若是他们胆子这般小,也不会盘踞沂蒙山这些年了。八百里沂蒙,打起游击来,那些绿营不过是白给罢了,有甚么可怕的!”

    庄先生所说的曹的功劳,是指三月末开始沂州施行的购米“实名制”,就是为了防止民间囤积米粮的。只要在粮店买超过一石的米面,便要登记姓名地址,由县衙每季督察其事。

    等到泰安民乱后,巡抚衙门那边晓得沂州是靠这条防止民间囤积粮食、哄抬粮价地,便在山东全省境内施行,效果甚为显著。

第二百八十一章 义气(下)

    往日照王家庄送信的是魏黑,到底是干系大些,也怕别人年轻办事不妥当。魏黑的师傅,就是齐鲁汉子,因此他对王鲁生这个爽直汉子亦很亲近。

    虽离上次见面还不到月余,但是现下两家的关系却是不同,越发的亲近些。

    年前郑虎日照送年货,仔细地将王全泰的为人细细打听了。

    虽说王全泰不是王家嫡支子弟,家里也不算富裕,但是打听下来,为人行事还算是甚好。他是长子,家里有个老娘,跟着他兄弟身边过日子,还有个妹子,去年嫁到登州去了。前几年曾订过一门亲事,未等过门对方姑娘便没了,而后寻了两个,都没有合适的,婚事就耽搁下来。

    就是王全泰的兄弟,郑虎也寻个机会见了,老实巴交的人,甚是憨厚老实。他放下心来,便同王鲁生提了王全泰提亲之事。

    南通府金沙镇郑家,是早先南边采珠的世家之一,只是后来没落了。王鲁生没想到郑虎竟然是郑家子弟,亦是吃惊不已,想起养珠的方子,疑惑着问道:“那方子……是郑家的?”

    郑虎忙摇头,道:“这个,老虎可不敢昧良心,那方子是我家爷的,好像是打洋人的书中翻出来的,说是洋人那边早就有这个。”

    王鲁生这两年在珠场养珠,晓得这不是种庄家,当年就有收成的,最少也要小三年才好些。他这年就是,十月底才采了第一次采珠。

    听到郑虎提到这方子是曹的,他心里算了算江南珠子上市的年月,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再加上养珠子的三年,这是七、八年前的事。

    再想着曹地年纪。他不禁叹道:“到底是大家子弟,打西洋书里还能晓得这些个。若是不知道的。瞧着那方子上重重禁忌。谁会想到这方子竟是外行人弄地?”

    郑虎到曹家多年,又是曹元地女婿,对曹之事晓得的多些。听了王鲁生的话,心下暗中得意,那珍珠方子算什么,就是东南那几样贡茶也是自己爷的功劳。只是他不是长舌之人,也晓得有些是不好卖弄的,便只是憨憨笑了。

    虽说定亲之事,还需等王全泰那边,但是郑虎与王鲁生两个却晓得。事情已算差不多定下。

    魏黑来日照送信,王鲁生自然是盛情款待。

    因是口信儿,不好打外人去传,王鲁生便叫了义子郭全有,细细嘱咐了,打发他去蒙阴。

    日照这边,则留了魏黑喝酒吃席。因不好往城里大动干戈,怕引起有心人的关注,王鲁生便打发人往花楼里接了几个颜色好的姐儿过来唱曲陪客。两人都是爽快汉子,年岁又相差不了几岁。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说话甚是投脾气。

    席间,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王鲁生方打发两个姐儿扶着魏黑去客房安置。

    虽然瞧着另外两个姐儿也不错,但是毕竟是家里,他自己个儿又是一家之长,总要避讳些个。摸了两把叫管家送回去,自己往吴氏屋里安置不提。

    几百里外的沂蒙山中,秦老大与赵老三两个还没有回来,关氏放下头发,穿着中衣。坐在炕上。望着在梳妆台前卸妆的罗氏发呆。她思量着要不要劝她一劝,省得东窗事发。恐有性命之忧。

    想起昨儿上午之事,她不禁面红心热,想不出看着甚是规矩地罗氏怎么那样放浪。

    突然,她想起来落在廊下的食盒,不由得变了脸色,略带不安地瞧瞧了罗氏,见她并无异色。标记1毕竟是涉及阴私之事,罗氏应该也不好开口,她只装糊涂便是。关氏这样想着,方稍稍安下心来。

    今晚,是罗氏主动提出要过来歇的,道是秦老大不在,她自己个儿带着孩子害怕,便央求了关氏,往这边来安置,并且让杏花带着关氏的两个孩子往她院子里,同她的丫鬟与儿子作伴去了。

    去了钗环,罗氏只穿着了件小衣,笑嘻嘻地上炕来。因见关氏正瞅自己个,娇声问道:“姐姐瞧什么呢?可是脸上方才没擦净?”说话间,伸手往脸上胡虏了。

    虽然早先罗氏也这般叫过关氏,但是被秦老大说了之后,便改口了。

    现下,罗氏听她这般叫,有些不安,说道:“大嫂,俺可不敢当姐姐,快改了口吧,省得往后大哥与我们家三爷要怪俺不懂规矩。”

    “这是咱们姐妹的闺房私话,又不当他们面喊去,怕什么?在秀秀心里,只当姐姐是亲姐姐般的……”说到这里,罗氏却是红了眼圈,靠在关氏胳膊上:“秀秀同姐姐不同,也没有娘家兄弟在山里,与大爷也不过是半路夫妻。这两年在山里熬着,也全靠着姐姐照看,方算是好些。”

    关氏听得心酸,忍不住低声道:“咱们女人家,不就是要这样苦熬吗?若是你真当俺是姐姐,那少不得要劝上一句。大哥……小宝……哎!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罗氏听了,晓得她的话中之意,羞愧不已,使劲地往关氏怀里钻,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是已哭泣出声:“好姐姐,妹子也是良家妇人,只是若是让妹子同仇人做夫妻、过日子,却是不能。”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关氏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典故,唬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哥不是那般辣手之人啊?”

    罗氏抓了关氏的衣襟,哭着说:“姐姐这般说,是不相信妹子吗?是妹子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那年十月,正赶上妹子娘家爹烧周年,我们当家地牵了毛驴,送我回娘家给爹爹上坟,路上刚好遇到了他与二爷打外头进山,瞧见妹子。不住眼地瞧。我们当家的,是个急脾气。忍不住吼了两句。他便将我们当家的给打死了……”说到这里,却是泣不成声。

    关氏听着不禁动容,隐隐记得罗氏初来时是穿着孝衣,原还当是没了男人的小寡妇,没想到却是这个缘故,这却是不好劝的了。

    罗氏“嘤嘤”地哭着说道:“妹子实在是怕他,同他一道安置也睡不安稳,总能梦见我们当家的浑身血淋淋地瞪着我……”

    关氏见了,甚是不忍心,坐起身来。拿了帕子给罗氏拭泪,想要安慰两句,又不晓得如何说起。若是小宝是秦老大的骨肉还好,毕竟有孩子在中间牵系着,再大地仇怨也解了;只是听着两人昨儿说话地意思,小宝的生父却是刘国泰。

    罗氏任她给试了泪,哀叹了一声,说道:“好姐姐,虽是你不说,二爷的事……姐姐心里指定也是瞧不起妹子……将妹子当淫贱妇人看的……”说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脑袋已经垂到胸脯上。

    人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即便不做亏心事,也会心虚,关氏便是如此。就算她是立定主意,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地,但是想着那漆花食盒,想必罗氏面上也转不开。

    这样想着。关氏甚是愧疚不安,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何这般多事,若是不想着昨儿去送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偏生她嘴巴还笨,越想要辩白。越说不清楚。最后已经要诅咒立誓了。

    罗氏见关氏急得额上已经出汗,心里暗笑。面上却还是凄楚可怜地模样,道:“姐姐真没瞧不起妹子?”

    “没有,俺真没有!这些个事情,哪里是俺们女人能够自己个做主的,这都是命罢了!”关氏拉着地罗氏的手,恳切地说道。

    罗氏心下感动,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不该这般算计她,但是随后想着刘国泰向来是面慈手辣的,这般也是为了保全她地性命罢了。

    她笑着点点头,拿帕子将脸上的泪擦了,披了件衣裳翻身下炕。

    关氏见了,只当她要小解,指了指外屋,叮嘱着说道:“马桶在外屋柜子边呢,举着灯过去,仔细别磕着。”

    罗氏回头笑道:“只是口渴了,倒杯茶吃,姐姐也吃口吗?”

    今儿的火炕烧得滚烫,屋子里本就有些燥热,又被罗氏连哭带闹折腾了半宿,关氏觉得口干,笑着说:“正想要吃茶呢,劳烦妹子帮俺也倒盏。”

    罗氏背对着她,倒了两盏茶,端过来,递给关氏一盏。关氏几口饮尽,伸手摸了摸炕头,烫得烙手,因说道:“妹子,咱们两个的被窝得往炕梢挪挪,今晚这炕烧得有些热,炕头怕是热得不能住人。”

    罗氏将茶杯送回,翻身上炕,手里却举着灯,搁在一边的炕桌上,“咯咯”笑着说:“姐姐,妹子怕寒呢,这样烙着觉得身上熨帖!”说着,将中衣脱了,只剩下个大红肚兜,露出一身白肉。

    关氏忙劝道:“可不好穿得这么少,仔细后半夜受凉,骨头疼。”

    罗氏见关氏一身严严实实的中衣,笑着说:“好姐姐,你也不嫌束的慌,妹子向来这么睡的,寒冬腊月也是无碍的,姐姐放心。”说着,略带俏皮地打枕边摸出个小木匣子来,笑着说:“姐姐,给你瞧个稀罕物

    打了开来,却是两层,上面装着薄薄的几册书。

    关氏带着羞臊,说道:“好妹子,俺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教俺识字呢!”

    罗氏笑着说:“不识字有什么,妹子也不识呢!不过是当个画本看罢了,只当是瞧描花样子。”说着,翻开一本,摊在枕头上,举了灯,唤了关氏一道儿看了。

    “哎呀,羞死个人了……”关氏初还瞧不真切,细看后才发现是两个光溜溜地男女搂抱在一起,忙捂着脸转了头。

    罗氏一把拉了她的胳膊,嗔怪道:“姐姐,咱们都是女人家,有什么好臊得慌的。妹子巴巴地寻来这些,不还是为了姐姐。赵三爷每月有大半月在山下过,谁不晓得他是去窑子里找姐儿去了!姐姐虽然贤惠,却是规矩过了。还不若好好瞧瞧这些个,栓栓三爷的心;要不然。等哪日三爷打窑子里给孩子带回个小妈来。姐姐想要再看,却是晚了!就算姐姐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孩子们。三爷才三十来岁,想要再添个小子,不过是几个月的事罢了。”

    关氏是晓得丈夫的毛病的,只是她性子向来柔顺,早年婉言劝过几遭,对赵三爷抡了两个耳光便怕了,再也不敢违逆。

    听着罗氏这般说,关氏心酸不已。因丈夫爱嫖。经常是常住山下地,孩子们十天半月见不上爹爹一回,大地还好些,知道认人,小地这个次次见到爹爹,都只当是生人,哄了半天也不肯叫“爹”。

    扭扭捏捏地,关氏还是被罗氏拉过来,趴在被窝里,仔细地挨张看了。越看越觉得身子热得慌,被子已是盖不住一本书看完,关氏的脸已是红扑扑的。罗氏笑着说:“姐姐也去了中衣吧,汗津津地,怪难受地。”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说道:“夜深了,妹子再去倒盏茶。润润嗓子,咱们歇了吧!”

    关氏摸了摸身上衣服,可不是要湿透了,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脱了,也跟着罗氏似的。只剩下个肚兜。

    罗氏下地倒了茶。将茶盏送到关氏手中,有些伤心地说道:“姐姐。妹子是真心亲近你地,往后要是有惹姐姐气恼的地方,还需姐姐多担待些。”

    关氏擦了擦脸上的汗,接过茶盏,笑着说:“妹子这却是外道了,相处了两年,妹子还不知道俺是个实心人,惯不会挑歪理的,哪里会恼妹子?”

    罗氏见她喝了茶,心里叹息一声,想着早已等在外屋地刘国泰,也有些泛酸,但还是忍不住又叮咛一句,说道:“好姐姐,就算是遇到什么憋屈事,你也要想开些,到底要看着孩子面上呢。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为了两个小的,姐姐也要万事开怀方是。”

    关氏听她劝得古怪,不禁心下生疑,蹙眉到:“妹子,你说啥呢,俺咋听不懂?难道是俺家三爷在外头有人了,妹子听到风声?”

    罗氏勉强笑道:“姐姐多心了,只是多说两句,让姐姐心里有个底罢了。省的往后遇到什么难处,姐姐再钻死胡同。”

    关氏笑着说:“好妹子,难为你疼俺,俺领你的情。妹子就放心吧,俺早想开了,就算俺家三爷不待见俺,也没啥,俺只守着小凤、小龙好好过日子……”说话间,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倒在枕头上。

    罗氏见关氏昏昏沉沉,只觉得眼睛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将关氏露在外头的胳膊放回被窝,方将自己的中衣穿好,抱着自己的铺盖,往外屋去了……

    “折腾什么,外屋可冷,没得叫爷心疼……”

    “爷,亲爷,你莫不是要逼死她?就算爷舍了面皮,奴家也没脸看着……”

    “秀秀这是心里不舒坦了?明儿爷在好好疼你……”

    沂州道台府内宅,曹趴在炕上,看着给五儿唱催眠曲的初瑜,很是怨念地说道:“还是找个妥当人看五儿吧,总不能老这么着!”

    初瑜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道:“额驸,好不容易才哄着,小声些。”说着,又去轻轻地拍五儿去了,甚是专注。

    虽然有些可笑,但是曹心里真是嫉妒了,低声说道:“我都躺了将一个时辰了,你也不同我说说话。”

    初瑜听了,很是意外,还是头一次见丈夫这般口气说话。瞧着他皱着眉,面色有些黑,她心里有些不安。

    低头见五儿睡得差不多了,她便轻声唤了喜云,抱着五儿往东屋安置去了。而后,她到了曹身边,说道:“额驸别恼,五儿这些日子掐奶呢,正是闹的时候。”

    曹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略带埋怨道:“这些日子,就见你带五儿,都不怎么管我同儿子,我倒是没什么,天佑多可怜。”

    初瑜身子一僵,笑着说道:“柳家地是个稳当人,瞧着是真心疼天佑的。”

    曹被初瑜身上的奶香惹得心热,使劲地抱了抱,亲热了一番,却不敢再下一步。对于“临门克制”的这种避孕法子,他是不敢再信了。

    还有五个月,继续熬吧,他心中哀叹不已。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进香

    沂州城北,宝泉寺,因这边稍显僻静些,除了初一、十五、佛诞这些大日子,往来的香客不多。

    今儿,二月初三,刚好经历了二月初一与初二的两天大法事,这边的香客陆续散去,只有一些散客。

    不过,客人不多,不代表小沙弥们轻省,这不客房这边便有客人闹将起来。知客僧得了音讯,忙快步赶来,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大嗓门:“娘希匹,坏了心的猴崽子,爷使了五十两银子吃顿饭,你们还敢糊弄爷爷俺,可不是讨打?”

    接着便是小和尚的惨叫声,低声劝阻声,知客僧忙到门外,口宣佛号道:“小僧本海请见刘施主!”

    “快给老子滚进来,正好找你这个秃驴算账!”就听里面有人粗声喝斥道。

    着说话声,有人过来开了门,放本海进去,屋子里的八仙桌边,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色都不好看。看着穿着打扮,还算体面,像是地主乡绅,边上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管家长随。

    这边奉客的小沙弥一个捂着脸,一个捂着屁股,都哭丧着脸。见本海进来,原是想要告状,但是瞧着屋子里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吓得不敢吭声。

    那坐着的两人,一个清瘦些,皱着眉头,脸色有薄怒之色;另一个身量高大,瞪着双牛眼睛,带着几分彪悍之气。

    这瘦的,就是本海口中所称的“刘施主”,因他在布施册子上写了“蒙阴刘某”,所以本海这般称呼他。

    虽然出家人应戒嗔,但是见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被打得这般狼狈,本海也有些恼,忍着怒气,问道:“刘施主,这是?”

    姓刘的尚未开口作答。就听旁边坐着那壮汉扯着嗓门道:“你这秃驴,好不晓事!爷没寻你,你倒是寻上门来了?”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斋饭,问道:“你自己来瞧儿,看看爷有没有冤枉你糊弄人?”

    本海只当是上错了素席,也近前看了,“素火腿”、“扒素鸡”、“素什锦”、“香菇面筋”、素虾”、“香椿鱼”、“小松肉”、“咯炸盒”等,正是上等的席面。这十来个菜,值二两银钱呢。哪里糊弄人了?

    正在不解,就听那壮汉又道:“当爷是山货不成?鸡啊、鱼的,爷也是见天吃,怎么不知道竟然还能有豆子味儿?”

    竟是遇到了混人。就算是不敬神佛的。应该也能明白什么是斋饭吧,若是真的大鱼大肉上来,那不是佛门罪过。

    本海合了掌,刚想要出演辩白,就听旁边那位刘姓施主带着怒气道:“三弟,不要胡搅蛮缠!”

    那壮汉还想要开口,像是颇有顾忌,嘟囔着坐下来。

    那位刘施主打座位上起身,从袖子里掏出锭元宝来。奉到本海面前,说道:“我弟弟方才心存误会,不小心伤了那两位小师傅,实在还望海涵,这些银子给贵寺添香火吧!”

    本海瞧着那元宝足足有十两。心里原先地恼怒也是丝毫不见。笑着接了,双手合十谢过。方带着那两个小沙弥下去。

    这刘姓施主便是沂蒙山龟蒙寨的二当家刘全泰,他是正月二十一方收到王鲁生使人传的口信的,晓得对方愿意见他们,心下暗喜。

    秦老大与张老三两个是正月二十七方打济南府回来,也是使了银钱,托人走巡抚衙门的关系,没想到,却被人给蒙了,白白花了银钱不说,好悬没折到济南府中。

    秦老大还好,只当自己个儿所托非人,张老三却是再不信那些所谓的“官府中人”,说是若是官兵来围剿,要带着兄弟们山里走,实在不行就拼了,也没甚可怕的。

    刘国泰却是极力主张搭上曹家这条线的,他读的书多些,早年又在官宦人家做过西席,听说过一些官场的道道。

    通过王家,投奔到曹家门下,往后前途实不可限量,委实比做个山匪要强出许多。

    秦老大见刘国泰这般主张,便打发他来沂州与那位“官老爷”见面。赵老三有些不放心,怕老二背着自己与大哥再算计点什么,便也不顾家中正生病地妻子,带着两个人追上了刘国泰同来沂州。

    他素日爱嫖,一月有大半月是在山下的妓院过地,虽说是粗人,也有几分见识,怎么会不晓得斋菜是什么样子,不过是故意闹腾罢了。

    等本海出去后,刘国泰板着脸道:“三弟,现下正主未到,你这般怠慢还好;若是一会儿你还这样,坏了大事,那不要怪哥哥翻脸!”

    张老三亦是牛脾气,立时冷笑一声,说道:“二哥也不用吓唬俺,兄弟少不得要告诫哥哥一句,莫将他人都当了傻子!俺自然要来,要不哪个晓得二哥会不会用大哥与俺的性命换个前程?怪不得二哥要往日照跑,王七爷义薄云天,好心却是喂了白眼狼。林雷”

    刘国泰脸色发青,恼得不行,怒道:“混说什么?这话不好空口白牙混说。这些年来,我费心筹划,哪里对你们不住不成?好端端的,竟要受兄弟这般猜疑,看来还是要大哥好好说道说道,别说我冤你不敬兄长。”

    张老三虽然对刘国泰的装正经向来有些不满,但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听说要闹到秦老大面前,便安分了许多,看了看外头地天色,怅怅道:“那个鸟官,怎么还不来?订了这么个鸟地方,若是城里,在花楼喝酒不是更妙?”

    曹已是到了地,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听着隔壁的“兄弟斗”。

    屋子里还有庄先生与魏黑、郑虎两个,因探仔细对方总共来了八人,这边安排的人手便也没有太多。只让张义、赵同他们带了十来个护卫长随在隔壁院子里待命。

    这寺里的客房,不过是为了备斋饭待客的,墙板甚薄,隔壁说话虽不能全部听清,但是张老三骂知客僧与兄弟争执这几句却是叫曹他们听了个明白。

    曹牵了牵嘴角。怨不得人都说山东多匪患,他们也太嚣张了些。既然出了山,就不晓得收敛些,“隔墙有耳”这句话应该是听过的啊。

    姓刘的这个,按照郑虎他们之前的描述,应该就是龟蒙寨地那个秀才二当家。他口中的三弟,应该就是那位“张三爷”,只是不知为何那个大当家“秦胡子”没有亲自露面,难道是要留后路,省得被齐锅端了?

    曹掏出怀表。瞧了瞧时辰,到了约定的时间。便让郑虎去隔壁请人。

    在他心中,是当这次会面为谈判待的,他这边只是为了少些杀戮罢了,并没有什么底线与期待的。一切。要明白对方地底线。再做打算。谈判吗,自然是要“主场”方好些,使得对方心里有压力,不敢肆意抬价。

    刘国泰见张老三还腻腻歪歪地,甚是瞧不起,不过想着自己给他戴了顶油汪汪的绿帽子,心下也舒坦不少。又想起关氏那身皮肉,却是滑腻无比,丝毫不比秀秀逊色。便觉得有些口干。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瞧着张老三越发不顺眼。

    这时,就听到门外有人道:“刘二爷,张三爷。我家爷请两位过去说话。”

    刘国泰收下心神。还不及想对方是怎么晓得来得是他们兄弟两个,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对张老三说道:“大哥既然将事情交代给我,自然是我来应对此事,为了寨子几百号人地性命,老三要记得慎言方好。”

    张老三嘟囔道:“慎言个鸟,二哥竟弄这些文绉绉的,直接叫兄弟闭嘴就是。”

    刘国泰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主意,对跟着来地几人简单交代了,而后亲自开了门,笑道:“敢问这位是曲爷的人,曲爷他老人家……”

    郑虎回道:“我家爷就在隔壁恭候二位,二位请随我来。”

    刘国泰想着方来进来时,明明特意叫人看了左右屋子,便不见人地,如今怎么又跑出人来?

    他的脸色有些僵,讪笑着随郑虎过去。

    不过是几步路到了,郑虎与刘国泰都止步,张老三不耐烦,想要推门,被郑虎伸手给拦住。

    虽然张老三粗壮威武,但郑虎亦是魁梧高大。这两人,一个是山匪头子,刀刃上做生意的主儿;一个打少年起在曹家,亦是担当太湖珠场那边的守护之职,也没少出手教训那些窥视地地痞流氓,后来在广州手脚练得越发不错。

    两人对峙,竟有些不相上下之意,直待刘国泰低声呵斥,张老三方收了手。

    郑虎瞧了他一眼,抱着拳对着关着地屋门道:“爷,客人请到。”

    就听屋子里有人道:“嗯,请二位进来吧!”

    听了屋里人发话,郑虎才推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刘国泰与张老三两个进去。

    曹身穿华服,笑吟吟地坐着,这是庄先生的主意,既然对方巴巴地寻上道台府,说不定攀的就是他的富贵身份。他若是弄得太素雅,说不定山匪便觉得投诚没奔头。

    不过是为了爱财罢了,若是当官还贫困的话,那怕是他们宁愿做个自在山匪了。

    果不其然,刘国泰与张老三两个进了屋子,眼睛便直了。

    曹一身华丽的、说不清什么料子长袍马褂不说,帽子上,手上,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宝石装衬,身上纽扣亦是宝石的。坐在那里,笑吟吟地,就像个财神一般。边上坐着的老者,身后站着的独眼护卫,身上所穿亦不是凡品。

    纵然是在妓院里见多了地主老财、富商巨贾,张老三还是瞧出眼前这人与那些人的不同。那味道,说不出,就像是小神见大神一般,眼前这个明显是更有银钱的大神。

    刘国泰虽然也早听说这位道台老爷是江南曹家嫡子,年轻位尊,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年轻法。待醒过神来,他方晓得有些失礼。抱拳道:“小人刘国泰,见过曹大人!”

    旁边地张老三听了,也跟着道:“俺是张老三,你就是那个鸟……什么道台?”说到这里,略带狐疑地打量曹,皱着眉道:“不会是蒙人吧?这点小岁数?俺可晓得,道台可是个不小地官。”

    这话说出来,连带着刘国泰都生出几丝狐疑来,不过随后又晓得应该没错,若不是做官的。不会有这般气度。打自己与老三见门,对方只是微微地扫了一眼。便像是有些了悟地模样,看来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曹听了张老三的质疑,但笑不语,只是带着问询之意。瞧了眼刘国泰。意思像是说。这个毛毛躁躁地家伙是谁?为何要带这样的莽汉来此?

    刘国泰心里分外熨帖,到底是世家子弟,慧眼识人,晓得他才是说话的人,老三只是草包罢了。因此,他板着脸,低声对张老三道:“不可无礼,还不快见过曹大人!”

    张老三正想要试试眼前这人,看看他怎么应对。没想到刘国泰会拆自己的台,心下甚是火大,因不好在外人面前翻脸,只好强忍了,抱了抱拳。算是见过。

    曹只是笑了笑。便没有起身,大剌剌的受了。

    刘国泰与张老三给曹见完礼后。方发现桌子边只有两把椅子,曹坐了一把,那个老者坐了一把,再没有其他的。

    刘国泰有些失望,看来这曹大人颇有纨绔之风,不晓得“礼贤下士”;张老三则是恼火,晓得对方是没拿自己兄弟两个当回事,想要发作,但见对方气定神闲,心里也直犯嘀咕,毕竟他们只带了六个人来,若是给对方理由,说不定他们今儿就要折在这里。

    换做其他人,曹或许会摆下“礼贤下士”那套,但是既然对方来的是这位“刘二当家”,那他心里是真瞧不起的。

    正月让魏黑往日照王家庄送信,也有跟王鲁生寻原由之意。“知己知彼”吗,毕竟要对那边了解得通透些方好。除了山匪那边的情形,还问了王鲁生为中人的缘故。

    虽说王鲁生有所顾忌,但是到底不如魏黑机敏,到底给问出缘故来。

    听说在曹到沂州前,王鲁生便使了银钱打点这些山匪,只为了其任内三年地方太平、官运亨通。

    曹心下甚是感动,虽说这些话只是王鲁生所说,并没有什么可证实地,但是他心里却不曾有半分怀疑。因此,对这些打着“义气”旗号,却出尔反尔,对王家施威逼行径的山匪实生不出好感。

    不过,他不是义气之人,虽是没好感,也不会任意行事,这般应对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使得对方不敢太张狂。

    见他们见了礼,曹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听说你们求见本官,因何缘故啊?”说着,望向刘国泰与张老三,目光中露出几分犀利。

    或许是在官场待久地缘故,曹颇有官威,这一眼望过去,刘国泰心里“咯噔”一下,思量着先前所想的几个条件是不是过了,若是这这般说出来,会不会触犯这位大人。

    张老三见对方架子这般大,一点不像济南府那边的那么热络,心里反而有些坦实。是啊,只有骗子才会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笑着殷勤,真正的官老爷管你是生是死,都是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地。

    刘国泰思量了一回,面露迟疑地看向魏黑、郑虎等人,不知好不好在众人面前讲。曹只做未见,端了茶盏,又喝了两口,脸上已经露出几分不耐烦。

    刘国泰一咬牙,说道:“曹大人,小人代我们当家地,来寻大人谈谈,便是为了出山之事。”

    曹挑了挑眉,道:“哦,出山?具体章程,讲来听听。”

    就在曹在宝泉寺见刘国泰与张老三时,江宁那边,曹颂为首的四兄弟随着李氏与兆佳氏都去了清凉寺做法事。曹寅原本是要同来的,结果总督府那边来人,脱不开身。便没有过来。

    今儿,是曹荃的冥寿,在前几天便往这边送了香火银子。

    兆佳氏望着亡夫的牌位,自然少不得又哭了一场。

    曹颂眼圈发酸,只是不愿意做小儿女态,强忍了。几个小的,却是克制不住,眼圈都红了,曹硕与曹项还哭了一场。

    曹跟在母亲与伯母身边,做完法事后。便在寺里的客房小憩。想起父亲在时,家里的热闹情景。他也是难受的不行,小脸紧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心里叹息不已。

    李氏在旁瞧了。心疼地不行。搂在怀里,温言安慰了。

    兆佳氏见小儿子趴在李氏怀里,两人那般亲近,不禁有些吃味,点了点儿子的脑门,笑着说:“瞧瞧你这赖皮样子,既是这么喜欢你大伯母,赶明给你大伯母做儿子去?”

    曹羞臊不已,带着撒娇的口气说道:“母亲!”

    李氏摸了摸曹的头。笑着说道:“那可是好,我正是巴不得呢!也是我们娘俩的缘法,只瞅着他亲近,倒不像侄儿,更像是小儿子呢。儿自幼不在我身边。大了又小大人似地。倒从未像儿这般亲近我。”

    兆佳氏这两年倒是瞧明白了,曹家地兴衰富贵往后多要指着长房侄儿。因此。听着李氏这般话,笑着说:“老大是长房长子,身份担的重呢,打小就是有出息地,哪里能像弟弟们这般淘气。”

    李氏想到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儿子已经是弱冠之年,但是在父母眼里仍是孩子罢了,这几年一家人却是聚少离多。先下添了孙子,也不能在眼前,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若是娶的是其他人家地媳妇,媳妇、孙子多是要留在江宁侍候公婆的;偏生是皇家贵女,曹家地主子,虽说是嫁入曹家,但是也不好让小两口分开,来这边立规矩。

    转念一想,自己实在太迂腐,若真是媳妇不在儿子身边,那儿子的生活谁人打理?总不好为了尽孝心,让媳妇到这边带孩子、侍奉公婆,儿子在那边再纳新人。别说儿子如何,就是她这做婆婆的,也看不惯那般行事。

    想着跟丈夫进京时,要与儿子媳妇团聚,李氏心里的难受便减了几分。因想起进京之事,她便问兆佳氏道:“初十我同老爷便启程,弟妹往娘家需备什么礼,这几日也该置办了。”

    兆佳氏听了,想起一件心事,思量了一回,道:“嫂子,提起进京,刚好有件事儿要寻嫂子拿个主意呢!”

    李氏笑道:“这倒奇了,弟妹素来是伶俐地,就是两个我加起来也不顶你一个,怎么还有要我拿主意地?”

    兆佳氏瞅了瞅李氏身边的小儿子,这是顶小的呢,都十二了,更不要说曹颂已经十九、曹硕十五、曹项十三了。

    “嫂子,我想带着孩子们回京城府里住去。左右不过是守孝罢了,那边与这边也没什么不同。还能趁着这两年挑些好人家,等他们出孝后议亲时,不至于抓瞎。”兆佳氏说道:“我也没什么好盼的了,只望他们兄弟几个都成家生子,为咱们曹家开枝散叶,完全老爷的托付,我便能心安了。”

    李氏想起兆佳氏的娘家兄弟前些年丁忧,好像就是年前起复的,就是任的京官。因此,问道:“可是亲家舅爷的意思,想让弟妹带着孩子们京里住去?”

    兆佳氏点点头,回道:“嗯,年前我娘家哥哥来地信儿,说是孩子们都渐大了,往后也要往京里的,还不若去京城府里守孝,都是一样的。我思量了小两月,始终拿不定主意,实在舍不得嫂子,孩子们也需要伯父管教。这般冒然进京,怕有不妥当之处。我们娘几个现下都靠着公中的银钱生活,颂儿虽袭了他父亲的爵位,一年到头不过百十两银钱,也是不顶用地。到了京城怕花销大,到时候嚼用不开。”

    李氏说道:“到底是为了孩子们地前程,听着舅老爷的意思,这也算是个法子。我这边能拿什么主意?想来就是老爷,也不会拦着。嚼用这块,弟妹不必担心,虽说祖上地产业都变卖得差不离,但儿名下还有两、三处庄子呢!”

    兆佳氏忙道:“那怎么好?京城的庄子,我也晓得,那是老太太留的,另外两处也是御赐的、幌子阿哥赠的。我们这一大家子,未能为公里赚银钱,吃着哥哥嫂子的不说,还要去吃侄儿、媳妇的吗?我可没那个面皮,臊也臊死了!若是真进京了,等没嚼用时,来求嫂子就是。”

    李氏听着兆佳氏这话,想着二房没个产业,在一块儿过还行,进京后却是有些不便。

    仔细想了想后,她说道:“要是弟妹真要上京城府里住去,我便同老爷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重新在京城置办点有进项的产业,正好供你们娘几个在那边花销嚼用,省的使钱不方便。只是,公中银钱,前两年才还了亏空,如今未必有多少富裕的。不过也不怕,实在不行,我那边还有些私房,先买两处小庄子。”

    兆佳氏听着感动,红了眼圈,用帕子试了泪道:“虽晓得嫂子疼我,也不敢这般劳烦,若是公中银钱紧,我这边还有颂儿他们几个的婚娶银子呢。老太太留下的两万两都在我这边收着。反正他们几个还需守孝,一时半会儿也使不上这个钱,若是大哥嫂子允我们进京,用这笔银钱先置办下产业也是好的。只是这样的话,等到他们哥儿几个成亲时,少不得要央求大哥大嫂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绥靖

    背叛总是来得那么快,结局又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如意。

    刘国泰望着龟蒙寨聚义厅里横七竖八的尸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手足冰凉,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中间堆萎着一个壮汉的身子,身上足足中了几十支箭,死状极惨,正是龟蒙寨的老大秦八甲。

    明明前些日子在绿营军中,商议的还是诱附近的几处山匪到龟蒙寨来,一起招抚,若有反抗者,则格杀勿论。这样的话,既能斩首,充作军功;又能投诚,算是有了晋身之路。

    同样不解的,还有随同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的曹。是啊,怎么没见到中间有“招抚”这步,直接便安排弓箭手齐射了?等他听到消息,与李雄一同来此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

    满屋的血腥气熏得人难受,曹隐隐地生出些怒意来。

    虽说“剿匪”本是绿营之事,但这毕竟是沂州地界,况且当李雄布置刘国泰做内应时,他就是跟前。当初确实说的是要先“招安”,而后对那些顽固不灵、拒绝招安的进行剿杀。

    登州总兵李雄,得意洋洋在站在龟蒙寨的聚义厅上,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对随同前来的曹道:“曹额驸,这次绥靖地方很是多多依仗额驸了!只是让匪首跑了一个,竟未能得全功,算是憾事!”话中,带着一丝得意:“不过,周遭几处匪寨的头目都在这里。也算是收益颇丰!”

    话间,又有人来报,道是其余匪类护着妇孺在后山与官兵对峙,请李雄示下。

    李雄面上狰狞一笑,摆摆手道:“杀!叫这些悍匪见识见识什么是天威!咱们大清绿营的儿郎,难道是没卵子地山货不成?”

    曹微微皱眉。庄先生之前已经说过,若是登州总兵李雄来剿匪。那少不得要大开杀戒。因前些年李雄初到山东时,便因这沂蒙山匪吃过大亏,因剿匪失利有从二品副将降到从三品游击,去年才托了关系熬上总兵来。

    地上这些。既是各寨子头目。被冤杀的应不多,毕竟各县报上来的历年的各种劫掠案子不可胜数。只是外头那些家眷妇孺,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雄用人命充军功。

    “李军门,且慢!”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缓缓问道:“这是何意,为何本官茫茫然啊?”

    总兵虽然是正二品,比曹地正四品道台高出许多,但是和硕额驸是等同武一品的官阶,这样算下来。又是曹身份高些。

    李雄是庄亲王府地门人,除了前些年剿匪折了跟头外,这两年仕途破顺,去年进京陛见了两回。曹虽说身份比他高些,他心里真没瞧得起。但是面上却不好得罪。

    李雄笑着回道:“回额驸的话。这些匪类,向来彪悍。若是不乘其不意,怎能斩首近百?怕是他们早就溜回山里了!”

    曹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的刘全泰,轻声道:“莫非是本官记错了,上面的旨意不是抚,竟是剿不成?李军门地意思,可是要来个鸡犬不留,真是好大一份功劳,不晓得万岁爷对这份万寿贺礼满意不满意?”

    李雄闻言一禀,康熙向来以“仁孝”治国,不管他这边功劳多大,一顶“嗜杀”地帽子扣下来,前程便没指望了。更不要说今年甲子万寿,正是朝野颂歌之时。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再瞧着曹时,眼中多了打量。

    曹正望着中间浑身箭只最多的那个,对愣在旁边的刘国泰问道:“那个是谁?莫非就是秦八甲?”

    刘国泰被曹的声音骇了一跳,再望向他与李雄时,眼里已经竟是恐慌,生硬地点点头。林雷

    秦八甲一死,扳指的线索怕是又断了。刘国泰已经交代过,他与张老三两个都是沂州本地人,只有秦八甲与其几个护卫心腹是外来的。秦八甲尸首附近那几个,像是竭力护着他而亡的,想来就是那几个心腹。

    来请示的兵丁还在等李雄地示下,想着外头的游击大人还等着,面色就露了一丝急色。

    曹终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李雄自己个琢磨是否该大开杀戒,便道:“既然还有顽匪在后山,那军门与本官过去瞧瞧!”

    李雄原本以为曹凭着守道的身份,掺和进剿匪之事来,是为了抢功劳罢了。虽然打心里腻烦,但是也晓得就算他不来分功劳,也有其他人来。

    有个和硕额驸在这里顶着,证实功劳是实打实的,往京城再使些银钱,他的品级备不住要再升一升。

    如今,太平盛世,斩首百余就是份了不得地功劳。

    李雄想了想,便也不再贪心,对曹说:“既然额驸吩咐,那咱们便过去看看。万岁爷最是仁慈,就算对这些无知匪类,亦是天恩浩荡地。况且今年又是甲子万寿,正是天下万民之喜。”

    后山洼地,官兵已经将打剩下的山匪团团围住。老幼妇孺在里,青壮男子在外,手里拿着棍棒刀枪与官兵对峙。

    围三缺一,目地不过是为了将这些人引到这里罢了。中间地势低,官兵们拿着弓箭围个正着,就等着上头令下,便剿杀立功。

    两个带队的游击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在去催,便见李雄与曹带人过来,忙上前见礼:“标下见了军门,见过曹额驸!”

    李雄只是看着曹,并不开口说话,心中却是拿定主意。就算是要“抚”,这个功劳也要自己占大头才好,可不能让曹抢了先去,那样的话实在没意思。不过,还要将他推到台前,这样有过错也有大头担着。

    曹不是傻子。怎么会允许他摘干净自己,对李雄道:“李军门。这是要……”说到这里,却是沉吟未语。

    李雄“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自然是要抚的,要不如何能彰显万岁爷他老人家地仁心。”说到这里。指了指随着过来的刘国泰。吩咐道:“你,你小子,赶紧给爷喊话,要命的赶紧放下棍棒过来,否则……哼哼……”

    刘国泰听了,如蒙大赦,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看来这条性命算是保住。因此,立时擦了把额头冷汗。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乡亲,咱们聚众于此,本已于国法不合,现下,朝廷恩典。允咱们出山。做回良民,如此功德。怎不使我等感激涕零!快放了棍棒,带着儿孙出来……”

    话未说完,就听一个青壮怒道:“原来是刘老二是你这个王八蛋卖了兄弟求富贵!怨不得这些个绿营官狗熟门熟路的,你这丧尽天良的,小心老天有眼……”

    旁边还有两个青壮,也要开口大骂,就见两支快箭射来,一支奔喉咙,一支奔胸口,将方才骂话地那人穿了个正着。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立时身亡。

    原来有些喧嚣的人群寂静无比,半晌没有人吭声。

    李雄黑着脸,喝问道:“哪个混犊子手欠?还不快给本镇滚出来!”

    却是两个把总,手里提溜着弓,低着头过来。一个身材高大些,一个身材略低,都是二十多岁地年纪。

    李雄喝道:“拖下去,给这两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二十鞭子开开眼。”

    两个把总面上甚是惊慌,望着李雄身后的那个游击。他们是早得了这游击的命令,对方要是有人出头,便立时射杀。目地不过是为了引起冲突,好不被“抚”字束住,谋取更多地功劳罢了,如今怎么是“不懂规矩”了?

    有个把总想要开口问询,被那游击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他心里想着,不过是二十鞭子罢了,军门又是向来待下亲厚的,在众人面前打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但是军中打罚都是去铠甲的,这一鞭子一鞭子下来,却是实打实的肉疼,纵然是两个青壮汉子,亦不禁大叫出声。霎时间,满场就听到他们两个的叫唤。

    曹不晓得李雄这般做作的用意,只是往人群里看着,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除了边上几十个是青壮外,其他多是妇孺。望向官兵的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与说不出地怨恨。

    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这些所谓的匪类,与山脚下那些百姓有何不同?起先也不过是安分百姓罢了,因各种各样的缘故逃到山里来,真正罪大恶极的有几个?

    转瞬间,一顿鞭子已经挨完,那两个把总又被人架到李雄面前来。

    李雄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孬种,你们还有面皮叫唤!这些算轻的,下次再犯,按军法行事。”

    两人不得已,又忍了痛谢过军门开恩,心里却是把传话给他们地那个游击骂了又骂。

    李雄等两人谢完恩,方抬了抬胳膊,指了指他们两个道:“本镇记得你们两个,标里地神射手……”说到这里,指了指个子高的那个,说道:“你叫鲁……鲁武!”又指了指矮个子那个:“你叫史辽!本镇没认错吧?”

    那两个把总没想到军门竟然记得自己地名字,都满脸感激,说不出话来。

    李雄笑道:“你们两个是一个村的,猎户出身,是也不是?”

    鲁武与史辽抱拳回道:“标下本是登州猎户,军门所言正是!”李雄点了点头,对旁边跟着的几个武官道:“罚完了,当赏,方才那个算在他们斩首薄上,另外,再赏二十两银子!”说话间,使了个颜色。

    那人是他的亲信,自然晓得他的用意。拿了两锭巴掌大地银元宝,送到鲁武与史辽面前。

    鲁武与史辽两个做梦似的,神情浑浑噩噩的,捧着银子也不省得谢恩。

    曹却似有些了悟,看了看李雄,这算是个人物呢。

    只见李雄上前两步。朗声道:“圣主临朝,天下太平。怎容尔等聚啸深山,贻害地方?今,天恩浩荡,圣主宽仁。愿施恩尔等。实是幸甚!除了本镇李雄,今日尚有东兖守道曹大人在此,尔等愿为民者,发回文书,原籍安置;愿意博前程、谋富贵者,可入本镇军中!”

    虽说被世道逼得没活路进山为匪的这些百姓,对官府中人都没甚好印象,但是曹因去年平抑粮价的缘故,民望颇高。他们偶尔下山。也有所耳闻,晓得是位好官。

    对那位满脸正气的“李军门”,通过方才地一罚一赏,也使得大家少了些许敌意。

    就见洼地中有个青壮出列,犹犹豫豫地问道:“俺也是猎户呢。能吃兵饭不能?”

    李雄很是干脆的点点头:“那时自然!想混兵饭容易。能不能升官发财却是要瞧真本事!”

    除了有几个死了手足兄弟地,说什么也不肯投降。被射杀外,其他的青壮都放下了武器。又有人为了功劳,指了指人群中的两个女子与其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禀告官老爷们,她们是大奶奶、三奶奶……”说到这里,才忘记了要改口:“不对,是秦老大地婆子与张老三地婆子,那两个小的,是张老三的小崽子!”

    被指为“秦老大婆子”的年轻女子立时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家冤枉啊,奴家冤枉!两位官老爷,奴家本为良家妇,前年冬天与丈夫回娘家,途中被山匪瞧见,丈夫被杀了不说,奴家亦被被强抢上山,与仇人为妻。虽然不能守贞,心中羞愧无比,若不是为了报夫仇,也不会苟活至今。”接着,又说了今日她使了力,在吃食酒菜中做了手脚,协助官府剿匪。

    这番梨花带雨,却哭得李雄心都痒痒了,心下思量着,怨不得这秦老大要杀人夺妻,这般姿色的妇人,岂是寻常人有福气享的?

    曹却听着这妇人提到的被劫掠的经过有些耳熟,前年冬天,不正是邱老汉儿子被害、媳妇失踪的时候吗?他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面上却不带半分凄色,想来对秦老大这个土匪丈夫确是无情。于是,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听曹开口,李雄却是有些不乐意,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是瞧着这小娘子了?

    这跪在地上哭诉地女子就是田秀秀,虽然今儿这般官兵来势汹汹,一上来便射杀了不少人,叫人瞧了怕得慌。但是瞧着刘国泰安然无恙,眼前这两位官老爷又都是一身正气的模样,便也心下稍安,轻启樱唇,开口回道:“奴家邱田氏,本为邻县赵家庄人,四年前嫁与南山乡八里庄邱家为媳,亡夫名叫邱大宝。”

    这话却是对上了,曹想起还在苦等结案的邱老汉,心下叹息一声。

    李雄见曹不在应声,问道:“额驸,这邱田氏当如何处置?”

    曹回道:“若是这女子身份不假,那涉及道台府一桩案子。去年本官初上任时,曾接过一邱姓老者的状纸,言道其子被害、其媳被掠,倒是与她说的相合。若是军门这边没有其他安排,本官想带这女子到蒙阴县城与邱老汉对质,亦好了结此案。”

    李雄笑着说:“既是这般,那本镇自是无话,额驸尽请安排就是。”

    李雄刚说了这话,就见他身后地游击低声回道:“军门,根据先前地消息,这秦老大还有个儿子呢!”

    李雄听了,收了笑,看着田氏道:“匪首秦八甲之子何在?还不快如实说来!”

    田氏吓得浑身一激灵,流着泪小声说道:“让张老三抱走了!”说到这里,泪流的越发厉害,却是真心疼了。十月怀胎,母子天伦,却不晓得此生能不能再次得见。

    刘国泰正奇怪为何田氏没抱着孩子,现下才晓得缘故,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不禁开始暗暗向诸天神佛祷告,保佑张老三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过,也是庆幸不已,要是儿子还在这里,被当成秦八甲地骨肉,怕是难逃一死。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京

    剿匪自二月十五开始,三月初一结束,为时半月,期间剿抚匪寨四座,斩首悍匪两百余人,招抚匪丁四百余,妇孺老弱三百余人。

    这是沂蒙山数十年来首次剿匪大捷,李雄将要带着兵丁北上济南府庆功。曹却没有同往,因为得了音讯,曹寅夫妇上京贺寿,已经到了沂州。

    在蒙阴县衙,据邱老汉辨认,那位田氏却是老汉的儿子。当晓得儿子是为了媳妇毙命时,老人家差点没背过气去,对这田氏亦是口出恶寒。不过,到底是朴实乡民,待晓得媳妇已经助官府“剿匪”为儿子报了血仇,气也就消了大半,领了官府的一些剿匪赏银,一道回家去了。

    案子了结,曹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一路快马加鞭,当天下午回到沂州。

    父子去年八月相别,也有半年了。看着曹寅顶着花白头发站在厅上,笑吟吟地等着自己时,曹险些落下泪来,快着上前两步,施礼道:“父亲!”

    曹寅亲手扶起曹,仔细地打量了,最后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问道:“可都好利索了?既是你旧疾之处,且不可轻忽,省的留下病症!”

    曹点点头:“嗯,尽好了,父亲无需挂怀,本就是小伤罢了!”

    庄先生原是陪着曹寅在这边说话的,见父子相会,正想着要不要暂且回避,就见父子两个齐齐地望向自己个儿,眼中都是问询之意。

    他捋了捋胡子。好生为难,这要是实话实说,累得曹寅担心;若是现编瞎话,这方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曹瞧着庄先生的表情,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立时转了话题,对庄先生道:“先生。衙门里那个蒙阴邱老汉地案子结了,其媳妇正是被山匪给劫去。”

    庄先生笑着点点头。这些消息前些日子往来的书信中早就提过,如今说来不过是转移曹寅的注意力罢了。

    果不其然,就听曹寅问道:“什么案子?为何越级告到这边衙门?”

    越级接状纸,也算是官场忌讳。

    虽然曹素日行事算是稳妥。但是曹寅心中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儿子年纪甚轻,又没有做过地方官。地方虽不如京城人事倾轧的那么严重,但是其中上下往来亦有些“规矩”是要守的,否则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就像去年春日的烧锅之事,虽然明面上看着太平无事,但是其中不晓得树下几个敌人。否则,也不会有这次地惊马之变。

    想到这些,曹寅望向儿子的目光带了几分关切。他已经是年近花甲,膝下只有这一子。父子之情倒比头些年要看得重些。曹请父亲与庄先生坐了,而后将邱老汉地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曹寅细细听了,见儿子处理得还算妥当,又指点了两句。林雷才算是放下心来。

    庄先生见他们父子还有话要谈。便起身先告退,往自己院子去了。

    厅上只剩下父子二人。曹问道:“母亲在内宅吗?父亲见了天佑没有?”

    曹寅点点头,笑道:“你母亲同你媳妇说话呢,天佑不错,是个好孩子。”

    曹想起一事来,开口问道:“父亲,天佑的大名可是有了?”

    曹寅闻言一怔,随后摆摆手,说:“这个不着急起,进学前定了便是。”

    曹听了,不禁心下生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五、六岁见驾后有的大名,莫非父亲对起名这块是弱项?不是不着急起,而是想不起合适的?是跟着族谱,与曹延孝、曹延威兄弟范个“延”字,还是如历史上曹雪芹那般,只取一个单字?

    不过,就算是父亲给天佑起个大名叫“”,曹也不会像过去那些忐忑。曹家地顶梁柱还在,曹家正一点点避免原来地历史轨道。

    曹与初瑜现下住的就是内宅正房,如今曹寅夫妇来了,断没有让父母住偏房侧院的道理。幸好先下东屋这边都空着,曹他们小两口只住了西暖阁,倒也不用现腾房。

    因早就得了二老要来的消息,东屋的行李铺盖、物什器皿都换了簇新的。

    李氏坐在东屋炕上,抱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小家伙半岁大了,变得有些爱动,老是伸着小胳膊晃来晃去的,什么东西都抓。

    初瑜领着五儿,坐在炕边,陪着说话。李氏瞧了瞧笑眯眯的五儿,赞道:“这点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胎子,长得比她几个姐姐都俊呢!”

    五儿周岁虽才二岁半,虚岁却是四岁了,也那个听出好话赖话来,晓得得是赞自己好,便笑着往初瑜怀里靠。

    初瑜笑着摸了摸五儿的头,说道:“瞧母亲说得,瞧着姐姐与三妹妹,想来儿时也都是不逊于五儿地。”

    李氏摇摇头,道:“她们这一辈的姊妹五个,前边的四个虽然长得还算好些,但是眉目之间都有些像你们的爷爷,稍显刚毅。男儿家还没什么,女儿家这般,性子太要强了些,往后指不定要吃这块儿的亏。瞧着五儿却是同她四个姐姐都不同,眉目更肖似其母,看着柔顺些。”

    初瑜听了这话,想想自己地几个大姑小姑,除了四儿还小,见得次数少,还看不出什么,其他三位性子不同,但是却都有些倔强,正如婆婆所言。

    东院地田氏,西院的韩路两位师母、怜秋姊妹两个听说李氏来了,都过来给她请安。

    田氏所出地双胞胎半月前百日,早落地的那个。如今虽比不上天佑大,但也胖嘟嘟地,看着健壮得很;晚落地的那个,则比哥哥瘦小些,不过这几个月一直好药调理,看着也同寻常孩子差不离。

    李氏去年过来住过。与众人都是熟识的,笑吟吟地将众人让了坐。说了会子家常话。又叫绣鹭给田氏与怜秋补了孩子们的百日礼与抓周礼。

    话间,紫晶过来请示,厨房席面已经备好,在哪里摆席为老爷太太接风洗尘。

    初瑜不好自专。请婆婆做主。李氏笑着说:“没有外人,你瞧着安排就是!”

    初瑜请田氏等人陪着婆婆说话,自己随紫晶出去布置席面去了。还是如除夕那般,摆在正房这边。堂上一桌,屋里一桌,只是人数不如除夕多,而后使人往前院请曹父子等人。

    曹延孝与曹延威两兄弟辈分低,没有与堂祖同席的道理,便安排在外堂把盏执壶。虽说曹寅父子孝中忌酒。但也是那个意思。庄先生与韩师爷、路师爷作陪,魏黑并不在内。虽然在曹面前自在些,但是他向来以仆从自居的,自然不肯逾礼。

    里面这桌,几位来请安地奶奶、太太、姨娘都留了。陪着李氏吃席。由初瑜带着紫晶摆碗布菜。

    虽然李氏叫初瑜同坐,但是毕竟有规矩在。初瑜岂是不懂事的?自然是执意侍候婆婆用饭了。

    这次上京,曹李两家是同往地,乘了几艘大船,行的水路。进了沂州境内,因曹寅夫妇要来接儿子、媳妇,方分开。

    虽然还有大半月才道万寿节,但是水路行程慢些,顶多要再逗留一两日,便要往运河去,曹家的坐船还在那边驻留。

    且不说曹寅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李煦与李鼎父子,正站一路北上的船头闲话。

    虽然也是父子同往京城,但是终究不如曹家体面。早先朝廷地邸报上,进京贺寿地外臣名单中,并未见曹,李煦只做寻常。

    毕竟曹年岁轻,外放又刚一年,在地方也没听说有什么建树。虽说是一路守道,但是如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哪里有什么功劳好得的?

    然,到江宁与曹家汇合,晓得曹也是在奉旨进京贺寿外臣之列,李煦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站在船头,瞧着夕阳笼罩的运河,水波荡漾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瑟之意。李煦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病的实不是时候!”

    虽然只有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李鼎略一思索,便晓得父子的意思。

    虽说这两年,因与前两江总督噶礼的关系,使得李煦受了康熙申斥,但是康熙最念旧情,逢年节对李煦之母文氏老太君的赏赐依旧丰厚。

    虽说文老太君在宫里当差地时间不若孙老太君年头那么久,但是毕竟做过康熙保姆,又是当初的老人中唯一在世的一个,年逾八旬,在康熙面前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难道曹家能靠儿子,自己家却只能靠老祖母吗?李鼎心下不服,开口问道:“父亲,既是曹家已经抬旗,江宁织造理应由内务府安排人接任,为何曹家姑丈还在任上?”

    李煦摇了摇头,回道:“没这么简单。当年曹家太老爷南下,带着人修建了织造衙门。江宁织造不仅是江宁织造,江宁织造府也是曹府,是曹家祖孙三代生活之地。万岁爷最是要颜面的,待老臣本就优容;更不要说曹家前几年那出举家还债地戏码,使得万岁爷心里熨帖,自然越发恩厚。现下想想,为父却是糊涂了,名利之心日盛,忘记了万岁爷早先地脾气!”

    李鼎这次进京,同几年前的曹一样,也是要进是侍卫处地当差的,听到父亲说到万岁爷的脾气,心下很是好奇,问道:“父亲,不是说君心难测吗?难道,万岁爷还有什么喜好与禁忌是父亲晓得的?”

    问完话,李鼎便晓得缘故了。万岁爷除去天子之尊,也不过是个老人罢了,并不比寻常人多只眼睛或者多只耳朵。自己早年也是陛见过的,只是因当时气氛庄严肃穆,他又不像现下这般胆大,都是低头磕头请安,对皇帝的印象只是恍惚记得罢了。

    父亲在万岁爷身边当过差,晓得些其脾气秉性也不算稀罕事。

    李煦说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京中,与万岁爷得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只觉得万岁爷越发威严,君臣相处,言谈虽是随和,但再也不见早年的亲近,只是让人心生惶恐。

    为父亦生出惊慌之心,为了家族前程,未雨绸缪。却忘记了万岁爷的脾气,最是不耐烦别人有贪欲的。

    你越是想要求什么,他就算本想要给你的,也要收了回去;反之,亦然。

    你曹家姑丈这两年云淡风轻,鲜少在官场往来应和,有淡出江南政局之心。怕是他心里巴不得卸了这织造职务,回京养老或是到曹任上含饴弄孙。

    他是这般,曹亦是如此,在京城时便是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几个至亲与没有势力的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其他权贵,都是半点不沾的。

    不知他们父子是有意如此,还是性格使然,却也未必能如愿。

    忠心既是表过了,剩下的自然是万岁爷的荣宠,怎么会允他们父子这般冷清下去?为了保全曹家财物,不使其受搬家劳损,使你姑姑、姑丈有养老之地,怕是万岁爷不会让内务府往江宁安排人了。”

    “求而不得啊!”李鼎沉吟着:“只是不知,曹家姑父是如父亲般,忘记了万岁爷的脾气,还是反其道而行之?”啊,没事点点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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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重生于康熙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于康熙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