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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六章 恶言(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兆佳氏心里想到这一句,底气就有些足了。她瞅着静惠,重重地“咳”了一声。

    静惠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一边,听到兆佳氏的咳声,才抬起头来,问道:“太太可是嗓子紧,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兆佳氏听了,不由有些着恼,皱了眉道:“请什么太医,我又没有什么毛病,不过是换季的缘故罢了,待会你叫厨房那边炖碗燕窝送来就好。”

    静惠应了,兆佳氏心里则开始琢磨怎么说将紫兰给曹颂为妾的事儿。

    对于这个大儿媳妇,兆佳氏虽说心里不喜欢,但也存了几分顾忌,不敢太过随意。

    当年就算她那般的性子,在婆婆孙老太君面前也没少受委屈。就算她将丈夫治得死死的,老太君一句话,自己也不能拦翡翠进门。

    对于婆婆,她心里也曾腹诽不已。

    虽说照看了皇帝十来年,到底还是奴才,真当自己是尊贵的老夫人了?

    腹诽虽腹诽,对于老太君在曹家说一不二的地位,兆佳氏是打心里羡慕。

    这府里的好物什,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老太君都是头一份。

    闲着没事,哄哄孙子,同丫头们讲讲古话,这样的日子多舒心享福。

    在西府住的别扭,住的不痛快的,最主要的原因也是这个。

    那就是李氏不在时,当家人是侄儿媳妇,她这个婶子说不上话;李氏进京后,就更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半辈子都是自在惯的,加上多年媳妇熬成婆。兆佳氏自是想摆摆婆婆的谱儿。

    偏生两个媳妇,静惠这边,虽说不怎么会来事儿。但是言行恭敬,也使得她挑不出错处来。如慧则是亲侄女,身子又不爽利,这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为难?

    这谁家地媳妇,不是得贤惠的?就算是富察家,也不能干涉女婿收屋里人吧?

    兆佳氏想到此处。撇了撇嘴。就想要将紫云的事说了。

    她尚未开口,就听到静惠道:“太太。刚才弟妹使人回说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请人来瞧瞧?还有添香姑娘,身边用不用拨人照看?”

    听静惠提到这个,兆佳氏不由地有些悬心。

    如慧虽说性子活泼,比静惠可人疼。毕竟身子不好,要是晓得丈夫地通房丫鬟有了身子,一时想不开,气病了的话也不稀奇。

    想到这里,兆佳氏也暂时顾不得别的,立时将手中的烟袋锅子撂下,下了炕,道:“添香那边,拨个妥当的媳妇子跟着。我先去瞧瞧如慧去。对了。让厨房那边炖两碗燕窝,你弟妹身子不好呢。”

    吩咐完。兆佳氏便没有再耽搁,匆匆忙地出了屋子。紫兰捧了她的大衣服跟上,毕竟二月春寒,也轻忽不得。

    绿菊则是没有跟过去,而是进前将兆佳氏的烟袋锅子收了。

    看到静惠望着兆佳氏地背影发怔,绿菊地心里颇为怪异。太太对二***不满,瞒过别人,但是在身边地两个丫头面前却是毫无掩饰。

    昔日,还在伯爵府时,就算大奶奶贵为郡主格格,太太的毛病也没少挑。就是面对面的时候,冷话酸话也都讲过的。

    二奶奶进门两个月,却跟个木头人似的。虽说少了热乎气,但是。礼数周全,言行规矩,使得人挑不出丁点儿错处来。

    说起来,她现下代太太管家,问一问添香身边添不添下人,也并不唐突。只是,这位平素谨言慎行地二奶奶不晓得,这个时候提这个,是给三奶奶添堵,往后妯娌间……

    绿菊只觉得心里诧异不已,再望向静惠的时候,已经是多了几分疑惑。

    静惠也好像是察觉出绿菊看她,转过头来。

    绿菊不禁有些慌乱,挤出几分笑,道:“二奶奶,您吃茶不吃?”

    静惠的脸上露出抹浅笑,摇了摇头,道:“我还要往厨房去,今儿就不劳烦你了。”

    绿菊的面上陪着笑,心里却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二奶奶是个伶俐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木讷。

    怨不得二爷会亲自求来,同鲁莽的二爷比起来,二***这番沉稳劲实是没得说。

    说话间,静惠已经带着丫鬟离开屋子。

    她的心里,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同时心下有些好奇,不晓得婆婆想把紫兰、绿菊中地哪位塞到丈夫房里?

    紫兰性子温柔,绿菊端庄稳重,说起来,都是好姑娘。

    但是,哪个女人是不酸地?

    静惠想起出嫁前,在姨母给自己言传身授的做媳妇地经验,心中既是感激,也觉得凄凉。

    她是父母早丧的孤儿,也是羡慕有阿玛额娘的孩子。早先在她心中,是立定主意要将婆婆当成亲生母亲般恭敬与依恋。

    姨母伊尔根觉罗氏听了,却是苦口婆心地劝她熄了这个念头。

    这婆媳是天敌,相处之道,全在手段与制衡,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既要面上做的好,让人都挑不出错处来;又要不软不硬的,省得受到婆婆辖制。

    在女人心中,这儿子可是占分量。这辛苦拉扯二十来年的母亲,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儿子送到其他女人手中?

    自然要万分挑剔,百般刁难,总想着让媳妇抹不开脸,这婆婆心里才舒坦。

    当媳妇的,就要心中有数,要晓得婆媳之间同亲戚之间一样,都是“远了香,近了臭”。

    这距离近了,虽说亲密些。但是事儿也多了;还不若不远不近的,彼此还能客气些。

    静惠是长媳,又没有分家。在一个府里住着,在“远”既不是说她同婆婆两处的远近,而是说平素神态之间。

    这有开口骂儿孙的,却鲜少有骂“客人”的。

    就算是做了人家媳妇,要守媳妇地规矩,也不可一味地委屈自己个儿,那样只会使得婆家人对你失了尊重。往后日子越发难熬。

    自打开始。就要将自己当娇客。该守的规矩要守,该淡着的地方还要淡着。

    这样。既在人前落了好,又能自在随心些,少受些闲气。

    姨母还说了,这婆婆要是想往各房安插丫鬟,能推地就推了。实不能的,也不能说收就收。

    是使人教教规矩也好,还是“喜事成双”在安排个屋里人也罢,总要让人晓得,谁才是正房奶奶,省得那些贱婢失了规矩,淘气起来……

    静惠想到这些,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的性子恬静,本不是这种勾心斗角之人。只是晓得婆婆却是看不上自己。丈夫夹在中间不容易。所以她不愿因自己的缘故,使得丈夫难受。

    想要改善自己的处境。却是谁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咬牙硬挺了。

    当年,要不是自己一味软弱,伯母会欺负自己至此么?祖母会恼怒么?董鄂家的横祸还会有么?

    静惠的脸上慢慢地现出痛苦神色,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感觉痛苦地不只是静惠,还有同样为新妇地如慧。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愤怒。

    她坐在炕边,手中的帕子攥得死死地。

    进门就有个通房丫头在眼跟前放着,不是羞辱是什么?她却是只是忍了,谁让她身子不好,往后在子嗣许是艰难。

    她要是闹起来,别说婆婆姑妈不偏着她,就是她额娘也只会说她不懂事。

    即便如此,她也是早早地就同曹硕说了“约法三章”:

    通房就是通房,开了脸搁在屋里也是丫头,甭指望想要添个“姨奶奶”;之前的不说了,往后却不许随意亲近,想要女人了,到底有个正经老婆在眼前摆着;就算她身子不便宜的时候,通房侍候也行,三年之内却不能要孩子。

    曹硕过了年才十七,三年后才二十。她虽说早年身子不好,这些年始终在调理,保不齐就渐好了。既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就算有满心的不情愿也只有忍了。她没有别地指望,就是想生个一儿半女的,省得自己孤零零一个,可怜得紧。

    这一个多月的功夫过去,刚进门时的怒意与不满都压在心底,如今她也是比照着妯娌静惠,学着怎么做媳妇。

    就是同丈夫曹硕之间,也因奶娘三番五次的规劝,使得她收敛了性子,相处之间比过去强上许多。

    一切的委屈,一切的隐忍,不就是不想找不痛快,想要过得舒心些么?

    哈哈,如今是舒心了,舒了谁的心?

    婆婆要添长孙,丈夫要添长子,添香也不会再猫避鼠似的缩在屋里,自己却成了大笑话?

    如慧喃喃自语,脸色刷白,身子已经是无法遏制地抖起来。

    陶嬷嬷见她不对,怕她伤了身子,忙劝道:“姑娘且宽心,到底身子要紧。没人笑话姑娘,大户人家,长子是庶出,这也不算什么。不管是谁肚子里出来地,不都是姑娘地儿子?姑娘看开些吧,看开些!”

    如慧听了,冷笑两声,咬牙切齿道:“狗屁儿子,一块臭肉罢了,谁稀罕?我宁愿曹老三断子绝孙,成了绝户,也不想当这便宜娘!”

    陶嬷嬷听她说的这般狠绝,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要继续相劝,就听到门外有人道:“谁断子绝孙,谁成了绝户?我怎么没听真切。”

    却是兆佳氏到了,因心疼侄女,她拦住了想要通告地丫鬟,直接进了上房。

    没想到刚进屋子,就听到如慧在里屋的咒骂声。饶是兆佳氏再疼这个侄女,也亲不过自己的儿子去。

    这“断子绝孙”、“绝户”的话,说得可有些过了。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母。对于自己的次子,兆佳氏是晓得他的秉性的。

    虽说曹硕年岁不大,但是脾气好,懂事,晓得体恤人。是个孝顺儿子,听话的弟弟,有担当的哥哥。

    现下想想,嫁给老三,也算是如慧的福气。要不然,如当初所想,嫁给了老二的话,就曹颂那驴脾气,两人还不晓得要怎么闹腾。

    这么好的丈夫,如慧还不晓得惜福,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就算因丫头有了身子恼怒,也不敢口不择言地说到丈夫身上。还“曹老三”,这像话吗?但凡平素对丈夫有丝毫尊重,也不会这般放肆。

    平日的懂事与乖巧都是在她面前装的么?私下里,这般跋扈地辖制着丈夫?

    越寻思,兆佳氏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

    娶个媳妇回来,是服侍儿子的,又不是娶的姑奶奶,这进门多久,就敢如此不守规矩?

    见兆佳氏进来,陶嬷嬷已经是捂了嘴巴,心里急得不行,想着该如何为如慧辩解。

    如慧从炕沿上起身,满脸通红,不晓得说什么好。她也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听到婆婆的动静,要说不慌,那是假的。

    见兆佳氏耷拉着脸,嘴角衔着冷笑,再也没有半点平素的慈爱,如慧咬了咬嘴唇,方才的羞惭已经被无限地委屈取代……

第五百二十七章 恶言(下)

    不过是话说得好听罢了,要是真疼她这个侄女,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许曹硕收用了添香?

    如慧扬起下巴,不怒反笑,挑了挑眉毛,高声道:“太太没听真切么?那我就再说一遍,我宁愿曹老三断子绝孙,成了绝户,也不当这便宜娘!”说到最后,话音里已是毫不掩饰地憎恶。

    兆佳氏活了这么大,向来都是她张狂的,何曾见过别人的无礼?

    因打小生母去的早,父兄宠溺得紧,兆佳氏的性子甚是娇纵。

    后来虽说有了继母,但对方也不敢跟她端母亲的架子,只是哄着敬着,家里的大事小情,也要同她商量着来。

    嫁了包衣人家出身的小芝麻官丈夫,兆佳氏心里是不忿的。但是好在丈夫脾气好,性子温吞吞的,什么都听她的。

    待以后,到了江宁,见识了婆家的排场,晓得婆家的日子不比京里那些空壳子权贵差,兆佳氏只当自己熬出了头。

    就是孙太君看不上她,要家法什么的,兆佳氏已是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是老太太偏心,压着她这个小儿媳妇,给大儿媳妇撑腰罢了。

    再说,老太君最重规矩,言行之中有板有眼,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儿,实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就算兆佳氏心中不忿,也不过是吧唧吧唧嘴,腹诽几句罢了。

    上面虽说有长房嫂子,但是李氏大家出身,又是好脾气的。兆佳氏同她相处二十来年,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更不要说是口出恶言。

    因这个。兆佳氏私下里没少编排李氏,觉得她待下太慈,当不起当家太太的身份。

    对了郡主出身的侄媳妇儿。虽说分家前与兆佳氏有些口角,但是到底守着礼,面上还算过得去。

    这婆婆当了两个月,兆佳氏心里还很是不足,觉得没有老太君当年的气派。

    谁承想,这宠侄女还宠出孽。

    心疼侄女,担心她的身子。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地照看着。就算是条狗,也该养熟了。偏生是这个没心没肺地。这连做媳妇的规矩都不守,在婆婆面前这般猖獗无礼。

    兆佳氏七分的懊悔加上三分地失望,化做十分恼怒,坐在炕上,喝道:“闭嘴。浑说什么?都是你额娘纵得你,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好好的闺女给娇惯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出身的模样,也不怕丢了兆佳家的颜面?看来往后你也当学学规矩……”

    说话间,兆佳氏尽是痛心与懊悔。不过落到如慧耳中,却是另外一个味道。

    兆佳氏要是说别的,如慧见她恼了,许是就偃旗息鼓。毕竟打小都晓得。要恭顺长辈。少顶嘴什么的。就算是心里着恼,发作出一句也就舒坦多了。

    却是说起她额娘地不是。这叫她做女儿地,如何能忍?生她养她,为了她操碎了心,难道还要因她的缘故,受到编排与轻蔑么?

    如慧只觉得怒不可赦,难道是自己想要嫁进曹家地么?是谁稀罕不成?

    之前,也有人往侍郎府提亲,满洲大户、二品侍郎家的嫡女,还会愁嫁不成?

    还不是兆佳氏使人放出风声,道是姑表早已联姻,使得媒人打了退堂鼓。

    到了如慧发病,不好再许亲时,她又假惺惺地念着亲戚情分,施舍般的结亲,却是长子变次子,背信弃义。

    偏生她父母心疼她,怕她去别人家做媳妇辛苦,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父亲那边论起,自己的额娘是嫂子,兆佳氏是小姑,却是每次过去都摆着姑***架子,没有半分恭敬;从自己这边说起,额娘是亲家母,贵客中地贵客,哪里就轮到她来编排?

    兆佳氏没有留意到如慧的不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这做人家媳妇儿的,男人就是天,要敬着高高的。就算老三比你小,也是你的男人,说话间要恭敬着,这才是当人家媳妇儿的规矩……”“哼!”如慧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直响,再也忍不住,冷冷地说道:“规矩,你们曹家,真真是好规矩,使得我大开眼界啊。我额娘小门小户,我阿玛偏房侧支,我们府里怎么会有你们的好规矩?这偷丫鬟,不就是你们家的规矩么?哼,哼,东跨院的那位姨娘,我们厢房地那位,都是你们家地规矩!还有老四、老五,偷个丫头做什么,娶个丫头做正房,说不定正合了太太的意……”

    兆佳氏巴拉巴拉地,说得口干舌燥,原是指望自己个侄女能懂点事儿,没想到又招她这番话出来。更过分的是,她不只说自己的丈夫,连带着大伯子、小叔子都说上,而且说得甚是恶毒。

    兆佳氏气得站起身来,身子一趔趄,好悬没有跌倒。幸好后边是炕沿,支撑着没有跌倒。

    如慧说话之间,想起寄养在长房名下的曹颐。

    对于姑姑家的这点私隐,如慧也影影绰绰地听母亲念叨过一遭,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嫁到曹家,才晓得了七七八八。

    曹颐生母就是丫鬟,看来这曹家偷丫鬟的“规矩”,还是颇有历史渊源,也算是父子相承。

    这可不是正印证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样的人家讲“规矩”,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慧不禁笑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兆佳氏的脸色越发黑得怕人,扶着炕沿道:“你这是在笑话哪个?”

    如慧只觉得胸口的阴郁一扫而空,自己清清白白一个人,同这般守“规矩”的婆家计较什么?

    左右有自己的嫁妆,好吃好喝好生养着,将身子骨养的好好地。何必生那用不着的气。

    狗屁男人,谁还稀罕了,管他偷丫头。还是养私孩子。养好了身子,大不了休了丈夫,回娘家,寻个好汉子走道。

    这满洲女儿,再嫁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谁还学着那些南蛮子,惦记着赚个牌坊么?

    如慧地性子本就同寻常女子不同。不是那多愁善感的主儿。向来大大咧咧的,带着几分直爽。

    她既是心里寻思开了。方才的怒气也都散了大半。

    只是自己嫁了一遭人,受些委屈,权当是自己个儿长了见识,万没有连累额娘跟着一块被编排的道理。

    看着兆佳氏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如慧灿烂一笑。道:“哪里是笑话?从爷们的规矩,想起这曹家女人地规矩,这不是佩服太太么,给媳妇们树了个好规矩,现成地例,照着去做,准没有错就是了。”

    兆佳氏却是有些听糊涂了,这是在夸自己个儿?

    这孩子,方才还冷言冷语、满脸恶毒。怎么转眼功夫又笑得花似的、小嘴儿跟抹了蜜一般?

    是晓得害怕了?兆佳氏地神情柔和些。撇撇嘴,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自是比你们年轻人做事周全些。”

    如慧用帕子捂了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笑道:“可不是么,还是太太懂得规矩,行事果决啊。这有了身子的丫头,生出小子来,要分一份家产;生出闺女来,还得预备一份嫁妆。看来还是太太的法子好,直接使人伢子卖了去,小子也好,闺女也好,都便宜旁人家去吧……”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媳妇还想要再掂量掂量,省地万一这往后闺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国公夫人、将军妇人什么的,我这便宜的娘,想当再当不上,该怎么着?”

    屋子里一片静寂,就是年老经事儿的陶嬷嬷也没有想到如慧会提起这一出来。

    曹颐的身世,在曹家虽说不是秘密,但顾及兆佳氏的颜面,从来没有人提起。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如慧的这几句话,如同是针尖一般,刺得兆佳氏生疼生疼的。她眼睛直直的,恼也顾不上恼,脑子里都是早些年地画面。

    虽说丈夫好色了些,怯懦了些,但是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要不然也不会接连生了曹颖他们五个。

    因路眉地缘故,夫妻两个拌过嘴儿,但是也多是床头打架床尾合。是什么时候,丈夫不爱同她说话,不再像过去那样,没事就陪她唠嗑的?

    是康熙四十九年,她断然拒绝认回曹颐地时候。

    说她舍不得一副嫁妆也好,说她怕丢面子也好,她就是不想做那便宜娘。

    却是伤了夫妻情分,她不是傻子,晓得丈夫疏远了自己。

    虽说心里也有些后悔,她却是向来要强,咬牙硬挺着。她心里寻思着,过两年事情淡了,丈夫不惦记了,就好了。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至于为了个庶女,就闹得不得安生。

    两人少年结发,生儿育女,过了半辈子,都是自己当家,害得丈夫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哪个女人不愿小鸟依人似的,被丈夫怜惜,谁爱摆出河东狮的模样,背后被人嚼舌头?

    不过是晓得男人花心,为了护住这个家罢了。

    兆佳氏还惦记着,等往后夫妻俩儿上了岁数,儿孙满堂时,自己也要“柔顺”,将丈夫服侍得舒舒服服,去了丈夫“惧内”的帽子。

    虽说他没有抱怨过,但是兆佳氏却晓得为了自己的缘故,丈夫在外头也受了不少奚落。

    没想到,夫妻两个尚未和解,想要做的事儿都没做,便是天人永隔。

    满心的筹划,都成了泡影;痛到骨子里的悔恨,却是抹也抹不去。

    要是自己当年没有拒绝认下曹颐,丈夫还会做下心病么?还会不顾妻儿,舍了自己的性命,将救命药让给庶女么?

    多少年来,一直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到了今儿兆佳氏却是无法再骗自己个儿。

    她只觉得嗓子眼腥咸,眼前一阵阵发黑。黑暗里,曹荃站在那里,手中牵着路眉,冷冷地瞪了兆佳氏一样。

    兆佳氏慢慢地阖上眼,喃喃道:“你到底是怨我……”话音未落,却是见她伸出手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紫兰见她身子已经打晃儿,忙上前道:“太太……”

    陶嬷嬷见兆佳氏脸色雪白,没了血色,手指缝中红殷殷的,涌出来的,不是血是什么?

    如慧故意说的那般刻薄,就是恼兆佳氏说她额娘不好,成心要气气她。

    还以为她要暴跳如雷,没想到她却像老了十多岁似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叫人不落忍。

    “太太,我们姑娘年岁小,不懂事,您别恼……”陶嬷嬷见如慧只晓得傻站着,只好迎着头皮替她赔情。

    兆佳氏却恍若未闻,直直地往门口走去。

    紫兰见了,忙跟过去挑帘子。见了两个主子针尖对麦芒,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闹成这个地步,这两人都没有台阶下啊?

    她扶着帘子,还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扑通”一声。

    她顺着声音望去,却是唬得魂儿也没了。

    兆佳氏脸朝下,直直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当、卓越、淘宝都有。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家教(上)

    西单牌楼,太仆寺衙门。

    曹这几日,就关注一个消息,那就是福建巡抚觉罗满保年前上了关于“摊丁入亩”的折子。

    这可是四阿哥上台后的主要政策之一,就是靠这个政策,使得空乏的国库重新丰盈起来。

    自满清入关“跑马圈地”起,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量的失去土地的农民成了佃农,但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丁银”却丝毫没有减少。

    权贵之家,虽说大肆兼并土地,但是却用各种法子来减免丁税。

    而那些失地农民,辛苦劳作下,要交纳比例甚高的地租,还要负担丁银与劳役。

    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份,层层盘剥下来,能勉强果腹已是不错。要是遇到旱涝荒年,庄稼收成不好,种出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的。

    除了卖儿卖女,或者卖身为奴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康熙五十年下的恩旨,“盛世添丁,永不加赋”,使得康熙五十一年以后出生的丁,彻底地摆脱了“人头税”的盘压。

    其中的好处,却是要等十多年后,才能显现。

    按制,凡男子自十六至六十岁称丁,男丁除了要交纳丁银外,还要负担地方上的劳役。

    那些现在就仍需要交纳丁银的百姓,只能祈祷着老天爷开眼。要不然的话,指不定一场大涝或者大旱下来,一家人就要天人永隔。

    就算侥幸能活命,也多是背井离乡,沦为仆役。

    雍正为何身后骂名无数,直到数百年后,还有人质疑他继位的合法性。还有无数文人口诛笔伐,将他说成是“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诛忠、好谄、任佞”的暴君。

    原因就是这个,“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减轻了百姓负担。一定程度地遏制了土地兼并,并且丰盈了国库,却是严重地损害了权贵地主阶级的利益。

    说起来。雍正这皇帝当得也没有滋味儿,忙活了十多年,累死累活的。却是半点不落好。

    前面是好大喜功的“千古一帝”爹,后边有个风流败家的“十全老人”儿子,他这个承上启下的“老黄牛”却是只落下个骂名。想要粉饰太平,也没有仕林捧场。

    想到这些。曹不由地唏嘘,同时心里琢磨着,这个觉罗满保,会不会是四阿哥的人。

    就算现在不是,既是四阿哥登基后。能将“摊丁入亩”地政策推行天下,那想来对这个觉罗满保也当另眼相待吧。

    待晓得了康熙已经驳了觉罗满保的折子,认为“地丁之名,各省一样;若摊丁入地,则省各异,日后必致更改”。

    曹只有叹息的,康熙做了五十多年地皇帝,不会不晓得土地兼并与国库空乏两者之间的关系。但不晓得是他好名,还是怕变革引起动荡。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锐利。

    中午小憩时。曹想起自己头晌地怅然,不由地有些好笑。

    之前刚想到鸦片。这会又想起“摊丁入亩”来,难道自己还想博个能臣的美名不成?

    他是想尽绵薄之力,寻思个法子解决鸦片的危害,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世。对于其他地,他却是没有心思去掺和。

    有史以来的各种社会变革,都有激烈地争斗在里面,可以说都是用血来铺道地。

    对于那些勇于改革开拓的人,曹甚是敬佩,但是却没有兴趣将自己个儿架到烈火上烤。

    唐执玉除了忙着衙门的事儿,还忙着两个堂弟的应试。他两个堂弟都是举人功名,要参加今春的会试。

    说起这两个堂弟来,唐执玉满脸荣光地样子,赞个不停。不是说这个学问好,就是说那个侍母孝顺、人品方正。

    曹看在眼里,想起去年送曹硕与曹项下场的情景。

    曹硕如今在朝阳门内新鲜胡同的正白旗官学读书,学习翻译与满文,为考取中书笔帖式做准备;曹项则就读于国子监,三年期满后,就有资格直接参加下一科会试。就算考不上进士,只要曹项在国子监内部考核中为“上等”,也可以被选为官,步入仕途。

    曹刚来这个世上时,曹硕还是刚学舌的稚子,曹项还是个没落地的胎儿,一转眼竟是这么大了。

    曹忍不住仔细瞅了两眼唐执玉,要是自己当年不是从一个孩子做起,而是接着上辈子的岁数,那应当同唐执玉差不了几岁。

    唐执玉见曹瞅他,笑着止了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夸自家堂弟。

    曹看着唐执玉已经洗得泛白的官服,心里只有敬佩的。

    为了照看寡婶与堂弟们,唐执玉日子过的甚是清苦。家中下人,除了一看门地老苍头,只有跟他到衙门侍奉地小厮。

    一应家务,都是由他妻子带着女儿亲自料理。

    堂堂的正四品京官,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京中独一份了。

    因这个,伊都立私下还同曹念叨过几次,骂唐执玉是大傻子。他那两个堂弟,虽说还没有成家,但是都二十来岁,还都是举人功名。

    不管是到哪里坐馆,还不能混点银钱花,奉养老母与自家兄弟?却都是书呆子,半点人情世故不懂,只晓得埋头读书。一家老小,全由唐执玉奉养。

    除了供着读书,毕竟堂弟们年龄也大了,加上有了功名,也有人愿意上门攀亲。唐执玉挑正经书香人家,又给两位堂弟张罗着,订了亲事。如今,正苦哈哈地预备聘礼。

    这却是唐执玉地家事,外人也不好多嘴,曹不过听听便罢了。

    唐执玉虽说住了口,但是心思还在即将到来的会试上,喃喃自语道:“算算日子。这考官应指派下来了,却不晓得今科是哪位大人……”

    唐执玉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笑道:“唐大人不晓得。本官却是晓得。工部尚书王顼龄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谦两位大人为正主考,蔡升元与王之枢两位内阁学士为副主考。初六万岁爷在行在发的圣旨,昨儿到的礼部。今儿起几位大人就开始闭门谢客了。”

    “两位王大人主考……”唐执玉闻言,点了点头,已经开始琢磨。

    他自己就是在科举考试中千军万马冲出来的。自然晓得主考官的性情与爱好的不同,所偏取的举子也是不同地。

    有的考官性子沉稳。就不喜欢太轻佻的文章;有地考官开明,对于些刻板的解题就没有兴趣。这其中的学问多了,那点也不好轻忽。

    他关注着主考官,曹却是听到“蔡升元”时,心中一动。

    这个蔡升元。康熙四十四年曾为江苏乡试主考官,是顾纳地座师。顾纳进京,就是他主动相邀。不仅如此,他还将幼女许给顾纳为妻,师生又成翁婿,也算成就一番佳话。

    曹寅因这个缘故,对蔡升元甚是敬重。

    顾纳虽说出身江南望族,毕竟族人已经凋零,没有父兄可以依靠。也没有薄产。蔡升元却不以富贵取人。实是令人佩服。

    来人正是伊都立,同唐执玉说完。还等着他一声“谢”,好调侃他两句,没想到他又为堂弟们筹划上了。

    伊都立无力地拍了拍脑门,转过头来对曹道:“大人,令尊同淳王爷都在礼部,大人的消息怎还不如下官?”

    曹听了,心里不禁有些羞愧。

    虽说他与曹寅父子两个每天也说上几句话,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问问父亲衙门如何什么的。

    伊都立见曹没言语,看出他神色不自在,心中了悟。

    这父子之间,天敌一般。

    当爹地,没有几个瞧着儿子顺眼的。甭管做儿子地多用功、多上进,也别指望从父亲嘴里得一声赞。

    不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就是同那有出息的孩子比,瞧着那架势,就好对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滩烂泥似地。

    一来二去,这做儿子的也只能猫避鼠地躲着自己个儿的老子了,谁还乐意往前凑不成?

    伊都立想到这个,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下午衙门当差的功夫短,感觉眨眼就过去,曹回家的心倒是比每天迫切。

    都是被唐执玉那副“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得意给刺激了,他心里也开始惦记着是不是该好生教育教育府里的那几个小萝卜头。

    其中,天佑与左成、左住兄弟四岁,恒生三岁。妞妞那边,不用他操心,庄先生早就教闺女练大字了。

    虽说按照时下的规矩,三、四岁的孩子启蒙还早,但是也不好再放养似地。

    曹不指望孩子们往后去走科举地独木桥,但是也不愿他们成为没有半点用处的纨绔。

    想到这里,曹骑在马背上地身板不由直了直。嗯,很有做父亲长辈的直觉。

    回到府里,进了内宅,曹按照往常一般,先往兰院请安。

    曹寅与李氏却是都不在,父亲不再还罢了,从衙门晚归也是有的,母亲怎么会出去串门子?

    曹心里奇怪,问这边的丫鬟道:“太太什么时候出去的?可说了往哪儿去?”

    那丫鬟回道:“东府二奶奶打发人来请太太的,像是有急事儿,大奶奶也跟着过去了。”

    曹听了,心里仍是糊涂。

    虽说曹颂随扈,不在京里,但东府还有兆佳氏在,怎么轮到静惠说话?

    他出了兰院,却是有些不放心。不会是兆佳氏趁着曹颂不在,想要发作静惠吧?

    要是那样的话,实是令人无语。

    曹不由有些意兴阑珊,转身想要往梧桐苑先换了衣裳,却是被人唤住。

    从二门处,气喘吁吁地跑来的,是喜彩。

    喜彩带着几分喘息道:“额驸,格格陪着太太在东府,想着额驸差不多落衙,让婢子回来请额驸过去。”

    难道不是那府内宅的事儿,怎么还想起叫他过去?

    曹问道:“到底什么事儿,这般劳师动众的,这都到了饭食了,还不叫人回来?”

    喜彩听他发问,像是受到惊吓般,不由地一哆嗦,小声道:“二太太摔了,情况不大好。”

    曹没有留意到喜彩的异常,点点头,转身往二门去。

    喜彩使劲地摇摇头,将身上的寒意消了,口中嘟囔着“不怕,不怕”,快走几步,跟上曹。

    刚出府,便碰到刚到家的曹寅,曹见过父亲,将兆佳氏的事儿说了。

    “摔了?”曹寅听了,对儿子摆摆手,道:“既是如此,那你就过去瞧瞧,看看太医怎么说。小二不在京里,其他几个还小,你多顾着些。”

    虽说曹寅也有些不放心,但是这也没有大伯子探看弟媳妇的道理,因此便多吩咐曹两句。

    瞧着父亲有板有眼的,曹哭笑不得,难道他不吩咐这几句,自己就能袖手旁观不成?

    到了东府,曹直接随着喜彩进了内宅,去了兆佳氏的院子。

    廊下站着两个小丫鬟,穿着春衫,在门口瑟瑟发抖。见曹到了,两人忙挑了帘子。

    外堂没人,大家都聚在里屋。

    看到炕上的兆佳氏时,曹不禁吓了一大跳。

    鼻梁已经断了,塌陷进去,额上添了口子,右半拉脸都蹭花了,整张脸红肿的不成样子,看着如同鬼魅。

    最诡异的是,兆佳氏此刻并没有晕迷,而是睁着眼睛。她好像是看什么,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

第五百二十九章 家教(下)

    除了脸上的伤外,兆佳氏的手臂也因先着地而摔伤了。据太医的说辞,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卧床休养个两三个月方好。

    虽说脸上的伤看着狼狈,毕竟没有性命之犹,还不叫人担心。但是兆佳氏的神态,看着却是有些不对。

    李氏心慈,见她这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里不落忍,坐在炕边,道:“弟妹,你这是怎么了?心怀放宽些,别叫孩子们担

    兆佳氏听了李氏的话,缓缓地转过脖子,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好半晌才嘟囔道:“你是谁?”

    虽说不过几个字,却是使得屋子里众人都唬了一跳。

    李氏也是怔住了,不晓得该如何应答。

    曹与初瑜也是有些傻眼,莫非兆佳氏痰迷心窍,被气糊涂了。

    静惠的脸上则是无法掩饰地担忧,她是晓得丈夫脾气的,虽说对母亲有所抱怨,但也是孝顺之人。

    丈夫随扈,将家里托付给她,她却没有能照看好婆婆。

    婆婆摔倒的原因,别人不晓得详情,她早从紫兰处仔细问明缘由。

    任性顶撞婆婆的如慧固然有错,为了岔开婆婆要给安排屋子里的话,将婆婆支到西跨院的她也难逃其疚。

    就算无人晓得此事,无人指责于她,她又能如何自欺欺人。若不是她卖弄小聪明,如何会酿成这般大祸?

    思及此处,静惠不由地颤栗起来,眼中现出痛苦之色。

    初瑜在旁见了,轻轻地拉了静惠的手,低声安慰道:“弟妹别担心,太医不是说休养些日子就好么?”

    话虽这样说,她自己也唏嘘不已。

    虽说上了年岁,兆佳氏毕竟还是个女人。就算身上的伤处能休养好。但是塌陷下去的鼻梁可不会再好起来。

    曹硕、曹项、曹兄弟,却是神情各异。

    曹硕的心里是害怕与惊疑,打小见惯了母亲的强势,还是头一遭见到母亲这般羸弱的模样。

    虽说父母亲都是寻常人,并没有令子女引以为傲的美德,但是却是他们能依靠的人。

    丧父之痛犹在昨日,要是再成为无母孤儿。那实是让人悲痛……

    曹硕却是想也不敢想了,直觉得平素自己甚是自私无情。因畏惧母亲地唠叨,竟没有半点人子的孝心,除了必要的请安,从不在母亲这边来。

    就算晓得母亲在守寡后烟瘾越来越大。他也是在心里埋怨母亲这边的屋子味道太大,母亲的牙齿黄了,如外头的村妇。却是没有想过,多过来陪母亲说两句话,劝她少吃些烟。

    母亲摔倒的原因,虽说嫂子回答地模糊,但还晓得是在自己院子里摔的。如慧又不在这边侍候,他心里也隐隐地猜到。

    想到这个,他心中渐渐地生出怒意来,使劲地握了握拳,想要立时回院子寻妻子问过清楚。

    转过身的那刻,他的身子却僵住了。

    红着眼睛、苍白着脸站在门口的。不是方才还因“不适”休养地如慧,是哪个?

    曹项是庶子,不是兆佳氏的骨肉,倒是没有多少悲痛。只是觉得她这般狼狈,老态横生。心中多少有些可怜。

    曹平素虽是伶俐,但是因是幼子之故,行事不比哥哥们沉稳,已经是红了眼圈,强忍着不哭出来。

    李氏缓过神来,仔细瞧了兆佳氏两眼,脸上带着几分焦虑,道:“弟妹,他二婶。你。不记得我是谁?”

    兆佳氏的眼珠动了动,视线落在李氏脸上。盯了半晌,道:“是大太太啊……还不赶紧看茶……”说话间,就要挣扎着起来,却是哪里起的来。

    这挣扎之下,却是牵动了身上与脸上的伤口,她疼得吃牙咧嘴,额上亮闪闪的,都是汗。

    “弟妹,快别动,这还带着伤呢……”李氏忙按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伤?我这里怎么了,好疼……”兆佳氏地神情有些迷惑。

    李氏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心里甚是惊诧,口中却轻声应道:“弟妹不小心摔了一跤,养些日子就好了……”

    “这好好的怎么就摔了,这莫不是做梦吧……”兆佳氏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满满地阖了眼睛。

    “母亲!”曹硕的脸上失了血色,快步上前,到了炕边。

    李氏忙低声喝道:“噤声,药里有几味安神的药材,让你母亲先好生歇歇。”

    少一时,就听到兆佳氏发出均匀的鼾声。

    众人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到了外间堂屋坐下。只有如慧,红着眼睛形同惊弓之鸟,低着头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

    李氏原是要开口细问如慧两句地,但是见她这般模样,孩子似的,便皱了皱眉,不再言声。

    虽说如慧脾性不如静惠柔顺,但是毕竟大家子出身,况且兆佳氏还是她的亲姑姑,还不至于敢忤逆。

    兆佳氏是自己跌倒的,这点毋庸置疑。

    兆佳氏现下这个模样,这个时候细究如慧的过错,如慧哪里受得了?不说别地,在曹硕他们兄弟几个面前,一个“不孝”的嫌疑下来,往后她在曹家就无法立足了。

    兆佳始对这个侄女媳妇百般疼爱,不管是如何承接,还是让等她好些,让她自己个儿拿主意,省得还要落下埋怨。

    再说,虽说自己是长辈,但是毕竟如今已经分房,就算兆佳氏身子不舒坦,卧病休养,还有长媳静惠在。

    想到此处,李氏没有再看如慧,转过头,对静惠道:“小二没在家,你就多担着些。安排几个妥当的人侍候药。随时看顾些。

    李氏点点头,又瞧了瞧曹硕兄弟三人,道“你们几个也不小了,也要晓得好生孝顺母亲。打发人在学堂里请上几天假好好地侍奉。

    曹硕他们兄弟几个,都束手应了。

    李氏过来照应小半天,又惊又怕的,身子就也有些倦倦的。

    她怕孩子们担心。尽量忍耐,起身道:“我先回去,那边有两株好山参,待会儿我使人送过来,给二太太补身子吧。”说着。冲儿子、媳妇点点头,道:“走吧!”

    曹见母亲身子不稳当,忙上前扶助,初瑜扶了另一侧,三人一道出了东府。

    一家三口回到兰院,曹寅已经在等着了。

    见妻子脸色煞白,身上不稳的。曹寅不禁站起身来,目光中带了几分问询来。

    曹虽说过去的晚,但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向初瑜问了,加上如慧那没牙老虎的模样,使得他心里也晓得个七七八八。

    他还未等开口。就听“哦”地一声,李氏已经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屋子里立时乱做一团,取盆地取盆,端水的端水。收拾秽物地收拾秽物。

    房间里是酸涩地味道,李氏埋头吐了半晌,脑袋都有些撑不住,只剩下干呕了。

    曹从丫鬟手中接过清水,亲自送到母亲手中。

    李氏实在是吐不出了,身子软软地倚在炕边,带着几分歉意,对曹寅说:“这眼看就要到饭时,却因我的缘故。脏了屋子。赶紧取两把香。好生薰薰屋子。”后边这句,却是对丫鬟交代的。

    盆里与地上的秽物已经收拾干净。绣雀取了两把檀香,燃起了香炉。

    曹寅见妻子脸色惨白,有些不放心,道:“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李氏摇了摇头,道:“老爷,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反胃罢了。倒是二太太那边,还是再请个妥当的老太医过来瞧瞧方妥当。”

    听了兆佳氏地状况,曹寅不禁皱眉,莫非是痰迷心窍,魔怔了?要不就是老糊涂了,开始不记人……们都到这边侍候。如慧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过来。

    曹硕的脸色却是深沉起来,看也不看如慧,转过头来,问静惠道:“嫂子,太太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摔倒的?嫂子说许是路滑的缘故,如今雪早化了,还没有下雨,怎么就地滑了?”

    虽说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其中质疑地口气毫不掩饰。

    连带着曹项与曹两个都巴巴地望向静惠,刚才回来时,顾不得多问,他们也还不晓得详细原由。

    静惠神情不变,心里却带着几分犹豫,不晓得该不该将真相说出来。她不经意地扫了如慧一眼,如慧已经筛糠似地战栗不止,满脸满眼地恐惧。

    要是如慧不害怕,那是假的。

    要知道,兆佳氏不仅是她婆婆,还是她的亲姑姑。换做嫁的别的人家,气倒了婆婆,或许还能得到娘家庇护。要是兆佳氏有个闪失,就算她回娘家,怕是她阿玛也不能饶恕她。

    静惠心里叹了口气,道:“不过是意外罢了,太太走得急了些。”说到这里,她转向如慧,道:“弟妹,别再为其他的恼了,同我一道留在这边侍奉婆婆吧,也是咱们当媳妇的孝

    如慧听了,神情惊疑不定,看着静惠地眼中多了几分祈求。

    静惠点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道:“晓得弟妹身子不好,先忍些几天,等过两日太太情况好些再休养,可好?”如慧同抓了救命稻草般,使劲地点点头,道:“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歇的。”说话间,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

    曹硕见了,皱着眉头,还要再说什么,还没等开口,便听静惠道:“三叔,我同弟妹要侍候太太,许是暂时顾不上添香那头。瞧着邢嬷嬷是个妥当人,要不让她先过去照看可好?”说着,也望了望如慧。

    如慧脾气虽大,胆子却小,已经如惊弓之鸟。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与婆婆起争执的原因,不无埋怨地撇了曹硕一眼,点了点头。

    曹硕听了,还有几分懵懂,不解为何这个时候,嫂子还要专门安排人去照看他的丫头。

    见如慧既委屈、又怨恨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已经是怔住了……用了晚饭。说起兆佳氏,夫妻两个都有些唏嘘。虽说以前有过摩擦,毕竟是亲戚长辈,如今地这副模样也委实惨了些。

    “瞧着静惠行事有度,倒是能让人放心不少。”初瑜叹口气道。

    曹躺在炕上,手里摇着摇车,一边悠女儿睡觉,一边回道:“咱们也是做父母的,也终有老的那天。孩子们要好生教养,不能老惯着。咱们也要没事反省反省,别老了老了,做了让儿女厌弃之人。”

    初瑜点了点头,想要问问丈夫,是不是说将如慧的事儿禀告老爷太太。总不能任由她胡闹下去吧。就算不是她动手推搡的,要不是不惹恼了兆佳氏,也不会使得兆佳氏摔倒。

    虽说分了房,但是这边毕竟是长辈,对于“忤逆”地小辈没有处置不得的。

    看到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女儿,想着不管夫妻两个多真爱,天慧也有为了媳妇的时候,初瑜的心里也是揪揪着。

    再想想如慧那红肿的眼睛,初瑜终是咽下想说的话,没有多嘴……

    晚膳,过来给皇父请安,同时要请示明日的行程路线。

    才走到船仓外,就听到康熙怒不可赦的吼声:“好个狗奴才,竟敢托疾敷衍于朕,其心可诛。来人,传朕口谕,领侍卫内大臣公傅尔丹以懒惰托疾,革领侍卫内大臣职……”

    十五阿哥同十六阿哥彼此对视一眼,皆是诧异不已。

    皇阿玛好像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这傅尔丹可是他最为倚重地大臣之人……

第五百三十章 人参(上)

    李氏自幼南边生,南边长,原就不耐京里严寒。如今,正是二月天气,时节变幻之季,她的身子就有些气血两虚。

    去东府瞧兆佳氏时,李氏被兆佳氏的惨状吓到。虽说强忍着,在那边没有异样,但是回到家里,她却是呕吐不已。

    曹寅父子都要请太医,却被李氏拦下。她还以为自己见了血渍不惯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次日她的嗓子都肿了,喉咙说不出话来,恹恹地没有力气。

    请了太医来瞧,说是“风邪入侵”,需要饮食清淡,宽心静养些日子。

    李氏虽病了,但是终放不下兆佳氏那边。

    妯娌两个大半辈子,虽说有过不少不痛快,但是也有相互扶持的时候。两人同龄,皆是独女,又都是远离了娘家,嫁到曹家,身边也没有闺朋密友。

    初瑜见婆母念叨,自然少不得代其过东府探望。

    兆佳氏脸上的伤已经包上了,脸中间缠了一圈白布,看着人有些怪异。

    不过除了鼻青脸肿外,兆佳氏的精神却是不错。

    初瑜随着静惠进去时,她正半倚在炕边,拿着鼻烟壶抱怨不已。

    她鼻子上有伤,不通气,想要吃口烟,却是不能。实在没法子,她又使人寻了鼻烟壶出来,放在鼻子下,也不行。

    她把鼻烟壶往炕上一丢,变得有些焦躁,见初瑜进来,方挤出些笑模样,道:“你来了。听说大太太身子不舒坦,开了方子没有?”

    初瑜见兆佳氏同昨日完全不同,像是恢复如初,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如慧那边怕是不好混过去。

    她刚才在外头,已经向静惠仔细问过原由,晓得是因曹硕丫头怀孕之事才气得如慧口不择言。心里也生出几分同情。

    初瑜回道:“劳烦二太太惦记,我们太太已经开了方子了。太医嘱咐让静养些日子。太太却是不放心二太太呢,打发侄儿媳妇来瞧二太太。”

    兆佳氏拍了拍炕沿。笑着说道:“来这坐,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我可怪想的。”

    初瑜听了,有些迷糊,昨儿刚见。怎么就有些日子了?

    虽说不解,但是她还是顺从地坐了,微笑着说:“瞧着二太太气色好多了,谢天谢地。今早大爷去衙门前还说呢,盼着二太太早点好。省的他们几个小的不放心。”

    兆佳氏听了初瑜地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伸手抓了初瑜的胳膊,嗔怪道:“叫什么二太太,怎么这般外道?怎么不叫二婶了?”

    看着兆佳氏那嗔怪中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初瑜不由地有些愕然。

    这从“二婶”改口到“二太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兆佳氏见初瑜不应,放下她的胳膊,扭过脸去。道:“哼。你是尊贵的郡主格格,哥儿是额驸了。不待见我这寡妇婶子,也不算什么。”

    见兆佳氏像小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初瑜神情有些僵硬,实不晓得说什么好。

    看着兆佳氏地狼狈模样,初瑜心中一软,柔声道:“二婶,您好生休养。您不是最好吃杏仁酥么,侄儿媳妇刚带来了,稍后让弟妹拿给您吃。”

    兆佳氏听了,脸上添了欢喜,道:“嗯,我就爱吃这个。”说着,看了初瑜身后的静惠一眼,眼中多了些提防。

    初瑜见了,哭笑不得,难道这是怀疑静惠会偷吃杏仁酥么?

    不过,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兆佳氏脸上地笑模样已经收了,一把抓了初瑜的胳膊,却再也没有方才地亲热劲。

    “二……二婶……”初瑜有些诧异。

    兆佳氏想将另外一只胳膊也伸出来,但是因受伤的缘故,未能如愿,疼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却是顾不得疼,耷拉着脸,道:“我的鼻烟壶呢?”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初瑜的脸,带着几分愤怒,手上地力道更大了。

    初瑜的胳膊被抓得生疼,脸已经火烧火燎的。竟是被当成贼了,活了这么大,她也算是长了见识。

    羞辱感使得她血气上涌,但是女人的细心,又使得她觉得不对劲。

    静惠见婆婆精神好了,说话爽利,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片刻功夫,又将初瑜当成了小偷。

    静惠就算不是多事儿之人,也不好再沉默,上前两步,劝道:“太太,许是搁哪里忘记了,要不媳妇帮您找找。”

    兆佳氏往身边扫了眼,道:“找什么,就是没了?在……”说到这里,就往初瑜身上能搁东西的地方瞄。

    见兆佳氏这般笃定,饶是初瑜涵养再好,也有几分恼了。

    她从袖口里掏出荷包,举到兆佳氏面前,道:“既是如此,二太太就搜搜看。”

    初瑜话音未落,兆佳氏已经放下初瑜地胳膊,一把拽了荷包过去。

    荷包里是些金瓜子与银锞子,哪里有兆佳氏想要的鼻烟壶?

    她怅怅地撂下荷包,瞥了一眼初瑜,道:“谁会那么傻,将私藏的东西搁在荷包里?”说话间,眼神已经在初瑜浑身下上打量了。

    就算晓得她是丈夫的长辈,又在病中,应体恤,但是初瑜的毕竟出身皇室,骨子里也带着几分傲气。

    掏出荷包给兆佳氏,不过是半恼怒半好笑的缘故,难道还真要让人搜身表清白不成?

    初瑜从炕边站起,看着兆佳氏,实是不晓得该同她说什么。

    “鼻烟壶,我的鼻烟壶。好几百两呢!”兆佳氏的嘴里不停叨咕着,仍是一副看“贼”的模样看初瑜,道:“儿子给买地,好几百两银子呢,要不能丢了!”

    静惠见婆婆如此,心里也着急。

    这要是病中胡言乱语还罢了,看着却甚至清醒地样子。别说初瑜是郡主。就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女子,也受不了这“偷窃”地恶名。

    因记得方才是见过兆佳氏拿鼻烟壶的。所以静惠近前几步,在兆佳氏身边仔细瞅了。

    兆佳氏察觉出静惠瞅她。忙道:“瞧什么,莫不是也惦记我什么了?”说着,高声道:“来人,来人!”

    绿菊原在屋子里侍候,听到兆佳氏唤人。便上前去,低声道:“太太有何吩咐?”

    兆佳氏“咳”了一声,道:“将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盒都装箱上锁,省的有人惦记。”

    绿菊心里暗叫糟糕,却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去了。

    初瑜之前虽愤怒着。但是见兆佳氏对静惠也如此防备,却是纳罕不已。静惠满脸通红,却仍是坚持着将炕上地地方都看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兆佳氏的褥子边发现露出个鼻烟壶地嘴儿,

    静惠指了指那块儿,低声说道:“太太要找的鼻烟壶,就是那个么?”

    兆佳氏顺着静惠所指地望过去,从褥子边取了鼻烟壶,不由地喜笑颜开。

    却是看也不看初瑜与静惠两个。自己拿着鼻烟壶摆弄起来。

    初瑜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二太太好生养着,侄儿媳妇先回去了。”

    兆佳氏抬起头来。神色甚是漠然,“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摆弄鼻烟壶去了。

    静惠送初瑜出了屋子,带着几分愧疚道:“嫂子别往心上去,我们太太……这是病着的缘故……”

    初瑜止了脚步,思量了一回,对静惠道:“虽说口齿利索,也能认人了,但是看着还是不大好,还是再请太医过来一趟给瞧瞧吧。不管什么病,拖久了总是不好。”

    静惠点了点头,道:“嗯,这就打发人去请。”

    自打曹颂随扈后,兆佳氏让静惠立规矩的时候就多了。静惠不愿出差池,早起晚睡,熬得下巴尖尖的。

    这两天又是接连变故,更是熬心熬神,使得她不禁露出疲态来。

    初瑜见了,不禁有些心疼,开口劝道:“你也别太逞强,累了就歇歇,同三……寻几个妥帖的下人轮班也是好地。”

    她原是想说同“三弟妹”换班,想着如慧哪里像是能侍候人的,便改了口。

    静惠听出初瑜话中之意,没有心思贪功,实话实说道:“昨儿是三弟妹同我轮班儿值夜,她是下半拉,天亮后才回去歇……

    曹家发生的“偷窃案”不过是场误会,今天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人参案”却是真地。

    这一上午,曹就听人提及好几遭,心中也不禁生出好奇之

    到了中午歇的时候,有伊都立这个消息灵通人士,曹才算是晓得个七七八八。

    自打满清入关后,东北就被划为龙兴之地,重兵把手,禁止官民随便出入。除了内务府直供给宫里的渔猎山珍药材外,禁止私人进行以上活动。

    虽然说得体面,其实不过是满人担心坐不稳中原的江山,给自己留的退路罢了。

    虽说朝廷也禁令,但是架不住银子的诱惑,去东北偷采人参的人屡禁不绝。年年都要抓的,但今年抓的这个却是不同,竟是个大头。

    一次出手地“贼赃”,就是三十石人参。

    这个数目,如何能不令人咋舌,而且“贼赃”中转站还是盛京。因此朝廷甚是重视,刑部两位尚书、四位侍郎会审此案。

    伊都力边讲边吧唧嘴,看来想起那三十石人参,也甚是眼热。

    曹笑着听了,心里算着一笔账,这三十石人参,不是三斤、五斤地,而是数千斤。

    曹虽说不晓得一辆马车的运载能力到底是多少,但是想想这个时候地路况,加上车轱辘都是木头制的,七八百斤也就到头了。

    饶是如此,也得好几辆马车,这么装了禁品的马车如何能通过层层关卡,从宁古塔或者吉林乌拉运到盛京?

    敢做这种买卖的,自是跑不了别人,就是京里的那些个满洲权贵,旁的人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便利。

    想到此处,曹不由感叹。

    不晓得这不是不是满清封山的效果,这野生人参能有这么大的产量,搁在后世的话,得值多少银子。

    接下来,伊都立说说出的消息,却是让曹笑不出来了。

    这“卖家”至今还没现身,买家却是已经让刑部逮个正着。

    这中间接手的江忠安与吕军翰都是江南宁国府人士,一个在京经商,一个定居苏州,即是以贩卖人参为业。

    要是寻常两个商贾,怎么会如此自在出入东北禁地?

    不晓得是那家权贵府上的家奴,替主子出面料理罢了。

    只是既然吕军翰定居苏州,怕是同李家脱不了干系。毕竟,李家在苏州地界经营多年,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但是也差不多可。

    要是那边牵着李家的话,曹心下一动,低声问伊都立道:“是那位财神爷的买卖?”

    伊都立不由诧异,忙问道:“大人也听说了?”

    曹笑了两声,没有应答,心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到让曹、李两家不搅和在一起,怎么那么难。李煦那个老狐狸,大张旗鼓地送了十来车年货,就是给人看到啊……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人参(下)

    晓得了“人参案”后,曹原还担心李家涉及太深,牵连到曹家,回去同父亲与庄先生两人讲了。

    两人的反应,却是大出曹意外。

    先不说偷采人参的是什么人,东北驻扎重兵,封山封林,并不像关里这样道路纵横、交通便宜,而是层层关卡。

    能在东北贩运,要是没有宁古塔将军、吉林将军、奉天将军等人的庇护,那这几千斤人参是怎么运出来的?

    东北人参的采摘与贩卖,本就是归内务府管辖,得到的银钱是要入内库的。

    这就是为什么御笔亲批要严查的缘故,这是相当于从皇帝口袋里掏银子,实是胆大妄为。

    有胆子、有能耐去东北“偷采人参”的,岂是寻常人家?

    只是敢如此做的,也绝对不会是一家两家,要不然早就有人眼红爆了出来。毕竟从“偷采”到“贩运”这其中牵扯的多了,谁有那个本事只手遮天?

    去东北“偷采人参”,是不少王府贝勒府贴补家用的法子之一,说起来并不稀奇。

    曹听了,实是无语。

    既是众所周之的事儿,那康熙还闹这一出做什么?

    还是刑部六位堂官齐审,难道他是想借由子发作宗亲王爷?要不就是想通过这个法子,断了“八爷党”的财源根?同样不解的,还有九阿哥。

    这不过两天功夫,他却是真有些上火了。心里也有些忐忑。这次在盛京被收缴的这三十石人参,正是他指示亲信太监何玉柱弄地。

    不想却是中了暗算,人参运到盛京后,就出了状况。

    幸好何玉柱精灵,没有被逮住,脱身回到京城。要不然的话。还能有他的好?

    “偷采人参”搁在别人身上是从重判处,落到皇子阿哥身上,虽不能说是死刑,但是这贝子的爵位怕也要保不住。

    革爵倒不怕,过两年事情消了,重新再封也不算难事。

    他生母宜妃是后宫说的上话的人,还有个同母兄长是被皇太后抚养大地和硕亲王。内援外援都有,不会落成十三阿哥那般的闲散宗室。

    怕只怕,还会影响到八阿哥这边。

    虽说现下八阿哥遭了呵斥,又停了银米。门庭冷落,敢直接登门的人少了,但是私下里观风的也不在少数。

    都是伤筋不动骨的处置,废太子还有“复立”的时候,八阿哥这停了银米算什么?

    要是九阿哥也受了惩处,并且断了财源,那意义就不一样。

    怕是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见了“八爷党”地几位阿哥接连受挫,也要再仔细掂量掂量。九阿哥不耐烦这番朝野关系。满心思都在捞钱上。

    不过,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人精一般,想来喜欢揣测人心,自然也就知道眼下自己实在背不得这个罪名。

    想到此处。他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唤人预备轿子。

    他走到庭院,尚未出府,便见十四阿哥大踏步地走进来。

    见了九阿哥,十四阿哥上前两步见过,笑着问道:“九哥这是要出去?那弟弟来得倒是不巧了。”

    九阿哥见他满面春光地模样,“嘿嘿”笑了两声,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十四弟是大忙人啊。这怎么想起来瞧哥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说着,还转过头往西边瞅瞅。

    最近一些日子。兵部那边正忙着归化城的驻军换防,十四阿哥已经忙了好些日子,所以九阿哥这么说。

    十四阿哥笑了两声,面上隐隐地露出几分得意来。

    九阿哥只觉得甚是刺眼,想到被停了银米、在府里“养病”的八阿哥,心里对十四阿哥地戒备越深。

    不管心里如何,九阿哥面上却是不显,笑了两声,将他请到客厅说话。

    宾主落座,使人上了茶。

    九阿哥想起“毙鹰事件”,心里不由地一激灵。他忙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失态,心里却是狐疑不已。

    这从东北运人参,并不是一年两年了。

    这些年来,都没有出过差池,偏偏如今八阿哥那边正走背字,这就出了纰漏。

    要是没有人捅出来,就刑部那几个老货,敢插手此事?

    能熬到侍郎尚书这个位置,都是老油子,有几个糊涂人。

    越想越疑,九阿哥瞄向十四阿哥的眼神就有些阴冷,莫不是老十四使坏?

    随即又觉得不能,十四阿哥虽说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是他序齿排行在这里,除了喜欢同兵部那些粗人高谈阔论外,其他的才能并不显。

    就算心里惦记那个位置,单凭十四阿哥一人之力,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八阿哥再有贤名,还得借助九阿哥的财力与十阿哥的势。

    就算十四阿哥能阴八阿哥,不过是想取而代之罢了,完全没有断了九阿哥财路的必要。

    十四阿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又止住了。

    两人都不吭声,在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古怪。

    九阿哥已是去了猜疑之人,带着几分笑意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十四弟,今儿过寻哥哥,可是要帮衬帮衬哥哥?”

    十四阿哥摆摆手,道:“九哥尽说笑,这不是折杀弟弟了。是这么回事儿,老三过几天生辰,虽说懒得应酬。但是总要走一遭。该预备什么礼,兄弟这边却是没有章程,还要问问九哥这边地安排。”

    九阿哥闻言,使劲地往地上吐了口涂抹,道:“这个老三,不晓得是得了哪个的指点。开始玩这套兄友弟恭了。每个府地礼都不拉,他倒是不心疼银子。”说到这里,却是不由地心中一动。

    说起这采人参来,三阿哥那边也是大户。

    不只如此,就是自己这边的买卖,也有两个铁帽子王府的份子。自己倒是有些惊弓之鸟了,这事儿就算自己不操心。也有人操心地。

    毕竟闹出来,谁也不干净,皇阿玛就算再心疼钱,还能因几株人参。将京里的王爷贝勒都罚了?

    闹到最后,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推出个倒霉蛋顶缸,圆了朝廷的颜面罢了。

    想到此处,九阿哥地心里就踏实了。

    还是那句老话,就算有人拿八阿哥开刀,也未必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想到这里,九阿哥琢磨着。明儿是不是进宫给额娘请安。有母妃在宫里做后盾,他的日子才能这样悠哉啊。

    听九阿哥提到三阿哥的“兄友弟恭”,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老大圈了,老二废了。老三怕是将自己个儿当长子了。这立长立贤……八哥现下是这么个状况,自然老三要得意了。”

    九阿哥摇摇头,道:“就凭他那德行,也不怕撒泡尿好生照照。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是挂着名编了几年的书,就真当自己是经世之才了。皇阿哥要是能立他,那才是奇了怪了……”

    十四阿哥笑着听了,心里同九阿哥一般。也是瞧不起又酸又腐的三阿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轻蔑来。

    兄弟两个又聊了两句,十四阿哥就起身告辞。

    九阿哥倒是比之前显得亲近。亲自将十四阿哥送到府外。看到十四阿哥骑着马带着随从渐行渐远,九阿哥不由地皱眉,摸了摸下巴道:“这老十四,到底是为何而来?”

    十四阿哥地性子,高兴不高兴地,都爱摆在脸上,并不像能藏住事儿的人。九阿哥不由有些困惑,这老十四是演戏演得好,还是自己疑错了他?

    九阿哥想了想,还是叫了个心腹管事,指了指十四阿哥地方向,低声吩咐道:“你骑个快马,跟过去瞧瞧,看是直接回宫,还是去别的府邸。”

    那管事应声去了,九阿哥思量了一回,改变了主意,没有去八阿哥府……骑在马背上地十四阿哥,却是笑意全消,脸上挂霜了一般。

    来九阿哥府,完全是习惯使然。兄弟之间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每逢遇到点儿什么事儿,基本上都要问问九阿哥的意见。

    不过,他也晓得,有些话却不是现下就能对九阿哥说的。

    虽说八阿哥失势,但是瞧着九阿哥的意思,并不像已经死心的模样。所以,他犹豫过后,还是将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想着自己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十四阿哥不由地一阵浮躁,喃喃道:“曹啊,曹家!”

    到了路口,他勒住马缰,没有回宫,而是去了西城。

    少一时,十四阿哥一行到了石驸马大街,在平郡王府前下马。

    他前些年也是这边府里的常客,管事们都是认得地,忙一边使人往里报,一边将十四阿哥迎到前厅……

    曹去兰院看过母亲,陪着母亲说说话,确定她却是无大碍,才算是放下心来。

    回到梧桐苑后,曹想想康熙这皇帝当得也甚是可怜。

    就算是晓得皇家的东西被“偷”了,最后怕也要选“法不责众”,毕竟做了一辈子“仁君”,要是拿宗亲开刀的话,这后世还不晓得怎么评判。也是如此,就算晓得是权贵们的手笔,却也只能忍了。

    曹叹了口气,倒是真有些期待日子早些过,见识见识雍正的“抄家”手段了。

    康熙地“仁”,是对八旗权贵与朝野官员的。使得国库空乏,贪官横行。遇到些灾荒年,连救济粮食、救济银子都没有。

    与其这样的人,还不若像雍正那样的“爆”。

    “火耗归公”、“养廉银”这两项政策,虽说不能杜绝贪污,但是也起了一定的限制作用。

    想到这个,曹心中对四阿哥的畏惧就减了几分。

    初瑜见曹叹气,以为他担心李氏的身子,宽慰道:“额驸放心,太医说了,无碍的,不过是换季的缘故。”

    曹点了点头,想起兆佳氏那边,也问了几句。

    初瑜将白天地情形都江了,曹听了,心里不由地纳罕。瞧这兆佳氏地症状,怎么这样耳熟?

    这时,就听初瑜又道:“广东那边的洋货到了,已经使人收到库房。说这是往咱们府送地,铺子里的货,走的是水运,要再迟些日子到。”

    曹听了,心中一动,好像四阿哥那边,对洋货也有些兴趣的样子。

    想到此处,他对初瑜道:“从其中先挑些好的来,预备着给雍亲王府那边送过去。”

    初瑜却是有些不解,道:“这送得是什么礼?要预备哪方面的?”

    离四阿哥生辰还有大半年,离端午节也还有好几个月,却是自己有些急了。曹笑着拍了拍脑门,对初瑜道:“不着急送,预备下,过些日子再送也使得。”

    初瑜应了,笑道:“对了,差点忘记同额驸说,打南边送货来的,是位女子,听说是郑管事的亲妹子。看着说话行事,确实像个见过世面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瑞雪

    曹府,前侧院,郑虎住处。

    曹上次见郑瑞雪的时候,还是在康熙四十九年,这一晃已是五、六年未见。

    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身上穿着八成新的纳绸褂子,头发盘了发髻,褪去少年的青涩,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见到曹的那刻,她身子已经矮了下去,道:“见过公子。”

    虽说早在康熙四十九年曹就使人消了郑家兄妹的奴籍,但是她仍是保持着旧日称呼。

    曹脑子里闪现出当年江宁城外破庙里与郑家兄妹初次相见的情形,这一晃已经整十年。

    除了郑瑞雪,在郑虎处的还有郑瑞雪的丈夫王全泰。看到曹进来,他也是起身上前见礼,道:“曹爷!”

    曹伸手扶了王全泰,又冲郑瑞雪点点头,随后向郑虎道:“既是你妹子同妹婿到了,为何不使人告诉我一声?”

    郑虎憨笑两声,道:“小的也没想到他们这就到了,还以为要到三月里。”

    说话间,众人都坐了。

    郑瑞雪既是给曹见过礼,便没有在厅上久留,去里屋跟她嫂子曹氏说话去了。

    王全泰却不算生人,他是日照王家的偏支,家主王鲁生的堂侄。他体格健硕,在安东卫所当差多年,前几年去的广州。

    曹道:“你们多咱从广州回来的,这次是从日照过来?你叔叔可还好,两三年不见他,甚是想得慌。”

    王全泰笑着回道:“去年冬月到的日照,原想直接上京来着,家里的老娘念叨想看看媳妇,便先回日照了。叔叔那边添喜事了,婶子有了身子。再过两月就要临盆。叔叔膝下只有一男一女,这次就盼着再添个儿子。每天高兴的什么似的,气的菁菁妹子不行不行的。埋怨她爹重男轻女,使得叔叔又是见天地赔罪。叔叔晓得俺上京,也念叨着曹爷,预备了不少物什,给奶奶同小爷、姑娘们耍。”

    虽说与王鲁生拢共没见过几次,但是曹对于那个山东汉子的印象甚好。

    听说他家中有喜事儿,曹也是高兴。道:“不管是弄璋弄瓦。都是要贺的,只望你叔叔能如愿以偿。”

    曹随口说着,王全泰却是有几分不自在。

    刚才随着郑瑞雪给曹见礼,倒是没什么。这提起他地堂叔来,他才想起曹是同他叔叔平辈论交的。

    要是从他叔叔那边论起来,莫不是他要叫曹一声叔叔?

    想着自己三十来岁,曹才二十出头,王全泰不由地咽了咽吐沫。到底身份不同,还是别攀这个世交了。就这样叫着吧。王全泰早先是六品武官,当年称病弃官的原因,还是因帮曹出面整治沂州烧锅的缘故。

    想到此处。曹思量了一回,道:“早年还是因在下的缘故,累得王兄丢了前程,实是使在下羞愧不安。不知王兄可有心出山,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王全泰听了,忙摆摆手,道:“哎呦,曹爷。俺可当不起这个称呼。俺叔叔晓得了要踹的,还是直接叫俺名字就好。当官也就那回事儿。不过是多个顶戴罢了,俺早就歇了这个心思。如今既来京城,全凭曹爷安排,给俺口饭吃就行。”

    说到这里,这个勇武的高壮汉子面上现出丝不自在来,为了掩饰这个,他“呵呵”地笑了两声。

    王全泰是王家子弟,虽说娶地媳妇同曹家有些干系,但是也不至于随妻子投奔到曹家,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全泰少年失父,家中有个老娘,家里有几顷地。虽是长子,但是早年他便进卫所当差,老娘由兄弟奉养。

    兄弟两个感情还算是深厚,后来王全泰因未婚妻病故地耽搁了亲事,他兄弟倒是比他成亲早。

    在卫所时,王全泰每年能拿到了俸禄有限,不过数十两,但是除了留下些零花,多是交由他老娘收着。

    去广州这几年,因为他是料理王氏家族生意,每年都有分红,这收入的银钱就甚是可观。

    一年三、四百两,三年下来,已是有一千多两。

    王氏族规森严,王全泰对于酒色上面都不留心,也没什么开销,这些银子就都使人捎回日照。

    他兄弟用这笔银子置地买铺子,倒是整治出一番像模像样的家业,日子过得比过去富裕。

    郑虎前年去日照,说王全泰家境一般,那是因为他见的多是曹家、魏信家这样的大户。

    像王家那种有几顷地、几间铺面的小地主,实不入郑虎的眼,就是他自己,也是几万的身价。

    王全泰是个实在人,自是没有想太多,毕竟那边是自己个儿的亲兄弟。

    在广州待着,虽说长见识,也赚银子,但是水土不服,饮食不调,也不是那么好待地。王全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带着未过门的妻子回日照完婚。

    他想着还是在老家定居,奉养老母,也算是尽了孝心。

    这给他兄弟去了信后,那边的回信就诡异起来。“苦口婆心”地、“翻来覆去”的,不外乎劝他好生在广州做事,也算是报答堂叔对他们兄弟的照拂。

    王全泰起初还没想别的,说了带郑瑞雪回去成亲之事。*****

    母亲老迈,他身为长子,总不好继续在外头逛荡。那样的话,实是太过不孝。再说,婚姻大事,聘娶之事,也没有自己个儿操办的道理。

    他兄弟的回信,却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委婉”,而是直接说了孩子们渐大了,家里屋子又不多。王全泰早年的屋子,由他儿子住了。这要是在家里操办亲事,是不是太挤了些?

    许是他兄弟心里也晓得不占理,毕竟这还没有分家。家业半数是父祖留下地,半数还是哥哥十来年赚地银子置办的。

    因此,他兄弟就又说了亲事地章程。道是当年自己个儿娶亲时,用了聘银二十两,比照地是哥哥的例。哥哥这次,也按照二十两的银子预备么?

    王全泰只是看着憨实罢了,在卫所待了多年,又在广州做家族买卖地掌舵人,岂是个糊涂人?

    他只是觉得心里发寒。却是不晓得是他兄弟的主意。还是他老娘的主意。

    他给堂叔王鲁生的信中,问起自家近况。

    得到的消息,是他兄弟新近换了大宅,不过也添了人口,买了几个小厮、小丫头,还请了西席先生。

    不管如何,毕竟这其中有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有娶了媳妇不拜祠堂的道理。因此,王鲁生还是带着郑瑞雪回了日照。见了郑瑞雪。王母倒是挺满意这个媳妇地相貌。待问起出身,晓得是出自商贾之家,老太太地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王全泰家这房。祖、父都脱了商户,攻书为业。他父亲生前,还是秀才功名。他的兄弟,也已经考取了秀才。

    就是他兄弟娶的媳妇,也是秀才之女。

    王全泰三十多岁,才碰到想娶的媳妇,正是满心的欢喜。*****还以为老娘只会为自己高兴,哪里会想到这边还有挑的?

    他老娘对郑瑞雪淡了下来。将儿子拉到别处。劝他熄了这个心思。

    虽说王全泰去广州帮着堂叔料理了几年生意,但是毕竟是做过官的。要是想要重新出仕也不是难事。正经人家闺女不找,为何要娶个商家女进门?

    王全泰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这王氏一族,就是海商、珠商出身,这如今才哪儿到哪儿,竟挑剔起商贾身份?

    老太太还在唠叨,倒是家规不需纳妾,要不然的话,这郑家闺女做妾倒是使得的。

    王全泰听了,已是变了脸色。

    老太太见长子如此,方不再唠叨,只是带着几分不自在道:“要是你实在想娶,娘也不拦你,这么大了,没个媳妇,也不成样子。只是你多少要为你兄弟想想,他还要考功名……左右你们也大了,要不若就分家吧……”

    王全泰却是怒极反笑,绕了这么大***,关键地不过是后头这一句。

    他笑了笑,道:“那照娘的意思,这家该是怎么个分法?”

    老太太道:“你给你堂叔当差,又不在家住,这宅子是你二弟新置办的,就不用分了。你爹当年留了六顷地,你们兄弟两个均分,这样可妥当?”

    老太太问得认真,王全泰却是有些张不开嘴。

    出去当差十多年,赚下地银子少说也有一千几百两。他兄弟用这些银子,置办了三、四顷地,两个铺子,还有这处新宅子。

    王全泰留在身边的银子不过几十两,连娶媳妇的银子都没有。

    他老娘说帮他攒老婆本,让他将银子全交家,就是这样个攒法?

    老太太见王全泰不吭声,吧唧吧唧嘴道:“你们不过两口人,赚得银钱又多,多体恤体恤你兄弟吧。你几个侄儿都读书了,这买笔买墨都要钱呢。”

    王全泰意兴阑珊,心里不晓得什么滋味儿。

    不只老太太如此,就是他兄弟,说话之间也不似过去那般恭敬。过去他是六品官,他弟弟是秀才。如今他弟弟还是秀才,他却是给堂叔料理生意的管事了。王全泰原还想要同母亲好生掰扯掰扯,但是想着老人家上了年纪,他又是多年不在身边尽孝,实是计较不起来。

    他寻了个由子,带着郑瑞雪离开家,去了王鲁生处。

    这门亲事,早年还是王鲁生是晓得的。说起同行郑家,两家也颇有渊源,前朝时也联姻过。

    后因改朝换代,朝廷下了禁海令,采珠业衰败,两家才断了往来。

    这见了郑瑞雪。王鲁生自是待之世交子侄般。

    对于王全泰的家事,他也晓得些,知道王全泰的难处。便由他这边给张罗了婚礼。

    王全泰虽说心寒,但也不算太多意外。要不然的话,也不会给郑虎地信中,提及进京之事。

    出了正月十五,老太太便使人提及分家。

    王全泰原是想不要地,尽数留给母亲做养老之资,却是被王鲁生给呵斥一顿。

    他已经是娶妻之人。怎么能家无恒产?况且这是他父亲所留。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王全泰听了,便收了那三顷薄田,却是没有寻思托人照看,而是尽数卖了。

    卖了八百两银子,王全泰拿出其中的三百两,给王鲁生,算是还上了之前地迎娶之资。另外五百两,尽数交给妻子收了。王鲁生气的不行。拿着棒子要揍他。

    这自古以来,只有败家子才卖祖产。

    王鲁生却是苦笑,他要是不卖地。怕是老太太同他兄弟那边都不安生。

    他没有将那一千多两银子放在心上,只当是给老娘尽孝心。但是老太太同他兄弟那边却是心虚,隔三岔五地试探一把,看他有没有要回银子的心思。

    往后既是不打算留在这边,还留着地做什么?

    熬到了二月初一,老太太生日,王鲁生带着妻子去给母亲过了寿,便动身启程往京城来了。

    曹地心中。原是有些纳罕的。

    王鲁生是王家子弟。就算是娶了郑瑞雪为妻,也没有跟着投奔曹家的道理。

    瞧着夫妻两个的装扮。再想想管家所说他们夫妻两儿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两个仆人上京,行李也甚是简便,曹心里越发有些糊涂。

    王鲁生不是小气人,这侄子帮他在广州料理了三年生意,自不会亏待。

    再说,郑瑞雪那边,可是有数万两的嫁妆银子。当初杨明昌那笔买珠方的十六万银子,曹给了郑虎的。

    郑虎原是要留下六万,剩下十万给妹子做嫁妆。郑瑞雪却是不干,最后兄妹两个均分了。

    这几年在广州,郑瑞雪也使银子经手过几次买卖。虽不能说赚了翻番,但是多了一万两万是有地。

    搁在什么地方,这个身价都算是过得去,夫妻两个为何又这般清苦?

    不只曹糊涂,就是郑瑞雪地嫂子曹氏也是不明白。

    早年曹氏跟着丈夫去过广州的,姑嫂两个年纪差不多,感情甚好,说话之间也是少了避讳。

    曹氏拉了小姑子的手,上下打量了,不由地摇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怎么姑娘出了门子,倒是不如先前了?王家不是中等人家么,就清贫如此?”

    郑瑞雪笑了笑,道:“出门在外,不好招摇。”

    曹氏撇撇嘴,却是不信,道:“姑娘别蒙我,就算是出门的缘故,那马车、那身边侍候的人,那行里。就是乡下地主婆子出行,也比这体面。”

    郑瑞雪却是没有接话茬,而是岔开话问道:“对了,嫂子,先前让哥哥寻的宅子,哥哥可寻得了?”

    曹氏笑道:“早早就打听妥当了,有两处,都在前门外。虽说不在内城,但也是好地界,以后往来也便宜。都是三进的,一处是京官住过的宅子;一处是个晋商的宅子。价钱也不贵,一处一千三,一处一千八。那商人地宅子虽说贵些,但是带着小园子,听说收拾得甚至利索。就等着姑娘同姑爷看过,就能到衙门办手续了。”

    郑瑞雪听了,却是有几分为难,低声道:“嫂子,既是哥哥用心寻的,这宅子自然是好的。只是……眼下手上银子有些不足,还是先买个小院子住吧,不超过三百两银钱地最好。”

    曹氏听了,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话,就算手头紧,不是还有你哥哥么?你哥哥可是想直接买下的,因怕妹夫脸上不好看,才没有先付银钱。既是你们手头紧,让你哥哥出就是。你出阁,你哥哥也没给置办份体面的嫁妆,这才是他的不是。我跟他念叨好几回了,这哥哥做的太不该。”

    早年郑虎虽说同妹子分了十六万,但是并没有告诉妻子实情,怕突然添了横财,突生变故。只拿出其中的一万两,当是失而复得的祖产,交给了妻子收着。

    曹氏不晓得郑瑞雪有嫁妆银子,所以这般说……

第五百三十三章 涅磐

    圣驾二月二十九回驻畅春园,京城的王公百官早已开始筹备万寿节贺礼。

    每年圣驾出巡回京后,都要召开大朝会的,这次却是始终没有大朝会的消息。就是小朝,也不过是几个大学士同轮值尚书往园子见驾。

    其他官员的陛见、陛辞,却没有被翻牌子。

    虽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质疑什么,但是也不是傻子,多都嗅出些不对来。

    往几位大学士、尚书家求见的官员,就多了起来。

    甚至有的人,开始揣测,是不是要“变天”了。

    今年过了年,就是异相横生,前些日子山西与陕西传来的消息,二月里仍是暴雪不断。

    虽说康熙的威仪尚在,但是自打“二废”太子后,他还是添了老态。这次畿甸之行,又赶上天气乍暖还寒之际,保不齐有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沾了权利后,有几个肯舍得放手的?

    京里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着急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圣驾初回驻畅春园时,曹寅原是要递牌子请见,但是后来听说圣驾接连几日都没有翻牌子,便按奈不动。

    只是数日之内,头发白了不少,回到家后难掩忧心之色。

    虽说身份有别,但似乎曹寅同康熙少年君臣,另有份情谊在。

    曹劝了父亲几日,却都没有什么收效,

    就是太仆寺衙门里,下边的属官也都是议论纷纷。相比起来,四位堂官倒是如常的样子。就是素来爱传闲话的伊都立,也没有提及过此事。

    是啊,祸从口出。平日里嬉笑怒骂没什么,如今看着势头不对,他表面上没什么,心里也是添了小心。

    王景曾是随扈回来的。想从他嘴里探听消息的汉官也不少。不只是太仆寺衙门。

    王景曾却端着架子,对于随扈之事闭口不提。因为这个,他这些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得罪了好几个同年。

    他只能暗暗叫苦,这太仆寺卿随扈不过是个章程罢了。万岁爷身边。有内大臣与内务府的官员应承,他虽说随扈,但是也没见过圣驾几次。

    唐执玉是本份当差那种人,对于权利纷争素来不关注。

    就算他听说万岁爷许是龙体欠安,也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本就应是太医院操心之事才对,干他这个臣子何事?

    京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连曹也不禁疑惑起来。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同曹寅父子两个本应消除在历史长河中地两个人还活着。难道那个按说还有七年寿命地帝王就要归天?

    不过,冷眼旁观了几天,曹就放下心来。

    就算康熙真病着,应该也是有惊无险。只是不晓得他是无暇顾及京里的暗流,还是刻意如此,想要看看臣子们的反映。

    三月初三,圣旨下,以“管兵不严”、“人才不及”为名革了两个副都统。同日,还有两个宗室因“举止不堪”除了宗人府地属职。

    这下子。却是使得大家越发惊心动魄。已经有人暗暗揣测。是不是明年就要改元。

    诸位年长阿哥中,到底哪一个奇货可居?

    这如同是赌博一般。要是压对了,那可就是锦绣前程?

    就连略带些书生气的孙珏,也是不能免俗,还专程往曹府来了一遭。

    他已经离开礼部,如今在任吏部稽勋司郎中,掌管官员名籍、丧养、勋级之事。

    同四年前刚进京时地清高倔强相比,孙珏的为人处事圆滑许多,再也没有当年那份孤介。

    他来给曹寅请安,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想探听些内幕。同时,他也想探探曹家的底,看看他们到底要支持哪位阿哥。

    虽说心里嫉恨曹家,但是孙珏也不得不承认,曹家同皇家的关系是孙李两家无法相比的。

    连曹都放心下来,更不要说是曹寅这个老狐狸,自然早已经是气定神闲。

    瞧出孙珏地浮躁,再想起儿子的疑虑到从容,曹寅心里隐隐地生出几分得意。

    每逢遇到别人在他面前夸奖曹时,他嘴上都说是“犬子资质平平,不堪大用”,本心还是为有这个的儿子骄傲。

    想到惨死京城的李鼎,曹寅待孙珏态度温和许多。

    虽说这个表侄有些肤浅浮夸,但毕竟是孙家嫡长,曹寅也不愿看着他在京里走弯路。

    想到这个,曹寅对孙珏那些试探的话停而不答,端起茶盏,掀起茶盖,喝了一口,道:“再有十来天,便是万寿节,虽说比照往年地例,都有章程,但也要忙活一阵子。两相对比,贤侄现下的差事倒是轻省。听说吏部的冰敬、炭敬甚多,虽说要与光同尘,却也不可迷失本心。想太多了没用,掌管好份内差事,才会使人挑不出错来。你升任郎中刚旬月,想要再升一级,还要看贤侄这三年的考绩。”

    听着前面,孙珏还有些着急,腹诽曹寅不厚道,有岔开话题之嫌。

    到了最后,见曹寅神情越来越郑重,孙珏才听出其话中之意。

    万寿节既是能如期举行,那万岁爷那边就算真染疾,想来也是无关痛痒。再说他自己个儿,年后才由礼部调到吏部,由正六品主事连升两级为正五品郎中。

    他不过是举人出身,出仕四年的功夫,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就算现在想要投机,想要往上升也要熬年头资历。

    想通这些,孙珏来前的志得意满顿时烟消云散,意兴阑珊地同曹寅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出了曹府大门,孙珏上马,回头盯着高高挂起的匾额,脸上神情莫测……为朝野变幻影响。

    经过数日的调养。李氏已经痊愈。去看过兆佳氏两遭,却只是哭笑不得。

    兆佳氏脸上地伤渐渐好了,只有鼻梁。是彻底地塌下去。

    她地记性是越老越不好,半夜吃烟的时候。吃着吃着睡了。烟锅里地燃着地烟草倾倒在褥子,差点走水。

    原本一个丫头值夜,如今却得两个。就怕有一时看不到地地方,就要出些闪失。

    太医嘱咐,兆佳氏的饮食要清淡少油。才好慢慢去了浮火。因此,静惠就不敢让厨房再给她做荤菜,多以素菜为主。

    因为兆佳氏平素都是无肉不欢的,静惠还专门请了个烧素斋地师傅,将素菜烧成荤香来。

    兆佳氏吃了两天。又惦记起鸭子来。静惠便让厨房将鸭子去了外边的肥皮,用鸭胸肉烧了菜给兆佳氏送去。

    兆佳氏见了,差点没有掀了桌子,将静惠好一番数落,而后打发人到厨房叫菜。

    静惠虽说没有法子,只能听了,但是下顿饭地时候仍是叫厨房那边少油少肉。

    兆佳氏有的时候记得上顿吃什么,有的时候不记得,不管如何。这嘴上都没有停的时候。

    李氏同初瑜两个过来的时候。兆佳氏都不避讳,直接当着静惠地面。指桑骂槐地,没一句好话。

    李氏与初瑜怕静惠难堪,只有为静惠说好话的。兆佳氏却越发恼,认为长媳是奸诈之人,背着自己对长房耍乖卖好。

    这一比较,她就越发觉得另外一个媳妇乖巧。

    她转过头,皱眉问静惠道:“你也别干杵着,还不去瞧瞧你弟妹,她身子不好,得多留心呢。”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要下炕亲自去探望。

    却是脑袋发沉,扶着炕沿,她直觉得眼前发昏。

    李氏忙将她劝住,到底是看着静惠去了,她才算是放下心。

    奉命去照看如慧的静惠,心里却感概万分。

    兆佳氏病后,静惠同如慧两个轮流照看。不晓得是怕的缘故,还是劳累的缘故,如慧迅速地消瘦下去。

    静惠劝她歇着,她也不听,终是酿成恶果,小产了。晓得地那一刻,静惠连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怔怔的,跟丢了魂魄似的。

    曹硕见先前那般跋扈的妻子,如今神容枯瘦,失了鲜活,自是无比自责内疚。

    静惠同曹硕商议,原是要使人打法人给侍郎府去信,被如慧开口拦下。

    结果,她小产之事,除了瞒了兆佳氏外,还瞒了侍郎府那边。

    曹颂随扈回来,见了母亲模样,晓得是因如慧之故,火冒三丈。

    他虽是鲁莽性子,但是重孝道,怎会容如慧忤逆?

    他原想要斥责如慧,行行家法,要不然就请舅舅舅母好生管教管教。

    一直不吭声的曹硕却是不同意兄长如此,开口道:“哥,要打要罚,都由弟弟承受吧。事情究根溯缘,还是弟弟的不是。要不是我食言而肥,如慧也不会愤怒失礼。她早就晓得错了,现下又……当罚的是我才对。”

    曹硕这些日子也不好过,面上难掩痛苦之色。

    曹颂想起自己少时的荒唐,又哪里有颜面责怪弟弟,想要责罚如慧之事还是不了了之。

    分家还不到两月,二房就发生这么变故,使得曹颂、曹硕等人都迅速成长起来。

    只是,这成长中,伴着伤痛与咸涩,让人失去少年的天真与活泼,多了几分稳重与缄默。

    静惠想到这些,叹了口气,走进了如慧地西跨院。

    如慧披散着头发,半倚在炕边地柜子上,脸色刷白,原本就挺大的眼睛因消瘦地缘故显得更大了。

    静惠进屋时,陶嬷嬷坐在炕边,手里端了碗粥,正劝如慧多吃两口。

    如慧只是摇头,不肯再吃一

    见到静惠的那刻,如慧轻轻点头,道:“你来了……太太还好么……”

    陶嬷嬷刚想要再规劝。听到如慧说话。才省得有人来了。转头见是静惠,她忙从小杌子上起身,给静惠见礼。

    静惠伸手拦下。并且从陶嬷嬷手中接过粥碗来。

    她走到炕边,坐在炕边。轻声道:“太太那边大好了,弟妹别惦记这个,好生调养才是。这个粥不是寻常的人参粥,里面搁的是大嫂送来的红参,是内务府那边淘换来的。最是养人。弟妹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个儿少遭些罪,为了不让舅老爷、舅太太惦记,也要多喝些才是。”

    如慧原还木木地,听静惠提到自己地父母。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静惠见了,掏出帕子,忙要劝她别哭了,就听她幽幽地道:“我真是没用之人,在家就累父母操心,嫁人了也要给他们丢脸。我只恨自己个儿不是男人,我只恨自己虚荣,不愿成了老姑娘。叫人背后指指点点。就稀里糊涂地将自己嫁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瞅着静惠道:“你是个有福气之人。二表哥虽性子躁些,但是我却从没有见他对你冷过脸。这……真是令人心生羡慕……”

    静惠见她满脸是泪,也不晓得擦拭,便探过身子,动手帮她擦了。

    却是越擦流得越多,怎么也擦不尽似的,静惠皱眉,话里带了几分责备之意:“弟妹,仔细伤了眼睛,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话说出口,静惠就有些后悔。

    她晓得如慧不喜欢自己,两人也不过是面上过得去,这句话却是有些交浅言深,怕如慧要恼了?

    如慧却是破涕为笑,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生气,侧过头道:“说起来,你比我还小一岁,怎么就跟小大人似地?莫不是同二表哥在一块儿时,你也这般似哄娃娃似的哄着他?”

    静惠听她取笑,满脸羞红,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如慧地眼睛鲜活起来,上下打量了静惠,不解道:“说也奇呢,虽说长得不像,但是瞧着行事做派,你同大表嫂倒像是姊妹两个。只是大表嫂太温柔了些,事事要听大表哥的;你虽不爱说话,却是能替二表哥拿主意的。”

    静惠听她口中换了称呼,带着几分疑惑,望向静慧。

    如慧已经将脸上的泪都抹了,伸手从静惠手中接了粥碗,拿起调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虽说低着头,但是静惠仍看到她的眼泪再次落下,她地声音却似无比欢快:“真是好吃呢,我要早早地好起来,姑姑那边就麻烦二表嫂了,只是要记得多给我炖两盅补品……”

    静惠心里不由地感伤起来,只觉得眼睛酸涩难挡,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日。

    世事无常,主动去拼搏之人也好,随波逐流之人也好,谁又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就算是贵为帝王地康熙,在这个春天,也因意外的病倒,险些失了性命。

    不晓得是洋人的药效力好,还是他帝王的坚韧意志力,使得他终于熬过了难关。

    生死关上走过这一遭后,康熙虽说更瘦了,但是心境却比以前不同。

    他已经是从垂暮的沮丧中摆脱出来,眼神越发迫人,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面对死亡,他都扛过来了,还怕什么?

    帝王的骄傲,使得他仰起头,俯视众生,不再将自己当成个老人。

    他只觉得骨子里有什么复苏了似的,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是锐不可挡的帝王,而不是在自怨自艾地小老头儿。

    不过数日的功夫,园子里就多了几位贵人、常在。

    三月十四,当康熙出现在三阿哥地园子时,随行地众位皇子都惊诧不已。

    这就是传言中病入膏肓的皇阿玛么?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因宠幸年轻宫妃地缘故?

    已经有人开始思量,是不是要打探打探,这些日子是哪位宫妃侍寝。

    早年得宠的四妃不算,康熙最宠爱的妃子是十三阿哥之母敏妃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生母王嫔。

    十三阿哥昔日风头仅次于二阿哥,王嫔所出三子是康熙近年最宠溺的阿哥。

    大家的算盘从后宫打到前朝,都没有再去关注皇阿玛的岁数。

    就是之前有了不良念头的,也不禁后怕。幸好聪明些,没有轻举妄动,要不然的话,岂不是冤枉?

    始终怀着几分忐忑的曹,也陆续听到康熙的各种消息。虽说还没有见到康熙,但是晓得其无碍,他亦暗暗松了口气。

    在前些日子,心中慌乱时,曹再次认识到,直至今日,曹家的兴衰荣辱还是系于康熙一身。这种悲哀使得他不禁自责,自己如今是不是太放任了,没有了早年的畏惧与毅力。

    这边刚庆幸康熙能康复,十六阿哥私下里传的口信,却是惊得曹无语。

    康熙为马匹锐减之事震怒,曹的顶戴怕是要保不住了……

    第十卷终)

第五百三十四章 异相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出城踏春赏花的女眷络绎不觉,一派京城繁华景象。

    茶馆酒楼,市井之间,说的最多的,不是才过的万寿节,而是三月十五晚的月蚀。虽说心有顾忌,没有人敢高谈阔论,但是私下窃窃私语,说的多是此事。

    有消息灵通的,则会悄悄地添上一句,本月不只是月蚀,初一的时候还有日蚀。只是京城的人不得见,南边省份的人瞧得真切。

    这旬月之内,异相横生,如何能不使人心生疑虑?

    如今太平盛世,这日蚀月蚀齐聚,莫非是什么不好的征兆?言谈之中,就有不少人揣测开来。

    百姓无知,不晓得天地变化之理,见了异相,心存畏惧。只是要维持生计,过后便丢在一旁,谁有那个功夫去琢磨天上的事儿。

    官员士子,却是同寻常百姓不同。对于天现异相,格外留

    天无二日,日自然是寓意至高无上的帝王。

    虽说并没有明确消息证明二月末三月初万岁爷重病,但是过后的蛛丝马迹,仍是让宗室同文武百官嗅到味道。

    只是,这“日蚀”寓意的是这春疾,还是……

    看过万寿节大朝会上气势迫人地帝王。那些心里盼着“改天换地”地。便也都断了念头。月与日相对。属阴。对应地是母仪天下地中宫。

    今上刑名克妻。虽先后册封了三位皇后。都年寿不久。如今仍是鳏夫。后宫之中。有凤位之尊地。是先帝之后、康熙嫡母----母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

    太后性子豁达。又虔心礼佛。早年身子还算康健。前年亲妹妹淑惠太妃薨后。太后哀思过度。已经是卧床不起。头发差不多全白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时年。正好太后七十三岁。

    按照民间地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太后看着自己地落齿。郁郁寡欢。以为自己年寿将近。

    还是康熙劝慰。道:“皇额娘圣寿已逾七旬。孙及曾孙殆及百余。且皇额娘之孙。皆已须发将白而牙齿将落。何况祖母享如此高年。我朝先辈。常言老人牙齿脱落。于子孙有益。此正皇额娘慈闱福泽绵长之嘉兆。”

    太后闻言,不胜欢喜,道:“皇帝此语,凡我老妪辈,皆当闻之而生欢喜。”

    这以后太后的病情虽是渐渐好起来。却毕竟是上了年岁。大不如前。

    太医院地御医们,都是提心吊胆。真要是遇到日月之变,太医院这边的御医,谁晓得会不会牵连进去。

    历朝历代,因日月之变被迁怒斩首的御医,都不在少数。

    对这****中流传的“日月之说”。太仆寺这边的官员也晓得。经过月初的流言,这次反而没有人关注了。

    曹这些日子,倒是比之前要忙碌。

    他做了前年同唐执玉制定的牧场瘟疫预防政策的施行汇总,圈点其中的不足之处;去南苑牧场咨询专长之人,使之进一步完善。

    除了这个,他还针对这次牧场暴雪损耗严重提出地“牧草储备”计划,以及能增加母马繁殖率的“圈养舍饲”之法。

    以上总总,曹都一一列好。

    听了十六阿哥的话后,曹的心里早已做好被降职的准备。但是至今仍没有消息传来。

    曹心里原还寻思。是不是康熙怒气消了,不想折腾他了。

    不过待到三月十五月蚀。曹便晓得,自己就算是舍不得这份轻闲,怕顶戴也要保不住了。

    前朝各代,各种天灾异相,都是由宰相背负失德之名,或是降职,或是流放。

    有清一代,彻底结束了相权制约皇权地历史,大学士虽有“相国”之名,却无相国之权。因这个缘故,碰到天现异相时,皇帝也不好拿这些大学士顶缸了。

    六部九卿之中,能跳出茬的,这个时候就要倒霉。

    曹想到这些,不由觉得好笑。看来自己也不算常人,这日月星辰的变化,也有自己的一分“效力”在里头。

    在太仆寺衙门两年,多数时候曹都是随波逐流,享受着冷衙门的自在与悠闲。如今想着自己许是要离开,他心里也想要做些成绩,也算是不白当这太仆寺卿一回。

    上行下效,既是曹这位主官埋首案牍,其他官员也不好简慢,也都分外精心起来。

    掌管太仆寺衙门这两年,曹虽然待人温煦,但是涉及到公务上,要求也甚是严厉。

    不许渎职,不许贪污,不许以权谋私。

    否则的话,他这个主官,就要在太仆寺属官年度考评册子上添个“劣”、“不堪用”等评语。其中不知悔改着,曹则是直接停了差事。

    当初众人欺他年轻,还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忌他权势,不愿做出头鸟。

    消停了些时日后,见曹没有后续动作,难免有人原形毕露。该贪的贪,该拖差事的拖差事,整个衙门的风气暮气沉沉。

    曹不是多话之人,直接停了几个人的差事,而后保举了几个品行端正之人升补了那几个缺。

    众人这才晓得曹是动真格地,曹之前地行事手段也被打探地清楚。

    在地方上的不算,单说在京城,做侍卫时,曹敢跟上三旗权贵子弟打架斗狠的;任司官时,协助雍亲王在京城防时疫,敢带人围了阿哥府。

    最后,大家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位主官只是看着和气罢了,实不好招惹。

    众人小心应承差事,除了怕曹酸脸外。也存了点儿上进的念头。曹在户部的属下,都是经他保举升上去的;太仆寺这边,新升补地这几个,就是使人眼红的先例。

    如此一来,大家倒是兢兢业业地,一改旧日风气。

    这太仆寺的差事本就轻闲,将手续繁杂、办事拖沓这些毛病修正后尤为明显。

    不少官员,都学着曹,上午进了衙门。便将手上差事尽数了结。

    而后端着茶壶,溜达溜达,说说闲话,翻翻闲书,倒是比过去轻松自在。

    如今。曹是为了被罢官做准备,想要为后人留下点有用的东西。其他人,手上也没有那么多差事。

    不到半天功夫,便有人坐不住,私下里请唐执玉向曹探探底儿,瞧瞧大人到底要忙什么,对他们这些下属的要求又是什么。

    不管什么,尽管吩咐,有个活盯着,总比大家装模作样熬功夫省心。

    唐执玉心里也甚是好奇。曹的认真模样。可是前所未有的。因此,这位耿直君子便到了曹跟前,恭声请问了。

    曹正在为“圈养舍饲”这一条为难,这本是后世为了保护环境提出的。除了母马,要是其他地马群也能渐渐地推行这个地话,不知行不行?

    他有地。不过是理论,阅历与认知还多有不足。

    见唐执玉相问,曹心下一动,让他转告众属官,要大家自己比照着这两年地差事,总结自己在各自本职差事的成就,有什么肯定之处,不足之处,有何提议。等等。

    儒家教育下。仕人性子都是含蓄的、清高的,想要他们承认自己地不足。难,想要他们夸自己个儿两句,也难。

    到时,怕是花团锦簇一段文字下来,肯定与不足都瞧不出来。曹想到这个,便叮嘱一句,文字要精简干练。

    直至此时,曹方时醒悟过来。

    他不只是个体的太仆寺卿,还是这衙门中的一份子。因为有众人各司其职,才有他这两年的轻闲自在。

    就算他想要在被降职或者罢免前,做些有益于衙门之事儿,也不该忽略了上下是一体。

    听了唐执玉的传话,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却是想什么的,都有了。不少人都心潮澎湃,寻思是不是衙门里要有变动,每个人便用心许多。

    衙门里,除了王景曾名义上同曹平级,不需写这个“总结”外,其他人都写了,伊都立也在其中。

    虽不晓得曹如此这般目的为何,但伊都立与其共事两年,晓得他待公务上甚是严谨,不会儿戏视之。

    两三日的功夫,众人的“总结”都递上了。

    曹仔细翻看,有的人妙笔生花,将自己地成绩赞了又赞;有地人三言两语,点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后边则是各种各样的提议。

    文如其人,字如其人,曹心里不由地生出自责与悔意。

    要是两年前想起让大家写这个,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会支持这其中一些好的建议,使得众人能达成心愿。

    如今,时不待我,却是不得不让人遗憾。

    感慨一番后,曹再次提笔,根据众人的小结,比照衙门里现有地章程,进行添减,好使得后来人能有章可循,少走弯路。

    对于那些肯定其自身成就的属官,曹则是核对这两年衙门里的相关纪录,情实的,挑了卓异的几个,以长官的名义写了荐书。

    就算他被降职或者罢官,也不过是为了替朝廷承担责任罢了。

    曹家在,他和硕额驸的身份未变,“势”便没有消,这举荐的分量,吏部那些老油子就要掂量掂量。

    对于那些能明确指出自身缺点不足的属官,曹是打心里敬佩他们不为自己地庸碌辩白与掩饰地勇气。

    能够自省其身,不自以为是,也是一种德行,一种值得敬重的德行。

    曹提起笔来,写在后边地,或是赞赏肯定之语,或是拨云见日解惑之言。

    将这些属官的文书都处理完,已经是万寿节后,曹将文书发还给诸位,就没了下文。

    伊都立按捺不住,旁敲侧击了数次,曹只是笑而不答。

    不过是尽了太仆寺长官的职责罢了,曹的心里甚是轻松。

    他就是这样性子的人,面上虽是大大咧咧,心里却希望自己能做的好些。不求别人交口称赞,只求问心无愧,使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却是没有留意到,这无心之举,也在为自己积攒人脉。

    “同僚”与“同年”、“同乡”一样,往后在****上,就是相互扶持、相互依托的关系。

    曹这边有条不紊,康熙却是不禁要气急败坏了。子,面沉如水,眼里已经多了份厉色。虽说竭力克制,但他仍有心惊肉跳之感。

    两位御前奏事的大学士都是俯首不敢言,心里也都是没底。

    这“日月之变”引发的流言尚未散去,又出了长江决口之事,湖广监利等县十三处江堤冲决。

    如今才三月,水势便已经如此凶险,到了盛夏,却是不晓得会出什么纰漏。

    真真是“日月变色”、“山河动荡”,实不是好兆头,却不晓得印证在何处……

    烟尘弥漫,铁蹄声声,一个身材高壮地中年男子,瞧着眼前的几个寨子,脸上露出笑意,站在乌压压地队伍前面,扬起头,挥动了自己手中的蒙古刀……

第五百三十五章 惊诧(上)

    曹家,东府,西跨院。

    添香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看着如慧的视线落到她的小腹上,她不由地一激灵,脸上渐渐地失了血色,有些站不稳。

    三个多月的身子,本就不明显,外头又罩了宽松的褂子,实看不出什么。

    曹硕的几个丫头中,添香年岁最大,侍候曹硕的时候最久。她容貌只是平平,不怎么爱说话,低眉顺眼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想着自己流掉的孩子,如慧使劲地咬了咬牙,心里针扎一般。

    这场纷争,由孩子开始,再由孩子完结。她不愿委屈做便宜娘,却阴错阳差地失去自己的孩子。

    陶嬷嬷跟在如慧身边,瞧着她脸上变幻莫测,有些不放心,低声地唤道:“姑娘?”

    “嗯!”如慧应了一声,瞧出添香的畏惧,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意兴阑珊。

    她转身出去,觉得自己委实可笑得紧。

    三个月前,她带着一肚子不满登上花轿;三个月后,她还要怨哪个呢?

    站在院子里,如慧抬头瞅着堂前的石榴树。

    青翠地叶子中星星点点地。是娇嫩地花苞。向阳地枝上。已经开了几朵石榴花。红艳艳地。

    除了回娘家住对月地那二十天。她在这个院子生活了二个多月。其中一半地日子卧床休养。兆佳氏只当她犯了旧疾。亲自来瞧过两次不说。平素也是使人嘘寒问暖地。

    亲眼看到兆佳氏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忘性大。如慧愈加悔恨。

    如慧地几个丫鬟已经收拾好她随身用地物什。从上房出来。

    如慧地视线从石榴树上移开。看了看上房地雕花窗棂。带着陶嬷嬷与两个丫头去兆佳氏地屋子。陪嫁过来地丫头拢共是四个。两个留在这边看屋子。两个人服侍她归省。

    兆佳氏早已在屋子里等着。见如慧进来。忙招呼到炕边坐下。静惠在边上侍立。见了如慧。点了点头。如慧点头回礼。

    如慧穿着大红的旗装,一把头上戴着两朵金镶珊瑚的石榴花,这身装扮看着甚是喜庆。她进门三月。还算是新娘子,这般穿着正好。

    只是,簇新的旗装,显得有些宽松,一身地红色越发映衬着她脸上苍白。

    兆佳氏拉了她地手,往手腕上摩挲了一下,见皮包骨似的,抬起头来,对着一侧的静惠抱怨道:“不是吩咐你好几遭么,要上上心。瞧把你弟妹给瘦的,你这当嫂子的,好狠的心。”

    静惠听了。并不言语。

    如慧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对兆佳氏道:“不干表嫂地事儿,表嫂天天使厨房送燕窝呢,只是我自己个儿不长肉。”

    “表嫂?”兆佳氏一怔,随后摇摇头,笑道:“这孩子。都进门三月了,还改不了口,都当了媳妇儿了,有什么可臊的。”

    如慧没有应答,而是站起身来,插葱似的,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蹲礼。

    兆佳氏原还带着笑,见如慧这般郑重,“咳”了一声。也收敛了笑容。端出婆婆的谱来,道:“起来吧。这次回去,好生赔你额娘说说话。就说我说的,好些日子没瞧她了,请她有功夫来串门子。早去早回,刚才你嫂子说厨房新买了几样山菜回来,下晌吃荠菜饽饽。到时候,让厨房多包一帘子,留给你当宵夜吃。”

    她脸上的伤早已尽好了,就是鼻梁处,要是看正面的话,也不明显。只是侧面瞅了,还能看出高低起伏。

    如慧听她前头拿腔拿调的,后边却是真心实意,眼睛不由地发酸。

    姑侄两个,骨肉至亲,脸盘差不多。因这个缘故,兆佳氏还曾得意扬扬地说两人像亲娘俩

    如慧心里不由好笑,自己这是做什么?改过自新么?

    曾以为是曹家亏欠了自己,如今要走了,却发现自己也欠下债了。

    前两个打发人往侍郎府送的信,侍郎府已经打发车来接了,两个跟来的嬷嬷就在兆佳氏这边侯着。

    给兆佳氏行完礼后,如慧没有多待,带着丫鬟婆子去了。静惠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将如慧送到二门外。

    这边停了两辆马车,前头地华丽些。随行嬷嬷已经取了车里的小凳子,请如慧上车。

    如慧却是转过身来,冲着静惠,也行了蹲礼。

    静惠忙伸手扶住,带着几分感伤道:“这……”

    如慧萌生去意之事,静惠早已察觉,曾犹豫着要不要同丈夫说。

    不过经过月余的相处,看到曹硕同如慧夫妇相对无言,静惠还是决定佯装不知。

    之前地事,如慧固然有错,但是也失去一个孩子。

    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这次小产损耗又大,要是不能去了心病,在这边府里郁郁寡欢的,怕就要憔悴下去了。

    思虑再三后,静惠还是决定佯装不知,没有对人提及。

    今天见她拜了婆婆,又拜自己个儿,已经是决绝之态,静惠的心里也有些发酸,眼圈已经红了。

    如慧没有停下,仍是拜了才起来。

    随后,她伸手从头上,将那两只石榴簪摘下,搁在静惠手里,笑着说:“这是我最爱的簪子,现下戴着也应景,表嫂莫要嫌弃。”

    静惠岂是愿夺人所爱之人,刚要谦让,如慧已经抓了她的袖子,低声道:“早先是我不对,这些日子。多谢你照看,这份恩情,我会记得。我不愿因我之故,使得阿玛、额娘同姑姑有嫌隙,那件事还劳烦帮我保密。”说到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她脸上已经收了笑,只剩下满脸满眼地恳求。

    静惠点了点头,也从头上摘下两只簪来,帮如慧仔细插好。簪子图案是缠丝金蝙蝠抱葫芦。寓意着“福禄”。

    边上地婆子媳妇子们,瞧着这妯娌小别的模样,心里都纳

    不过是归省,早儿去,晚上回来,为何瞅着这般难分难舍的?

    侍郎府来的两个嬷嬷。则是彼此对视一眼,也琢磨着,姑娘看着清减了,不过这精神头却好。看来,太太安排的对了,做曹家的媳妇享福。

    如慧由陶嬷嬷陪着上了前头马车,其他人坐了后边的,刚出府门,就听到有人道:“这就要出发了?”

    却是曹硕的声音,如慧地眼睛已经滚落。到底是她地丈夫,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隔着帘子。如慧笑着问道:“你不是去学堂了么?”

    曹硕隔着帘子回道:“我叫人同先生请假了,送了你再过去。”

    如慧伸手擦了把脸上地泪,道:“又什么好送的?好好的折腾什么?”

    马车外,曹硕却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如慧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脸上添了笑模样。看着却是越发使人心酸。

    陶嬷嬷见她如此,心疼地不行,拉着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在乾清门下,康熙坐在御座上,无比威严。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按照品级列队站了。

    就见有内侍上前扬声道:“万岁爷口谕,内阁学士。六部尚书何在?”

    话音刚落。队列中已出来十多个官员,走到中间甬道上。大学士在前。六部尚书在后,都齐齐地跪了,口称:“臣(奴才)在!”

    那内侍已退到一次,就听康熙开口道:“近日日蚀月蚀,又有山洪警示,凡关系到国计民生,或有应行之处,尔等会同九卿,详议以闻。”

    这长江水患地消息传到京里好几天了,大家都已想到此节。

    康熙最是注重名声,怎么肯为了这个写罪己诏,自然是要将责任推给大臣。

    没有人敢应承,这要是应承下来,就是天下皆知的“祸国殃民”之人,前程就要断送了。

    再说,大家也是留了心眼,这朝廷各项章程,都是皇帝定的。

    就算想要尽臣下之忠,为主君分忧,也没有人敢说这些章程是错的,这不是直接打皇帝的脸么,还想不想活了。

    想到这些,大家自然都是硬着头发,俯首道:“回万岁爷,现在政事,实无可更改之处。”

    康熙闻言,神情稍稍舒缓,也不叫这些人退下,道:“天下承平久矣,自古以来,太平日久必生事端。今内而各部院大臣,外而各省督抚提镇渐耽逸豫……”

    这一开头,康熙便有些滔滔不绝,而且越说越是气愤,越说声音越大,已经从御座上站起:“尔等宜皆体朕慎终如始之意,共久安长治之业。至于一切颂扬之文,俱属无益。朕见近来颂圣之语殊多,悉应停止。凡事皆宜务实,何必崇尚虚文……”

    皇帝坐着,大家能躬身站着;皇帝既已起身,王公百官就都矮了下去。

    康熙瞅也不瞅大家一样,声音越发冷冽,从臣子师生书札往来,到今下时兴的注书之事,都劈里啪啦地斥责一番。

    曹跪在官员之中,心里却是有几分好笑。

    到底是做了五十多年的地方,这一手转移视线玩得好。先是表明重视“老天示警”,而后接着大学士、尚书的口将自己的嫌疑抹去,最后连续斥责了几种官场风气。

    这颂圣风、过誉风、注书风,都是官场宿疾,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决的?

    康熙这番斥责,怕是就要有多半数地朝臣心里没底,寻思自己是不是遭了皇帝厌弃,还有谁会去理会日月星辰的变化。

    如此一来,大事化小,再按照早年的先例,随意寻几个官员发作一下,事情就算是应对过去了。

    既是自己受牧场牵连,要被发作,保不齐就是这次了……

    康熙仍在滔滔不绝,下边地臣子却是有熬不住的了,只听“扑通”一声,已经有人晕厥倒地。

    大家都是半夜起身,到太和门外侯着的,这到了时辰,在乾清门外又站了许久、跪了许久。年轻点的还不碍事,上了年岁的,都是眼冒金星,强忍着,终是有忍不住的。

    倒地地是内阁学生达礼虎,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康熙说得正畅快,被搅了兴致,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他回到御座上,俯视着跪着的臣子,低声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宣太医。”

    那内侍应声去了,康熙再次看向他的臣子,正好瞧见三阿哥在用袖子擦汗。他眼中多了些许嘲弄,怕是这个爱修书的儿子,开始要睡不安稳了。

    曹听到有人摔到的动静,不放心地往父亲那边瞄了瞄,就不是他才算放心下来。

    此时,就听到内侍高声喊“散朝”,曹又随着众人跪送。

    倒地的大学士已经叫内侍架走了,其他上了年岁的大人,晃晃悠悠地起身,看着也甚是可怜的模样。

    同那些七老八十地老臣与宗室相比,曹寅还算年轻地。

    曹见父亲看着无碍,便没有往那边凑,转身想要回衙门,就听有人笑道:“曹,往后就要同衙当差了,改日同爷好好喝一盅……”

    曹回头,面色如常,心里却是不禁愕然……

第五百三十六章 惊诧(下)

    “这……”曹转过神来,面色如常,随即才像是不解似的,开口问道:“十四爷,请恕下官愚钝,此话怎讲?”

    十四阿哥爽朗地笑笑,瞥了瞥左右,道:“左右咱们顺路,边走边聊……”

    曹面上应了,心里却是震惊不已。

    虽说晓得自己要因牧场的事受牵连,但是曹也没想过会是去兵部。是个地道的门外汉不说,关键之处是离十四阿哥太近了。

    月初的时候,讷尔苏那边曾置办了酒席,请的就是十四阿哥同曹两个。

    席间,十四阿哥借着“醉意”,也说了往后要多亲近,别因过去的“误会”生疏。

    他还主动提及到永庆,道是最近才因平定地方匪乱,由从六品的卫千总升了五品守备。

    十四阿哥没有直接说永庆升职是他出的力,但是不到两年的功夫,就升了三级,要是兵部没人说话,那怎么可能?

    十四阿哥眼看就要发迹,曹也不愿惹麻烦,自然是含糊应下,心里却越发提防。

    人就是如此,对未知事物都存了畏惧之心。

    之前总总,影影绰绰的,都像是有十四阿哥的影子,但是却又使人看不真切。

    十四阿哥表面上是赤诚之人,喜怒行于色,让人掉以轻心,真实状况,却只有他自己个儿晓得了。

    出了西华门,曹与十四阿哥并骑而行。

    “车驾司郎中,掌牧马政令及驿传之事,你倒是也好上手。”说到这里,十四阿哥收了笑,道:“只是品级降了三级。许是面子上不好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马匹关系到边疆大事,这次损耗严重。除了天灾,多少还有牧场上下失职的缘故。兵部两位尚书罚俸,侍郎降级,主管郎中罢职,也是一番动静。”

    降职处分,是曹意料之内,但是调兵部却委实没有想到。

    原还以为自己会回户部任郎中,要不就是外放直隶做知府或者知州。离京城不远,又能磨练磨练。

    兵部同其他几个部不同,其他几个部满臣是摆设,上下做事的都是汉员。兵部里面,汉员是摆设。能说得上话的是都是旗人。

    除了十四阿哥。还有几个宗室王爷分管兵部的差事。对曹来说,这种地方向来是避之不及地。

    就算那车驾司郎中,听着同太仆寺卿的差事,是有些相同。但是岂是那么好做的?

    太仆寺下属地牧场是皇家牧场,就算有人敢动手脚,也会心存顾忌,不敢妄为。

    兵部掌管的却是八旗牧场,上边各旗都统、副都统不说,还有一堆王爷贝勒。

    这个缺,倒像是替死鬼,要是牧场出了什么闪失。谁敢去追究那些旗属王爷的过错。自然都要落到车驾司郎中这个倒霉蛋头上。

    思及此处,曹不禁有些困惑。

    十四阿哥前些日子才费心地“和解”。眼前又来这出做什么?还是说他只是传个消息,同他并没有干系?

    半晌不见曹答话,十四阿哥转头往来,见他神色,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你且放心,谁还会坑你不成?牧场那边之前的烂账爷已经使人算清楚,不会累到你身上。”

    既是他殷勤,曹面上只能受了,拱手道:“既是如此,就谢过十四爷了。只是下官能力有限,太仆寺不过两处牧场,还闹得这样。八旗牧场,怕是更加难以胜任。毕竟关系到军中大事,要是因下官之故供给不足,那岂不是罪过?”

    十四阿哥摆了摆手,横着眼睛道:“过谦既诈,过谦既诈啊!要是你那么不堪,那保举你的爷是什么?有眼无珠,信口雌黄,欺君之罪?”

    果然是他,曹的心不由地往下落。

    虽说十四阿哥刻意亲近,但是曹对他实在热乎不起来。这番“保举”,却是有“捆绑”的嫌疑。

    要是被四阿哥误会自己是十四阿哥的人,曹只觉得后背发寒.

    进京多年,对于这场惨烈地夺嫡之争,曹也都瞧在心上。无聊的时候,他心里也琢磨过,其他阿哥继承王位的情况。

    三阿哥上台,那就是文人士子掌权,朝野中怕是一片颂歌之声。

    文人出发点是好的,想要青史留名,做个贤臣。但是文人的缺点就是眼高于顶,说地多,做地少。对于已经糜烂不堪的官场,他们又有几个能坚持住文人的傲骨,不随波逐流的?

    八阿哥上台,代表地是满汉权贵。

    正是因这些人的贪婪,才使得贪污成风,官场上乌烟瘴气。八阿哥要靠这些人做皇帝,怎么会自伤根基,到时候只怕是越发纵容大家捞银子。

    十四阿哥上台,武官在朝廷的分量就会加重。

    这样又能如何?毕竟治理国家,不是打仗,提高武官的地位,只会埋下隐患。

    肯干活的,不会被臣子左右的,只有四阿哥了。

    这点曹能想到,身为帝王的康熙也该能想到。其他的人,则是身在大局中,思量地不同地。看来,要想个法子不让四阿哥误会才好……

    曹回了太仆寺衙门不久,便有内侍来传了其降职处分的旨意,其中提到下月初一开始兵部当差之事。

    除了曹之外,其他三位也不能幸免,王景曾与伊都立降两级留用,唐执玉罚俸一年。

    伊都立与唐执玉倒是没什么,毕竟同曹比起来,他们地处置还算清的。王景曾的脸色,可是难看得紧。

    他的同年中,要不是外放的地方大员,要不是京里地堂官。这太仆寺卿本就是品级不高。这降两级,就是从四品了。

    唐执玉在心里叹世道艰难的同时,也是带着几分纳罕。这些日子。曹埋首案牍,莫不是早就得了信?

    又想起曹请他们几个联名的那个折子,唐执玉心中生出几分钦佩。

    外头说起他这位上司时,有不少人不屑一顾,认为其不过是黄口稚子,是靠着王府地裙带关系与家族的余荫的关系居于高位。

    唐执玉原也以为如此,共事两年之后,却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感知羞愧。

    伊都立面上没说什么。等就剩下曹与他两个的时候,却是忍不住道:“看来,我们几个是沾了大人的光了,幸甚!”

    虽然他没有多说,但是曹却晓得他话中之意。

    这日月山河之变。总要有个结文。其他衙门怕马上就要推替死鬼了。太仆寺衙门这边,旨意下的早,大家受了责罚,却是不用背负“失德”的罪名。背负了那样地污点。前程就没什么指望了。

    曹摇摇头,道:“这就是冷衙门的好处,就算今儿旨意不下,咱们这边不推人出来,还能有人迫着不成?”说到这里,想到无风也能挑起三尺浪的御史们,脸上却添了苦笑。

    按理来说,御史应是盯着官场、监督官员的。如今却是成为权贵互讦的工具。做地是别人地嘴巴。别人的眼睛。

    伊都立笑道:“反正借你光就是了,可笑王景曾那书呆子。还为自己个儿降级委屈呢。”说到这里,想到曹去的兵部,带着几分关切道:“兵部人不多,但是里头的弯弯道道可不少。大人这几天,可先要都打听好了,省地再吃亏。”

    曹点了点头应了,道:“这两年,也没少劳烦你提点。后个月末,我请大家吃酒。”

    “大人请,还是我们凑份子再说,这践行酒总是要吃的……”伊都立道。阿哥手上要盯的事儿多,倒是也顾不上去琢磨。

    蒙古白灾,各部王公台吉已是上折子请援,朝廷这边怎好袖手旁观?就算储粮有限,顾不得百姓牧民,难道还要任由那些王公台吉饿死不成?

    满蒙数代联姻下来,那边的王公台吉不少都有爱新觉罗的血脉。要是朝廷寡恩,往后还怎么让蒙古人甘心臣服?

    除了安排人往受灾严重的几个部送粮食外,还有安排人过去教那些牧民打渔之法。

    蒙古人本是不吃鱼的,也不会打渔。朝廷这边又不好说,只给王公救济粮食,却枉顾百姓牧民生死。

    毕竟,在名以上,那些牧民也是大清的子民。

    虽说在朝廷这边,巴不得蒙古人伤了元气,但是面上还要施行“仁政”。

    草原上河流纵横,学会了打渔之法,也算是添了吃食,熬过这一关,也不算难事。

    除了蒙古地救济,还有湖广那边被淹了地县,也得需要赈济。

    待忙完户部的差事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四阿哥觉得自己地身子有些僵了。

    这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是十四阿哥同曹说笑的情景,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因顾忌到康熙,四阿哥就算是欣赏曹,也只是暗中布置,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地拉拢。要是让十四阿哥抢了先的话,他岂不是要悔之不及?

    根据宫里传出的消息,曹调兵部,就是十四阿哥的保举。

    康熙原本是将曹调到户部,去料理仓场事务的。是十四阿哥拿着发往兵部的一个折子,在御前保举了曹。

    回到王府,四阿哥使人传了戴锦在书房说话。

    “曹额驸调兵部?”戴锦沉吟着,也是颇感意外,却是也明白四阿哥脸黑的缘故。

    曹虽年轻,但是干事却算是利索,这点四阿哥心里是有几分欣赏的。更关键的是,曹还是曹家的嫡子,背后牵扯的关系方方面面。

    要是曹真投了十四阿哥,此消彼长,怎能不叫人懊恼?

    “四爷,方才得的消息,曹额驸落衙后去十三爷府上了。”戴锦说着,心里已经是有底。

    说曹感恩也好,有心投靠也好,这些年来,三节两寿”的礼都是精心预备的。

    虽说因差着身份与岁数,曹对四阿哥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但是同其他阿哥相比,也算是往来密切的。

    “十三府上!”四阿哥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是熨帖不少。

    瞧他平素不是喜钻营的,皇子阿哥中,有些走动的也就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这几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曹去兵部,自己都意外,想必他本人也是不知情。

    这巴巴地往十三阿哥府上去,莫不是给自己看的,四阿哥的心中生出几分猜测。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否掉了自己的想法。曹性子慵懒,待人实诚,不是那种心思伶俐之人……

    四阿哥却是料错了,曹往十三阿哥府去,就是为了给他看的,算是“婉转”地表表忠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同僚

    众人哪里肯依他,由伊都立张罗着凑份子,在西单牌楼跟前的一家酒馆里定了席面,给曹践行。

    曹做了两年主官,平素除了公事往来,与衙门里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饮,鲜少同下边的属官亲近。

    像王景曾,亲近科班出身的官员;伊都立身边,常有旗人官员跟着;唐执玉并不以满汉挑剔人,对于那些踏实做事的属官都甚是器重,遇到投缘之人,恨不得口传身授。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曹架子大,但是时日久了,就晓得了他待人也算温煦。只是官威凛然,不喜多言,众人也就很少往前凑。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是最难琢磨的。

    “远生亲,近生怨”,这关系好些的,自然心里盼的、念的便多了。要是心想事成,自然欣欣然,生出几分感激;要是不能如愿,怕就要灰心失望,徒生怨尤。

    关系疏远的,不会去奢求什么,没有什么念想,就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要是偶尔受其恩惠,怕就要感激涕零。

    两年下来,在太仆寺的四位主官中,反而是曹的官声最好、人缘最佳。加上他平日保举下属,在考评册上也鲜少也恶言,赢得不少感激。

    这想到要换主官,想着之前的盒子肉、点心匣子,这些属官也不禁戚戚然。

    既是践行,这酒是少不得的,众人端了酒盏。纷纷到曹这边敬酒。

    曹都站起身来。一一喝了。

    看着一张张不算熟悉地面孔。心里念叨着一个个名字。曹也是颇为感概。

    许是在别人眼中。这太仆寺是个冷冷清清没什么分量地衙门。但是曹却喜欢这边地差事。

    有人。难免有纷争。有口角。

    同六部那边地倾轧比起来。这边地纷争恍若孩童闹剧般。不伤筋、不动骨地。怕是让那些官场油子要发笑。

    耐不住冷清之人。早都各显神通。离了这边。剩下地。要不是踏实肯干地。要不是喜欢这份悠哉地。

    曹出仕六、七年。先是侍卫处,而后户部,而后沂州,最后太仆寺。

    沂州远离省府。是他自己个儿做主,省了许多是非。在侍卫处与户部两处,曹是见惯人际倾轧的,那可是不死也要褪层皮,真真是如履薄冰,半点也错不得。

    兵部那边,在曹眼中,虽不能说是虎穴狼窟,却是惹祸之源。实是心不甘情不愿。相比起来,这太仆寺衙门简直能当成乐土了。

    曹平素虽不亲近这些属官,但是每每听到伊都立说起这个的八卦、唐执玉赞起谁的勤勉时,心中也颇感亲近。

    今日一别,他心中委实有些不舍。

    只是毕竟是男人,断没有哀哀切切地道理。曹便只能笑着接了大家伙的敬酒,一盅一盅地喝下去。

    初时,大家伙还觉得曹性子豪爽,待下亲切,觉得脸上有光。

    待过了一会儿,亲眼见着曹已是连喝了十几盅,就有不少人开始担忧。

    伊都立皱眉,站起身来,拦了曹的胳膊。劝道:“总要换口气。先吃两口菜,再喝也不迟啊!”

    曹是喝酒上脸之人。已经带着几分醉态,笑道:“不碍事,今儿高兴,喝吧!”

    曹年岁不大,但是平素喜怒不行于色,没有人能晓得他心里想什么。现下却是不同,虽说他脸上笑着,但是却看的人心里难受。

    有个须发皆白地小官,已经忍不住,用袖子擦拭眼泪,哭出声来。

    两年下来,细微之处,曹多有暖心之举。今日不舍的,除了曹,还有不少受过他恩惠与提拔的官员。

    要是曹是升迁,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不舍是不舍,也不会如此难受。却是降级贬官,从堂官到司官,这难免使人不平。

    伊都立心里叹息一声,放下了胳膊,不愿再扫曹兴致。他同其他人一样,还以为曹是为降级之事郁闷。

    兢兢业业埋首案牍之人,因天灾牵连,连降三级,这说起来叫什么事儿?

    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在恼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使人气极。脸上却只是笑,站在那里,接了大家地敬酒,皆是仰头饮尽。

    唐执玉见曹露了醉态,便示意后边敬酒的属官不要再一个一个的。

    这样,三五个人上前,是一盅;七八个人上前,也是一盅,也能让曹少喝一些。

    曹虽有些酒量,但是因心里不痛快,又是空腹,这时真有些醉了。

    他强忍着,没有让自己个儿失态,直待将大家的敬酒都饮了,方端起一盅酒,对众人道:“同衙两年,承蒙诸位大人关照,曹某这里,水酒一杯,聊表谢意。”说完,一饮而尽。

    大家都站着,跟着饮了杯中酒。

    曹的身子已经是不稳,闭上眼睛,差点摔倒。伊都立坐在他旁边,忙起身扶住,道:“孚若醉了?”

    曹虽听得真切,但是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不想开口说话,就听伊都立使人叫了小满、张义等人,将自己扶了出去。这一路上,都是“曹大人慢走”、“曹大人保重”之类的离别话语。

    曹阖着眼,心里却是敞亮的。

    人这一辈子,没有谁能陪谁从起点走到终点,一个都没有。有的时候,只能忍受着孤独。一个人承受。

    他不是心硬之人,却怕麻烦束缚,除了家人血亲与至交好友外,不愿去为别人费心思。

    只是人非草木,岂可收发自如同本心。

    就像这将别之际,曹心里还想着唐执玉罚了俸禄,生计艰难,自己已经说得婉转,应不会伤了他地面子吧?伊都立同十四阿哥越发亲近,往后不要受了无妄之灾才好。

    主薄秦节是正月里随同曹去蒙古的两位属官之一。染了冻疮,近些日子还算见好,也不晓得是否有后遗症。

    刚才哭地那个小官是典书老王,须发皆白。少言寡语,对曹却是恭敬中带着几分难掩的慈爱。

    曹每日所需过目的文书,老王都是早早地整理出来,摆放在其案牍上。不需他费半点心。茶杯热水,也都是预备齐当。

    曹原还当他巴结上官,虽说能体谅,但是也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受着。婉言劝了两遭,却是不见老王有什么变化。

    换作是其他人,要是不听劝,曹怕是要恼了。但是老王这边,却无法使人生厌。

    老王的“巴结”,与其他人不同。没有刻意讨好,而是无比自然。

    人心虽说难以琢磨,但是真心与假意,明眼人还是能区分开来。

    这时,曹也晓得老王地一些状况。

    老王年过半百,曾有一独生子。前几年染时疫时死了,如今家中只有老两口相伴度日。有亲族想要将儿子过嗣给他,都被他拒绝,道:“不愿为得子,使人失子。”

    老王是太仆寺的老人,要不然也不会安排在堂官身边当差。

    前几年的时疫啊,那不就是康熙五十年春夏那次么?曹想起旧事,心里也是感慨。

    当年时疫,直至今日。朝廷这边仍是三缄其口。鲜少见诸于文书上。那些被送往各处焚化的尸首,不过是个数目字。归在顺天府文档中。

    谁会关注,其背后的血泪。

    就是曹自己,最后见疫情得以控制,心里有庆幸,有些许得意,却是也想不起那些因时疫过去的人。

    这以后,曹便接受了老王地“殷勤”。

    虽说人前待老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两人相处时,曹也愿陪他说说话……

    酒楼这边,众人送了曹出去,看到他被扶上马背,渐行渐远,也都是感慨万千。

    虽说酒菜才吃了一半,但是大家伙意兴阑珊,也没了会饮的兴致。

    伊都立的心里也有些泛酸,虽说都是京城,往后朝会上也能见到,但是毕竟不同。

    他呼了口气,招呼掌柜地过来结账,却是才晓得曹早早就使人将银钱先结了。不仅如此,还按照过去旧例,叫这边预备了盒子菜。

    每个盒子菜外头,都贴了众人地名讳,人人有份。

    伊都立苦笑着摇摇头,将份子钱还给众人,又将盒子菜分了。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曹素日的体恤,唯有叹息不已。

    唐执玉看着众人垂头丧气地神情,心情有些复杂,有些不舍,也隐隐地松了口气。

    这倒不是他惦记曹的位置,毕竟满汉有别,这太仆寺地满卿要么是伊都立升任,要么是外头过来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伊都立才因牧场之故,降级留用,不可能升任。那新的太仆寺卿,就是其他衙门的官员升任了。

    唐执玉科班出身,想要做贤臣,兢兢业业的,不肯有半点闪失。

    绕是如此,他也丝毫不敢松口气。

    上面有个不显山不露水却成绩显赫的上司,像唐执玉这种好强之人,自然是倍感压力。

    除了钦佩他能干之外,自己的心里,也存了嫉妒之心吧?前年的牧场防疫也好,月中的“圈养舍饲法”也好,都是唐执玉想也想不出地。

    想清楚这点,唐执玉不由愕然,心中立时羞愤难当

    “嫉贤妒能”,妄自自诩君子,竟生出小人之心。

    幸好曹是他上官,他虽说嫉妒,也只能勤勉差事,不想要被拉下太远;若这有才能之人,是他的下属,那他会不会有什么龌龊想法?

    那“圈养舍饲”与“牧草储蓄”折子,曹请他们联名时,自己嘴上说着羞愧,心里也是眼红的吧?

    唐执玉只觉得像挨了闷棍一般,身子颤悠着,有些站不稳。

    伊都立见他晃晃悠悠的,不禁纳罕,问道:“唐大人也醉了,就见你喝了两盅啊?”

    唐执玉神色一僵,道:“让伊大人见笑,唐某怕是真醉了。”说完,提着盒子菜,浑浑噩噩地出了酒楼。

    骑着骡子,回到家中时,唐执玉的脸上已经是怅怅的。

    将盒子菜交妻子收了,他便去了书房,除了羞愤,还添了几分恐惧之心。

    读了几十年地圣贤书,所谓的君子,就是如此德行么?他叹了口气,不禁阖眼,思量自己入仕这十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他自以为的“忠君爱国”,还是为了往上爬?

    真相让人无地自容,他低下头来,觉得甚是沮丧。此时,便听到脚步声起,随后有人推门进来。

    “我要看书,”唐执玉没有抬头,但是家里拢共那几个人,也听出是老妻陈氏的脚步声:“宵夜你们自己用吧,我晚些时候回房。”

    “老爷,这……银子……”陈氏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惧意,道:“有人动了手脚,这是行贿老爷么?”

    唐执玉听得稀里糊涂,抬起头来,就见妻子双手摊开,捧着两锭银元宝,上头还有一封信札……推荐票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艰难(上)

    同京里盘踞数代的满洲权贵相比,曹家虽不算名门,但是胜在祖孙三代都是当今天子的近臣,也是有些分量。

    曹降职一事,引得不少有心人的猜测。

    其实,曹二十二的岁数,任兵部郎中,已经是少年高位。不过,同他过去的履历相比,这又不算什么。

    太仆寺虽说冷清,但是主官却是九卿之一;兵部虽说是权重的地方,但是曹是连降三级过去的,担任的又是四司中车驾司郎中,这惩处委实有些重了。

    兵部四司,包括掌管武官选授、品级的武选司,掌管兵籍、武器、乡会试武科、编发、戍军诸事的武库司,掌管马政及驿传之事的车驾司,还有掌管各省舆图的职方司。

    四司中,论起权大油水足,还是要数武选司。

    武选司是兵部里的“吏部”,武官出京也好,进京也罢,这边的打点是万万不能少的。从主司郎中,到下边的主事、笔贴式,每年收到的冰敬、炭敬、别敬不可胜数。

    其次,武库司也是好的,这有武器收库入库、戌军等事物,其中的弯弯道道也多了去了。

    最轻省的是职方司,不过是上衙门点卯吃茶混日子,十天半月没差事是经常的。虽说油水不过武选司同武库司,但是也没人眼红,不用替上头背黑锅,胜在省心。

    车驾司则是两头都不占,既没啥油水,这琐碎之事又多。

    名义上这边掌管全国马政,但是所谓的全国马政,指的就是八旗牧场。八旗牧场,上边有各旗的都统、副都统管辖,哪里论得着车驾司这边说话?

    可是既担了个名。这牧场考核。牲畜数目统计。还是要归到车驾司。

    就比如去年冬今年春地这蒙古雪灾。使得牧场牲畜损失严重。就是车驾司地官员去挨个牧场清点牲畜数。

    太仆寺牧场牲畜数倒毙三成。四位主官都受了惩处。八旗牧场地损失将半。兵部这边也受了牵连。兵部两位尚书罚俸。分管具体事物地侍郎降级留用。车驾司郎中、员外郎罢官问罪。

    上任伊始。曹去拜见了几位堂官。随后回到车驾司。

    看着面前随同其他主事、笔贴式一起给自己见礼地纳兰承平。曹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想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话。“该留不地不留。该走地不走”。

    受牧场牵连被罢官地前任员外郎是镶红旗地。平郡王讷尔苏地门人。如今这取而代之地。则是因清点牧场牲畜倒毙数立下功劳地纳兰承平。

    早年的纳兰承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巴拉巴拉的,是个爱出风头的家伙,带着几分纨绔性子。如今地他,却是少了言笑,神情肃穆。稳重地恍然两人。

    虽说他面上恭敬,礼数周全,但是偶尔望向曹的目光。却是难掩怨愤。

    来这边当差,曹本就觉得麻烦,见了纳兰承平的神态,越发觉得头疼。

    十四阿哥保举他来兵部,是想拉拢他?

    曹心中不禁冷笑,要是十四阿哥真是有容乃大之人。那也不至于因曹最初与镶黄旗子弟的恩怨而对他极尽嘲讽。

    十四阿哥也不是小孩子,应该晓得康熙的忌讳。

    拉拢曹,拉拢曹家,要是没有康熙的授意,那只会适得其反。

    十四阿哥这般作为,不过是要将曹拉到身边。

    想要挑错处也好,想要牵制曹寅也好,暂时讲和也好,都能主动许多。再说。虚张声势。给其他阿哥看,也算是给曹家树敌。

    曹寅、庄先生、曹经过分析。已经是心中有数,却是也别无它法。

    毕竟圣旨已下,曹只能领命往兵部去了。幸好兵部上边的部务王爷中,还有平郡王讷尔苏,多少也算是有个照应。

    十四阿哥要是聪明人的话,也应会有所顾忌,偃旗息鼓,省的得不偿失。曹想到此处,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

    就算是兵部当差又如何,以自己同十三阿哥的交情,四阿哥还会误会自己是“十四党”不成?

    要真是那样地话,怕这朝廷上下就没有干净人。

    这要夺嫡的几位阿哥,分管部务,四阿哥还能将六部官员尽数处置了?

    差事不过是差事罢了,只要自己做到位,就算别人想要鸡蛋里挑骨头,也蒙不过明眼人去。

    曹伸手拿了公文,开始熟悉起自己的新差事。

    踏实做事,老实做人。带着耳朵,闭上嘴巴。别地长处没有,这“谨言慎行”四字,曹还自信能做到。

    初来乍道,他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来了解八旗牧场分布同各省的驿道。

    看着纳兰承平前些日子带着人总结出来的牧场牲畜数,曹不禁有些奇怪。

    虽说作为半个同行,他听到风声,晓得八旗牧场那边账目混乱,实际牲畜数远远地少于账目上的牲畜数。但是,因这其中干系到八旗权贵,大家尽管心知肚明,却是没有人敢捅出来。

    纳兰承平这个六品主事,却敢实情以报,谁给的胆子?

    借着大雪灾,将空地牲畜账目做平,也不是容易之事。这牧场规矩,就算是倒毙牲畜,也要去骨剥皮,牲畜皮骨入库。

    八旗牧场,除了马匹,还有几万头牛,几十万头羊,总计牲畜数十万。

    就算是虚报一成,也是数万牲口的缺口,但是虚报的岂止是一成?

    人心贪婪,在银子面前,谁还会想到要是真有了战事,这朝廷没马,会是什么状况。

    自从康熙三十六年,御驾亲征平定噶尔丹叛乱后,天下太平将近二十年。

    在那些八旗权贵眼中。如今四方平定,正是“太平盛世”。烽火岁月已然是一去不复返。

    牧场那边,成年累月下来,虚报的牲口数没有半数,也有三、四成。

    纳兰承平身后有人啊,曹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提防,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八旗牧场不同别的。每个旗的牧场都是平级,不互相统属。抹平八旗牧场账目,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做到的。

    纵横联合,牵扯的人多了,总会有蛛丝马迹。追根溯源,便能查到背后做主之人是哪个。

    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四年,再过两三年,便是十四阿哥西征了。军马不足,那战争不是儿戏么?

    曹思及此处,心中不禁有些踌躇。

    莫非。自己误会了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是为了马匹之事,才想着保举自己地?

    前些日子。曹请太仆寺其他几位主官联名上了“牧草储备”与“圈养舍饲”地折子。

    十四阿哥之前谈笑间说起,是瞧了那个折子,才晓得曹有过人之才,于国于民有大用处……

    一心为国的十四阿哥,心胸狭窄地十四阿哥,曹抚了抚自己的光脑门。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

    自己固然要趋吉避凶,但是也不能太过自以为是。

    该防备还是需要防备,该“表白”之处还得“表白”。要不然,明明是自己做了分内之事,要是外人看来帮了十四阿哥的忙,那谁能保证四阿哥就不怀疑他?

    看来,还得往十三阿哥那边去一遭,顺便也说说洋货铺子的事。

    熬到落衙,曹出了衙门。就见十六阿哥身边的近侍赵丰站在不远处同小满说话。

    见了曹出来。赵丰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曹爷,我们主子寻曹爷,这边人多,在前头胡同口等着呢。”

    虽不晓得十六阿哥寻自己何事,但是难得他出宫来,曹的脸上也多了笑模样。

    待到相见,十六阿哥上下打量了曹,视线落在他的白鹇补服上,笑着问道:“又从五品做起,可还顺手,这一日地功夫下来,如何?”曹苦笑,道:“还算凑合,虽说繁琐些,也算是有章可循。”说到这里,问道:“十六爷找我,有事?”

    十六阿哥弹了弹袖子,道:“还不是为十三哥那个洋货铺子的事儿,走,咱们往十三哥府上去,边走边聊。”

    十三阿哥的洋货铺子已经在收拾,广州的货也到了。消息灵通的,早已得了消息。

    如今分管内务府的是十六阿哥,就算那些皇商对此有异议,也闹不起事端来。

    曹也顾及十六阿哥那头,不愿他太过为难,叫魏信采买洋货时,也尽量避开几处大头。

    不管是西洋物什,还是东洋物件,不过是图个稀罕罢了。就算魏信避开皮草、药材、钟表这几处大头,但是杂货这边,那些皇商也是有经营的。

    那些皇商原还怕十三阿哥趁机,将几处大头洋货买卖给占了。就算十三阿哥没有爵位,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

    他们身后虽也有主子靠山,但要是真因买卖的事儿闹将起来,却是也捞不下什么好。

    商乃“贱业”,就算是闹到御前,也是各大四十大板,两下没脸。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待同广州那边核对了消息,晓得十三阿哥这边的买卖避开了几位皇商的主业,众人又得陇望蜀起来,对皇子阿哥地畏惧之心也减了不少。

    十三阿哥虽没有被圈,但是没有封爵,不过是闲散宗室待遇。向来又是闭门不出的,还什么可怕的?

    他们撺掇着,在十六阿哥面前没完没了地嘀咕起来。

    十六阿哥固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但是对于他们身后地主子们多少也有些忌惮。

    现下来寻曹,十六阿哥就是同其商议,想要往这买卖里参一成的股。这倒不是他贪财,他尚未分府,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供给,并不缺银子。

    不过是免了后患罢了,县官不如现管。里头有了十六阿哥的股份,就算是铁帽子王爷那边。也要避其锋芒。

    要不然,十六阿哥这边执掌着内务府,想要着还回来轻而易举。

    曹自然是没有意见,当初想着洋货买卖时,他就想过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两个。

    不过,要是动静闹得大了,怕引起康熙多想。曹就没有节外生枝,十六阿哥这边,他早已打了招呼。

    十六阿哥晓得十三阿哥那边日子拮据,自然是支持的。如今他主动参合,也是为了保全十三阿哥。

    两人说完这个,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十三阿哥身为皇子,早年得皇帝宠爱时,督抚献媚,亲王郡王也要弯腰巴结;如今落魄,连权贵家奴都敢踩上一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连他们旁观之人,都替十三阿哥难过,十三阿哥自己个儿心里也不会好受。

    十六阿哥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孚若,十三哥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我额娘是汉人,名位又低。要是皇阿玛龙……要是皇阿玛能想起让我们开府分封,那我同十五哥、十七弟还能得个固山贝子。要是皇阿玛没想起来。等到新皇……国公、将军也是保不齐地。”说到最后,皱眉也皱了起来。

    曹见他这般沮丧,不由稀奇:“十六爷怎么想起这个?记得之前不是说,真要是那时,为了昭显手足情人,那位也会厚待各位爷么?”

    十六阿哥摇了摇头,叹道:“是我短视了,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算是瞧明白了,除了皇阿玛。这其他人都不算什么。贤王也好。名臣也罢,不过是皇阿玛一句话地事儿。皇阿玛坐在那把椅子上。什么看不到、什么看不清的?不过是为了制衡,有意纵容罢了。父子骨肉天伦,尚且如此,那兄弟之间,岂能还盼着手足情深?真坐了那个位置地,喜怒随心。屈居臣下,岂能尽想美事儿,想到最糟糕处,心里有个底儿也好。”

    曹还是不解,这番感慨因何而起。

    他心中稍作思量,想起八阿哥近日病重之事,转过头看看十六阿哥,道:“十六爷往八爷府上去了?”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说也奇怪,我早先不待见八哥,觉得他太功利,太有野心。如今见他落到这个境地,却是又觉得他可怜了。说起来,为人处事也好,做学问也好,八哥在皇阿玛诸子中也算是靠前的。不过因良妃娘娘出身低,早年也熬的甚是艰难,直待同安王府结亲,才算是好些。算计了这些年,眼看离储位一步之遥……皇阿玛是恼了他施恩买名……”

    说到最后,低不可闻,曹留意听了,才听个大概,“……皇阿玛是故意的,给了他念想,再将他的念想打破,这是惩戒……”

    都不容易,曹心中不由唏嘘,这就是生活,需要用心。要是走了岔道,脚底磨出泡来,也实怨不得旁人。

    让人无奈又悲哀之事,就是如此,连想到找个借口归罪于旁人都不能……同,侍郎府。

    看着第三次来接如慧的曹硕,吴雅氏心里焦虑,面上却是带了笑模样。

    叫丫鬟上了茶后,她先说了两句家常,随后叫女婿稍等,自己去告诉如慧去。

    如慧穿着家常衣服,坐在炕边,守着一盘子刚炸出来地香椿鱼儿,吃得津津有味。

    见吴雅氏进来,如慧献宝似地端了盘子,站起身送上前来,美滋滋地说道:“额娘,您不是说香椿现下老了不好吃么?嘻嘻,女儿使厨子做了香椿鱼儿,吃着也爽滑呢。已经打发人给额娘那边送了,额娘吃了没有?”

    吴雅氏见她笑得开心,脸上也添了慈爱,掏出帕子,将她嘴角的油渍擦拭了,道:“瞧瞧,这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地,这般贪吃。”

    如慧撂下盘子,伸手搂了吴雅氏的胳膊,撒娇道:“多大都是额娘的宝贝闺女,能吃是福。女儿还想长命百岁,好好孝顺阿玛额娘,自然是要吃的多多的。”

    吴雅氏拉了女儿的手,摩挲着,温声道:“女婿来了,这都是第三遭了。就算你恼他有了屋里人,也消消气,还是先回去,总要过日子不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艰难(下)

    听了吴雅氏的话,如慧的笑容立时僵住。

    她慢慢地松开吴雅氏的胳膊,低声道:“额娘,女儿之前说的,不是儿戏。”

    吴雅氏听了,不由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这才三个月的功夫,好好的日子就不过了?就算你一时顶嘴,累得你姑姑病了,有你的不是,也有女婿的不是。怎么,他们还要给你脸子瞧?”

    如慧笑着摇摇头,道:“额娘,没有人给我脸子,只是我想明白了,我怕是没福气做人家媳妇。”说到最后,面上已经是难掩伤痛。

    如慧之前就同吴雅氏说过一遭,道是想要和离,不再回婆家。

    吴雅氏只当她是同曹硕拌嘴,没有放在心上。加上看着她好吃好喝的,并不像是不爽快的模样,还当她是在说孩子话。

    曹硕这已经是第三次来接了,如慧却仍是如此。

    吴雅氏心中不禁生疑,带着几分惦念道:“慧儿,跟额娘说实话,是不是在婆家受了委屈?是你姑姑叫你立规矩了,或是妯娌间起了嫌疑,还是女婿的屋里人淘气?你阿玛与我最是疼你的,就算是嫁人做媳妇,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啊!有什么,你别憋着,同额娘仔细说。”

    如慧已经收了笑,好像一下子稳重许多。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对吴雅氏道:“额娘,女儿本就对嫁人没什么兴致,不过是不愿阿玛同额娘为女儿操心太多,才嫁到姑姑家去。姑姑体恤我身子不好,不用我立规矩,也算是疼我的了。只是,这嫁人一遭,女儿也算是长了见识。做人家媳妇,开枝散叶是大事。女儿的身子却是不成。我也不会为了给曹家添丁,舍了我这条命。那岂不是太不孝?”

    说到这里,她拉了吴雅氏的手,道:“额娘这还生了我,只是因没有儿子,还受了诸多非难。既要忍受亲戚的嘲讽,还要主动帮阿玛张罗纳妾,额娘的苦楚。女儿都看在眼里。额娘向来疼我,难道舍得我走额娘的老路,流半辈子的眼泪么?”

    吴雅氏闻言。这才晓得如慧不是说笑。

    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已经有些站不住。扶着如慧地胳膊。眼泪已经出来。

    她低头擦拭。再抬起头来。已经强挤出几分笑道:“傻闺女。什么苦不苦地。女人一辈子。不就是这回事儿么?就算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地。又有什么。从小带地话。也是一样地。你姑姑虽说性子不好。但是同你阿玛感情最为深厚。爱屋及乌。也不会因这个挑你。女婿。虽说有些不老成。看着也不是那驴脾气地……”

    吴雅氏话还未说完。如慧已经直直地跪了下去。

    吴雅氏见她脸上露出凄然之色。甚是心疼。忙住了口去搀扶女儿。

    如慧没有起身。扬起头来。带着几分哀求:“额娘。女儿不想过那样地日子。女儿过不了那样地日子。女儿想要活得心里舒坦……女儿想要长命百岁……”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吴雅氏见她脸色煞白。唬了一跳,忙摩挲她的后背。道:“慧儿,别哭,别哭,好好说。”

    如慧哪里止得住,扑到吴雅氏的怀里,竟像是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额娘……额娘……孩子……”

    吴雅氏还以为女儿是为身子不好地缘故难过,还软言安慰道:“你还小呢,再调理两年,保不齐就有了,急什么?”

    如慧闻言,哭得越发厉害。陶嬷嬷是晓得内情的,知道她是哭之前流掉的孩子,也是心酸不已,老泪纵横。

    如慧有身子小产之事,因两下都瞒着,所以吴雅氏还不晓得此事。

    如慧虽是打小病着,但却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何曾这般哭过。

    哭着哭着,她就有些喘不上气,额上已经现出汗来,脸色开始憋的通红。

    吴雅氏听着动静不对,帮同陶嬷嬷一道扶她到炕上坐了。忙乎了好一会儿,如慧的气息才算是匀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是湿透。她软软地靠在炕边,脸上没有丁点儿血色,看着吴雅氏,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吴雅氏向来是将这个女儿当成命根子待的,眼下也是心如刀绞。

    “额娘……额娘……”如慧喃喃道,眼中尽是祈求。

    吴雅氏伸出手去,将如慧脸上的泪拭去,哽咽着道:“好慧儿,你别急,额娘不逼你回去。这是咱们家,你爱待多久便待多久。和离的话,你先别提,你阿玛不会应地。先养好了身子再说,听话……”

    虽说不耐烦拖拉,但是如慧也晓得吴雅氏说的是实情,便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这一番折腾,如慧也乏了。

    待吴雅氏同陶嬷嬷帮她换下湿衣服,她便阖了眼,昏昏睡去。

    侍郎府客厅,穆尔泰已经从工部回来,听说女婿来了,换了官服,便出来见他。

    先问的,还是兆佳氏地近况,曹硕都一一说了。

    如慧回来,同父母老实认错,并且提出要“和离”。穆尔泰听晓女儿竟跟长辈顶嘴,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如慧只是听了,并不出言辩解。

    她这样不声不响的,反而让穆尔泰觉得不对劲,使人叫了曹硕,问了缘由,才晓得也不能都怪如慧。

    将曹硕也骂了一通后,穆尔泰还是想着让女儿女婿和好。

    这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实算不了什么大事。纵然之前是曹硕的错,这主动来接两三遭了,摆足了姿态,如慧这边也该回去了。

    这还是新婚,也没有老住娘家的道理。

    兆佳氏那边,穆尔泰前些日子亲自去看过一遭,除了话多些,瞧着并无什么异样。鼻子虽是塌了些。不仔细瞅,也不咋明显。

    曹硕坐在椅子上。陪着穆尔泰说话,就听到脚步声起,吴雅氏从内堂进来。

    见妻子一个人进来,穆尔泰不禁皱眉,问道:“慧儿呢?你没告诉她,女婿来接她了?”

    吴雅氏扫了眼曹硕,眼里多了些许责备。

    平素看着是个稳重孩子。这才结婚多久就让通房大了肚子。要是先过个三年两年的,小两口有了感情,丫头添了孩子就添了,抱过来自己养就是。

    如今,却只能慢慢劝,让如慧自己个儿想明白。要是想不明白,这心里扎了刺,也委实太苦。

    “老爷,慧儿方才身子有些不舒坦,这才更衣躺下。先叫女婿回去吧。”吴雅氏心里喟叹不已,收回目光,不再瞧曹硕。瞅着丈夫回道。

    穆尔泰原还以为是女儿任性的托词,“哼”了一声,撂下脸想要妻子再去叫。不过,见吴雅氏脸上泪痕依稀可现,眉目中难掩忧色,他将嘴边地话又咽下。

    他转过头来。对曹硕道:“既是慧儿身子不舒坦,那就在家里再养两日,天儿也不早了,你先去回去,省的你母亲惦记。”

    曹硕起身听了,却没有立时应下,踌躇了一下,道:“岳父,如慧……小婿想去探望……”

    穆尔泰闻言。瞧了瞧妻子。用目光询问她的意思。

    吴雅氏正恼着曹硕,刚要回绝。想起女儿的后半辈子还要指望在曹硕身上,便点了点头:“嗯,同我来吧。如慧歇了,动静小些才好……”

    说话间,吴雅氏引着曹硕去了如慧出阁前的旧居。

    看着如慧面色泛白地躺在炕上,眼角泪痕斑斑,曹硕心里也揪揪着,甚是自责。

    虽说两人成亲时日不久,性子也不算相投,但毕竟是夫妻。

    待从如慧屋子里出来,吴雅氏没有立时叫曹硕回去。

    走到院子门口,她止了脚步,将身边跟着地婆子打发到一边站了,冷着脸对曹硕道:“就算是嫁到别人家,也不至受这样的气。难道我们老两口宝贝了十多年,就为了送她到你跟前受气?你才多大,就这盼着添儿子?这不止是给慧儿没脸,也枉费你岳父那般疼你……”

    曹硕满脸羞惭,下巴顶到胸口,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吴雅氏越说越气,想起女儿方才哭得可怜,想自己这半辈子也不容易,心口如同塞了团棉花,鼻子酸酸地。

    知女莫若母,自己能委屈半辈子,如慧岂是能受气的?她地病又最怕大喜大悲,要是委屈大了,有了闪失,那叫人情何以堪?

    想到这个,吴雅氏地心绪渐渐平静,思量了一下,对曹硕道:“如慧心里不好受,你还要留着那丫头么?先送出去,等孩子生下来,留子去母。往后,小两口消停过日子,也让我们当老人的省点儿心。”

    曹硕闻言,抬起头来,面上带着几分惊诧。

    吴雅氏见他如此,心中也生出些许烦躁,皱眉道:“这个你早当想到才是,还要我来教?这新媳妇进门三月,三个月地肚子,这到底谁是新娘子?主母刚进门,就这般狐媚,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打发了,还要留在家里充奶奶么?”

    曹硕面上虽带着为难,但是神情却没有犹豫,俯身道:“岳母,都是小婿无德所致,实不干那婢子何事。岳母想要责罚,小婿自是甘愿领受。”

    吴雅氏见曹硕话里话外对自己的丫鬟难掩维护之意,皱眉皱得更紧,心中不禁疑惑。莫非曹硕宠妾灭妻,才使得如慧这般委屈?

    她还未开口发问,就听到有人淡淡地道:“你既自认无德,怎配为我夫?”

    这话说得决绝,不只吴雅氏,就连曹硕也变了脸色。

    如慧披着衣服站在几步外,神情清冷得怕人。

    曹硕满脸羞红,却是无言辩解。巧言令色,又能如何,该发生地已是发生。

    就听如慧接着说道:“无子、不事舅姑、口舌、妒忌、恶疾。七出之中,我占了五条,自承不配为你妻。与其相看两相厌。还请你念着咱们姑表之情,送一张放妻书与我。两下便宜……”

    如慧说完,像是放心一件心事,转过身子对吴雅氏轻声道:“额娘疼我,我晓得,只是女儿也大了,万没有一辈子要额娘操心的道理。额娘,我寻思了一个多月。绝非一时戏言,是女儿真心所盼。”说完,瞅了曹硕一眼,点点头,转身回房了。

    吴雅氏晓得女儿性子是最拧的,见她当着曹硕说出这番话,半点后路不留,不由地手脚冰凉,喃喃道:“这傻孩子,世道艰难。女子尤为不易……”

    曹硕望着如慧的背影,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同侍郎府的凄凄切切相比,十三阿哥府这边则是乐呵多了。

    十六阿哥手里拿了个金珐琅西洋仕女鼻烟壶。真真是爱不释手。

    他将那仕女图看了又看,对十三阿哥与曹道:“看来洋人还是少教化啊,也不晓得学学孔孟。这洋婆子黄头发,蓝眼睛咱都忍了,多少也要穿上些衣服才好。这秘戏不秘戏的,人前也不便宜用。”说着。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遗憾。

    一句话说得曹与十三阿哥都笑了。

    十三阿哥笑着指了指十六阿哥道:“到底是大了,晓得假正经了,小时候看过的西洋画比这个香艳的不知有多少,也没见你这般守礼。”

    曹在旁,也是不禁发笑。

    十六阿哥是个杂学阿哥,除了爱术数,喜音律,对于房中术也是甚得其中三味。

    这京里、宫里能划落到手到春宫图、秘戏图。他可是都没拉下。

    私下里。十六阿哥还曾同曹炫耀过,妻妾和美。不嫉不闹,坐享齐人之福。

    女人是用来宠的,自己地女人更是要宠。耍耍小脾气,吃些小醋,全当调情了,却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能不能调教柔顺了,那就是要看男人地真本事,能不能驾驭。

    身体是本钱,体格要好,这合欢术也是顶重要地。

    曹虽说对十六阿哥的房事没兴致,但是对那些春宫也是上过心,也分了一部分回去,增加夫妻情调。

    见十三阿哥与曹都笑了,十六阿哥“咳”了一声,挑了挑眉毛,笑道:“到底是有伤风化,实不好祸害旁人,这鼻烟壶便归我了!”说着,生怕两人阻着一般,立时收到胸前,还宝贝似地拍拍。

    虽说西洋货京里不多见,但是宫里却是每年有进的,十六阿哥如此,半数是因这个鼻烟壶的图案少见,半数是为了逗大家开心罢了。

    三人围着方桌坐了,桌面上是一些新奇的西洋物什,这是广州那边到的洋货中地上品,十三阿哥留出来,打算送礼地。

    曹只是当工艺品看了,倒是不会像十六阿哥那般,有什么喜欢之物。

    十三阿哥则是拿了一串象牙手串,为上面精巧地雕刻工艺叹服不已。十六阿哥与曹也近前看了,每颗珠子上都是刻着梵文,自成纹路,不仔细看不出来。

    “这个给四哥倒是正好呢!”十六阿哥笑道。

    十三阿哥笑着点点头,道:“嗯,十六弟同我想一块去了。除了这串手串,还有珐琅观音像,正好赶在佛诞前送过去,也算是应时。”

    十六阿哥看着其他的物什,道:“四哥前些日子添了个小格格,这也将满月了,听说四哥极爱的。”

    十三阿哥面上笑笑,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做叔叔的也不好礼轻。”说到这个,笑着对曹道:“你这个做堂姐夫的,也要预备好份子才是。”

    曹面上笑着,心中却是想起一人来,那就是未来的“西北王”年羹尧。

    年羹尧虽远在四川,但却是隔三岔五有绥靖地方的消息传回来,康熙赞了几次,尤为器重。

    雍亲王府三月十二添的小格格就是年羹尧的妹子年氏侧福晋所出,不晓得四阿哥是“爱屋及乌”,还是爱“乌”及“屋”

    冷面王爷当久了,门下人才凋零,四阿哥地日子委实艰难……

第五百四十章 “战火”(上)

    因曹与十六阿哥都到了,十三阿哥心情甚好,使人预备了酒菜,留他们两个吃酒。

    席间,十三阿哥不禁赞起王全泰来,道:“曹,我瞧王全泰还好,手下正经有两下子,举手投足中颇见章程。我问过了,他披甲十来年,这样投身商贾倒是有些大才小用。”说到最后,略带惋惜。

    早年王全泰辞官之事,虽说王鲁生说不干曹的事,但是曹心里明镜儿似的,就是受了自己查禁烧锅之累。

    这次来王全泰夫妻两个到京城,曹问起他是否想要出仕时,他虽说否了,但是多少也有些不自在。

    过后,在王鲁生的信中,大致提了,曹才算晓得了原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王全泰的家事,曹也懒得多嘴。不过,既是将他介绍给十三阿哥,心里隐隐也有弥补之意。

    听十三阿哥这般说,曹便将三年前的那场查禁烧锅之事说了。

    虽说是山东旧事,但是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早就晓得的。那场波及了半个山东的民乱,也引得朝野震惊,百官侧目。

    不少王府的烧锅庄子都被洗劫不说,过后还受了康熙斥责。十三阿哥府当年也使了人去置办烧锅庄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也有的烧锅庄子得以保全,就赚了大钱,例如简亲王府。

    听说王全泰不理睬王府豪奴,敢封简亲王的庄子,十三阿哥不由击掌:“好,不畏权贵,是条好汉子!”

    十六阿哥接口道:“勇气可嘉。不过若是就因这个丢地官。还是有些鲁莽了。这也就是那边王府得了便宜。没有将这恩怨搁在心上。要不然雅尔江阿可是出名了地睚眦必报。晓得了此事。还能有这姓王地好去?”

    “查禁事毕。他就辞官。南下广州。旁帮着堂叔料理买卖了。”曹说道。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这样还算是知晓事理。怨不得孚若寻了这么个人进京。你性子最为谨慎。要是个愣头青地话。也不会唤到京里来。”

    “不存私心。绥靖地方。要是武官都能如此。那岂不是天下太平?原是有功之人。当赏才是。却落得个辞官保命。”十三阿哥苦笑道:“不过是王府地奴才。就能将朝廷地六品官震慑如此。好大地权势。”

    十六阿哥之前已经说了自己要入一股之事。十三阿哥笑着应了。心里也却是明白地。

    十六阿哥见十三阿哥如此。怕他心中抑郁。笑着说道:“十三哥既是赏识他。就收他做个奴才。好好抬举就是。那样地话。也省地往后在京里不便宜。不就是个六品顶戴么。只要十三哥吩咐一声。弟弟就是跑腿去。”

    十三阿哥闻言,抬头看了看曹。

    十六阿哥口中所谓地“收奴才”,不是要让王全泰入奴籍,而是想将王全泰入旗籍。

    这汉人入旗,除了与旗人为嗣外。就是给旗人做门人奴才。

    这奴才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主奴之名,但并不依附与主人户籍,本身也是平民,叫“开户人”;一种则是“户下人”,没有独立户籍。

    “开户人”还算是良籍,除了在主家面前要尽些礼数与义务外,其他同八旗正户无异,可以吃八旗公粮、出仕为官。

    不足之处就是三代之内不能科举。出仕的话。外官不能至三品,京官不能至堂官。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罢了,这京城王公百官的府里多的是放出的家奴,这其中也有三品以上的显宦。

    曹府里,魏黑、郑虎都是上的“开户”,任家兄弟则是户下人。

    “户下人”则是贱籍了,不能科举,不能出仕为官。

    虽说有了旗人地身份,加上十三阿哥做靠山,往后王全泰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曹却不是习惯为别人做主之人。

    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毕竟要顶着个“奴才”的帽子。这主奴关系一确定,就不是王全泰一人的事儿,他的子子孙孙,都要以十三阿哥的后代为主子了。

    曹生在曹家,这“奴才”的身份无法选择。

    虽说他不得不承认,因在旗这个身份,落地伊始,便充当了“权贵”,锦衣玉食,生计无虑。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后世的年轻人来着,享受是能享受的,但是屈居人下地羞耻感,也让人不自在。

    王全泰是否愿意为了功名,入旗籍,那就是他自己个儿的选择了。

    “我不好替他做主,我同他堂叔有些交情,同王全泰只是平平。”说到这里,曹顿了顿,道:“山东人性子直爽,也不晓得他是否有意仕途,待我问问他,再让他来谢十三爷的好意。”

    十三阿哥听了曹地话,摆了摆手,笑道:“什么谢不谢的,十六不过那么一说。他要是想要出仕的话,挂在你名下,也比挂在我这边强。之前听你提过,他妻子郑氏前些年打理珠场,想必这洋货铺子明面是王全泰经,实际上是郑氏执掌吧?”

    曹点了点头,道:“十三爷说得不错,郑氏出身珠商世家,对于珠宝玉石有几分眼力件儿,又在广州那边跟着料理过洋货买卖,这摊子交给她应不会错。”

    十三阿哥闻言,只是笑,上下打量了曹,道:“平素瞧着你行为方正,一副学究模样,没想到这手下都是娘子军。”说到这里,想到郑氏是已婚妇人,自觉失言,岔开话道:“郑氏也好,点心铺子的那个女掌柜也好,要是没有遇到你这个伯乐,或许这些女子就要隐匿于深闺,哪里能有这般出息。说到底,她们倒是当谢你的知遇之恩才是。”

    曹委实汗颜,笑了笑,不晓得该如何应答。

    不是他乐意用“娘子军”。而是委实没有其他人做生意的人手。

    曹方虽说能独当一面,但是曹家世仆。不好出面经营。再说曹家这边,还有不少琐事要曹方去忙乎。

    清朝同前朝一样也“重农抑商”,商人地地位不高,但是在户籍这边,却是没有像前朝那样归入贱籍,而是同“仕农工”一样,同属良籍。区别于奴仆及娼优隶卒等人。

    这样一来,商人的身份有所提升。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世间俗念,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人们在骨子里习惯了将经商当成“贱业”,世间男人,习文学武是出息,要是涉足商业则是自降身份。

    因这个缘故,合适的经商人实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韩江氏同郑沃雪两个,虽说年龄不大,也有不足之处。但是同其他人比起来,水平已经算是高出太多。

    十六阿哥见曹笑而不答,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摇了摇,道:“听说那稻香村的女掌柜颇有姿色,要不然也不会引得揆惠色迷心窍。累得他老子丢了性命。说说,怎么勾搭上的?不会是南边时地小情人儿吧?我可是听你提过一遭,朋友的外甥女,江宁故人。”

    说到最后,十六阿哥挑了挑眉毛,笑得甚是暧昧。

    听十六阿哥说起前面地话,曹地心不由沉了下去。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有些担心。

    在这个推崇“礼教”到极至到朝代。在如今这“贞洁牌坊”遍地都是时。对于女子来说,“美名远扬”。绝非福气。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管男人做了什么,最后来背负骂名地永远是弱女子。

    就算韩江氏身后靠着曹家与淳王府势力,又有揆惠的前车之鉴在,暂时没有人敢打主意。但是,有地时候,言语也能伤人杀人。

    换作有些女子,许是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不是养在内宅的大姑娘、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地。

    既是出来做掌柜,抛头露面是难免的。

    韩江氏有着商家女子的狡黠,也有着南方女子的婉约,说话行事极为守礼,半点差池也不错。

    揆惠之事,韩江氏本是无辜受累,要是再因此背负污名,那曹怕是要愧疚了。

    这边还没担心完,十六阿哥“拍啦拍啦”的将下半截话说出来,曹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好悬没有呛到。

    他“咳”了两声,忙放下茶盏,拍了拍胸口。

    “哈哈,这是心虚?”十六阿哥难得见曹失态,取笑道。

    曹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身子不好,没有十六爷的好福气、好精力,能坐享齐人之福。如今到了兵部,两眼一抹黑,忙这个还顾不及,可没有功夫扯别的。”

    十六阿哥虽是为妻妾和美得意,但是他是懒人,平素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主儿。

    虽说年纪轻,看着还很精干,没有要发福的迹象,但是十六阿哥要应付一干妻妾,有地时候体力也是不足。不晓得听谁撺掇的,他开始淘换一些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纵欲过度本就伤人,用药只会火上浇油。

    曹晓得后,仔细劝了他两遭,他嘴上答应,却是到底收不住。直到后来小病了一场,才算是长了记性……

    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夕阳西下,曹带着几分酒意,骑马回府。

    这进了四月,已经立夏,但是同往年不同,凉爽得很,丝毫不觉燥热。

    曹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地天。这些日子虽说没什么下雨,但是天气晴好的时候甚少。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灰地。

    山西、甘肃的雪下到三月,南边的雨水却是照往年凶猛,这入夏前便有堤坝被水流冲垮。

    曹的脑子有些混乱,“大灾之年”么?他心中叹了口气,实在想骂自己两句。

    这是不是没有性命之忧,他就有些小尾巴翘翘了?竟是有些心怀世人的感觉,心肠变得越发柔软。

    别人不晓得这个全国上下吏治腐败到什么地步,曹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别的暂且不说。就说这各地地粮仓,是朝廷预备赈济或者平抑地方粮价用的。但是。除了江南几处常用地粮仓外,其他省份的基本都是空仓。

    山东烧锅之所以那般繁荣,那般成规模,用得就是官仓地粮食。

    少一时,到了胡同口,曹正好遇到打另外一个方向过来的曹硕。

    这早已过了学堂下学的点儿,曹看了曹硕一眼。还以为他是留在学堂那边用功,道:“听你二哥说,你常读书到后半夜,到底身子要紧,别太吃力。慢慢学着就好,也没有人逼着你考功名,身体别熬坏了。”

    曹硕如今在八旗官学学满文,学得甚有劲头。

    他平素话不多,但是毕竟十六、七的年纪,也有几分好强之心。既是八股文做的不行。这满文是死记硬背地,他自是想要学好。

    早年在江宁私塾,曹硕也学了些满文。不过是略知一二。

    虽说晓得靠着大伯与堂兄,学个几年满文,进六部当个笔帖式不是难事,但是曹硕想要自己尽些心力。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就算比不得弟弟们,曹硕也想自己能有用些。

    见堂兄误解。曹硕原想要解释。话到嘴边,想到自己学问不成,家务还一团遭,他实没有脸说出来,便低头不语。

    自己岂止是“无德”?

    身为人子,累及亲长操心,是为不孝;身为兄长,不能以为作则,为弟弟们树立榜样。是为不义;身为人夫。不能照顾妻子周全,累得受失子之痛。是为不仁。

    不孝不义不仁之人,就是他曹硕!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个儿,心里也瞧不起自己了。

    曹吹了会儿风,有了些醉意,没有察觉出曹硕地异样,道:“你还小呢,就算学满三年,也不过将将二十,不用着急。”

    “大哥,我……是不是特没出息……”曹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声来。

    曹听出他话中地沮丧之意,勒了马缰,转头望去。

    曹硕耷拉个脑袋,看不清楚他地神情,但是他抓了马缰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甚是可怜。

    “同窗功课都很出色,让你觉得有压力了?”曹思量了一下,开口道:“别跟别人比,只跟自己个儿比。昨儿不会的功课,今儿你会了,这就是进步。学习功课也是跟着心情走,有个时候学起来轻松,有个时候学不进去。别有负担,一点点进步,每天都进步,比别人迈一大步要远。”

    曹硕听了,想要点头。

    点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抬起来头来,低声问道:“要是……要是我学错了,又该如何……”

    曹见他神态认真,也凝神仔细思量,而后方道:“学错不怕,就怕不晓得自己错,听不得外人劝,一条道走到黑。那样的话,费时费力不说,这错误的学识就根深蒂固地刻在你心上,往后你看错的就是对的。晓得自己个儿学错了,便先停了来,琢磨琢磨自己因何错了,怎么学错的。想明白了,下次你才不再会犯这个毛病。”

    曹硕听得懵懵懂懂,也不晓得明白没有。

    曹说完,看了曹硕两眼,心里不禁纳罕。

    这孩子说的不像是功课啊?莫不是被同窗带着,吃喝嫖赌去了?是现在就问,还是等过两天曹颂休沐,同曹颂说一声,让他好好打听打听学堂那边?

    曹正犹豫着,就听到马蹄声响,转过身来,就见两匹快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人影影绰绰,看着是侍卫服色。

    这里离曹府不过几十米,那两匹马到曹府门口便停了。

    来人翻身下来,扬声道“和硕额驸、兵部郎中曹何在?”

    里面听到动静,管家曹忠已经带着人出来,见是两位侍卫爷,忙躬身见过。

    听说是找自家大爷地,老管家刚想说还没回来,刚巧曹他们兄弟两个也到了。

    两个侍卫,虽说不熟,但曹都见过,是乾清宫御前当差的。

    这个时辰找自己,曹心中奇怪,下马问道:“两位大人…寻曹某何事?”

    两人见曹回来,直接面南背北站了,其中一个人扬声道:“万岁爷口谕,宣和硕额驸、兵部郎中曹既可进宫见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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