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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一章 “战火”(下)

    乾清宫里,东暖阁。

    曹奉命见驾,已经跪了一刻钟,还没有听到康熙叫起。他低着头,心里惊疑不已,脑子里将自己个儿近日的言行都过了一遭。

    直到再三确认并没有什么小辫子使人抓的,曹心里才算是踏实些。他的心里,想起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康乾年间的名臣张廷玉现下尚未崭露头角,年过不惑,入仕十多年,不过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他的品级虽说不高,却是能常在南书房伴驾的。能留在翰林院里的,都是科班出身的才子,学问自是不必说。

    同别人相比,张廷玉出身相府,行为恭谨,自是得康熙青睐。

    曹前些年做侍卫时,曾特意留意过这个名字。不过因当年张廷玉丁忧,曹并未得见。

    待他起复时,曹已经去户部当差了。

    这两年曹倒是遇到过张廷玉几次,虽说他带着几分儒雅,看着并没有与常人不同。

    张廷玉待曹虽不算热络,但是也不算冷淡。偶尔遇到时,也能说上两句,话里话外却是不离“茶”字。他有个雅好,那就是嗜茶如命。

    所谓翰林,不过是皇帝身边的秘书罢了,或是起草文书,或是讲读经史等。在皇帝身边久,容易得皇帝器重,因此翰林升官比外头容易些。不过,因身份所限,皇帝对汉人始终有提防之心。想要熬出头来,也不甚容易。

    想到张廷玉。曹不禁有些羡慕。

    做半辈子文书工作。埋首案牍。就能熬出封阁拜相。自己这也京里京外地折腾好几年了。虽说没有什么成就。但是也算是尽心尽力。

    兢兢业业。熬心熬肝地。还有应付各方倾轧。要是赶上皇帝抽风。被莫名传过来跪上一刻钟也是有地。

    “伴君如伴虎”。半点不假。

    曹心中苦笑。这是有人在康熙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了。可是御史弹劾?

    之前。他已经风闻有御史要弹劾。罪名是“懒惰昏庸。辜负圣恩”。说地还是太仆寺牧场马匹倒毙之事。

    不过是求名罢了,背后有人想要试试被降级的曹是否失了圣心。

    曹自认无愧,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些年虽说遇到些波折,但是因康熙另眼相待,他仕途上也算是平步青云。

    不知不觉,曹对康熙的畏惧之心减了不少,觉得他会护着自己。

    想到这里,曹不由警醒,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太平日子过了两年。心里竟狂妄起来,委实不该。到底是做了大半辈子帝王,太会拉拢人心。

    就连曹这活了两辈子的人。在康熙一次次温煦关切中,也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一般,失了警觉。

    “你可晓得错了?”康熙低沉而威严地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虽说康熙的语气听着不善,但是曹却松了口气。

    是“错”不是“罪”,“错”地话。不过是训斥;“罪”的话,就要问责。

    不过,曹也是没头没脑,不晓得康熙说的是什么。

    御史弹劾的不是牧场之事么?天地良心啊,那个是天灾,岂是自己能掌控的?

    曹心里喊“冤”,面上却只能恭敬着,掂量着说辞。

    没法子,既然炕上那位“金口玉牙”地说他“错了”。那他只能应承着。

    稍作思量后。曹道:“回万岁爷的话,臣晓得错了。若是早想到雨雪之患。使牧场那边早做预备,也能少冻毙些牲

    曹原是寻思要不要加两句请罚的话,不过想到牧场那边地奖罚制度,便又收口了。那边的承接,可是要动鞭刑的。

    这太仆寺两翼牧场牲畜有数万,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损耗了三成。就算是意思一下,这怕是也要几十鞭子。

    他没有受虐的倾向,这话到嘴边便止住,打算先听听康熙的意思再说。

    康熙没有立时说话,而是从炕上起身,在地上徘徊了会儿,最后在曹的面前站定,道:“口齿清晰,说话还算利索,看来是酒醒了。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曹只是喝酒上头,看着醉意多些。这晓得康熙传召,他的醉意便已经烟消云散。

    他心中腹诽着,应声起来,神色讪讪的,偷偷看了眼康熙。

    康熙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疲惫,眉头皱得紧紧地,没有丁点儿笑意。

    曹见了,心下一禀,这是又有什么坏消息?

    这日食月食,山洪毁坝都赶到一堆儿,已经引得流言蜚语;要是再添些其他的,还不晓得人心会如何浮动。

    “听说近日去口外蒙古收毡子与羊皮的人不少,你当晓得缘故吧?”康熙沉声问道。

    竟是问起这个,曹俯身回道:“回万岁爷地话,这个臣知晓一二。”

    “知晓一二?不是你给出的主意么?”康熙走到炕边坐了,皱眉道:“朕已经问过雅尔江阿,你虽没有参合这个,却也脱不了干系。行了,别低头杵着了,给朕讲讲蒙古那边情形,积雪真有三尺?给他搬个座后边一句,是吩咐门口侍立魏珠儿的。

    “!”魏珠儿躬身应了,搬了个圆凳,摆在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这其中却是有对曹的保全之心,曹虽说醒酒了,但是身上还带着酒气。要是距离近了,熏到了康熙,也是大不敬的罪过。

    御前当差地太监、宫女也好,侍卫也好,饮食上都有禁忌,为的就是身上不带异味儿。

    曹回头见了。晓得魏珠儿的好意,心里暗暗感激。

    康熙却是觉得有些远了,吩咐道:“搬到前边来!”说着。指了指左手侧两步远的地方。

    按照规矩,曹又谢过恩典,才侧身做了半拉屁股。

    既是康熙要问,曹自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两月前地蒙古见闻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被阻断在张家口的商贾,到马腿的积雪,风雪中地迷途,断了生计的蒙古牧民。牧场中冻饿死地牲口……

    讲到最后,曹地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对崔飞说起毡子与羊皮的收购利润丰厚,通过他将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权贵耳中,是曹唯一能想到地帮着那些牧民的法子。

    如今,虽说也算是达成目地,京城这边往口外收皮货与毡子的商人去了不少,但是他们是为了赚银钱去的,那些淳朴牧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在经过这番变卖后,那些牧民就算是能熬过今年,日子也不好过。

    在生存受到危及时。别的也暂且顾不上。能做的,就是祈祷今年冬天的雪势小些,让牧民们缓口气。

    康熙神色越发深沉。察觉不出喜怒,过了好半晌,方开口问道:“你向来不多事,这次在雅尔江阿的奴才面前费了口舌,可是不放心你那恩人一家?”

    朝廷收到蒙古王公的折子,只给他们送了粮食。对于牧民却是使人去“授之以渔”。

    面上是都是朝廷的恩典,实际上不过是说得好听。

    蒙古人除了权贵们与奴仆们定居外,其他多是游牧,散居在草原上,怎么“授”?

    曹不是傻子,不会鲁莽到为了自己地“不仁”,让自己落下什么罪名。

    在同崔飞提起时,曹便已想好了挡箭牌:“回万岁爷的话,小臣却有私心。也不敢因私忘公。驱之以利。保全蒙古百姓,是为了大清北疆之安定。太平时。蒙古人是能阻碍鄂罗斯的野心;要是有不臣之人擅起硝烟,蒙古人也能壮我大清军威。”

    这不是曹心黑,昧着良心提议让蒙古人做炮灰,不过是实际阐述罢了。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噶尔丹叛乱时,康熙便是这样做地。

    驱蒙古人为马前卒,也是朝廷执行“减丁”政策的的形式之乱了。”康熙缓缓地说道:“蒙古人最是贪婪,习惯劫掠。别的部落还好,额鲁特人最是反复无常,地处偏远,后面还有鄂罗斯人推波助澜,不晓得会闹成什么幺蛾子来。前些日子喀尔喀那边的折子提及,去年冬天额鲁特人又不安分了。”

    这才康熙五十四年,离历史上十四阿哥西征应该还有还几年,战争会提前么?

    按照后世的说法,满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是中华民族地一份子。

    这满洲八旗出兵,平定回疆蒙古叛乱,算是内战,曹身为汉人,原应是中立立场。

    此刻,晓得了有俄国人掺和在里头,他却换了想法。新疆也好,还是策妄阿喇布坦窥视的西藏也好,都是中国不可或缺的疆土。

    要是失了新疆,俄国人直接能杀到陕甘一代,逼进京城;要是西藏不稳,那边紧邻的就是英国殖民地。

    从蒙古收毡子与羊皮供给八旗军需,对于京城权贵来说是赚钱的买卖。实际上,曹想出这个法子,想得是一举两得。既是帮助了蒙古人,也是加强了军备。

    要是现在就打仗的话,那可怎么好?

    不说别的,就是八旗牧场那边的马匹,能用于出征的,也未必凑得全。还有后勤供给也是问题,国库里没有银子。

    前些年追讨库银,虽说收上来些,但是前两年是康熙登基五十年,随后又是甲子万寿,光施恩典,减免了不少省份地赋税。

    这进地少的,支出地却半点少不得,国库自然又空了。

    当年噶尔丹叛乱时。后勤供给这块除了粮食是关里送过去外,大半都是喀尔喀蒙古供给,例如马匹。羊群,毡子,羊皮等物。

    加上蒙古人为朝廷大军的马前卒,那些所谓的“平叛”,其实就是蒙古人的自相残杀罢了。

    如今,却是不能指望喀尔喀那边。

    去冬今春地这场雪灾,朝廷损失不少。喀尔喀蒙古就更不要说了。那边的地理位置靠北,雪势更大,灾情只会更加惨重。

    别说是供给朝廷大军,就是他们自己,也要指望朝廷这边开恩了。想要缓过气来,怎么也得三五年。

    这真是一个难题啊,要打仗了,却没有银子。曹不由皱眉苦思,却是想不到破解之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行军打仗。后勤供给保证不了,那还扯什么?

    有些不对劲,曹察觉出古怪。

    这军国大事当是皇帝操心的。康熙就算要找人商议,也当是找诸王贝勒、满汉学士、六部九卿,怎么会找他这个五品郎中?

    说这些,就为了确认下塞外雪情?带着疑惑,曹不由抬起头来,正好与康熙对了个正着。

    “知道朕为何叫你跪么?”康熙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曹却是真想不出,脸上地懵懂半点没有作伪,低声回道:“小臣鲁钝!”

    康熙见他如此,不由皱眉,道:“你不是个糊涂人,却是不肯动脑子。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你却生怕冒尖,半步不肯多走。这般惫懒。对得起朕么?”说到最后。已经是带着几分怒气,望向曹的目光也森冷得狠。

    曹只觉得头皮发麻。立时从凳子上起身跪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此刻,康熙虽不会“流血千里”,但是盛怒之下,将曹料理了也不算稀奇。

    喜怒无常的,就是帝王。容易迁怒的,也是帝王。康熙担心漠西蒙古的状况,又因国库没有银子焦虑,迁怒之下,曹却是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虽说也是畏惧,但是曹因自己如此贪生怕死而感到羞辱,时之间,竟是无语。

    “过去的只当你年岁小,朕不怪罪于你。这孝义都有了,你也当思量着为朝廷尽尽忠。去年,国库徵银两千九百八十九万三千余,内库徵课银三百七十四万一千余两。以你一人之力,就是耗尽脑汁,也不可能敛举国之财。朕不难为你,三年功夫,本钱朕出,你给朕赚一千万两银子,这就是朕给你的旨意!”康熙望着曹,郑重地说道。

    三年一千万,每年三百三十三万余,背后还是皇帝,这当不算是难差。

    曹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万岁爷,臣在兵部,这……”

    康熙摆摆手,道:“兵部怎么了,还耽搁你想主意不成?你草地那份牧场折子很好,朕使人抄写了十几份,叫人送到各处看了。看着都是好提议,却不晓得成效如何。由你盯着,也好让八旗牧场早些恢复元气。”说到最后,神情终于舒缓些。

    这是一个人兼两个差事了,曹却隐隐地有些兴奋。许是他最近正没有目标的缘故,正觉得找不到大方向。

    虽说早已经打定主意,尽力阻止鸦片对中国的侵入,不过眼下曹就有些使不上力。

    如今东印度公司还没有大规模往往中国倾销鸦片,每年从广东海关进的鸦片数量不多,多是用在药用上,流向民间的并很少。

    中国下边也有种植罂粟,提炼鸦片的。朝廷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种植面积有限,产量不成规模,多是低价流入药铺,目前影响力不大。

    思量了一回,曹说道:“既是圣旨,臣自是领命,竭力而为。只是牵扯到银子,若是臣出面,年少力微,保不齐引起他人的贪念。纵然是万岁爷宽仁,不与之计较,生出是非也不好。求万岁爷体恤,另委稳妥之人台前,还是让臣居于幕后吧!”

    除了怕成了靶子。不愿出头外,曹也不愿直接同皇家账目沾上瓜葛。还是当保持些距离才好,也算是避嫌疑。

    要不然自己给康熙做牛做马几年。再被四阿哥给处理了,那岂不是很冤枉。

    康熙听了,脸上不由添了笑意,道:“晓得畏惧,是好事,总比不知道天高地厚强。晓得你不喜招摇,朕就依你……”

    曹从乾清宫出来时。已经是漫天星辰。

    宫门已经落下,因身边有乾清宫侍卫带着圣旨康熙手谕送出来,曹才出得宫来。

    不远处,提着灯笼带着站在人前等候的,除了跟曹一道过来的郑虎与任家兄弟外,还有魏黑。

    见曹出来,魏黑将手中的灯笼,交到旁人手中,吩咐他们去牵马。

    “怎么劳烦你等着,这都多晚了?”曹说着。瞅了他身后地长随护卫们一眼,人数比进宫前多了一倍不止:“魏大哥这是担心我?何至于此,毕竟是内城。”

    魏黑却是摇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全些,总归是妥当。公子身份贵重,切莫大意。”

    “是啊,大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之前糊涂账还没清理干净,大爷可不能没事人似的。”郑虎跟着说道。

    虽没有什么煽情的话,但是却难掩其中地关切之意。曹冲两人笑笑,点点头应下,心里甚是暖和。

    说话间,马匹已经牵了过来,众人翻身上马,簇拥着曹回了曹府。

    已经是子时,书房的灯却仍旧亮着。

    曹见了。没有直接往二门去。而是往书房来。

    走进廊下,就听到里面里边传来说道声:“儿回来了?”

    声音很轻。但是曹也听出是曹寅。只是这动静太小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坦?他的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嗯”了一声快走几步,进了书房。

    曹寅正好迎面过来,父子两个差点撞了。

    曹刚想说话,就见曹寅做了个噤声地动作,随后他又伸手往北面炕上指了指。

    炕上佝偻着身子,发出低低鼾声的,不是庄先生,是哪个?

    他因早年的机遇,曾忘情于酒水。这些年虽说有所节制,但是也是一日三顿酒,顿顿离不了。

    曹规劝了多少次,庄先生也张罗着戒了两次,到底是忍不住。他这个年岁,曹也不好勉强他,便只好张罗了伤身小地葡萄酒才他喝。

    虽是抱怨了两次没酒味儿,但是他也晓得是为了他好,渐渐地代替了烧酒。

    尽管晓得保养了,毕竟上了岁数,这两年庄先生的身子骨已经是大不如前。

    父子两个走到外间,曹寅说道:“到底不放心你,劝了好几遭,也不肯回去。万岁爷因何召你进宫,难道御史那边,除了牧场之外,还给给添了其他罪名?”

    曹只觉得眼圈发涩,道:“儿子已大了,却还累得父亲与庄生操心,都是儿子的不是。”说着,将刚才见康熙的详情讲了一遍。

    曹寅凝神,待听到那三年千万两地旨意时,不禁生出几分担心,道:“儿,你心里有底么?你是如何回复万岁爷的?仔细担了过失。”

    “竭力而为,儿子不敢说得太满,这般答了。”曹回道。

    曹寅点点头,道:“嗯,留几分余地,你自己也能松快些。万岁爷早就有调你去户部的心思,这样隐匿幕后也好,省的招摇。”

    夜已深了,曹寅面上也露出乏色。

    说完这些话,他对曹道:“这边没有被褥,睡着累人,你唤先生起来,请他回去歇着,我先回屋里!”

    曹应下,将曹寅送出屋子外,看着他的背影远了,才转回到屋子里。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当当”地响,已经是四更天。

    庄先生许是觉得咯得慌了,皱着眉头,动了动身子。

    “先生,回去歇吧!”曹俯下身子,轻声唤道。

    “嗯!”庄先生睡得稀里糊涂,听到动静,也没有睁眼,嘴里含糊应了,却是嘟嘟囔囔,还有别地。

    曹仔细听了,才听得个大概,不禁莞尔。

    “皇帝就是皇帝,别忘了这个,要慎言……”

    下边地一句话,曹却是笑不出了,就听庄先生低声道:“妞妞,往后不许淘气,爹不在了,听你哥哥话……”

    垂暮之年,有了牵挂,终是不舍。

    看着这样的庄先生,想着父亲离去时地背影,曹的心里羞愧不已。自己地“省心”,是靠着两个老爷子的“劳心”得的,却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何其自私……觉得自己还年轻,曹忍啊忍啊地,打算熬过了这夺嫡的年景再说。却是没有想过,自己向来依靠的这两位亲长已经是花甲暮年。

    他们费劲心力,护他周全;他也当反哺,尽尽孝心才是。

    曹蹲下身子,将庄先生背在肩上,送他回榕院。

    庄先生有所察觉,睁开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方笑道:“没想到,这被人背着的滋味儿倒是不赖,孚若,下回去香炉峰要拉着你了!”

    “先生想去,我就跟着。”听着他话中都是笑意,曹也欢快许多:“趁着现在不冷不热的时候,正该多出去走走,就是去瞧瞧小和尚也是好的。”

    智然地官司已经结了,早前的“过失杀人”的名人也去了,变成了那边“讹诈自死”。

    虽不用背负罪责,但是智然心里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便去西山寻了个寺庙,要给那位枉死的老妇人念上百天的《往生咒》觉得凑合些。

第五百四十二章 成长(上)

    不管是八旗王公权贵,还是满朝文武百官,兴衰荣誉都在康熙一人身上。对于宫里的动静,他们自是极为关注。

    没有人敢冒大不违,承认自己是在揣测圣心,但是事情就是如此。

    差事上可以平平,只要不犯太大过失,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挑其不是,这“风向”却是要万万留心的。

    就算没有邀宠之心,不愿特意打听帝王的喜好,也要做个知趣之人,省的犯下什么忌讳。

    深夜传召曹进宫,是为了之前的御史弹劾?

    莫非曹家父子要失势?这前些日子傅尔丹被革了内大臣,这又要轮到曹家父子头上了么?

    皇帝向来优待旧臣,这次是因何缘故?

    这揣测来揣测去的,得出的结论让人有些迷糊。

    每月朔日,往太庙行礼的不是尚书都统,就是内大臣。

    这几年,轮到内大臣这边,多是傅尔丹可以从星,昨儿,过去行礼的是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

    自从去年“毙鹰”事件后,阿灵阿的日子就不好过。

    虽说康熙没有将他罢官,但是盛怒之下,说过阿灵阿党附八阿哥之事。

    八阿哥如今处境艰辛,阿灵阿也少不得受其连累。纵然是国舅之尊,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没有昔日的张扬。阿灵阿渐渐恢复旧日风光,那其背后的主子“八阿哥”,是不是也要再次入朝?

    “心疑生暗鬼”,这凡事都不经琢磨,要不然其中深意无法查询。

    之前仍没有疏远了八阿哥的那些“墙头草”,如今不禁暗自庆幸,开始掂量着该往八阿哥那边送什么礼。

    那些同八阿哥界线清名之人,心里虽说担忧,却是也有不少人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草木皆兵。

    昔日太子还立过两次呢,结果又如何?

    八阿哥却是真病了。许是换季的缘故,咳得厉害。

    待从来探视的九阿哥口中,听到京里的传言时,八阿哥青白了脸,眼中多了分凌厉。

    九阿哥心思通透,不是糊涂之人。

    若是搁在早先,九阿哥不会这般焦虑,说不定还会暗中得意。使法子将其他人都忽悠到八阿哥这边来

    阿灵阿的“复出”,还没看到后续,这边已经是爆料满天飞,怎么说的都有。

    待到风声渐起,都引到八阿哥身上时,九阿哥却是不由心惊。

    别的一时不好说,老爷子如今喜怒无常,是众所周之。

    要是引得他再次关注八阿哥,谁能保证指定是好事;要是胡乱寻个借口。再次发作,叫人情何以抗。屋子里甚是安静,过了半晌,八阿哥的神情渐渐舒缓起来,挑了挑嘴角。

    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热闹啊!

    兄弟两个岁数相差不大,但是九阿哥对他却是带着敬爱。=见他笑了,九阿哥心中地担忧也散了大半。

    “多做多错,少作无错,为何还有人看不开啊!”八阿哥叹息着。

    九阿哥心里,却是向来疑十四阿哥的。现下想到此处,越发觉得他有鬼。

    “八哥,曹去兵部就是老十四使的手段。早先他还颇有顾忌,如今却是有些等不及。哼,这个小白眼狼。要是叫我抓住他的尾巴,我定要好生看看他。”九阿哥咬牙道。

    八阿哥摆摆手。笑道:“九弟,咱们也过些舒心日子,轻省轻省,先看看热闹再说。”

    九阿哥皱眉,道:“就这么认了?芝麻小事,都能扯到八阿哥身上,不管是什么目的,其心可诛。”

    八阿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带着几分认真。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到了现下这般模样,却是没有脸自怨自艾或者是自感身世。所谓的好人缘。却是能共喜乐、无法共患难,易生背离之心。却是因这些虚名所累,犯了皇阿玛的忌讳,落得如今这般不尴不尬地下场。还闹腾什么,就算是耍猴戏,也要让人匀口气。”说到最后,声音里难掩失落。

    九阿哥没有说话,拳头却是攥得生疼,只觉得满肚子浊气,无法倾吐。

    从八阿哥家里出来,九阿哥就耷拉下脸子,面上满是阴郁。

    若不是晓得曹昨儿的行程,他都要怀疑是曹是故意引出这场是非来。

    那无事生非,想要落井下石之人,你九爷可不会惯着你……

    对于外头的流言蜚语,曹也听到一些,却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回嘴是没用的,无须理睬过些日子大家便会都觉得无趣。过两天,就有新的话题取而代之了。

    毕竟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一个人转,并不是所有人都看一个方向。

    曹的日子,还算自在。

    十四阿哥退出的一小步,成全了他自己,也算是便宜了曹。要不然,整天一个皇子阿哥对你横眉冷对,那也够使人烦

    虽说不过是五品郎中,但是因和硕额驸的身份,兵部的几位堂官待曹还算是客气。

    几位宗室王爷,虽说不算热络,但是态度上也还凑合。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讷尔苏在,还有个十四阿哥见天黏人。

    不错,最近十四阿哥就喜欢黏人,没事时,就喜欢在曹面前转末末。

    曹甚是无语,却是也没有开口驱逐地道理,仍是埋首案牍,不为外物所动。

    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此时的驿路系统已经是四通八达。

    每个驿站里都有驿丞、驿马,抛费不小,有的时候却是一年半载轮不到差事。

    三年千万两,开源节流,这驿道要是想个好法子。却是能够来钱的。想到此处,曹的脸色有了笑意。

    不过,驿道是国库拨银子,由兵部管辖。就算能“节流”,剩下来地银子也直接进了国库。康熙就算是想伸手,也不能够啊。

    看来,还得好生规划才是。

    曹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个荒唐的法子。

    到底是哪个能人喊出的口号。使得他这般印象深刻,至于可行不可行,却是还需考证……

    看着地上跪着地添香,想着不肯回来的静惠,兆佳氏不由一阵心烦,将烟袋锅子送到嘴边,使劲地吸了两口。

    昨儿开始。是曹颂六天休沐地日子。

    曹硕思前想后,还是将静惠和离之事告诉了哥哥。毕竟是嫡亲的舅舅家,他不愿因自己的缘故,使得两家有了嫌隙。

    如今母亲脑子时常糊涂,嫂子那边也不好说话。还是由哥哥出面稳当。

    虽听晓得静慧性子泼辣,但是对于她如此干脆果决,曹颂还是甚感意外。

    更意外的是向来温吞的曹硕,此时态度也格外坚决,那就是答应与静惠和离。

    他已经写好了“放妻书”,如今就缺做主之人。告诉哥哥。也不是为了请哥哥做主,将事情早日了结,也好将侍郎府的嫁妆送还回去。

    这成亲三月就和离,说起来也是笑谈了。固然这其中有曹硕不是地地方,但是被世人说起,名誉损失最大的还是静惠。

    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表妹,都是至亲,曹颂实不希望他们如此草率。况且,又是关系到两家交情与声誉的大事。

    他的心里,亦是存了内疚,觉得甚是对不起弟弟。好像自己占了便宜,却将麻烦丢给了弟弟。

    内疚归内疚,责任归责任,曹颂还是无法接受曹硕的说法。不赞成“和离”。

    小两口拌嘴。这算什么?没得为了一次拌嘴就散伙的,那叫什么事儿。

    曹颂这边还没想到解决的法子。兆佳氏这边就使人请曹颂、曹硕过去。

    说的,也是静惠之事。说的,也是静惠之事。

    静惠归省了小半月,叫儿子接了三遭,都没有回来。兆佳氏不是傻子,自然也晓得这其中有了纰漏。

    还能有什么?还不是因为曹硕地屋里人有了身子。

    叫来曹颂、曹硕两个后,兆佳氏又使人叫来了添香。

    按照兆佳氏地意思,是想要将添香送到城外的庄子待产,也省地静惠回来看到碍眼。

    “留子去母”,生出孩子来,也算是补了静惠子嗣艰难的命格。

    勾搭上爷们,还怀上孩子,这是多大地罪过?兆佳氏向来最看不上这个,在要不是添香容貌寻常,素来老实本分,怕是早就使人大耳刮子过去。

    三个多月的身子,添香已经是有些显怀,跪在地上不禁有些发抖。

    兆佳氏皱着眉,对添香摆摆手,道:“之前的过儿,暂且先记着,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叫管家送你去庄子那边待产。”

    添香的脸色刷白,俯身应了。因跪的久了,想要起来时,她却是腿麻有些站不稳,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

    曹硕在旁,甚是留心。

    虽然是舍不得添香久跪,但晓得母亲的脾气,怕节外生枝,他便在旁边留心。

    见添香不对劲,曹硕忙上前一步,刚好接了个正着。添香地头沉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被曹硕抱住后,终于晕了过去。

    曹硕唬了一跳,忙唤道:“添香,添香……”

    唤了好几声,添香才悠悠醒来,看着曹硕的面孔,却是有些愣住。

    “哼!”兆佳氏冷声道:“这天还大亮呢,当我是死人不成?”

    添香这才缓过神来,忙从曹硕怀里起身,低着头冲兆佳氏福了福,下去了。

    看着添香离开,曹硕转过头来,对兆佳氏道:“母亲,添香如今双身子,还在是京里待产吧,城外庄子虽是幽雅,到底不如京里便宜。”

    兆佳氏的脸已经黑得怕人,对曹硕道:“你倒是个仁义孩子,知道心疼人,如此这般,却是将你媳妇置于何地?怨不得她不肯回来,想必是受不得你的轻慢,才会如此。原还当你那丫头是个本分懂事的,却是看走了眼。轮不到你多嘴,早早送到庄子上去。等孩子生了,早点打发了是正经。”

    兆佳氏说地,同吴雅氏倒是一个意思,“留子去母”。

    曹硕闻言,看了眼边上的曹颂,带着几分祈求。

    曹颂正在跑神,没有留意到弟弟的眼神求助。

    看到添香跪在地上,晓得她有了身孕以后,曹颂心里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想起从没见过的曹颐生母来。

    他原还担心母亲为了替静惠出头,将添香撵出去,见只是将她送到庄子中,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想,这边又成了“去母留子”,曹颂有些无语了,心里想着,有没有两全的法子。

    曹硕求助无望,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双膝跪了,低着头道:“母亲,都是儿子的过失,使得在表姐伤心,让母亲与舅舅舅母操心。”

    “说得比唱的好听,既是晓得错了,你还该想想,怎么好好待媳妇,还要这般全心维护个婢子?”兆佳氏的声音有些尖锐。

    曹硕扬起头,道:“母亲,是儿子无德无才,委屈了表姐。儿子羞愧难安,情愿和离。”说到这里,想起静惠那般决绝的身体,心里也甚是不舒服。

    “和离?”兆佳氏气得差点仰脖,将手中地烟袋锅子往曹硕身上摔过来:“混账东西,这叫什么话,欺人太甚?你这是埋汰哪个,那是你姥姥家,是你舅舅家,混账……”

第五百四十三章 成长(下)

    兆佳氏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晃悠着,有些作不稳。

    绿菊眼尖,忙上前扶住,低声问道:“太太?”

    曹颂见了,站起身来,望向曹硕的的目光了满是责备。

    曹硕说的这般硬气,并不单单是为了添香,其中也有成全如慧之意。

    夫妻三月,虽说并不像哥哥嫂子那般琴瑟相合,到底是少年夫妻,吵闹过后,也有相得之处。就是如慧之前提出的“约法三章”,曹硕也是心甘情愿答应的。

    而后出了添香有孕之事,曹硕也甚是意外。

    没有因就没有果,如慧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忤逆长辈固然不对,但是根源却是在曹硕身上。

    他食言而肥,才有其后的恶果,委实没有脸面去怪罪如慧。

    待到如慧流了孩子,他心里也是不好受。想要安慰几句,但是看到如慧厌弃的眼神时,他却只有落荒而逃。

    如慧自幼娇生惯养,饮食本是极为挑剔。没有孩子后,她却似换了个人似的,来者不拒,饭量也增了不少。

    曹硕不是傻子,心里也曾有所疑惑。

    如慧小产后。虽说极少往主院去。但是对于那边地消息也是留心。大家说起来。多是说“太太大好”。不过她地眉目间却仍是难掩悲色。

    虽说没有人当面埋怨过如慧。但是她自己却将自己逼迫地过甚。

    成全如慧。好像是曹硕唯一能做地。

    兆佳氏哪里会知道年轻人这些弯弯道道。只觉得儿子色迷心窍。为了个丫头。连媳妇儿也不要了。真真地郁闷死人。

    之前没有想着立时责备添香。兆佳氏不过是顾及到她肚子里地孩子。想着如慧身子不好。子嗣上本就艰难。有了庶子后。也省得她心里为孩子着急。

    另外。兆佳氏也存了私心。那就是想要打压打压长媳地气焰。好将紫兰理直气壮地送过去。

    哥哥就这一个嫡女,要是在自己眼跟前受了委屈,那她可是没有脸面回娘家了。

    还能为了个丫头。让侄女成了“弃妇”不成?

    想到这里,兆佳氏皱眉。对绿菊吩咐道:“去,叫于安家的带几个婆子,将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叉出去。装什么奶奶,这般不检点,还不晓得肚子里是谁的种!”

    众人闻言,都不禁变了脸色。

    这样说话。却是连添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认了,哪里还有添香地活路。

    兆佳氏说完话扶了额头,眯缝了眼睛养神,脑袋里却是嗡嗡直响。

    “还是太太懂得规矩,行事果决啊。这有了身子的丫头。生出小子来,要分一份家产;生出闺女来,还得预备一份嫁妆。看来还是太太的法子好,直接使人伢子卖了去,小子也好,闺女也好,都便宜旁人家去吧……”

    “只是媳妇还想要再掂量掂量,省的万一这往后闺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国公夫人、将军妇人什么的。我这便宜的娘,想当再当不上,该怎么着……”

    兆佳氏抬起头来,神情愕然,脸上苍白的不见丁点儿血色,哆嗦哆嗦嘴唇,目光有些涣散。

    曹颂与曹硕还在为添香求情,兆佳氏却看也不看他们没,只望着西墙上供着地丈夫小影发呆。

    “母亲。儿子已经给表姐留了放妻书……”

    这句话。兆佳氏听没听到不晓得,曹颂却是听到了的。

    实没想到事情为何到了这般地步。他看着跪在炕前地弟弟,觉得头疼不已……

    同曹颂一般头疼的还有侍郎府的吴雅氏,坐在炕边,看着炕桌上的“放妻书”,她的身子不由僵住。

    虽说晓得闺女受了委屈,但是毕竟是婚姻大事,也不是可以儿戏的。

    吴雅氏还指望过些日子,闺女气消了,再好好劝劝。至于女婿护着地那个丫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还有兆佳氏去料理。自打那日如慧说要和离后,女婿又来了两遭。

    吴雅氏有心成全,便让下人们给小两口倒地方,指望这两个孩子能消除嫌隙。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连文书已经预备好了。

    吴雅氏有些发蒙,如慧已经歪了身子,搂了母亲的腰身,腻在她怀里,轻声道:“额娘别担心,女儿求仁得仁,心里欢喜得紧……”

    吴雅氏闻言,已是红了眼圈,一边摸索着女儿的后背,一边恨恨道:“这混帐小子,哪个给他拿的主意?还当他晓得悔改,我还给他包了葫芦馅儿地饺子,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早知如此,还什么饺子,直接来包耗子药,落得个大家清净……”说到最后,已经是哽咽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如慧晓得母亲早先是待见曹硕这个姑爷的,眼下除了失望,还有就是为自己难过。

    虽是无缘继续做夫妻,但是如慧心中对曹硕也没有多大怨恨。

    “额娘别怪他,他不是坏人。那天额娘使人送来的饺子,他都吃了,还说是头一遭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他说他没福气,要不就给额娘做儿子……”如慧嘴里说着,心中却是后悔不已。

    恶言是刀子一般的存在,自己已是见识了其威力,伤人伤己不说,还付出了惨痛代价。

    相处这些日子,曹硕是有不对之处,但是如慧也晓得他的包容与忍让。就是他留下的“放妻书”,上面所列也都是他自己的过失无礼什么地,没有半点如慧的不是。

    到底上自己失了涵养,这些日子每次相见都不禁出言嘲讽,这其中也有迁怒之意,却没有想想自己的悲喜,为何要他人负责。

    听了女儿为曹硕说话,吴雅氏想起过去自己拿女婿当宝儿似的,越发怨恨。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怠慢我地闺女,不是福薄是什么?我到是要看看,这般宠妾灭妻,失了纲常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屋子里尽是吴雅氏的唠叨声,如慧将脑袋埋进母亲怀里,半晌方喃喃道:“额娘。是女儿的过失么?女儿没出息,实不愿背负忤逆之媳的名声过一辈子……”

    有一句话。如慧却是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将她当草地男人,她委实不稀罕……到了风声。

    虽说是是非非的,也有如慧地不是,但是李氏对她却是无法产生恶感。同丈夫说起此事时。她是倾向于“家和万事兴”的,希望小两口早日好起来。

    到底是分了家,曹寅也不好轻易干涉二房家务。他地意思,是要先等等看,瞧瞧曹颂如何行事再决定是不是端出亲长的架子来。震慑一下侄子门。

    初瑜原是同情如慧的,不过看到天佑与恒生两个,想着自己也有熬成婆婆的日子,她的心情就有些不一样。

    看到天慧时,她又想起自己的闺女往后也要做人媳妇,要是受了委屈,那不是让他们夫妻两个心疼死。

    忧虑之下,初瑜不禁担心起孩子们地将来。

    曹瞧见妻子神情恍惚的,问起原由来。晓得是担心孩子们的将来,真是哭笑不得。

    最大的天佑现下也不过是四岁,离娶媳妇儿还有十几二十年,初瑜担心的委实早些。

    自打如慧进门,曹就为堂弟与弟媳妇两个悬着心,怕两人地后代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想过两人会分开。

    侍郎府是如慧的娘家,也是曹颂兄弟的舅家。要是真因两个小儿女的缘故,使得两家生了嫌隙。终是不好。

    不过。既是曹寅都在静观其变,那曹更是没有说话的立场。况且他最近。正在为了驿站驿道费神,整日里埋首案牍,熟悉各省驿站驿道的情况。

    内务府那边,早年主事阿哥是四阿哥,后来是八阿哥,现下是十六阿哥,听说十七阿哥平素也多少长在内务府。

    这两年,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念叨了几回,道是往后开府后同曹合伙做买卖,那样就不用担心爵位高低,就有银子花了。

    曹听了,只是笑,并没有应答。

    除了两位阿哥没有开府,还不宜张罗外,曹也怕太过招摇,引得外人侧目。

    虽说他同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交好是众所周知之事,但是毕竟没有利益胶合,不会让人忌惮。

    十三阿哥那边,搅和在一块的事儿已经是不少,但是外人晓得,也挑不出曹什么。不过是赞他一声,觉得他仁义,不势利。

    倘若曹得寸进尺,同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利益胶合,且不说别人会如何揣测,就说康熙,也未必容得下……

    这次领的秘旨,真是天赐良机。

    不是不相信康熙的用人眼光,只是因这些年康熙地纵容,使得满清官场贪污成风,清官凤毛麟角一般。

    就算曹想出赚钱的法子,要是没有妥当人执行,说不定就要伦为贪官压榨民脂民膏的手段。

    换做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则不同,既是皇帝指派的话,自然不用再担心引起他侧目。

    银子不银子的暂且不说,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没有爵位,生母名分低,要是能因此受到康熙的嘉奖,日子也能不现下好过些。

    曹的千万银子计划尚未作完,朝廷里却是风云突变。

    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兵犯哈密,威逼哈密回王,一时间朝野震惊。

    自打康熙三十六年准噶尔部前首领噶尔丹亡故后,这天下已经是太平了将近二十年。

    对于战事,朝廷中自是有主张“下旨意申斥”的,也有积极主战的。

    兵部地几位理事王爷,都是摩拳霍霍地模样,整日里围着回疆的地图,满脸地雀跃之色。仿佛他们都是满洲巴图鲁,只要他们出马,别说上平定区区叛乱,就是开疆僻土也不在话下。

    八旗男儿,谁不想恢复祖上荣光,为子孙后代赚份军功。

    曹却没有那么乐观,原来策妄阿喇布坦康熙五十四年就动了,但却是到康熙六十一年还没有平定下来。

    还是国库没银子闹的,哈密在京城几千里外,距离兰州也是千里之遥,想要平定谈何容易。

    曹有些理解康熙愁银子的缘故了,人穷志短固然不假,一个国家没有银子,这对外的处境便也会尴尬起来。

    那些八旗权贵们,都想着捞军功,却是没有考虑到朝廷现状。因此,他们的义愤填膺也变得可笑起来。不过,在听了四阿哥御前应对的一句话后,曹才知道自己自以为是了。

    “当日天兵诛殛噶尔丹时,即应将策妄阿喇布坦一同剿灭。今乃渐渐狂悖,居心险诈,背负圣恩,种种不恭,至于侵扰我哈密,干犯王章,于国法难以宽贷,,自当用兵扑灭,以彰天讨!”四阿哥哥神情肃穆,铿锵有声。

    战争,有的时候考虑的上供给,有个时候倚仗的便是这男儿血性……

第五百四十四章 “惊喜”

    四月十五日,就在收到甘肃提督师懿德疏报策妄阿喇布坦兵犯哈密当日,康熙便下了旨意,发西安满洲兵三千,陕甘总督标下营兵两千,甘肃提督标下兵酌量派出,前往哈密救应。

    前往哈密救援的满洲兵由西安将军席柱带领,陕甘总督标下绿营兵由副将一员带领,甘肃提督标下绿营由甘肃提督带领。

    另外,著吏部尚书富宁安带着满洲侍卫十员前往军前。除了他们,还有厄鲁特、巴尔虎出身的大臣侍卫等也随同到军前,以备侦探贼踪之用。

    同时,朝廷还行文青海左翼、喀尔喀扎萨克等,各令防备。

    不过半天功夫,对于策妄阿喇布坦兵犯哈密之事,朝廷就有了回应。

    原本几位主张“下旨意申斥”的臣子,在满朝侧目下,终是熄了声响。

    好像上下就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战”。

    平日里眯着眼睛、嗅着鼻烟、腆着大肚子的王爷们,此刻则是满眼发光,不由自主地扬起胸脯。

    曹站在朝堂下,冷眼旁观,心里却是纳罕。

    千里迢迢地从西安调兵,看来康熙对西蒙古诸部存了提防之心。不过,就派出厄鲁特、巴尔虎出身的大臣侍卫前往,这有些不符朝廷驱蒙古的政策。

    兵戈事起,曹寅虽说是文官,但是心中亦是担忧。

    这厄鲁特准噶尔部最是冥顽不灵,昔日噶尔丹叛乱,今上三次御驾亲征,用了前后十年的功夫,才算是平定了西北边陲。

    这太平年景还不到二十年。难道要烽烟再起么?

    当年。经过平定三藩、收复台湾、逼退鄂罗斯人等系列战事,锤炼了雄兵猛将,士气正足;如今,经过十几年的骄奢生活,如何能指望那些喜欢提笼架鸟的八旗纨绔子弟去浴血疆场?

    今非昔比的,还有已经年迈的帝王。

    虽说他地眼神仍是那般犀利。但是他地身体却是无可避免的衰老下来。

    天子年老,储位空悬,要是边关乱期,这能出面执掌大局的人都没有,如何能不叫人担忧。

    这次调兵。虽说使的是西北兵,兵马钱梁由西安巡抚永泰沿途料理。但是兵部这边也是动静不小。

    朝会回来,几位堂官回到部里,就召集了下属,谈得都是战事预备的话。

    虽说上面还没有旨意让备战,但是身在其职,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临时抱佛脚似的,将西北地兵丁将领先弄明白,而后再熟悉边关供给路线等。

    这样的话,等到康熙想起垂询。他们也能心里有数。否则,一个昏庸不堪的帽子下来,这前程就要有所妨碍。

    同户部与太仆寺相比,兵部最大的不同,就是旗人多。满八旗、蒙八旗、汉军八旗出身的官员,占了上下官员地八成,寻常官员只占少数而已。

    虽说曹身上有和硕额驸的品级,但是兵部地官员也没怎么看到眼中。

    军国大事,重中之重。能在这边挂职的官员。多是满洲勋贵世家出身。

    曹从堂官贬到兵部做郎中,有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有的人还指望看到这位额驸吃瘪。

    曹不是招摇之人,到了兵部半月,多是用来了解自己的份内之事,对于其他人半句不肯多言。就是那些,想要给他下马威的人,也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加上讷尔苏的关系,别人也不好太过刻意,只好不了了之。

    说起兵部各个司的报备,八旗牧场马匹匮乏,这也是算是大事件。兵部尚书殷特布皱着眉,看着曹,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他早已心中有数,因这个缘故,他这个尚书也受到了牵连。只是曹上任半月,这事也怪罪不到其身上。

    曹却没有为牧场之事担忧,就算是康熙做了备战的姿态,但是国库空乏,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出兵。

    如今,除了今天下令派出地西北八旗与绿营兵外,是不是该轮到蒙古人了?

    还没到落衙的时间,曹便听说外头有人找自己。

    出了衙门一看,曹颂穿着侍卫服饰迎了上来。

    “不是休沐么?”曹心里算了算日子,有些奇怪,道:“这是……出京……”

    曹颂使劲地点点头,道:“嗯,刚刚接到侍卫处那边的消息,弟弟已经收拾妥当,这就往吏部同富大人汇合。”

    曹颂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笑闹,肃穆中带着几分坚毅。

    疾驰兰州,再疾驰哈密,行程要数千里,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曹心里虽是不惦记,面上却是不显。毕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出去经风历雨是难免的,自己要是婆婆妈妈的,反而使得他束手束脚,失了锐气。**

    他思量一遭,吩咐小满去牵了他的座骑过来。

    这是匹黄膘马,还是康熙四十八年,曹第一次随扈时,蒙古王子苏赫巴鲁从野马群里套来地。

    当初还是小马驹,曹转送了宝雅,不想几年功夫长得极其高壮。宝雅出嫁时,便没有带这匹马,而是托嫂子送还曹。

    曹原来地坐骑,正月里去口外后染了马病,便换了这匹黄膘马来骑。

    曹摸了摸马匹的脖子,将缰绳递到曹颂手中,道:“路远,驿站地马匹使唤起来也不方便,寻常的马匹也支撑不了这远的路。这匹马加上你的座骑,换起来使唤,也差不多了。”

    曹颂犹豫了一下,问道:“哥,给我使了,哥哥用什么?”

    曹笑道:“不过是代步罢了。家里哪匹马不能用?这是蒙古的野马。脚程好,性子也不裂,你应能驾驭。”说着,抬头看看天色,摆摆手,道:“赶紧去吧。省得耽搁了其他大人的功夫。家里你放心,弟妹是个懂事的,外头还有我们,不必惦记。”

    曹颂点点头,牵着曹地马带着长随们去了。

    “慢着……”曹高声唤道。

    曹颂止了脚步。转过身来。

    曹原是想说战事凶险,叫他小心。但是话到嘴边,想着他们这些侍卫是要护着吏部尚书在中军,不会拼杀在第一线。

    他改了口,道:“少说多做,不可鲁莽,有不懂地,多请教年长的同僚。”

    曹颂郑重应了,这才上马离去。

    对于这场战事,曹之前还如同看戏一般。并不以为意。如今曹颂去了,他却是无法再轻松下来。

    这次出动的兵力,不过数千人。这些人疾驰到哈密,已经是疲军,如何能打败凶悍的厄鲁特人?

    对于这段历史,曹是完全陌生的。

    他只记得在两三年后,策妄阿喇布坦带兵占了西藏,清廷大军出动,十四阿哥为“大将军

    在这之前。策妄阿喇布坦是怎么折腾的。曹却是不晓得。是战事胶合,还是败退天山。还是向朝廷求和……

    虽说活了两辈子,但是曹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对于战争他心里带着好奇,但是更多地是陌生。

    怀着种种疑惑,曹回到家中,就见老管家上前道:“大爷,老爷刚才吩咐,叫大爷回来了去书房说话。”说着,又递了名帖上前:“十三爷也使人送了名帖过来,说是有事商议,请大爷过去。”

    曹接了名帖,点点头道:“知道了。”

    十三阿哥要开的洋货铺子,原定在本月四月十八开业。这没有两三天,就到了开业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这个。

    王全泰已经投到十三阿哥门下,入了十三阿哥府的开户人。

    听说是接受了他妻子郑氏的建议,王全泰才答应入了旗籍地。对于外人来说,能够投身做皇子府的门人,那实是乐不得地。

    王全泰虽说也在官场上混过,但是到底是不失山东汉子的耿直,不愿谄媚以侍权贵。十三阿哥却不同,是曹另眼相待之人。虽说十三阿哥目前没有爵位,不受今上器重,但是人生际遇不可琢磨,谁能保证明日如何?

    他们夫妻两个,与其是被十三阿哥折服,还不若是相信曹的眼光。

    十三阿哥本就瞧着王全泰顺眼,见对方愿意居于门下,说起来也是感概不已。

    分府四、五年,除了内务府最初归到十三阿哥的旗下人外,这还是他头一次收门人。

    刚好他嫡长子弘暾六岁,到了启蒙的时候,十三阿哥便让王全泰做了弘暾的骑射师傅。

    十三阿哥往后是掌管国政的总理亲王,王全泰没有因他一时失势而避而远之,往后的前程也算有了着落,这算是歪打正着。

    到了书房,庄先生也在,同曹寅两个正说起这次战事。

    见曹回来,庄先生点点头,曹寅则指了边上的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兵部那边如何,可是都主战?”曹寅稍作思量,问道。

    “正是如此,说起军功来,大家都眼睛发亮。瞧这个意思,倒是没有人盼着席柱能胜,都巴望着想要闹出大动静呢!”曹回道。

    “西北啊……”曹寅地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叹了口气,对曹道:“早年为父也曾这般热血,因下了江南,不能随万岁爷征战还曾遗憾万分。这战事岂止是战事,兵戈一动,八方动荡,并非国之幸。”

    庄先生摩挲着胡须,看着曹道:“别的还好说,要是战事真起,这银子是急需的。*****孚若之前收到的旨意,这回却是越发要精心。要是寻常年月,就算你未能完成旨意,万岁爷许是不会同你计较。这有了兵家之事。孚若却要格外仔细了。省得被迁怒。”

    曹也想到此处,所以心里才颇感沉重。

    不过,他不愿让两位亲长跟着担心,便笑了笑,道:“先生放心,这个我省得。已是有了大概主意。就算这三年,不寻思别的,将全部精力放在这块,总会完成。就算有不足之处,我也有些私产能以防万一。先生无需担心!”

    庄先生神情稍缓,道:“你晓得轻重就好。既是倚仗内务府那边赚银子,你就放开手脚。实不行,多想几个法子也好,积少成多。就算其中有意外之处,其他的也能有些获。”

    曹点头应了,曹寅瞅了瞅他手中地帖子,道:“听说十三爷寻你,那你就换了衣服去吧!天将黑了,早去早回。省得你母亲惦记。”

    “嗯!”曹应了,起身同庄先生别过,回内宅去了。书房里,曹寅与庄先生却是丝毫也轻松不起来。

    曹寅叹了口气,道:“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曹家数代受万岁爷隆恩,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万岁爷最是好强,今天朝会上虽是硬撑着。现下还不晓得情形如何。”

    庄先生与曹寅不同。对于康熙只有敬地,无法像曹寅这般当他如常人般关怀。

    “大人且宽心。厄鲁特人虽凶悍,但是今日毕竟不同往昔。当年有鄂罗斯人推波助澜不说,西北蒙古各部归顺不久,边疆不稳。万岁爷广施恩典,蒙古各部权贵,过惯了安逸骄奢的生活,没有人会舍得放弃权势,继续颠簸流离地征战生活。”庄先生笑着宽慰道。

    曹寅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揉了揉眉毛,道:“虽说为了兵事担忧,但是根源却不在兵事上。不瞒夏清,我是有些担心

    庄先生笑道:“是为了给内库赚银子这个?瞧着孚若地意思,心中已经有了筹算,大人安心就是。”

    曹寅摇了摇头,抬头对庄先生道:“夏清,你是儿老师,在他身边也好些年了,难道没有瞧出他的不妥当?虽说性子纯孝,却没有忠君爱国之心。即便今日边疆乱起,连曹颂都是同仇敌忾,身怀报国之志。儿他恍若置身事外,没有半点血性。”说到最后,已经是皱了眉:“他是曹家未来家主,淡泊名利虽好,但是过了地话,却不晓得是福是祸。”

    庄先生闻言,神色变了又变,道:“大人还需慎言,孚若不是浮夸之人,不喜张扬,心里是明白地。这场战事,像二公子那样的年轻人,想到的或许是平定边疆、建功立业,孚若却是在先后在户部与兵部就职,对朝廷现状晓得的比一般的阁臣还清楚,自然另有权衡。不过是性子稳重,不是大毛病。百善孝为先,孚若本性良善,大人当信任才是。”

    曹寅心中原是对曹有些微词,但是现下听了庄先生地话,见他这般回护,心中不由惭愧,低声道:“我不是疑他,只是曹家受万岁爷隆恩,希望他能谨记在心罢了……”

    曹还不知道,自己没有表现出“忠君爱国”的一面,已经引起父亲地不满。

    到兰院见过李氏后,他便步履匆忙地回了梧桐院。

    院子里,天佑与恒生正拿着竹马,在院子追逐嬉戏。这些日子李氏在礼佛,怕闹,初瑜就将孩子们接到这边院里小住。

    天佑身边的大丫鬟核桃与恒生身边的丫鬟乌恩两个,站在一边照看。见曹进来,两人都俯身请安。

    见天佑丢了手中的竹马,已经是猴了上来,抱了曹的腿:“父亲,骑大马。”

    他早先对曹是存了畏惧之心的,在祖母祖父面前敢撒娇,对着曹却只有害怕的。

    虽说后来受恒生影响,有样学样,待曹亲近些,但是他的畏惧之心也不减。曹稍微有脸色不对的对方,他就要号啕大哭,这点实让人头疼不已。

    曹心里没当回事儿,却是使得初瑜担忧不已,怕他们父子天性不和,有什么嫌隙。暗自垂泪。

    曹实在没法子。只好降下身段,换着样地买了不少小吃食、小玩意,又亲自带着儿子出去耍了两次,才算是彻底“收服”这小子。

    天佑此时说的“骑大马”,就是指上次同曹出去,坐在马上的事儿。看来小家伙还记得清楚。

    曹摸了摸天佑的光脑门,道:“想要骑大马地话,就要听你母亲地话,待你祖母好些了,咱们一家去海淀的园子赏花去。”

    说话间。恒生也过来了,养着小脑袋。看着曹道:“父亲!”

    曹俯下身子,一手抱了一个,一边往屋里去,一边道:“刚才你们祖母还念叨你们呢,两个小泥猴,赶紧收拾收拾,去给祖母请安。”

    初瑜在屋子里听到动静,已经亲自迎了出来。天佑与恒生都好几十斤,曹抱着还颇有些吃力。

    进了屋子。他就将两个小的放到炕上,揉了揉胳膊,笑着对初瑜道:“恒生长得够快的,看着分量比身上月又见长了。”说着看看天佑,道:“老大是不是还挑食?瞧着倒是同之前差不多。”

    初瑜上前,服侍曹换了官服,道:“挑食地毛病已经好多了,现下吃饭时,天佑跟弟弟比着吃。也能吃一大半晚饭。问过嬷嬷。这个饭量不算小了。听奶子说,这两天夜里听天佑磨牙。许是肚子里有虫了。明儿请太医来瞧瞧,看要不要开两个方子驱虫。”

    没见女儿,曹晓得在东屋,便又过去看过。

    少一时,喜彩带着人送来热水,曹俯身洗了,对初瑜道:“有什么吃地,使人快些送些来。十三爷有事寻我,垫巴两口还要过去瞧瞧。”

    初瑜应声出去吩咐,曹擦了手,坐在炕沿边,摸了摸天佑地小肚子,问道:“疼么?有什么不待劲地地方,就要说出来。”

    天佑被摸得“咯咯”直笑,说不出话来。恒生歪着脑袋瓜子想了想,道:“父亲,哥哥说肚子涨,老想放屁,又放不出来。”

    天佑年岁不大,却也到了知耻的年纪,听了弟弟的话,小脸通红,低声嗔怪道:“都说了,别告诉旁人……”

    “是父亲,不是旁人!”恒生的声音格外清脆。

    曹见了这小哥俩地互动,想起已经出京的曹颂,生出几分惦记。

    他并不是有耐性之人,但是自打女儿出生这近一年中,他已经慢慢变得有耐心起来。

    原本还以为小孩子要好几岁才能记事懂事,但是现下看着孩子们一点点成长,曹才明白孩子们天性纯真,襁褓中也有自己地喜怒。

    就说天慧,平素里好好的时候,谁抱都可的,不哭不闹甚是乖巧。但是在身体不适之时,她就要大哭大闹起来。

    每每这个时候,只有初瑜才能哄得好她。不管多重的病,身子多么难受,哪怕是烧得孩子满嘴水泡,看着大人也不忍心时,只要被初瑜抱着,她就会止了哭声。

    唤作其他人,哪怕是父亲曹,这位大小姐也是不买账的。

    想到这个,曹对天佑与恒生道:“往后要是觉得不舒坦,就早些同我们说,省得熬出病来,让你们母亲担心。”

    “是,父亲!”小哥俩见曹吩咐,都收了嬉笑,恭敬应下。

    曹见他们听话,心里生出几分为父的荣耀来,就见天佑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父亲,祖母也不舒服呢,祖母也肚子疼。”

    曹闻言诧异,方才在兰院见李氏,还不觉得她有些什么异样,这怎么病了?

    刚好初瑜挑了帘子进来,听了天佑的话,不由地变了脸色。

    曹见她神情不对,皱眉道:“太太不舒坦,是太太让瞒的?糊涂!毕竟是上了岁数,万一有了闪失怎么办?

    初瑜咬着嘴唇,眼神闪烁,不敢去看曹。

    曹越发生疑,莫非是生了重病?他心里沉沉地,也没有心思吃饭了,起身便要往外走。

    初瑜见他要出去,忙上前,将他拦住,道:“额驸稍安勿躁,太太身子无碍!”

    曹止了脚步,看妻子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点着恼,道:“有什么不能当我说地?既是无碍,怎么会肚子疼,总不会太太肚子里也长了虫子?”

    话说出口,曹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初瑜满脸通红,没有立时应答,而是吩咐丫鬟们抱天佑与恒生出后,待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方小声道:“是太太吩咐不叫说的,太太……太太有了身子……”

    曹儿女双全,自是晓得什么是“有了身子”。

    除了满心的惊愕,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欣喜,而是皱了眉,问道:“多咱晓得的?太医怎么说,父亲也不知道么?”

    “是二太太摔的那次晓得的,太太回来呕得厉害,不是请了太医了么,就是那次……太太有些害臊,便求了太医不让说,因我在跟前侍候汤药,所以才晓得……”初瑜回道。

    曹闻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额驸可是担心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受不住?”初瑜见状道:“我早间也担心这个,请太医开了调理的方子,这些日子,一直想法子给太太补身子。”

    身为媳妇,却服侍婆婆待产,初瑜的心里也是感触万千。不过,她性子柔顺,待李氏又是真心孝顺,尽心尽力,这也让李氏感激不已。

    婆媳两个,经过这两个月地“共患难”,感情倒是越发亲近。

    曹身为人子,如何能放心。他唯有苦笑,换做几百年后,母亲老蚌怀珠,父亲花甲添血脉,自己多了个同胞手足,这也算是喜事。

    搁在三百年前,四十五岁地产妇,谁能晓得到底是喜,还是忧……

第五百四十五章 抉择

    匆匆地用了些饭菜,曹便出了梧桐苑。

    走到兰院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脑子里是初瑜方才的恳求,求他暂时装做不知情的模样,省的李氏难堪。

    曹寅已经回来,正盘腿坐在炕上用饭,李氏端着饭碗,陪坐在另一侧。曹扫了眼桌上的吃食,除了一道竹笋炖鸡,其他都是素淡时蔬。

    见儿子进来,外出打扮,李氏放下手中碗筷,起身道:“这就出去?我使人送的绞瓜盒子你吃了没有,记得先前你最爱吃的,今儿正好我吃斋,使人做了全素的。”

    曹心中一暖,使自己不去看李氏的腰身,上前扶了她的肩膀道:“儿子吃了四个,初瑜用了两个,就是天佑与恒生也爱吃。母亲先坐着吃饭,儿子过来瞧一眼就走。”说着,将李氏推到炕边上。

    曹寅搁下筷子,对曹道:“虽说十三爷如今不上朝,但是西北出了这样大的事,备不住也晓得了。早先,他也是关注武事的,你要心里有数,能劝慰的还是要劝慰。”

    曹闻言一怔,还真没有想到此处,忙道:“是,儿子晓得了!”说到这里,看了看李氏带着几分乏意的神情。

    之前,还以为李氏是换季的缘故,才身乏渴睡的,如今才晓得是因怀孕的缘故。李氏被曹瞧得有些心里没底,笑着道:“瞅什么呢,我这脸上有花不成?”

    曹侧身站在李氏身后,帮她捏了捏肩,道:“瞧着母亲气色不好,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早日将身子调理好了,也是全家的喜事。”

    李氏听到“喜事”。神情有些不自在,讪讪道:“有什么好瞧的,我的身子,我还不晓得。就是天热罢了。”

    听着妻儿说话,曹寅也仔细多看了李氏两眼,点点头道:“是有些没精神,最近瞧你也是躺着的功夫多。还是接个太医过来瞅瞅,省的孩子们惦记。”

    李氏含糊着应了,曹见她不自在,也不好多说。同曹寅又说了两句话,便出去了。

    李氏将儿子送到屋外,看着他出了院子,才返回屋里。

    曹寅见李氏面前摆放的都是素菜,煎得金黄地绞瓜盒子也只吃了两口,只就着酱瓜喝着粳米粥。

    他不禁皱眉。道:“吃这两口怎么好?就是好人,也饿得没力气了!”说着,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鸡腿,送到李氏的碗里。

    闻到扑鼻而来肉腥味,李氏的脸色不由地变得灰白,忙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曹寅的筷子止在半空中,侧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李氏。李氏地大丫鬟绣莺与绣鹃原是在屋子里侍候主子、主母用饭的,见状绣莺忙倒了半盏茶,送到李氏口边,道:“太太快压压。”

    李氏接了,三口两口饮尽,这脸色才算是好些。

    见到曹寅望着自己,李氏有些泛白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朵根,却是看也不敢看曹寅了。

    她目光游移,只口中喃喃道:“老爷……”

    曹寅已经从炕上下地,看着李氏身上宽松的褂子,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李氏只觉得身子发软,手足无措,臊得不行不行的。

    别说现下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有了,长女曹佳氏如今也正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子,这难道要同女儿一道做月子不成?

    曹寅使劲地咽了咽吐沫。盯着李氏地腰身。开口问道:“这……这……有了……”

    李氏已经是受不住,也不敢看曹寅。点点头便飞也似的进了里屋。

    曹寅的神情僵住,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地追了进去,声音比往日洪亮十分:“夫人,夫人,大喜啊,叫我瞧瞧……”

    绣莺与绣鹃两个见了,都用帕子捂着嘴低笑,心里却都是松了口气。

    作为贴身侍婢,她们是晓得李氏实情的,也帮着瞒了一个多眼看着李氏就要显怀,她们也跟着担心。这要是过不到明面,就不好请太医来调理,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曹是故意在曹寅面前强调了李氏身子不舒坦的,就是想要提醒父亲留意一下,省的母亲抹不开还想要瞒下去。骑在马背上,曹心里还琢磨,若是过几日父亲还不发觉,自己要不要实言想告。

    李氏看着精神不足,但是脸上倒是比过去丰腴。曹原还以为是岁数大了发福地缘故,刚才仔细看了,才发现是有些浮肿。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要格外留心才是。

    少一时,到了十三阿哥府,天色已经是微黑。

    十三阿哥身边的总管太监张瑞在府外眺望,见曹到了,忙近前道:“曹额驸,您可是到了,我们主子爷念叨了好几遭了!”

    曹勒了马缰,将缰绳交给小满牵了,笑着说:“有劳大总管侯着,衙门里耽搁得晚了,这才来的迟了!”

    张瑞前边带路,道:“我们爷在厅上侯着呢,奴婢引曹额驸过去。”

    曹点头,随张瑞进了大门。

    客厅上,十三阿哥用手摸着脑门,走来走去,神情略显沉重。

    见曹到了,他止了脚步,脸上多了笑模样,挑了挑眉道:“咋这咱功夫才来,衙门里耽搁了?”

    他是康熙二十五年生人,今年虚岁三十,虽说这些年经历挫折,眉间是深深地在“川”字纹,但是眉目之间仍是流露出几分刚毅来。

    康熙诸位皇子中,除了康熙四十七年就被圈禁的大阿哥尚未得见之外,其他年长阿哥曹都是见过的。

    说起相貌来。除了八阿哥圆脸,不同于其他皇子,其他多是遗传了康熙的容长脸。这其中,就要数十阿哥与十三阿哥最为俊秀。

    说起来。康熙对这两个皇子却是另眼相待,不晓得有没有爱屋及乌地成分。

    十阿哥初封即为郡王,虽说性子桀骜不驯,但是康熙却鲜少斥责。十三阿哥则是从十二、三岁起,便跟着康熙身边。

    南巡也好,北幸也好,直到一废太子这十来年间。他始终是康熙最疼爱的皇子之一。

    听到十三阿哥的问话,曹收回思绪,点点头,道:“是啊,几位大人今儿问起各司状况,将黑了才落衙。”

    十三阿哥侧耳听着。见曹没有多说,隐隐地有些失望,道:“晚饭还没用吧,刚好庄子送来了河鲜儿,咱们爷们喝两盅?”

    曹出来时,已是吃了半饱,但是见十三阿哥面露期待。不好扫他地兴,便笑着点头道:“天气渐热,正惦记这口儿,今儿倒是要叨扰了十三爷了!”

    十三阿哥闻言笑意吟吟,吩咐张瑞带人去置了席面,摆在花厅。

    宾主两人坐了,十三阿哥挥了挥手,打发侍候的人都下去,只留了张瑞一个在厅外侯着。

    桌子上。有切片的鲜藕、剥开的鲜菱角与莲子,还有一盘子田螺,与一盘子干炸小鱼。还有个西瓜盅,里面放了甜瓜丁、梅子、桑葚、桃、杏等时令水果。

    十三阿哥手里拿着瓶已经开盖地葡萄酒,道:“这还是前两个月你送来的洋酒,今儿咱们就喝了它。”说着,拿了玻璃酒杯,倒了两杯,一杯送到曹面前。

    曹双手接了。看着这玻璃酒杯中桃红色地葡萄酒不由晃神。

    真的很奇怪。虽说时光之河奔腾不息,但是冥冥中总有什么牵系似的。

    就如这葡萄酒与这玻璃酒杯。在三百年后不过是寻常之物,在三百年前也不显得唐突。

    十三阿哥拿起玻璃酒杯,笑着说道:“来,先干一盅。”

    曹举杯,与他碰了杯子,两人都饮尽了杯中酒。

    十三阿哥品品嘴里的酒味儿,摇摇头,道:“这洋人的玩意儿未必尽是好地,咱们这边自己酿的葡萄酒,也不必这个差。说起来,还是咱们大清的烧酒味儿醇,劲头大。”

    曹已经拿起酒瓶,起身将十三阿哥与自己的杯子斟满。

    “嗯,要是有好葡萄,酿出地酒水,指定也是不差地。”曹搁下酒瓶,笑着应道。

    十三阿哥没有接话,用筷子夹了片鲜藕,送到嘴里,看着曹,目光带了犹豫。

    曹端了酒杯,又小啄了一口,心里却是纳罕。

    瞧着十三阿哥地神态,莫非不是为了洋货铺子开业地事儿,真是关注西北战局?

    想到这里,曹心中一动,装到不在意的模样,转头看看窗外,道:“天黑了,不晓得我家老二到了延庆没有?”

    “哦?”十三阿哥颇感意外地问道:“曹颂出京了?他不是在侍卫处外班么?”

    曹将曹颂奉命随同其他九个侍卫送吏部尚书富宁安去兰州的事说了,至于准噶尔汗王策妄阿喇布坦兵犯哈密,哈密回王求援这些“前情”也一一解说清楚。

    十三阿哥仔细听了,时而皱眉,时而愤慨,而是惆怅不已。

    待曹讲述完毕,十三阿哥许久没有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曹啊,难为你,这般不留痕迹地告知我这些个。我这是怎么了,婆婆妈妈起来?今儿我使人寻你,就是听了准噶尔乱的消息,想要问个究竟。”

    说着,他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却是呛到了,他俯下身子使劲地咳着。流出的酒水落到他地前襟,殷红一片。

    “呵呵!许是喝得急了!”十三阿哥一边用袖子拭了拭眼角,一边笑着说道,像是在告诉曹,也像是自言自语。

    曹瞅着他这般失神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宽慰。又怕十三阿哥尴尬,他便低头不语。只用筷子,同桌前的那盘莲子较劲。

    费了好半天力气,曹才将其中一个滚圆的莲子夹起,送到嘴里。

    莲子的清香与莲子芯地苦香混合在一块。别有一番风味。

    十三阿哥已经收拾妥帖,恢复常态,道:“这准噶尔人向来凶残,策妄阿喇布坦又是噶尔丹的侄子,匪性使然。既是敢兵犯哈密,指定是做了周全准备。听说去年北方大雪,向来准噶尔人也是生计缺乏。这饿红了眼的恶狼,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朝廷派去救援地兵力六千余,虽说不少了,但是奔赴千里之外,异地迎战,未必能得了好去。”

    曹听了。点头道:“十三爷说的是,想必万岁爷也晓得这点,要是没有意外的话,这几日应还有旨意下去,喀尔喀蒙古与青海厄鲁特蒙古也将出兵应战吧!”

    “青海厄鲁特人?”十三阿哥迟疑了一下,问道:“驱狼赶虎么?他们同策妄阿喇布坦同源所出,要是里应外合的话。那青海不是危险?”

    曹却是没有想过这点,青海蒙古部,分了好几个台吉管辖,同朝廷关系还算亲密。在京中为官为宦的厄鲁特人也不少。

    蒙古人早已不是早年的蒙古人,在数百年的权势争夺中,他们这些黄金家族地子孙相互残杀,种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

    满清入关后,为了防备庞大地汉民,拉拢蒙古人做他们地盟友。

    早年蒙古妃子霸占了大清后宫。昔日太宗皇太极的五妃都是来自蒙古各部地贵女,世祖顺治地两个嫡后,也都是出自蒙古科尔沁部。

    到了康熙朝,蒙古贵女入宫的就少了,但是也多是联姻到宗室王府。

    从满清入关前,努尔哈赤时起,爱新觉罗家的格格们便开始抚蒙古。经过近百年的功夫,草原上黄金家族的血脉与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渐渐融合。

    如今,蒙古各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多是大清皇室的外甥。

    由最初地逐水草而居。到修建华丽的公主府,过着不亚于中原的骄奢生活。蒙古人已经失去苍鹰的血性,沦为朝廷的犬马。

    十三阿哥说完,站起身来,对曹道:“蒙古人可用,不可尽信,皇阿玛也会提防这个的。就算下令要蒙古人出兵,也会再使八旗兵奔赴哈密。要不然的话,蒙古人的兵力多过朝廷兵力,要是真有阵前倒戈之事,岂不是让人懊恼?朝廷的颜面,也没有地方搁。蒙古人地野心,不可不防啊!”

    听着十三阿哥侃侃而谈,曹不禁愕然。

    他说的蒙古人出兵之事,十四阿哥下午在兵部也提过,也是同十三阿哥这般看法,认为朝廷应再派一路人马奔赴哈密,震慑蒙古人。

    这兄弟两个,一个失势,一个得意,但是对战争的嗅觉却是同样灵敏。

    同早年名声不显的十四阿哥相比,十三阿哥可谓是文武双全。他的学问,是康熙亲自教导的,“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武学这边,也是少年就崭露头角,在皇子数一数二,“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

    在十三阿哥十几岁的时候,还曾打死过一只老虎,所以才会被康熙亲口赞为“拼命十三郎”。

    见曹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十三阿哥思量了一回,道:“怎么,有人提过这个?……可是十四阿哥?”

    曹点了点头,道:“下午十四爷确实提起过,瞧着那意思,十四爷倒是想要请命带兵。其他的几个王爷也是跃跃欲试,想必这两日便有消息出来。”

    十三阿哥的神情僵住,半晌方转过身子,看着曹道:“曹,我也想要给皇阿玛上个请命地折子,如何?”

    曹犹豫了一下,直言道:“虽说十三爷一番热血,但是落到别人眼中,怕是要以为十三爷是要夺功起复,这其中实不好周全。”

    十三阿哥脸色灰白,喃喃道:“皇阿玛,也会这般看我么?”

    曹稍作思量,道:“万岁爷所想,不得而知。那些盼着军功地宗室王爷,怕是不愿十三爷占了先机。十三爷还是再寻思寻思,省的吃力不讨好,再受了委屈。”

    十三阿哥攥了攥拳头,道:“这些年什么没熬过,还有什么可担心地?”

    曹见他话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禁皱眉。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但是朝廷这边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好,否则的话策妄阿喇布坦也不会有元气几年后再次叛乱。

    “十三爷,要不,还是等等看如何?”曹不愿十三阿哥原本就困难的处境,受到这个战争的影响,变得更加不堪,忍不住再次劝道:“这两天人心未定,再过两天保不齐就有准信儿下来。”

    十三阿哥笑着摆摆手,道:“等有了准信儿,我再上请战折子,不是成了马后炮了么?别劝我了,你怎么也婆婆妈妈了?这个是我的心愿,马革裹尸,总比老死这石头棺材里强。”

    十三阿哥已经没了之前的惆怅与犹豫,只剩下满脸满眼的坚毅与果决。

    事以至此,曹也不好多说,只好岔开话道:“十三爷,十八那天开业的事儿,可还照常?”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自是照常,也没有为了个准噶尔人,咱们就自己个儿乱起来的道理。别说不过是一部之力,犯了的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的哈密。就算像噶尔丹似的,到了乌珠穆沁,十三爷也有信心将他打个屁滚尿流……”亥初时分,曹的心情可不似十三阿哥那般乐观。

    通过这些年的冷眼旁观,曹对于康熙的性子也算是晓得些。康熙是个冷血帝王,也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帝王。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性格交织在一起,造就了康熙的帝王权威。

    对于看入眼的人,他甚是包容,有的时候甚至是毫无原则地纵容。例如对当年的噶礼,对曹李两家。

    对于看不上的人,他流露出的阴冷刻薄,也使人胆战心寒。

    十三阿哥虽说是他的儿子,但是军功显赫的大阿哥、做了三十多年储君的二阿哥、备受朝臣百官拥戴的八阿哥,哪个不是他的儿子?

    十三阿哥的这般热血,未必能暖和了帝王猜忌之心,那结果或许只是失望与伤情。

    曹虽然同情十三阿哥,但是毕竟是外人,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尊重十三阿哥的选择……

    进了胡同,路过东府时,曹看到兆佳氏的马车进府。曹硕原是骑马跟着的,看到曹,下马来请安。

    “这是去哪儿了,这咱才回来?”曹看了看大门里边,对曹硕说道:“你二哥出差,家里你要精心些,注意些门户,天干物燥,也要小心走水。”

    “去舅舅家了,下晌去的,所以才回来。大哥放心,二哥走前已经交代过,弟弟省的。”曹硕躬身答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骨肉”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所料不错,四月十六日,康熙便下了旨意,在口外右位八旗驻防的归化城准备西路兵。

    除了归化右卫八旗中抽调出三千兵丁外,还有蒙古八旗察哈尔、厄鲁特、巴尔虎每部选千名,也往归化城。另外这个,还有蒙古鄂尔多斯兵丁两千,阿拉善贝勒阿宝兵五百,土默特两旗兵一千名。

    以上兵马,除了三千满洲兵是将军费扬古亲率外,其他的都有各部出身的八旗蒙古都统与蒙古王公统帅。

    已经被革了领侍卫内大臣的三等公傅尔丹,身上还有正白旗蒙古都统的职,这次正好是领兵的将领之一。

    除了傅尔丹,阿拉善阿宝贝勒曹也是认识的。

    前年夏天奉了圣命,往外蒙古接了“宕桑旺波”后,最后安置的地方就是阿拉善阿宝贝勒的家庙热格苏木关布。

    阿宝的儿子阿旺多尔济拜在宕桑旺波门下修行佛法,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的福祉。

    右卫满洲兵与察哈兵,由兵部给调拨六月食米钱粮。

    另外,康熙还下旨,八旗牧场的出厂马匹骆驼,分交八旗佐领栓养,照常发给钱粮。

    这却是一副备战的姿态了,因为圣旨里提到,虽说现在觉烦难,但是后来有益,“如有行动,则从此骑马前去,一到口外,彼处之马又到,诸凡便益。”

    曹还是不得闲,带着车驾司的诸位主事、笔帖式,将八旗牧场今年能出厂之马统计出来。

    待到日暮。将账册中地各种水分挤去。得出地数目字是马匹一万四千九百一十四匹。骆驼七百九十一只。

    按照八旗佐领数目。每佐领下添马十七匹。骆驼数量有限。没有办法发到各旗佐领下。就由八旗喂养。

    佐领。是满文牛录章京地汉称。牛录。是八旗地基本户口军事编制单位。早在努尔哈赤时定三百丁为一牛录。

    驻京八旗。佐领地官职位于参领下;驻防八旗。则是位于协领下。都是正四品。多为世袭。平时掌管户籍、兵籍、诉讼诸事。战时则是领兵官。

    曹家从曹曾祖开始。就有包衣佐领地世职。后传给曹祖父曹玺。再后传给曹寅。

    康熙四十八年。曹家从正白旗包衣抬旗到正白旗上。早先地世职便收归内务府。

    满洲旗这边,佐领都是世袭。即便是在职者犯了过失,革职。也由兄弟族人补上。曹家想要介入,也不是容易事

    佐领世职之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直到曹寅上京,康熙才使人从正白旗滋生人口中抽调出三百丁,单独为一牛录,由曹寅担任了佐领。

    曹忙完这些数目字,想起十三阿哥昨日的坚决,心中也有些担心。十四阿哥与讷尔苏等人,提起这在归化城待命的将军费扬固。都是满脸艳羡。

    虽说读音差不多,但是这位费扬固,并不是康熙朝威名远播的那个抚远大将军,也不是曾任过内大臣的那个费扬古。

    那两位费扬古,前者姓董鄂,是三等伯鄂硕子,顺治宠妃董鄂氏幼弟,康熙四十年病故;后者姓乌拉那拉,四阿哥地老丈人。康熙三十七年去世。

    这次奉命带领右卫八旗与蒙古兵援驰哈密的费扬固,是宗室,早年为闲散宗室,康熙五十一年封为辅国公。

    早年任护军都统,在平定噶尔丹时,他曾为军事参赞,随同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征战。

    唤作是其他人还好,一个黄带子国公,这般受到器重。独领一军。怎么不使得十四阿哥与讷尔苏这些热衷于兵事的显贵眼热?

    不晓得从何处得来的风声,道是康熙还要从东北调八旗兵。充当第三路军。

    这也不算是无稽之谈,早年噶尔丹叛乱时,今上御驾亲政,除了亲率的中路军外,就是还有黑龙江将军东路出兵,费扬古西路出兵,三路出师。

    这样一来,十四阿哥与讷尔苏等人都坐不住了,都写了请战的折子,往畅春园去了。

    之前在曹的劝说下,讷尔苏不着痕迹地疏远了十四阿哥。这如今因战事的缘故,两人同进同出,关系看着倒是比过去还要亲厚几分。

    曹看着眼里,心里也暗自着急。

    不过衙门里人多眼扎,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看来还要往平郡王府走一遭。

    要是被归成了“十四党”,那却是要吃半辈子地苦头。

    曹记得十四阿哥与宗室诸王诸阿哥,都是平定西藏之乱时出征的,这次却不晓得康熙会如何安排。

    不过,指定不是十三阿哥就是,否则的话十三阿哥也不会沉寂到四阿哥上台。

    曹料得不错,康熙却是不能体恤十三阿哥地赤子之心。

    康熙手中拿着十三阿哥使人送进来的请战折子,嘴角生出丝冷笑。

    他眯着眼睛,想起当年御驾亲政,带着皇子们征讨噶尔丹之事。

    大阿哥为先锋官,带领八旗火器营与八旗前锋营等先行,三阿哥执掌镶红旗大营,四阿哥执掌正红旗大营、五阿哥执掌正黄旗大营、七阿哥执掌镶黄旗大营、八阿哥执掌正蓝旗大营。

    他正值壮年,他的儿子们如雏鹰展翅,各展手脚,真真是士气如虹。

    当初他还得意万分,自认为教子有道。

    有史以来,皇家多出纨绔。帝王诸子,一代人中多是贤庸不齐。

    像他这般,儿子们各个成才的帝王,这世间能有几个?

    不过,随后的断粮之危,使得他察觉出索额图的算计之心。许是才这个时候开始。他就对二阿哥生出忌惮之心。

    他虽然安慰自己,二阿哥诚孝,不干二阿哥之事,多是小人自作主张,但是猜忌的种子却深深种在心里。

    经过风吹雨淋。终是长成参天大树。

    一手调教的太子,秘密联系驻京八旗武官,难逃“逼宫”嫌疑;曾引以为傲的儿子们,为了那把椅子,都急赤白脸、面目可憎起来。

    十三阿哥地这封请战折子,写得热血,但是看在康熙眼中,这却是如同战书一般。

    那些逆子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次闹腾起来么?

    康熙地面色阴沉。将十三阿哥的折子重重地摔在御案上。

    魏珠刚好进来回事儿,听到“拍”的一声,心里不由地一哆嗦。止了脚步躬身道:“启禀万岁爷,四阿哥奉命候见,十四阿哥与平郡王则是递了牌子请见。”

    康熙闻言,不由皱眉,随后点点头道:“宣四阿哥进来!”

    “!”魏珠应着,躬着身子,倒退出去。

    少一时,四阿哥随着魏珠进来,在御案前几步外站定。挑了前襟,跪了下去,口称:“儿臣胤奉旨见驾,皇阿玛吉祥。”

    康熙没有立时叫起,眼睛扫了扫御案上十三阿哥的折子,稍作思量,道:“老十三使人上了折子了,你可知晓?”

    四阿哥不卑不亢,神色坦然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却是晓得。今早得地消息,满腔热血,虽说有些鲁莽,到底是一分忠君爱国之心。”

    康熙冷笑一声,将御案上的折子拿起,掷到四阿哥跟前,皱眉道:“传朕的口谕给他,让他安心养病,这还不到关系社稷江山安危地时候。轮不到他来表忠心……”说到这里。看到御案上有块松石砚,示意侍立在旁的魏珠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接了砚台。还有些不解其意,就听五康熙道:“这个御砚是朕赐的,你对老十三说,就说我说的,让他先将《孝经》抄上百遍,看看什么是为人子的本份。”

    这话说得甚重,四阿哥握着拳头,俯首应了,心里却不似滋味儿。

    这样的旨意传出去,十三阿哥就要被定成“不忠不孝”之人。原本就艰难地处境,怕往后会更加难过。

    康熙说了这般刻薄的话,自己也有些觉得没意思,摆摆手,沉声道:“跪安吧!”

    四阿哥应了,捧着方才赐下的松石砚与十三阿哥地折子,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与讷尔苏侯在书屋外,脸上满是几分雀跃。

    见四阿哥捧着东西出来,十四阿哥挑挑眉毛,视线落到四阿哥手中地折子上,道:“四哥,这是要搬家不成?看着到是好砚。”

    四阿哥笑笑,没有应答,转过身来,瞅了瞅讷尔苏,道:“许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如今正忙?”

    讷尔苏只觉得四阿哥的目光分外阴冷,使人不禁生出畏惧之

    讷尔苏想起曹地告诫,再想想自己这几日的言行,不由警醒。

    “侄儿给四叔请安,侄儿也盼着能学着祖辈浴血疆场,这两日就有些手忙脚乱。也晓得四叔差事忙,要不早当过去请安。”讷尔苏恭恭敬敬地回道。

    四阿哥见讷尔苏神态恭敬,心里的不快去了几分,看着他也觉得亲切,神态温煦,道:“有这个心思就好,都忙,不在乎这些虚礼。”

    十四阿哥在一旁,瞧着两人的对答,心里颇为古怪,不由地皱眉,低声“咳”了一声。

    四阿哥冲十四阿哥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去。

    十四阿哥盯着四阿哥的背影,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魏珠出来回道:“万岁爷说了,今儿有些乏了,先收了折子,请两位爷先回去。”

    真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十四阿哥想要早些见到康熙,便没有回宫,而是直接留在园子里。

    讷尔苏自己个儿,带着贴身侍卫长随。匆匆返回城里。

    自己莫不是同十四阿哥走的太近了?

    讷尔苏想起之前曹地告诫,再想想四阿哥锋利的眼神,心里甚是堵得慌。

    回到府里,就有管事的上前禀道:“爷,曹家舅爷来了。现下正在花厅候着,福晋主子陪着说话。”

    讷尔苏闻言,脸上不由添了笑意。真是说不上谁是长者,谁是弟弟?

    从年龄上看,曹比他小三四岁,他的心中也是拿曹弟弟般宠的。

    到了正经说起话来,曹却是目光犀利、见解独到,让人不得不认真起来、

    走到花厅门口,就听到曹佳氏爽朗的笑声:“怨不得母亲要瞒着。瞧着父亲地架势,是当成大喜事的,怕是用不了几日。就要宣扬得世人皆知……”

    “什么大喜事,说来听听?”讷尔苏笑着问道。

    曹佳氏远是坐在炕上同弟弟说话,见丈夫回来,起身相迎道:“爷不是使人说要晚些才回么?用了晚饭没有,弟也是才从衙门出来,才垫巴了两口饽饽。”

    曹也从座位上起身,看着讷尔苏,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见识了十三阿哥的固执,曹对自己地说服能力真没有太大信心。

    曹佳氏已经是将近四个月的身子。有些显怀了。讷尔苏扶着妻子地肩膀,让她在炕边坐了,随后对曹笑道:“弟,坐下说话……”自送了出来,面上讪讪的,不晓得该说什么。

    曹硕跟在后头,脸上却是惨白。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疲态。

    走到马车跟前,兆佳氏止了脚步,转过身来,对吴雅氏道:“嫂子,他们小孩子胡闹,咱们做父母的,却是晓得轻重。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不是毁了两个孩子的后半辈子么?今儿我先回去,明儿我还来。就是哥哥嫂子怨我。我也厚着脸皮来接媳妇了……”

    吴雅氏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姑奶奶。不是我多事,只是关系到如慧,少不得要问上一句。听说女婿屋里有个极爱的丫头有了身子,不知她现下……”

    兆佳氏闻言,瞪了边上的曹硕一眼,而后才对吴雅氏道:“什么极爱不极爱地?她也配!不过是个岁数大了、有了心眼地贱蹄子罢了!好好地爷们,都叫她们这些臊蹄子给拐带坏了,委实可恨。我已经使人都打发出去了,嫂子不用搁在心上。”

    吴雅氏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大家行事,万没有叫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地道理。我就说么,女婿是个好性的,要是没有人挑唆,小两口也闹不到今儿这般地步。”

    “是啊,是啊,还是嫂子是明白人!”兆佳氏激动之下,伸出手去抓了吴雅氏地胳膊,道:“哥哥却是恼我了,还要嫂子替我说项才好。”

    提到丈夫,吴雅氏有些尴尬,小声道:“他怕是三分怪姑奶奶,七分怪如慧呢。这些日子,行了家法,也没少给如慧苦头吃。”说话间,带着几分心疼。

    兆佳氏神色一僵,道:“如慧还小,有什么可怪的,哥哥真是的。”

    姑嫂两个却是一阵缄默,有些不晓得说什么好。

    兆佳氏看看天色,已经是不早,便对吴雅氏道:“嫂子,那我先回去,明儿再来。”

    吴雅氏想着女儿这两天态度决绝,没有丝毫改口之意,也怕逼迫太过,出什么闪失,忙道:“姑奶奶听我一言,不必见天来,总要让孩子缓和两天,我同你哥哥再好生规劝,过两日有了消息,给给你那边去信才妥当。”

    兆佳氏犹豫了一下,也晓得别无他法,便笑着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就劳烦嫂子了,那我就等嫂子的消息了。”

    吴雅氏点点头,兆佳氏扶了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曹硕在吴雅氏面前俯身别过,上马护着兆佳氏的马车回府。

    吴雅氏看着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回府,脸上却没了笑容样。

    丈夫固执,女儿吃了秤砣似的,要想让孩子们将断了的姻缘续上,也委实不容易……

第五百四十七章 暖心

    曹家,东府,内院,正堂。

    静惠随着绿菊走到院子中,便听到兆佳氏高亢的声音道:“混账行子,这都是为了谁?我老脸都不要了,你还满心地惦记那个骚蹄子,你非要将你老娘折腾得闭眼了你才消停么?”

    “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不是。添香是受了儿子的拖累,她肚子里又有了儿子的骨肉,儿子求您了。”曹硕的声音暗哑与悲痛。

    静惠不由地止了脚步,带着疑惑地看向绿菊。

    绿菊神色讪讪的,却是不晓得该如何辩解。总不能实话实说,这母子两个吵了半晌了,实在争执不下,才打法她去请二奶奶过来吧。

    “拍”的一声,就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兆佳氏带着几分恼意道:“我说话是放屁么?我答应你,留她一条贱命,自不会为难她。你这般捉妖,是恨我还不死?这是盼着我嘎嘣死了,你就逍遥自在了?”

    “母亲,儿子不敢,儿子……儿子……”曹硕哽咽着,声音越来越低。

    绿菊站在廊下,看着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静惠,心神也是一禀,扬声道:“太太,二奶奶到了!”

    屋子里一片沉寂,随后听到兆佳氏没好气地道:“既是到了,还不利索进来,还要我出去迎不成?”

    绿菊挑了帘子,侧立一旁,请静惠进屋。

    西屋里,兆佳氏坐在炕边,身子板得端端正正,脸上没有半点笑模样。寒的像是能刮下二两霜来。

    曹硕跪在兆佳氏跟前的地上,耷拉着脑袋,露出额上乌青一片。

    静惠的身子往下矮了矮,道:“太太安,您叫媳妇?”

    兆佳氏眼皮也不抬,“嗯”了一声,道:“先前我吩咐你使人将那个狐狸精送到庄子去,你是怎么安排的?这边咱们曹三爷没了心肝宝贝儿,这急赤白脸。要寻我算帐,这是要翻天了!”

    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她已经是满脸通红,不禁“咳”了起来。

    丫鬟们在门外候着,屋子里除了她自己个儿,只有跪在地上地曹硕与侍立的静惠。=

    静惠见她咳得难受,侧身来到地上的圆桌前。

    圆桌上的茶盘中,摆放着一把青花牡丹纹执壶。边上是三只五彩花神杯,上面分别绘了月季、玉兰、梅花图案。

    静惠是晓得这套杯子的,这是兆佳氏的心爱物什。

    听说是内造之物。是已经过世的老太君留下的体己。一套杯子,总共是四只,除了月季、玉兰、梅花外,还有个杯子是桂花。

    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摔地就是那只五彩花神桂花杯。

    静惠倒了半盏茶,送到兆佳氏跟前,道:“太太先喝口茶,添香是头晌使人送出城的,赶车的是车夫杜良。跟着去的婆子是浆洗处的田嬷嬷,还拨了个粗使丫头小云跟着。杜良晚饭后已经回府,田嬷嬷与小云留在那边庄子里。”

    兆佳氏已经止了咳声,曹硕也侧耳听着。

    待听到派去的是田嬷嬷与小云,他悬了半日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他的奶子也姓田,虽说早年病故,已经不在世上,却有个娘家姐姐在府里当差,就是浆洗处的这位田嬷嬷。

    这位田嬷嬷是个老好人地性子。待人最是和气。又因妹子奶过曹硕的缘故,她对曹硕也是不同。

    添香是曹硕的屋里人,又怀着曹硕地孩子,换作别人许是为了巴结兆佳氏,要闹出什么花样,这位田嬷嬷却不会如此。

    曹硕心中甚是感激,但是却不敢望向嫂子,怕被母亲瞧见迁怒。

    果不其然,就听到兆佳氏冷哼一声。道:“这又是嬷嬷。又是丫头的,你倒是会做人情。真当她是奶奶供着。”

    静惠将杯子轻放在兆佳氏身边的炕桌上,退到一边,低头不语。

    兆佳氏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有滋味儿,冲地上跪着的曹硕摆摆手,道:“既然晓得了准信儿,就赶紧出去,别在我跟前杵着。明儿我不去你舅舅家,你却不能拉下,还得过去。媳妇一天没接回来,你便要去一日。===学堂那边我已使人替你请了假。”

    “母亲……”曹硕昂起头,面上带了几分祈求之色:“既是表姐的意思,母亲就为难我们了?母亲……”

    兆佳氏听的直皱眉,看也不看曹硕,转过头去,抚额道:“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你眼中就是那小蹄子了,哪里还有什么母不母、亲不亲的?她侍候你十年,就是功劳苦劳都有,你讲良心,都感激着;我十月怀胎,拉扯了你这么些年,却是欠下了债、做了下孽,活该要受这些个罪!磨死人了,还不快下去!”

    曹硕见兆佳氏恼怒,不敢多说,低着头起身退出去了。

    兆佳氏想要再刺静惠两句,但是想到添香肚子里怀的毕竟是曹硕的骨肉,往后就算侄女接回来,次子这边地血脉也艰难,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看到地上的青花茶杯碎片时,她不禁皱眉,心疼的不行。

    兆佳氏连着往侍郎府去了两天,话里话外,说起如慧的事时,却半句没有提过如慧小产之事。静惠听着兆佳氏的唠叨,晓得那边如慧是不肯撒口的,心里也是矛盾着。

    想要将如慧小产的消息告之,省得兆佳氏以为是寻常口角,满是信心地去接人;但是又怕因此将事情闹大,波及到添香身上,使得那边有什么闪失,在曹硕面前落下什么埋怨。

    要是曹颂在家还好,夫妻两个还能商议商议。看有没有稳妥的法子。偏生曹颂又不在,静惠心里纠结着,却也不敢多嘴。

    兆佳氏抚了抚胸口,并没有立时叫静惠下去。

    过了半晌,她方开口问道:“大太太地的病有什么不对?听管家说,那边府上使人去王府那边接了太医,连福晋也过来亲自探视。你过去瞧了没有,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前几天我瞅着还算好,许是因贪睡的缘故。脸有些水肿,并没有瞧出其他不对地。今儿天晚了,要不我就过去瞅瞅了。”

    静惠得了消息,确实过西府探望了。

    虽说李氏在里屋,始终没有出来见人,但是听平王福晋与初瑜的话,静惠也晓得了原由。

    穷人家孩子多的,或者仆妇,妇女四十多岁生产也不算什么。

    富贵人家。年轻的妾侍通房多了,四十多岁的正妻鲜少有生产的,算是稀奇。

    “大太太……大太太没有什么不对地。是有了身子……”静惠轻声答道。

    “没什么不对,怎么还劳师动众,她到是越发尊……”兆佳氏地话说到一半止住,神情怔怔的,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抚着胡子。对曹说道:“太医说了,将近四个月了,听着脉动,是个结实孩子。哈哈……”

    自打曹进门,曹寅地口中就没有离了李氏肚子里的孩子,看来确是高兴得不得了。

    今儿从平郡王那边请来的林太医,是妇科上的高手。在李氏生产前,就请了这位太医来给诊脉照看,也算是减了曹寅与曹父子一块心病。

    李氏虽说四十五了。但是因心性豁达,多年养尊处优,身子保养的极好。听着太医的意思,只要平时多动动,不要让胎儿太大,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

    “要是个小子,可有人治天佑、恒生这两个皮猴了……”曹寅美滋滋地说着,听到里屋传来李氏的咳嗽声,忙又改了口。道:“闺女也好。闺女省心,不淘气。”

    曹见惯了曹寅“严父”的模样。虽说在天佑与恒生跟前他慈爱许多,但是如眼前这般老小孩似的神情却是头一回见。

    曹不由地生出几分愧疚,曹佳氏出嫁地早,曹顺小小年纪就夭折了,曹寅夫妇膝下只剩下他一个。

    他却是因穿越的缘故,对这世的父母无法一开始就接受。

    李氏还好,母爱让人感动,曹还有温言软语哄着母亲地时候。

    曹寅这边,只会一味板脸训儿子,曹没有自虐倾向,自然是能避多远有多远。

    待时日久了,生出父子之情来,又因年纪大了的缘故,相处说话之间,也多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如今,老天赐给李氏一个孩子,不晓得是不是为了弥补老两口两个^^曹的心中,也生出几分期盼来。

    不是他重男轻女,但是他真希望母亲能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这个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尤其是旗人家的女子,婚嫁更不在父母手中。

    如慧因为眼疾,还能免选,像四姐儿与五儿两个,到了十三、四岁后,就要参加选秀的……

    曹寅在外间对儿子念叨着“小子”、“闺女”的,听的里屋的李氏满脸通红。

    她倚在炕头,手里端着只半碗燕窝,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着。

    虽说儿子、媳妇都贴心,但是想起百日间姑娘回来后看着她的肚子,下巴要掉到地上地模样,李氏心里还是一阵烦躁。

    她垂下眼睑,刚好扫到碗面上。

    这是只珊瑚红地粉彩婴戏图碗,敞口,深腹,珊瑚红釉为地,松石、棕榈、栏杆为背景,绘了四组童子嬉戏图,有戏水的、有玩爆竹的、有玩松鼠的。神态极为生动。

    李氏只觉得哭笑不得,眼睛却是已经湿了,心里却不晓得是甜还是酸。

    下晌睡得迷眯瞪瞪时,听到曹寅吩咐人找碗啊碟的,李氏原还奇怪。丈夫自打晓得她有身子,怎么变得老小孩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现下,看到这只碗,李氏才晓得他是叫人将这个翻了下来。

    这只碗,还有个典故。

    那时,曹佳氏与曹还小,老太君因孙子打小身子不好,在李氏面前没少念叨让她努力努力再给曹家添丁的话。

    为了这个。李氏心里也是着急,但是不管夫妻两个怎么使劲,这肚子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夫妻两个,当时常用的就是这珊瑚红地粉彩婴戏图碗。当时拢共有两只,夫妻两个一道用饭时,便用这个碗来盛饭,也想要借个彩头。

    李氏还曾拿起那碗,给丈夫看那四组童子,念叨着要是能给曹添个小兄弟就好了。

    曹寅则是宽慰她。===儿女双全,两人也算是有福气地,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而后,出了曹失踪被绑架之事。

    待李氏去杭州接回儿子后,琉璃已经开脸,成了姨娘。在以后,李氏地心思就都搁在儿子女儿身上,不再惦记着生孩子了,这碗就使人收了起来。

    这一转眼,已经是十好几年的事了。

    李氏看着那碗璧上白白嫩嫩的童子,不由地有些失神。

    初瑜侧身坐在炕边。轻轻地揉着李氏的腿,轻声道:“太太,不只老爷高兴,姑奶奶与大爷也高兴呢,三妹妹还没得了信儿,要不然也会过来。”

    李氏闻言,忙将手中的燕窝撂下,想要说话,又怕外头的曹寅父子听见。便竖起手中,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初瑜捂了嘴巴,有些不解,就听李氏轻声道:“老爷已经是胡闹了,你们还要跟着推波助澜么?三丫头那边,别使人送信儿,没得叫亲家太太笑话,这叫什么事儿……”

    初瑜点了点头,想到平郡王府那边。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太太,就是咱们这边不使人送信。还有平王府那边,许是瞒不住……”

    李氏闻言,脸上露出沮丧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欢喜不起来,喃喃道:“天佑今儿还问我为啥不抱他,这事儿闹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曹道:“母亲,别再唉声叹气地,父亲会担心地。我们都是母亲地孩子,有了同胞小兄弟或者小妹子,只有高兴的,这是好事啊。母亲也当欢喜起来,心情这般抑郁,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

    是曹与曹寅父子进来,初瑜已经起身,避到一边。

    李氏嗔怪地瞪了曹寅一眼,终是不忍儿子担心,挤出几分笑意,道:“儿无须担心,我没事,这些日子辛苦媳妇了。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几个孩子,你当好生谢谢她。”

    曹尚未说话,曹寅对初瑜道:“委实辛苦你了,往后我从衙门早些回来,下晌太太这边就我来照看。”

    初瑜被闹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道:“不辛苦,都是媳妇当做地。”

    曹走到初瑜身边,见她这些日子早起晚睡,下巴都熬尖了,也有些心疼。

    曹寅已经坐在炕边,瞧见炕桌上的半碗燕窝,皱眉道:“这是害喜了,总要多吃些才好。既是不耐烦吃这个,叫厨房给你下碗牛筋面如何?记得你原来就爱吃那个的。”

    “老爷……”李氏见丈夫絮絮叨叨的,也不怕儿子媳妇笑话,实在是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曹听着,却是已经有些饿了。

    从衙门出来后,他去了平郡王府,被平郡王拉着吃了几盅酒,没吃什么东西。

    现在看着老两口相处的模样,再呆下去却是太不知趣。曹忍了笑意,对曹寅与李氏道:“父亲,母亲,不早了,二位也早些歇着,儿子与初瑜先回去了。”

    李氏“嗯”了一声,道:“回去吧,也去看看孩子们歇了没有。这几天,你们也不得空,孩子们都放羊了。”

    曹寅则是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别忘了跟外头地丫鬟吩咐一声,叫厨房下一碗……不,我也饿了,下两碗牛筋面送来。”

    “是,晓得了。既然母亲爱吃的东西,那儿子也借借光了,正好想吃宵夜。”曹笑着应了,同初瑜两个出去。

    事情揭破,虽说李氏现下还有些不自在,但是毕竟过了明路,这请太医诊脉也好,用补品调理也好,都使人心中有数。

    曹与初瑜两个,都是松了口气。

    回到梧桐苑,看看座钟,已经是亥正二刻(晚上十点半)。夫妻两个见东屋的灯还没熄,就轻手轻脚地进了东屋。

    地上地灯没点,只有炕桌上点了盏琉璃灯。

    天慧的奶子坐在炕头,手中推着摇车。天慧却是不肯睡,嘴里咿咿呀呀的,不晓得说什么。

    天佑与恒生在炕梢,天佑已经睡熟,恒生却是睡眼朦胧地坐在那里,看着炕头的方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嘴里嘀咕什么。

    恒生的奶子就是当初蒙古老福晋送的家奴,嗓门有些大。

    因天佑已经睡了,她不敢应声,就是轻轻地拍着恒生的后背,希望他能早点睡。

    听到动静,见父母进来,恒生脸上多了笑模样,站起身来,长着小胳膊,往炕沿来。

    曹忙上前接了,恒生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脖颈上,小胳膊使劲地搂着,不肯撒手,丝毫不怕他身上的酒味儿。

    他只是跟父亲亲热,一声都不吭,显然是怕吵到哥哥与妹妹。

    奶子们都想要行礼,被曹挥手止住。

    天慧渐渐地止了声响,睡着了。初瑜给女儿掖好被子,又到天佑跟前,将他身上地小被儿拉了拉。

    恒生这番折腾,倒是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眼睛亮亮的,看看曹,又看看初瑜。

    看这小家伙没有困意,曹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直接将他抱到西屋来。

    恒生的奶子跟出来,有些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好。

    曹侧过身子,对那奶子道:“你先歇吧,今晚天佑在这屋睡。”

    奶子应声下去,恒生才皱起小鼻子,在曹的身上闻了闻,用小手在鼻子前煽了煽,奶声奶气道:“臭!”

    曹见他这虎头虎脑的样子,将他放在炕上,不禁莞尔,道:“好汉子,就是要有酒量。恒生不是说要做大将军么,不会喝酒怎么行?臭是臭,恒生要不要喝?”

    在这之前,曹曾用筷子头沾过酒,喂过天佑与恒生两个。

    恒生不晓得记不记得,但是听到“酒”字时,却是条件反射似的,小脖子一缩。

    初瑜已经吩咐完人去厨房准备吃食,又叫人去抬了木桶与洗澡水,随后走到炕边对曹道:“额驸,既是乏了,就泡个澡,也能解解乏。”

    说着,她又伸手摸了摸恒生,轻声道:“恒生想吃东西,还是想睡觉?”

    恒生歪着小脑袋,小脸皱皱着,半晌才小声回道:“母亲,要喝酒……”

第五百四十八章 侧目(上)

    直待吏部尚书出京两日,才有消息传出来,道是在陛辞之际,康熙口谕,“军机大事、不宜迟缓、尔至彼有应调遣之事、不必请上”。

    这却是有军中自专之权,岂能不令人眼热?

    只要这趟差事不出纰漏,那么富宁安的品级就要往上升一升。

    吏部尚书已经是从一品,再往上升一升就是殿阁大学士。富宁安的父亲,是已故武英殿大学士阿兰泰。

    阿兰泰也曾任过吏部尚书,如今富宁安也算是子承父业,在吏部尚书任上做的津津有味不说,这眼看大学士也不成问题。

    说起富察氏,是满洲大姓,八旗皆有分布。

    像与曹家有姻亲的傅鼐,是镶白旗,祖父是开国名将、保和殿大学士额色泰。

    还有大学士马齐家族,所在镶黄旗,其父是康熙朝早年的名臣,力主撤三藩的户部尚书米思翰。

    这富宁安所在的富察氏,是在镶蓝旗,祖孙三代都是康熙朝的臣子。其父阿兰泰,更是早年的名臣之一。在噶尔丹叛乱时,曾随御驾西征,在御前总理军务。

    富宁安年轻时在御前任侍卫,后来外放到军中。等他父亲过世,丁忧起复后在转为文官。

    派出这样的大员,总揽军政,不只有康熙的器重,也同他之前军中履历有关。

    要不然地话。派出一个书呆子十足的官员过去,纸上谈兵,那康熙也放心不下。

    兵部这边,司员们是小声议论。那些王爷郡王则是毫无顾忌,都不禁叹富宁安好运气。这不只关系到仕途,还有军功在里头,看来他的爵位也要再升一升。

    太平了小二十年。昔日三藩之乱、收复台湾、平定噶尔丹叛乱。对于这些年数不大的王爷来说,都是太遥远地事了。

    满人尚武,不管是王公宗室,还是名门世家,这家族荣誉多是来在战功。

    作为满洲男儿,他们除了讲究个吃吃喝喝,也盼着能有机会一展拳脚,给子孙后代赚些军功。

    曹没有那么热血,但是职责所在,也不敢在这个关紧的时候出纰漏。

    从兰州到西安。从西安到京城,从归化到京城。为了保持军情畅达,这三条官道上的驿站要补充马匹人手。

    虽说曹这个兵部郎中,同任户部郎中时品级一样,都是正五品,但是差事还有有些不同。

    户部郎中,一个司只有一个,算是个小头头。

    兵部这边,车驾司却是除了曹,还有两位郎中,一位是宗室。一位是汉郎中。另外。作为辅官的员外郎,则是有四人。宗室一,满人二,蒙古一。

    下边还有满汉两位主事,一位宗室笔帖式,十九位满、蒙、汉军笔帖式。

    总共,不到三十人地车驾司,就有三位宗室职位。剩下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都齐全了。

    这其中派系林立,感觉扯脖子吆喝地人多,干实事的人少。

    现下的宗室郎中申穆德是庄亲王府的旁支,身上袭着奉国将军的爵,三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很是勇武。

    汉郎中则是科班出身的一个老学究,五十多岁的年纪,姓李,单名一个运字。

    自打考中进士后,他便留在京中做官,前后也二十来年,但是乡音始终不改。

    他一开口,就是满嘴的淮阳音,不是“末(没有)”,就是“忙(马上)”,要不就是“多晚子(什么时候)”、或“这骨(这里)、”、“那骨(那里)”的,听地不少人直咧嘴。

    曹在南边待了多年,对于淮阳话虽不会说,但是听起来却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倒是解放了大家。每每李运要说什么地时候,众人的眼神便齐刷刷地瞅向曹了。

    李运的年岁同庄先生差不多,曹对这个喜欢较真的小老头也就生不出恶感。遇到他要说什么,都仔细地听了。

    一来二去的,李运倒是越发乐意同曹说话,这衙门里淮阳话就“扒拉扒拉”的老能听到了。

    到了最后,连新来的笔贴氏也会来一句“那歪那歪(哪里哪里)”。

    曹并未刻意拉拢,但是因李运的缘故,却使得不少人觉得这位上官待人和气。

    不管背后的家族如何显赫,自己带着多高的爵位,在车驾司地排班中,宗室郎中为首,其次是满郎中,随后为汉郎中。

    申穆德身上地爵位不过是三品,或许在旁人面前能端起架子,但是在曹身边却是不能。

    不管是和硕额驸,还是曹身上带着的子爵,都比申穆德地爵位高。

    申穆德不知是顾忌曹的身份,还是估计到讷尔苏的面子,态度还算是客气。

    虽说上朝时排班宗室郎中在前,但是曹所补的这个满缺是车驾司的掌印郎中。这点他还算是比较满意,有了这个,想要做什么,也能名正言顺拿主意。

    要是两位郎中真出面干涉他的决定的话,曹想要做什么也难,那就要请上面的堂官裁决。这样一来,就得需要三人齐心协力的局面。

    不管实质关系如何,三位郎中起码表面上要“齐心协力”。

    李运乐意同曹唠叨,申穆德是武人作风,平素里嘴巴抿得紧紧地,鲜少主动插手公务。

    这样一来,曹行事便宜不少。

    就想要核查西北驿道、以保军情畅达之事。申穆德与李运两个听了,都别无二话,点头赞好。

    不过,在问及所派人选时。这两位都有些踌躇,话里话外询问曹定下没有。

    曹出仕了六、七年,不是毛头小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地?

    自然是顺水推舟。请两位郎中各举荐一人。左右是要派出三路人马,曹也没有排挤同僚、施恩下属的私心。

    就连这核查驿路的折子,曹也是请了申穆德与李运联名。

    经此一事,申穆德的嘴巴虽说仍抿得紧,但是在曹面前,脸色还是好看虚度。李运则是在落衙后,一并出衙门时,对曹说句“小伙”,带着几分长辈地亲切。

    这折子由兵部尚书递交康熙,康熙批复后。车驾司这边四月十八就派出司官往归化、西安方向去,核查沿途驿道现状。

    京城这些日子。处处是请战声。

    上到王爷贝勒,下到八旗丁甲,就是车驾司这边,也有不少满洲与蒙古笔帖式想要弃笔从戎,披甲杀敌。

    曹家虽说是包衣出身,但是早年也是军功起家。有人见曹纹丝不动,对于军情大事不怎么上心,只关注份内的琐事,不禁也好奇发问,道:“大人。如今去西北总领军务的富大人早年在御前任侍卫。听说大人早年也在御前任侍卫。都是侍卫出身,大人好像并不热衷武事?”

    虽说已经是婉转说辞。但是话中难掩失望之色。

    曹却是平静如昔,道:“打仗打的是什么?厄鲁特人打仗要靠劫掠,因为没有供给,没有后路,朝廷地将士却有国力支持。。兵部也好,户部也好,这个时候,各项供给都是供给。没有上疆场,不能披甲杀敌又如何?这边多流汗,前方将士就能少流血。确保驿道迅捷、军情畅达,是车驾司能做地,也是当做的。做到了,没有军功,不逊军功;做不到,没有军法,亦是罪人。”

    曹不晓得那个年轻人听懂了没有,他这边也没有再闲着。

    接下来。他开始带人查八旗牧场的账册,将其中成年尚未出栏的马匹数目统计出来,好接下来添补驿道或者是预备军中之用。

    上行下效,曹这个主官既然埋首案牍,那下边的属官也不好偷懒。

    一时之间,车驾司上下的办公氛围甚是良好。就是那些习惯了上班时间喝茶嗑瓜子扯闲话的满员,如今也是昂首挺胸,将账册翻得“啪拉”、“啪啦”响。

    曹说出的几句话,在车驾司中迅速传开。

    “这边多流汗,前方少流血”、“驿道迅捷、军情畅达”,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脯,生出无比自豪的荣誉感来。

    就连之前无心公务、想要披甲杀敌地几个笔帖式也熄了声响,埋头苦干起来。

    由车驾司到兵部,原本已经浮躁的人心渐渐平息下来。

    曹只做了他当做地,但是起到的作用却是非同一般。

    他一方面心思,要做好手中的差事,一方面还要费心筹划那三年千万白银的赚钱路子,并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其中,心思最复杂的,怕就是担任车驾司员外郎的纳兰承平了。

    当年的恩怨,始终没有正式化解。

    在他嫉恨曹的同时,也在暗中防备,担心曹公报私仇,给他穿小鞋。

    不想,防备多时,曹却是丝毫没有异常之处,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没有刻意刁难于他。

    在松了口气后,纳兰承平的心里却越发愤怒。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觉得曹这小子实在是过于傲慢,竟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这岂不是“欺人太甚”?

    虽是满心抑郁,但是纳兰承平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忍耐。

    以曹目前地身份,岂是他一个小小员外郎能撼动地?

    要是真招惹了曹。就算曹没有还击,但是其父、其姐夫、妹夫什么地,哪个出面,都能料理得了他。

    曹差事做地越是得心应手。受到的称赞越来越多,纳兰承平就越发觉得苦闷。

    数日之间,他的头发就掉了不少,原本就不粗地辫子更细了。看着人也失了精气神。走路都开始打晃。

    旁人见了纳兰承平的样子,都唬了一跳,还当他病了,劝他请假歇着。

    纳兰承平好强,自是不肯,结果一时站不稳,迷迷糊糊地摔了个跟头,闹了半脑门子血,被人扶了回去,这才开始休假。

    只是卧病在床这些日子。他也睡不安稳,看着房梁嘴里念叨的都是曹的名字。

    真真是咬牙切齿。嫉妒到心肝肺肠都疼了。

    夜半无人时,纳兰承平也想过,自己当初要是不算计曹,而是与之为友,情况又如何?

    沾不沾光且不说,这侍卫地缺却是不会丢地。六年了,就算熬不成一等侍卫,二等侍卫是不难的。

    那是御前的正四品,放出宫去为官,就算不出京城。正三品的前锋参领、护军参领、骁骑参领。都不算难事。

    加上平郡王府与淳郡王的关系,还有十六阿哥、十七阿哥的照拂。那他纳兰承平岂会是现下这狼狈模样?

    这回却是连扇自己的耳光,悔得心肝肺肠都青了……

    对曹赞不绝口的,则是郎中李运了。

    只是因读书人的矜持与迂腐,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在衙门中却是半句好话不肯说的。文人风骨,怕被当成是阿谀权贵之举。

    不过,从衙门回来,到了家中,他则没有那些顾忌,开口闭口地,对曹称赞有加。

    “嗯,是个稳重小伙,没有白蹲(在)太仆寺,说话行事不比兵部这骨(这里)尚书差,像有大出息地。”他换下官服,坐在庭院下的石榴树下,一手把着个紫砂壶,一手扶着椅子把手,说道。

    在他对面,有个高壮地青年汉子,手里拿着把鱼食,正在喂缸里的金鱼。

    这汉子原是漫不经心,听到李运提到“太仆寺”,却是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来问道:“八叔,您说的这位太仆寺调过来的郎中,不会是曹孚若曹大人吧?”

    “盥而不荐,有孚若,听说孚若二字还是万岁爷所赐。江宁曹家,如雷贯耳,如雷贯耳啊。”李运沉吟着,答非所问。

    那汉子已经拉了把竹椅,坐在李运对面,问道:“之前听说曹爷受雪灾的缘故,受了些惩处,还以为不过是罚俸什么的,这还真的连降了三级?这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这雪大雪小……唔……”

    接下来的话,却是被李运给堵在嘴里了。

    李运伸出脖子,往四下里瞅瞅,见确实没有旁人,才松开口了手,瞪了那汉子一眼,道:“不得(没有)规矩,浑说甚么?”

    那汉子讪笑两声,道:“这不是在家里么,又没有外人?”

    李运皱眉,摇了摇头,拍着胸脯道:“就算是做梦,这骨(这里)也要恭敬,方是人臣之道。要不然,不晓得多晚子(什么时候)就惹了祸患。”

    那汉子已经收了嬉笑,抄手听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谢过八叔教诲,侄儿记下了!”

    李运点了点头,脸上方露出几分笑意,道:“晓得就好,晓得就好。”

    这汉子见了,也跟着有了笑模样。

    虽说已经是夕阳西下,但是日头却足。李运的额上,星星点点地冒出汗珠来。

    那汉子见了,从腰间悬着的扇套中抽出折扇,坐在李运对面,伸出胳膊去,给老人家扇风。

    一边扇风,这汉子一边讲起自己同曹地渊源来。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滞留在京城地徐州人士李卫。

    李卫虽是徐州人,但是往上数几代,却是同李运同族,两家祖辈有所往来。

    因李运进京早,李卫对这个族叔听过而已。就算是到了京城,他也没想着要投奔这位族叔。

    后来还是老家来了长辈,不知道怎么想起探望这位李姓族人来,带着李卫,两下里才算有了往来。

    李运膝下没有儿子,晓得李卫留在京城是为了谋官,就留他在这边宅子住下。平日里讲些官场见闻,与为官之道,言传身授,排挤老来寂寞。

    李卫虽说书读得不多,但是心眼实在,见李运真心待见,自然也是可尽地进孝心。

    一来二去,叔侄两个相处得甚是想得……

    听到侄子同曹颇有渊源后,李运却是收敛了笑意,坐直了身子,道:“书读的少,捐官没什么,这阿谀权贵却是要不得。结党,顷族之祸,切记,切记……”料,才码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侧目(下)

    骑在马上的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张义骑马跟在一边,看看天色,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奶奶念叨着?”

    小满在旁边听到了,用手刮了刮脸,吐着舌头,道:“也不知是哪个想媳妇了,拿大爷做幌子?”

    张义“呵呵”一笑,看着小满道:“你家太爷可是正托人给你说媒呢,小孩子家家的,这是着急了?”

    小满被说的满脸通红,看了曹一样,嘀咕道:“大爷,您瞧瞧,张爷就会拿这一句堵人!”

    小满的祖父是三月底到京的,同来的还有曹家的几户族人宗亲。

    张义与喜云的亲事则是四月初的时候办的,曹原是让张义歇上个把月。张义却是个闲不住的,歇了十天,便又出来当差。

    听到小满说起这茬,曹转过头看,看着张义道:“实在不行,再歇些日子,这新婚燕尔,小两口想要腻在一块儿,也是常事儿。只是身子骨也当爱惜,先生那边有三宝酒,实在不行,你就去讨些来。”

    张义见曹一本正经的,还当要吩咐什么,仔细听了。没想到却是这个,他不禁“咳”出声来。

    随行的魏黑、赵同、小满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义“咳”了两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挺了挺胸脯,使劲拍了拍了,道:“大爷还信不着小的?想当年,小的同魏爷也去见识过的,夜御十女不敢说,这三个、两个的,却是不成问题。不过是个婆娘,还能为难得了小的?”说着,不禁用眼睛看向魏黑:“说起这个,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魏爷当年梳理的一个姐儿,不是看上了魏爷,自己个儿赎了身,想要为奴为婢么?也不晓得嫁人了没有。”

    这回却是轮到魏黑笑不出了,忙摆摆手,道:“多咱的事儿了。陈芝麻烂谷子的,还提它做甚?这话,在咱们爷们面前提得,在你媳妇儿跟前嘴巴壳的有个把门地。要不然,叫你嫂子听到,又该多心了。这女人家家的,就是麻烦!”

    张义讪笑两声。止了这个话题。

    曹看了魏黑一眼。心里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佩服。这魏家兄弟生长在江湖地缘故。都是放荡不羁地性子。

    早年间。从江宁到京城。这南北地姐儿。兄弟两个怎么也睡了有百十来个。

    早年地时候。要是劝他们兄弟两个成家。他们都不愿意受到牵绊。没有那个心思。后来成家了。却是都找了个小媳妇。

    他们风流也风流过了。耍也耍过了。到底安稳过起日子来。

    男人当如是啊。曹不禁想起自己地少年时光。

    苦巴巴的惦记着偿还亏空不说。他还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开始倒计时了。要是没有这些个负担,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生活……

    胡思乱想着,到了金鱼胡同。

    曹收敛了心神,看着十三阿哥府的大门,不由叹了口气。

    想起前几天十三阿哥的意气风发,曹心里也不禁责怪康熙的无情了。

    十三阿哥上折子请战,被康熙驳回。这个消息,这两天已经随着其他战事相关的消息一道传遍六部。

    到了十三阿哥府门口。曹翻身下马,示意小满去叫门。

    “谁啊?”随着问话声,侧门开了,门房探出头来。

    见是曹,他忙推开门,躬身出来,道:“是曹爷到了,快请进,下晌还听大管家念叨您呢!”

    十三阿哥府因门户不开。这些年往来的人家都是有数地。

    曹是这边的常客。同十三阿哥往来又交好,说起来又是正经的侄女婿。这边地下人也不敢怠慢,一边引到客厅奉茶,一边打发人往里头传信。

    少一时,就见十三福晋带着府里的总管张瑞过来。

    十三福晋的脸色泛白,眉目中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曹站起身来,微微俯身,道:“见过福晋,十三爷……可还好?”

    十三福晋闻言,脸上添了担忧,道:“你不是旁人,我也不用满你,爷这回是伤心了。打前儿四爷走后,爷就将自己关到书房抄《孝经》去了。两天两夜没出屋子不说,水米未动,我心里正急得没主意。你是爷另眼相待的,许是他乐意见你也保不齐。要是你不着急回去,随我去书房走一趟,可好?”说到最后,话音中已经露出几分无助与祈求之色。

    曹自是无话说,忙点头应下,心里隐隐有些自责。

    要是自己大前天没有过来,十三阿哥不知道厄鲁特的具体消息,还会不会这样急迫请战?

    说话间,曹随着十三福晋到了书房这头。

    书房门口撂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已经没有热乎气的饭菜,都是纹丝不动。

    十三福晋见了,眼圈一红,忙侧了身子,用帕子擦拭了。

    尚未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十三阿哥的怒吼声:“滚,又是什么事儿?爷说了,不许打搅爷?”

    听了这怒骂声,十三福晋没有恼儿,反而是松了口气。

    虽说十三阿哥两天没吃没喝,但是听着嗓门仍这么洪亮,应该是没什么大碍。这也使得她这个做妻子的,放下些心。“爷,是我……”十三福晋的声音甚是温柔。

    屋子里一片沉寂,过了半晌,才听到十三阿哥道:“不是说好了,让我清静几天么,怎么又来了?听话,快些回去照看孩子们吧。”

    十三福晋笑道:“有爷地吩咐,我自是遵从。只是曹来了,我想着爷许是想要见了,就带他过来。”

    她的语调轻快无比,说话的时候眉目含情。就好像这几天丈夫并没有什么异样似的。

    曹看在眼里,心里不知道该不该为这对夫妻庆幸。

    或许正有十三阿哥的多年沉寂,才有两人患难与共的伉俪情深。十三阿哥的精神没有彻底萎靡,同十三福晋的温柔体贴也不无干系。

    这样看来,老天待人也是极为公平的。

    有亏欠之处,在其他上就补偿了;有厚爱之处。在别处则是难免有遗憾。

    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缺,真希望十三阿哥能看得开些。要不然这样抑郁下去,怕他仍是难以逃出壮年早逝地命运。

    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屋子里十三阿哥闷闷地说道:“既然曹来了,那叫他进来说话吧!”

    “哎!”十三福晋笑着应了,转过身来,对曹道:“瞧你还穿着官服,这是才打衙门回来?我们府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填饱肚子还是能的。要是你不嫌弃,我这就叫厨房拾掇几道菜。”说话间,她指了指地上托盘里的饭菜。示意曹应下。

    曹点点头,道:“就是福晋不留客,我也是要厚脸皮叨扰的。记得这边有道腊肉炒萝卜干,吃着甚是味儿好。回去叫厨子弄过两遭,不晓得为何,总不如这边地味儿好。”

    十三福晋笑着点头,道:“好,别的不好说,这个我却是晓得的。弘暾也爱吃这个,每次能吃小半盘。那你先进去同爷说话,我这就使人往厨房去。”

    曹应了,待十三福晋转身离去,才推门进了书房。

    这刚迈进屋子,曹便闻到浓浓地血腥气,不禁唬了一跳。这未来地怡亲王,不会是想不开,轻生了吧?

    慌忙之下。曹立时抬头往书案处望去。

    十三阿哥坐在书案后,脸色苍白,没有半分喜色。

    书案上,左侧铺着一本孝经,右侧则是已经抄好的半尺高地书稿。

    十三阿哥手中拿着毛笔,整个人虽说没死,但是看着也失了生气,没有半分鲜活。

    曹用鼻子嗅了嗅,屋子里的血气还没有散去。

    他打量了十三阿哥。除了掩在袖子中的左手看不见外。身上其他地地方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不过是衣服有些皱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凹陷着。不像个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反而更像是个垂暮老者。

    曹带着疑惑,视线落在十三阿哥丫丫电子书正书写的那几个字。不是正常地墨色,而是不正常的暗红色。

    曹不禁皱眉,上前两步,将书案上的装着墨汁的砚台拿了。

    血腥气扑鼻而来,这墨汁里掺了人血。这就是人血经书,在经文中最为虔诚、珍贵。

    十三阿哥撂下笔,挤出几分笑说道:“不过是我的孝心罢了,曹别嗦。”

    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看着十三阿哥,道:“十三爷的身体调理了这些年,才将好些,如今这般,却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的话中,是毫不掩饰的谴责之意。

    这十三阿哥地身体调养,其中也费了曹不少心力,不过是指望着十三阿哥能结实些,避免英年早逝的命运。

    虽说曹这般费心,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曹家多一层保护伞,使曹家平安过度到雍正朝。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接触的时日久了,原本的利用之心淡薄许多,曹是真心盼着十三阿哥的健康能好些。曹向来恭敬,十三阿哥还是头一遭见他这般置气的模样。

    他走到南墙根下的矮炕上坐了,伸出原本掩在衣袖里地左手,五个指头上斑斑点点,都是小口子,总有十几、二十来道。

    曹见了,不禁皱眉。

    对于这些自残之举,他向来是不赞成的。

    十三阿哥的神色有些迷茫,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这些年,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在告诉自己个儿,皇阿玛只是暂时恼我了,终有原谅我的一天。如今。却是要疯了……这活着还有什么奔头……要不是用这个法子,使得我清醒些,我真怕就这么疯了……”

    他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失望,而是刻到骨子里的绝望。

    有个好老爹,固然能享受荣华富贵。也能经历这三起三落的多样人生。

    对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曹没有任何发言权。但是见十三阿哥这般自苦,曹也不能无动于衷。

    “十三爷想多了,不只是十三爷,就是其他阿哥请战,万岁爷也会驳的。万岁爷熟读史书,对历代王朝地变更替代了然于胸。要不然,当年托和齐会饮案闹出那么大地动静,也是同万岁爷的戒心有关。君父、君父。为君为父,先为君,随后才能为父。”曹稍加思量。慢慢地说道。

    十三阿哥听了,不由蹙眉,带着几分不解问道:“怎么会如此?不是十四阿哥正张罗着请战么,莫非皇阿玛连他地折子也驳了?”

    曹道:“虽还没有得到信儿,但是结果却是指定的。如今只说西边厄鲁特人侵哈密,后续军情如何,却还没到京里。已经是西北调了兵马,喀尔喀蒙古与右卫八旗集结归化,就算是要调派满洲将士。也得等得了西北的战报才能定。”

    十三阿哥边听便点头,最后迟疑着,问道:“领兵的不是十四阿哥,那是哪位?”说完,他自己也不禁摇头,道:“瞧我,你又不是皇阿玛肚子里地蛔虫,怎么会晓得这个?”

    曹上下打量了十三阿哥,笑着说道:“那位将军领兵我说不好。但是却晓得十三阿哥是大富大贵之命,一个佐政亲王是跑不了的。十三阿哥要好生保养,长命百岁啊,往后我还惦记着背靠大树好乘凉。”

    十三阿哥却没有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曹,半晌方道:“看来,你是认准了四哥能夺得大位了……”

    四阿哥将手中的公文都处理妥当。方撂下毛笔。看了眼窗外渐黑的天色。

    他揉了揉眉头,对门口吩咐道:“去叫戴锦来。”

    门外有人应声去了。少一时就听到脚步声起,随后有人道:“爷叫小的?”

    四阿哥抬头,看了看恭立在前的戴锦道:“粘杆处今儿有什么消息,十三阿哥那边如此,还在书房里不肯出来么?其他府里,有什么异样?”

    戴锦躬身回道:“爷,到今儿申正(下午四点)传回的消息,十三爷至今还在书房。其他府里,上午十四阿哥从畅春园回城,去了十阿哥府上,出来后没有回宫,又折返回园子。弘皙贝勒则是去了二阿哥的圈进处,父子两个支开了人,隔着门不晓得说了什么。最后弘皙贝勒走时的脸色儿,有些不好看。还有就是曹家,下晌内务府那边使人派了几个老成地嬷嬷过去,听说是……曹寅夫人有了身孕…………王嫔娘娘也使人送了东西过去……”

    四阿哥听前面的,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最后一条时,却是不由地怔住。

    “曹寅夫人有了身孕,有准信儿么?不是曹寅的媳妇大格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戴锦摇头,道:“应不会错,前两天平郡王福晋回娘家了,还有王府那边用熟地一个老太医,如今也在曹家那边诊脉。要是大格格有喜的话,有动静的就该是七爷府上才是……四阿哥怔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这倒是喜事……”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这有了身子,连宫里都惊动了,这还真是了不得的体面”兆佳氏撇了撇嘴,看着躺在炕边的李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李氏满脸通红,摆摆手,道:“弟妹,你白天都过来损了我一遭了,这晚饭后巴巴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再损我两句吧?快少说两句,就算你不说,我也晓得臊得慌!”

    “这不是听说宫里来人了么?”兆佳氏嘀咕着,扫了一眼李氏的肚子,忍不住笑道:“再臊,该生也得生,我还等着抱小侄子呢……”大家的包容,小九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了。嘎嘎求月票、求推荐。打赏那个就不要浪费了,心意收到。

第五百五十章 家贼(上)

    “几年功夫,四哥的实力就已发展至此了么?”曹出了十三阿哥府,骑在马上,耳边挥之不去的是十三阿哥醉后这一句呢喃。

    两人都是聪明人,在喝酒前,谁也没有就“四阿哥”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在听了曹的一番分析,晓得康熙针对的并不是他单单一个时,十三阿哥的沮丧不知不觉减了几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

    两天米水未进,十三阿哥也是真饿了。

    待十三福晋亲自带人送了酒菜过来时,十三阿哥已经回内宅换了衣服,简单梳洗完毕。

    曹早饭吃的早,中午在衙门胡乱填巴了一口,也有些饿了。

    宾主两个,都是豁达之人,不讲那些个虚礼。

    围着炕桌,先是风卷残云一般,塞了个半饱,随后两人才一盅一盅地吃起酒来。

    十三阿哥已经收起自怨自艾之色,说起当年御驾亲征噶尔丹之事。

    当时,他也十来岁了,已经是半大小子。

    诸位阿哥中。除了时为太子地二阿哥坐镇京师。行监国之权外。其他十五岁以上地阿哥全部跟在御前征战。

    “恨不早生几年”、“恨不晚上几年”。一个晚上。十三阿哥嘴里就是念叨这两句。

    早生几年。他就能赶上那次地西征。一展胸中报复;晚上几年。他就不用掺和这些乱七八糟地事。像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那样做个自在皇子。也是不亦乐乎。

    直到醉后。已经是支撑不住。阖眼倒在炕上时。十三阿哥嘴里才低声道出这一句:“几年功夫。四哥地实力就已发展至此了么?”

    他像是在问曹。又像是再问自己。

    这声音中。有迷茫。有高兴。还有说说不出道不明地纠结……

    夜色浓黑,晚风来疾。

    曹骑在马背上,想着十三阿哥这句话。微微地眯了眯眼。

    身为皇子阿哥,十三阿哥对那个位置也曾惦记过吧?

    九子夺嫡,四阿哥先是依附太子,后来与八阿哥交好,还曾被康熙误会过是“八爷党”。直到二废太子后,他才越发地孤绝起来,当差时埋头苦干,其他时间“虔心”礼佛。

    八阿哥闹腾的那么欢实,这些年康熙申斥了几次。但还是安抚的多。

    圈的只有大阿哥,废的是太子,彻底冷落的是十三阿哥。

    关于十三阿哥当年获罪地缘由。有各种说辞,有“笔迹调兵说”、有“安抚太子说”、有“保全十三说”。

    真相如何,只有康熙与十三阿哥父子两个心里晓得。“知子莫若父”么?十三阿哥的意气风发,十三阿哥的好强,都成为康熙的心病。怕他重蹈大阿哥覆辙,为了保护他,所以才如此冷落么?

    这样有人情味儿的康熙像个慈爱的父亲,但是却不像是个帝王了。

    或许所谓真相不是“保护”,而是真真正正地厌弃了。

    帝王啊。心中最看重地还是那九五之尊的高位。

    康熙幼年登基,同其他帝王的机遇又不同。从他少年起,他就已经无法容忍别人挑战他的专权。

    早年的鳌拜、吴三桂等人,中期的索额图、明珠,末期崭露头角的皇子阿哥们。

    十三阿哥不是糊涂人,除了因被驳了请战折子难过外,令他绝望的也是他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一时之间,曹的心里竟生出一个荒谬地念头。

    他突然想用动笔的欲望,将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地,康熙朝的人物事件纪录下来。那样的话,后世的人,就能根据他的文字,对这个朝代有更深刻的认识。

    被后世吹捧为“千古一帝”的康熙,也有执拗的一面。

    看似好像是“仁孝”,胸怀天下,实际上掩藏在其“包容”面具下,是喜怒无常、好憎随心的性子。

    不过。想到在雍正与乾隆两朝越演越烈地文字狱。曹忙摇了摇头。

    所谓史书,就是在帝王的容忍底线上被许可纪录的文字。民间那些敢反应出“某朝某代”民风政事的。只能是改口换面,成了小说家言。

    曹家的危机化解,《红楼梦》的土壤没有了。

    历史上的那个曹雪芹,真身不管是天佑也好,还有小五以后的儿子也好,也不会再书写这段末世辉煌。

    想到这里,曹摸了摸额头,就算自己记得《红楼梦》的大致剧情,也没有本事默写出来吧?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胡同,将到曹府门口。

    这时,就听小满道:“大爷,东府侧门刚进去地,像是三爷!”

    曹闻言,往前望去。

    东府红灯笼下,侧门刚刚掩上。

    回到府里,曹去兰院见过父母后,便回了梧桐苑。

    初瑜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线,见曹进来,撂下起身侍候他梳洗。

    “怎么又晚上做针线,仔细眼睛。实在闲不住,也要多点几盏灯,咱们家又不差那点儿灯油钱。”曹更衣毕,洗了脸,坐在炕边看初瑜的针线。

    他原本还以为是天慧或者天佑、恒生他们几个的肚兜,前襟什么的,没想到却是一双红缎地的女鞋。鞋底还没有上,现下鞋帮上的的花绣了大半。是如意牡丹的图案,一圈大大小小的牡丹,加上如意云纹,看着甚是雍容大气。

    不说别地,就说这牡丹花瓣,就用了由深至浅十来个颜色。

    针脚密得看不出,可见是用了心地。

    “怎么想起做绣花鞋,平实也不见你穿这个?”曹想起当年第一次见的初瑜绣地那个荷包,再看看眼前这精巧的绣活,笑着问妻子。心里却有几分心疼。

    这些年来,曹的贴身衣物,初瑜从不假手于人。都是一针一线,自己制的。后来有了孩子们,初瑜更是针线不撒手。

    这十个指头,被扎了多少次。才熬成现下这个水平来。

    初瑜到了碗茶,亲自送到曹手上,而后才笑着回道:“不是我地,是给太太缝的。我问过府上经年的嬷嬷,这暗九年,除了做法事,最后也要穿红衣,系红腰带。太太那边红腰带是有的,衣服鞋袜这块。我想赶在太太寿辰前,缝制一套出来。”

    虽说不迷信这个,但是想到“暗九”寓意不吉利。曹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他喝了口茶,抬头问初瑜道:“母亲今儿如何,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刚在我过去瞧时,太太在里屋躺着。就算是好人,这样躺下去也不成啊,赶明儿白天得空,你也拉着母亲出来溜达溜达。”

    初瑜闻言,犹豫了一下,道:“内务府那边派了两个老嬷嬷过来。明儿开始太太养胎保胎,许是得听她们安排。她们早年在宫里侍候过贵人的,听说在胞胎上有几分章程。”

    “内务府?”曹不由诧异出声,皱眉道:“这内务府怎么会派人来咱们家?咱们这边又不是王府贝勒府……”说到这里,他却是说不下去了。

    按照之前地猜测,李氏的真实身份,不是康熙流落在外的公主,就是康熙的亲侄女。

    皇女也好,皇侄女也好。看在故人面上,照拂一二,倒也说得过去。

    “听说是王嫔娘娘派来的,还有娘娘赐下的各种珍贵药材、太太还为难,虽是不耐烦见人,但是既是宫里有赏,就要过去谢恩。”初瑜一边收拢了炕上的针线,一边说道。

    王嫔因连育三个皇子的缘故,在后宫有些地位。

    这些年随扈宫妃中。差不多都有王嫔的一席之地。

    后宫中。除了贵妃与德、宜、荣、惠四妃外,还数王嫔最为体面。

    虽说王氏是“嫔”待遇。为一宫主位,但是毕竟没有经过金册御封,名不正言不顺,怎么会插手宫务?

    要说十六阿哥现下打理内务府,王嫔想要使唤人,也不是难事。不过,毕竟在后宫待了二十多年,她当不会这般冒失。

    不过是借着王嫔之名罢了,这其中有着康熙对曹家地“圣眷”,所以才会这般恩赏。

    想起十三阿哥的窘境,曹对康熙的这些“恩赏”也有些意兴阑珊。

    他懒得再想,往炕上一趟,转了话题道:“刚才回来,好像瞧见老三了。不是说他这几日往侍郎府那边赔情么,有什么回音没有?这深更半夜地回来,也够他折腾的。”

    初瑜摇了摇头,道:“二太太头晌与下晌都来了,跟太太说话时提起来着,听着那意思,这回拦着如慧不让回来的竟是亲家老爷。到底因什么缘故,二太太也没说大清楚。只说那边亲家太太已经松口了,这边就让三弟见天的过去赔情呢。”

    曹想想曹硕那点小岁数,如今就要为了妻妾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不由皱眉,道:“老三过去瞧着也是稳重的,怎么如今闹成这个模样?娶妻当娶贤,这句话果然没错。”

    嘴里说着,他却心里还是偏着曹硕的。

    有个兆佳氏那样一个强势的母亲,再娶了如慧这个厉害媳妇,怨不得吃不消。

    偏是偏,该怪的地方还怪。小小年纪,沉溺女色,也太不应当了。

    对于堂弟们有侍妾通房之事,曹的心情也是复杂地,好像有点嫉妒,又好像有点羡慕。

    他虽然懒了些,但是每个男人的心底,也还是盼着能做享齐人之福的。

    初瑜看了曹一眼,却是不赞成他的看法,道:“怨不得如慧恼,这事搁在谁家,都要闹腾一阵子的。到底是新媳妇进门,多少要给留些脸面。况且这边不比别人,又是如慧的亲姑母家,自然更没想过会受这般委屈。”

    初瑜说的在理。曹也没再说旁的。

    虽说这大伯子与兄弟媳妇,能够见面的次数有限,但是对于如慧地“悍”名,曹也是早有耳闻。

    他思量了一遭,道:“夫妻之间,容貌、谈吐都是次要地。最重要的是要性子相合,才是长久之道。老三与如慧这一对,老三外圆内方,如慧是孩子心性,想要相处妥当,也委实不容易。”

    到底是已经分家,对于曹硕的事儿,有兆佳氏做主,他们这堂兄堂嫂也差插不上话。

    夫妻两个说了两句。便提起天佑与恒生迁房之事。

    如今孩子们都安置在东屋,虽说热闹,但是赶上一个不得劲。三个孩子都歇不好。曹与初瑜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将天佑与恒生安置到葵院去。

    除了想让孩子们住得宽敞外,也希望能让紫晶多些人气。

    早年天慧刚出生时,恒生才住过葵院,紫晶也是甚疼的。

    如今,紫晶除了帮初瑜料理内宅外,嫌少出葵院,整日里抄写经书,叫人看着心里不放心。

    说完这些。夫妻两个进了里屋安置。

    因喝了酒的缘故,曹也是有些意动。

    夫妻两个,少不得来些“闺房之乐”。床笫之间,云雨过后,曹已经是鼾声渐起。

    初瑜却是睡不着,望着床幔发呆。

    如慧不能容下丈夫的通房,就失了一个“贤”字么?

    说到底,天下有哪个女人不嫉妒。

    就说初瑜自己个儿,将自己放在如慧那处境想上一想。也觉得伤心欲绝。

    可是,作为曹家媳妇,公婆怜爱、丈夫疼惜,她能做地,应该是什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隐隐地生出几分期盼来。

    要是婆婆生地是个男孩地话,曹家长房血脉也不至于这么单薄,子嗣传承都担在丈夫一个人身上……上房。

    丫鬟隐香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弹拭各处的灰尘。待到了百宝格时。她不由地诧异出声:“咦,怎么又空了一处,这地金如意呢?”

    屋子里,还有个穿着青色马甲的丫鬟,闻言走了过来,看着百宝格皱眉。

    “藏香姐姐,您瞧,这又空了一处,昨儿不见了一个云纹金狮子,今儿就没了金如意,这莫不是遭了贼?”隐香说着,不禁瞅了瞅四周,打了个寒战。

    她们“香”字辈的丫头,拢共是四个。除了有了身孕被送到庄子的添香,还有个容貌俏丽地留香。

    如慧回娘家后,兆佳氏将儿子的屋里人挨个看了。因留香颜色好,怕她不安分,就打发出去配小子了。

    藏香与隐香性子恭顺,容貌平平,兆佳氏教训了一番,便仍让她们在这边侍候。

    如慧留下的那两个丫鬟,已经被侍郎府接回去。这边院子,只剩下藏香、隐香带着几个小丫鬟侍候。

    藏香仰起头,将百宝格挨个看了,却是越看越心惊。

    原本摆放着青花双凤纹瓶地地方,换上了青花三果纹蒜头瓶;摆放着象牙花雕仙女像的地方,换上了汉白玉佛手;摆放着白玉雕三羊开泰摆件的地方,换上了白柚笔筒……

    拢共就二十多个摆件,换了五、六件。

    因换的东西,要不颜色差不多,要不样式差不多,这要是不仔细的话,还真瞧不出来。

    隐香年纪下,浑不知愁,藏香到底年长几岁,手心已经都是汗,身子有些发软。

    她抚了抚胸口,强按下心神,低声对隐香道:“别张扬,要不然你我都托不得干系。这事儿瞒不得,得马上报上去。”

    隐香听了,不由一哆嗦,露出惶恐之色,道:“姐姐,是要去太太房么,我怕。”

    隐香与藏香不同,是京城这边的家生子,二房初进京时,分在曹硕房里的。

    这几年来,她也算是见识了兆佳氏的淫威,真是猫避鼠似的。

    早年地玉蛛之死,加上前些日子留香只因迁怒,就被胡乱指了个麻子,使得隐香对兆佳氏越发畏惧。

    藏香稍作思量,摇头道:“不去太太房里,先报二奶奶那边,看二奶奶怎么吩咐……”

第五百五十一章 家贼(下)

    曹家,东府,西跨院。

    静惠听了藏香、隐香两个的讲述,眉头越来越紧。

    藏香在曹硕身边侍候久的,怕静惠误会了他,忙道:“二奶奶,这几件东西,都是三爷大婚时收的礼,并不是***陪嫁之物。这……会不会是三爷……换了银子,去贴补添香去了,毕竟她是双身子,也要好生养着……”

    静惠点了点头,看了看她们两个,道:“这事先别张扬,晚上三爷回来,你们就说我已经晓得了这个事儿。他若是没有银子使的话,我那边还有些体己……”

    话虽这样说着,但是静惠的心里却是忧心得紧。

    她上次使人送添香去庄子时,就交代过那边的人,要是曹硕过去,要给这边回信。要是次数不多,她也好能帮着瞒瞒;要是次数多了,也好能规劝一

    曹硕并没有去看添香啊,那这些东西都哪里去了……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大朝会。

    畅春园箭厅里,人头涌动,三三两两的朝臣窃窃私语。不时传来咳嗽声,伴随其中,让人觉得分外压抑。

    曹站在队列,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老实得紧。

    虽说困乏得不行,眼皮子直打架,曹却只能硬撑着。毕竟这里是朝会之地,他也不敢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睡过去。

    否则的话,“藐视君威”、“御前失仪”的罪名下来。可是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昨晚折腾到半夜,实在是自做孽。

    今早过了三更天,曹就打着哈欠,早早地起了。

    因睡得功夫短,加上宿醉地缘故。他觉得太阳穴生疼生疼的,一直用手来使劲地揉啊揉。

    初瑜则是带了几分愧疚之色。昨晚想着心事,竟忘了今儿是朝会之期。

    侍候完曹换了朝服。初瑜抬头看看座钟,已经到了丑初(凌晨一点),没有功夫吃早饭了。

    她包了两包点心,让曹在路上垫巴垫巴。

    曹哪里有食欲,只是觉得口渴。连引了好几盏茶,才算是缓过来些。

    曹正难受。实不想吃东西。便让初瑜天亮后叫厨房那边熬点小米粥,拌几个小咸菜,中午送到衙门去。

    现下,他却是后悔了。

    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嘴巴里也干得不行。

    又渴又饿又乏,就是他此时的写照。

    浑身都觉得没劲,要不难受有多难受。虽说有宿醉的缘故,但是更多是饿得。要是早间听了初瑜地,带些点心路上垫吧,也不至于这么难受。越是饿。这想得就都是吃的。

    如今。他最惦记地就是油条豆腐脑。说起来,他鲜少在外头用早点。也不晓得是怀念上辈子,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只觉得想得不行不行的。

    一碗雪白地豆腐脑,浇上一调羹油泼辣子,就着一跟油条,这是再好不过的早点。

    一会儿散朝回城,定要找个地方喝上一碗,曹阖眼思量着,已经是拿定了主意。

    在外头先吃一碗,晚上回家,让厨房那边也做上一次豆腐脑,明早给孩子们尝尝。

    因他的要求,府里的几个孩子多数都喝牛奶。只有双胞胎中的老二左成身子弱,喝了牛奶拉肚子,没有喝。

    牛奶喝不了,豆浆也行啊。

    曹想起这个,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好像对家里关注得太少了。

    自打父母进京,他心里也当是解脱了,很少问起家里地事。仔细想想,实在太不应该。

    很久没给妞妞讲故事了,早先就惦记着给几个皮猴子修建个游乐场,至今还没有着落。

    再想想初瑜,既要照顾孩子们,又要招抚母亲,下巴已经熬尖了。

    自己是不是最近太“敬业”了,疏忽了家里?

    不止如此,先生已经去了西山两次,自己原说要相陪的,也是失言。

    小和尚智然,心魔不晓得化解得如何,这已经是个把月不见。

    待听到远远地传来响鞭声,曹直了直身板,睁开了眼睛。

    今天地早朝,从礼部的折子开始,并没有一开始就提及西北的战事。

    礼部教习进士,已满三年的,考试其优者,月底前就能选官,遇缺补用。考试不合格的,则另回原籍候补。

    予故原任吏部尚书徐潮祭葬如例,另外授一甲进士徐陶璋为翰林院修撰,缪曰藻、傅王露为翰林院编修……

    大事小情的,管礼部的差事,就报禀了一阵子。

    不少人盯着礼部尚书赫硕咨的后脑勺发狠,心里腹诽不已,这就是话涝。

    难不成不晓得大家伙心里都惦记着西北战事,还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嗦……

    足足有两刻钟,礼部的事情才算是处理完。

    康熙面沉如水,俯视着厅里地王公百官。虽说都做恭顺状,但是人心浮动却是不争地事实。

    有句古话说得好,“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

    如今这可好,武官虽不怕死,文官却没有几个不爱钱的,这天下明面上看是“太平”,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国库,已经被这些“蛀虫”给啃光了。

    堂堂地帝国,竟连平定疥癣之乱的银子都没有,让他这个做帝王的情何以堪?

    这还是私下从内库挪出了一部分银子,才算是能支付几路人马半年的饷银。这事只有户部尚书与几个大学士知晓,算是机密。

    最近。这请战折子雪花似地飞往御前,康熙见了却只有苦笑。

    这些个人中,有几个是奔着“忠君报国”去的,不过是想着捞军功、捞赏银罢了。

    待看到躬身列于一边的曹寅,康熙却是不禁微微皱了眉。

    就算是身为帝王。说到底仍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对于曹府传来的“喜事”,康熙也是感触莫名。

    心里也欢喜。但是也隐隐地嫉妒,还有对曹寅地挑剔。

    却是越老越不如早先聪敏。在礼部半年多了,也没有什么成就。

    他却是忘记了,自己安排曹寅去礼部,本来就是奔着荣养去的。本就是个轻省衙门,曹寅又是副主官。自然也不好插手政事。

    随即,康熙收了收思绪。毕竟现下还不是能省心地时候。

    兵部随即上的折子,却是使得堂上众人都不禁竖起了耳朵。

    哈密地战报回来了,据甘肃提督师懿德疏报,三月二十六日,驻防哈密游击潘至善笔帖式常保住等率二百旗兵,同哈密汉王白克额敏击退来犯的两千余策妄阿喇布坦兵,使得贼兵败退二十里外。

    虽然听着是打了胜仗,但是却没有几个人当真。

    蒙古人最是彪悍,就算是被暂时逼退,但是二十里的距离。快马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瞬息可至。

    就算这次攻城未果,还有下一次。

    说不定这咱功夫。数千里之万不晓得战了几个回合了。

    就算这战报上没有水分,策妄阿喇布坦带来的却是两千多人马,那城里驻防地二百骑兵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守土有功暂且不说,“击杀九十人,生擒三人,击退两千余人”,不管是搁在什么时候,都可谓是战功显赫。

    就听康熙开口说道:“官兵甚少,辄奋往争先,杀退二千余贼,深为可嘉。所有在事及受伤阵亡官兵、哈密兵应行赐恤之处,兵部速议具奏。”

    兵部尚书殷特布想来已经有了章程,躬身回道:“启禀万岁爷,臣部几位大人商议后,已经联名书了折子。”说着,从袖口中取了折子,双手奉到头顶。

    康熙点点头,内侍已经从殷特布手中接过折子,递到御前的书案上。

    兵部几位堂官地意思,按照先外后内的规矩,遣兵部司官与理藩院司官各一人,去哈密上次汗王白克额敏。至于那奋勇杀毒的二百旗兵,不管是阵亡受伤,还在继续坚守哈密的,则等事定日再议叙。

    “准奏!”康熙将折子合上,开口说道。

    随后,殷特布退回他的位置,兵部的差事也算是回禀完毕。

    在听闻了西北的战况后,众人心里越发眼热。

    一个从三品的汉人游击都能占了这个“便宜”,捞了这么一份军功,那他们这些八旗子弟,岂能落在南蛮子后头?

    康熙接下来吩咐大学士与尚书等人的话,却听得众人晴天霹雳一般:“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处,著派贤能司官一员,驰驿前往,令胡土克图速遣人前往策妄阿喇布坦处去云,中国至圣皇帝大沛仁恩欲天下共享太平,尔无故发兵,被驻扎哈密二百缘旗兵及哈密回子尽行击败。今既败北,如何度日?何不速遣使至皇帝前跪请伏罪。尔若不如此恳求,必加天讨……”

    这是要招抚,而不是剿灭了!

    不过是几千不安分的厄鲁特人,胆敢行如此大不违之事,自当严惩,岂能姑息?

    这样地话,往后再二再三,朝廷地威严何在?

    曹对于武事并不热衷,心里想着的是那个战报上提到地笔帖式常保住。

    说起来,这个却不算是陌生人。

    他是永庆的族弟,伯爵府的旁支,其祖父是永庆祖父的庶弟。

    早年永庆在京时,联系不多的完颜氏族人中,就有这个常保住。

    曹还曾遇到过两遭。一起在永庆家喝过酒。

    永庆出京后,曹没有再见过常保住,只知道他补了笔帖式,后来出京当差了。实没想到,他竟然去的是哈密。

    笔帖式。正八品地顶戴。

    能名声直通御前,不晓得是哈密那边人才匮乏。还是沾了“完颜”这个姓氏的缘故?

    只是,策妄阿喇布坦难道是吃饱了撑得。来征战玩儿?

    曹浑浑噩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现。

    要是因雪灾的缘故,策妄阿喇布坦就该带着人马多多劫掠四方,而不是在想着围城。

    没有后勤供应,攻打城池那简直是玩笑一般。

    能够底气这么足。倚仗的是什么?这幕后有没有其他人地操手?

    曹的脑子里出现地是北边的那只大熊,如今正是沙皇彼得当政地时候。

    莫不是鄂罗丝有了南下扩的打算。这可是件大事,得需要小心提防。

    就连曹这半吊子,都能想到其幕后倚仗之人上,康熙自然也是晓得的曹想到这点,寻思刚才的所谓“招抚”,看来更像是“安抚”京里的人心……

    少一时,散朝。

    曹已经是没了困意,十六阿哥凑上来,低声道:“曹,有话对你说。跟我来。”

    曹原是同兵部地几位属官一处。闻言对几个下属摆摆手别过,自己个儿随着十六阿哥出去。

    鲜少看到十六阿哥这般郑重的模样。曹心里也是纳罕,猜不到他到底想说什么。

    说话间,两人到了个海子边上。

    这里甚是静寂,水波荡漾,几只水禽在在岸边飞来飞去。

    “什么事,还巴巴地来这边说?”曹见十六阿哥沉吟不语,笑着开口问道。

    十六阿哥却是没有笑模样,看着曹,皱眉道:“孚若,有件事儿不对头,你心里要有个数。”

    曹闻言诧异,道:“十六爷,这是哪一出?”

    十六阿哥犹豫了一下,道:“昨儿派去你家地人,虽说打的是额娘的口号,但是你也当知道,我额娘是做不得主的。皇阿玛同姨夫是总角之交,又念及先前老太君的情分,多关照些也不算什么。奇就奇在太后那边,不晓得有谁在太后面前吹了风,她老人家好像是姨娘有所误解……我额娘听着她话音不对,里有些不放心,昨晚寻我,让我转告你,让姨娘称病,先别往宫里谢恩了!等太后消消气,或是过了这阵再进宫也不迟。”

    能有什么误解?

    李氏行事循规蹈矩,没有闹出了不得的笑话,名声甚好。

    太后那边,该不会是因李氏的身世,才心中恼怒的吧?

    曹点了点头,道:“嗯,晓得了,谢过娘娘与十六爷……”说到这里,却是想起昨儿听初瑜说起,她们婆媳今儿就要进宫谢恩。

    他忙掏出怀表看了,已经是在辰正(上午十点)。

    十六阿哥见他神情,道:“怎么,姨母今儿就进宫了?

    曹点了点头,道:“看来要先到园子门口看看,母亲进园子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骑马回城,却是真可好拦住。”

    十六阿哥道:“如此最好。那咱们也别耽搁了,这就去园子门口问问!

    却是刚好来迟一步,李氏与初瑜婆媳两个已经进了园子。

    李氏性子柔弱,早年虽也进过宫,但是不过是以王嫔的亲眷进地,很少接触其他宫妃。

    却是不晓得太后这位老人家,会如何对李氏。

    十六阿哥见曹脸上多了担忧,拍了拍他地肩膀的:“你别担心,还有我呢。再说太后老人家不快虽不快,却不会行是歹毒之举。姨母是诰命,又不是后宫,最多一个冷脸子到头了,不用放在心上。”

    要是李氏身上没有身世之谜,自然是如此,如今却有些不保准了……疼难忍。

    西北用兵,虽说派出的两路人马数量都不多,但仍是烧银子。

    康熙正想得跑身,就听魏珠低声道:“万岁爷,奴婢奉命往太后宫去送吃食,出来时,遇到了进宫谢恩的曹夫人与和瑞郡主。”

    “谢恩?”康熙沉吟了一下,起身道:“晓得了,难为你用心,走,过去瞧瞧去……”

第五百五十二章 血亲(上)

    畅春园,寿萱春永殿。

    太后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着宜妃抱在怀里的重孙女。

    她十几岁就离开科尔沁,进了紫禁城。虽说没有生育一儿半女,但是嫡后的身份却使得她儿孙满堂。

    孙子、孙女就有数十人,到了重孙子这一辈,已经上百人。很多人,她都没有得见,如今不少重孙、重孙女长大成人,连玄孙都有了。

    宜妃原是坐在挨着炕边的小凳子上哄孙女,见太后有兴致,笑着将小姑娘放在炕上,用蒙语对太后说道:“太后,您瞧,这小丫头的耳朵,同她阿玛一样,都随了主子爷,看着着实可人疼。”

    太后一辈子不会说汉话,太后宫中,使唤的都是蒙古与满人奴才。就是康熙来这边请安,也多是用的蒙语,偶尔也用满语。

    早在太皇太后还在世时,后宫中没有汉妃,上至嫔妃,下至太监宫女,多是说满语,还有说蒙语的,说汉话的少之又少。

    太皇太后去世,才算终结了大清后宫中的满蒙语时代。

    虽说还有个太后,也是不谐汉话的,但是因她向来荣养,鲜少插手宫务,所以在后宫的影响完全比不上太皇太后。

    不过,其他的地方说汉话可以,在太后面前,众人还是要蒙语或者满语对答。宜妃入宫早,又是个机灵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讨好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她的蒙语也学得甚是用心,说的极为利索。

    因这个缘故,在后宫诸位嫔妃中,太后待宜妃最为亲厚。

    加上宜妃地长子。又是太后亲自抚育地。所以相处起来又是不同。

    这被宜妃抱到炕上地小姑娘。一岁半大小。看来是见天被人瞅来瞅去地。她也不怕生。站在那里。眼睛乌溜溜地。带着几分好奇地望向太后。

    太后见了。很是喜欢。伸手拉她到跟前。抱她在膝上坐了。用蒙语赞了几句。

    小姑娘抿着小嘴。看了看坐在凳子上地宜妃。又看了看侍立在其身后地母亲与祖母。歪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太后胸前地一串金珊瑚手串。

    太后瞧了。便将前襟前地手串解下。挂到小姑娘胸前地扣子上。

    小姑娘好像很意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太后。又低头看看自己地前襟。已经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她伸出一双胖胖地小手。把玩着那串珠子。

    太后眯着眼睛。用手摩挲着小姑娘的后背。

    小姑娘可见是真高兴了,小嘴咧着,“咯咯”地笑出声来。

    突然,她停止了把玩,伸出两个小胖胳膊,一把搂住太后地脖颈。

    太后先是唬得一怔,随即却是被小姑娘给逗笑了。

    小姑娘搂住太后的脖颈,探出脑袋去,在太后脸颊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留下了湿乎乎的口水印。

    这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十六阿哥的嫡长女。

    今儿,她是被母亲郭络罗氏抱着给宜妃请安,又让宜妃给带到太后宫来。

    十六阿哥现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又是嫡出,自然是爱之如珍似宝的。

    平素见了,他就是将女儿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淘换过来给闺女玩儿,倒是比对儿子更亲近几分。

    父女之间的互动,就是来“香香”。

    变着法的哄姑娘高兴,让闺女“香”自己一个,就是十六阿哥平素的乐事。

    小姑娘一时欢喜之下,便主动“香”了太后一下。

    太后虽说已经五代同堂,儿孙众多,但是彼此难得相见。

    就算见了。孩子们也都被大人教了规矩。只会磕头请安,守一个“礼”字。像小姑娘这般天性流露的还是头一遭。

    太后也是添了欢喜,见曾孙女喜欢这金珊瑚地物件,便叫人将首饰匣里的几样金珊瑚首饰都送了过来。

    有项圈,有朝珠、佛珠,还有戒指与耳环。

    七七八八的,摆了半炕。红彤彤地,分外醒目。

    小姑娘已经是看不过来,不晓得摸哪个好了。

    太后见她伸手要抓戒指,忙递了个项圈给她把玩,随即吩咐宜妃道:“那小物什,让十六媳妇帮孩子收着,要不,送到嘴里,可是了不得。大的东西让她先玩儿,走时也都给她。”

    屋子里除了太后与宜妃外,德妃也在,坐在宜妃对面的凳子上。宜妃身后侍立的是王嫔与十六福晋婆媳,德妃身后是十四福晋与几个在园子里伴驾的年轻贵人。

    这半炕的金珊瑚首饰,足有一二十件,说赏就赏了,连宜妃都有些眼热。

    宜妃笑得花枝乱颤,转过头来对王嫔与十六福晋道:“还不快点谢赏,连我都眼红了,这曾孙女一来,可是入了太后的眼了。”说着,又笑着奉承道:“借太后吉言,今儿得了太后的赞,又得了太后的赏,也是这孩子地福气呢!”

    王嫔与十六福晋上前,身子已经插葱似的,矮了下去谢赏。

    太后笑着摆摆手,叫她们起了。

    宜妃又笑着说道:“太后,这孩子十五个月了,还没起名儿,要不然就恭请太后赐个名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道:“小名就叫宝音吧。”

    屋子里众人,除了几个年轻贵人与十六福晋进宫年头短,对蒙语不甚熟外。其他德妃、宜妃与王嫔都是学了半辈子蒙古的,自然是晓得这“宝音”的意思。

    宝音,是蒙语,换成汉话,就是“福”的意思。

    用这个做孩子的小名儿,又吉利又大方,甚是妥帖不过。

    这次却是连宜妃也起了,同王嫔与十六福晋一起谢过太后赐名。

    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就听殿外太监扬着公鸭嗓道:“启禀太后,礼部侍郎、二等伯曹寅之妻李氏同和瑞郡主奉懿旨前来请安。”

    屋子里的热闹瞬间冷了下来。太后看了看德妃,又瞧了瞧宜妃,微微皱眉,吩咐边上的内侍传人。

    早些年,太后这边也是有不少外命妇请安的。

    因这几年体力不支,老人家怕吵闹。除了圣寿节一并受礼外,其他地命妇都见的少了。

    偶尔召见两个,也不外乎是经年地老人,过来讲讲古什么的。

    这次破例召见李氏,太后心里却是置着气。

    老人家上了年岁,这性子就执拗起来。

    她有个嫡亲的侄孙,想要留在京里这边当差,却是因各种家法制度约束,只补了个虚缺。整理日无所事事,隔三差五便要来太后这边撞一次钟。

    曹家倚仗的,不过是孙氏当年照看康熙十来年的情分。

    这点。让太后心里很不舒坦。

    她同康熙现下虽是母子情深,但是早年的关系生疏得紧。

    曹家不过是包衣奴才,只因沾了孙氏地光,儿子为高官,孙女栓婚郡王,孙子指了郡主,加上阖家抬旗,这已经是天大地体面。

    如今,连个妇女怀孕。都要使唤内务府地嬷嬷,这依然是王府待遇。

    太后这边的亲戚,却是连个奴才也比不上,老人家心里怎么会舒坦?

    虽说李氏在去年圣寿节时,也曾随同其他诰命进宫请安,不过是站在人群里行礼罢了,太后没大留意过。

    少一时,李氏与初瑜已经随着内侍进来。

    走进屋子几步,婆媳两个都蹲了下去。

    李氏操着生疏地满语。口称:“奴才李氏恭请皇太后圣安。”

    初瑜这边则是换成了:“曾孙女恭请太后老祖宗圣安。”

    太后听着李氏说着满语,微微一怔,随即看看初瑜,估计着是孙女提点的。

    要是李氏是个遍插珠翠的庸俗妇人,太后的气还能消消。

    偏生李氏举止有度,身上虽说穿着一件素淡的草绿旗袍,但是袖口与衣领地流水纹却绣得极为别致,露出几分不凡来。

    太后心中越发厌恶,只觉得如今这人心不古。乱了纲常。

    这奴才倒是比主子越发有谱。实是让人不待见。

    “嗯,起吧!”过了好半天。太后方应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淡。她的脸上绷得紧紧地,带着几分挑剔,打量李氏。

    她的视线在李氏微微凸起地小腹上滑过,心里却是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了。

    曹佳氏与曹姐弟,她都见过,晓得都是品貌端正的孩子。

    眼前这个女人,也算是有福之人,只是福气太过了,卑贱之人怎么受得了?

    太后心里正嘀咕,李氏与初瑜婆媳两个已经起身。

    看到李氏容貌的那刻,太后却是不由地一慌神,脸上显出迷茫之色。

    宜妃与德妃都在暗中留心着太后这边,见太后如此,心里都是纳罕不已,这时,就听太后道:“李氏,你到炕边来。”

    李氏那一句满语的请安话,还是之前跟初瑜临阵磨枪,现学的。

    对于太后这蒙语,更是丝毫不懂。

    初瑜则是大致听懂了,低声告之李氏。

    李氏心里虽忐忑,但仍是遵命,往前走了几步,距离炕边还有三、四步时停下来。太后像是要在李氏面前寻找什么影子似的,仔细打量了她好几遭,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

    太后的神情甚是复杂,过了好半晌方开口问道:“你娘家……是如今在苏州的那个内务府李家?你……是辛亥年生人?”

    李氏低着头,没有察觉中太后地异样。听着“咕噜咕噜”的蒙语,她不禁手心出汗。

    这只当进宫请安是个过场罢了,哪里会想到这太后老人家还要找人说家常。

    不过这委实听不懂,这又如何是好?

    这话却是连初瑜也听不明白了,求助似的看向王嫔。

    王嫔冷眼旁观,心思都放在李氏这边,没有看到初瑜的求助。

    瞧着太后的意思,像是遇到故人般,难道高氏老太君早年曾进宫过?

    王嫔倒是有些糊涂了,只觉得迷雾重重的,看不真切。

    初瑜见王嫔没有留意,心下着急,就想要上前一步,对太后说自己婆母不谐蒙语之事。

    十六福晋见了,忙暗中摆摆手止住她,随后拉了拉边上的王嫔,小声地说了。

    王嫔这才省过神来,

    太后这边,却是已经换了笨拙的汉话,问道:“你……属猪的……”

    屋子众宫妃皆是诧异不已,这还是头一遭听太后开口说汉话。李氏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回太后地话,奴才是辛亥年十月生人,正是属猪。”

    太后也不晓得是看明白了,还是听懂了,转过头用蒙语对对宜妃道:“你跟她说,让她近前两步,到哀家身边来抬头回话。”

    宜妃之前还乐呵呵的听着,听到最后,神情也有些僵住。

    太后脸上已经收起之前的冷淡与不耐,只剩下疑惑不解。

    宜妃连忙挤出几分笑,掩饰自己方才的异样,对李氏道:“李氏,太后老人家传你进前呢。再往前走两步,到太后跟前抬头回话。”

    李氏俯首听了,随后按照太后话中的吩咐,走到炕边。

    太后抓了李氏的胳膊,抬头盯着的李氏的眉目,身子已经有些发抖。

    不过片刻功夫,太后已经红了眼圈,嘎巴了嘴,道:“你……额娘……墓……哪……”说完这句,却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般异变,使得宜妃、德妃等人都惊骇不已,已经是坐不住,站起身子。

    李氏的胳膊被抓得生疼,心里却是糊里糊涂地,莫非是太后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要不然地话,自己的母亲好好地苏州养老,怎么这又出来个过世的“额娘”来?

    “太后,奴才母亲现下在苏州堂兄家养老,随已年过花甲,但是身子骨还算是硬朗。”李氏轻声回道。

    太后听她说话了,忙转过身子看宜妃。

    宜妃也是云里雾里的,稳了稳心神,将李氏的话用蒙语重复了一遍。

    太后听了,皱起眉来,摇头,道:“不对,不对……”

    太后这番失态,却是将坐在一边的小宝音给吓到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太后失神中,恍然未觉。

    “都出去!”门口传来康熙的声音。

    太后听了,忙转过头望去,问道:“皇帝,她是不是你五姑母的女儿?”

    康熙听到“五姑母”时,脸上却是不禁泛白,望向宜妃等人的目光中多了森严之意。

    众人包括李氏与初瑜在内,都先给康熙请安,随后相续出去。

    康熙犹豫了一下,对王嫔道:“你带李氏与和瑞去你的住处,朕稍后过去,还有话要说……”

第五百五十三章 血亲(中)

    畅春园,寿萱春永殿。

    众人退出后,屋子里只剩下太后与康熙母子二人。

    太后的脸色泛白,嘴唇哆嗦着,道:“皇帝,哀家失态了,这……这本不该提起,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只是泪流不止。

    康熙上前两步,在炕边坐了,拿出帕子来,给太后拭泪。他的右手,却是因受风的缘故,有些不便利。

    太后见他的胳膊颤抖着,心下不忍,伸手从康熙皇帝手中解了帕子,自己擦了眼泪。

    “皇帝,事情已经过了这许久,太皇太后已是过世多年,说不定长生天什么时候也召唤我过去了。当年的事……我也不想多问,只是想知道玉荫葬在何处,这些年却是拜祭也不能拜祭她,不晓得她该多孤单……自打进宫,她就没出过太皇太后宫,就同我一个人好……”太后说着,脸上露出哀伤来。

    康熙使劲地赚着拳头,脸上也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神色,低声道:“不是葬了妃园了么,同几位皇后一道,受着子孙的贡奉。”

    太后闻言,摇头道:“你别瞒我,当年太皇太后时人看过了,不过是衣冠。太皇太后也记挂着此事,只是不愿再提起这……临去了,也没有开口过问……”

    康熙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变幻莫测,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皇额娘,她的骸骨儿子使人化了,骨灰供奉在五台山……总要一天,我们两个……”

    他的眼睛露出怀念与依恋来,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

    太后怔住,看着康熙道:“四十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不知算不算玉荫的福气。只是别的还好说。李氏是不是玉荫的女儿……瞧着她眉目……”

    康熙点了点头。太后地身子晃了晃。半晌方道:“既是她地女儿。为何不放在京里教养……这般金贵。托付给包衣家。你这……好狠地心……她额娘隐匿身份。一直到死都没恢复身份。她地闺女。又要如此么……”

    “原是要借着王兄地名义接她们母女回京地。没想到却是难产。她生产前。曾使人打法人给我送信。反对我这个提议。不愿她地孩子延续她地命运。一辈子都做别人……”康熙想起那个女子短暂地一生。心里甚是凄楚。

    “这般委屈。这般委屈……”太后叨咕着:“不过。瞧着她倒是个有福气地。儿子闺女都是好孩子……虽说四十五了。看着却跟三十多似地……这随她额娘了。她额娘。就显年轻。出宫前已经二十来岁。看着还跟十五、六似地……”

    康熙坐在炕边。却是已经痴了。

    她地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尊贵地女人。她地父亲曾是世人交口称赞地大英雄。

    她有兄长。却无法容忍这个小女孩地存在。她有阿姊。却是受到父亲牵连。远嫁蒙古。郁郁而终。

    自打落地伊始,便被抱出宫廷,送到科尔沁,再回来时已经是十来岁的小小少女。

    她地名字有“荫”字,谐“隐”……

    那一年,他八岁,她十一。

    她帮他整理了衣冠,轻声道:“今儿开始。你就是皇帝了,往后可不能再哄人了,说话就要算数……”

    他拍了拍小胸脯,道:“你放心,我从不哄人,等大了,我娶你做皇后。这宫里,你想去哪里玩儿,就去哪里玩。再也不用避着人……”

    那一年。他十二,她十五。

    大红的喜帐。手腕粗的龙凤双烛,红红地盖头下,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做了他的发妻。

    慈宁宫的宫墙外,穿着吉服的少年帝王喃喃道:“我没想骗你,我想骗你……”

    那一年,他十六,她十九。

    被权臣压制多年的少年,终于铲除了障碍,露出帝王的魄力。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我是大清之主,这天下再也没有可束缚我之人……”少年满心欢心,直直地看着她道:“我是皇帝,金口玉言的皇帝啊……”

    她露出恬静的笑容,静静滴听着他没完没了地唠叨。

    他在说什么,她是听什么,怕他们自己也是糊涂着……

    那一年,他十七,她二十。

    他已经有着帝王的威严,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使得觉得天威难测。她却是已经被指了婚,又没了未婚夫,成了望门寡。

    “皇上,您是帝王,您的心胸应该像草原一样辽阔,那人也是您的臣民,您是帝王……”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脸上却添了苦涩。

    他仰着脖子,丝毫没有愧疚之处,道:“朕晓得,朕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为臣子,怎么……怎能惦记……朕的……”

    那一年,他十九,她二十。

    小别却成久别,她最后送来的信中,这样写着“生男,不为王公;生女,不抚蒙古”,还提到“不愿生在帝王家”。

    这却是在答复两人的离别时提及地话,他曾说过,虽不能立她为后,却能将这万里江山留给两人的儿子。

    要是她生下的是男孩,那就为大清的太子。

    她在信中专程提到皇后赫舍里氏,道“皇后贤德,承祜嫡子可为嗣”……

    她去了,承祜次年也夭折了,他广纳妃嫔,同他的皇后亦是举案齐眉,却是越来越觉得孤独……

    这一别就是四十五年……魂牵梦系,却是连面容都想不起了……好像是刻在骨子里,又像是早已忘得干净……

    十六福晋已经打发人将宝音送回她们在园子中的住处,跟在王嫔招待李氏婆媳。

    虽说是亲戚,倒是尊卑有别,李氏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

    初瑜见婆婆如此神色,稍加思量,问王嫔娘娘道:“娘娘。方才瞧着太后有些不对,是不是将我家太太错认成别人了?”

    虽说听不懂太后刚才问康熙的蒙语,但是之前太后说的那两句汉话,好像是错认李氏为故人之女。

    王嫔心神一镇,看着李氏同自己个儿有些相似的容貌,想起这些年来同康熙之间地相处。却是越想越心惊。

    康熙同她问地最多的,就是她未进宫前地趣事。

    就是跟着表姐学做针线,绣的鸳鸯像鸭子,使得她苦闷不已。幸好表姐开解,又将她地“鸭子”后添了柳枝,使得这针线活也能见人,她才破涕为笑。

    诸如此类,不可胜举,康熙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王氏过去只当是帝王宠爱。心里只有欢喜的,如今看来,其中却是另有深意。

    自己。莫非,做了传声筒么?

    她同李氏虽说名分上是表姊妹,但是并没有血缘干系。

    她的姑姑王氏是李家过世的老太爷的原配夫人,两家结成姻亲时,李家老太爷还不姓李,而是姓姜,是山东昌邑望族的少爷。

    王家虽不必姜家,但也是书香门第,这门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当初地乡间俚语。“昌邑县,姜一半,天地不变姜不乱”,原是说姜家在当地的显赫,没想到却成了是偈语。

    待到八旗军入关,改天换地之际,姜家为了守卫昌邑,死了无数族人。李家老太爷当时才二十多岁,失去父兄。与发妻离散,在破城之际,被掠为养子。

    几年后,李家老太爷以才学卓越选官时,身边已经又有了正头妻文氏。

    待到夫妻团聚,李家老太爷对王氏甚为内疚,终其一生,对王氏族人都甚为照拂。

    王嫔父亲就是受了李家老太爷的提携,才得意选官的。后来病故在任上后。妻女又被李家老太爷接到身边照看。

    李氏这边。名分上是李家老太爷的嫡亲侄女,实际上是其养父的孙女。并不是血亲。

    王嫔比李氏四岁,当年都在李家老太爷身边长大。

    两人不只感情好,而且容貌轮廓还有几分相似,手拉手出现的人前时,常被人认作是亲姊妹。

    王嫔只当是两人的姊妹缘分,心里待李氏也是亲姐姐一般。

    想着方才太后情急之下问出的那一句,王嫔却是胸口“扑通”、“扑通”地,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太后口中那位“五姑母”,莫非就是康熙三十九年病逝京城地固伦淑慧长公主?

    那位公主,先后嫁了两位驸马,却是命运多艰,做了半辈子寡妇。

    要是表妹的真是那位公主的女儿,那为何要隐匿身份养在李家……

    当年李氏出嫁时,王嫔还没有进宫,那令人眼花缭乱地陪嫁物什,如今想想,却是藏着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经过太后宫中的异变,心中震惊的不只是王嫔,还有同样听得懂蒙语的德妃与宜妃。

    两人心中都是纳罕,但是回到各自住处,却是行为有所不同。

    德妃是拿着佛珠,坐在炕上,思量了半晌。对于太后所说的“五姑妈”,她却是没有想到固伦淑慧长公主身上。

    固伦淑慧长公主虽说在京城住了多年,是太皇太后嫡出之女,但是同太后关系只是平平。

    她在八旗入关时,就嫁到蒙古去了。太后却是定都北京后,才从草原嫁到京城来的。

    再说,长公主病故,墓地营葬都有定制,太后也不至于巴巴地问起葬在何处。

    虽说已经事隔多年,但是她还影影绰绰地有些印象。

    根据传言,康熙九年追封为“慧妃”的那位科尔沁王公之女,是先前老皇爷病着时进宫的。

    当初不多十来岁,原是要给老皇爷做妃子的,不想老皇爷驾崩了。

    那位博尔济吉特氏便被太皇太后抚养在身边,是给万岁爷预备地嫔妃。

    却是不晓得是何缘故,名分始终未定,后来指婚了臣下,没出嫁又守了望门寡。

    太皇太后不愿意委屈了这位格格,说是要收这位格格为养女,甚是礼遇。

    不想,这位格格却是命薄,没两年就病故了……

    虽说有追封下来,但是却也有传言,这位格格没有死。

    因为当初太后宫里,还有位贵女,有人看到,两人一道出宫去了。

    要是当初的传言是真,那李氏的身份呼之欲出,德妃手中拨了着念珠,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时,便听有脚步声起,德妃的脸上已经露出几分慈爱来。

    虽说还没见人,但是当额娘的,哪里听不出这是自己个儿子的动静。

    “额娘安!”十四阿哥大踏步进来,挑了挑前襟,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德妃忙起身,上前亲自扶起,心疼地说道:“也没有外人,折腾这个做什么?瞧你这满头汗,这是打校场过来?”

    嘴里问个不停,手中已经拿着帕子给儿子拭汗了。

    十四阿哥虽说已经年近而立,都快娶儿媳妇抱孙子了,但因是幼子的缘故,他还像孩子似的,带着几分撒娇道:“额娘,真热啊,有西瓜没有?儿子正渴得厉害,这会儿能吃大半个。”

    德妃笑眯眯地拦着儿子到炕沿坐下,道:“瞧这馋样子,也不怕弘春、弘明他们看了笑话?”

    十四阿哥只是笑,德妃到底舍不得驳他的意,吩咐宫女下去准备西瓜。

    少一时,宫女送上切好地西瓜,十四阿哥拿起一片送到德妃嘴边,道:“额娘先吃一口,儿子再吃。”

    德妃摆摆手,道:“你自己个儿吃,我才从太后那边喝过茶。”

    十四阿哥闻言,这才将西瓜送到自己口边,一边吃着,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额娘打太后那边回来?儿子刚才来时,听说李氏同大格格进宫了。怎么听说,皇阿玛也过去了?”

    德妃似笑非笑,将屋子里的几个宫女内侍都打发去了,随后才伸出手来,戳戳十四阿哥的额头,道:“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想什么额娘还不知道?别这这里装犊子,想问什么就说,不过拐这七个弯八个弯的!”

    十四阿哥将西瓜皮撂下,腆着脸道:“还是额娘知道儿子,儿子是想问问,就额娘瞧着,皇阿玛待曹家人是真亲厚,还是就是个过场……不是说太后恼了么,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德妃见十四阿哥眼神乱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道:“万岁爷对他们真亲厚又如何,假亲厚又如何?你已是大了,不是小孩子,这交际往来只分得用的,不得用的,岂能为了不想干的人轻易与人结怨?曹家那小子,是你地亲侄女婿,听说还是你大舅子地至交,这两下里正应多亲近才是……”

第五百五十四章 血亲(下)

    同样是宫妃,宜妃这边却是没有德妃的安稳性子。

    回到住处,她却是坐也坐不安稳,只觉得百爪挠心一般。她生性好强,如今在后宫之中,不仅同德妃同掌宫务,而且还因太后的偏宠,隐隐有盖过德妃一头的意思。

    每逢后宫大典,宜妃的位置都在德妃位置之上,仅次于贵妃佟佳氏。

    虽说当年侄子贵山与曹的争执,在康熙训诫后,她这边也熄了动静,不过毕竟是女人心性,没有男人豁达,这点不痛快始终在心里记得,过了六七年,也没有忘了。

    好好的一个人,成了瘸子不说,前程也断送了。这不是打她们郭络罗家的脸面么?

    因这个,哥哥嫂子在她面前没少诉说委屈。

    加上九阿哥过来唠叨几次,使得她心中对曹家之人越发厌恶。

    换做是其他了不得的权贵也罢了,一个包衣奴才竟还这般嚣张,如何不让人腻歪?

    这次内务府使嬷嬷去曹家照看之事,便是她在太后面前“拉家常”说起的。不外乎,想给曹家上点眼药,报一报侄子受辱之仇。

    原还想要看看笑话,没想到却是变故迭起。

    她康熙十五年入宫,德妃康熙十四年,两人入宫的时间相仿。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两人先后生下了三位皇子阿哥,可谓是当时宫里风头最劲的两位宫妃。

    不过。到底身份不同。

    德妃当年入宫时。是以正黄旗包衣之女地身份。“小选”进宫地。就算其娘家兄弟现下抬到了正黄旗。但是还有半数族人转了镶蓝旗包衣。

    就算她康熙十七年当年生下四阿哥。也还是个没名没号地宫人。还是四阿哥地养母。时为贵妃孝懿皇后不忍。才在次年封了个嫔。

    宜妃却是上三旗秀女。又是出自满洲大户郭络罗氏。进宫次年便直接封了“嫔”。

    另外。宜妃性子爽利活泼。容貌也比德妃艳丽。真所谓是宠冠一时。德妃却是个闷葫芦地性子。只因行事规矩。颇受两宫太后地器中。

    宜妃当时年轻张扬。心里只想着争宠。在后宫中正与其他几位嫔妃斗得欢。对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地宫中旧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想着李氏看着三十许人的容貌,微微凸起地小腹,宜妃牵了牵嘴角,心里却是酸酸的。

    虽然也听到太后说了“五姑母”,但是宜妃却没有想到固伦淑慧长公主身上。

    固伦淑慧长公主嫁了两着,都是蒙古王公,就算是生下女儿。也不会流落到南边去。

    况且,蒙古人长相有异,骨架大。颧骨高,单眼皮的多。这李氏身量虽说不矮,但是瞧着眉目之间,与蒙古人又有不同。

    不过想着太后的失态,再想想康熙刚才的异样,宜妃心中隐隐地有些怪诞的念头。

    她想了想,唤人道:“去,请端嫔过来!就说本宫说地,这边新赐了樱桃。请她来吃酒解闷!”

    少一时,内侍便引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进来。

    见了宜妃,那老妇俯下身子行礼。

    她就是方才康熙十六年同宜妃一道册封为嫔的端嫔董氏。比宜妃大十多岁,是最早进宫的妃嫔之一,早年生过一位皇女,却是没有站住。

    她位份虽不低,但是因不受宠,在后宫中很是不打眼。

    她身边没有亲生子女,养子十一阿哥搬到阿哥所几年后也夭折了。

    宜妃是十一阿哥生母。因这个缘故,对于端嫔也有所照拂。

    如今,端嫔已经年过花甲,还是沾了宜妃的光,得以在这边园子荣养。

    宜妃见她行礼,伸出胳膊虚扶,笑着说道:“老姐姐,快快起来,还要本宫扶你不成?这日头见热。左右也无事。便请姐姐过来吃酒。”

    说话间,宫女早已得了吩咐。将鲜果蜜饯,爽口小菜摆上,还送了两壶酒。宜妃吩咐宫女将端嫔搀到炕边坐了,笑着说道:“姐姐平日就爱这一口,今儿本宫也发发善心,陪姐姐吃两盅。”

    端嫔颇为意外,看看满桌子瓜果酒菜,又看看宜妃,掏出帕子来,却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宜妃心里虽是不耐,但是为着哄她说话,便只有忍着性子。

    她亲自端了酒壶,给端嫔满上酒,道:“我的老姐姐呦,这是哪一出?这青天白日的,哭啥啊?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不成,跟我说,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端嫔一边摸了泪,一边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是端午了,端午过后就是十一阿哥地生祭,这转眼都去了二十年。要是十一阿哥还在,如今怕是儿子都要娶媳妇了。”

    毕竟是自己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听提及夭折的三子,宜妃心里也有些难受,将酒盅送到端嫔手中,道:“老姐姐,还提这个做什么,让人跟着难受?你放心,五阿哥那边有太后,本宫不好做主,小九那边五个儿子,往后挑一个给你做孙子,姐姐百年后总让姐姐能吃上香火供奉就是。”

    五阿哥自幼养在太后宫,大了后也是多亲近那边。

    太后对自己拉扯大地这个孙子也是格外宠爱,从孙子到重孙子的事老人家都要张罗张罗。所以,宜妃这个生母,才说做不得五阿哥的主。

    “这话当真?”端嫔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老人家在宫里大半辈子,多是孤零零的,如今晚景凄凉,看到别人有子有孙,也是打心眼里羡慕。

    听了宜妃这一句,如何不让人意外与期待。

    宜妃却是不着急回话,看了看那酒盅,笑着说道:“姐姐先吃三盅,本宫再说这真啊假的!”

    端嫔本就嗜酒,听了宜妃这句话。立时干了一盅,也不等别人给倒,一手酒壶,一手酒盅,自斟自饮,又连着喝了两盅……

    酒过半酣。端嫔的舌头已经是直了,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宜妃挥挥手,打发屋子里服侍的人下去,给端嫔夹了口菜道:“老姐姐,你是在万岁爷大婚前进宫的,见识过元后娘娘的尊荣。都说万岁爷心里对这位娘娘最是情重,我却是进宫晚了,没有得见娘娘。”说话中,带着几分惋惜:“元后娘娘薨前。后宫子息不繁,想来这也是万岁爷专宠中宫所致。”

    后边这一句,却是争着眼睛说瞎话了。

    康熙元后孝诚皇后是康熙十三年诞下二阿哥后薨地。但是后宫中已经生了五、六个皇子,三、四位皇女,只是多夭折,站下的少,没有序齿罢了。

    宜妃心里寻思的,是会不会因当年元后嫉妒,无法容人,所以万岁爷才将怀孕地宫人送出宫去,请固伦淑慧长公主照顾。

    固伦淑慧长公主康熙初年就成了寡妇。太皇太后怜惜,多次接了她回京小住,没几年就定居京城。

    这个曹寅之妻李氏,不仅太后看着有几分眼熟,就连宜妃瞧着也是有些眼熟的,觉得她影影绰绰的,有些像荣妃所出的固伦荣宪公主。

    固伦荣宪公主是诸位皇女,相貌最肖似万岁爷之人,因此格外得万岁爷宠爱。

    李氏。莫非是流落在民间的皇家血脉?

    提起陈年旧事,端嫔的神色有些迷离,待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摆摆手,道:“这句话,却是好笑,想必皇后娘娘在地下听了,也要觉得委屈。”

    “哦?”宜妃又给端嫔满了一杯酒,道:“莫非这位元后娘娘真如万岁爷称赞地那般。最是贤惠?”

    “不贤惠又如何。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她也不好过,战战兢兢的。就怕那个位置坐不牢!”端嫔带着几分感触道:“万岁爷……是有两年没有掀牌子,却不是为了皇后娘娘。说起来,我还要感激皇后娘娘,要不是娘娘使人安排,万岁爷也想不起我这个人来。就是那一次,我怀了二格格,到底是偷来的,不到两生日就没了……”说到最后,又是“呜呜”地哭起来。

    宜妃听了这话,却是同自己个儿心中所想的对上,按捺住欢喜,劝酒道:“姐姐喝酒,人生百年,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不过是命罢了。”

    端嫔又喝了一盅酒,道:“可不是命么,长得再好又如何,受皇帝专宠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命数,说没就没了。在宫里待了十来年,连个正经名分也没熬上,还是万岁爷念旧情追封的。听说原是要效先皇旧事,追封为后,到底被两宫太后拦下,只得了个妃号葬了。因这个,皇后感念两宫太后的情分,好生地孝敬了几年,她却也是个福薄的……”

    宜妃听得有些迷糊,既是宫眷所出,那李氏为何在宫外长大?

    娘家是包衣李家,婆家是包衣曹家,都是皇上心腹。加上这些年,皇上对曹家的偏护,要说这其中有门道也说得清。

    端嫔已经探过脖子,神秘兮兮嘀咕道:“有些话,却是连做梦也不敢说地,你晓得是什么么?”

    宜妃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好奇来:“是什么?到底姐姐年长,是见了市面地。”

    端嫔用手捂了嘴,面上露出几分惊恐之色,道:“不能说,不能说,当年殉葬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可了不得,是要人性命地。”宜妃见她如此,收起好奇之色,转了其他话题。

    端嫔醉得迷糊,见宜妃不问,反而有些憋不住,小声道:“我同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去!这是说不得的事儿。”

    宜妃点点头,就听端嫔压低了音量说道:“那位不是病故的,听说是皇后动了手脚。她心里害怕,那位是蒙古贵女,又有两宫太后与皇上的宠爱。虽是在宫里待年,原是要封后的,因皇上年幼,辅臣权重,这才纳了赫舍里与钮祜禄家的姑娘为后妃。待到鳌拜倒台。皇上亲政,这后宫也就成了摆设。那位却是连皇贵妃都不稀罕,请太皇太后给指了亲事。这懿旨都发出去,到底没有嫁出宫。后来,却是就没了……过后有流言出来,太皇太后震怒。击毙了百十来个宫人,才将事情压下来,其中还有个嫔……”

    宜妃已经是听得目瞪口呆,端嫔却仍是喋喋不休,道:“爱新觉罗家出情种,先头的老老皇爷与老皇爷,都是如此。皇上也不外如是,可怜皇后却是背负了虚名,倒是相敬如宾。实不像是夫妻。”

    宜妃听着,却是有些不信了,道:“怎么会如此?要不是夫妻情深。皇上也不会偏疼二阿哥,早早地立了太子不说,还亲自教导,这又怎么话说……”这却是不晓得了,有说是皇上想要亲征,所以立下储君以防万一;还有说太皇太后主张要回驻满洲,留下太子这这边监国;还有说是皇上对皇后之死心存愧疚就是那位蒙古贵女,听说拒绝做宫妃后,被太皇太后收为养女。这名分却是高了皇上一辈了……皇上却也是不顾及这个,到底最后追封了一个妃号……”端嫔大着舌头说道。

    直到听到这一句,宜妃才算是同那句“五姑母”对上。

    太皇太后生了三位公主,受了个南蛮子义女孔四贞,再加上这位蒙古贵女,可不正是行五?

    宜妃心中暗喜,却也是疑惑不解。

    即便早年顾忌皇后,但是皇后薨了多年,要是李氏真是皇家血脉。两宫太后与皇上怎么能容热她流落民间?

    端嫔接下嘟哝出来的一句话,却是使得她险些魂飞魄散:“这话一天一个样,谁又说得清呢?上面要禁,哪里禁得住?尤其是后来的大动干戈,弄得人心惶惶,更是出来不少谣言……那话传地可邪乎了,那位贵女是孝献皇后薨后进宫地,有说是要做老皇爷妃子的,也有说是老皇爷因孝献皇后思子哀逝。不忍心再看着母女相离。才将那位送到太皇太后身旁的。照这个说法,那岂是蒙古贵女。那就是正经的天家的金枝玉叶……”宜妃只觉得眼前发黑,想起方才康熙那冷冽的目光,不由地身子发抖。

    端嫔醉倒在桌子上,已经是鼾声渐起……

    少一时,端嫔已经被宫人送回去安置。

    宜妃坐了许久,方使唤了心腹内侍,道:“端主儿上了年岁,身子不见好啊,怕是要老了。等过些日子,本宫随皇上避暑,你就留下园子这头,照看照看……”刻,李氏与初瑜等人已经跪下恭迎。

    康熙看了眼王嫔,见她脸上并无异样,点了点头,道:“朕不过是来看看,话几句家常,都平身吧……”

    他落座,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王嫔与李氏也坐。

    李氏并不是第一次陛见,早年康熙数次南巡,都是以江宁织造府为行宫,还曾多次亲自到曹家内宅,探看曹孙氏老太君。

    对于李氏,康熙态度也向来温煦,问起老太君起居与孩子们课业。

    绕是如此,李氏也不好托大,连声坚辞。

    还是王嫔托了她地胳膊,拉她坐了,笑着说道:“晓得表姐您是懂礼的,不过如今是重身子,又是皇上体恤,坐下又何妨?”

    说到这里,王嫔看向康熙,笑着说:“皇上,还有个好消息要告知您呢,十六媳妇又有了,阿弥陀佛,求着佛祖保佑,这次给皇上添个大胖孙子。”

    康熙闻言,脸上露出慈爱来,点了点头,道:“确是好消息,传朕的话,叫内务府那边将年前黑龙江进的老参挑几斤送到阿哥所那边……”说到这里,又看了坐在王嫔下首的李氏一眼,道:“再预备一份,送到曹寅府上。”

    少不得大家伙再次谢恩,康熙看着眼前诸位虽是守着规矩,但是待自己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到底心中有些凄凉。

    他抬起头,看着初瑜道:“曹那小子在家里如何?瞧着他在外头规规矩矩的,装得甚是老实,在家里有没有胡闹?”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又像是宠溺,初瑜安下心来,稍加权衡后,小声说道:“皇阿玛,额驸心地仁善,在家中带下人也甚是宽厚。别的还好,只是提及公公婆婆时,盼着二老能健康百岁,使得我们做儿女地能多尽孝心。说到皇玛法的时候,他心里却是愧疚,生怕有做不到位地地方,辜负皇玛法地器重。使得皇玛法失望。”

    初瑜倒是没有说谎,曹却是在妻子面前唠叨过类似的话,但是却不是这样说法。

    曹是戏称,自己个儿如今是老黄牛,要是自己个儿做不好差事,惹恼了皇上,被革了顶戴,那全家就回南边种田去,做个大地主、富家翁。他还问初瑜,乐意不乐意做个地主婆,脑袋上裹个摸额,房前屋后地哄几个小孙子。

    这其中,却是对京城人事的厌倦与对逍遥自在的惦记。

    初瑜自然是不好实话实说,就换了婉转说辞。

    康熙听着前面,心里还有些发酸,觉得女生外向这句话果然,听孙女将曹赞的。

    不过,听到最后,他却是心里熨帖不少。

    不枉费自己数次提点,那个懒小子总算是有点记性,晓得惶恐,还算是有点良心。

    李氏是做母亲的,听提到儿子,脸上也露出关切来。

    见康熙面色好些,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虽说坐着,但是她也不敢坐实,虚坐着椅子边,越发吃力,不过丁儿点功夫额上已经渗出汗来。

    康熙原还想借着机会,同李氏说几句话,但是见她肖似其母的容貌,心里也是一阵绞痛。

    加上看她如此不自在,康熙也是意兴阑珊,起身道:“你们聊着,朕还要去看折子……”

第五百五十五章 余波

    畅春园,二宫门外。

    曹微微皱眉,左右踱步,偶尔停下来,眺望眺望内宫的方向。十六阿哥已经有一阵子,还没有消息出来。

    曹等的,已经隐隐地有些着急。

    听着十六阿哥的意思,是有人在太后面前吹了风,给曹家上眼药。母亲李氏性子绵和,要是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

    因不晓得耽搁多久,他已经打发人去衙门那边请假。

    别的不说,就说太后依足规矩,让李氏多跪一会儿,那就够让人喝一壶的。

    想到此处,曹在心里不由地腹诽。

    这大年纪了,好生歇着就是,没事还折腾别人做什么?都说这位太后是糊涂人,如今看着,实不像是省事的。

    正腹诽着,就见有人从宫门外出来,却是十四阿哥。

    见了曹,他神情微微一怔,随后露出几分笑模样来,打量了曹两眼道:“这是散朝后还没出园子?”

    虽说心里有着防备,但是身份有别,既是十四阿哥主动示好,也没有曹避开的余地。

    他忙躬身。道:“回十四爷地话。卑职已经往衙门那边请了假。稍后等送家母与内子回府后再到衙门那边。”

    “哦。你母亲与大格格进宫了?是往王嫔那边去?多咱功夫了。用不用爷打发人帮你问问?”十四阿哥难得地热络。神情却是略显僵硬。

    天家无私事。后宫这些门门道道。京中权贵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也都是心中有数。

    曹也不例外。后宫之中。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地。不外四妃与几位未分府阿哥地女眷。

    其中。哪个是自己得罪地。他心中也有数。

    原就疑到十四阿哥身上。如今见他欲盖弥彰地意思。这却是像落实了一般。

    曹心中冷笑不已,已经是恼了。

    没事算计算计他,他陪着应酬应酬,不伤筋骨的话。也能忍着。

    毕竟是在这个吃人的年代,对方是皇子阿哥,自己要是不想造反的话,就得敬着。

    不过,要是算计到他的家人身上,却不是他能容忍地。

    龙有逆鳞,兔子急了还咬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曹的心里已经将这个未来的大将军王给抽打了几鞭子了。面上却是笑着,道:“谢十四爷了,十六爷方才已经去王嫔娘娘处了。约莫着也该出来了!”

    同十四阿哥的喜怒形于色相比,曹就是人精子,那感激之心,如出肺腑。

    十四阿哥难得献一次殷勤,却是被婉拒了,但是见曹这般姿态,也是不着恼。

    他笑着点点头,道:“难为你同小十六好了这些年,也没白当伴读一场。只是虽说你们年岁差不多。到底是辈分有别,也要顾忌着。从大格格那边算起,是亲叔叔呢。”说到这里,想到十六阿哥与曹比别人不同,两人从王嫔娘娘那边算起,是姑表兄弟。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也是不好改的。

    他“咳”了一声,问道:“可是听明白了?就算私下里交好。人前也当避讳,省的落下口舌,被人说是没有尊卑,不敬亲长!”

    这却是挺着胸脯,端起长辈地架子了。

    曹虽不晓得他为何作态来这一出,但是纳罕归纳罕,面上还是恭恭敬敬、感激不已地应下。

    十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思量着额娘方才的告诫,这一番话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虽是不忿。但是他也晓得额娘最是疼自己。这番提点指定是为自己个儿好。

    想想也是,如今不比过去。

    过去他依附八阿哥。并不需要自己主动拉拢人手。

    如今却是羽翼渐丰,独立门户之际。

    曹家父子得圣心不说,方方面面牵扯的势力也不小,要是能收归己用,却是再好不过。

    况且,曹这种人,胸无大志,没有野心,最是好掌控。当年四阿哥与十三阿哥的路过搭救之恩,都使得他感激这许多年,不必嫌疑地出入十三阿哥府。

    这样看来,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要是能收服了,也能叫人放心使唤,不用担心他是墙头草。

    这样想着,十四阿哥只觉得茅塞顿开。

    他的神情越发亲热,伸手拍了拍曹的肩膀道:“你省的就好,那先这么着,爷往部里去。你也不必着急,部里闲人多呢,今儿就不必再巴巴地赶过去。早就听说你骑射好,改日得闲了,咱们爷们打猎吃酒去。你能赢了德特黑,却未必能赢得了爷。”说着,也不待曹说话,已经大踏步地去了。

    十四阿哥眼中的欲望一扫无余,那种势在必得地自信使得曹后背直冒冷汗。

    瞧着那架势,十四阿哥这是将曹当成小白兔了,只当他一提溜,就能毛顺。

    看着十四阿哥的背影,曹只觉得脑仁疼。

    有的时候,这待见比不待见更让人无语。

    这不待见地时候,自己避而远之就成了。这待见的时候,如何应对,却要费思量,既不能太亲近,留下后遗症,被贴上“十四党”的标签;也不能太疏远,惹恼了这位,狗急跳墙。是因为他是草原事件的黑手,才心中记恨曹的?还是因为他是宁春家变的幕后真凶,才对曹始终堤防?

    真相,尚未得知。

    如今终于能放下身段,隐藏私人好恶,拉拢曹,是不是他已经视储位势在必得?

    想着十四阿哥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曹的心中却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

    他赢德特黑,已经是六年之前地事,说起来也算是遥远了。

    又是这种不打眼的琐事,要是不特意留心的话。谁会记得?

    德特黑是出了名的武疯子,这拉人比试射箭,一个月总有两遭,实不算什么。

    十四阿哥,当年是德特黑的手下败将,德特黑还特意炫耀过两遭。

    他性子憨直。豁达爽朗,虽说十四阿哥是皇子阿哥,但是也没有像别人那样阿谀奉承。

    当年,十四阿哥,不会是因他比试赢了德特黑才对他“另眼相待”地吧?

    曹正疑惑着,便听到脚步声起,转过身来,却是李氏与初瑜走过来。

    十六阿哥并不见,只有其贴身内侍赵丰带着两个小太监。提溜了大包小包,引着李氏婆媳出来。

    曹带着几分不安,仔细打量了李氏。见她脸色苍白,心里不由一急,上前道:“母亲,可是觉得不舒坦?”

    李氏走到二宫门外,见到儿子,诧异中带着几分欢喜。

    听了曹的话,她摇了摇头,道:“儿别担心,我好好的。是十六福晋动了胎气。使太医来瞧了,耽搁了一阵子。十六阿哥顾着那头,说先不出来了,改天再找你说话。”

    曹心里松了口气,问道:“十六福晋如何?之前并没有听十六阿哥提过这事儿。”

    李氏道:“佛祖保佑,有惊无险,总算没出大事。”

    曹点点头,道:“那就好,这回十六阿哥该欢喜了。真是大喜事。”

    说到这里,他对侍立在一边的赵丰笑着说道:“一会儿见了十六爷,劳烦你转个好,就说我恭喜他又要当爹了,改日要吃他地酒。”

    赵丰躬着身子,道:“奴婢记下了,保准回头一个字不拉的转告主子爷。”

    说完这个,他指了指自己手中地半大绸子包:“曹爷,刚才奴婢已经同夫人和格格说过了。这里少不得再说一遭。这个是太后赏下的……”又指了指身后两个小太监手中的:“那包人参是万岁爷赏的。剩下的是我们娘娘与我们福晋主子早就预备下的。别的还好说,太后主子那边。少不得日后还要谢恩。”说到最后,却是低不可闻。他年岁不大,却是宫里地老人,自是晓得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只是因曹同十六阿哥感情亲厚,这些年待他又像是个人似地,他心里也对曹有几分亲近,才多了一句嘴。

    曹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只是这东西多,他也拿不下,就道:“老赵,我地长随都在园子外,还得劳烦你使人送我一程。”

    赵丰见他心里有数,稍稍安心,笑着说道:“瞧曹爷说地,奴婢就是奉命送夫人与格格出园子的。就算曹爷不说,奴婢还敢偷懒,送到一半就掉头么?”

    说话间,一行人出了园子。

    不远处,曹家地马车与长随都侯着。

    郑虎与小满等人,同吴盛正说着话,将曹等人出来了,忙垂了手上前。

    “是你送太太与奶奶出来的?”曹看了看吴盛,道:“回程我送太太她们,既是你难得出城一次,就放你一日假,就去园子那头瞧瞧你哥哥去。顺便问问园子拾掇的如何,今年的花木可好?过些日子天热了,说不得太太奶奶要过去避暑。”

    吴盛与他哥哥吴茂都是京城府里的家生子,早年在曹身边当差。后来,曹不放心江宁那头,就将吴盛派到南边去,吴茂则是留在曹身边做了二总管,居于曹方之下到了京城这头,府里有老管家曹忠,曹方只料理曹这边的买卖与生意,吴茂则是被派到海淀园子做管家。

    曹家在海淀这边的园子与淳郡王府的园子挨着,离畅春园不远,所以曹才这样吩咐。

    吴盛抄手应了,叫人将马车扶好,看着丫鬟婆子们扶持着李氏婆媳上了马车,才笑着对曹道:“既是大爷吩咐,那小的今儿就偷闲了。爷放心,那边地花草道路,小的定当仔细看过。要是太太过去,那青石板的路可是不能要了,要换了卵石的才妥当。”

    “嗯,你同你哥哥商量着看吧,只是别拖,这天眼看热了,定下了就早点支银子动工。”曹点点头说道。

    李氏的马车与初瑜的马车都有定制,除了这两辆马车外,还有随行丫鬟婆子的几辆青呢子马车。

    曹带着长随护卫,骑马护着马车回城。

    这一路上,遇到两三拨出城避暑的人家,多是认识的,彼此停车让路之际,曹少不得还得下马寒暄一遭。

    加上怕李氏身子不适,马车也是一路慢行。

    等曹等人进了城,回到府里,已经是酉初(下午五点)。

    曹寅已经从衙门回来,正等得着急,连番打发人到大门外探看。

    得了信,他忙从书房出来,到了二门外,亲自扶了李氏下车。他搀着妻子地胳膊,上下打量了李氏,瞧着头发丝也没有少的模样,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在儿子媳妇面前,又有丫鬟婆子们看着,李氏被臊了个大红脸。

    “老爷,妾身自己走!”李氏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小声对丈夫说道。

    曹寅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忙撂下手臂,到底有些不放心,“咳”了一声,对身边跟着李氏出门子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扶着太太,仔细路滑!”

    曹与初瑜在一旁,见了老两口相处的情形,却是心思各异。

    曹是头一次见曹寅的窘样,心里暗笑。

    自己这个老爹,如今却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同之前那个喜欢阴沉个脸皱眉训人的样子孑然不同。

    初瑜则是心里心里疑惑不解,她是跟在李氏身边的,这半日功夫地各种变故,她都看在眼中。

    太后之前地撂脸子与过后的失态,皇上在太后宫时地森严与在王嫔处的慈爱,王嫔娘娘无意中露出的诧异与后来的面不改色……

    若是一个人变脸,还能说是巧合与意外,这意外都是如此,还能是单单的意外么?

    她开口问王嫔那一句,太后是不是将李氏错认的话,王嫔却是将话岔开了去,只做未听到这一句。

    换作是其他人,许是会只当意外。

    初瑜却是晓得婆母的身份有些秘辛的,是宗室女的身份。

    如今,太后宫里的这一出,更似验证了这个说辞一般。

    最后皇上进门,太后问的那句是什么意思,初瑜只听懂“女儿”一个词儿,其他的都是不懂。但是她留了个心眼,将那句话的大致发音记了下来。

    先是同丈夫说知,还是先弄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初瑜心里犹豫着……巴胡土克图处的司法员人选争论不休,半个时辰也没拿出章程来。

    这差事说难不难,不过是传话罢了,事成了就要多个军功;说容易却也不容易,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陪着大喇嘛去策妄阿喇布坦处劝降,万一对方匪性彪悍,那脑袋就保不住。

    十四阿哥听得不耐烦,摆了摆手道:“别再议了,既是几位大人拿不定主意,那爷举贤不避亲,就车驾司郎中曹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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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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