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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公差

    曹府,梧桐苑。

    送李氏回了兰院后,夫妻两个回了梧桐苑。早出晚归了一天,曹已是饿得狠了,立时唤人摆饭。

    夫妻两个,一边吃了晚饭,一边说了白天宫里的情形。

    初瑜掂量着,还是将太后最后那句不解之话,告诉了曹。

    曹心里也混沌着,这眼看着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没有不探究的道理。况且,知道了原由,才会晓得太后与皇上的反常所谓何来。

    初瑜见丈夫点头,便吩咐人去葵院传了乌恩过来。

    初瑜回忆着头晌的情景,将太后最后那句话中不懂的地方学了一半,问道:“或许我学的不像,中间的像是古又像是虎,你听着这大致是什么意思?”

    乌恩是蒙古人,还是跟在曹身边后,才开始学汉话的。除了恒生身边的蒙古**之外,府里就数她的蒙语最好。

    她是康熙四十八年被曹带回京城,这已经过了六年,已经由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为少女。她编着粗粗的鞭子,穿着个雪青色的褂子,外边罩着酱紫色掐边的比甲,看着也算秀丽。

    她圆圆的脸,颧骨微微凸起,还是能看出同其他人长相有异。

    她出身蒙古奴隶,当年随着曹进京时年岁不大,但是却晓得看人脸色。

    加上她性子好。待人也实诚。在府里地人缘很好。上下人等。都很喜欢这位憨实地蒙古姑娘。

    初瑜这次陪着婆婆去太后宫请安地那句蒙语。就是跟着乌恩学地。

    之前在王府时。初瑜虽也进过宫。但说地是国语。这次因是陪着婆母进宫。心里越加郑重。便专程学了这一句。想要讨太后地欢喜。

    “他波古能格……他波虎能格……”乌恩见初瑜专程问及。也不敢怠慢。重复了一遍。确实没有歧义。才道:“这是说五姑姑……古能格就是姑姑……”

    初瑜与曹夫妻两个闻言。对视一眼。想到能被称之为皇上“五姑母”地那位。却是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初瑜转过头来。稍加思量。对乌恩道:“今儿回去。你将手中地差事料理料理。跟你紫晶姐姐说。让她找个人接你地差事。往后。你就在这边当差。”

    乌恩进曹家多年,因年纪小地缘故,曹早说过不用派她差事。

    她却是不肯吃闲饭的。虽说没有正差,但是在紫晶身边跑前跑后的,做些传话递东西的轻省活儿。

    前年。天佑进府时,乌恩已经十四,就在天佑身边当差。

    转眼,已经是两年。她心里感激曹夫妇的善待,对自己的差事格外留意,全部心思都搁在小主子恒生身上。

    这一说要换差事,她心里也舍不得,但是却没有多话,恭恭敬敬地应。

    虽说初瑜只交代了一句要换她差事。没有说别地,但是小姑娘从两位主子的凝重中,却是察觉出事情的重要来。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应下后听了吩咐回葵院去了。

    待乌恩出去,曹转过头,问初瑜道:“你调乌恩丫头过来,可是要跟着她学习蒙语?今儿虽说没听懂那句话,未偿不是福气。”

    初瑜闻言。想了想王嫔娘娘无意中露出的惶恐,却是这个道理。

    她他变了口气,道:“太太且不说,我这里早该跟着学的。虽说太后也听得懂国语,却是说得少,那些想要讨太后欢喜的宫眷与外头的福晋夫人,多是用蒙语去巴结。原来咱们这边,同太后宫走动的少。逢年过节,也不过是随着其他人排班罢了。往后。……要是往后去那边请安。还是会说几句才妥当。”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道:“额驸,那太后说的皇玛法地五姑妈,应就是固伦淑慧大长公主吧?近宗里的老一辈里,并没有行五的宗女……”

    曹想到鄂飞,却是摇头,道:“若是公主所出……当年为何不能嫁宗室?许是这其中另有隐情。这位大长公主,只是养母也备不住。”

    曹这样说,是因为听说过那位大长公主,晓得她是十多年前在京里薨地。而之前,他同庄先生那边听来的却是吴三桂的外孙女云云的。

    他两世为人,但是毕竟没有在宫里待过,对于几十年前那扇大门里的故事却是无从得知。

    虽说曹心里对于母亲的身世甚是好奇,不过听了初瑜的讲述,加上晓得那句话是“五姑母的女儿”。加上康熙之前的态度,想来这确实牵扯到宫中秘辛。

    若是真如庄先生所说,昔日养育在宫中地这位格格,珠胎暗结,离宫待产,却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康熙的,还是裕亲王福全的,那这其中也太过不堪。

    周旋与天家兄弟中间,将帝王与亲王玩弄于故障,这许是孝庄太后不能相容的理由。

    假使不是这样,庄先生这边得的消息有误,李氏是固伦淑慧大长公主之女,那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家“丑闻”。

    那位固伦淑慧大长公主是第二次做了寡妇后,才开始往返京城与蒙古的。

    要是李氏真是她的女儿,那寡妇生女,更是不堪。

    不管真相是哪一种,既是皇家掩盖的“秘辛”,那其中自有无法对人言之处,就算是查下去,闹将出来,最后李氏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曹已经没有了探究地**,心里不由地沉了下去。

    宫里遍地耳目,今天母亲的进宫与太后的失态难保就引起有些人的关注。

    要是有人发现不对,探查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曹不是爱虚荣之人,不管李氏到底是何出身,都是他打心眼里感激与孝敬的生身之母。

    他只是担心,真相大白之日,母亲会无辜受到牵连。那岂不是让人郁闷?

    这一刻,曹倒是有些想念李家了。

    虽说李煦太过自以为是,不够省事,越老越糊涂,但是母亲若是李家的血脉,而不像现在这般雾里看花。同皇室纠缠不清,那实是要让人省心许多。

    初瑜的心里,后悔不已,自责不该好奇地查下去。

    在她心中,经过之前的蛛丝马迹,与今天的畅春园之行,已经是将婆母当成了固伦淑慧大长公主地血脉。

    固伦淑慧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所出,皇玛法地嫡亲姑母。

    婆婆要是她的血脉,流落民间。皇玛法灵验相待也说得过去。

    本朝推崇儒教,皇家在教导格格时,都是以“贞娴贤静”来要求地。打懂事开始,就学着各种规矩。

    朝廷每年下令修建的贞洁牌坊,总有十数个……

    夫妻两个,都有些沉重。

    曹见初瑜苦着小脸,爽朗一笑,道:“瞧咱们这是做什么?说起来也算是好事儿,不管如何,看这意思太后念在故人之情,对母亲也颇为关照。想来往后也不会再刁难……”

    初瑜晓得他说的是太后赐下地那两匣子首饰,笑着说道:“嗯,早就听说太后老人家喜好随心,遇到真心待见的,可是真好呢。那些东西,看着都不是俗物,太太也唬了一跳……”些不安,看着摆在炕上的两匣子首饰。微微皱眉,道:“老爷,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瞧着太后今儿的意思,是将我错认成旁人了,爱屋及乌地赐下这些东西,这可怎生是好?”

    曹寅也是打量了那两匣子首饰许久了,拿出其中一对镶嵌了宝石的镯子,仔细地看了隐处的年鉴。

    正是心中所想。这般精巧。却是内造之物。

    只是瞧着年限,像是有年限的。曹寅心里也是纳罕。

    按理来说,宫里赐外命妇首饰也不算什么,但是太后这理似乎太重了。

    他的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事虽说没有证实,但是这些年的蛛丝马迹影影绰绰地也猜到些。

    他将东西搁回匣子里,道:“既是太后所赐,就收着吧。咱们瞧着多,但是对太后她老人家不算什么。”

    为了平抚妻子的不安,曹寅故作轻松说道。

    李氏到底是内院妇人,见丈夫说不当事,心里也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她出自富裕之家,长大后又嫁进没有王侯之名,却有王侯之实的曹家,并不在外物方面上心。

    既然丈夫说当收,她便摆了摆手,招呼着丫头绣莺将这两个匣子收了,送到里屋炕上搁好。

    “不过半日功夫,就得了这些东西回来,要不是这穿大衣服繁琐,规矩又多,还真当多往宫里走走呢。”李氏悬了半日地心,终于放下来,道:“等赶明福晋与三丫头归省,就让她们挑些,再给孩子二婶与侄儿媳妇她们分些,剩下的就留给天慧添嫁妆。”

    曹寅见她面露疲色,让丫鬟拿了靠枕,亲自给她放到炕上,道:“你既乏了,就歪着,左右也用了晚饭,累了今晚就早点歇着。”

    丈夫难得温存,李氏心里虽觉欢喜,但是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天还没黑呢……”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听有人在廊下回道:“老爷,太太,王爷来了,大爷在前院客厅陪着喝茶,请老爷过去。”

    虽说没有提到是哪位王爷,但是在府里下人们这样不提名号的,就只有曹家的姑爷讷尔苏了。

    曹寅心下有些诧异,这功夫来,会不会有什么要紧事?

    李氏也坐起了身子,道:“这咱功夫过来,不会是福晋那边……”

    曹寅听了,忙摆摆手,道:“胡思乱想什么?要是有什么不对,儿还能有闲情陪着喝茶?好生歇着,我去前院瞧瞧。”

    李氏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自己语出不祥,话说出口自己已经是后悔了。

    她用帕子捂了嘴。道:“那老爷过去,我使人送些茶点过去。”

    曹寅点点头,看了李氏一眼,道:“你原是豁达之人,怎么一有了身子,却转了性子。这是咱们老两口的福气。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祖宗恩典。不要瞎惦记,多吃多睡,将身子骨养的足足的。当初儿身子不好,就是你害喜厉害,加上心存忧虑的缘故,前车之鉴,这就忘了……”

    李氏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是“突突”地跳个不停。

    将丈夫送出门,李氏站在廊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地眼皮。这民间老话。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自己个却是两个都跳。

    李氏微微皱眉,想到这个,里惊魂不定。

    其实,不过是她昨晚学着那句请安的蒙古话,歇的晚了,没睡好的缘故罢了。

    换作寻常,她也不会将这个放在心上。

    今儿一天。却跟唱大戏似的,她进出园子有些累着了。身子一乏,精神头就有些不足。

    她只觉得眼前晕眩,身子有些不稳,幸好扶了门框,才算没有跌倒。

    绣莺在旁见了,险些唬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搀住,道:“太太。这累了一天,哪里还好这么站着。”说话间,扶着李氏进了屋子……己被安排去外蒙古大喇嘛处,明早就要出发,曹的眉头拧得不行。

    “姐夫,这差事,怎么派到我头上?不是听着像肥差么。当很多人抢才是啊?”他心里是无比地郁闷、无比地不解。

    别说现在军情紧急。出差都是疾驰,就是寻常日子。这往外蒙古走一遭也够遭罪的。

    往返一次,万里之遥。

    前年夏天,曹可是在草原上喂了一个多月蚊子的,正经遭了不少罪,这实在是懒得再折腾一回。

    纳尔苏想地却是另外一遭,曹家长房这代曹这一男丁,曹佳氏对这个弟弟,也是甚是疼爱。

    以曹目前的身份,不说别地,往后曹家的伯爵肯定要落在他身上。这所谓“军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有可无。

    相反,要是出了丁点儿闪失,那却是想也不敢想……

    不过,瞧着曹脸上只是倦怠,并没有畏惧之色,讷尔苏多少还是有些欣慰。

    好男儿当顶天立地,贪生怕死,则是失了风骨。

    他苦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正经的肥缺,为了这司官人选,部里议了一下晌。也不晓得十四阿哥怎么想起你来,见诸位大人争执不休,就将你举荐出来,当场拍了桌子。我本想去替你婉拒,却是被十四阿哥一句话给堵住。别的还好说,岳母与你姐姐那边,还要想个法子瞒下才好。”

    曹见讷尔苏面露忧色,才反应过来,被派到自己身上的这个差事除了去喀尔喀见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大喇嘛外,还要往哈密策妄阿喇布坦军中颁圣谕。

    虽然自古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一说,但是古往今来各种故事里,也有“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首祭旗”这个画面。

    想到这个,曹只觉得脖颈子发凉。

    讷尔苏见曹不说话,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你这是害怕了?”

    曹见他面上露出打趣之色,道:“自然是怕,人生不满百年,这其中变数太多。我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娇妻弱子。我是我,我又不是我,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这条小命也甚是金贵。”

    讷尔苏见曹这样说,脸上已经是收了笑。

    在十四阿哥与其他大臣眼中,策妄阿喇布坦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以为,只要朝廷下去人,那边自然要晓得天威难测。

    讷尔苏却是曹的亲姐夫,这些年也算是看着他渐渐长大成人,只当是自己亲骨肉待的。

    “既是这么着,那你就称病吧,明儿我同十四阿哥去说去。”讷尔苏权衡了一下,说道。却是连他自己个儿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时候,不比往常。

    既是差事派到曹头上,他要是称病不出,就是一辈子地污点。

    曹心里虽是不情不愿,但是也晓得轻重,摇摇头。道:“别了,既是如此,就去吧。十四爷,不是个大度之人。我若真辞了这个差事,怕他就要真恼了。”

    两人正说着话,曹寅已经进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

    他先是同讷尔苏见过,随后问曹道:“部里派下差事了?是去归化,还是去喀尔喀?”

    虽说打算瞒着李氏。但是曹寅这一家之长却是瞒不了地,曹就如实说了。

    曹寅面上倒是平静,不过很是赞同讷尔苏地意见。认为当瞒着李氏与曹佳氏。出这么远地门,又是去兵戈之地,女人家心思细,难免惦念。

    这明早就要进园子领圣谕出发,今晚还要收拾行李。

    讷尔苏便没有多留,起身回去。曹亲自送到府外,讷尔苏犹豫了一下,道:“弟,哈密路远。要不明儿我打发几个侍卫给你使唤。”

    曹闻言,摆摆手,道:“谢过姐夫好意,只是就你府里那些侍卫,各个大爷似的,就在京城里吓唬吓唬百姓还成,真到了草甸上,怕是见了狼,裤裆就要湿了。再说。我这是钦差呢,皇上总要使几个侍卫随我同往吧!”

    讷尔苏被曹地话逗笑,心情也轻松了几分,指了指他道:“这可是你说的,小心我告诉穆林他们几个,他们地身手不说在京里数得上的,但是也不弱于你。”

    “咳,咳,穆林他们几个不算!他们都是什么资历?再说了。他们是武人。姐夫,我可是文官!”曹笑道。

    讷尔苏不赞同地摇摇头。道:“衙门里整日事事非非的,你也受得了。要是我是你,就宁愿回去做侍卫,给皇上把守门户也比这衙门里腻腻歪歪的强。”

    曹想着,自己这趟差事,不止是到喀尔喀,还要往哈密去,少说也要几个月了。

    他收了笑,神情多了郑重,道:“姐夫,我不在京里,父亲又上了年岁,这边府里还要姐夫多照看些……”

    讷尔苏道:“嗦什么,这些我省的,你且放心就是。”

    曹想到十四阿哥,继续说道:“姐夫,还有一句话,你别当我嗦。除了开国时,需要武治,其他的时候还是以德才治国,这点你要记在心上……”

    讷尔苏点了点头,笑道:“我晓得了,以后如何行事会有章程,自是避着是非,免受池鱼之祸。”

    看着讷尔苏骑马远处,曹长吁一口气。

    十四阿哥委实太“热情”了些,连他都觉得吃力,讷尔苏那边要是不想站队,想必也不好受。

    不过,讷尔苏是有名地“滑不溜手”,十四阿哥则是身份使然,方直地时候多,哪里会是讷尔苏的对手。

    唯一担心的不是十四阿哥,而是在旁冷眼旁观的四阿哥,总要那位不误会才是大善。

    曹正想着,寻思个什么法子,让四阿哥不会疑到自己,就听到传来马蹄声。

    他以为是讷尔苏拉下什么话,去而复返,抬头望去,催马赶来的却是伊都立。“哈哈,孚若,我刚得了消息,兵部那边是你出京。太好了,咱们这回却是能搭个伴!”伊都立未等下马,就手舞足蹈地说道。

    却是铺面而来的酒气,曹见他在马背上直打晃,忙伸手拉了马缰,道:“大人去归化?还请先下马奉茶!”

    “哈哈,瞧我高兴的糊涂了!”伊都立拍了拍额头,翻身下马,拍了拍曹的肩膀道:“今儿我是真欢喜啊,哈哈,我阿玛生前就骂我窝囊废,这些年我实也没有给家族长脸地机会。这回,终是如偿我所愿!”

    伊都立地脸红扑扑的,也不晓得是醉意,还是激动地。眼角有泪光闪现。

    这个时候,实是没什么话好宽慰的。

    曹道:“大人客厅里说话,这样看来,咱们倒是能同程一半。”

    伊都立脚下却是不肯挪步子,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托了孚若的福。你在衙门这两年,使得牧场那边增畜不少。就算年前牧场牲畜倒毙,但是比八旗牧场那边却是好了不知多少。这次要从太仆寺牧场拨一批马匹过去。除了我直接去归化清点交接外,明儿还有司官去牧场那边备马。不仅归化,闹不好,还能跟着归化那边的将士去西北见识见识。”

    说话间,他地眼中已经尽是向往之色,同过去那个得过且过、得偷懒就偷懒的八旗子弟判若两人。

    如今八旗子弟虽说好吃懒做的多,但是却是血性犹存。仍是盼着驰骋疆场。

    不过,能与伊都立结伴出差塞外,想来路上也减了几分枯燥。曹心里还是多了几分欢喜。

    伊都立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心里却是无比畅快,想起一事来。

    他犹豫了一下,道:“孚如,十三爷那边收姓王地门人,就是你们府那位管事地妹婿吧?这样说来,杨氏说地不假,她姐姐也上京了!她之前同我提了一遭,也没有个娘家人往来。实在凄苦。虽说身份有别,但是到底是骨肉至亲,也不好老死不相往来……孚若,要不然,瞧我地面子,你帮着从中劝两句……多个娘家妹子,杨氏也不用老是一个人摸眼泪了……”

    曹不晓得他为何想起这出来,却是打心眼里不愿同杨瑞雪扯上关系,道:“大人。郑氏已为人妇,如今两口子又是十三爷的门人。我这边可是说不上话了,再说之前刚进京时,郑虎曾问过她妹子的意思,却是心结未解……”

    曹虽然说得婉转,但是其中的拒绝之意使然。

    伊都立也不好为了一个小妾之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便止了话儿。

    又说了两句闲话,约好了明儿一起往畅春园陛见后。伊都立便没有再耽搁。上了马,带着长随小厮回去。

    每次讷尔苏来。曹寅都要送出来的,今儿却是没出来,怕是心里也惦记。

    曹想到,刚要进府,就听到从东边影影绰绰地传来吵闹声,犬吠声。

    曹颂不在家,曹硕又小,别再是东府的事儿。曹心里不放心,伸手招呼了个在前院当值的外管事,去过探看。

    少一时,远处地吵闹声已是歇了。

    那管事小跑着回来,躬身道:“大爷,没什么事儿,是几个小地痞,许是吃了酒,走糊涂了,在东府侧门那边撒泼。已经出了几个护院,将他们赶走了。”

    无风不起浪,总要小心才好。

    曹想到这里,对那那管事道:“你再走一遭,去见东府两位大管家,就说我说地,二爷不在家,让他们将门户把紧些。仔细出了纰漏,到时候等二爷回来,他们可就没有脸面了。”

    虽说长房与二房已经分家,但是曹是长房嫡子,以后的族长,自然有权利过问东府之事。

    那两个管事应声去了,曹这才转身回府……

    已经是掌灯时分,静惠站在堂上,却是满脸煞白。曹项站在一侧,看着跪在地上的曹硕,心中不忍,轻声道:“二嫂……”

    丫鬟们已经屏退,屋子里只剩下曹硕与曹项兄弟与静惠叔嫂三人。静惠地大丫鬟春儿,现下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在门外廊下守着……

    静惠恍若未闻,看着跪在地上不语的曹硕,问道:“三弟,那些东西,你都换了银子……”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道:“都换了银子……赌了……那八百两的欠条,真是你的手印……”

第五百五十七章 凶险(上)

    听着静惠的话,曹硕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羞愧地看了看嫂子与旁边的兄弟,终是点了点头。

    静惠却是看着曹硕,什么也说不出来。

    寻常旗人家,一家几口都是靠着旗丁每月的二两银子过活,已经是过的很好。

    八百两,这朝廷的一品大员的年俸才是多少?

    曹颂身上带着爵位,拿着外班侍卫俸禄,加起来别说八百两,半数也不到。

    八百两,够府里大半年的吃喝嚼用。

    静惠只觉得手心出汗,攥紧着帕子问道:“之前……你屋子那几样东西,拢共换了多少两银子,当票在何处?”

    听提到前事,曹硕低下头,小声道:“换了三百二十两,当票在书房的《论语集注》里夹着。”

    虽说嫁过来不久,但是静惠瞧着这个嫡亲的小叔子向来本份老实,不像是那种能随意嫖赌的纨绔。

    二房没了父辈不假,但是没分家前,曹寅对侄子们也多加管教。就是分家后,曹颂对弟弟们平素也看的禁。

    静惠强稳了稳心神,对曹硕道:“三弟,先起来吧。到底事情如何,总要你告诉我们,大家伙才好商议个对策出来。”

    曹硕红着脸起身,低声道:“我原是……想要预备些银钱……却是叫同窗宗礼晓得,他说是世道艰难,这些银子够什么开销,得另想筹钱的折子才成。我晓得那个不对。却是想要多弄些银子,就跟着去了。头一回,却是赢了的……说想到这以后却是输,不过数日功夫……我心里着急,却是没想到越欠越多……”

    虽说静惠是内宅女子,但是听着这话。也能觉得出不对来。

    曹硕这里,明明是被人糊弄住了。

    这“吃喝嫖赌”四样,前面不过是伤身罢了。后边地毛病染上了,却是要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京城的大户人家,对子弟别的要求还算平平,“赌”这个字却是沾也不让沾的。

    对于《大清律》,这内宅妇人知晓的不对,但是却多晓得禁赌这这一条。职官赌博要丢顶戴。这举人、秀才去赌博,却是要革去功名。

    监生地功名与秀才同。这出入赌场,被抓住了,也是要毁前程的,

    曹项在一旁听着,也想到此处,寻思了一下,开口问道:“三哥,您那位同窗也纳了监吧?这却是私宅,还是外头的场子?”

    曹硕虽不晓得兄弟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道:“嗯。是前年纳地监。年前已经下场一回。没去外头的场子,是什刹海那边地一处私宅。”

    曹项听了。带着几分不忿道:“三哥,这您却是真糊涂了。那宗礼是设了套,指定是同那伙子商量好了哄你钱!”

    曹硕涨红了脸,道:“我也是这些觉得,也曾找宗礼,他却是不认。”

    曹项道:“不怕他不认,那私宅的地方在哪儿,三哥当还记的。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吓他们一吓。毕竟这不是什么体面事,保不齐唬一唬,那宗礼就将三哥的欠条还了。要是闹出来,三哥固然受到牵连,他的前程也是不保。”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来,道:“三哥,这个宗礼,是不是就是您之前提过地那位,同咱们家还有亲戚,是三姐夫的表弟来着?”

    曹硕点点头,道:“就是他,是亲家太太地侄子,三姐夫的表弟。”

    静惠在旁听了,松了口气。

    曹项的法子,却是在同那宗礼比着谁无赖了。

    要是处置不当,事情闹大,那丢的还是曹家的脸面,对曹硕的前程也不好。

    曹硕虽没有提及添香的名字,但是瞧着这意思,这银子就是为添香预备的。

    能有这份心,静惠却是不晓得该说他,还是该赞他了。

    她叹了口气,道:“三弟,就算你信不过嫂子,也当信过田嬷嬷才是。由她跟过去照看,还能亏待了添香不成?”

    曹硕见静惠误会,忙摆手,道:“不是信不过嫂子……”说到这里,却是越发无奈,道:“只是事到如今,就算如慧不回来,怕是母亲也容不下添香了。我又不是有出息的,虽是心里想护着,但是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与其让她在这宅子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苦熬,还不若除了她地奴籍,让她在外头过安生日子。”

    静惠听了曹硕这般说辞,心里实在无语。

    到底是娇生惯养地大家少爷,对于世情晓得的不多。

    这添香是曹家地家生奴才子儿,虽说没了父母,但是叔叔婶子、舅舅、舅母都是曹家二房的奴才。

    添香就算是除了奴籍,这世间何时曾容着女子自己个儿拿主意?

    到时候,就算曹硕将银子送到添香手中,又如何?

    她叔叔婶子一句话,还是能将她给卖了、嫁了。

    眼下也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静惠稍加思量,道:“要不,还是央求下三姑奶奶,请她帮忙做主。之前的银子抛费就抛费了,这八百两看能不能免了。”

    曹硕的脸涨得更红,下巴已经是抵到胸口上,道:“这八百两,是欠前门赌场的……我看出是宗礼他们哄我,就没有再跟着他去那边,去了前门那边……”

    静惠与曹项听得目瞪口呆,想起来不禁后怕。

    虽说没有去过,但是也听说过赌场鱼龙混杂,最是乱的不成。常听说。有赌客被断手断脚,或者是被硬抢了妻子儿女抵债的。

    “看来,还是得知会太太……”静惠带着几分忧心,说道。

    曹硕闻言,抬起头来,已经是面如死灰。没有半分血色。

    “噗通”一声,他直直地跪下,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喃喃道:“嫂子,求您了。不要告诉太太……”

    静惠攥着帕子,皱眉道:“三弟,八百两不是小数目,虽说今儿那几个人答应缓两天,但是后儿再来。若还没有银子,他们如何肯依?他们是地痞无赖。不怕混闹,三弟地前程却是大事,轻忽不得。这些日子太太虽说吩咐我管家,但是银库钥匙却是把在太太手里,又叫人有什么法子……若是换做早些时候,我还有笔陪嫁银子,挪用救救急也是能的。三月里却是买了地了,如今手上能用的银子实是不多……”

    静惠的陪嫁银子,都是出嫁前父族、母族长辈给赠的银子,算下来也有千来两。

    兆佳氏问过静惠的铺子后。静惠怕婆母动自己嫁妆银子地主意。到时候不好开口拒绝,就使人在自己陪嫁庄子附近又买了几顷地。不是她小气。舍不得这几个银钱。实是她放心不下祖母那边,想着要用这笔银子给祖母养老送终,料理后事。

    她原是给祖母送过一次银子的,却祖母训斥了一番,银子也只有带回来。

    虽说世人皆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地水”,但是对于祖母十多年的抚育之情,静惠却是牢牢地记得心上。

    她已经同丈夫提过,曹颂也是答应了地。

    现下老太太每月开销,有公府那边送的月例,也有静惠夫妻两个私下补贴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可心。

    却是大事还没有预备,早年预备的寿材,在抄家时也收没入官。

    老人家毕竟是八十多岁,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了不适,也得提前预备。

    这办白喜事,却是比办红喜事的开销还大。

    老人家金贵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虽说吃了些苦,但是静惠也不想祖母地后事太过寒酸。

    事情既闹到家中,曹硕心中真还盼着嫂子能伸以援手,拉扯自己一把,没想到却是如此。

    他怔怔的,已是说不出话,心底一片茫然。

    静惠没见过,曹项却是见过哥哥发病地。

    见他情形不对,曹项怕他想不开,再发了病,忙上前驾了哥哥的胳膊,将他拖起来,道:“三哥别担心,许是不告诉太太,也能想出折子来。嫂子这边有些,姨娘那边这些年也攒下一些私房,我手上也有些,是这两年大哥、二哥、三姐姐给的零花儿。我想着,小五最受大伯与伯娘宠爱,别的不说,每年的压岁元宝,他都是自己个儿留下把玩。这七七八八的凑凑,总该差不多吧。”

    曹硕如同抓了稻草绳,眼中露出几分希翼来,拉着曹项的胳膊道:“真的么,真能凑么?”

    曹项顾不得胳膊生疼,拍了拍胸部,道:“弟弟说的,三哥还信不着?咱们是手足兄弟,这个时候不出来帮忙,什么时候出来?”

    说到这里,他却是转了郑重:“只是三哥,这赌是万万沾不得的,传出去,大伯那边怕是就要传你去祠堂行家法了。听弟弟一句劝,别再如此了。添香姐姐那边离生产还有半年,不管如何安置,总有些日子筹划。”

    曹硕已经是哽咽出声,使劲地点了点头。

    静惠还想要开口,却被曹项用眼神阻住,便将嘴边地话咽下。

    曹项这才开口道:“嫂子,天不早了,我先同三哥回去。门房那边地下人,就劳烦嫂子使人说一声,省的有多嘴地将事情传到内宅来。”

    静惠点点头:“嗯,已经吩咐过了,四弟放心。你三哥回来的晚,怕是还没有用下晌饭,一会儿我使人厨房那边收拾些吃食送过去,你陪着用些。”

    曹项应了,同曹硕两个出门离去。

    静惠将两个小叔子送到门口,心里却是为曹项那一句话发愁。

    这八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就算她手上的闲散银子同曹硕与小五、宝蝶姨娘的都凑凑,又能有多少?

    她坐到堂上,看着屋子里地摆设发呆,莫非她也得学学三小叔,当几样东西来凑银子?这倒是不用换屋子里的摆设,头面首饰拿不出压一套。当几百两银子还是能的。

    她也算是无可奈何,就婆婆如今的身子骨,又是那样的性子。晓得这样的事,还不知会如何。

    就算没有被气死。怕也要大发雷霆,还不晓得折腾成啥样。

    偏生三小叔地性子,又是给心里爱藏事的。

    她虽是二房的长嫂,但是进门还不到一年,有些重话也不是她能说地。

    实没法子。只有她这边想辄来将事情了结,剩下的等丈夫回来再做商议……毫不得知。

    正如同父亲、姐夫商议的那样,半真半假地瞒了李氏与初瑜,只说是出差去归化处理马政。

    李氏与初瑜虽是妇道人家,但是对西北有动静的事也听到过风声,况且曹的本职就是车驾司,婆媳两人倒是不疑有他。

    只是在她们眼中,千里之外的归化也不算是近了。

    李氏这边絮絮叨叨地,不免又交代了不少;初瑜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盘算着该给丈夫预备什么行李。

    曹看了看纱窗,对李氏道:“母亲。这天越来越热了。要是身子受不住的话,过些日子等园子那边拾掇妥当了。就过去那边避暑也好。”

    李氏地额头微微地渗出汗来,她用帕子擦了,笑道:“儿说的这个,你媳妇也想到了,这两天我们娘两个还说起呢。这京里的夏天早晚虽凉快些,但是白日里实令人难熬,还不若南边时雨水足,暑气反而能减些。”

    曹扫了眼李氏的肚子,道:“过去是过去,但是母亲也得算着日子,城外毕竟不如城里请太医方便。等到了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却还是要在城里住着才妥当。”

    李氏笑着说道:“晓得了,晓得了,这话你媳妇也是先说了。可见你们是两口子了,这心思都用在一处,叫我这个当娘的都要吃醋了!”

    曹寅坐在一边,看着妻子同儿子唠叨,面上露出淡淡笑意,心里却是千思百转不晓得转了多少个弯了。

    说来也可笑,不久前,他还因儿子没有“忠君爱国”之心有些不满,现下却是只担心儿子安危。

    西北正是对峙之间,兵家凶地,曹却是作为朝廷使臣去的。

    要是策妄阿喇布坦那边熬不出了,自然会就坡下台,给朝廷留些颜面,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他打定心思,要趁这个机会,挺进西藏,那又怎么会想朝廷使臣放在眼中?

    说到底,曹寅不过是寻常的父亲。

    就算有些话不说,他心里对儿子的惦念之情却不减,要不然也不会连讷尔苏也顾不得送,急急忙忙地安排些事,除了儿子的后患……

    别人还好说,庄先生那边,曹却是要去打声招呼地。

    刚才急急忙忙地,曹没有去榕院。还有明儿要跟去的人,也得叫魏黑与郑虎来定夺哪些人去,哪些人不去。

    曹陪父母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去了榕院。

    初瑜同丈夫一道出来,回梧桐苑给曹收拾行李。

    榕院里,庄先生虽还不知道准信,但是也听小厮提及,平郡王过府来了。

    曹来时,庄先生拿着把芭蕉扇,坐在炕上摇着。

    看着庄先生隐隐露出地老态,曹笑着在他对面的炕上坐了,道:“先生也是耐不住热了?海淀那边园子去年没怎么住人,这几天吴茂正拾掇呢,没几日应就好了。先生就带着两位姨娘与小妞妞过那边住去,可西边有竹林的那处院子,可是专程给先生修的。去年家里事多,我又是去了热河,先生也不得功夫过去……”

    庄先生心里正猜着是不是兵部有什么不对。见曹进来却是不说正事,用芭蕉扇点了点他,道:“别嗦别的,平郡王过来,是寻你的?”

    曹点点头,刚想要打趣自己也有幸“军前效力”去了。但是看到庄先生难掩忧色,便笑笑道:“是啊,却是好消息。明儿我要往归化去处理八旗马政。好像蒙古与右卫八旗地马匹不足,八旗牧场这边要将马匹往那边调不少……”

    庄先生却是不信。看曹不说实话,脸上有了恼意,横了他一眼。

    曹却是有些心虚地笑笑,心里却是不服不行。

    就曹这点道行,在十四阿哥面前能装模作样一把。到庄先生面前却是未必好使。

    既是没有瞒住,曹就含糊着说道:“到了归化。许是再往北走走,往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大喇嘛行在传圣命。”

    庄先生听了,微微皱眉,道:“传命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大喇嘛,皇上要劝降?”

    每次朝会过后,曹多是会同庄先生提及政事。今儿却是因母亲的事耽搁,他还没来得及说。

    “嗯,许是皇上的缓兵之计。朝廷没银子,兵马难行。就算是两路出兵也好,三路出兵也好。所能调动的兵马有限。要是不想个法子。怕是等朝廷兵马从归化赶到西北,策妄阿喇布坦怕是已经带着人窜到西藏去了!”曹回道。

    “原来如此。你这是要出远门了,怨不得……”说到这里,庄先生用芭蕉扇拍了下曹脑袋,带着几分嗔怪道:“怨不得你也学着扯谎了,开始编瞎话。”

    曹晓得他是真心关怀,也不恼,腆着脸说道:“也没扯谎,就是要先到归化,到了那边再跟喀尔喀的人北上。”

    庄先生摇了摇扇子,道:“行了,放心吧,晓得你担心夫人与你媳妇那边,我心里有数。”

    曹这才想起还有紧要事没说,将“五公主”的事说了,带着几分担心道:“先生,外祖母是五公主也好,也三番余孽也罢,都是过去之事,我也懒得深究。只是今儿太后宫这番异动,怕是引起有些人侧目。要是有人追根溯源下来,母亲这边……想到这个,我委实放心不下,却又赶上这破烂差事,要是有了风波,还请先生多费心周旋。”

    庄先生听着,神情已经转为郑重。

    他稍加思量,道:“既是宫里想要瞒地,就算有人想要查下去,最后也掀不起什么来。你放心,真要是谁想在这上面借题发挥,弄什么幺蛾子,怕是要自食恶果。”

    曹想想也是,关系到皇家秘辛,康熙那个好面子的君子,自然不会让人将这秘辛公之于众,自己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了。

    他心里轻松不少,拿起炕桌上铺着的经书,道:“先生是受了小和尚地教化,开始研习佛法来了?别的不说,那个蒙古大喇嘛却是有些几分高僧地做派,要是小和尚在府里,我就拐了他一道去蒙古,让他去大喇嘛面前沾点佛气,省的他一味地自省个没完……”

    说到这里,曹却是放下经书,犹豫了一下,道:“好像是有假公济私的成分,但是说起来却也没有错处。这朝廷也没有明令禁止,官员身边不能有和尚做幕僚长随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是没底。

    这兵部差事同其他部门还不同,虽说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保密条例”,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庄先生最近往西山去了几次,瞧着智然的情形有些不对。

    只是心病换需心药解,旁人地劝慰只能开解一二,却是治标不治本。

    听曹这个提议,他权衡了下,道:“还是算了,终是落人口舌。要不这么着,你这次去大喇嘛处提一句,等大喇嘛说话或者派人来接他过去说佛,那才名正言顺。”

    也只能如此,曹点点头应下。

    因还要去魏黑那边,曹同庄先生说过,便起身先回去。

    庄先生站在廊下,看着曹的背影远了,才低声唤道:“老

    话音方落,柱子后已经转出一黑衣人,躬身待命。看不清长相,身上看着很是健硕。

    “方才叫你使人去盯着地那个小子,想个法子除了,要不留口舌后患才好……”庄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森冷,低声吩咐道。

    那黑衣人也不嗦,应了一声,便又侧身隐去……

    庄先生背着手,看了看夜空,却是不知何时吹来的浮云,将星辰都遮住。

    “是心软了,在京里下不去手;还是晓得我会如此,等着现成的……”庄先生想着曹寅之前巴巴地过来之事,心里有些疑惑。

    随即,他爽朗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自然言语道:“这佛学的,越发着相了……不管两个老家伙怎么张罗,左右都是为了那小子罢了……”

    听着李氏还在算着儿子的行程与回来的大概日子,曹寅心里思量着。既是儿子去了榕院,那庄先生也当晓得这次远差的凶险。这个老头子,年岁大了,看着笑面,手却是越来越辣……

    想着自己好像有些不道义,曹寅不禁老脸一红,生出几分愧疚来,寻思着是不是淘换两坛子好酒,两人好好喝一顿……与推荐票BS俺吧。。泪奔。大家再顺便猜猜看,谁凶险了捏。。

第五百五十八章 凶险(中)

    曹出差的文书,昨儿已经由兵部那边直接将相关的手续办了。

    在前往蒙古前,他还要到御前领圣旨,这却是要赶在康熙用早膳的时候递牌子。

    曹又是半夜起来,却是不少园子都掌灯。

    穿戴完毕后,曹去东屋看了眼女儿。天慧却是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看着甚是招人疼。

    曹虽是想要抱抱女儿,但是也不忍心吵她睡觉,便退了出来。

    到了西屋,他从炕尾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初瑜道:“这是前些日子淘换的,本还想多凑一些,给闺女打周岁的礼物。我这次出差,估摸着要在归化耽搁的久些,过两天你寻个匠人,将这宝石用了吧。”

    初瑜接过打开看了,却是半匣子大大小小的红宝石。

    “健康、长寿、平安、喜乐,咱们天慧当是有福气的。”曹想着女儿将满周岁,但是因眼疾的缘故,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开始学习走路。

    更多的时候,天慧不是爬,就是坐着。

    她的眼睛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仔细看,才会发现眼白的地方有些暗灰色,眼眸的地方也像是遮了薄膜似的,没有光彩。

    曹之前还曾奢望女儿是不是“白内障”,也在心里盼着能有机会,使得去了眼疾。

    若是那样的话,西医发展如何暂且不说,就是中医这块,也早就有针灸疗法治疗此疾。

    在中医的说法上,并没有白内障之名,而是将这类内障眼疾都称为“青盲眼”。

    要是得了青盲眼的话,虽说不能看见东西。但是却能感知明暗。

    天慧这边,请了几个太医瞧过,却都是摇头……

    初瑜心里亦是不好受,但是不愿丈夫出差还惦记家中,将宝石收了,笑着说道:“自然是有福气的,正如额驸所说,咱们两个既是做了父母。总要庇护女儿一生才是。我早就想好了,除了攒嫁妆,今儿开始也每年天慧置产。稻香村铺子的收益。额驸让我收起来做零花,我又哪里有什么开销。女子不能出入朝廷。往后婚嫁这块先不说,就算咱们不在了,女儿一辈子衣食不愁,这过日子也不用仰人鼻息。”

    说起置产,曹想起一事来。对初瑜道:“家中的庄子除了你我名下地,就是公众祭田。老爷、太太虽是不会想到这些。但还是使人去寻庄子,挑着二三十顷这样的不大不小的庄子置办两个,既看着不显眼,也能给太太那边添些开销。魏信这两年送来的银子,我之前给过太太那边一些,剩下的也有不少。拿出一些来,你吩咐曹方或者其他谁去寻吧。”

    初瑜听了,羞愧不已。

    却是心里只惦记女儿了,没有想到公公婆婆那边。

    她红着脸,道:“额驸。还是将稻香村的这笔银子也添里边吧?却是我疏忽了。太太不耐烦管家管账,但是手上总要宽裕些才好。”

    曹摆摆手。道:“不用,广州那边的银子还剩下不少。现下孩子们都小,等往后大些了,也够他们嚼用。男人养家,天经地义,你那几个钱,还是可着心意来吧。”

    夫妻说着话,喜彩已是带了人送了早饭过来。

    曹虽说没什么胃口,但是想着路途劳烦,便多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碗粥,才放下筷子。

    紫晶过来了,昨晚安置前,曹与初瑜曾过去葵院看孩子。

    紫晶晓得曹今儿要出差,便也早早起来,将两瓶子配的驱蚊子药水交给初瑜,装到曹地行李里。

    除了这个,还有一串虎骨平安扣,却是紫晶亲自上前别在曹的腰带上。

    紫晶不过比曹年长七岁,但也算是看着曹长大的。加上自打老太太过身,紫晶在曹身边,也充当了“保姆嬷嬷”地角色。

    曹低头摆弄了看了,问道:“瞧着跟天慧摇篮边挂着那串差不多,都是那时候求的?”

    紫晶笑着点点头,道:“看着虽是寻常,却是经年古物,是我常去那家庵主地宝贝。我瞧见了,想了法子央求来。却是只有一对,姑娘这边挂了一串,剩下的一串,两位小爷那边也不好分,便在我那边搁着,今儿正好能的用。”

    曹看着紫晶鬓角隐隐露出的银丝,却是有些揪心。

    只是该劝的话,已是劝过多遍;再说,就外头那些男人,曹还真怕糟蹋了紫晶。

    难道,真要修个家庙,安置紫晶?

    曹想到此处,感伤中却是带着几分滑稽。府里有智然一个和尚,再加上紫晶一个女尼地话,那就剩下一个道人了。

    这几年来,他却时常是叹息天道艰难的,还真有些“道可道,非常道”地意思。

    僧尼道三个人,凑到一起,加上初瑜这个世俗中人,刚好是一桌麻将……

    初瑜见丈夫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怕紫晶察觉难过,已经拉了紫晶到一边坐下,将一个便签送上,道:“紫晶姐姐,这是给额驸行里预备的小零碎儿。姐姐瞧着,可还需添减什么?”

    她也是可怜紫晶寂寞,心里不由唏嘘。

    紫晶看了单子,好生地攒了初瑜几句,不过是“想得周到”、“这个极好”诸如此类的。

    都看过后,紫晶却发现少了一物,道:“奶奶,薄荷油呢?这天儿渐热了,在道上赶路日头也足,用这个提提神正好。”

    初瑜听了,忙又使人将薄荷油找了,装到曹的行里中。

    曹看看地上的座钟,已经将近丑时,便对两个道:“照我看。过些日子,等园子拾掇好了,大家都过去住得了。圣驾快移驻热河了,皇上说不定会叫父亲随扈……那样的话,却是也不用两下里安排。那边离香山近,什么时候你们想去逛逛,或者上香,也是便宜。”

    紫晶自己是无所谓。只是看着初瑜道:“***意思呢?”

    初瑜点点头,道:“原也想着要是过去避暑的话,老爷这边却是没有妥当人侍候。大老远的。也不好每天奔波去衙门。要是老爷去热河地话,那我就同姐姐侍奉太太过园子那头去。”

    曹想着自打晓得母亲怀孕后。父亲那种围着转地模样,不由失笑,道:“估摸着,就算父亲不随扈,要是母亲去避暑。他老人家就算每日奔波,也是愿意住海淀的。”

    时间不早。曹便起身出去。

    初瑜亲自拿了一个包裹,拉着紫晶地胳膊,一道送曹。

    路过兰院时,曹少不得进去,同父亲、母亲这边话别。

    李氏的眼睛有些红,看着很是没精神。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曹寅,神色中多了疑问。

    曹寅摇摇头,道:“你母亲最近觉睡的多,不比过去觉轻。她怕自己睡着了,起不来送你。便熬到现下没有阖眼。”

    说到最后。他却是带了几分不忿地看了儿子一样,就好像儿子是不孝子。拖累了妻子才是。

    曹听了,眼睛却是有些发酸。

    李氏被丈夫说的不好意思,也怕儿子担心,笑着说:“不碍事,我昨儿下晌回来,眯缝了好几回……”

    看着母亲光洁的额头、慈爱地目光、温柔的神情,想着她不能见人的出身,曹只觉得自己过去对母亲地关爱还太少。

    他上前两步,拉了母亲的手,又拉了父亲地手。

    世人重礼,这母子之间还偶尔亲昵之时,这父子之间却是恪守规矩,亲热不足。

    曹寅惊诧之下,已经是怔住,任由曹拉了。

    曹已经将父母的手扣在一块,说道:“今儿儿子要出远门了,父亲母亲身边暂时无法尽孝,就将母亲托付给父亲了!”

    后边这一句,却是对曹寅说的。

    虽说有看着父亲的“不忿“,有故意打趣之意,但是曹也是真心希望父母能这样愉快地生活下去。

    这夫妻之间,寻常还不觉得什么。

    老了老了,彼此做个伴儿,却不是儿孙能替代得了的。

    曹寅听出儿子口气中地戏谑,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道:“说的这是混帐话!我们在家里,哪里有用你操心地道理?婆婆妈妈的,委实嗦。你只要随时记得,你母亲,你媳妇儿与你的儿女都记挂着你。出门在外,你当多多留心。自幼娇生惯养,你打小也没吃过苦,归化的风沙大,到底不比京里。又是到了下雨的时候,你别不管不顾的,累得别人跟着你操心。”

    这番话都是用训斥的口气说出,但是却是难掩其中的关切之意。

    虽说曹寅过去也是关心儿子,但是却爱端着严父的架子,绝不会说出这番话。到底是上了年岁,他的性子渐渐柔和起来。

    李氏在旁听了,既是欣慰,又是难过。

    这些年来,她也是悬着心,怕丈夫与儿子有不对付地地方。儿子对父亲略显疏离,丈夫对儿子也挑剔得多,她在中间,也是为难。

    今日看来,先前地担心到时多余的,到底是血脉相连,父子天性使然……

    在兰院陪着父母说了几句话,曹看看时间,还有两刻钟就要到丑正(凌晨两点)开城门地时候,便没有再耽搁,从府里出来。

    因是出远门,魏黑与郑虎两个都跟着了。

    选出来跟着去归化的,还有赵同、小满与任家兄弟,还有四个人,曹也不算眼生。是正月里去牧场时,曹方带着去口外寻他的人。

    这几个是曹寅手下用的人,同府里的长随护卫不同。

    他们同魏黑一样,都是江湖中人,每个人手中都有几把刷子。

    这四位看着都不是和善人。扳着脸的时候也挺吓人的。

    却是不晓得什么缘故,这几个人甘心听命于曹寅,做了曹家的家丁,对于曹也算是恭敬。

    对于其他人,则是带着疏离,不怎么说话。

    虽说他们不爱说话,但既是父亲安排地,曹对他们也算是放心。加上他们看着傲慢。但是对魏黑的安排,也都听了,曹就懒得再嗦。

    虽是没有明着说如何如何。但是这些年来魏黑已经是曹身边的侍卫长,这个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这新来的几个身手多好。对曹家多忠心,但要是特立独行,不听安排的话,那曹也不敢用。

    毕竟他需要的不是单单的保镖,要是这几个人随着性子来。给他惹出麻烦,那岂不是让人头疼。再说。从私心上,他也是将魏黑当亲人待地,容不得别人怠慢。

    不管后来者,如何有本事,如何能护他周全,毕竟从他七岁开始,看护他的就是魏家兄弟。

    这十几年的情分,是谁也不可替代。

    不过想想也是他多虑,这几个人投到曹家门下不说,还隐去真名实姓。用了曹甲、曹乙、曹丙、曹丁这样地名字。自是愿意开始过安省日子。

    曹家京里的,与南边过来地下人两百来人。其中赐了家姓的,不过是京城曹武这一房,与跟在曹寅身边的曹福一房。

    这曹甲四人初到京城还不显,但是看着曹寅对他们的待遇,往后也是府里的供奉。

    曹对这个没有意见,不过是一年多花费些银子,就得了这四个保镖,也是值当地。

    魏黑这边,投身曹家前,跟着师傅与兄弟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有几分眼里见。他瞧出这几个身手不错,上次从口外回来后,大家也都偶有比试。

    虽说晓得这四个人比自己身手好,但是魏黑却只有高兴的。

    曹身边地长随侍卫,多是曹家的家生子,看着虽年轻健硕,但是手下功夫一般。

    说起来,不过是他、郑虎、任家兄弟手上有几分功夫。

    如今,这添了四人,却是多了助力,魏黑心里也能稍稍放下

    他心里已经寻思,这次塞外回来,是不是该跟曹商量着,挑些岁数小的孩子,跟着在四位身边学功夫。

    如此一来,等过来十年、二十年,他们这些人老了,身子骨不便利了,刚好接班……

    曹快马赶到西直门时,水车已经进城,已经有不少人出了城。

    说起来,就曹在兵部的这个品级,是没有资格直接递牌子请见的。

    按照规矩,只有宗室王公与正三品以上的京官与外官来京者,才有资格在皇帝用早膳的时候呈牌子请见,直班奏事。

    王公用红头牌子,京官用绿头牌子,外官用一般牌子。

    其他的官员,京官的话,若不是奉旨陛下见,则需要所在衙门堂官引见;外官的话,则是只能等着吏部官员引见,或者等着旨意候见。

    曹到底是占了额驸身份地便宜,这些年都是递地绿头牌。

    园子外已经来了不少大人,伊都立也在其中。

    见曹递了牌子,他便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道:“孚若,这却是天高任人鸟飞,海深凭鱼跃,我真是恨不得立时飞过去,披甲上阵。”

    曹见他这一个“解放了”的神色,不由好笑。

    就伊都立如今这身材,真是应了沉鱼、落雁那句老话,想要扑腾,实在不容易。

    伊都立见曹笑而不答,吸了口气,道:“怎么?你还不信我?别看我这些年做地是文职,这身上功夫也是不曾落下。”

    曹摆摆手,道:“绝无此意,不过是想着大人过去最是恋家,如今能这般因公忘私,实是令人钦佩。”

    伊都立听了曹的夸奖,牵了牵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他这般欢喜,固然是为了出差高兴,除了能有机会到疆场立功外,还有暂时能离开家的缘故。

    “贤妻美妾”,这在外人眼中,他也算是有福气的。但是其中滋味儿,却是只有他自己个儿知晓。

    妻子贤是贤,但是终究是个女人,心眼也小的紧。

    只要他在杨氏屋子里连着留两夜,那妻子的眼里就满是幽怨,连带着孩子们都跟着提心吊胆。

    美妾美是美,不仅颜色好,这床笫之间也放得开。

    只要他寻来春宫,不仅任由他摆弄,婉转娇啼之下,越发媚态横生。

    又是个不嫉不妒的性子,为了讨他欢心,杨氏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都给开了脸。

    伊都立只当自己捡了个宝儿,只觉得自己半辈子碰过的女人都没有眼前这一个加起来可人疼。

    无奈,人毕竟是凡夫俗子,不是钢筋铁骨。

    这云雨之道,又最是耗费精血,他的体力便渐渐有些不支。

    妻妾们也是看在眼里,见天换着法子给他补,却是补得虚胖。

    美妾舍不得留着独守空房,贤妻那边也要尽为夫之道,伊都立已是有些熬不住……魏珠奉了玉盘上前,上面是写了各人品级官位名号的牌子。

    康熙扫了一眼,看到曹的名字,却是微微一怔。

    随即,他的脸上则是添了些笑模样,将曹的牌子翻了。

    魏珠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是故意将曹的牌子放在边上显眼处的。

    人心是肉长的,就算没有功利,这心里也不由地偏着自己待见的人。

    昨天太后宫的事,一夜之间,已是有了不少流言出来,其中多是说曹寅之妻不受太后待见的意思。

    虽不晓得是什么人推波助澜,但是魏珠也隐隐地觉得不对,怕影响到曹的圣眷,今儿就有心帮忙……

    曹硕听到远处来来的鸡鸣声,转过头看看窗口,外头已经是天色渐明。

    他已经是整整地坐了一夜,身子已经僵住,却是浑然未觉。他想要下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额头撞到床边得小几上,眼前已经添了一抹血红。

    曹硕却是也不擦拭,从地上爬起来,将小几旁的凳子拉过来,抬头直直地看了看头上的房梁。

    实是辛苦,实是羞愧,实在是无颜存世……

    就这样……再懦弱一回,左右他都是没有出息之人……

第五百五十九章 凶险(下)

    虽说曹晓得,既然自己为传旨钦差,康熙这边许是会指几个侍卫跟着,但是看到纳兰富森与赫森时,还是颇为意外。

    意外的,不只曹一个。

    赫山挑了挑眉毛,看着曹笑道:“皇上指了我们一什侍卫跟着,原还以为是哪位中堂或者军门出行,正怕路上不好侍候。没想到是竟是你,这回哥几个也不用束的慌。”

    曹看看这十来个人的装扮,一等侍卫一个,二等侍卫三,三等侍卫四,蓝翎侍卫二。

    除了纳兰富森与赫山,还有两三个侍卫是曹认识的,剩下的就都是新面孔了。

    这几位领了差事出来,见了曹不过是穿着绣白鹇补服,人又年轻,心里便有些瞧不起。

    能去西北固然是体面,但是今儿是皇上临时点的差事,也不是人人愿意去的。

    不过,见赫山与曹亲近,纳兰富森说是没说话,但是脸上的笑意是止不住的,大家心里便也有些没底。

    纳兰富森瞧着大家的神情,晓得这些人的毛病。

    在宫里当差,尤其是能熬到乾清门侍卫的,都是权贵子弟,没有谁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些人,骨子里带着傲气不说,待人行事也多是势利得紧。

    想到这里,纳兰富森笑着对曹道:“怎么巴巴地穿了这身出来?这是做司官做上瘾了?怎么说你好,年岁不大,瞧你这几年折腾的,道台也做了,这太仆寺卿也做了,溜达一圈,又回来做司官。不知道的,还当真你是新晋。”

    说到这里。他对那几个侍卫道:“这位是兵部郎中、和硕额驸曹曹大人。别看他年轻。却是你们前辈。如今他还挂着侍卫地缺。说起来大家都算是袍泽兄弟。”

    众人听了“曹”地名字。却是没有人敢怠慢了。

    曹家出身虽是包衣。但却是这几年风头正劲地新贵。男为额驸。女为王妃。这份体面。不是谁家都能赶上地。

    曹看了纳兰富森与赫山等人虽说心里欢喜。但是看着其他人地傲慢模样也是有些不待见。

    说到底。这所谓地“御前侍卫”更多地是殊荣。骑马射箭这些虽拿得出手。但是遇到大事也不顶什么用。

    这些人跟着去西北。虽是领受圣命。临时护卫曹这位“钦差”。实际上也不能太指望他们什么。

    这寒暄地功夫,伊都立已是陛见出来。看了这十来个侍卫,却是不由一怔。

    吏部尚书富宁安去西北总理军事,带去的侍卫才十员。还多是新晋。曹这边,不过是跑个腿,跟去的侍卫也是十个。“可见是亲孙女婿,皇上待你到底是不同。”伊都立面上笑着,心里却是颇为感概。

    他也是大家子弟出身,父亲是大学士,母亲是大学士之女,父族母族极为显赫。只因父亲去世的早,又受到外祖父家拖累。他这些年也不太如意。

    伊都立与纳兰富森年纪相仿,早是旧识。

    就是剩下的那几个新晋侍卫中,还有一个三等侍卫是伊尔根觉罗氏的旁支子弟,论辈分管伊都立叫叔叔。

    大家又是彼此厮见过,又是耽搁了一会儿功夫。

    曹抬头见天色不早,道:“既是伊大人也出来,咱们就出发吧。赶上晌午日头足前多赶些路,中午也能歇歇。”

    虽说这一行,名义上是曹、伊都立与十员侍卫。但是曹与伊都立带地长随小厮,人数也将近三十人。

    魏黑与郑虎的彪壮,加上曹甲四人的健硕,看得几个新侍卫都面面相觑。到底谁是侍卫啊?有这几位杵在曹身边,倒显得他们这些穿着侍卫服侍的,像是银杆蜡枪头一般。

    伊都立看到郑虎的那刻,神色却是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颔首示意。

    郑虎看了眼曹。见他没有说什么。便也点头,算是回礼。

    因为是走驿站疾驰。不需要备双马,大家一人一骑,在官道上一路往北。随着马蹄声起,带起一溜烟尘……躬身奏事。

    原奉天府府尹郝林上个月初升为宗人府府丞,奉天府府尹出缺。吏部曾保举了左佥都御史邵观为奉天府府尹,康熙亦是准奏。

    偏生这位邵观倒霉,陛辞那天,正赶上湖广长江决堤的消息传到御前。

    康熙本就窝火,这邵观又是畏惧天威,奏对之间战战兢兢,说话不利索,当场即被摘了顶戴。

    如今却是宗人府那边在催了,那边亦是公事繁杂。新府丞却是因新官未到,滞留在奉天,不能启程来京。

    这个时候,自是没人会想起上个月被革职的那个倒霉蛋,几位大学士提了两个人选。

    康熙这边,也不会反省自己是否迁怒,问了几句这两个官员的履历成绩,最后定了其中年长的一个为奉天府府尹。

    除了奉天府府尹,总督仓场侍郎亦出缺。

    这次,大学士举荐地人选,一个是礼部左侍郎曹寅,一个礼部右侍郎荆山。

    礼部衙门轻省,却是同其他衙门一样,两位尚书、四位侍郎,六位堂官坐镇。要说起闲散人手,足有半数。

    仓场衙门主要是负责掌管漕粮验收、“京仓”日常管理,还有北运河到京城的河工、运输等事务,主官就是“总督仓场侍郎”。

    虽说总督仓场侍郎,同六部其他侍郎一样,都是正二品官,但是却是权重。

    用京城****里的话来说,这六部侍郎位分虽高,但是也不过是“二房太太”,上面压着两个尚书,下边又有各司办事地郎中。

    拿着侍郎的俸禄,做着尚书的差事。要应对衙门里的人士倾轧,倒霉的时候还要替上面大人背黑锅。

    总督仓场侍郎,却是不同。

    名义上,仓场衙门隶属户部,但是因涉及到漕运事务,是漕运总督管辖范围。所以户部鲜少插手仓场衙门之事。

    仓场衙门下,内设东、西、漕等科,分别掌管京城到通州的“十三仓”。这衙门的主官,可是一等一等肥缺。

    提议曹寅之人,也有揣摩圣心,故意卖好之意。

    康熙闻言,却是不由地皱眉。

    这仓场事务牵扯各方利益,差事繁重不说,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当年施世纶半世清名,去做了这仓场侍郎,受到四方倾轧。极是狼狈。最后,还是康熙为了保全这个臣子,将其外放,才算是保全了他。

    待施世纶如此,待曹寅,康熙地情分更厚,自是不愿曹寅领这个差事。

    或许在别人眼中,在仓场侍郎是肥缺,能可着心的捞银子。但是以曹寅地忠心,却只会埋头做事。

    曹思量了一回,道:“先由礼部右侍郎荆山署理总督仓场事务,看看其得用不得用再说。”

    君臣议完事,几位大学士跪安。

    康熙揉了揉自己的右手,从炕上起来,坐着撵驾前往太后宫请安。

    太后已用了早膳,正歪着炕上想事,听了康熙到了。忙坐起身子来,脸上带着慈色。

    这些年的相处,康熙心里待这位嫡母亦是真心孝敬。

    看着她眼睛红肿,眼睛里不少红血丝儿,康熙不禁有些忧心,躬身道:“皇额娘,您这是昨儿没歇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太后摇摇头,道:“不用,就是连着做了一晚上梦……还梦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训斥了我。嗔怪我没用,当年没护好玉荫。如今也没照看玉荫的孩子……”

    康熙听太后提及前事,不禁有些茫然。

    昨晚没睡好地,岂止太后一人?

    就是康熙,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总觉得影影绰绰的,像是能听到叹息声。

    太后见了康熙的神情,心里不忍,拍了拍炕沿,道:“皇帝,坐吧,你也怪累的,这见天的早起料理朝政,几十年来也是不容易。”

    康熙侧身坐了,看着太后花白了一半地头发,道:“皇额娘,就算太皇太后也怪,也是怪朕,怪不到皇额娘身上。往后,皇额娘要是想找淑卿说话,就使人传她进宫就是。”

    “淑卿?”太后沉吟着:“这是她额娘给起的名字?文绉绉的,怪咬口的。瞧着她地品貌,有几分同她额娘相似,但是却是个有福气的。”

    “朕取的!”康熙地脸上浮出追忆之色,沉声回道:“自打晓得她有了身子,朕便将孩子的名字圈好了,儿子就叫承重、女儿叫淑卿……”说到最后,却是现出痛苦之色。

    太后见他难受,心里已是有几分后悔提及,道:“过去地都过去了,哀家原是想着,怕是皇帝也没有忘了她,要不然也不会让阿哥们地名字,都照着她的名儿为首字。只是这些年不见你提,只当你地难受劲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提还有什么意思?用不了多些年,咱们娘俩儿终是要同她们去做伴儿的……如今,黄泉之下,太皇太后她们团圆,瞧着这孩子日子过的和美,心里也当是欢喜……”

    太后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开解康熙,也像是再开解自己个儿。

    这事情想开了,老人家心里也就舒坦不少,看着康熙道:“别地哀家不管,这天热,也不用再这折腾那孩子。怎么影影绰绰的,听说她儿子降了官。这朝廷的事,虽说哀家不该多嘴,但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别太严厉了。小孩子家家的,毛毛躁躁的,也不算什么,可不是得咱们做老的,看顾着么?”

    康熙听了太后的话,有几分为难,也有几分感动。

    太后最是心慈,也急爱护短。这些年,宗室与蒙古王公,没少拿太后做挡箭牌。因这个,母子两个还曾有过离心的时候。

    康熙原是最不爱听太后这样护短地口气的,今儿却是只觉得心里热乎。

    太后心里虽说爱屋及乌,将李氏与曹都当成了自家晚辈,但是想到曹寅时,却是摇了摇头,颇觉不足,道:“只是当年这门亲事结的……门第且不说,这曹寅的年岁也实大了些……”珠,给丈夫戴上。

    曹寅却是有些舍不得劳烦妻子,将李氏扶到炕边坐下,道:“让你多睡会儿,又起来这么早?如今不比往常,就是为了孩子,也当多歇着。要是你还这么着,那我明儿就去住书房了……”

    “老爷,没那么金贵,又不是头一遭生孩子了。儿是丑初后走的,这也睡了两三个时辰。”李氏带着几分臊意,道:“算是我求老爷了,别再这么着,让媳妇瞧了,只当咱们这两口老不修了。”

    曹寅笑着摆摆手,道:“这话说的,这是在家里,咱们是夫妻,儿子不是还好生拜托我要照看你么?”

    李氏见丈夫不听劝,嗔怪地看了一眼,心里却是带着几分欢喜。

    说起来,夫妻二十多年,虽说相敬如宾,没有红过脸,但是也没有这般亲密过。

    曹寅看着妻子温柔的面容,道:“这些年,我还没有谢过你。早年我就忙着衙门的事儿,也没顾及到家里,多是劳烦你代我侍奉老太太、照看儿女。我哪里配得上你?嫁给了我,却是委屈了你……”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感慨。

    李氏以为丈夫说的是自己这个黄花闺女嫁他为继室之事,忙道:“老爷说这些做什么,使得人心里怪酸地?老太太生前甚是疼我,老爷这些年也极是体恤,我本是无父之孤,到了这样地人家,又是过的这样地日子,要是再不知足,可就要遭天谴了……”

    曹寅想起自己个儿年轻时的荒唐,心里越发羞愧。他张开嘴,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太太,四爷……”丫鬟在廊下尚未报禀完,曹项已经是疾步进了屋子。

    “大伯,伯娘,大伯……”曹项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阖的,已经是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氏唬了一跳,曹寅皱眉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何事,是二太太身子不舒坦了?”

    曹项摇摇头,抬起头来,用拳头捂了嘴巴,带着哭腔回道:“大伯,伯娘……我三哥……我三哥没了……”

    曹硕的尸身已是硬了,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面容却是平和而宁静。

    兆佳氏坐在地上,抓着儿子的胳膊,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曹苍白着脸,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的兄长,眼中露出几分惶恐……

第五百六十章 驰驿

    逝者已矣,生者情何以堪?

    看到曹硕尸首的那刻,别说李氏与初瑜婆媳转头垂泪,不忍相看,就是曹寅也是身子一颤,眼圈发红。    兆佳氏坐在地上,拉着儿子的胳膊,模样如同疯癫。

    曹寅对曹项与曹两个摆摆手,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你们母亲扶起来?”

    曹项忍泪上前,曹却是迈出一步,就踌躇不前,看着曹硕脸上的血渍,脸上骇意越来越明显。

    “太太……”曹项俯下身子,要搀兆佳氏起来。

    兆佳氏直直地挺着身子,哪里肯动?

    静惠在旁见了,也是上前搀扶兆佳氏的另一侧。

    兆佳氏从两人的手中挣开,扑倒曹硕身上,用手擦了擦他额上的血渍,喃喃道:“三儿啊,磕疼了吧?娘给你吹吹。”

    她就像哄婴孩一般,吹了吹曹硕的额头,嘴里自言自语道:“我儿子真俊啊……”

    随着说话声,她的肩膀颤抖不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开始抽搐起来。

    李氏见她这样子不好,忍下伤心,上前劝道:“弟妹,你先起来,孩子……别让孩子走得不踏实……”

    兆佳氏闻言,终是嚎啕大哭:“这个不孝的混账行子,往哪里走啊?这混账的东西,这个不孝的东西……她一边嚎哭着,一边伸手想要捶打曹硕,到底是不忍心,巴掌都落到曹硕身边的地砖上。

    又是一番斯巴与规劝。闹了足有小半拉时辰。已经脱力的兆佳氏才被初瑜、静惠扶到外屋里。

    曹项打小受曹硕看顾最多,兄弟间感情最深,此刻俯下身子,将其被兆佳氏揉皱地衣服袖子往下拉了拉,脸上泪流不止。

    自古以来。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人伦惨剧。

    曹寅微微地抬起头,没有让在眼眶里打转转地眼泪流出来。

    他“咳”了一声。对曹项吩咐道:“四下里找找。看这混账东西留下什么片言只语没有!”

    “是!”曹项哽咽着应了,到曹硕床边查看。

    床上的被子都没有拉开,只有半拉有褶皱,是人坐过的痕迹。

    曹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并没有发现只纸片语。床前的小几,地上的桌子上。都看了一圈,还是没有。

    “大伯……”曹项垂手而立。

    曹寅皱眉,问道:“这到底是因何缘故,使得他想不开了?你们兄弟平素多在一块儿,你来说说看?是因你三嫂不肯回来?”

    曹项咬了咬嘴唇,正不只该从何处开口,就听“噗通”一声,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曹项上前,想要扶着弟弟。但是止了脚步。脸上却难掩愤愤之色。

    侄儿已是没了一个,要是小地这个再有什么闪失。那曹寅就是死,也没脸见黄泉下的弟弟了。曹寅心痛如绞,将小侄子扶起来。

    不过,瞧着曹项的神色,像是有什么隐情。

    曹寅落座,拉下了脸,沉声道:“嗯,老四,你说说看?”

    曹项迟疑了一下,低头将昨晚赌场来催债之事说了。

    曹寅听地满脸铁青,使劲地脚,想要骂这个不争取地侄子两句,却是胸口堵堵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曹项说完催债的事,转头看了曹,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埋怨是埋怨,但是却也不忍开口叱责。

    别说小五昨晚失言是过,就是他曹项自己,明明晓得三哥容易藏心事,劝了嫂子的话,为何没想着要看着这边?

    曹骇到现下,虽是哭出声来,低声道:“四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当你们联合起来哄我地零花儿,才没答应给。那个,是弟弟留着给伯娘与母亲预备寿礼的……”

    曹寅听了,看像曹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催赌账么,怎么又有小五的干系?”

    真相并不复杂,不过是曹住的离侧门近,听到动静,过来西跨院询问哥哥。

    这言谈之中,曹硕与曹项就提及了想借他的私房银子的话。

    曹却是想了不想,直接以要留下银子给伯母与母亲预备寿礼为由,给回绝了。

    李氏与兆佳氏今年四十五,也算是小整寿。曹这边,一直记挂在心里。

    虽说已经分家了,但是他对李氏的孺慕之情丝毫不减。

    加上李氏这边因怀孕的缘故,显得疲惫吃力,曹就想寻个好玩有趣儿的物什,孝敬伯母。

    与其说是给伯母与母亲预备寿礼,还不若说是以伯母为主,母亲这边顺便为之。

    他既已回绝,见两位哥哥似乎还要开口,便道:“别人家,谁不是当哥哥的给兄弟零花儿,就咱们家稀奇,哥哥们倒惦记起我地银子了,羞了不羞?”

    他不过是为了堵住哥哥们地嘴,谁会想到正好触动曹硕的心事……

    曹项心里虽听着不妥当,但是见曹硕面上并没有露出异色,就没有多想。

    稀里糊涂地,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境地。

    曹寅在旁听了,却是唯有满心愧疚。

    虽说有曹的失言,但也不过是话敢话说到那里罢了,并不是兄弟手足起了嫌隙。

    如今,曹硕就这么去了,就算没有人斥责曹,想来他心里亦是不好受。

    曹寅冲曹摆摆手,道:“不要胡思乱想,不干你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这混账行子没担当。”

    曹寅不会去埋怨小侄子。但是却无法不埋怨自己。要是他这个当大伯的早些管教,何至于此?

    屋子里一片静寂,曹寅闭着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一

    按照古礼,十六到十九故去是“长殇”。丧仪从简,亲人晚辈服丧也是减等。不过,这订亲许嫁的青年人。不算是“殇”。要按照成人丧礼办了。

    曹硕今年十七,已经成亲,算不得“长殇”,这丧事还要开始预备。

    只是到底是自家侄儿,不管他是赌也好,还是偷也好。曹寅心里埋怨是埋怨,但是也希望能让侄儿早日入土为安。

    要请阴阳师来,花点银钱出殃榜,这样就能给侄儿报个病逝,不用使仵作上门。虽说如此掩饰,有为了曹家名誉地缘故,但是也是为了使得侄儿死后不用再背负“懦夫”、“逆子”地名声。

    儿子与长侄都不在,剩下这两个年岁又小,和侄儿的丧事,少不是得要自己料理。

    衙门要使人请加。亲戚们府里要使人报丧。这边要预备棺木,请人做法事。这要忙的事情还多。曹寅到底上了年岁,又是突然噩耗,眼前就有些发黑。

    他拄着胳膊,阖了双眼,只觉得嗓子眼儿腥咸。儿子要是在身边就好了,他带着几分疲惫想着……

    从京城到张家口的官道上,每隔三、四十里,就有驿站。

    想要像驿站要车马人夫等,都要出仕相关凭证。一般官员与官府使唤凭勘合,兵部使用时,则是凭借火牌。

    曹这一行,因背负着到外蒙大喇嘛跟前传旨,关系到西北战局,所以要求是“驰驿”前往。

    要是驰驿者多要马匹、多带长随行李,或者枉道驰驿,那就算是违反了律法,搞不好就要吃弹劾。

    曹这边,却是讷尔苏给他办的“火牌”还有吏部地手续,周全的很,也不用担心这个。

    伊都立那边,则是花费了一些银钱打点,才算是勉强可了。

    除了中午打了个尖外,曹这一行,中途换了几次马,傍晚时分到抵延庆县。

    在驿站前下马时,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走路都有些别扭。

    说起来,这一行中,不管是皇家侍卫也好,还是曹家与伊尔根觉罗家地下仆也好,没有几个遭过这罪地。

    这策马狂奔,固然爽快,但是这一奔就一天,委实让人受不得。想着这样的日子,或许还要十天半月,不少侍卫的脸色儿都绿了。

    倒是纳兰富森与赫山这几个,因前年同曹往返过外蒙古,数千里行程也走了,还算是适应些。

    最狼狈的,就数伊都立了。

    虽说出京前,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骑射功夫没落下,但是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却是使得他再也意气不起来。

    下了马匹,他便弓着身子,呕吐起来,将中午在路上打尖时吃尚未克化的烧饼牛肉吐了一地。

    他的长随忙递了水袋上去,伊都立接过,使劲地灌了两口漱漱嘴,整个人才算是有了点活气。

    曹在旁见了,寻思要不要劝他缓行,省得这么遭罪。

    驿站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装了棺木,一辆罩着白幔帐,应是坐人地。

    有个穿着孝衣的少年,站在驿站门口,同驿卒说话。

    伊都立脸上添了欢喜,对曹笑道:“出门见棺材,升官又发财,却是好兆头。”

    说话的声音却是有些大,那个小伙子听了,转过头来瞪了伊都立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忿怒。

    他原是要想说什么,但是见了伊都立身上的官服后,又合了嘴,怅怅地转过头去。

    驿丞得了消息,已经小跑着迎了出来。见了眼前一堆侍卫,这芝麻大的官不由地有些眼晕,寻思是哪位王公相爷出京,在人群里撒莫“贵人”。

    却是有些糊涂了,他犹豫了一下,躬身上前,凑到纳兰富森面前,道:“这位侍卫大人,这是……”

    在众人中,纳兰富森是三品服色,看着品级最高,怨不得这驿丞如此。

    纳兰富森无奈地笑笑,从怀里掏出“火牌”,给在驿丞瞧了,道:“爷们要歇一晚,按人头备马,明儿卯初出发。”

    这“火牌”本是魏黑拿着,因这一路上每个驿站都是现下的状况,曹就将“火牌”交给纳兰富森收着了。

    左右也不过是个形式,也不必费口舌,同每个驿丞辩白辩白,谁才是这一行的主官。

    那驿丞见了,忙不跌地引着众人进驿站。

    待看到那孝衣少年时,驿丞不由喝斥道:“快走,快走,还嗦什么?这是驿站,又不是大车店,再不走,可就要使人赶了!”

    “大人,还请通融一二,家母上了年岁,已是赶了一天的路……”那少年哀声恳求道。

    那驿站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这小子,真是嗦。这天下哪里有空白白牙就能混饭吃的地儿?你说自己是官属,但是一没有文书,二没有银子,我通融了你,自己喝西北风去不成?”

    那少年涨红了脸,却仍是恳求不已。

    曹在旁瞧了,不由暗暗摇头。

    这个驿丞好不省得事,既然是官属,少不得有些故旧世交,这般得罪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埋了祸患。

    这少年年级轻轻的,倒是能屈能伸。

    百善孝为先,虽说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是曹因他这份孝心,也愿意行个举手之劳。

    他向赵同使了个颜色,便同伊都立与众侍卫进了驿站。

    在跟过来曹家长随中,赵同地伸手虽是不行,但是心思缜密,收着银钱。遇到打点地地方,都是他出面料理。

    上房有限,这些人中,除了曹家与伊都立两家家仆外,其他人都带了品级。

    最后,还是纳兰富森做主,选了处连脊的房子,将曹安置在中间上房,其他人四下里安置了。

    曹原是不好意思如此,但是纳兰富森正色道:“圣命已下,我等就是为了护卫曹额驸而来,自当从今儿立了章程。不管是住宿打尖,还是中途,都应以护卫额驸安危为主。”

    他在众人前换了“额驸”地称呼,也是在提醒这位侍卫们,曹的另一个身份。要是曹真有了闪失,他们这些人各个也脱不得干系。

    曹听出纳兰富森话中所指,心里承他的情,没有再嗦。

    待进了屋子,曹正梳洗着,赵同已是回来,银子已经想法子送出,换了说辞,将曹的真实身份隐下,那扶灵还乡的少年已经进了驿站……

    曹听了,用毛巾擦了把脸,想着自己这算不算“日行一善”。

    这俗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善报却是不指望,只希望那些个做坏事的人,都遭了报应,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人心都是有偏颇的,曹心里的坏人,就是那些算计他的人。

    他好好的过安生日子,那些暗地里不消停的,没事找事,不是坏人,是什么?口,就将管家上道:“二爷,纳兰七爷今儿没了,他们家使人送了丧信儿……”泪。。。

第五百六十一章 行路

    京城到归化,有一千三百余里。曹一行虽说用了两日功夫就到了张家口,但是到了口外后,速度却慢了下来。

    张家口到归化九百多里,每隔八十到一百里设一驿站,共有驿站十一处。

    先不说中间隔得路程远了,这驿站的规模也与口内无法相比。

    这边的驿站,由兵部与理藩院共管,但是使的人驿多是蒙古本地人。与口内的驿站不同,这边的驿站,主要是为了方便传递军情与运送物资的。

    这地方简陋狭小不说,关键是马匹不足,每个驿站不过十几匹马,还不是都能使唤的。剩下的牲口,就是骆驼。

    每个驿站里,都有五、六十匹骆驼。

    这边的路况也不好,茫茫无际的草原,只是能就着车轱辘的痕迹看出是道儿罢了。

    幸好还不到雨季,要不然,这路上耽搁的时间更长。

    曹他们因为每次只能在驿站换一半的马匹,就不如在口内那般快,九百多里路,走了八天才到。

    这一行到达归化城时,已经是五月初一的下午。

    看到归化城墙的那刻,伊都立激动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这一路上。他都是咬牙硬撑地。前半拉固然是爱面子地缘故。后边却是有些不敢歇了。生怕自己歇下后。就再也不想骑马。他终是咬牙挺到现在。

    侍卫们也是带着欢喜。别地不说。到了这里。驻扎着右卫八旗。怎么也能淘换出来路上用地马匹来。

    这几天。他们已经被这沿途驿站里地劣马给磨得没脾气了。

    如今。真是别无他求。只求这座骑能痛快些。要不然每天在马背上熬地时辰更久。实是让人郁闷不已。

    伊都立到了目地地。曹等人地行程却是只完成三分之一。

    呼图克图大喇嘛地驻地。在土谢图汗国中旗地乌尔格。离归化还有将近两千八百余里。

    到了归化城,曹他们就得了一个消息。

    两天前,归化将军费扬固已经带着这边的部分右卫八旗兵与蒙古八旗兵。启程往推河御敌去了。

    另外,从将军府这边,众人还得知四月二十三日,皇上下旨调了黑龙江与喀喇沁往归化集结,作为第三路兵开赴西北。

    这已经是摆出了开战地姿态,那曹这一行人的目的就显得有些好笑。

    侍卫们颇为热血,唏嘘之中,很有为不能在费扬固将军帐前效力的遗憾。

    曹心里则是有些没底了,不晓得是不是历史有所变动。原本在康熙末年的西北战乱,给移到这个时候。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事会不了了之。

    这乌尔格。则是外蒙古地地界了,朝廷在那边的影响甚是微弱。

    按照规矩,这内蒙古地界的王公算是内藩,外蒙古那边是外藩。朝廷在内蒙古可以划定牧场,在外蒙古则鲜少干预地方。

    纳兰富森拿了康熙手谕,从将军府调了五十蒙古八旗兵。

    从归化到乌尔格,中间偶有驿台,也不像之前那样成规模了。

    这一行,七十来人。都是从八旗右卫选的上等骟马,双马双鞍,以供路上换乘之用。

    五月的草原,没有初夏的燥热,只有青翠的绿色与无边的花海。

    蓝天、白云、绿地,白色的河流像轻柔地带子,在天地间撒着银光。

    曹的心境,也一天天的发生变化。

    人居于这世上,最是渺小。却是偏生以为自己是“万灵之长”,想要掌控这世界。

    自己地心里,虽没有存在翻天覆地之心,但是也是想着要费心经营,为家人的安康与自己未来的安逸生活努力。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掌心握无限,刹那是永恒”,自己好像是太看重结果了,反而忽略了这沿途景致。

    浮躁了。世故了。失去了过去的从容。

    是因为心里想要求的更多,在意的更多。有些贪心了么?

    骑在马背上策马狂奔的曹不由地自省,说了想要陪妻子出游,却是多年未能成行;想着给孩子们提供好的游乐场地,总是找借口一拖再拖;寻思要多多孝敬父母,但是每日里说话的功夫都是有数地。

    自己好像是忙忙活活的,又好像在偷懒,就这样日复一日,将日子混了过去。

    人生能有多少个日复一日,自己的命运虽说没有按照历史上的,在儿子未出世前就夭折,但是谁又能保佑自己定是个能长命百岁的?

    生老病死,自然之道,岂是人心取舍能够更变得了的。

    固然不能哀怨,时时战战兢兢地活着;却是不能放任,不去计划未来。

    人生于俗世,真是件很麻烦的事儿,要是能像这苍鹰,任意遨游于天空;能像这灰狼,自由奔驰在草原上,那该多么惬意。

    待曹发现自己的变化时,不由地愕然,难道这是因要前往大喇嘛驻地的缘故,自己也变得有佛心起来?

    虽说同这天地自然相比,红尘俗世使人倦怠不堪,但是也只有远离家人千里之外,才越发能体味亲情地可贵。

    有的时候,曹只觉得自己好笑的紧。真是矛盾的想法,既在心里因亲情束缚觉得疲惫,又是依恋于这种家人给予的温暖,使得心里不再孤独。

    人性,就是如此自私与虚伪。

    这一路上,变化的不只曹一个,就是那十名侍卫,也在这一日日的奔驰中,去了京城时鲜衣怒马的傲慢,变得内敛起来。

    从最初的抱怨驿站地伙食不好,到现下大家已经能随时射猎黄羊、野兔,直接剥皮。烤地半生半熟的,也能浑沦吃个半饱。

    别说是黄羊、野兔,就是草原狼,这些侍卫心里见了,也是痒痒地,想要小试身手。

    要不是碍于那几十个蒙古兵丁。大家早就动手了。

    正如仕云所说,走了这一趟,别地没学会,剥皮去骨的,算是有了几分手艺。马上的乘骑功夫,那自然是说也不必说的。

    他就是伊都立的族侄,是众侍卫中最年轻之人。

    今年不过十六、七,一张嘴码子最是厉害,每逢途中小憩。就听到他“吧”、“吧”的说个不停,没一刻闲地时候。

    小满见了,稀奇得不行。在一次小憩中,忍不住问纳兰富森道:“富爷,这云爷当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一句话,却是使得侍卫们都笑了。

    虽说身份有别,他们这些侍卫都是权贵子弟,小满不过是曹家下仆,但是这一路行来,混得熟了。说话之间就少了拘谨。

    仕云笑着“咳”了一声,抱着胳膊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什么?”

    众人中,明明是他年纪最幼,但是他却偏偏不承认。

    因小满长着娃娃脸,又比他大不了多少,便被他当小的应对。

    小满听了不忿,但是因晓得仕云这张嘴厉害。自己还嘴也不占便宜,所以便不接话。

    纳兰富森笑着瞅瞅仕云,再看看旁边的曹。

    当年曹初入京时,也不过是仕云这个岁数,但却是行事稳重,人前半句不肯多言。

    见纳兰富森没有回答,赫山就笑着说道:“小满啊,这云大爷的妙计却是从山里淘换来的,秘诀就是两颗山核桃。这当值的时候。他就将这山核桃塞嘴里。两个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小满闻言愕然,曹听了。也不禁看向仕云。

    既是在御前当差,还能保留这份天真浪漫,是生性淳朴,还是家里亲长疏于管教?

    仕云已经“呵呵”笑出声来,从荷包里掏出两个拇指大小地山核桃来,把玩着说:“这可是宝贝东西,不能说是门神,也能当把门的哼哈二将了!”众人看着他耍宝,都是“哈哈”大笑,在这空旷的草原中声音传出甚远……

    虽说因每日里风吹日晒地,大家伙看着都黑了不少,但是最初的疲惫却渐渐消逝,体力已经是比过去增加了不晓得多少。

    这一行,都是青壮,这体力渐足后,就有些精力旺盛。

    俗话说得好,军营待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言谈之中,大家伙的荤段子就越来越多。

    偶尔路过蒙古牧民之家时,大家看着蒙古女人也眼睛放光。要不是顾及在人前,怕是已经有人受不得,要着裤腰带上前了。

    曹见了,心里不由警醒,对纳兰富森说过,暗地里增加每日的路程,使得这些人没有精力想这些。

    却是堵不如疏,这年轻人想起女人来,岂是想要禁就能禁的?

    没几日,途径一个喀尔喀郡王驻地,这里是个相对繁华的镇子,街道两侧也有些铺面集市。

    听说是朝廷钦差途径这里,王府这边很是殷勤,郡王府管事亲自出来相迎,将曹一行迎到王府招待。

    是夜,除了烤全羊、手把肉、马奶酒这些吃食外,自是少不得奉上温顺的蒙古女奴待客。

    瞧着那些人憋得实在难受,纳兰富森与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嗦因明日还要继续赶路,曹同纳兰富森吃了酒菜后,便回到客房。

    曹家的小厮长随都在,御前侍卫剩下四人,都排了班,在曹的卧房周遭安置守卫。

    剩下地四名侍卫中,仕云赫然在列。

    纳兰富森瞧了,颇感意外,这小子之前可是嚷嚷着要女人要的最欢实的,怎么此刻没了老实了?

    仕云讪讪的,没有说话。

    赫山在旁笑道:“头也觉得稀奇吧?我正想要问这小子,是不是因他长得面嫩,没有往他屋子里塞人服侍呢?”

    仕云被说得脸上发红,挺了胸脯,硬着嘴说道:“谁嫩了,我是受不得那羊骚味儿!”

    赫山却是不信,打趣道:“是受不得那羊骚味儿,还是心里记挂着旁人?怎么着,还忘不了元宵节遇到的那个?连容貌都没瞧见,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了人家的,这惦记起来有个什么劲儿?就是你再碰到了,也认不出啊。”

    “怎么认不出?”仕云带着几分不服气:“我虽是醉着,但是却听到她的说话声。”

    曹与纳兰富森一听,这其中是带了典故了。

    原来,仕云正月十五时,正赶上休沐,被几个世交好友拉吃去喝酒。原想要玩得痛快,身边就留了一个小厮侍候。

    回来的时候,他带着醉意,路上憋了尿,要找解决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就与小厮走两岔了。

    却是醉的厉害,从马背上哧溜下来不说,夜风一吹,仕云已经是昏沉沉,手足无力。

    几个泼皮见他穿的光鲜,将他脱到胡同里,除了还留着亵裤,其他的给扒了个干净。

    仕云心里明白,却是因吃酒吃得太多,身子动也动不得。

    这十五还没有开化,路边还有积雪,仕云也不晓得是醉的,还是冻得,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再省的时,身上已经裹了衣服,就听到一女子道:“到底是一条性命,送到就近的客栈,让他歇一晚。除了付****宿资,不必另外留银钱,不过是醉得厉害,有手有脚的,醒过来后,也不会平白冻饿而死,不可浪费银钱。”

    就听另外一个女声祈求道:“姑娘,瞧着他年纪不大,怪可怜地,要不然,就收在咱们家做个小厮?”

    之前地那个一个女子道:“这天下可怜之人不可胜数,谁又能救得了谁?生死由命,这世上谁也不是菩萨……”

    这女子的声音虽说冰冷,但是接下来地话,却仍是让仕云感激。

    “去当铺里淘换一套旧皮袄给他,既暖和,也不至惹眼,最是便宜……”那女子随口吩咐道……

    仕云收回旧日回忆,带着几分英气与倔强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对于与我,已经是救命大恩,我要是不思回报,那岂不是畜生不如?就是我额娘,也是说要谢那位姑娘的……”氏用帕子捂着嘴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只觉得鼻子酸涩难受。

    小喜见了,忙寻了块干净帕子递过去,带着几分担忧道:“姑娘是不是累着了?今儿还是早些歇吧,这大夏天的,要是伤风也遭罪呢!”

    韩江氏接过干净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摇头道:“不碍事,就要对完账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儿,道:“明儿的祭礼都预备齐当了,曹家三爷出殡,礼数不可少了……”之前码完的,激动之下就码到现在,大家,真心感激感谢,这大半年的相伴。真心喜欢每一个人,咳,肉麻不?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本心

    京城,曹家,东府,前厅。

    见夜已深了,曹寅对孙珏夫妇与塞什图夫妇摆摆手,道:“明儿还要起大早,你们先回去吧!”

    平郡王夫妇白日里也在了,因曹佳氏有些不适,两口子先回去了。

    曹颖的脸上尽是哀色,曹颐也是红了眼圈,到底是手足情深,当姐姐的心里也不好受。

    兆佳氏这些日子卧床不起,李氏因前些日子累着,动了胎气再静养。

    如今内宅,就是初瑜与静惠妯娌两个在张罗;堂客则是曹寅带着两个侄子两个姑爷料理。

    熬了这些日子,曹寅瘦了一圈,老了好几岁似的,脸上尽是乏色。

    按照规矩,这自缢、吞金、服毒或者因意外横死者,不能在家里停灵治丧。这位那是“凶死”,是居家大忌,通常都是将灵柩停在庙里预备丧礼。

    曹硕这边,却是瞒下了死因。

    就是曹颖夫妇与塞什图也以为曹硕是急症“病故”,没有想到其他上面去。只有曹颐头一次奔丧的时候瞧出不对,弟媳妇不在不说,连曹硕过去的丫鬟也都不见了人影。

    她私下询问初瑜,初瑜原还迟疑着说不说,心里踌躇不定。因这“封口令”是公公曹寅下的,初瑜虽不愿瞒着曹颐,但是也不好违逆公公的吩咐。正好曹寅那边是要使唤寻那宗礼的底细,见曹颐生疑,便没有满着曹颐,将真相对她说了。

    曹颐听说是由****引起地这些事。又是关系到婆婆那边地表亲。这亦是满心纠结。

    曹寅让她好生孝顺婆婆。不要理会娘家地事儿。这才是为人妇地本分。

    话虽如此。曹颐却终是埋了心事。

    只是这关系到弟弟名誉。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寻宗礼算账。只能使人暗中盯紧了。看他是行为不检。无意牵连到曹硕;还是保藏了祸心。故意引诱曹硕****。另有所图。

    做了半年地国公夫人。曹颐应酬地宗亲多了。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人心难测”这四个字。时时刻刻记在她心头。

    虽说曹硕与她不是同母所出,但是毕竟骨血相连,平白这样去了,也叫人心里不落忍。

    按照兆佳氏的意思,原是要给儿子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后出殡的。她心里虽是怨儿子不该如何不孝,但还是希望儿子能早日投生,重新为人。

    曹寅想了想,还是定下了“五七”出殡。

    曹硕上面有嫡母嫡兄。又是年轻过世,总要给家里老人往后办后事留出余地。

    曹颖听了伯父吩咐,带着几分担忧。起身道:“大伯,侄女先去瞧瞧母亲,然后在……”

    话因未落,就听到外头脚步响,随后是丫鬟低声道:“太太,大奶奶,二奶奶!”

    随着说话声,初瑜与如惠扶着兆佳氏进来。

    兆佳氏头上系着摸额,双眼已经是凹陷下去。看着憔悴得骇人。

    除了曹寅,孙珏与塞什图夫妇皆起身,原本站在一边地曹项与曹两个也都垂手躬身。

    “你怎么出来了?好生歇着就是。”曹寅看着兆佳氏如此模样,皱眉说道。

    兆佳氏失了往日的锐气,反应有些迟缓,半晌方回道:“大伯,明儿是三儿出殡的日子,这幡儿、盆儿的,总得安排吧。我心里惦记着。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生前委屈了他,这最后一程总要让他体面才是……”

    曹寅见她口无遮拦,“咳”了一声,道:“我还正想问你这个……”说到这里,对初瑜与如惠道:“扶着二太太坐下。”

    兆佳氏坐了,曹颖夫妇与曹颐夫妇才有相继落座。

    初瑜虽是比曹颐夫妇的嫂子,但是因是媳妇,反而只能陪着如惠站着。

    “三儿没有儿子。虽说娶了媳妇。却是……母子一场,我这当娘怎么能看着他自己顶幡……这血脉最近地就是天佑这个嫡亲的堂侄儿了。大伯舍得他过来给我们三儿打幡儿摔盆么?”兆佳氏哽咽说着,眼里露出几分祈求之色。

    曹寅的心里却有些为难,这“顶幡”、“摔盆”是“承重”大事。

    天佑是曹硕的亲堂侄,给堂叔“顶幡”、“摔盆”也不算什么,以后逢年节给堂叔烧纸上香也权当是孝敬。

    只这“承重”大事,关系到名分,除了祭祀,还有财产。

    二房这边没有分家,但是曹硕既然已经成亲,就是单起一支,往后分家都要留出他这支的一份。

    等以后曹硕留下的遗腹子生下来,要是女孩还好,没有什么说头;要是男孩的话,反而是处境尴尬,不如天佑这摔过盆的堂侄子名正言顺。

    再说,天佑是长房嫡孙,父母俱全,曹寅虽是身为祖父,也不好代儿子、媳妇应下。

    曹寅的意思,原是要安排曹项兄弟给兄长“摔盆”、“顶幡”地,因是同辈,就没有财产、承重这些干系。虽说有些不足,也省得以后落下口舌。

    现下,见兆佳氏这般祈求,曹寅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初瑜一眼,道:“媳妇,老大不在家,你来替他拿个主意,让天佑给他三叔当一天儿子行不行?”

    初瑜这些日子,也是难过不已。

    虽说同这个小叔子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初瑜也喜他平素老实知礼。

    再想着虽是隔房,但是丈夫待这边堂弟堂妹们也是手足般,这要是回来得了消息,还不知会如何难过,她的心里就越发不好受。

    听公公想问,初瑜回道:“全凭老爷吩咐,媳妇无二话,大爷向来疼兄弟,就算在家,也是会应地。”

    曹寅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就做主了!”

    他稍加思量,对兆佳氏道:“弟妹,既是你侄儿媳妇应下,那别的暂且不论,天佑明儿就给他三叔尽尽孝。只盼着老三的屋里人生下男丁。就是大善。要不然的话,也问问三儿媳妇那边,想要守的话,从族亲里选个孩子抱进京来养。”

    曹这一股虽说有两个儿子,但是曹家血脉只有天佑这一根独苗苗。要是真给曹硕做嗣子的话,这也是不合礼法。

    兆佳氏只求儿子明儿出殡能体面,没有想那么多。

    听曹寅前头应了,她已经是感激不已;待听到问及媳妇守不守时,她却是怔住。有些失神。

    曹寅问完,才发现自己失言。

    曹硕没了当日,别人能瞒得。侍郎府那边既是亲舅父又是岳家,如何能瞒得了?

    曹硕写了“放妻书”之事,也终是叫曹寅晓得。虽说还没有到衙门办最后手续,但是从曹硕写了“放妻书”那一刻起,两人已经算是“合离”,再无干系。

    曹硕停留这一个月多月,亲戚女眷不见如慧这位未亡人,也有奇怪的。

    曹家这边,对外的说法。是如慧身子不好,过哀伤身,回侍郎府调养去了。

    这也是侍郎府那边地意思,省得平添口舌,对死者与生者都不好。

    明日出殡,如慧要是还不露面,怕是就要瞒不住了。

    不只曹寅想到此处,兆佳氏亦是想到,却是不禁心如刀绞。

    要不是自己个儿逼着儿子见天去侍郎府。也不会让儿子如此苦闷,也不会有今日这个局面……想到此处,却是连如慧与添香都恨上了……

    “家有贤妻,不遭横祸”,这话说得果然不假。

    自己哪里是娶来个媳妇,是讨来个活祖宗,好好地人就这样让她给折腾没了……

    想到添香,兆佳氏却是比对她比对天慧更恨得厉害。

    搅和得家宅不安,早该一顿板子打死。也会有今日之祸。

    这样想着。她却是将静惠、曹项、曹等人都埋怨上了。

    静惠是二房长嫂,当家理事。瞧见小叔子不对也不晓得管教规劝。曹项与曹两个不晓得关爱兄长手足……但凡他能同人说说心里话,也不会就这样想不开去了……

    兆佳氏使劲地握着椅子把手,攥得手心生疼。

    就算这些年看顾得少些,到底是自己个儿身上掉下的肉,这天下间最难的,莫过于做娘亲。

    这十月怀胎生下来,拉扯到这么大,就这样眼睁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心儿都疼得不是自己个儿了……

    屋子里静寂得怕人,家里这些人今晚要“坐夜”,但是出门子的姑娘与女婿却不算是孝属,

    曹寅叹了口气,再次对曹颖同曹颐他们夫妇道:“先回去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儿还要忙乎半天。”

    孙珏与塞什图白日帮着料理半天,也是有些乏了,站起身来应下。

    曹颐瞧着兆佳氏地模样,虽说不忍埋怨,但是终究是亲热不起来。她随着曹颖,跟兆佳氏别过,嘴里仍是“太太”这样的称呼。

    兆佳氏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声。

    曹项与曹送姐姐、姐夫们出门,曹颐见曹项旬月间老成不少,也是颇为心酸。

    想着曹寅的老态,曹颐终是有些不放心,止了脚步,转身对曹项道:“哥哥与小二都不在,如今你就多担待些,你大伯毕竟上了年岁,你也要留心看顾些。”

    曹项低头应了,曹颐又对曹道:“小五,你是太太幼子,也要想着法子,多开解开解太太,方是做儿女的本分。还有你伯娘那边,也要多去看看,她老人家最是心软,现下也指定是不好受。”

    曹咬着嘴唇点点头,迟疑了下,小声问道:“三姐姐,母亲没了三哥,正是悲痛,三姐姐不能认回母亲名下,以慰慈心么?若是如此,母亲心里也当能宽慰许多。”

    曹颐闻言一怔,曹颖、孙珏、塞什图等人也都望过来。

    过了半晌,曹颐方摇了摇头,道:“你还小,等你做了父母就会晓得,这儿是娘身上地肉,掉了就掉了。不是说想要贴补,就能贴补的。这切肤之痛,是免不了也无人可替。我受父母亲十年抚育之恩,尚未回报,为何要再认太太名下?”

    曹讪讪地不再吱声,曹项开口恳求道:“三姐姐,为尊者讳,过去的就过去吧。三姐姐心里也别存埋怨,到底是……一家人……”

    曹颐见了曹项小大人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道:“能说出这番话,到底是长大了。你心存仁厚,当有福报。我没有存埋怨,我已是受了太多福泽,岂可再贪心或是心存不满?你放心,我是曹家女儿,是你们地姐姐,记得自己该做什么,当做什么。”

    这句话,却是只有塞什图懂了。

    孙珏的神色则是有些异样,看着不善言辞的妻子,心里颇有些不满。

    除去曹颐身世地那点秘辛外,曹颐这番话本当是从妻子这个长姊口中出来才对。

    才小姨子见姐姐嘴笨,自己个儿将姐姐没想到地说了;还是倚仗着国公夫人地身份,摆出这个谱来,视他们这姐姐与姐夫如无物?

    二门外,孙家与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套好。

    曹颐请姐姐曹颖先登车,曹颖谦让了一回,见她执意如此,便扶着婆子地胳膊先上了马车。

    孙珏在旁见了,这神色方算是好些。他刚要吩咐车夫驾车,就听到马蹄声响。

    侍郎府的马车到了,在众人的诧异声中,穿着一身素白的如慧下了马车……

    且不说曹硕的出殡如何风光,灵前摔盆地天佑如何乖巧可爱,捧着牌位的恒生像模像样地按照母亲交代的完成了差事……也不说那年轻的未亡人弱不胜衣,送殡途中哭晕了数次……

    数千里之外的曹等人,在离开喀尔喀郡王的驻地后,又往北行了三日,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土谢图汗国中旗的乌尔格……

    乌尔格,蒙语“宫殿”之意,至今不满百年,是蒙古活佛哲布尊丹巴地驻地。

    虽名位宫殿,但是这里并没有城郭与殿堂,不过是活佛的帐篷游移在这附近一带,在这附近弘扬佛法、接受信徒朝拜罢了。

    望着入眼的蒙古包与袅袅炊烟时,曹的脸上也是添了笑意。

    那些侍卫们亦是忍不住高声欢呼,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畅快。那随行的五十蒙古八旗兵,则是噤声,将手掌放在胸前,神色变得庄重肃穆起来。

    在蒙古人的心中,活佛就真是或者的佛啊,最是崇高无比……

    虽然眼前看着还不若前面逗留过的那个镇子繁华,但是四千多里,用了一个多月地功夫,终是到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抓周”

    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喇嘛的驻地是个白色的大毡帐,坐落在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中。

    在通报的大喇嘛的侍从后,曹被人请进了毡包里。纳兰富森捧了圣旨,与赫山两个随同曹前往,其他人则是被管事的领到边上的蒙古包安置。

    沿途路过蒙古包时,不时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博格达汗的使者到了”、“天使到了”。

    曹闻言,不禁有些冒冷汗。

    “博格达汗”是蒙古人对帝王的尊称,这还说得通。怎么好好的,又说起“天使”来,就算是“天子使臣”,这一简称后味道却是大不相同。

    曹对于做“天使”可没有兴趣,他想起前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喇嘛时险些被催眠之事,不由地有些警醒。

    当时,要是没有康熙的喝止,谁知道这个大喇嘛会做到哪一步?

    如此探究,是瞧着他不对,还是故意在帝王面前卖弄玄虚?

    这佛说玄术,是最不可琢磨之事。

    就是曹,心里虽不迷信这些,但是也对这未知事务,怀着畏惧之心。

    别的不说,前年夏天那次,大喇嘛却是用经文,就将自己催眠的。

    进了毡帐,曹才发现这里面比外头瞅着更加宽敞,直径有十多米长。

    帐子里,都是装点着红色与黄色的绸带,在面向门口的正位上,坐着的,正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喇嘛。

    他的周遭,侍立着不少僧侣侍从,却是年龄各异,从垂暮老翁到几岁的孩子都有。

    大喇嘛穿着八成新的红色僧衣,面容看着颇为严肃。没有丁点笑意。

    作为把持外蒙古政教的第一人,他实际上比喀尔喀右翼诸王贝勒台吉都更有实权。

    加上他地出身,是第一代土谢图汗的儿子,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如今这一方土地,受到康熙册封的王公贝勒与台吉们,多是他的侄子、侄孙。

    曹在看向大喇嘛的那刻,正好与大喇嘛的目光对上。

    大喇嘛已经年过八十,眼睛却仍是炯炯有神.

    看到曹的那刻,大喇嘛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好像是一种看透人情世事了然。

    曹有些不自在。好像是被窥探了了不得的秘密。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想着,这大喇嘛会不会看透他两世为人地身份。

    佛家讲究“轮回”。都是从过去到当下,当下到未来。顺流而下的形式。自己这个算什么?倒是有些逆向了。

    曹微微俯身,用蒙古语同大喇嘛问好。

    大喇嘛颔首致意,扫了眼纳兰富森与赫山手中的圣旨,从座位上起身。

    纵然是佛家中人,既生在凡尘俗世。也要守当受的规矩。

    曹从纳兰富森手中接过圣旨,双手送到大喇嘛手中。

    大喇嘛俯身接了。转身向京城地方向,行了个佛礼。

    不是曹偷懒不宣读圣旨,他的满语、蒙语尚且勉强,满文也认识,蒙文却是不熟。听说大喇嘛又是不怎么明白满文,曹也就便宜行事了。

    左右大喇嘛是世外之人,也不用行三跪九叩大礼,曹这样地颁旨也不算失礼。

    大喇嘛重新落座,请曹他们三人在其右首边的毡垫上落座。

    待三人坐了,侍立的僧侣中有几位年长之人。冲三人颔首施礼。在大喇嘛左首坐了。

    虽然自打唐宋以来,中原文明都是以“左”为尊。蒙古人却是从蒙元至今,都是以“右”为尊。

    已经有小喇嘛用精美的银器送来奶茶,曹闻着这扑鼻的奶茶香气,端起来饮了一口。

    这一坐下来,却是浑身难受。曹现在就盼着有个大浴桶,好好地泡一泡。这一路上,虽然在路过地河流里也洗了几次澡,但是总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除了数天前,在之前的郡王府简单地用热水擦了把,还没有正经地洗过澡,没正经地洗过头。

    幸好越来北面来,天气越凉快,日子还不算太难熬。*.

    这边地驻地边上就有条河流,看来打水还算是方便。不过既是圣命所为,大喇嘛也要赶往哈密的,却不晓得他要预备几日,何时启程?

    这也是数千里的行程,大喇嘛八十高龄,自然不能像他们这样快马疾驰而来。

    却不晓得这毡帐是用牛拉,还是骆驼拉。对于那两种牲畜的速度,曹实是不敢恭维。

    想到这里,曹不由叹了口气,看来想要早日回京,那是不可能的奢望。

    出来一个多月,除了在归化时还得过朝廷的消息后,这以后他们行在茫茫草原上,却是再也没有得过京城的消息。

    现下,到了这离京城几千里外的地方,总要将大喇嘛送到西北,才能见到京城的邸报。

    这日子过的有些糊涂了,今儿是多少来着?

    曹在心里盘算着日子,却是不由一愣。五月二十九了,闺女周岁生日。

    虽说自己不在京里,但是作为长房嫡孙女抓周,这府里地热闹也不能小了吧?

    淳郡王府、平郡王府、国公府,天慧地这些舅舅们、姑姑们,少不得都要来祝贺。

    自己让妻子打的红宝石首饰打了没有,孩子还小,这个时候能带地,就是项圈,小镯子什么的……

    平平安安,只盼着女儿能安乐一生……

    大喇嘛那边,已经是看完手上的圣旨,仔细地收好,交给边上侍立的弟子供奉起来。

    在望向曹的时候,他的眼里露出一种怜悯之色。

    曹却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个是因自己的缘故,大喇嘛的声音,有些低沉。道:“博格达汗地使臣,我旬月前已是派出弟子为使臣,前往哈密。既是博格达汗下了旨意,那明日我便动身启程。”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佛学大家的法相森严,反而像个忧心忡忡的老祖父,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慈悲。

    这一瞬间,曹却好像突然明悟,为何康熙这般折腾,要专程使人来催这个大喇嘛往哈密劝降了.

    蒙古人多信喇嘛教。就是策妄阿喇布坦这些年也是打着“护教”的幌子,想要插手西藏事务。

    大喇嘛是朝廷册封的四个活佛之一,在蒙古人中有着崇高地地位。

    要是大喇嘛过去劝降,策妄阿喇布坦的态度还那般强硬的话。那之前所谓的“护教”说辞,却是不攻自破。想要入藏,也不会得到西藏僧俗地认可。

    如果策妄阿喇布坦鬼迷心窍,劫持了大喇嘛,那就要成为蒙古人在“公敌”。

    喀尔喀诸部,本就有兵丁往西北挺进。要是大喇嘛受到失礼待遇,那怕是就要激起喀尔喀人的血性。

    就算策妄阿喇布坦态度软话。听了大喇嘛的规劝,那之前无故犯边的罪责又其实能随意抹杀地?

    不过是缓兵之计,等着朝廷预备齐当清算罢了。

    不管是那种方式,最后蒙古人都免不了要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梨花木大案,上面摆放着“抓周儿”所用地各色物什。如,印章、《诗经》、《金刚经》、《道德经》。还有笔、墨、纸、砚、账册、算盘、铜钱串子、珠玉首饰、绒花、胭脂、小拨浪鼓。还有什么小铲子、小银勺子、银尺子什么的,还有就是绣篷子。绣线什么的。

    因是在曹硕的孝期,这边没有大肆操办,就淳郡王府,与几位出阁的姑奶奶家到了。

    东府那边,兆佳氏因身子不舒坦,没有过来,只有静惠过来,帮初瑜张罗。

    如慧在送殡后,回了侍郎府休养,并不在这边府里。

    这次跟着她回去地,还有她的嫁妆。

    这两家“合离”之事,并不为外人所知,如慧现下是孀妇地身份。

    当初吴雅氏是不同意回来给曹硕送殡抱盆的,却是被丈夫穆尔泰给呵斥了一顿。

    外甥儿横死,穆尔泰并没有将真相告知妻女,实是怕女儿想不开,心里难受。

    心里终是存了愧疚,就这一嫡亲的妹子,这去了的又是嫡亲的亲外甥儿,穆尔泰这边也不好受.

    过去的事事非非,如今说不上了,这临了临了,总要将两家的体面周全到了才是。

    如慧听闻“前夫”兼表弟故去的消息,初还不相信,过后却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她倒是心甘情愿地去送曹硕这最后一程,从定亲到成亲,这不过大半年功夫,却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少年夫妻,相处三月,虽有撂下脸的时候,却也有过温柔小意。

    如慧却是狠狠地哭了一路,也不晓得是哭曹硕,还是哭自己个儿……

    这东西预备好了,就等初瑜抱天慧过来了。

    弘曙之妻博尔济吉特氏站在大案一边,看到这物什里有一个红宝石项圈,甚是精巧可爱,忍不住拿起来看了一眼。

    曹佳氏在旁瞧见,也侧过身子瞅了,却是看着项圈下那个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眼熟。

    “怪不得见他四下里淘换这个,也不见大格格带,我心里还寻思,这不会是外头有了,原来是个天慧预备地!”曹佳氏笑着对曹颐说道。

    曹颐从博尔济吉特氏手中接过项圈,赞道:“好精细地手工,加上这红彤彤的石头,瞧着倒是好看。”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点点头,道:“早听我们爷说姐姐、姐夫给天慧开始预备起嫁妆了,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倒像是真地。”说到这里。指了指项圈一侧镶嵌的两颗拇指盖大小的石头,道:“这两块,是我们府的,之前还想着打两只戒指,却是找不见了,原来是在这

    曹佳氏闻言,不禁失笑,道:“这当爹当的,四下里给姑娘划落这个,要说是嫁妆。也是忒早了些。”

    正说话间,就听到廊下丫鬟地请安声:“大奶奶,二奶奶!”

    随着说话声,初瑜抱着孩子进了屋子。静惠跟在后边。

    李氏与曹颖原在里屋说话,听到动静都出来.

    曹寅今儿正好休沐。同弘曙兄弟与女婿、侄女婿、侄子们在中堂吃茶,等着孙女“抓周”。

    天佑与恒生两个,站在讷尔苏旁边,正听他讲老汗王的故事。

    这是引以为傲的祖宗荣光,讷尔苏惯会讲的。说得有声有色的。不仅天佑与恒生两个听得入迷,就是曹项兄弟也都留意听了。

    说起来。曹家祖上是武将,到了本朝祖上也曾赚过军功。这是从他们祖父下江南起,这一支的子孙都以读书为主。

    只有曹颂,喜欢舞刀弄棒的,如今做着武职侍卫。

    算算日子,这丧信儿应到了兰州,怕是哥哥已经在回程路上。到了家里,还不晓得会如何难受?

    曹项想到此处,神色不由地有些黯然……

    等初瑜抱着天慧进来,堂上吃茶的这些男人也都起身。跟着进了西屋。

    因是在孝期。天慧穿着象牙白的衣服,脖子上挂着银的长命锁。依在初瑜怀里。看着甚是乖巧。

    这“抓周”是由大人将孩子放到案上,众物之间地。

    曹寅是家长,自当由他主持这“抓周”之礼。

    李氏却是身子不便,初瑜便将女儿递给曹颐,由曹颐再送到曹寅手上。

    曹寅抹了抹孙女的光额头,将她放到案上的绒布垫上,道:“好孩子,这边上都是好玩儿的,你摸摸,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换做是别地孩子“抓周”,或许还被各式各样东西看的眼花缭乱,挑着那样式稀奇或者是颜色好看地。

    天慧这里,又哪里看得到?

    她坐在中间,扬起小脑瓜,神色有些茫然,嘴里喃喃道:“嬷……”

    曹出差前,天慧便开始“咿咿呀呀”的,不过吐字还不清晰,这半个月,却是能开口了,却只会一次一个字儿。

    瞧着女儿如此,初瑜的心里带着几分酸涩,面上却是笑着,柔声道:“天慧,你放下胳膊,前后左右好好摸摸看,有好玩儿的东西在旁拉呢!”

    天慧听了,点了点头,放下胳膊,小心翼翼地摸着。

    天佑与恒生原是坐在炕边看妹妹“抓周”的,这时都站起小身子,扶着案边,巴巴地瞧着。

    天慧先碰到了用布缠了锋口地剪刀,停了停又转向别的,随后是抓了朵绒花放在鼻子下闻闻,又丢在一处。

    摸着摸着,天慧来了兴致,“咯咯”笑着,脸上露出小酒窝。

    摸到一只几寸长地水晶珠子制的算盘时,她却是搂在怀里不肯再撒手。

    众人看了不禁失笑,讷尔苏道:“可见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保不齐往后就是小财神呢!”

    李氏瞧着这东西眼生,问初瑜道:“这个是谁家送的,不像是咱们府里的东西,看着倒是小巧。”

    初瑜低声回道:“韩江氏昨儿亲自送来的,不只这个小算盘,还有其他不少东西,都是用水晶珠子制的。说是现下天热,这个东西凉快静心,给孩子把玩正好。李氏点点头,道:“难为她细心,只是她一个人也不容易,往后还要记得回份礼才好。”

    初瑜应了,婆媳两个接着看天慧“抓周”。

    天慧手里捧着算盘,小鼻子却是一动一动的,张开小嘴来吧唧吧唧嘴。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恒生已经将案边上放在的点心吃食拿起一块,探出半拉身子,伸着胳膊送到天慧嘴前,道:“妹妹,吃的这儿……”

    天慧将手中的算盘丢下,伸出手去抓了恒生地胳膊。

    天佑见了,也拿起一块吃食,却是直接上了案子,蹲到妹妹身边:“给你这个杏仁糕,可好吃了……”

    天慧一只手抓了天佑,一只手抓了恒生,兄妹三人排对排地做了一溜。

    “啊!”天慧张开小嘴:“吃……”

    恒生歪着脖子看了眼哥哥,让他先喂。

    天佑看了看手中地杏仁糕,又看了看妹妹的小嘴儿,将杏仁稿掰了一个角送到天慧嘴里。

    待天慧吃完,恒生那边又有样学样地掰了块点心送上。

    边上看着地众人,看着这兄妹三人的模样,脸上都是多了笑意。

    初瑜只觉得眼睛发酸,侧过头去,将眼角的泪擦了。

    她想起丈夫在家时,天天跟两个儿子念叨要爱护妹妹。不晓得是孩子们记下里父亲的话,还是天性使人,友爱手足。

    曹佳氏见天慧也没有兴致再抓其他东西,笑着对大家道:“先是抓剪刀算盘,是个当家管事的好手,这手上是有余财。长大以后啊,也定是有口福的。”

    其他人听了,也都是说着些祝福的好话。

    哄着天慧吃了块点心,天佑与恒生小哥俩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两人之前也听大人们说着“抓周”,怕自己耽搁了妹子,就也四下里望着,寻思淘换好的东西给妹子。

    天佑看到玉石印章青翠可爱,就捧了来,送到天慧手中,说道:“妹妹,给你这个……”

    天慧双生捧了印章,往脸上贴,却是沾了半拉印子。

    恒生则是看到那红宝石项圈了,拿来给妹妹套在脖子上:“这个好看……”边,看着这碧波荡漾,只觉得浑身通态,暑气全消。

    难得有这本悠闲的时候,他却是记挂着西北的战事。

    端午节后,皇上下了旨意,允许待罪的八旗权贵效力军前,已经有几个宗室国公请了旨意。

    这这几年储位废立,这八旗待罪的权贵不在少数,这次却是有不少人会重新出山。待罪的岂止是全贵啊,还有皇子阿哥!想到此处,四阿哥却是不由地神情一禀。

    “四哥,您这在这里躲清净呢!”随着说话声,只见十六阿哥大踏步过来,面上的神色却颇为古怪。

    四阿哥点点头,看着他问道:“这么这副模样,是听了什么稀奇事儿?”

    十六阿哥笑道:“却是稀奇,穆布巴因给戏子用御赐鞍马被革了爵位后,这大半月他的几个侄子没少往这边派人打听,却是没想到让穆布巴的三伯诺罗布给袭了,他们倒是白忙活一场。就连我这边,也有他们的孝敬……”

第五百六十四章 荒芜

    圣驾今年是四月二十六从畅春园启行的,奉皇太后避暑塞外,随扈的皇子有三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

    五月初四到抵热河行宫,这一转眼已经驻扎了月余。

    五月里,除了蒙古各部王公陆续来朝外,西北的军情也飞速报之御前。

    早在四月二十九时,康熙就下旨将河东盐课银拨出五十万两充作西北战事钱粮,已经是做出三路兵马追缴或者逼降策妄阿喇布坦兵的姿态。

    这五月中,在军情飞报御前,又是陆续有旨意颁下。

    除了一面命这朝廷派出的三路人马西北御敌之外,康熙还下旨意给鄂罗斯边境的楚库拜姓城之头目,令其加意防守边界,如有策妄阿喇布坦之人投向,即宜收留。

    同时,他还令兵部给喀尔喀西部王公每扎萨克十二支令箭,遇到紧要之时,可以持令箭传谕相邻扎萨克诸王公求援。要是接了令箭,领兵救援还延误的话,则要按照军法治罪。

    进了六月,西北传来的消息,战事仍是胶着。

    虽说河朔军前对外说是预备了一年的米粮,但是康熙心里有数,别说一年,却是半年都没有,不过是数月的嚼用。

    无奈之下,康熙只得借着存储军粮的名义下旨,先就近令直隶、山西开官仓,启用正项钱粮,采买马骡一万五千匹,运米一万两千石,于七月间驱至河朔驻兵处;而后又令山东、河南两省亦是如此,采买马骡,于明年草青时送到军前。

    这两次运送米石的骡马,就留在军中驱使负重。

    康熙想起当年噶尔丹使得西北糜烂数年。心里也是有些没底。因此。又下旨。叫火炮局御制子母炮八十门其中三十运往西安将军席柱处。五十门给将军费扬固处备用。

    这一处。用地却是内库地银子了。

    这战事初起。兵马不过集结万余。就已经是钱粮不继。康熙想到此处。心里分外沉重。

    如今。只是盼着策妄阿喇布坦能降服。使得朝廷能有个余地。

    只是准格尔人桀骜不驯。策妄阿喇布坦向来狼子野心。这次既然犯哈密。除了去年雪灾。想来是要趁机打通去西藏地道路。

    拉藏汗地长子还在他手上。他要是以护送女婿进藏“护教”为名。那朝廷地麻烦就不只是西北了……

    康熙忧心西北大局,三阿哥与四阿哥自然是乐意为父分忧。遥控京城部务。

    其他几位随扈阿哥,却是轻闲得紧。

    尤其是七阿哥,还是避暑山庄修好后头一次来热河。日子也过得悠闲。他是已开府的皇子,在山庄外也有自己的宅子,这次跟来的是侧福晋纳喇氏与妾陈氏。

    陈氏就是早年曾随大格格出嫁地喜雨,是淳郡王府包衣陈四十九之女。因她性子温顺,容貌又好,这两年颇受七阿哥的宠爱。

    已是入了暑伏,随扈的皇子阿哥、宗室百官不用在御前站班,每天早议过事后便散了。

    七阿哥不喜人情往来,每日从御前回来后。便悠悠闲闲地在自家的院子里钓钓鱼,品品茶什么的。

    纳喇氏带着陈氏,随侍在侧,也算是舒心。

    虽说心里有时难免有些妒意,但是纳喇氏也都半分不显,越发显得贤惠体贴。

    同七福晋相比,她更像是七阿哥的结发之妻。两人三子两女,五个子女都陆续成人。

    如今,弘曙还没有册立郡王长子。但是这几年开始学着当差,外人都当是郡王府嗣子待地。

    七阿哥这边,早是默许,在不耐烦露面的人情往来中,就多由弘曙出面料理。

    弘倬已经是十六,今年又是选秀之年,到了年底就该指婚娶媳妇了。

    纳喇氏如今已是收了争宠之心,一心只为孩子们筹划,待七福晋也比过去真心恭敬不少。她实不愿意再起波折。影响到孩子们的前程。

    陈氏这两年颇为得宠。但是她晓得自家出身低,内宅的这些个福晋、庶福晋们。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她行事甚是收敛,不敢有丝毫逾越放肆的地方。

    七阿哥本就是爱静的性子,对于张扬的女子向来避而远之。

    这些年同嫡福晋关系不谐的缘故,除了有宠爱地侧福晋的外,他也受不了七福晋那带着几分傲慢的性子。

    七福晋是太宗朝十六大臣之一额孟格地嫡支,父亲法喀官至副都统,名门贵女。

    侧福晋纳喇氏说起来是她的隔房堂姐,只因是侧支的缘故,父亲官小位卑,身份不显。

    七阿哥自己个儿的出身本就不高,加上腿脚不便利的缘故,多少有些自卑抑郁。加上他没有野心,也不指望妻族借力,所以与岳家关系只是平平。

    今天却是运气好,在园子的池塘边坐了一会儿,七阿哥就钓上来几条尺长的鲤鱼。

    纳喇氏将鱼放在盆子里,用清水盛着了,笑着对七阿哥道:“不过大半个时辰,爷就钓上来六尾了,今儿的晌午饭借爷的光,倒是能尝尝河鲜了。”

    七阿哥侧过身子,往水盆里瞅瞅,摇摇头,道:“太肥了,这鱼也太密,管家往这丁点大地池子里,投了多少尾,这见了吃的,都恨不得能跳出水面来了。”

    却是没了钓鱼的兴致,七阿哥将鱼杆收了,寻思是不是打发人送两本书,在这池边的凉亭消暑,就见有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随着管事进来。

    纳喇氏见两位皇子来了,彼此见过,带着陈氏退避下去。

    七阿哥使人送来座位,就在池塘边的树荫下招待两位弟弟吃茶。

    瞧着两位弟弟换了葛纱袍子,手里拿着折扇,跟富家公子哥似的,七阿哥道:“就算是真悠闲。也不用这般大张旗鼓的显出来。皇阿玛正为西北的事儿烦心,小心你们别受了申饬。”

    在诸位皇子阿哥中,七阿哥是出了名的“孤僻”性子,同兄弟往来并不亲厚。不过,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年岁同他长女差不多,算是幼弟。七阿哥倒是还有几分真心关切在里面。

    十六阿哥晃了晃手中地折扇,扬着下巴,笑着说道:“谁说兄弟们闲?就是皇阿玛那边,也是早就发话的,只要我同十七两个侍候好太后老人家就成。三哥、四哥忙着朝政,固然是为皇阿玛分忧;我同十七两个彩衣娱亲,也是代皇阿玛尽孝不是?”

    七阿哥笑着听了,却是有些羡慕他们的自在。

    虽说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是二十来岁,都成家了。但是因没有分府,住在宫里,言谈行事还跟孩子似地。

    十七阿哥正喝着茶。将十六阿哥将折扇摇晃的厉害,指了指那扇子,对七阿哥道:“七哥,您赶紧仔细瞧瞧,省的十六哥显摆个没完。”

    七阿哥闻言颇为不解,十六阿哥已经巴巴地将张开折扇送到七阿哥眼前,带着几分得意道:“七哥,您瞧这是什么?”

    七阿哥就着他的手看了,却是红彤彤的一片。都是各色印鉴,“五云”、“体元主人”、“万机余暇”、还有什么“惜寸阴”、“我思古人”、“缉熙敬止”,再反过后看背面,天禄永昌”“子子孙孙用之协相”、“太平”、“广被”等。

    这其中,有的是七阿哥见过地,例如这“体元主人”与这“广被”两方,晓得是皇父地私章。

    这扇子,是端午节后的御赐之物。

    这也是宫里旧例,每年端午节。内廷王公大臣都要恩赐葛纱与折扇。就是外臣,有圣眷犹隆地,也会受到这时令赏赐。

    其他的印章虽然七阿哥大多没见过,但是既是扣在这御赐扇子上,那不用说,指定是皇父的。

    “这要是三哥见了,怕是要密下了。”七阿哥看着这些印鉴的的笔法叹息道。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笑着说道:“换做别的,他敢密。这个怕是弟弟送到他眼跟前。也当要避嫌疑了。”

    七阿哥不爱听这些事,从十六阿哥手中将扇子接过来。道:“这都是你自己个儿盖地?今年宫里赐出的扇子,都是你盖的章吧?”

    十六阿哥点点头,又摇头道:“大家伙得地扇子是我盖的,这个却不是,还是瞅着皇阿玛把玩这些私章的时候,去央求来的。”

    兄弟两个,探着头,将这上面的印鉴都大致点评了一番。其中,有两方看着眼熟,像是个金石大家的手笔。

    十七阿哥听他们扯起别的,不禁纳闷,道:“十六哥,咱们不是奉了太后懿旨过来的么?这怎么说跑题了?”

    十六阿哥这才将折扇收了,对七阿哥说道:“七哥,六月的贡品到了热河了,有杨梅,高丽人参什么地,太后有懿旨,将其中的几份赏赐下来,除了五哥那边不必说,今年七哥这边却是占了个大头。”

    七阿哥听了,却是浑然不解。

    太后怎么想起赏赐给他这边东西来?虽是太后的孙子,但是他不占嫡长,也不比十六阿哥他们在太后面前露脸次数多。

    “咳!”十六阿哥清了清嗓子,道:“七哥这边,却是半数是七哥这边,半数是指明给大格格的。”

    说起这个,兄弟两个有些无语。

    自打四月底,曹寅之妻进宫,就有消息影影绰绰地传出来。有说是太后不喜李氏,出言训斥的;又说是太后与李氏投脾气,对其格外相看……

    太后这种赏赐的法子,不晓得算不算是“曲线救国”。

    在这之前,却是皇父也用过这个法子,打赏过曹。

    七阿哥想到此处,心里颇觉怪异,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个儿不晓得的。

    这感觉怪异的岂止是七阿哥一个,还是十六阿哥也是如此。

    太后虽在后宫呆了大半辈子,但是因早年太皇太后的庇护,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并不是个圆滑世故之人。

    同寻常地老人一样,她的喜怒哀乐都露在脸上。

    在同十六阿哥说起曹家时,老人家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关切。那种关切劲,并不亚于她亲自照看大的五阿哥那边。

    就是这借着打赏曾孙女,赏赐曹家,这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太后是国母,这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诸事随心没什么,却是使得曹家难免引得旁人侧目。

    十六阿哥心里,是不愿曹家惹上麻烦的。

    曹家长房就曹哥儿一个,要是闹出什么是非来,最后还得曹头疼。

    十六阿哥因这个缘故,婉转在太后面前劝阻了两句,说是道路遥远。往来运输不便宜什么地,就算没有这些,晚辈们亦是能体会太后的慈心。云

    太后哪里听得懂这个,权当十六阿哥因天气热、道远才这般说的,心里却是也有些不放心。

    这才想起七阿哥来,让十六阿哥出来传旨,叫七阿哥使唤两个妥当人,送这些贡品回京。

    七阿哥晓得了前因后果,心里的疑惑越深,想起出差蒙古地女婿曹,倒是真有几分想念……

    远在外蒙古地曹。已经开始再次地长途跋涉,随着大喇嘛,往西南哈密方向行进。

    这却是没有来时地辛苦,因为曹如今被大喇嘛留在他的毡账里,不用再骑马奔波。

    大喇嘛的毡帐没有在拆分,每天白天直接挪到牛车上,用十几头牛拉着。

    虽然牛拉车的速度令人抓狂,但是胜在这黎明动身,日落方歇。熬的时间久,一天也能走个几十里。

    不晓得大喇嘛是发现曹具有“慧根”,还是他做了活佛多年习惯了收授弟子,对曹讲起佛法来。

    曹这边,则是带着几分偷懒,也是带着些许对藏传佛教的好奇,半推半就地做了大喇嘛的临时弟子,听着他讲授佛法。

    大喇嘛所信奉的教派,是“格鲁派”。也叫“黄教”。同达赖、班禅一个教派,这个教派已经是藏传佛家今下地主流教派。

    他们提倡僧人要持戒、不娶妻、不喝酒、不杀生、不事农作。他们信奉里的。是“持缘起性空之见”,认为“诸法待缘而起,毕竟空无自性”。

    在他们眼中,天地是一缘起网,不惯历经什么劫数,因果不乱,纲常连贯的缘故,是因为不管是因何缘故历劫,这真心只有一个,这就是他们所说地“自心本性”。

    曹早年在江宁清凉寺带了小三年,对于佛经理论并不算陌生。

    虽说觉得这大喇嘛信奉的教派,比中原文明千余年变得空谈许多的佛家更符合人性一些,但是曹毕竟是不是佛门弟子,不要随意点评。

    他只是听着大喇嘛讲说经文,在不解的时候,问上一二。

    大喇嘛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劝曹向佛的“缘起”,想要超度他做个土地的样子。

    曹跟着大喇嘛,顿顿吃着手把肉与奶豆腐,原本因长途跋涉有些清减的脸上又有了肉。

    对于佛学,曹只当是一门自己不熟悉的知识看的,能晓得多些就多了,真没有旁地意思。

    他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娇妻弱子,日子过得是劳乏中带着幸福滋味儿,怎么会有弃世之心?

    有的时候,他心里也挺羡慕僧侣的轻闲,不是身体上的轻闲,是精神上的。

    但是羡慕归羡慕,人活于世,总要背负责任,那是避无可避的。

    大喇嘛出行,随行的僧侣信徒不在少数,也有数百人。加上随同曹而来的七十人,这队伍浩浩荡荡的,颇为壮观。

    因为游牧民族习惯了草原上迁徙,这牛羊都是随着人群走地,这一路上,倒是不用担心吃食。

    喀尔喀右翼扎萨克,共有亲王一、郡王一、贝子一、国公一四个世袭罔替的显爵,剩下的就是诸台吉了。

    遇到这些个蒙古王公的驻地时,大喇嘛与曹就会受到隆重的款待。

    曹不过是借着“钦差”的名头罢了,大喇嘛却是被蒙古臣民当成了神佛一般的恭敬与礼遇。

    各色哈达不说,这信徒们送上的黄油、马奶酒、油炸果子等吃食,也有好几大车了。

    还有些虔诚的信徒,已经赶了牲畜,随着大喇嘛一道出行。

    大喇嘛原还使人规劝,最后见说了两次无效,便不再多言。

    曹对于黄油、马奶酒什么地,没有什么稀罕地,最高兴的是蒙古贵族那边供奉了大米。

    这见天地“白食”、“红食”,偶尔有点面食,也都是羊油炸过的面点,曹实是吃得倒了胃口。

    这有了大米,在驻地时熬上一锅白粥,再就着吃其他的,也算是曹等人眼中的美味。

    曹是权贵身份,却与仆人们吃一锅饭,这些落在大喇嘛眼中,越发笃定曹是有慧根”之人。

    曹却是没事的时候,坐在挑起的毡帐门口,看着沿途的草原发呆。

    这绿色的,要是小油菜什么的,多好啊?见天吃肉,来到青菜也能清清肠胃。

    不过,看着,看着,曹却觉得不对起来,只觉得眼前的景致越来越荒芜。

    在其他的地方,绿草虽不能说是没了膝盖,但是也长到小腿是有的。

    这边,却是稀稀落落的,看不到多少绿意。

    那些蒙古人,也有人察觉出不对,有两个壮年僧侣催马到了毡帐这边,低声说了什么。

    牛车已经停了,大喇嘛神情肃穆地走下毡帐,连曹都察觉出气氛的异样,跟着下了毡帐。

    前方,入目所及,遍地土馒头……

第五百六十五章 渡佛

    在稀疏的草甸子上,这一片坟茔地显得格外刺眼。

    这生老病死,是天地万物循环之理,本不算什么稀奇。不过,这些坟头上,长着青草的不过数座,其他的都是黄土,看着还不经年。

    曹跟在大喇嘛身后,走进这坟茔地前,看着这大大小小的坟头,心里沉沉的。

    地上没有长草的缘故,是因不少地方的土地已经被翻过,草根已经被刨去了。

    蒙古人的殡葬仪式有很多,土葬就是其中一种,他们也有聚族而葬的习俗。他们在游牧的草原上,选出块向着东方的坡地,在这里修建家族坟茔,用蒙古话来讲,这叫“厚其德”。

    在他们眼中,这坟地的穴口要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使得亡者能像太阳那样夕落朝升。不管游牧多远,要有家族成员老迈的时候,蒙古人都会赶着马车,往自己的坟茔地来,

    他们也在这里做下标记,来宣告这里是自己的“厚其德”。其他蒙古人瞧了,就不会在附近再起坟茔。

    如今,没有战乱,为何会有这么多新的坟茔出现?

    曹的脑子里,出现了今春口外他亲眼所见的大雪。在京城时,他就听人说起,北边雪灾更严重。

    康熙还下旨意往蒙古运粮与派人过来教授捕鱼的法子,当初曹心里还觉得好笑。

    他认为这不过是给蒙古王公看的,这所谓朝廷“赈济”的钱米,能使得那些落魄了蒙古台吉们解决灾荒,使得黄金家族的人不会饿死。其他的蒙古牧民,谁会将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曹正月到口外那次。想到数月后可能会有地灾荒。曾“指点”了简王府地大管事一回。说起这毡子与羊皮生意地“丰厚前景”。

    他这般做地本意。就是希望简王府那边插手此事。使得牧民能用手中之物换银子。好度过灾荒。

    熬到六、七月。原野上草长鹰飞。万物复苏。想要充饥就不再是难事了。

    偌大地草原。那些王府行商们涉足地地方能有多少呢?

    大喇嘛已经低声诵起《金刚经》。本是带着几分沉重地经文。用蒙语诵起来。听得人越发心里感伤。

    坟茔地不远处。有个破旧地毡包。大喇嘛地侍从已经过去探看。带过来一个花白了头发地蒙古汉子。

    若是看头发,他好像是五、六十岁,但是看脸上却没有那么苍老。

    那汉子穿着件旧的蒙古袍,身形高大,却是枯瘦的骇人。

    他额头纹像是刀子刻的一般。眼神有些呆滞,看到大喇嘛身上的僧衣时,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听“噗通”一声。这蒙古汉子已经跪在大喇嘛面前,双手手心向上,行着“五体投地”的大礼。

    虽然这汉子未必认识眼前这个老喇嘛就是草原上德高望重的“呼图克图”,但是他仍是行了草原上佛教徒最隆重的大礼。

    大喇嘛的脸上现出慈悲之色,伸出手去,叫这汉子起来。

    这汉子站起身子,看着不远处连绵地车队,面上现出迷茫之色。

    大喇嘛询问这汉子的名字,又指了指眼前的坟茔地问其缘故。

    这汉子闻言。脸上满是绝望是悲戚。

    他地名字叫巴根,是这片“厚其德”的后人。

    这新起的坟头里,有几座里面埋的是他的父母妻儿。一家七口,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其他六个,都是因去年的暴雪引起的灾荒与瘟疫饿死、病死的。

    其他的坟头,是这片“厚其德”地其他子孙,有不少是他帮着埋葬。

    虽然按照习俗,这暴死之人是不能葬在“厚其德”的,但是巴根不忍心亲人的魂魄没有依靠。成为草原上的游魂,所以才是安葬在此处。

    牲畜早已在去年冬天冻死,冻肉吃到今年开春,就早也没有果腹之物。没有马,又无法迁徙,他们只有在附近挖草根果腹。原想着熬到六、七月份水草肥美的时候,再跟着路过的牧人迁徙,没想到这“白灾”带着草原的,除了牲畜的死亡。还有其他动物的死亡。

    死亡地牲畜能做成肉干。做牧民的干粮。其他野兽死亡后,尸体却只能渐渐腐烂。

    这样一来。又使得草原上瘟疫横行。

    巴根一家,在经过饥荒与瘟疫的双重磨难后,相继离世,只剩下他一个。

    巴根已经在父母的坟茔边,给自己开了墓穴,想着自己个儿要是熬不过去了,就直接坐过去,倒是也省事。

    随着讲述,这汉子已经“呜呜”地哭起来,声音中的凄凉,使得人闻之不由落泪。

    大喇嘛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万物皆苦,今生无常,但求来生福报。我的身边,还缺少沙毕那尔(牧奴),你愿意跟着我,听一听《甘珠尔》和《丹珠尔》的奥义么?”

    巴根闻言,已经是跪倒,匍匐在大喇嘛的面前,流着泪道:“额毡!”

    这“额毡”是蒙语主人的意思,从跪下这一刻,巴根已是从自由人成了大喇嘛地牧奴。

    曹站在大喇嘛身侧,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意外。

    原还以为大喇嘛发了慈悲心,要收这汉子做个徒弟,没想到却是收了个心甘情愿任其驱使地奴隶。

    再看看大喇嘛随行僧侣、侍者、奴隶等级分明,曹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却多了几分好笑。

    这就是所谓“无上佛法”,这其中地等级森严不亚于俗世。

    他的眼睛扫过眼前的这片坟地,想着在这草原上还不晓得有多少人因去年冬天的雪灾受难,心里实是沉甸甸的。

    那位使得蒙古人畏惧的“博格达汗”,派了不少人到草原上传授捕鱼之法,却是不晓得如今河流里的鱼儿们运气如何……

    想来蒙古王公会为朝廷恩赐的钱粮上折子谢恩,这领民自是“承圣主恩典”,没有因饥荒冻死之人。

    这才能昭显朝廷地恩典。康熙的“仁慈”……

    到底是占了地广人稀的好处,这巴根家这样的土馒头,许是散落各地,不用再入大家的眼。

    不过一两日,这一行中的气氛就缓和起来。

    每到日落驻扎地时候,人们虽不能说是载歌载舞的。但是都没有了之前的沉重。

    有变化的,只有曹与大喇嘛两个。

    曹有些想家了,见识过这辽阔草原与天灾无情后,他开始想家了。

    做历史的旁观者,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就是他之前的追求么?如今,却是“代入感”越来越强。

    有的时候,他不禁生出负疚感。

    要是自己能想到“大灾后必有大疫”,再想出应对之法来。那会不会使得这世上少死些人?

    每想到此处,曹又觉得自己可笑。难道自己是万能的佛祖么?想着要普度众生?

    就是康熙那样地君王,大喇嘛这样的高僧。都是因利益不同,所看的、所照拂地民众都有不同。

    自己这边,却是一不小心,站在云层上,俯视众生,真真是个博爱。

    人活天地间,都当背负责任,自己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这负疚感与滑稽感交叉轮换,使得曹变得有些迷糊了。

    大喇嘛之前也是沉寂。发现了曹的迷惑后,却来了精神,又开始在曹面前宣传“戒、定、慧”来。

    “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以六度修福慧资粮成就佛陀色、法二身,以“无二正见”破除三界烦恼障蔽……

    “嘟噜嘟噜”的蒙语经文,听得曹的耳朵都“嗡嗡”响。

    甚至在他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这大喇嘛在讲“功德圆满”、“来世善报”。

    这一番轰炸下来,却使得曹从迷糊中变得清醒起来。

    不是他不敬重大喇嘛,亵渎佛法。而是每每听到大喇嘛一本正经地说“戒、定、慧”这三个字时,曹都能很不晓事地想到另外三个被曲解的字。

    想到那三个字,再看“戒、定、慧”,这口号就只是口号了,渲染力减了不少。

    不晓得是他慧根不深,还是他生性凉薄自私,他终是收起自己的“慈悲心肠”,气定神闲地浏览起杭爱山下的景致来……

    大喇嘛将曹地变化看在眼中,似乎也察觉出他的坚定。心里终有不甘。同曹说起佛来。

    曹只是听着,有时候见大喇嘛太过得意的时候。也将清凉寺那边听来的卖弄一两句。

    大喇嘛初是发怔,随后却像是启蒙的顽童,追问起禅宗修行细节,对比其与黄教显密双修的不同。

    曹虽不是和尚,也不是居士,但是自小在老太君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去寺庙的那几年,对禅宗修行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大喇嘛听了,都是沉思,随后对比出两种修行方法的差异与优劣来。

    说起这些,曹对以修行“戒律”为主的显宗没什么兴致,最留心地就是那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密宗双修”了。

    喇嘛教虽说不娶妻、不杀生、不喝酒,但是却不戒色、戒荤。

    按照曹后世所知的说法,这所谓的“密宗双修”,就是男女修行,就是滚滚床单什么的。

    不晓得是不是大喇嘛年老体衰,有心无力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他身边服侍起居的多是僧童,管理外事的则有仆人管家。

    其他地僧侣,有几个年长之人,却是帐篷里带着年轻女奴地。

    因这个,赫山与仕云他们私下里还曾说过一遭,嘴里说着不堪,心里却也是羡慕的。

    曹到底年轻气盛,如今算算日子。又是离家两月。

    换作其他人,还有沿途蒙古女奴待客地机会。曹在大喇嘛身边,又是背负圣旨,还有顾忌“西北军情”,这“天使”的架子还是要端地。

    杭爱山南麓,没有了北麓的荒凉。水草最是肥美,这边聚居的蒙古部落也有不少。其中,有些蒙古王公台吉都修建了府邸定居,生活饮食汉化许多。

    直到了这里,曹才听到朝廷的消息,知晓有不少喀尔喀兵调到这边驻扎,以防策妄阿喇布坦兵的北上劫掠。

    另外,陕西那边,又调了几千绿营去河朔军前。

    策妄阿喇布坦那边没有后勤供给。只要断了四下劫掠的后路,就算没有当面迎敌,这样耗着。也能耗得他们请降。

    这样想着,连带着曹地心情也舒缓几分。

    别的不说,曹颂还在西北军前,要是战事真惨烈起来,谁也不能确保中军营帐就是安全的。

    还有永庆,不晓得这次调兵波及没波及他那边。

    这些蒙古王公台吉们,对大喇嘛与曹都甚是礼遇,殷勤的不行。

    以至于曹有时都生出几分错觉,这倒不像是出来当差。更像是陪同旅行一般。

    自己“陪吃、陪行、陪说话”,这,这也算是“三陪”了。百无聊赖之下,曹就开始琢磨起大喇嘛的“密宗双修”来。

    他倒是没有“御女三千”的伟大畅想,不过是想着初瑜身子不算好,这密宗的修炼是瑜伽,多少有健身功能。当然,要是能增加闺房之乐,那也是他欣然盼之的。

    要是能学到这个法子。也不算白跟在这“活佛”身边一场。

    曹想得美,却是终究只能失望了。

    根据大喇嘛的说法,这密宗戒律中有严格规定,不得在非密宗根基者面前讲说密法,否则就是破戒。

    另外,也不是说修行了密宗,就能修这个“双修”密法地,

    《时轮金刚》里有着严厉而明确的规定:“凡夫人不能作瑜伽士的行为,瑜伽士不能作大成就者地行为。大成就者不能作佛陀的行为。”

    曹听了。颇感失望。

    说句实在话,要是真学了这“密宗双修”的法门。那他还真有化名著书传世的想法。

    食色,性也。

    《金瓶梅》自成书之日起,就是禁书,却是几百年也没禁住。《红楼梦》,之所以流传甚广,引得无数人痴迷,同《金瓶梅》流传的缘故差不多。

    都是在说“色”,《金瓶梅》说的是“色相”,描绘的市井画面,商贾富户,男女之间赤裸裸地偷情交欢。

    《红楼梦》说的也是“色”,却像是在勾勒“色

    这权贵宅门,主子奴仆,道貌岸然遮掩下的肮脏淫靡。嫂子偷小叔子地到底是哪个,就要看官读者自己在心里意淫了。这就是所谓的“淫者见人淫”。

    想到这个,曹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说只是小说言家,但是《红楼梦》中未尝没有曹家的影子。

    大家族,人口多了,是非就多了。

    看来回到京城后,要同父亲商议商议,将内外整顿整顿。二房的堂弟们那边亦是,到底还都年少,也要多教些,省得在京城的繁华中迷失本心……

    还有天佑与恒生他们,也都渐大,明后年就要启蒙了,这教育却是头等大事。

    一个家族,面对外界的风雨飘摇不怕,挨过去,总有天气见晴的时候。最怕的,就是里面地糜烂。

    自己费心八力的,想要曹家少受些风雨,却不能让家从里面败了……

    曹寅的脸铁青一片,庄先生的神色也不太好看。曹硕的事已经过去两月,他们两个老家伙也做了后手,却是终究没有瞒住。

    曹硕当初典当的东西,有些曹家赎了回来,有些却是死当,早已经让当铺转手卖人。

    这其中,有的刻着曹家或者其他能证明出处的标识,落到识货的人手中,自然寻得蛛丝马迹。

    宗礼带着曹硕去赌博地时候,还有其他正白旗子弟跟着同往,这些人也不是说能封口就封

    因此,自打曹硕出殡后,就有流言散出来。

    曹寅已经得了信,已经有御史写了折子,弹劾他“管家不严,教侄无方”。

    少一时,曹寅叹了口气,脸上怒意已经淡了,对庄先生道:“是我执着了,这天下哪有不透风地墙?有些事情能隐下,有的却是隐也隐不下。我就受着好了,这辈子别地不说,这弹劾经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这倒是胆子越来越小,连这个都忌讳了!”

    庄先生沉吟了下道:“在外人眼中,大人与公子都是温雅良善之人,君子欺之以方,那些个御史不过是为了求名罢了。这睚眦必报的得罪不起,自然要向大人与公子这样好脾气的使劲。大人还需想个法子,免了后患才好。要不然的话,这次是大人,下次保不齐就轮到公子。”

    曹寅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能还陪着折腾几回?往后还要儿受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委实羞愧……”

    两人正说着话,大管家曹忠来报,各处的马车已经预备好了,太太、奶奶们都上了马车,太太使人相问,是不是能成行了。

    海淀那边园子已经修好,这天气也马上“三伏”,初瑜已经先过去,将婆母的住处料理齐当。

    李氏同曹寅商议后,就要举家到城外避暑。为了这个,李氏还专程去了东府,寻思带着兆佳氏同往,也让她散散心。

    兆佳氏的病已经养好,但是人却没什么精神,不耐烦动,便婉拒了李氏的好意。

    除了曹寅夫妇与孩子们外,庄先生这院子与田氏母子也随同前往。

    这边内宅托了紫晶,前院则是有大管家曹忠看顾着,一切都已经吩咐妥当。

    曹寅便专程在户部请了一天假,要送家人出城避暑……

    去的主子多,再加上各院的丫鬟婆子,就坐了十来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胡同这边队伍刚走不久,就听到“驾”、“驾”的吆喝声,几匹快马急驰而至,在东府的门口停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博弈

    海淀,曹家宅园。

    不过月余,太后热河那边已经地赐下两回东西来,上次是杨梅、苹果、人参,这回是榛仁、菱角、藕、野鸡。

    每次,都是七阿哥府的管事送来。

    七阿哥与侧福晋喇喇氏随扈热河,自然也少不得给家里与女儿这边预备东西。林林总总的下来,每次都好几车的东西。

    因是太后“指名”赏赐,所以初瑜每回都亲自出来使人接了,这次也是如此。

    初瑜先是问了七阿哥的身子状况,那管事都恭敬地回了。

    这管事在京城暂留后,明儿还要返回热河,初瑜叫人包了银封赏后,随后叫他明日返程前来这边一趟。

    她这边还要给太后写“谢恩”的信,还要给父母那边写家书。

    管事的走后,初瑜看着摆放在堂上的榛子、新鲜菱角与藕发呆。

    虽是太后的曾孙女,但是祖孙两个见面的次数都是有数的,何曾有过这样的优容?

    她不是糊涂人,自是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加上七阿哥的家书上,也曾提过叫她多“孝敬”公婆。

    初瑜的温顺性子,七阿哥是晓得的。这边还特意提起,不过是怕她年轻想得少,对公婆有不周到的地方。

    想起那日太后的失态,再想起之前与丈夫的猜测,初瑜叹了口气,将礼单拿了,叫喜彩带着婆子们将这几样抬到李氏处。

    太后这般厚赏,委实令人为难。

    毕竟是无法揭破的身份,这样引人侧目,却不算是好事。

    李氏这边。却是热闹。

    田氏与怜秋、惜秋都在西屋陪着说话,孩子们都在外堂上玩耍。

    这还是曹寅之前吩咐初瑜的,让她白日间多带着人过来陪陪李氏,省得李氏就睡觉,对身子不好。

    这附近虽也有不少权贵的园子,但是李氏因显怀的缘故,不耐烦见外人,往来应酬都是初瑜出面打点的。

    初瑜虽有心多陪陪婆婆,但紫晶不在这头。她里里外外需要盯着的还多,这时间上就不宽裕。这实在没法子,她就托了田氏与怜秋姊妹。

    田氏、怜秋、惜秋几个,却算是半个自己人,都是老实本分地性子,不是那种爱调皮爱闹的。李氏平素对她们,也像是自己人待的,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自然。这话里话外。说的多是孩子。

    天慧刚学步不算,剩下在妞妞已经五岁,天佑、左住、左成他们四岁,恒生三岁,正是淘气的年纪。

    这不,妞妞领了左住一队,天佑带着左成、恒生一队。孩子们玩起来打仗、抢山头的游戏。

    妞妞虽是个小姑娘,但是性子活泼,挺着小胸脯,也颇有些“将军”的气派。

    不过,左住这个“小卒子”却不给她争气。两战两败。

    实不怨左住,这敌方天佑“元帅”第一次是派小将恒生出马。

    恒生在男孩儿里最小,但是看着却是最结识,力气也是个顶个的。

    左住虽也胖乎乎的,看着壮实,但是跟恒生一比,却像是虚把式,不是恒生地对手。

    一次败退,重整旗鼓后,这就来了第二次“交锋”。

    这次天佑那边派出的是左成。左住的双胞胎兄弟。

    同胖乎乎的哥哥比起来。左住这个弟弟则是清秀许多,身子也略显单薄。

    他生下后险些夭折。经过多方求药,虽是熬过来了,但是一年也要病上两遭。

    虽不能说是“玻璃人”,但是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府里上下对左成就多看顾些。

    就是左住这边,也是见天地被母亲田氏说起,不要欺负弟弟,要爱护弟弟,什么的。

    见对方派出的是弟弟,左住上前,却是有些不敢动手了。

    男孩子都淘气,之前左住与左成兄弟也曾在打过架。

    田氏的巴掌都举起了,但却还是没舍得落到儿子身上,不过却是自己个儿对着堂前地灵位,哭了大半宿。

    左住身上虽没挨巴掌,但是心里却长了记性,不愿同弟弟再动手脚。

    他虚张声势了两下,却是退出了“战场”,认输了。

    “哎呀,哎呀,白给你吃了三块莲蓉饼了,这力气都哪儿去了!”妞妞看地直跳脚,撅着嘴巴,对左住抱怨道。

    左住被说得红了脸,低头道:“力气还在,但是娘说了,要学天佑,要有哥哥样儿……”

    妞妞听了,摇摇头,到:“一码归一码,笨蛋左住。”

    看着她们这边内讧,天佑那边的几个小子却甚是得意。

    妞妞实是看不惯,掐着小腰对天佑,到:“不过才两局罢了,得意什么?这还有第三局比啊,我这个将军,要打到你个元帅!”

    “比就比,谁怕谁!”天佑拍着小胸脯,上前一步,随后却是有些迟疑。

    “你是女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妞妞已经是做好迎战准备,听到天佑这句话,却是气得满脸通红。

    虽然还是稚龄,但是妞妞却记得自己听过人提过,不外乎“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意思,好像女孩就低人一等似的。

    这听天佑提起这个,妞妞就有些怒了,瞪着眼睛道:“女的怎么了?你是瞧不起哪个?还要有几分真本事才好,要不就是连着女的都打不过,看谁丢人。”

    天佑本是无心说了那一句,见妞妞生气了,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妞妞已经是到了中间的“战场”上,招呼天佑过去。

    天佑咬了咬嘴唇,道:“比试就比试。没有瞧不起。”

    随着说话声,他已经上前,到了“战场”迎敌。

    妞妞比天佑高些,又是皮实惯了地。这两个孩子在中间划定的***撕巴一圈,妞妞已经是将天佑推倒在地。

    旁边看顾的丫鬟婆子还没来得及上前扶,妞妞已经是将天佑坐在屁股下,拍手道:“手下败将,还不讨饶?”

    天佑摔倒的时候,碰了腿。小脸正团着。

    听了妞妞地话,天佑却是摇了摇头,很是不服气,道:“我是发命令地元帅,弟弟们才是上场的将军……”

    说话间,已经是有报了里屋的怜秋等人,丫鬟婆子也上前,分开两个孩子。

    怜秋听下人报。说是女儿将天佑给“打”了。带着几分尴尬地看看李氏、初瑜婆媳,便忙急冲冲出来看。

    初瑜虽嘴里说着孩子们游戏没事儿,但是多少有些不放心,跟出去看。

    堂上,却是妞妞拉天佑起来,几个孩子已是凑到一块儿,笑嘻嘻地寻思其他游戏了……

    待喜彩带人将太后赐的东西送过来。不晓得是不是被新藕、榛子这些东西吸引,几个小家伙也都安静许多,跟着到西屋来。

    方才,初瑜已经将这些赏赐的单子拿给李氏过目。

    李氏看得直念叨“太后老人家仁慈”,还问初瑜用不用预备孝敬。到底是晚辈。也不好平白就受了这些。

    初瑜稍加思索,笑着请李氏定夺。

    李氏便也念叨着庄子里的出息与南边送来的稀奇东西,想着再寻些不常见的,给太后那边做回礼。

    孩子们,已经是围着菱角、榛子什么地打转转。

    李氏见这了,笑得不行,跟初瑜道:“既是太后赐你的东西,外头也不好随意送,东府那边……你看看,要是榛子多地话。就给二太太那边送些。她最是爱吃这些。”

    初瑜笑道:“每样都不少,太太留下些自己喜欢吃地。其他的如何安排,还请太太示下。”

    李氏摆摆手,道:“既是赏你地东西,我怎么好厚着脸皮做主?你看着安排,不过是吃个新鲜,也并不算什么稀罕物。”

    初瑜听了,便没有再多言。

    田氏与庄先生那里不必说,初瑜还预备了几份送回城里,一份多的,送到东府,一份少一些的送到国公府,还有份最少,却是样样都全,单独装了食盒,则是给紫晶留出地。

    平郡王府那边有内务府地关系,这种地方的时令贡品,待到宫里主子们用了头茬,也就轮到各大王府了,所以初瑜这边没有预备……有些愤愤,皱眉道:“为何要接那骚蹄子回来?要是没有她……你兄弟也不会走到这步……要不是念在她肚子里那块肉,早该大棒子打死了事。”

    曹颂的面容黑瘦黑瘦的,看着比过去稳重许多。

    他回到京城,已经有几天,除了去在海淀给曹寅夫妇请过一次安后。其他时间,他就是再彻查也没有用。

    瞧着母亲这般,曹颂的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劝道:“母亲,到底是怀了三弟的骨肉,往后也是三弟儿女的生母,这般搁在荒郊野外地,出了闪失可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兆佳氏听到这里,面上才略有松动,不过仍是难掩厌恶,嘟囔道:“既是如此,就再容她几个月。你就要对媳妇儿说明白了,等那骚蹄子回来,能隔得多远就有多远,千万别让我瞧见她,要不然,怕是我也顾不得她肚子里那块肉……”母子两个说着话,就见紫兰进来禀道:“太太,大奶奶打发人送东西过来,还说要给太太请安,太太见不见?”

    兆佳氏听了,颇有兴致,点点头道:“叫她们过来吧,正有些想问问大太太在园子那边可好呢。”

    带着人来送东西的,是已经换了妇人装扮的喜云。

    她已经成亲,如今随着男人称呼,叫“张义家的”,还在初瑜身边当差,不过却不近身服侍了,而是跟着初瑜出门,或者是帮着往其他府应酬。

    曹颂见母亲松口,已经是先回去,跟静惠说了,要这两日准备马车,将庄子里待产的添香接回来。

    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弟弟这边也算有了香火承继。曹颂是这样想地,所以才主动提及此事。

    既是丈夫吩咐,又是婆婆允的,静惠自是没话说。

    曹颂没有在屋子里久留,而是去了曹硕生前所在的西跨院。

    这边如今已经不住人,院子里青砖的对缝中长出几丛草来,使得院子平添了几分荒凉。

    曹颂蹲在地上,一边拔了几丛草,一边在嘴里咒骂道:“混蛋,真是个没用的混蛋,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兄弟,啊,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兄弟……”

    骂着骂着,他却是渐渐止了声音,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哑着嗓子道:“都是混蛋哥哥不好,小三,你在下边……别为难自己个,要怪,就怪你的混蛋哥哥没教好你……”喜。

    草原地景致固然美丽,这一路上因跟着大喇嘛地缘故,也受到无数蒙古人的热情迎送,但是其中地枯燥也是无法言表的。

    整日里,听着木头车轮的声音,对着个仿佛能透视心灵的大喇嘛,这日子实不算是有什么趣味。

    大喇嘛的目的地是哈密,自己这个“天使”,也得巴巴地陪着。不过,到了河朔军前,也算是走了大半段路,剩下到哈密,就剩下数百里的路程了。

    这边军前理事儿的是吏部尚书福宁安与西安将军席柱,归化将军费扬固与傅尔丹带的兵在另外一个方向驻扎。

    得了大喇嘛到了的消息,福宁安与席柱已经带着这边侍从属官出来相迎。

    大喇嘛是朝廷御封的佛教上人,在皇上面前也有座位的,他们自是不敢怠慢。

    在这边停歇一日后,还要继续启程,所以大喇嘛就下令在军营外不远处驻扎,并没有混进兵营。

    福宁安与席柱也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大喇嘛要将这些跟着而来的人都带进军营。

    军营里不能有女人,要不然,那些个年轻姑娘,定是祸患之源。

    虽说驻地分开,但是这“接风洗尘”,还是要有的。

    除了大喇嘛,被福宁安与席柱奉为座上宾的,还有曹这位“钦差”与纳兰富森、赫山等十员侍卫。

    曹却是有些纳罕,这小二不是奉旨来西北,当在福宁安帐前么?他这哥哥都到了半日了,怎么还不见小二出来?

    挨到宴席过后,曹却是忍不住,寻了个便宜,向福宁安相询。

    福宁安见曹却是混沌不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曹额驸这几个月在喀尔喀,收不到家书也是有的。还请节哀顺变,令弟是接了丧信儿,回去奔丧去了……”

    曹直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人已经傻了……

    直到有人带着欢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孚若,真是你到了,我还当听差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窘迫

    在得知去世的不是父母,而是曹硕的时候,曹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随即,不禁有些汗颜,自己这样,好像也不是堂兄当做的。

    毕竟亲疏有别,堂弟病故,曹固然难过,但是却没有以为是父母出事时的那种震惊与心揪。

    虽然两世为人,曹年岁老大不小,膝下已经儿女双全,但是对父母仍是有依赖之心。

    并不是在经济生活上依赖,而是那种因尊亲长辈的存在,使得“家”这个概念,得到更好的诠释。

    儿女是全部与未来,耗尽父母的心血。

    在身为人父后,曹越来越能理解母亲的爱护之心,与父亲那种不会轻易说出的关怀。

    记得初见曹硕,不过比天慧大半岁,正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如今却是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

    想到此处,曹真是不禁生出“世事无常”之感。

    永庆见了,不知该如何劝慰,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时运罢了。人生不能复生,你也当节哀才是。”

    虽然想过会不会在这边见到永庆,但是见到永庆的那刻,曹还是生出不少欢喜。

    不过是因才听了丧事的缘故,他心里沉甸甸的,使得人面上笑不出来罢了。

    千里他乡,老友重逢,好像有不少话,但是一时半刻却是不知从哪里说起。

    换做平常的话,曹还能说说京里的事儿,或者完颜府的消息,让永庆能安心什么的。如今,他却是出京三月,对京中的消息也是闭塞的紧。反而不如永庆灵通。

    听得到的好消息,莫过于是马俊今秋要回京了。

    他是康熙四十八年春中的进士,十月里外放湖广任长沙知县,康熙五十一年连任。到了年底就是第二任任满。

    听说,他伯母念叨着孙子。生逼着丈夫应了。待侄儿兼嗣子马俊任期满了,将其调到京中。

    又赶上马俊之父中风。以病乞休,如今回京养病,马俊身为独子,也有回京照看之意。

    由马俊想到宁春,由宁春再想到如今在西北这边地永庆,这好消息也使得人笑不出来了。

    永庆却是豁达,见曹如此,不禁大笑几声。道:“说起来,那小子才是如了愿。当初,可是他说不为良医、既为良相的。虽说没有入翰林,但是回来在京官位上熬着,加上家族余荫,熬个二十年、三十年的,封阁拜相也是保不齐。”

    谈何容易,马俊家不在旗,不像其他满洲权贵那样根基深厚。他伯父马衍虽已经从礼部侍郎,调吏部侍郎。算是升调。但因是汉人,想要再升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加上侍郎已经是花甲之龄,约莫着就要在侍郎任上终老。

    将侄儿调回京官,除了有让他回来尽孝之意外,估计老侍郎也想在自己荣休前将侄儿的前程安排妥当。

    从翰林做起,熬到二品侍郎,做了四十来年京官,却是屹立不倒,这其中也是尽显人情练达。

    曹想起当年大家伙在秦淮河上地话,却是有的记忆犹深,有地却已经恍惚了。

    永庆见他不言声,用拳头锤了锤曹地肩膀,道:“说起来,让人意外的还有孚若。当年见你不显山不露水地,却是哥儿几个中最能做官的。六年的功夫,天成那边不过是两任,孚若这边却是折腾了好几个衙门。京官、地方官都做了,司官、堂官的也都见识了!如今,又是爵位最高的,别的暂且不说,等我儿子大了,要是我这当老爹的没出息,那还要多指望你这个世叔。”

    看着他笑眯眯的,曹不禁翻白眼。

    要是永庆真能悟了,舍得放下傲骨,愿意接受别人援手,那曹就不说什么了。偏生这一位,已经是将近而立之年,还是同少年时似地,骨子里的孤傲倔强,半点不曾少。

    永庆搓了搓手,却是笑得有点僵,道:“这回,我算是得罪十四爷了。四月底,他来函,说要调我回京,被我婉拒了。到底是出来一场,总想要作出点功业,实没面皮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曹听了,却是心里诧异,这十四阿哥怎么又想起永庆来?

    那位,如今已经开始布局了?

    想想也保不齐,连曹这位向来看不过眼的,十四阿哥都能收敛好恶应酬,永庆与他是姻亲,更是好使唤的,自然是不肯放过。

    怕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这十四阿哥是越长大越糊涂了,难道他将自己的哥哥们当成了吃素的,还是将父亲当成了病猫?

    不知为何,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这将十四阿哥封为大将军王领兵西北,是康熙对十四阿哥的荣宠与偏爱,还是在大阿哥与八阿哥后,再树个靶子出来……

    西北的战况,比曹想象的糟糕许多。

    已经是得了确切消息,策妄阿喇布坦地兵马,总计四万。

    朝廷三路出兵,集结西北地兵马不过万余,这就是为何现下只能防御,无法追击进攻的缘故了。

    不仅兵少,而且粮草攻击勉强。

    虽然没有断粮,但是这边地钱粮储备也不宽裕。还有一条,就是马匹匮乏。

    去岁的大雪,使得八旗马场损失惨重,受灾最厉害的地方,马匹倒毙了十之。

    这边中军帐下,虽有两千五百骑兵,本应追击敌踪,但是因马匹匮乏的缘故,至今不能成行。

    两千五百骑兵,要是出去追敌的话,双马加上后勤所需的。需要五千多匹马,如今这边却只有两千余匹。

    太仆寺马场那边五月时虽是送了一群马到归化,但都归到了费扬固将军那边。

    缺乏马匹,是西北三路兵马都要应对的难题。

    如今。从各省运米的骡马都已经集中饲养驯化,要驯满五十天后充当军马使唤。以弥补军马不足。

    听说。朝廷已经有旨意下来,正从太仆寺两翼牧场调骒马与马驹过来。

    “骒马”是留着生息的母马。连母马都调出来,可见太仆寺牧场可用之马匹已经都调干净了。

    曹闻言,不由皱眉。

    到底是做了两年太仆寺长官,对于那边的消息也颇为关注。

    听说连母马都调出来,曹地心里颇为不赞同。

    因去年雪灾的缘故,口外牧场牲畜都损失严重,其中以马匹损耗最为严重。

    要是想过几年出动大军,这母马正应该留着繁殖才对。如今都调出来。以后大战,就要全国收马,到时候所费银钱,比现下不知更要多出多少。

    不知是否因为人马匮乏,西北的形势颇为复杂。

    朝廷的本意,原是想要以八旗军联合喀尔喀诸王地蒙古兵与青海台吉们的兵马一起追绞策妄阿喇布坦乱军。

    喀尔喀诸王还算是恭顺,多方集结,在杭爱山下驻扎了一万五千兵马待命;青海诸台吉,却有阳奉阴违之嫌。

    几位小台吉愿意听从朝廷号令,带领本部人马到西宁口内防御策妄阿喇布坦。等候朝廷调令;其他三位部众最多地台吉。却托词“胡必尔汗”年幼,未出疹痘。今年不宜出行,不尊朝廷调令。

    这个“胡必尔汗”,是青海诸台吉寻到地六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

    拉藏汗以“护教”名义入藏,又向朝廷请旨废掉仓央嘉措,另立了一个六世。

    虽说朝廷为了边疆安定,顺了拉藏汗地请求,承认了新的身份。

    但是青海与的其他僧侣贵族,却不承认拉藏汗立的这个新活佛。自打康熙四十六年,仓央嘉措在青海湖“圆寂”后,就开始有僧侣联合起来,寻找他的转世灵童。

    仓央嘉措是位才华横溢的活佛,留下了大量的诗作。这些僧侣从他的诗里,寻找其“转世”地线索,结果发现一首诗。

    “云间白色的仙鹤啊,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往很远的地方飞,到理塘转转我就会回来……”

    根据这个暗示,他们就在理塘地区寻了个小灵童,请求朝廷册封正名。

    朝廷既是已经册封了拉藏汗扶持的新,怎么会自打耳光,再册封一位出来?所以就册封了小灵童其他的封号,将其留在青海。

    “胡必尔”是蒙语“转世者”、“化身”的意思,胡必尔汗是青海贵族与僧侣对小灵童的尊称。

    虽说朝廷还不承认小灵童才是真是的喇嘛,但是在他们心中,却是将小灵童当成了政教领袖。

    策妄阿喇布坦也是高举着“护教”的名义,朝廷这边自然要防备他从青海入藏,利用小灵童蛊惑藏人。因此,朝廷下了旨意,由御前侍卫亲赴青海传旨,要求青海诸台吉将小灵童送到西宁军中。

    没想到,这几位青海台吉却是如此推诿不前。

    如此一来,朝廷想要三路包抄策妄阿喇布坦的计策就泡汤了,而且还要抽出兵力到青海,震慑那些首尾两端地台吉,防止他们里应外合,勾结策妄阿喇布坦。

    曹通过各种渠道,晓得了西北地实情后,却是无语。

    不是策妄阿喇布坦给了朝廷台阶,行了缓兵之计什么的,而且朝廷这边没有钱粮、没有人马,只是摆出了姿态,却是迟迟无法开战。

    军情已经是这般不乐观,西北地民生也是令人担忧。

    入夏以来大旱,已经有十多个县粮食绝收,其他的地方,有些收成,却还不到熟年的半数。

    别说是军粮,就是赈济粮。也当多往这边运些,否则要是民生不稳,那西北就危险了。

    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不止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一个国家。

    虽是没有见过策妄阿喇布坦。但是曹对其却是没有半分好感。

    、新疆是中原屏障。不容有失,策妄阿喇布坦身上虽背着抗击鄂罗斯的光环。但是也有同鄂罗斯不清不楚的地方。

    别的不说,那些火器地来路,想想就让人侧目。

    以自己私欲,枉动干戈,不顾百姓生死,这样的人如何令大家信服?

    既是无信之人,自己陪大喇嘛过去,说不定就要受到策妄阿喇布坦的凌辱与杀害。

    想到此处。曹却是不得不思量起自己的安危来。

    这军队都不敢追踪,自己却是跟着大喇嘛,往吐鲁番进发了。

    依旧是浩浩荡荡地队伍,随行僧侣侍者也还是之前的悠哉愉快。

    曹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要寻个法子在中途留下来。他可是不想去吐鲁番闯鬼门关。

    身边有十位侍卫,这一般地法子都保不齐有纰漏。

    谁都不是傻子,要耽搁下来,还不能做地太刻意,否则的话。以后说不得会引出什么样地麻烦来。

    许是曹运气好。这想了几日,没想出头绪后。已经有人快马追来,带着康熙的旨意。

    策妄阿喇布坦已经退回吐鲁番,大喇嘛可继续前往,曹与十员御前侍卫则往乌里雅苏台等候圣驾北巡……

    康熙正在为往西北运米之事头疼,刚收到直隶巡抚与河南巡抚的折子,奏称牲口已如数起解,但是因今夏雨水过多,道路泥泞不堪,怕是不能即到,路上许有耽搁。

    这样的马匹就算是到了西北军中,也是疲瘦不堪,无法驱使。

    但是,从河朔军前,到吐鲁番前路遥远,要是大兵出征,这些马匹如何能负担辎重?

    大学士李光地如今请假葬亲,温达则是在五月中病故,如今随扈的大学士不过两三人。因是军情要事,三阿哥与四阿哥等皇子也在御前。

    这马匹既是不堪驱使,就只能用骆驼。官驼的数目却是有限,还得在民间购买,才能够运米所需。

    这其中,又是得动用正项钱粮。

    想到此处,康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发抖。

    做了五十多年帝王,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

    就算是昔日三藩之乱,使得南边数省糜烂,朝廷大军倾巢而出,也没有这么紧巴过。

    这前后所差的,不过是个得用的户部尚书。

    康熙想到像个摆设似地户部尚书穆和伦,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三阿哥在御前,却是悄悄地看了眼康熙的右手。

    近日御批下来的折子,字迹不与过去相同,就有不少传言从行宫里传出来。有说是侍读学士代笔的,有说是圣体有恙,右手无法卧笔,换了左手写的。

    皇父六十二了,自己个儿是长子。

    想到此处,三阿哥的手心不由地出汗。

    对西北战事,他关注的却是不多,不过是疥癣之乱罢了。朝廷不过是顾及蒙古人,不好行雷霆手段。

    四阿哥站在旁边,却是眉头微皱,心里倍感沉重。

    对于国库那边,四阿哥最是清楚不多的,虽然账面上看着还有些余资,已备后用,但是实际上只是账面罢了,真正能调出来的银子委实少的可怜。

    不仅国库如此,就是各省地藩库,也是名副其实地少。

    朝廷既拿不出银子供应西北军用,这各项花费都归到各省藩库,这想来地方百姓的火耗银又要翻倍了。

    真是国之硕鼠,想到这库银多是被****污吏用各种名目纳入腰包,四阿哥地眼中就多了怒意。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倾国之力,却是连万余兵马的后勤供应都如此吃力,想想如何能不让人倍感恼怒。

    但凡有一日,但凡有一日,四阿哥心里自言自语,接下来的,却是想到就已经让人发怔了……分拘谨,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丫鬟绣莺,道:“看着还好吧,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绣莺笑着说道:“瞧太太说的,哪儿还能有不妥当的地方,这个色儿的意思,最是衬肤色,显得太太越发贵气富态。”

    李氏如同在见江宁时,没有穿旗装,而是换了汉服。

    上身是石青缎地三蓝平针绣折枝牡丹褂子,下着酱色缎地暗花牡丹侧褶裙,头上只插了几支玉簪。

    听了丫鬟的话,李氏忙摆摆手,道:“不是说这个,是……瞧着……能遮住些么……”

    绣莺听了,点点头,道:“嗯,许是颜色儿深的缘故,看着倒是不如平日着眼。”

    李氏闻言,摸了摸自己个儿的肚子,却是也晓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毕竟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子,就算再遮掩,这一眼也是能瞧出身子不对来。

    “哎!”她叹了口气,神色却是颇感无奈。

    就听廊下有人道:“太太,大奶奶打发回禀,道是老太太已经过了善村了,就要到这边园子。”

    李氏闻言,连忙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

    绣莺见了,忙带着丫鬟婆子们跟上,左右护着,怕她有不稳当的时候。

    待走到花园二门,李氏的额上已经星星点点,都是汗滴。

    却是有些走不动了,她听了脚步,有些粗喘气。

    就见前面的大门进来几辆马车,李氏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泛酸,眼圈已经红了。

    马车停了,李氏走上前,嘴唇动了动,眼泪已经出来了。

    初瑜的马车的后头,已是先下来,走到婆母身边,一起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车帘子跳开,里面露出个老妇人的脸来,原是绷得紧紧的,带着几分严肃。看着李氏那刻,眉目间也多了些欢喜。这老妇人左手边,一个怯怯地小姑娘拽了她的袖子,露出半张白皙小脸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讪讪

    曹园西北,过了曲廊,有别院一处。

    同其他院子的花团锦簇不同,这里前后院没有花草,而是植苍松翠柏数十株,淡雅幽静,生机盎然。

    院子里三间北房,建筑古朴,宽敞素雅。左右配房各三间,与正房有抄手游廊相连。

    这边原是曹收拾出来,孝敬庄先生的。

    在院北几处院子中,这处院子同曹与初瑜的园子,东西相对,算是几处主院之一。

    庄先生到这边后,觉得太过显眼。

    毕竟他是以幕宾身份在曹家,并不是宗族亲长,所以就没有选这处院子,而是在曹他们院子的南边,靠着东门的地方选了个小些的院子住了。

    自打李家来人,说了高太君已经进京的消息,李氏同初瑜商议后,就将这西北的园子收拾出来,做高太君的居所。

    进了园子,见了一路的花石草木后,再看到素雅的院子,高太君不禁连连颔首,露出满意之色。

    不过,看到李氏凸起的肚子时,老人家的神情却有些僵硬。

    因这一路舟马风尘,李氏与初瑜带着人侍候高太君梳洗更衣后,才使人将天佑兄弟三个领来,给老祖请安。

    天佑在南边养了一年半。期间李氏也带着去探望过高太君。剩下地恒生与天慧两个。高太君却是头一遭见。

    高太君先拉了天佑在怀里。摩挲了半天。嘴里道:“这才多咱功夫。就这么高了。”

    天佑对之前地事儿。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影影绰绰地。只觉得这老太太可亲。便顺着祖母地吩咐。口里称着:“祖太太。”

    “哎。乖孩子!”高太君地脸色慈色更盛。又拉起恒生地小胳膊。笑着对李氏道:“这是哥儿地二小子?这虎头虎脑地。瞅着倒是有些像诚儿小时候地模样。只是那个皮猴子似地。这个却是规规矩矩地。”

    她口中地诚儿说地是曾侄孙。李鼐地三子李诚。

    待看到天慧时。高太君留出怜悯之意。搂在怀里亲了亲。看了初瑜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不假颜色。

    李氏陪坐在一边,看着高太君带来的小姑娘,想起死去的侄儿,心里亦是唏嘘不已。

    这小姑娘,同天慧差不多大小,正是李鼎地遗腹女。小名儿叫香玉。

    一生日大的孩子,跟着曾叔祖母下了船,坐了大半日车。已经是些困了。

    她原是坐在炕上,有些睁不开眼,将丫鬟婆子领来几个孩子,其中还有个同自己差不多小姑娘,这才算精神些。

    高太君见过几个曾外孙,看到香玉抿着小嘴儿往这边巴巴地看着,便笑着向她挥挥手,道:“香玉过来,见过你姑奶奶家的表哥表姐们。”

    一句话。使得大家伙儿的视线都转到香玉身上。

    香玉带着几分拘谨,怯怯地望望高太君,起身走了过去,挨着高太君的胳膊站了。

    “这是大表哥,二表哥!”高氏指了指天佑与恒生,对香玉道。

    天佑与恒生小哥俩儿,瞧着香玉也带着几分稀奇。

    他们见过的女孩儿,自家的除了天慧是妹妹,其他四姐、五儿、妞妞都是“姑姑”。

    来了这边园子。跟着母亲去隔壁淳王府园子,见过一次那边的七格格。虽说不过比他们大不了两岁,但是却是亲姨母。

    如今来了个同天慧差不多大的女娃娃,管他们叫“表哥”,他们两个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亲近了。

    东一句、西一句,问起这个,那个地,很是没章程。

    香玉见他们两个没有架子,去了怯意。眼睛弯弯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恒生瞅着她毛茸茸的眼睛,小脸上显出疑惑来。拉了下边上地天慧,闭上嘴巴,不再言声。

    香玉侧过小脑袋,也看向天慧,最后视线落在她前襟的虎骨平安扣上,眼中露出好奇之色。

    初瑜见了,不禁有些为难。

    若是其他的东西,还能找出差不多的来,这个却是紫晶从尼姑庵堂求来的古物。原是一对,一个在曹身上,一个是天慧身上。

    她稍加思量,从腕上褪下来一串籽玉手串来,上前系到香玉的前襟上,笑着说道:“这是叔母给的见面礼,香玉不要嫌弃才好。”

    这手串也是内造之物,是初瑜昔日的陪嫁之一。是九块白色籽玉串成的,每块玉都雕成如意云纹,看着极是精致。

    因喜它戴着清凉,初瑜今年夏天就寻了出来戴上。

    香玉低下头,看着前襟地手串,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高氏。

    高太君看到那手串,眉头不经意地皱皱,神色转淡,对初瑜道:“太贵重了,劳你破费!”

    初瑜不晓得哪里触犯老人家的禁忌,讪讪地回道:“是应当的,您客气了!”

    李氏怕媳妇不自在,忙对初瑜道:“稻香村送来的莲蓉点心呢?这要等老爷回来才开席呢,先将那几样莲蓉点心送来给你外祖母尝尝。”说着,又笑着对高太君道:“母亲,记得您最爱吃莲子做的点心,这次也尝尝京里师傅制的。”

    在孩子们面前,高太君也不愿再板着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初瑜心里吁了口气,带着丫鬟下去了。

    少一时,初瑜已经送了好些样莲蓉点心,站在一边寻思是不是要借着预备席面的由头退避。

    对于高太君,初瑜的心里还真有些犯憷。

    到底是长辈,又要顾及到婆婆,不管老人家什么态度,她也只有忍下的。

    到底是不自在,见她不喜欢自己,也就不愿意主动往前凑了。省得看着脸子,怪难受地。

    高太君已经招呼孩子们拿点心,自己也拿了一块儿,送到嘴里。吃了一口,点了点头,道:“瞧着有几样同苏州的点心差不多,这个不同的,却是另有一种滋味儿。”

    李氏笑着说道:“这是广式的,师傅是从广州那边请的。听说这馅料里,除了莲子,还有用西洋法子制的奶油、东洋法子制地蔗糖。”

    “啧啧!这又是东洋,又是西洋的,怨不得这般花俏。”高太君见李氏只说话,却不吃,亲手拿了块送过去,道:“你也尝尝,松松软软的。吃着一点也不腻儿。”

    李氏接了点心,面上却有些尴尬,瞅着这莲蓉糕。低头不吱声。

    莲子乃是助产之物,这不到临盆之际,是不能轻易用地。太医早有所嘱,所以李氏没有往嘴里送。

    初瑜在旁见了,印证之前所知地,越发笃定婆母并不是高太君亲女,而是大长公主之女。

    若是那样的话,婆婆李氏实际身份是皇玛法地表妹,自己的姑奶奶。丈夫实际……是自己个儿的表叔……

    虽说宗室女指婚,差辈分的大有人在,但是初瑜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

    这一想到丈夫,她的心里就不由地悬心。

    从弘曙兄弟那边,初瑜不小心知道了真相,这才晓得丈夫不是去了归化,而是去了外蒙古,还要往西北军前。

    夫妻两个,向来恩爱。

    成亲这些年。因曹的差事忙,几乎年年都有小别之时,却也不过旬月,这次却是三个多月了。

    初瑜的眼底,添了抹忧色……前门听戏回来地庄常,两人便一起坐车回园子。

    曹寅的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

    庄先生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是在担忧张孝先?”

    “孝先”是前江苏巡抚张伯行的字。他受到弹劾,将良民诬为海贼。严刑之下,毙命数人。

    朝廷派了吏部尚书张鹏翮去江南审问,最后查得张伯行“将良民以窝藏盗贼、招聚匪类题参、殊属不合”,听说还上了折子,请旨将张伯行“照律拟斩监候,秋后处决”。

    曹寅摇了摇头,道:“皇上心里有数,最后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会保全这个老臣地。我只是为张孝先难受。同在江南为宦多年,虽然鲜少往来亲近,但是说起风骨来,张孝先却是可钦可赞。”

    庄先生道:“这就是过尤不及的道理。之所以这般受到官员排挤,到底是被虚名所累。当年噶礼案发,扬州百姓得知张孝先解任,哭声震天,罢市抗议,为防民乱,使得驻军八旗都不得不进城戒备。待到噶礼案毕,张孝先留任江南,上万百姓进京,在御园外叩谢皇恩。就连张孝先出任过的福建,百姓也是奔走相告。如此显赫的官声,可谓是国朝第一人。”

    曹寅叹了口气,道:“虽说行事不够变通,确实是清官。要是没有他,以噶礼之贪,江南百姓怕是要褪层皮了。只是到底是为臣,不应直邀民心,可惜了了。皇上固然会保全这个臣子,但怕是不会再放他回江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如今,从京里到地方,没有几个官员不贪的。像张孝先这样的,实是少之又少。做个好官,却是这般下场,这也实是让人心里难受。我还罢了,土埋半截的人,不晓得何时就见祖宗去了;儿还年轻,往后……却是不晓得他会如何……”

    说起曹,庄先生摸了摸胡子,脸上添了笑意,道:“大人,实是杞人忧天了。孚若并不是心浮气躁的性子,也不是爱虚名的,当做什么,他心里最是有数……”

    “与光同尘么?”曹寅闻言,脸上不由地露出失望之色来。

    庄先生见他如此,却是闭了嘴,将想要开解规劝地话咽下。

    这做父亲的也不容易,既是“望子成龙”,盼着儿子能实现自己昔日夙愿,功成名就,又是担心儿子面慈心善,“民贵君轻”,犯了为官大忌。

    想要平平安安,还想要名利双收,这对儿子的期望,委实大了些……

    曹已经同大喇嘛与福宁安等人别过,带着御前侍卫与长随等人离开河朔,前往乌雅里苏台。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这句话说得果然不假。

    从京城到归化,从归化到大喇嘛驻地,大家本来已经渐渐习惯马背上的奔波。不过,从大喇嘛驻地到河朔这一路,却是放慢了行程不说,也学会了上马车偷懒。

    悠悠哉哉的一个多月下来,再回到马背上,整日驰行,大家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不,到了中午小憩时,就有人开始抱怨起来。

    赫山伸出巴掌来,苦着脸对曹与纳兰富森比划道:“从京城到乌尔格四千二百里,从乌尔格到河朔没有三千里,也有二千六、七百里。这又是往乌雅里苏台,又是一千好几百里。这来来回回的,就小一万里了。这算下来,每天行程百里。同咱们一比,福大人御前那几个小子倒像是来西北享福的。”

    纳兰富森一边笑着听了,一边揉了揉后腰。

    他是众侍卫中最年长之人,加上体态有些发福,这骑马也实在有些遭罪。

    仕云正巧在旁,听了赫山的话,不禁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下可好,咱们大罪也遭了,又不能到军前,到手的军功就这样飞了。”说着,往草甸上一躺,叹了口气。

    其他地侍卫有的也惦记军功,但是估计到曹,只是想想罢了;有的脑子清醒的,却是暗暗窃喜,不用跟着大喇嘛入敌营了。

    曹的心里是轻松的,身子却是不怎么争气,乏乏的,也不想开口说话。

    虽说才看七月中旬,但是草原上的暑热已经消散,早晚已经带了凉意。就算是中午时分,也不过是日头足些。

    午后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地,直想睡觉,曹也放下身子,往后边倒下。

    他伸出袖子,遮住了眼睛,耳边听着侍卫们地杂谈,心里寻思的却是康熙与自己个儿地三年之约。

    西北的战事拖延至今,没有半点进展,主因就是缺少钱粮。

    这次到御前,不用想,这谈的指定也是银子的事。

    他脑子所设想的,原还担心条件不足,如今因战事的缘故,使得蒙古这边多了不少台站,这样看来也算是便宜了……

    三年千万银子,曹心里有些沉重。

    赚钱倒是不怕,费脑子也没啥,只要能护住家人老小,老黄牛也做了,只当是抱康熙的粗腿了。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皇子阿哥们谁也不是傻子。

    自己成了老黄牛后,再被人惦记上,那可委实冤枉。

    还得想个法子,不留痕迹地向四阿哥表表立场,省得那位多疑之君,因十四阿哥的殷勤,再对自己生出猜忌之心……

    林林总总的,曹想得脑仁疼。

    大喇嘛啊,大喇嘛,你的日子才是米虫啊……幸福,。。。

第五百六十九章 圆缺

    又经过半月奔波,八月初十,曹等人终于到了乌里雅苏台。

    这边却是冷清的很,圣驾尚且没从到抵。曹等人难得一段清闲日子,终于不用继续马背上驰骋,日子也悠闲下来。

    这边上下,正在为圣驾到抵做准备。

    曹与纳兰富森等人一个是钦差,剩下的是御前侍卫,这边把守的兵丁也不敢怠慢,款待得还算是周到。

    这晚,却是金秋送爽,玉兔高升,到了中秋团圆之时。

    台站这边,为了应景,做了月饼。

    不过是取个意思罢了,这边地处偏远,供给有限,哪里有做月饼的材料与模子?

    将黑糖和了白面,做成圆饼蒸熟了,随后用蜂蜜掺合了红曲,在上面点了红点。

    这种月饼,因曹等人算是贵客,台站这边给他与纳兰富森等每人十枚。曹家的长随侍卫,则是每人两枚,同这边的兵丁同例。

    暗红色蒸饼,巴掌大小,每个足有半斤,却是卖相不加。

    别说是纳兰富森等人,就是小满、赵同等人,也是头一遭见这样的粗鄙月饼。

    众人却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晓得这东西能不能入口。

    曹只是静静看着,心里暗自好笑。跟大喇嘛南下这段路不说,之前往乌尔格,路上却是连田鼠蛤蟆大家都尝试过地。

    如今。恢复养尊处优的生活,大家似乎将前边的日子都忘记一般。

    还是魏黑、郑虎早年进曹家前,吃过不少苦头,在吃食上并不怎么挑剔,便随意吃了几口。

    却是吃起来香甜。俩人不禁都竖起了大拇哥。

    曹却是看着这个。想到稻香春,想到父母妻儿。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说得果然不假。

    自曹出京,端午与中秋都是在外头。连带着他的二十二岁生日也是在没留意中过去。

    咬着这红糖饼,曹心里盘算着归家的日期。

    圣驾每年都是十月初一前回京。自己见过圣驾,要是跟着随扈地话,也要那个时候到家了。

    昨儿是恒生地生日,再有旬月是天佑的生日。母亲那边,算算日子,倒是也将近临盆……

    仕云已是忍不住。将手中的蒸饼送到嘴边咬了大口,吧唧了两口,瞪大了眼睛,连声赞好。

    同京城细腻的大馅薄皮月饼相比,这红糖饼别有一番味道。

    除了月饼,还有整只的烤羊腿、金灿灿地奶皮子,加上口内运来的烧锅,大家的中秋宴倒也算热闹……圣驾行在。

    同曹他们简单的中秋宴比起来,这边却是花团锦簇、不亚于宫里。

    虽是在行围途中,但是因随行众多的内务府官员与宫里专有御厨,使得康熙的饮食并不亚于宫中之时,丝毫没有感觉不到匮乏。

    加上康熙最宠爱地女儿固伦荣宪公主来朝,使得中秋宴会越发隆重。

    这次行围的随行皇子是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四阿哥与七阿哥、十七阿哥则是留在热河行宫,侍奉不愿出来溜达的太后。

    三阿哥与固伦荣宪公主同母所出,两人自是感情深厚。

    如今,后宫中。德妃与宜妃平分秋色。惠妃受亲子大阿哥与养子八阿哥的拖累。如今已经是昨日黄花,有妃子之名。而无妃子之势。

    三阿哥与荣宪公主的生母荣妃,作为最早进宫的嫔妃,年老色衰,处境并不比惠妃好上多少。

    没有宫中助力,这本是三阿哥的心中憾事。如今通报姊妹到了,他也格外的欢喜。

    待到无人时,三阿哥同荣宪公主私语,话里话外,却是有让公主襄助之意。

    荣宪公主听了,却是皱眉不语,犹豫再三,问起女婿弘皙贝勒的境况。

    三阿哥被问得发怔,看着荣宪公主,目光沉寂下来。

    荣宪公主面上现出了担忧之色,想要再说什么,三阿哥已经神色讪讪地走了。

    正好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过来同姐姐说话,见了这般情形,却是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荣宪公主并没有瞧见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看着三阿哥地背影,叹息了一声,往不远处的御帐去了。

    十六阿哥站了,对十五阿哥道:“哥,那个位置不是能惦记都可的,有人太过不自量力,连同胞手足都未必帮他,咱们这样的人,就不要跟着参合了吧。”

    十五阿哥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道:“十六,同样是皇父之子,其他皇子不是亲王,就是贝勒,十六心里就没有什么感触?”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十四哥不也是二十多岁才初封的。自世祖章皇帝以来,当朝皇子最低封为贝子,哥哥不必多虑。”十六阿哥心里叹了口气,能理解哥哥为何会想到这些,却不晓得他这执着是因何而来。

    就算他自己心里也羡慕过那些封王的哥哥的,但是却也晓得到底身份有别。

    在诸皇子中,他们年纪小不说,没有战功,没有文治,也没有显赫出身。不管怎么封,爵位也不可能高过妃位所出的阿哥们去。

    “当朝皇子最低为贝子,那前朝皇子呢?太宗文皇帝诸子,还有将军封,十六弟不记得么?”十五阿哥的声音有些暗哑:“这些年。你过得风光,就忘记小时地屈辱?二阿哥视我们为下等人,人前兄友弟恭,私下里却是……连弘皙也仗着皇长孙地身份,从不讲咱们放在眼里。上书房地日子。我永生难忘;他们父子的恩赐。我铭心刻骨!”说到最后,十五阿哥已是咬牙切齿,身子都微微发抖。

    这其中却是另有典故,十六阿哥心里喟叹一声,开口劝道:“哥。那都是多咱地事了,十多年过去了……何必还要为这个心里堵得慌?”

    十五阿哥使劲地攥了拳头,额头上青筋蹦出,看着十六阿哥道:“过去了……过去了?何曾过去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受着皇阿玛地宠爱,往来逢迎。过得风得意,怎会明白我地苦?我这辈子,已是废人,全无指望,盼的……就是当年辱身之仇……匹夫之怒,尚且能血溅三尺,我身份再不堪卑贱,也留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听着十五阿哥的愤怒与不甘,十六阿哥垂下眼睑。心里不禁自责。

    自己是知内情之人,为何却不能与同胞兄长起同仇敌忾之

    所谓的安生日子,是自己地奢望,自己也是怕受到牵连,影响日后的前程吧?

    他的心中未曾没盼过高位显爵,所以才长袖善舞,假痴不癫,周旋在各位兄长之间。

    这般看来,自己竟比哥哥更可怜可悲、可恨可耻……欲裂。

    许是草原风疾,许是为西北战事忧心。使得这位年迈的帝王生出筋疲力尽之感。

    通过西北诸位臣工的折子看,战况不利不说,就是臣子间似乎也矛盾重重。

    朝廷已经下了旨意,让吏部尚书富宁安全盘署理西北军务,但是甘肃巡抚绰奇还为哈密向导之事奏请兵部。

    是富宁安德行不足,不足以领军,还是绰奇仰仗着地方官的身份,罔顾朝廷法度,视战事为儿戏?

    除了这个,还有右卫将军费扬固,以病求解任。

    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不管费扬固真病假病,还需靠他早年地战功来震慑喀尔喀各部台吉。

    左右今年不能进兵,就让费扬固带着将军印鉴回右卫休养,等到进兵时看看,实在无法上马应战,再将印信交给他人。

    荣宪公主坐在御前的小杌子上,手里正拿了枚哈密瓜削皮。

    削好后,她又用银刀将其切成几块,用银叉子插好其中一块,双手递送到康熙面前,道:“皇阿玛,您尝尝这个,不晓得是不是今年西北雨水少的缘故,这瓜倒是比每年的香甜。”

    康熙接了,送到嘴里,却是不比往年。

    嘴里虽是甜的,但是他的心里却微微有些发苦。

    去年暴雪,今年春夏却是大旱,西北的情形比预料的还要糟糕。

    虽然地方巡抚上的折子,只说十几个县大旱,但是根据其他消息,康熙却是晓得半个甘肃都绝收了。

    另外,这旱灾也波及到陕西、四川。

    等到了今秋,上折子请求赈济地地方,还不知会有多少。但是朝廷这边,这钱粮又是该哪里预备……

    荣宪公主见到皇父手背上纵横的老人斑,却是不由眼圈一红,低声道:“皇阿玛,您也当保重才是。要不让我们做儿女的,该多生牵挂。”

    当朝皇子公主中,像这般将自己当成寻常人家儿女的,将康熙当成父亲亲昵的,不过是她与十三阿哥两人。

    康熙闻言,抬起头瞅瞅女儿,见她眼底澄清,没有丝毫野心欲望,只有浓浓的孺慕之意,脸上也添了些许笑意。

    自己除了是君王,还是一个老父亲……

    曹硕孝期未过,不宜开席设宴,所以曹家的中秋饭吃得有些冷清。

    依照李氏本意,是想请东府兆佳氏带着孩子们一块儿过来吃顿团圆饭的。

    兆佳氏却是没心情。打发人过来,给高太君这边送了些时令吃时,将团圆饭地事儿推了。

    高太君到京已经是大半月,原同李氏在园子外住着,中秋节前才随同回府。

    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纪。性子有些执拗。

    在园子那头时。七福晋听说亲家母的娘家妈来了,原是想要设席款待。

    收拾得妥当利索后,高太君却是寻了个由头避开不往。

    李氏劝了两遭,却也不见效,实没有法子。只要亲自挺了大肚子过隔壁王府花园致谢。

    高太君地心里,也是置了气。

    早年在江宁时还不显,如今到了京城,才发现女儿女婿家吃穿用度已将尽行旗风。

    “做奴才就这么过瘾?女婿读了这些年圣贤书,顶个小尾巴,怕是忘记了自己个儿地祖宗是谁吧?”私下里。高太君不止一次地李氏念叨过这个。

    李氏见母亲如此,少不得婉转解释了。

    如今,丈夫儿子都做京官,这上下不晓得多少只眼睛瞅着,半点纰漏也不敢有失。

    况且,曹家为伯爵府,也算是显爵,要是这行事不留心,被人弹劾上“眷恋故朝”的话。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些话高氏能听进去,有些话她却是不耐烦听。对于李氏地“忘本”,她也少不得挑剔几句、训斥几句。

    李氏实是没有法子,只有任由她说了,对外却是声称母亲年迈,需要静养,不宜奔波,其他各府请吃暂免了。

    初瑜虽不耐烦往高太君身边凑,但是担心婆婆太过操心,影响身子。只能多劝她歇息。自己硬着头皮到高太君身边说话。

    到底是外孙媳妇,不比自家女儿无所顾忌。又是孩子们地母亲,高太君虽不喜初瑜,但不过是神色淡淡的,其他的话,倒是很少提了。

    初瑜心里松了口气,心里却是盼望着丈夫早些回来。

    虽不晓得高太君来京本意,但是瞧着这意思,不像要久住,似乎是来窜门子。

    因为李氏给她收拾院子的时候,她说了不用太过麻烦,不过是小住一阵子,但是提到苏州时,却似乎有什么隐情未讲。

    大人们在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孩子们在炕里却是热闹的紧。

    恒生是昨儿过地生日,手腕上换了五彩丝线编织的“索”,坐在炕边,听哥哥天佑给天慧与香玉讲故事。

    天佑正讲着《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一段,这都是庄先生平素哄妞妞时讲的,妞妞又讲给天佑这几个小的。

    “你这猴头,怎随意杀生?罢了,罢了,我做不得你师傅,你去吧去吧!”天佑双手和在胸前,一边做佛法高深状,一边声情并茂地讲述道。

    “师傅,师傅,您不能不要我啊……”孙悟空含着眼泪,跪在唐僧面前祈求着:“师傅师傅,他们真的是妖怪,都是一个妖怪化得人形,弟子……”

    唐僧却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徒弟。

    孙悟空还要辩解,却是被唐僧给止住。唐僧只当他是狡辩,听也不听,闭上眼睛,念起紧箍咒。

    孙悟空疼得满地打滚,直叫唤,唐僧却似闻所未闻,还继续念咒。

    孙悟空没有法子,只好同意离去,嘱咐了师弟们好好护着师傅,哭着走了……

    天佑的故事未等讲完,香玉已是哽咽起来,小声道:“坏人。”

    天慧静静地,没有言声,但是脸上也现出不平之色。

    恒生则是气得不行,拍着大腿,道:“老糊涂,怎么不进盐津?干嘛还劝,让他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妖怪吃了得了,不识好人心。”

    天佑叹了口气,摇了摇脑瓜,道:“二弟,你不懂,庄爷爷说了,天地君……亲……嗯……师……,不能乱。唐僧再笨蛋,他是老师,孙猴子也得敬着他。”

    恒生听了,似懂非懂。

    天佑若有所悟,转过头来,问初瑜道:“母亲……要是孙猴子……是儿子了……您信妖怪,还是信我……”

    初瑜摸了摸天佑的头,笑着说道:“自然是信你,你是我儿子,那妖怪与我有何相干?”

    天佑摇了摇嘴唇,小声说道:“那为何太祖老是说祖母,跟唐僧似的……”

    一时间,屋子里静寂无声……

第五百七十章 立功(上)

    圣驾还没到乌里雅苏台,富宁安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同来的还有策妄阿喇布坦属下的特木尔、白克木忒等将士三十六人。

    这些准格尔人率先投诚,以及有奏折发到热河,恭敬康熙决断。

    康熙自是大喜,让他们将这些人带到御前,要亲自加以赏赐。

    曹他们在河朔时,已听过这个消息,只是这些蒙古人当时还没有到军营,所以这还是头一次得见。

    对于被朝廷深恶痛绝的厄鲁特准格尔部蒙古,曹的心里也带着几分好奇。

    从维护国家未来领土完整性来说,他是不赞成蒙古人在西北闹事的。因为要是真在西北建立了少数民族政权,那以后中央政权的的西北屏障就没了。

    不过,他的心里,对这个部族也带着几分敬意。

    从康熙二十几年,一直到百年后,乾隆对这个部族实行灭绝政策,这个部族,闹腾了将近一百年。

    虽然同为黄金家族的后代,但是准格尔王似乎比内蒙古与外蒙古诸王更多的保留了民族血性。

    怀着这种复杂心理,曹去见了特木尔与白克木忒等人。

    从外貌上来看,准格尔人还不若喀尔喀蒙古人健壮。他们的眼睛凹陷,颧骨突出,身材不算高大,但是看着却是勇武有力听说曹是“和硕额驸”地身份。特木尔的神情微动。

    曹心里敬佩勇士,对于这些准格尔汉子,心里也是不知道该赞他们识趣,还是责备他们不该背叛自己的部族。

    特木尔的神态,引起了曹的注意。

    他看向其他的准格尔,却是大多都是谦卑地、恭顺、木讷的。

    特木尔同他们相比。则灵活不少,在众人中享有绝对地权威。

    曹心里存下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纳兰富森与赫山跟在曹身后,看着这两排高壮的蒙古汉子,却是神情各异。

    待从这些准格尔人的安置处出来,纳兰富森皱眉道:“准格尔人,看着委实健硕。要是那四万人都是如此。以朝廷那些兵……要是真交锋,到时候怕是艰难……”

    赫山闻言,笑着摇摇头,道:“瞧头儿说的,这些个都是青壮,怎么能作数?莫非。他们准格尔兵没有老人与孩子,都是这样的青壮不成?”

    纳兰富森闻言,没有再吱声。

    曹想着特木尔地目光,那目光中像是隔着迷雾似的,让人看不清楚本心。

    同纳兰富森与赫山分开,曹到了临时暂住地时,跟在他身后的曹甲才开口说道:“特木尔看着忠厚,内藏奸诈,怕是未安好心。”

    曹闻言。不由一怔。

    “奸诈”会如何?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脑子里想到荆轲刺秦王来。

    对于朝廷来说,策妄阿喇布坦让人头疼,是剿不起,也一时半会儿灭不掉;对于策妄阿喇布坦来说,对朝廷这样的大张旗鼓,三面包抄,也怀了恐怖之心吧?

    魏黑与郑虎刚才没有在曹身后跟着,现下听了曹甲的话,都站了起来。神情添了凝重。

    “什么人?想要对公子不利?”魏黑沉声问道。

    曹见两人如此。笑着摆摆手,道:“两位稍安勿躁。同我没有干系,是准格尔的降将,等着陛见地。”

    魏黑与郑虎两个都是家仆,两人对那些朝政大事,才没有兴趣过问。听了曹的话,晓得不同这边相干,就没有再过问。

    曹甲是见过世面的,平素轻易不可口,今日特意说起特木尔,自然不是信口开河。

    再听到他说这个的时候,曹也清楚了自己方才的不舒服所谓何来。特木尔对他的目光中,有打量、探究,有初见到猎物的喜悦,却没有对中央朝政的畏惧,没有对权势的恐惧。

    曹地心里却轻松不起来,说他是闲操心也好,说他伪善也好,他不希望特木尔他们借着投诚的事动手脚。

    倒不是怕康熙出现什么闪失,毕竟到现下,历史还是曹所知道的历史。

    在康熙身边,有无数护卫侍从,要是连这几十个准格尔人都抵挡不了,那些人真就该死了。

    再说,陛见,也不过是为首的几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面君的。

    若是特木尔他们闹一个假投诚,借此刺杀康熙,那实是愚蠢至极。

    对于康熙,不过是虚惊一场,心里不痛快罢了。对于准格尔人,却是致命的打击。

    那样的话,往后战争开始,再有准格尔人投诚,这边也没人敢再担干系,怕就要杀俘解决后患了。

    想到这些,曹心里直翻白眼,自己好像有点立场不分,“博爱”了些。

    就算不想着从肉体上彻底消灭对方,也不能还为对方的安危做考虑了吧?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的心里,也无法再将康熙同书本上所见过地帝王等同起来。

    有地时候,曹作为旁观者,去观察与了解三百年前的这段历史。

    康熙,是位帝王,也有常人地喜怒哀乐。

    就算因年迈的缘故,康熙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使得人心生忐忑,但是也有相对“宽容”的一面。

    换了四阿哥即位还好,要是因历史歧途其他皇子阿哥登位,曹家的未来,就变得不好说了。

    曹努力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解决曹家困境,怎么会允许曹家再次风雨飘摇?

    八月二十一,圣驾终于到抵乌里雅苏台。

    十六阿哥见到晒得面色微黑的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孚若,你说你,西北折腾一次,也没捞个军功,这就回来了,真是白让大家羡慕你一场。”

    曹却是没有心情说笑,他借口说话,同十六阿哥走到开阔无人处,道:“十六爷,皇上何时见准格尔的特木尔?怕是准格尔人桀骜不驯,还是多加留心些才好。”

    十六阿哥慢慢止了脸上的笑,皱眉道:“孚若此言,是说……准格尔人假降?”

    曹思量了一回,道:“我也说不准,只是瞅着有些不对头,许是我多心。但是朝廷与准格尔早年征战多年,添了不少血仇,就算不是策妄阿喇布坦指示,也难保没有人记得旧怨。”

    十六阿哥摸了摸下巴,道:“皇阿玛什么时候召见准格尔人,我不好说,但是却晓得指定要先召见孚若、孚若为何不亲禀,是怕得罪了富宁安与席柱?”

    曹点点头,心里却是存了这个顾及。

    毕竟是没有真凭实证,空口白牙地说降将有异心,这话要是传出去,却是要狠狠得罪接受对方投诚的富宁安与席柱了。

    要是特木尔真有异动,曹防微杜渐,还算是小有功劳;要是对方引而不发,那怕是火就要烧到曹自己个儿身上。

    他是最厌恶麻烦的,怎么会愿意惹这个麻烦?

    因此,他才悄悄地十六阿哥说了。十六阿哥这边留意也好,或者是直接禀奏也好,却不会像曹这般惹眼。

    十六阿哥见曹点头,道:“你想得也对,富宁安如今风头正劲,却是没必要为这个得罪他……”

    说到这里,想到太后对曹家的数次赏赐,他不禁吸了一口气,压低音量说道:“孚若,姨母那边的身世……是不是有什么秘辛?”

    曹闻言大惊,十六阿哥并不是多事之人,今日能开口问这个,指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自己出京四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曹神色不对,十六阿哥忙摆摆手,道:“姨母没事,应是平安,你别担心这个。我问你,是因为这几个月太后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皇阿玛那边也没有过问,这事端端显得稀奇了些。不只是我,怕是其他哥哥们也都心里存疑,要探究表姨母是不是有什么身世之迷。要不然的话,不管是李家,还是你们家,也不至让太后这般另眼相待。”

    曹闻言,不禁苦笑。

    真是没有想到,太后能这般大张旗鼓,到底是所谓何来?

    只是因是故人之女,所以另眼相待,还是另有用意?

    是年老糊涂,还是意有所指?

    不是曹多心,恶意去揣测别人的善意。而是在宫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使得人无法相信她单纯如寻常老妇。

    “十六爷,这其中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明白的,有许多我至今也没头绪,只约莫个大概齐。到时是母亲之事,我也不好妄言,等过些日子,有些头绪了,我再细细说给你听。”曹叹了口气,应道。

    十六阿哥见曹为难,岔开话道:“你的上司也在御前呢,之前在归化买骆驼去了。好像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御前求援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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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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