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重游故里
原来,朱瞻基的马车就停在药铺不远处,刚才朱瞻基经过药铺的时候,在马车上瞥见了苏湛的身影,于是叫停了马车,叫王瑾进去问问她要不要一同回府衙。
王瑾刚进了药铺,还没来得及呼唤在柜台前忙碌的苏湛,只见眼前有个小丫头眼睛直勾勾瞪着苏湛,喃喃道:“真的是她吗?是湛姐姐吗?真的吗?”
王瑾开始还没在意,直到那姑娘居然喊出声来,道:“湛姐姐!”
王瑾被这个称呼弄得莫名其妙,干脆躲在了卷帘后面,静观其变。
没想到,这个称呼竟然是真的,这个苏湛,居然被别人称为姐姐,那么她,其实是个女人?
王瑾被这个天大的讯息惊得魂不附体,回到马车的路上,愣是踉跄了好几下,险些跌倒。
朱瞻基在马车上一手挑着帘子,望着满脸煞白回来的王瑾,道:“你怎么了?脸上这么多汗?刚才我看苏湛出去了,和一个姑娘拉拉扯扯的,怎么回事?这苏湛不会是到了这里色瘾又犯了吧!”
“殿……殿下,”王瑾说话结结巴巴的,“臣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朱瞻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缓缓问道:“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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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萧瑟的秋风中,苏湛跟着吴晓月来到了她小时候成长的地方,那周遭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轻轻抚着已经生长了绿苔的砖墙,回身对吴晓月缓缓道:“我曾经住在这里?”
吴晓月眼中饱含深情,缓缓点头道:“是啊,当时的你无家可归,吃着百家饭,这曾是个破败的庙宇,后来全推倒了,你就以片瓦遮身,你小时候很倔强,我和王狗儿叫你去我们家住,你都执拗不肯。”
苏湛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居然过得如此凄惨,甚至连方才见过的小虾米都不如,不禁心下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吴晓月接着道:“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流浪来的,你在这住着以后,有人欺负你,叫你野孩子,从那时开始,你就假装自己是个男孩子了。”
苏湛抬头仰望,淡薄的秋光打在那残破的片瓦上,折射出说不出的凄迷的光芒,墙后,杂草丛生,高及人腰,看来此处,已经被荒置了不知多少载了。
“自打你去当了兵,再没有回来过,也许这里的苦日子,你不愿再回想了吧。王狗儿家里也供不上他的吃,他就自己去了宫里,当了太监,也没有再回来过。现在这里,也只有我时常还能来看看了。你瞧那棵大杨树了么?我们小时候就喜欢在那树荫下玩,抓知了,抓蚂蚱,你还记得吗?”
苏湛摇摇头,苦笑一声,如此苦痛的记忆,忘了也罢,本以为这个身体有着什么远大的报复才从戎,没想到却是生活所迫。此时回头对吴晓月说:“过阵子我回京,如果你这里没有什么亲人,你就随我回去吧,虽说我现在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官,但是包你吃喝穿戴是没问题,到时候寻个好人家给你,你在天有灵的爹娘也能安息了。”
吴晓月听苏湛又提到她的爹娘,神色也浮上一丝伤感,点头道:“我只怕连累你。”
苏湛摇摇头:“说什么连累,虽说我没了记性,但是如今看来,我小时候如此狼狈,当时定劳烦你家里不少。”
吴晓月似是默认,许久才幽幽道:“哪里的话。”
苏湛不愿再看这些令她伤心的地方,即便是她现在荣归故里,却没有什么人与她分享,孤独至此,于她而言,即使人声鼎沸又怎样?她似乎能隐隐看到,在那残瓦下,在暴风骤雨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蜷缩在角落,用茫然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一闪一闪的雷电。那城中纵使人来人往,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苏湛不忍再想,不忍再看,背过身去,缓缓对吴晓月道:“现在瘟疫厉害,你自个当心身子,到你家去看看吧。”
吴晓月点点头,领着苏湛又走了段路,到了吴晓月的家中,她的家中虽然也算不得富裕,倒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吴晓月羞涩道:“你给我的那些银两,娘都给舅,去赌了不少,家里剩不了多少了。”
苏湛叹了口气,道:“看来帮不上你什么忙。”
吴晓月拉着苏湛坐下,给她倒了杯水,道:“不,你帮我很多了,人家都道是我们家有朝廷的大官亲戚,都不敢欺负我们家呢。”
苏湛冷笑一声,不知该作何言语。在屋中随意看了看,才道:“天不早了,我得回转了。现在药材紧缺,我还得去山上一趟。”
吴晓月道:“这种小事,怎么不叫手下去做,还要亲力亲为?”
苏湛望了望吴晓月,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并不是十分喜欢这个姑娘,总觉得她虽然是小家碧玉,可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骄纵,如果真有天飞黄腾达了,说不定还是祸端。虽说她是自己的发小,这么揣度她太不近人情,但是她的言语总给人这样一种错觉,苏湛心中暗堵,还只望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为好。
苏湛道:“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我就是和迟大夫去打个帮手,过两天外地的药材就运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晓月点点头,道:“那你有空就过来找我啊,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我啊。”
苏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和她告辞便出了门。
吴晓月在门口目送着苏湛的身影看不见了,才不舍得缓缓收回目光,轻轻掩上了大门,迈着小步走回了房里,看着简陋不堪的空荡荡的屋子,轻轻呼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
她又拿起了凳子上放着的未完成的女红,刚才去药铺,就是给那药铺老板娘送她的图样,赚几个零花,没想到却又遇到了苏湛。此时她脸上浮上了一丝对未来的憧憬的笑意,慢慢地绣起花来。
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苏湛又回来了?吴晓月心中一喜,放下绣花,急忙快步去开门,待她看清来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散去,滞在脸颊。
“你是?”
第八十九章 山中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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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是个中年男子,虽说是男子,却满脸光滑,没有胡须的痕迹,显得过于圆润。
那男子从袖子中取了个腰牌,缓缓一亮,道:“下官王某,是苏湛的朋友,苏大人在屋里吗?”
吴晓月愣了,道:“苏大人刚才走了。”
那男子笑眯眯道:“姑娘可知苏大人去了哪里?”
吴晓月道:“说是上山帮着迟大夫采药了。”
“劳烦姑娘了。”那男子倒是彬彬有礼,和那姑娘微笑着告辞了。
吴晓月满腹疑惑,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向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走过去,不明所以,轻轻关了门。
和吴晓月说完话的公公王瑾,脸上带着没有感情色彩的客气笑意,缓缓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就弥散不见,只留着一脸肃然。
他慢慢走回到马车边,对着轿里的朱瞻基道:“殿下,苏湛又上山了,待她回来,到了府衙您再问她吧。”
轿里的朱瞻基脸色如挂上了冰凌,眉头一皱,从喉头迸出几个字,道:“我等不了。”字字都像是压抑着莫名的怒火,只说得王瑾也是身上一阵冷汗,王瑾急忙道:“殿下,山上危险,难道殿下要上山吗?”
朱瞻基毫无一丝暖色的眸子望了王瑾一眼,道:“山上有什么危险,你不觉得,我身边的这些人心,更为危险?”
王瑾吓得噤声,说不出话来,急忙打马,向着城郊的小珠山而去。
苏湛出了吴晓月的家,却没有直接去小珠山,而是先去了刘家村,和迟友水比对了一下药材,才驾着放在迟友水家中的千里马,向着小珠山而去。
纵使如此,她还是比朱瞻基早一步到达了小珠山,轻车熟路地上了半山,猫着腰检查着植物。说真的,要不是迟友水教的还算仔细,面对满山的绿色植物,她不眼花了才怪。
上山的路有很多,朱瞻基和苏湛走的并不是一条路,朱瞻基擦了擦额角的汗,王瑾跟吓傻了似的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殿下,这山头这么大,我们还是回去等苏大人吧,这么盲目地找也不是个事啊。”
朱瞻基猛然回首,把正紧跟在他身后的王瑾吓了个趔趄,差点仰倒而滚下山去,被朱瞻基又拉了一把,才稳住了身形。
朱瞻基道:“你还叫她苏大人?我看她这欺君之罪,可不轻啊!”
王瑾嗫喏:“是是,她还真是胆大包天。”
漫山的绿色植物还未染上秋黄,朱瞻基的脸色被映得有几分别样的青翠,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碧空,心中叹道,金忠老师,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个苏湛,竟欺我至斯?莫非,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王瑾看着朱瞻基的脸色,一个字也不敢再说,跟着他接着往山上走去。
苏湛伸了个懒腰,背上背着的药篓子里已经采了不少药材,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卑微的力量到底能给这拯救瘟疫贡献多少,但是总是出一份力是一份力,这么想着,倒也问心无愧地继续采药。
而与此同时,紧跟着朱瞻基的王瑾满脸通红,忍不住对朱瞻基道:“殿下……殿下,臣想……”
“想什么!说!”朱瞻基的声音也不像平日里那么温文尔雅。
“臣……想出恭。”
朱瞻基烦躁地挥了挥手,道:“去!”
王瑾唯唯诺诺地做了个揖,一溜小跑地走了,在林子里反正都是没人能看见,就随便找了个地解决了,待解决了,才觉得一身轻松起来,赶紧又回到刚才和朱瞻基告别的地方。
可是他这一回来,才觉得真是比憋死还难受!朱瞻基不见了!
“殿下!”王瑾四顾茫然,喊道,“哎哟我的个妈呀,殿下!”
四周只有他自己的身影,遁入四下的绿色里,瞬间就没了声迹。
苏湛的小药篓里塞得满满的,哼着小曲向着山下走去,待她到了山脚下,目光却看到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马车,这不是朱瞻基的马车吗?他怎么来了?
满腹疑惑地走了过去,却只有马匹独自在拽着山脚边的青草吃,车上车下空无一人。
正疑惑着,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哭声:“苏……苏大人……呜!”
苏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看到这个扯着哭腔的人是王瑾,只是他的脸上已经被汗水和灰尘涂抹得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活像个小丑。
苏湛忍不住笑了,道:“王公公你这是闹哪出啊?”
王瑾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脸上焦急的神色显而易见:“殿……殿下……”
“殿下?殿下怎么了?”苏湛一听他这个样子却还口中呼着朱瞻基的名字,知道大事不妙,把身上的药篓卸下,急忙凛然问道。
“殿下不见了!”
苏湛觉得脑袋里一下嗡的一下,跟炸了锅似的,你说你个朱瞻基,都多大个人了,还动不动和你的内侍玩捉迷藏,让我们这些手下忙活,累不累啊?
“在哪不见的?”
“就在这……这山上。”
“什么?”苏湛迷糊了,“你们来这山上做什么?”
“找……找你。”王瑾说到这里却显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找我做什么?”苏湛更迷糊了。
“殿下……殿下急召你……”王瑾似乎欲言又止。
在这紧急的时刻,苏湛才懒得和王瑾打哑谜,急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你怎么还能带殿下来这山上,豺狼虎豹却不说,这山上多少毒蛇,多少陷阱,万一殿下出了事怎么办?”苏湛这一着急,也不跟王瑾客气了,直言不讳地说道。
“这……我……”王瑾似乎是百口莫辩,加上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苏湛还以为他是想为自己辩解,急忙打断他的话,道,”那还在这呆着干什么,还不上山去找!”
王瑾哭道:“我上山下山好几趟了,都是没有找到,我以为殿下兴许会自己回马车这里来和我汇合,但是这上下好几趟,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哭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找!”苏湛懒得和他废话,自己先行一步,又快步向山上奔去。
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西边的云彩已经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这太阳要是下山了,就更麻烦了。想到要是朱瞻基真出了个三长两短,想到这一切会带来的极大的后果,她的身上不禁出了一层冷汗,浑身焦躁起来。
她跟着王瑾来到了当时朱瞻基失踪的地点,和王瑾分了两个方向,边喊着,边进行撒网式的搜索,连一堆树叶也不放过。两人约好,要是自己的方向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踪迹的话,就在山脚下汇合。
半个时辰之后,疲惫的两人到了山脚下,果然一无所获。
苏湛道:“这不是个办法,我们两人不行,你先骑着我的马,回去找几个可靠的人来帮忙,切记,万不可走漏风声。”
王瑾哭道:“我自有数。”
苏湛点点头,道:“快去吧,天色不早了。”
王瑾赶紧打马去了,苏湛再次回到山上,站在朱瞻基失踪的地点,默然立着,静静地闭上了眸子。
她在想着,是什么事能够让无聊等待的朱瞻基,在短时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睁开眼睛,假设自己是朱瞻基,在这里等待出恭的王瑾,也许百无聊赖,就地发呆?不,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朱瞻基必会四处张望,找寻我的踪迹。
苏湛稳了稳慌乱的心,静静四下望去,却突然发现,那极目处,有个人影正在弓着腰,像是采药!
山上竟还有他人采药?
苏湛仔细一看,才恍然大悟,那竟是一块怪石,长的好生奇怪,和个人形似的!
苏湛猛然醒悟,这朱瞻基定是恍惚间也当那石头是苏湛,就向着那方向而去了!
第九十章 生死关头
这山上看景,都是看得近,走得远,苏湛看那石头离得不远,可是真走起来,却真是不近,身上的衣服都被乱草划破了几处,才逐渐接近了怪石。
还未到那怪石,直觉耳畔风声越来越大,自己的呼喊声已经被风声淹没了。原来这处好几块怪石,风穿过石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自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林子的沙沙声和这风穿石头的呜咽声中了。
纵使如此,苏湛还是竭力喊道:“殿下!”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朱瞻基就在这附近!
“苏……”很小的声音回应了,若有若无。
“殿下!”
“我……这里。”
虽然很小声,但是确实有人回音!朱瞻基!
只是这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下传来似的,听不分明。
苏湛一路拿着树枝拨开乱草落叶,终于在一个陷阱中,找到全身被乱绳缚住的朱瞻基!
朱瞻基看到苏湛的时候,正在绞尽脑汁使出吃奶的劲想把绳子解开呢!
“殿下!你没事吧?”
朱瞻基很狼狈:“快!快拉我上去!”
苏湛一看,这陷阱四下打磨的光滑,朱瞻基又因踩中陷阱被全身捆绑住,自己没有办法上来,苏湛身上也没带利器,赶紧从旁边不远处找了块锋利点的石头,扔了下去,道:“殿下先想办法把绳子弄断吧。”
这陷阱里猎人收拾得干净,别说是锋利的石头了,连个石头渣渣都没看见,真不知道是抓野兽的还是抓人的。
朱瞻基见苏湛终于扔了块石头下来,脚尖一踢那石头,一转身,就用已经被束住的手接住了石头,陆续地从手边的绳子开始割起,全身的绳子才散开。
苏湛从旁边拉了根长树枝过来,道:“殿下拉住。”
朱瞻基一拉树枝一借力,脚底在陷阱的四壁上“噗噗”踩了几下,就飞出了陷阱。
他扫了扫身上的尘土,道:“这猎人手段还真是高明。”
苏湛苦笑,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赞美别人,无奈道:“殿下,你没事吧?”
朱瞻基看到了苏湛的脸庞,突然又回过神来,冷声道:“苏湛,你该当何罪!”
苏湛闻言赶紧躬身,道:“殿下赎罪,微臣真不知道殿下到山上来找微臣,微臣采药,也是为了惠及百姓,以解燃眉之急,日后臣定不离殿下左右,望殿下赎罪。”
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向前走了两步,留给苏湛一个黯淡的背影,道:“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苏湛愣住了,觉得朱瞻基的话很有深意,此时她该怎么说?她要说什么,岂不是都是不打自招,此时只好装糊涂,道:“望殿下明示。”
朱瞻基眯着眼,嘴角的冷笑竟显得有几分酸楚,缓缓道:“苏湛,你好大的胆子。”
苏湛心下凛然,缓缓抬头望去,想从朱瞻基的脸色里拿捏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可是见朱瞻基正背对着自己,正懊恼着,却突然,看到朱瞻基的脚下,不远处,竟有一毒蛇正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苏湛赶紧扑了过去,嘴里边喊道:“殿下小心!”
这一扑,朱瞻基也是措手不及,被苏湛推了个趔趄,苏湛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全然压在他身上,她的脸庞还带着尚未散去的惊慌,紧接着就是痛苦不堪的神色。
“你……你干什么!”朱瞻基被自己的反应给搞糊涂了,不是应该生气吗?不是应该置她个死罪吗?为什么她突然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却一时慌乱不堪,而不想放手?
“殿下……”苏湛的脸上痛苦的神色愈来愈清晰,压抑的声音徐徐道,“你没事吧?”
朱瞻基轻轻推开她的身子,却发现一条斑斓毒蛇正倏地离去!
“你被蛇咬了?”朱瞻基恍然大悟又十分震惊,“你为了救我?”
苏湛此时只顾着大腿上的疼痛,用牙撕咬着从衣角撕下一条碎布,扎住大腿根部,心道,这下毁了,自己研究这么长时间的毒药,这蛇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叫五步蛇,顾名思义,被这蛇咬了,不出五步必死无疑。虽然这说得夸张了点,但是从这毒素蔓延的巨大的痛楚和麻木感,自己这条命恐怕真是搭在这了!
此时,她也说不出别的话了,上辈子没留什么豪言壮语的遗言,这次,她苦笑一声,回首对朱瞻基道:“殿下……小心!”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对生命的不舍,亦或是被自己的忠心感动了,眼中的泪水瞬间蔓延在了脸上。
朱瞻基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道:“咬到了哪里,赶紧把毒血吸出来,我带你下山!”
苏湛已经感到浑身无力,只知道刚才一推朱瞻基,两人倒地的时候,自己的大腿外侧处就猛然一痛,定是咬在大腿上了!这自己又不是练柔术的,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那地方啊!难道叫朱瞻基帮自己吸出毒血?我的个天啊,这也太尴尬了吧!虽然自己是新时代的人,比较开放,但是那位置也超越了自己的接受程度,不过此刻,为了一条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无奈指了指那个最初疼痛的地方,在大腿外侧,靠近屁股。
朱瞻基扶住苏湛的腿,“嗤啦”一声,将她腿上的衣服撕碎,苏湛雪白的大腿从黑色的衣服中露了出来,那白皙的肌肤上,蛇咬的牙印清晰可见,透着血渍!
此时此刻,朱瞻基的心里仿佛有纷乱的马蹄声踏过,混乱不堪,耳畔似乎响起了渺远的晨钟暮鼓,他深深知道,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姑娘,是个犯下欺君之罪的罪人,但是与此同时,她是金忠大人所预言的那个命中贵人,是与曾与自己把酒言欢的朋友!
他清透如玉的唇,不由分说地,轻轻落在了她的大腿上,缓缓将毒血,一口一口,吸吮出来。
他的唇本是冰冷的,却慢慢变得炽热起来。她的肌肤本是火热的,却逐渐变得冰冷。
“苏湛,苏湛。”待朱瞻基吸完毒血,苏湛已经有几分神志不清,眼神变得迷离涣散起来。朱瞻基怀中揽着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怕她就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苏湛迷迷糊糊,又看不分明,颤颤悠悠道:“我要死了……”
朱瞻基一把把苏湛背到自己身上,向着山下疾步跑去,边行边道:“你不准死,我没说让你死,你就不准死,听到没有!”
苏湛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畔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你……要保重……”
朱瞻基此时的心已经乱了,之前要苛责苏湛、折磨苏湛的言语,全然已经消失不见,为什么,为什么当这个犯了死罪的罪人真要离开人世,自己却如此心焦地背着她,不想让她死!
“苏湛,你胡说什么?你记得在月下酒楼里,你怎么拿下了金陵第一才子的?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那个大棺头吗?你还没有告诉我有什么制胜法宝!苏湛,苏湛,你别走,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和你说。”
片刻之间,一件件,一桩桩,她的一浅笑,她的一挑眉,竟突然从自己心底浮了上来。自己的脑海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那八月十五的月色下,在自己的怀中,那要印上自己唇印的嫦娥,不是苏湛又是何人!
“苏湛,苏湛,你别睡,你听我说,你不愿与我约一个落定清幽,没关系,你好好活着,你别怕,一切有我,有我。”
朱瞻基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他只想留住苏湛一条命,纵使她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在此时此刻,自己却不忍放手!
“殿下?殿下!”王瑾带着帮手赶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殿下居然自己出现了!但是,他背上背着的是谁?
苏湛!
第九十一章 惊魂未定
“苏大人?苏大人怎么了?”王瑾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几个侍卫要从朱瞻基背上接过苏湛,朱瞻基执拗不让,背着她上了马车,轻轻放好,也不管旁边的王瑾和侍卫愕然的神色,自己一打马,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王瑾和几个侍卫全懵在当场,这是怎么回事?
“快!”王瑾这一下午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快追上去看看。”
几人又纵马追着朱瞻基,向着府衙而去……
“苏湛,你该当何罪!”
恍恍惚惚之间,随着这个声音,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苏湛四顾茫然,原来自己竟在这白光之中,伏在地上,手脚皆带着枷锁。
那发出声音的人缓缓走进了光芒中,竟是朱瞻基,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冷喝道:“苏湛!”
苏湛只觉得脸上冰冰凉,拿手轻轻一拭,竟全是眼泪,身子一活动,就带着枷锁发出金属的声音。
“殿下……”此言一发出,朱瞻基却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个俊朗的影子,看不分明,他站在暗处,柔声说:“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
“夏煜,是你么?夏大人?”苏湛想离得那影子更近些,却只有枷锁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束缚住自己,无力挣脱。
此时,一个和尚的唱念忽地响起:“无嗔无念,一念放下,将会自在于心间。”
苏湛茫茫然坐在白光里,惶惶不知所终,突然一阵刺痛袭来,苏湛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苏大人,你没事了?”
自己竟躺在床上,眼中是王瑾的悲喜交加的脸庞,自己竟没有死!
“我……”
“我去叫殿下,殿下不吃不喝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一夜,这大夫说你已经没有大事了,只待苏醒了,殿下才去小憩了一会,这幸好把你救了过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湛挣扎地望去,在王瑾的身后,那凳子上坐着,一只手撑在颊边,眸子紧闭寐着的人,正是朱瞻基。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王瑾的说话声,他猛然睁开了双眼,视线急忙落到了苏湛的床头,看到苏湛果真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脸上顿时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喜色,疾步走了过来,道:“你醒了。”
“臣有罪,让殿下担心了。”
“是啊,你这个小妖精,我都快担心死了。”朱瞻基亲昵地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
苏湛彻底愣了!
王瑾在一旁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朱瞻基瞪了一眼,才捂着嘴退了出去。
“殿下?你刚才……叫我什么?”苏湛以为是自己的听觉出了什么毛病。
朱瞻基咳了两声,正色道:“你好好养伤,睡了这么久,都睡成小猪了,看你没事了,我也该去睡会了。”
苏湛彻底不敢接朱瞻基的话了,见朱瞻基要走出门口了,才说了句:“臣采的药……”
朱瞻基回首笑道:“你采的那点药,已经送去了,外地调拨的已经运到了,别担心了。”说完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
苏湛死里逃生,拼命回忆在昏厥之前发生的种种,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使得朱瞻基又基情大发,难道自己救了他一命他就像把我纳入他的奇怪收藏了?等等,不对,在那之前,他说什么来着?该当何罪?瞒他多久?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女人了?
欺君之罪!那我不是死定了?苏湛挣扎着想爬起来跑路,但是又转念一想,他刚才叫我什么?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小妖精?
他……不会是想把我和孙芷薇归为一类吧!
算了,已经是死罪了,爱谁谁吧!苏湛觉得头脑一阵晕厥,也不知是不是药劲犯了,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过来,这才觉得已经全然康复了,坐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边喝边走到窗前瞭望秋光。
突然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她自己穿的单薄,急忙要往被窝里钻,可是距离太远,朱瞻基已经走了进来,她只好急忙蹲下,躲在桌后。
朱瞻基笑道:“你这是干什么?伤刚好,就和我玩起躲猫猫来了?”
“臣……臣衣冠不整,恐有辱殿下宝眼。”
“呵,”朱瞻基缓缓坐到桌前,又笑了一声,“看来你真是好了,马屁功夫还是丝毫不减嘛。”
“过来!”朱瞻基轻轻皱了皱眉,“我叫你过来,你还不听么?”
苏湛心中暗骂了一句,低着头,含着胸,慢慢挪动到朱瞻基面前。
“坐!”朱瞻基脸上含着笑。
苏湛刚要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朱瞻基却拿脚一勾,把凳子勾离了原地,笑道:“不是叫你坐那里。”
“那是……?”苏湛不知道朱瞻基又有什么馊主意。
朱瞻基戏谑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道:“这里。”
苏湛大惊失色,急忙躬身道:“臣不敢!”
朱瞻基唇角放肆一勾,一把拉住苏湛的胳膊,用力一拽,她就被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她的重心不稳,只能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苏湛刚想窜走,朱瞻基却紧紧揽住她,柔声道:“别闹。”
苏湛觉得自己的脑中嗡嗡作响,朱瞻基身上带着淡淡的男子特有的香气,阵阵地飘入自己的鼻翼,樱唇轻启:“殿下……”心中想的却是,你疯了,疯了,这世界太疯狂了!
朱瞻基静静揽着苏湛,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才道:“我该如何和父王开口,如何和皇爷爷开口?”
不是吧?苏湛心中一惊,挣脱了朱瞻基的怀抱,站直了道:“殿下说什么?开口做什么?”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感觉,但是还是不愿相信。
朱瞻基笑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给你个名分。”
不是吧?苏湛捂住自己的胸,道:“你对我做了什么?”难道朱瞻基你这个卑鄙小人趁我昏迷之际……
“你想什么呢?”朱瞻基的脸颊浮上一丝淡淡的霞光,道,“你被蛇咬了的时候,那不是……我……”
“哦……没事没事,臣不会赖上殿下的。”苏湛赶紧摆了摆手。
朱瞻基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片刻,缓缓深深望进苏湛的眼底,道:“莫非,你不愿?”
“我……”苏湛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朱瞻基接下来的话打断了,朱瞻基接着道:“你若不愿,那你,只能死了!”
第九十二章 动乱乍起
苏湛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向着朱瞻基望去,朱瞻基的脸色清冷得像冬夜寒气中的冷月,似乎瞬间江水冻结,满是冰凌。
苏湛斗胆道:“殿下究竟是如何知晓我是……?”
朱瞻基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女扮男装的身份,能瞒一辈子?”顿了一顿,又道:“我不是调查你,而是在这里,你的故乡里,你遇到了旧人,恰好被王瑾看到了罢了。既然我能发现,你还当别人没有发现的一天吗?”
苏湛叹了口气,恭敬道:“罪臣惶恐,此生有幸,蒙殿下错爱,只是,殿下,若您对湛真有怜惜,您不会不知道,湛的罪,是过不了皇上那一关的,不死在殿下您的手下,我也必将死在皇上的令下,既然都毫无活路,我又何必要连累殿下您呢?”
朱瞻基颤声道:“苏湛……”
苏湛接着道:“殿下心中必然如明镜一般,知道我必死无疑了。”苏湛说着这话,心中惴惴不安,只盼望朱瞻基对她真是真心实意,否则,她真是难逃一死了。
朱瞻基道:“我……自会去求父王和皇爷爷。”
苏湛苦笑一声:“殿下言语吞吐,难道不是心存怀疑?殿下在想,能不能保住我的命,而且,殿下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恕我直言,在这江山的风起云涌中,太子爷会顾得上我这蝼蚁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恐怕还未及你再告知皇爷爷治下我的罪,太子爷就已经将这蚁穴堵上了。”
朱瞻基久久没有说话,目光如透过晨雾的露珠般晶莹剔透,缓缓苦笑道:“苏湛,我从未想过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对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既然你已说得这般明白,你叫我,又该如何是好?”
苏湛徐徐抬头,一双澄澈的眸子对视着朱瞻基无暇的瞳仁,唇角缓缓镀上一层暖色。面前的这个少年啊,那梦中楼上月下,那浅笑嫣然!那高坐玉辇,珠光宝气!那青山绿水中,眉眼俱笑!不过短短一载,他的容颜,竟在自己的心底留下了如此难以磨灭的痕迹。他那行步间霸道的冷意,那言辞间疏离的凉薄,竟与如今他面前炽热如火又心碎无痕的眼神交织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萦绕开来。
“殿下……”苏湛轻轻开口。
“嗯?”朱瞻基哑声回应。
可是苏湛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到门口王瑾的声音:“殿下!殿下!”语气中,压抑着明显的急躁。
朱瞻基将苏湛扶到床上,让她躺好,细心给她掖了掖被角,才开门,冷道:“何事仓皇?”
王瑾已经是满脑门子汗,两手抖着衣衫,道:“殿下,不好了,灵山卫打起来了!”
“什么?”朱瞻基闻言也是一惊。
“不知哪来的造谣生事者,说分米不均,说官府私吞赈灾款,鼓动百姓现在正和官兵对抗呢!”
“走,”朱瞻基脸色肃然,“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着,轻轻掩上了苏湛的房门,与王瑾踩着匆忙的脚步声离开了。
苏湛在床上将门口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得安生,只好自己也起了床,收拾穿戴好,跟府衙要了匹马,也向灵山卫而去。
苏湛与朱瞻基也是前后脚到达了灵山卫,灵山卫的情形已经全然不似当时第一次朱瞻基和苏湛来视察时那般井然有序,如今,官兵已经把卫所团团围了起来,老百姓手持棍棒等物,正在和官兵叫嚣、对峙,情势大为不妙。
当朱瞻基看到苏湛也跟着自己来了,责备道:“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养伤。”
苏湛道:“殿下,我已经没事了,先解决当下的棘手问题吧。”
朱瞻基点了点头,绕了个大圈,好不容易才从后门进了卫所,看到灵山卫指挥使正在屋内和几个手下正在商量对策,见朱瞻基进了门,赶紧都呼啦啦地行了礼,连声道赎罪。
朱瞻基挥了挥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指挥使道:“微臣也是纳闷,本来都是好好的,今个突然来了一撮人,扬言要驱邪扶正,说我们侵吞上头下拨的救灾款项,并且勾结当地豪绅,垄断米粮供应。殿下,天地良心,前几日殿下前来之时也看得清清楚楚,微臣这边每一笔都是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些污蔑,完全是信口雌黄!望殿下明鉴!”
朱瞻基点点头,道:“我知道,那么你知道这伙煽动骚乱的人,是哪里来的么?”
“微臣也搞不清楚,但是百姓无知,本来这时候的民心就已经不稳……”那指挥使自觉言语有失,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
朱瞻基凛然道:“我刚才看到外面已经官民对抗,不要伤及无辜百姓!”
那指挥使点点头,道:“微臣知道。咱们的士兵好多家都在这里,都是熟悉的父老乡亲,自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苏湛在朱瞻基身后,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心里也深深明白,这朱元璋起兵创建王朝的过程中,召募是其军队的主要来源。明洪武时期,天下已定。可是开国初期,国家财力有限,便不再采用召募的方法凑集军队了。为了满足壮大武力,扩充兵员的需要,朱元璋开始设置卫所,军民分籍,实施“卫所制”。
其实,卫所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兵营组织,卫所军户是世居一地的,并代代相传,基本上不再变动。“卫所制”规定军队士兵的主要来源为“籍选”,即从世袭的军户籍中抽丁而来,每户派一人为正丁去卫所服兵役。由于当时军户的主要义务是壮劳力出丁当兵,其家庭生活负担沉重,为保障生活,稳定军心,故政府多分给房屋、田地,有固定的口粮,并免除户丁徭役。而且正丁服役于卫所,必须携带家属,以安定生活并生儿育女。因此,军户的社会地位相对比较高。
为了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军丁在卫所中轮流戊守、屯田。战争时期,则临时充军从征调发;和平年代,则归还卫所耕地种田。屯田耕作收获所得用来供给军户的生活和正军之所需。
此时,苏湛低声对朱瞻基请命道:“殿下,让臣去看看这伙煽动者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九十三章 身陷漩涡
朱瞻基摇摇头,拦住苏湛道:“不行,我不准你去。”言语间,有些许暧昧流露。引得后面指挥使等人面面相觑。王瑾急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圆场道:“苏大人这伤病刚好,确实有些不方便啊。”
指挥使等人才有些释然,道:“是啊,苏大人,这外面骚乱,刚才我们的士兵都伤了好几个,这您伤才愈,就不要去了,待我让手下派个人去打探一下。”
苏湛摇摇头,道:“你的手下都是些熟面孔,还怎么打探。”然后转头对朱瞻基笑道:“殿下放心,臣自有数。”
几番讨价还价,朱瞻基还是不同意,苏湛不想纠缠太久,只好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不管这档子事了,朱瞻基才放了她走。
待她从后面出了卫所,把搭在门口扫把上的一件破衣服穿在身上,又往脸上抹了两把灰,才混迹到那帮百姓中。
苏湛挤到一个年龄稍长的老伯身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老伯满面尘埃,神色憔悴,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湛,却没有回话。
苏湛只好哭丧着脸道:“我刚从外地逃难过来,听说这里派粮,才好不容易赶过来,这是怎么了,我肚子好饿啊。”
那老伯这才叹了口气,道:“这世道,都不容易。我也是没等到今天的粮,就闹上了,这都停了。”
苏湛道:“那怎么开始的?这不发粮不是更惨了?”
老伯道:“开始时,来了几个外乡人,说是来帮我们伸冤的,你可能刚来不知道啊,这个派粮点啊,每人只能领很少一点米,根本不够吃啊。据他们说,我们只要在这熬过这几天,那些狗官们必然会把吃了我们百姓的吐出来,看你年纪轻轻的,你先坚持坚持,挨过这阵吧!我这不也没吃呢!”
苏湛心想,看来上次朱瞻基发现的分发粮食过少的问题还真不是个小问题,这事闹起来说小就小,说大也大,百姓因赈灾动乱,还是发生在朱瞻基督导的眼皮底下,对于太子而言,真不是个好消息,估计汉王又要偷着乐了。而对百姓自己而言,把自己摆在了与官府的对立面上,自己也得不到切实的好处不说,连这点米都停发了,更是不利。
苏湛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么僵着,啥时候是个头啊!”
老伯道:“你以为我想?现在这形势,你是不知道咯,你想走也走不了,有几个半道不干撂挑子的,都挨了揍了,再说了,这不是大家都是为了给家人挣条活路吗?”
苏湛沉思了片刻,道:“唉,那我也只能再跟着大伙等着了。哎,对了,你说的那几个带我们翻身的外乡人在哪?”
“不就在那么!”老伯往人群中一指,苏湛顺势望去,几个穿戴虽简陋但出奇整洁的人就映入苏湛的眼帘。几人都是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此时似乎正密谋着什么事情,面朝着苏湛的那个人左脸颊上有道不是很明显的刀疤,一双眸子精光闪闪,那气势让苏湛这么打眼一看,就知道确实不是普通人。
虽说天灾降临,但是这朝廷对这次赈灾还是很重视的,朱瞻基亲自下访就可见一斑,如果这天灾逐渐演变成了人祸,成为某些有着特殊政治企图的人的手中把柄,反而对百姓安居乐业更不利了。百姓不过是想过上安稳的日子罢了,只是某些身后的人,胃口或许并没有这么小了。
苏湛想到这里,点头对老伯客气一告辞,又向着那帮人身边挤了过去,想凑近了听听他们说什么。只是还未靠近,就被几个壮汉拦住了。
“你干什么?上哪?”
“哦,大爷,我这抗议了这么久,有点口渴,那不是有水么,我想要点水喝。”苏湛这么说着,眼神向着几个煽动者那边飘去。
“去去去!这饭都吃不上了,喝什么水啊……哎?我们看你有点面生啊!你是哪个村的?”那几个壮汉似乎有些狐疑,把苏湛团团围了起来。
“我……我是外地来的,刘家村有我的远亲,我投奔他们来的,不过我到了一看,哪还有人啊,全因为得病死光了!”苏湛加上两声哭腔,更是逼真。
“哦,也是个可怜人。”那几个壮汉看起来也是周遭的村民,对于苏湛的遭遇也是感同身受,但是还是正色道,“那边不能过去,我给你取水过来!”
“谢谢这位大哥,谢谢!”苏湛客气地点头哈腰,但是视线却没有离开过那几个煽动者,想从他们的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壮汉给苏湛拿水的工夫,秋风乍起,风吹过那密谋几人外面朴素的衣衫,衣角略略煽动,苏湛却发现他们里面身着的衣服竟然全是白衣,那白衣又不像是普通的内衫,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眼熟!
那壮汉递过水来,苏湛感激地喝了,抹了抹嘴道:“唉,这天也冷了,要是有壶酒喝了,暖和过来,冲过去和官兵拼了,也不用在这死挨了!”
那壮汉闻言道:“哎,王大哥说了,不喝酒。”
苏湛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却仍不动声色问道:“王大哥?”
那壮汉遥遥一指,原来那苏湛正面看到的那个刀疤男,就是这壮汉口中的王大哥,苏湛心中已经全然明白,自然客气和那壮汉告别,想混出人群绕道回到卫所再和朱瞻基等人商议。
却没想到,还没走出人群,又有几个人拦了上来,冷声问道:“你上哪?”
“我……我是外地来的,刚才过来想来讨米的,没想到这也不发了,我再到别处看看去。”
那拦住苏湛的人又打量的一番苏湛,道:“回去!别以为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我没看到你,你来参与我们不反对,但是你来了又想中途叛逃,那可不行!”
苏湛心中一凛,这形势,果然和刚才那老伯说的一样,这抗议,就如一个巨大的漩涡,被吸进漩涡的人,再想出去,就难了。
而这漩涡的中心,那个王大哥,她已经明白他是什么身份了,只是,要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又如何解决这场动乱呢?
第九十四章 白莲一现
苏湛见暂时无法离开,也没有硬碰硬,暂时回到了人群中,她的心中暗暗盘算着对策。
刚才从几个人一袭令苏湛格外熟悉的白衣以及不饮酒的禁令,苏湛已经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这伙人,其实就是白莲教的爪牙!
苏湛见到那白衣的时候,瞬时想起,当时在浙江帮着王素破案时,最后抓起来那本明林三的张三,他埋在鬼道的一包白莲教的信物,那其中就有这白衣!
来到了这地界,怎么能忘了,这可是明教和白莲教兴盛的地方啊!
明教和白莲教教义相近,教徒服色尚白,提倡素食、戒酒、裸葬;讲究团结互助,称为一家,认为世上光明力量终必战胜黑暗力量。
因此明教和白莲教相互结合,在元末农民战争中充当了重要角色。元末农民大起义中的红巾军,多白莲教徒,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当时也是白莲教和明教中人。只是他取得大.权以后,因为深知秘密教派的厉害,逐渐与两教不大和睦。等到他当上皇帝,便采纳李善长的建议,下诏严禁白莲社、明教,并把取缔“左道邪术”写进明律,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其后,白莲教以各种支派的形式变换名目继续得到发展,明教却逐渐衰落了。
苏湛得到了白莲教的信物之后,一直把东西-藏在家里,但是这对白莲教的调查,却还是少不了的功课。这回,这前后左右一联想,便想了个清楚。怪不得突然兴起了这股骚乱,这都仰仗于这帮白莲教的功劳,他们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苏湛四处看了一下形势,和官兵正面对峙的地方看起来也全是些壮汉,她想冲到最前面去却被阻拦,并且,即使到了最前排,和卫兵还是一段距离,恐怕消息还没传过去,就被乱匪打死了。
苏湛正暗中思索着,就听到卫所门口熙熙攘攘起来,卫兵有秩序地让出了中间的地方,都在四周保护着。
“乡亲们,乡亲们,不要惊慌,你们的要求,我们会回去好好考虑,这天冷了,家中有老有小的,可都等着你们吃饭呢!”
不知道胶.州府尹什么时候到达的卫所,如今作为官.方发言人开始放话。
苏湛周遭的人群有点小小的骚动,很快,一个声音喊道:“我们不能相信他!”
“对,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开始是此起彼伏,到后来变成异口同声。
群情又开始激荡起来,其实此时,大战一触即发,只差个煽风点火的由头了。只是,苏湛看到,那白莲教一众却并不着急,似乎还在等待什么。如此说来,他们的目的,却并不仅仅在此处。
胶.州府尹薛远又喊了几句话,基本上是喊一句被百姓堵一句,弄得他尴尬非常,满头大汗,只好又撤回了卫所。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苏湛心中暗觉不妙,如果长此下去,官兵必然会以武力镇压,那到时候事态就更为严重了。想到这里,她又向着人群中挤了挤,冲着那中央处的一小撮人喊道:“王大哥!王大哥!”
那刀疤男疑惑地看了看声音来源,看到苏湛的脸庞时脸上的狐疑显得更重了,对旁边人低语了两句,才缓缓问道:“有何事?”
苏湛见自己被几个保镖样的壮汉拦着,不能接近这个叫做王大哥的一伙,只好喊道:“大哥,借一步说话!”
那刀疤男眉头皱了皱,和身边的人低头商议了两句,才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
苏湛到了刀疤男面前,做了个揖,道:“早就敬仰大哥美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寻常,真乃天下大英雄是也!”
刀疤男脸色肃然,道:“你胡说些什么?”
苏湛笑道:“天下兄弟本是一家,更何况在下还是林三的兄弟,那么我们更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
此言一出,四周哗啷啷,几个人都拿起武器来,刀疤男也凛然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兄弟?”
苏湛道:“哥哥不必紧张,在下林三的兄弟!”
刀疤男的脸色变了变,才道:“林大哥早已经被狗官害死了,我没听说他还有什么兄弟!”
苏湛心中本来的惴惴不安这才稍稳,这家伙知道林三就行,朝里有人好做官,这里的关系网也是一样,有熟人总是好说话的。
苏湛佯装哭道:“大哥,林大哥当时和唐大姐杀进官府,成了通缉犯,其实林大哥当时没死,被官兵抓了起来,狗官们想拿他做人质胁迫兄弟们。不过,咱林大哥武艺高强,自己又逃了出来,去了他处养伤,但因身上伤势太重,还是……唉,不过林大哥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的精神,真是好汉一条!”
好歹林三的老婆唐赛儿在莒县混得风生水起,那搁在现在的话,就是一代大姐大,江湖谁人不识?这苏湛把大哥大搬出来,纵使他们不是一个帮会的,也总应该给几分薄面。
刀疤男见这少年说得有模有样的,更加半信半疑,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听到前面又是人群骚动,一个尖嘴猴腮模样的年轻人从人群前排挤了过来,到了那刀疤男身侧,低声道:“出来了。”
刀疤男一众人随即暂时不理睬苏湛,齐齐地向前望去,目光如炬。
出来了?什么出来了?苏湛正狐疑,却听到卫所那边薛远又喊话道:“这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殿下在此,你们还担心什么?”
苏湛心中一颤,原来如此,这帮白莲教的苗头原来径直指向了朱瞻基!他们煽动这些百姓骚乱,想要为百姓谋利益是假,想要借机除了朱瞻基倒是大有可能!而这个朱瞻基,居然这么没有经验,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时刻还挺身而出,这薛远也是大胆,居然把皇室成员推到台面上来,更是低级智商!
苏湛向着卫所前方望去,本来天色就暗,这朱瞻基还是一身披风加兜帽,更是看不清面容,苏湛心中觉得奇怪,可是自己身旁的刀疤男一伙,却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把弩,悄悄地上了箭。
第九十五章 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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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千钧一发之时,眼见朱瞻基即将伤于那刀疤男的弩箭之下,苏湛瞬时出手!
刹那间,飞起一脚,如春笋拔地而起,一脚向着那刀疤男手中的强弩踢了过去!那刀疤男也不是等闲之辈,纵使苏湛脚力非常,可是他手中的弓弩却仅仅歪了个方向,并没有脱手!那弩箭已经发出,因为苏湛的一踢偏离了目标,箭“嗖”地一声飞出,“铛”地一声狠狠扎在卫所门上的大匾额上!那匾额晃了两下,所幸没有掉下来。可见这弩的威力之大,要是这箭中在人身上,不射出个大窟窿才怪!
兜帽下的朱瞻基仿佛受了好大的惊吓,竟然晃了晃,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唰地把兜帽揭下,想仔细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苏湛一看,这兜帽下的人哪是朱瞻基啊,这不是王瑾吗?
不过苏湛这面还未来得及再细想,她这里的情形才刚刚危机乍起,那被踢了弩的刀疤男王大哥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湛,阴冷道:“你做什么?你到底是谁?”
苏湛看着周遭几个刚才称兄道弟的白莲教徒把自己团团围了起来,只好做出应战招式,叹了一口气,道:“王大哥,我听说白莲教义是不杀生的,你这样做难道不是背信弃义?”
刀疤男冷哼一声:“少说这些废话,这些狗官早该死了!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又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苏湛道:“难道你杀了他,天下就能好起来?你杀了他,只会害了你周遭这所有百姓!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有老有小!这天这么冷,有几个能穿得保暖!不过是想求口吃的,在这等待这么久,你竟利用无辜的他们来成全你个人的私利,难道,这就是你们白莲教的仁义?”
此时,周围的乡亲都吓傻了眼,不知怎么回事这人群里突然飞出一支箭,又是怎么有人和王大哥对峙起来,这会都看着他们不敢作声。
那刀疤男转头向着人群喊道:“乡亲们,这人是狗官派来的细作!让我替天行道,杀了他,为乡亲们谋一个生计!若他日有任何罪责,我一臂承担!”
平头百姓听到这王大哥这就要当众杀人,都是凛然而不敢做声,眼睁睁看着几个人围拢着苏湛,却没有人敢上前。
而卫所前,王瑾满头大汗,对着旁边的胶州府尹薛远颤声道:“薛大人,那……那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他不会是……”
薛远也差点哭天抢地了,丧着脸接着王瑾的话道:“是……确是苏大人啊!”
“哎哟我的妈呀!”王瑾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急急忙忙往屋里奔去。
朱瞻基正在屋内和指挥使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突然见到假扮他的王瑾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是汗,不禁皱了皱眉,道:“百姓还是不同意是么?我早说了,我出面并不见得是个好事,反而只会火上浇油罢了,你们纵是不听。”
“殿下!”王瑾的声音里带着惊悚的哭腔,“苏……苏大人在里面!”
“什么?”
“人群里有人放箭,要不是苏大人,我就要死在那箭下了!”
“苏湛在那群百姓中?”朱瞻基不等王瑾回答,径自向外走去。
王瑾拉住朱瞻基的衣角,道:“殿下……殿下别去,危险,打……打起来了。”
朱瞻基回首,眼神透出决绝的冷滞,道:“既然连我的命都敢要,那苏湛,岂不是命悬一线?”
王瑾就差抱住朱瞻基的大腿了,自己的两条腿直打颤发软,道:“殿下,危险!”
朱瞻基冷哼一声,把他推了开去,还是一转身,向着门外而去。
指挥使等一干人赶紧护了出去,王瑾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也追了出去。
夜沉沉,黑色的风呜咽呼啸着掠过苏湛的耳畔,如诉如泣。
苏湛冷冷站在风中,风吹起额发飘起又落下,脸上涂抹着尘埃泥垢,可是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仍如宝石般闪亮,面对身遭几个带着杀意的汉子,嘴角浮上一丝冷笑,道:“像你这种泯灭了人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替天行道!”
刀疤男冷喝一声:“和你这走狗还废话什么,兄弟们,杀!”话音刚落,周围几个白莲教徒飞速抽刀,在远处的火光下,刀刃反射出慑人的冷光,刹那间,飞刀四起,只听乒乒乓乓,苏湛而战,将近身的刀刃一一弹了开去,趁着一个教徒不注意,徒手夺刀,可算拿了个武器。
教徒们见苏湛手里有了武器,脸上的杀意更重,刀刀直奔着苏湛的脖颈而来!
苏湛冷笑一声,转身而走!这里百姓太多,她怕伤及无辜!她只想引他们到稍远些的地方,扔个炸弹炸他们个七荤八素!
却没想到,身后突然童声乍起:“不要打哥哥!”
苏湛凛然回首,几个教徒也闻声望去,已经因他们的打斗都纷纷退后的百姓群中,径自走出了一个孩子,身子憔悴弱小似即将粉碎的落叶一般,一张小脸挂着泪痕,撕心裂肺喊道:“不要打哥哥!”
“小虾米!”苏湛大惊,边挥刀应战,边喊道,“回去!危险!”
言语间,刀光在虾米面前飘来荡去,眼见就要伤及他小小的肉身。
苏湛想去护他,却纵是来不及,人群中却又冲出一人,却正是小虾米的娘亲,她紧紧抱住了虾米,边哭边后退道:“快回来,快回来!”
小虾米大哭着挣扎:“哥哥,哥哥!”声音惨烈,听得闻者动容。
“为什么打哥哥啊!他是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哥哥啊!”小虾米的哭声在夜晚的寂静中显得诡异而悲切。
人群中渐渐发生了骚动,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喊道:“王大哥,别杀他,他是和迟大夫一起给大伙治病的那个人!”
刀疤男佯装没听到,目光一刻不离苏湛拼杀的身影。
又有人喊道:“王大哥,他是刘家村整整一村村民的恩人啊,王大哥!”
小虾米接着哭喊:“哥哥治好了我娘的病,别打他啊,呜呜!”
刀疤男有些赧然,情况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本来如傀儡般任人摆布的百姓,似乎已经因为这个面容清秀的小子,变得苏醒了过来,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胜算就更低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刚才已经失手,已经打草惊蛇,估计官府很快会派兵镇压了,这帮百姓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可不能因为这个家伙把兄弟们搭上。
想到这里,刀疤男狠狠咬了咬牙,挥手喊道:“兄弟们,回!”
几个和苏湛拼杀的教徒一听这话,就像是提线木偶收线一般,都撤了回去,与刀疤男离开人群疾步而走!
苏湛心中冷哼一声,你们这是要逃啊?此时,也提刀追了上去,心道,这回,换我追你们了!
第九十六章 风樯阵马
百姓一看,他们的中心指挥王大哥突然跟着一帮人消失了,不禁面面相觑,瞬间似炸了锅,乱作一团,不知所以。
卫所门口,薛远适时放话:“乡亲们,莫慌张,莫慌张!殿下已经得知你们是受人蛊惑,自己并无反意!乡亲们,现在粮库也缺粮啊!我们正在尽快解决!现在乡亲们,你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排队领了今天的粮,赶紧回家!二是继续在这耗着,一粒米也拿不到,而且,衙门的监狱最近正空呢!”
人群中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爹,娘,我饿!”
这一声如同一个惊天炸雷,在人群里瞬间炸了开来,孩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令人心酸。
有人喊道:“我家娃饿坏了,我要粮!”
“我也要粮!”
“发粮!”
……无路可走的百姓慢慢收拾东西排起队来,在夜色中别有一番凄苦。
薛远低声对卫所发米的一个百户道:“今天多发点吧。唉,百姓苦啊。”
那百户也点点头,目光中也含着薄雾,向着乡亲们望去。
薛远的心中惴惴,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叹道,殿下,你可要好好的啊!
朱瞻基的身后跟着王瑾,左右站着指挥使等人,追着苏湛的方向而去。
朱瞻基焦头烂额,叹了口气,心道,她竟只身去追这帮恶徒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一个人怎么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真是自不量力!
想到这里,脚下的脚步又加快了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饶是夜色弥漫,也能看到沙尘四起!
“苏湛!”朱瞻基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朱瞻基身旁几人都被这巨大的响声惊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军火库管辖的都非常严格,这突如其来的火药爆炸声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帮匪徒暗藏了火药?那么苏大人……
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人影缓缓从沙尘中走了出来。
白泱泱的背光中,那人影俊俏而苗条,潇洒而霸气!一步一步,向着朱瞻基一行人,缓步而来!
那人影背后的巨大声响仿佛只是为她的步履作和,纵然看不清她的真容,但是从她的行步间,却似乎有如苍茫般豪放的笑意肆虐喷薄而出,瞬间几人都被这气息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几近停滞!
“苏……苏大人?”王瑾的话像是从渺远的天际随风飘过来的。
那人影渐渐走近,苏湛满是污垢和血渍的小脸上浮上盈盈一笑,抱拳对着迎接她的大伙一礼,道:“让诸位担心了!”然后特别对朱瞻基道:“殿下!臣已处置了乱匪!”
那指挥使惊得一张嘴到现在没有合上,道:“你……你一人?刚……刚才那是怎么了?”
苏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王瑾靠近了苏湛,问道:“苏……苏大人,你没事吧?”
苏湛皱了皱眉,苦笑道:“有点……腿疼。”
朱瞻基冷冷看着几人的对话,似乎有千言万语滞在心底,却纵是什么都没有说,嘴唇紧紧抿着,许久才一转身,阔步而回,将一干人等晾在当场。
王瑾也是愣了,殿下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见了苏湛,却一句关切的话也不说了,反而跟生了气似的,难道苏湛活生生回来不是好事么?真是搞不明白,此时急忙扶着苏湛跟了上去。
指挥使等人好不容易把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巴紧紧闭上,带着满腔的疑惑和赞叹,也跟着往回走。
到了卫所门口,那百姓们都已经排队领米,秩序井然。
小虾米在人群中,远远就瞧见了苏湛,此时边哭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湛,哭道:“哥哥!哥哥!吓死我了!”
苏湛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笑道:“幸亏你了,小虾米,你帮了大忙了!”
小虾米擦了擦泪,一脸茫然:“什么?我帮什么了?”
苏湛轻轻拭去他眼角的一滴眼泪,柔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哭了。”
那小虾米一听苏湛这么说,赶紧抽泣着把泪水憋了回去,哽咽道:“哥哥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做个像哥哥一样的人,哥哥一人打好几个,真威风!”
旁边的人听到虾米孩子稚气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苏湛也笑道:“好,小虾米快快长大,也能变得像哥哥这么厉害了。”
王瑾道:“苏大人,殿下在前面,我们赶紧过去吧。”
苏湛点点头,看了看小虾米身后不远处,他的母亲也眼中带泪望着自己,此时也是深深鞠了一躬,看到他们的病好了,苏湛心里也很欣慰,对小虾米说:“快去找你娘吧,她在等你呢,领了米赶紧回家吧,改日有空我再去看你。”
小虾米猛劲点点头,一步一回首地回到那村妇身边了。
朱瞻基脚下的步伐一刻也没有停留,心中似乎刚刚经历了暴风骤雨,此时此刻出奇的疲惫,如果这生命像是一场旅程,那自己似乎刚刚光着脚趟过了一条河,曾经的心心念念的追寻,自己在此刻已经全然不想去想。
苏湛如同一场风,瞬间吹散了那些花开,如同一条山泉,瞬间荡涤了几多情怀。
朱瞻基闭了闭眸子,心中嘲笑自己道,朱瞻基,你就这点出息么?
进了屋内,朱瞻基凛然坐着,众人都毕恭毕敬站着,也包括满面灰尘、一身破败的苏湛。
朱瞻基幽幽开了口:“苏湛,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苏湛急忙躬身请罪,道:“臣一时心急……”
“心急?心急就能为所欲为?”朱瞻基打断了她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是不是活够了?”
众人一听此言,都急忙躬身求情。
王瑾道:“殿下,要不是苏大人,臣现在都已经不在了,而且苏大人只身平复了骚乱,也是大功一件啊。”
薛远道:“苏大人真是英勇,让下官等人佩服啊,纵使有错,也望殿下.体谅他的难处,将功补过吧。”
苏湛执拗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觉得自己现在仿佛站在两边都是峡谷的悬崖,往前一步,退后一步,都会坠入深渊。
她静默站着,眼前的朱瞻基,近在眼前,却仿佛中间隔了一道不见底的深涧,无论如何也难以迈出脚步,跨过去。
第九十七章 江湖传闻
朱瞻基似是稳了稳情绪,才缓缓道:“他们是什么人?”
苏湛答道:“臣已经查出,他们是白莲教徒。”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瞻基忿然说了一句,“薛远,你这里还是有不足,让他们钻了空子。”
薛远见朱瞻基说着说着,话题又变到自己这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道:“是,是,臣一定尽快改进,尽快改进!”
“我累了。”朱瞻基揉了揉额头,又深深望了一眼苏湛,道:“回去吧。”
王瑾、苏湛、薛远这才都坐着马车回了府衙。朱瞻基和苏湛在一个轿子内,王瑾坐在轿前,薛远是另外一个轿子。
苏湛不想让气氛太尴尬,不去看朱瞻基的脸,自己掀开轿帘,望着轿外,外面蒙蒙的夜色裹着迷离的薄雾,景色什么都被这倾泻的黑暗掩住,看不分明。
朱瞻基闭了闭眸子,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冷声道:“苏湛,我想过了,你说的话,我明白了。”
苏湛只好转过头来,盖上了轿帘,轿子里也是黑漆漆的,苏湛心道幸好,看不清彼此的脸色,倒是更好说话。
“谢殿下。”
“苏湛,你是否知道,我眼睁睁看你在火海中挣扎,我,是什么感受?”
苏湛没有回应,若是让自己接受与许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现在的自己,恐怕还是不能够。他对着孙芷薇的浅笑,瞬时浮上了自己的心底,像一杯冷水,瞬间覆灭了心中刚刚腾起的微弱火苗。
朱瞻基也没有再说话,轿内,久久氤氲着如同外面苍茫的夜色一样的黑压压的阴霾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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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苏湛,怎么办事的!他去管什么闲事!你说,这是多好的机会,这……这!唉!”
京城里,汉王府内,朱高煦对着纪纲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说说,若是利用好了这次骚乱,这对他们是多好的一个打击!你是不是也想叫我赶紧滚到青州去?”
纪纲冷汗淋淋,道:“殿下息怒,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误会?”汉王朱高煦把手中已经掐得皱巴巴的线报扔在纪纲头上,道,“你是不识字吗?还是睁眼瞎?你看看,苏湛平胶百姓骚乱!不日和我那侄子就回来了!”
“这……”
朱高煦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好你个苏湛,居然敢踩在我的头上往上爬……
一阵风吹过,苏湛在寒冷的秋风中兀自打了两个喷嚏,心中念道,这是谁在骂我?
苏湛旁边的吴晓月冷得缩了缩脖子,道:“天更凉了呢!”
苏湛点了的点头,转头道:“过两日我就回京了,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明白吧?你先在家里等我阵子,待到我那边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你过去。”
吴晓月点头道:“嗯,我知道,我等你消息,我巴望着去京城见见世面呢!”
苏湛苦笑了一下,心道,我都不知道我这回去应该如何是好,本来寻思着带着吴晓月回去享享清福,但是如今的形势看来,却一点也不乐观,皇长孙朱瞻基已经知道了太多,自己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了。
苏湛想着,也许浪迹天涯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这才推迟了要带吴晓月回京的日子。
两人缓步走到了吴晓月的家,苏湛和她告辞后,才自己回了府衙,还未到府衙,见路旁有个歇脚的地方,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在喝水聊天,其中一个三角眼唾沫横飞,正和说评书一般:“哎呀,那场面,我长这么大,却没有见过,那个吓人啊!据说那苏大人身高七尺有余,膀大腰圆,那打起那白莲教徒,噼里啪啦,跟捏小鸡崽儿似的,左手一提,那么高那么沉一个人就愣是被苏大人扔了出去!你说说,这得多大神力!啧啧!”
苏湛皱眉,这帮子人说的这人是谁啊?这么厉害,难道明朝也有大力士之说?
另一个道:“可不是嘛!人家苏大人可是京城来的,那是皇上手下的锦衣卫,那怎么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
苏湛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敢情他们说的这是我啊!此时也站起身来,端着水杯,走到他们几个身边,道:“哎,哥几个,怎么不去当差,在这闲聊啊!”
那好似说评书的那个三角眼斜眼看了一眼苏湛,不屑道:“你谁啊?管我们!”
苏湛道:“刚才听几位说得带劲,想来听听。”
“去去,一边凉快去,这哪是你这样的书生听的事,说出来吓死你!”
“哦?”苏湛微微一笑,道,“在下就爱听刺激的事,不妨说出来我听听看。”
那几人又打量了一番苏湛,白净的面容清秀俊美,一袭布衣长衫风度翩翩,怎么看也是一番富家公子的打扮,于是一个官兵又道:“公子,你说这外头这么乱,你不在家读书吟诗,来这外头瞎跑什么啊!”
“就是啊,我们说的那可都是大英雄的故事,你听了该读不进书了!”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苏湛也忍不住笑了,道:“你们究竟见没见过这位苏大人?”
此言一出,几个没见过的都瞧向那第一个说书的那个三角眼,三角眼冷哼一声,道:“怎么没见过!那晚上我亲眼见的!那远处一阵巨响,只见一个吓人的影子慢慢从那尘沙中走了出来,如同厉鬼一般,哎哟娘来,你猜那是谁?”
旁边的人跟说相声的捧哏似的,倒也一唱一和地答应,道:“谁?”
“可不就是苏大人嘛!哎哟哎哟,吓得我们哟!”
几个人又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个三角眼又吹嘘了一遍,还是啧啧称奇。
苏湛见他真是有说评书的潜质,当个官差还真是亏了,要是去演艺圈,说不定还能混个风生水起。此时也懒得和他们纠缠,和他们告辞了向府衙走去。
没想到苏湛前脚刚走,他们几个在后面就跟了上来,他们几人竟是也是去胶州府办事的。
“哎?刚才那公子跟我们同路。”一个人低声对三角眼说道。
三角眼不屑:“管他呢。”
到了府衙门口,苏湛和门卫点了个头,就迈步进去了,让后面几个人都愣了。三角眼愣道:“难道他是府尹的公子啊,我们这是不是得罪了?”
其它几人也噤若寒蝉,和门卫亮了亮公文腰牌,进了门。
到了屋内,薛远正在和苏湛谈话,几个人这一看,更是心中确认了苏湛就是薛远家人的念头,那三角眼忙笑道:“薛公子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薛大人好福气啊!”
薛远怒道:“大胆,你瞎了你的狗眼!这是锦衣卫苏大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啊?苏……苏大人?”几个人都傻了眼,这面前这个浅笑嫣然、彬彬有礼的少年,就是传闻中的英雄苏湛?!
第九十八章 难定风波
“苏……苏大人赎罪!”几人都连忙向苏湛赔礼,苏湛笑道:“苏某哪算得上什么英雄,各位高抬了。现在外面民生苦难,各位也辛劳了,苏某不日将离开此地,往后,百姓的安生,还仰仗各位了。”
官兵忙道:“不敢不敢。定当尽力而为之。”
薛远也客气对苏湛道:“大人在百姓心中,可都是奉为大圣人呐!”
苏湛心中苦笑,自己着实算不得什么英雄,更没有圣人的半点影子,其实说白了,自己的趋炎附势、为虎作伥,还不都是流露出了贪生怕死?若说自己真的有些时候蛮横地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因为那些时候脑海中浮现了现世今生,有浮生若梦之感,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冷静下来,还不是为生死富贵心心念念?
在回京的马车上,苏湛的思绪却还是在思索这些问题,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在锦衣卫刀口舔血地坚持下去,如果说那个曾经的苏湛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恩人,那么她这个全新的苏湛,又是为了什么呢?
刚开始来到大明时,以为这是个公务员的岗位,自己又突然会了武功,生活新鲜刺激。可是久了,却渐渐卷入了勾心斗角的大潮,蝇营狗苟,这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在马车的轿内,朱瞻基闭目寐着,她透过轿帘望着外面掠过的景色,心中却越来越强烈地涌上不安。
这回到京城,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小橘,我回来了!”苏湛回到了自己家,强打精神喊了一声。
小橘却没像从前一样欢天喜地地迎接出来,过了许久,才慢慢从厢房走了出来,福了个身,脸上带着拘谨的笑意,道:“老爷回来了,累了吧,进屋坐着吧,奴婢这就给您端茶。”
苏湛暗中觉得奇怪,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她怎么还转性了?心中疑惑,回到屋里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彻骨寒意,原来冬日,已经这么悄然无声地来了。
她转头望了望小橘,她在院中,却正怯怯地看着自己,突然没缘由地心中一紧,唤着小橘道:“过来,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橘走了过来,站得怯懦,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道:“没啊,没有事。”
苏湛半信半疑,点点头,道:“去拿点吃的吧,我填饱肚子,去把秦媚儿接回来。”
小橘听到苏湛这话,猛然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苏湛一见她这表情形态,心中这才更加震惊起来,颤声道:“怎么了?秦媚儿……有什么事吗?”
问完这话,她又想到,不,不可能,除了夏煜,根本没人知道秦媚儿的所在,她在那应该是很安全的。可是心中偏偏紧得松不开,追问小橘道:“你快说啊!”
小橘吞吞吐吐:“媚儿姐回来过……”
“什么时候?”
“前……前阵子,说你在山-东立了大功,不日回来,媚儿姐就回来给你包饺子,说是等你回来吃……”
苏湛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悸动的心跳,道:“然后呢?她又回去了?到底你在支支吾吾什么!”
小橘终于哭了出声:“然后汉王突然派人来了,把媚儿姐抓走了!”
果然!
瞬间,苏湛感到有呼呼的冷风从自己的周身刮过,一时如堕冰窟。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老爷,真的不关小橘的事,小橘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小橘有些语无伦次,向着苏湛望去。
这一看,竟吓了自己一跳。
苏湛的脸色显出从未有过的清寂,脸上僵硬阴冷,一双眸子带着凶光。
“老……老爷……”小橘吓得不敢说话。
苏湛缓缓呼了口气,道:“小橘,我有事出去一趟,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小橘大骇:“老爷你去哪?”
苏湛缓缓笑了,一字一顿地说:“去吃饺子。”
汉王府内,纪纲喝了口茶,对朱高煦道:“这苏湛这两天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朱高煦嘴角勾了一抹冷笑,道:“我叫你跟父皇说的话,你说了么?”
纪纲点点头,道:“已经说了,皇上也很是同意。”
朱高煦笑道:“嗯,这话就该你来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苏湛的上司,这样的安排,也是合理,若是我去说,父皇想必不会答应了。”
纪纲叹道:“不过苏湛这孩子,我还有点喜欢,这,还真有点舍不得。”
两人正说着,却听着不远处家丁声音嘈杂。
“哎哎,你等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哎哎……”
随着这声音,家丁阻拦苏湛不及,苏湛已经快步到了汉王和纪纲面前,她一旁的家丁满脸惊恐和无奈,朱高煦挥了挥手,叫家丁下去了。
“嗬,苏湛,你好大的胆子,私闯本王府,你是不是不知死活了?”朱高煦抿了口茶,冷讽道。
苏湛道:“秦媚儿呢?”
“大胆苏湛!”纪纲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指着苏湛大喝道,“你这是出息了?见了汉王和本官也不行礼?”
苏湛行了个礼,缓缓道:“下官着急了,望大人和殿下赎罪。”
“不妨事,你对这秦媚儿还真是一往情深啊。”朱高煦又往嘴里塞了甜点,才缓缓道,“只是我,没有见到啊。”
“那……苏湛告辞了。”
“嗬,苏湛,你当我这汉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朱高煦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阴森。
“臣还有事……”
“你什么事居然比本王还重要?你从山-东这回来了,也不和本王说说,你在山-东都干了什么事?”
“王爷,我……”
朱高煦打断了苏湛的话,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道:“你究竟在急什么?慢慢来,我听说……你在山-东,功劳可不小啊……”说着,慢慢晃着手中茶杯中漂浮的花瓣。
纪纲也在一旁冷冷抬眼,目光锐利地望着苏湛。
苏湛的心中,熊熊怒火已然燃烧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秦媚儿与自己,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她于自己而言,已是姐妹一般。想到她浅笑嫣然,给自己端上一盘饺子的情形,心中就一阵阵地发颤。
秦媚儿,你到底现在在哪?好不好?
第九十九章 撕破脸皮
苏湛稳了稳情绪,凛然道:“王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秦媚儿只不过是个小女子,还望你不要为难她为好。”
朱高煦抿了口茶,冷笑一声:“苏湛,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堂堂王爷,还会和个青楼女子过不去么?我问你山-东之行的事,你扯什么别的?”
纪纲也道:“苏湛,王爷和我都听说你在山-东,可是帮了皇长孙殿下的大忙啊……”纪纲说话的时候,眼神炯炯,似有深意,狠狠望着苏湛。
苏湛叹了口气,在来汉王府之前,她已经骑马去了三娘子的客栈。此时此刻,和三娘子的对话又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三娘子看到苏湛很是惊喜,道:“苏大人你回来了?”
苏湛面色急匆匆:“秦媚儿……在吗?”纵使自己知道秦媚儿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还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问道。
三娘子疑惑道:“她……她不是听说苏大人立功回来,回家去了么?”
苏湛咬着牙,道:“是谁……是谁传的这个消息?”
三娘子惑道:“怎么了?苏大人,这是好事啊,我……我也是道听途说……”
望着三娘子吞吞吐吐的神色,苏湛心中已然明了。和三娘子谈起这件事的人,是个与她常来常往的熟人,是那个救了自己送自己来的那个人。他,就是夏煜。
而告别了三娘子,马不停蹄地来到汉王府,在和家丁拉扯的时候已经问过家丁,秦媚儿现在确实没有在汉王府上,这朱高煦也许顾忌自己的家眷,没有把秦媚儿带回来,又或许,三天没有回去的秦媚儿已经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苏湛觉得心里像是淋漓地下起了雨,将刚刚收拾好的心情浇的七零八落。
她对着汉王和纪纲,站直了身子,道:“苏湛无能,在那般情形下,苏湛也是无奈之举。”
朱高煦冷冷笑了两声,道:“苏湛,枉我一直对你那般真心,可是你竟如此两面三刀。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玩花花肠子。要不是王公公的关系,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吗?”
苏湛凛然,原来自己竟然不管怎么努力,却都是死路一条!无论是面对朱瞻基,还是面对朱高煦,却都是没有生机!
朱高煦见苏湛没有回应,又笑笑,道:“难为你了。在本王那侄儿和本王之间蹦来蹦去,你也不必找什么秦媚儿了,你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
苏湛心中震惊异常,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纲道:“山西那边有起事的反贼,你山-东之行表现很好,我已经和皇上禀告,让你去招安他们。”言语间,风轻云淡,似乎丝毫不把她这个蝼蚁放在眼中。
朱高煦哈哈笑道:“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啊,苏大人,你要珍惜啊!你要是回不来,纪大人肯定会禀明皇上,厚葬你的。哦,不对,就怕到时候你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不过是想整死自己,何必这么麻烦!苏湛心中冷笑一声,这纪纲真是最爱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想杀朱瞻基,就弄个火烧酒楼;要杀解缙,就弄个雪中裸睡;想杀我,就弄我去招安。既然如此,看来也没有什么可商谈的余地了。
苏湛咬着牙道:“谢王爷,谢纪大人。”
朱高煦端着茶,道:“本王最近诸事繁忙,到时候就不给你送行了,在此以一杯香茗,祝你一路好走吧。”
苏湛伸出手,道:“谢王爷。”心中却恨意弥漫。
朱高煦冷笑了一声,扬手“哗”地一下,把茶水全泼在苏湛脸上,道:“行了,走吧。”随即仿佛看不见苏湛了似的,和纪纲又谈笑风生起来。
苏湛站在冷冷风中,脸上、身上还挂着茶叶,茶水顺着发丝往下滴落,一双手因为胸中的怒火和恨意隐隐颤抖,缓缓一字一顿道:“谢王爷。只是,臣还有一问,秦媚儿在哪?”
朱高煦和纪纲不知聊了什么,开怀大笑了两声,听到苏湛的话,又眯着眼转过头来,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向着苏湛的头扔了过去!
“砰”一声,苏湛未躲,茶杯正砸中她的额角。鲜血直流!
朱高煦见苏湛这幅狼狈样,心中的气似乎消解了些,冷哼一声道:“她哪里来的,自然哪里去了。快给我滚,别碍眼。”
苏湛觉得周身只有彻骨的寒意,此时,竟出奇地冷静,缓缓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汉王府的家丁见了刚才他拦着的那个人变得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急忙给他开门,放了他出去。路上的行人见了苏湛,也是避之不及。
这是哪出来的疯子啊,脸上、身上湿漉漉的,还头破血流、一脸凶意。
秦淮河上的花船,近些日子生意有些寂寥,老鸨在屋里嗑着瓜子,喝着茶水,望着窗棂里透出的流光发愣。
突然旁边就站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鬼啊……啊……贾……贾公子?”
苏湛径直问道:“秦媚儿回来了么?”
她心中只有惶惶然,如果汉王的话说的是真的,那么秦媚儿从这花船来的,也必要回这花船来。
老鸨有几分迷糊:“没……没啊,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苏湛晃晃悠悠道:“哦,那告辞了。”
“哎哎,公子留步,你这头上一直在出血啊,我给你包一下。”
苏湛苦笑一声,道:“不必了。”
老鸨仍是拉着苏湛:“你这是要去哪?秦媚儿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去别的地方找找。”苏湛心中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前路,还是因为秦媚儿的生死。
老鸨道:“哎,公子公子,别急,你先坐下,你不要小看奴家,我在这一带可是消息灵通的,你之前对我不薄,你在这稍等,让姑娘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要是秦媚儿困在哪家店里,不出半个时辰,我定能给你打探回来。说实话,这秦淮两岸,还没有敢跟我叫板的。”
此时此刻,苏湛真想抱住这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大哭一场,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说:“好吧。”
没有半个时辰,老鸨果然回来了,却是满眼是泪:“公子,我找到我家媚儿了。”
第一百章 悲愤填膺
苏湛见老鸨的眼泪都把妆弄花了,心中也是堵得难受,几乎不敢听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仍然只能支撑这精神,缓缓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问道:“她还活着?”
老鸨的脸上挂着尚未拭去的泪痕,点点头,道:“活着……”
苏湛看到老鸨这样的表现,心中已经十分了然,轻轻道:“你和我直说吧,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老鸨凄然道:“我带你去看。”
苏湛跟着老鸨到了秦淮岸边,穿了好几条小巷,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小店面。
门口有几个庸脂俗粉在百无聊赖地聊天,看到苏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迎了上来:“哎,这位公子,怎么头上还有纱布啊,伤着了?没事,姑娘我来伺候你……”话还没说完,看到他旁边还有个老鸨,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那老鸨也不理睬那几个姑娘,引着苏湛往屋里走去,穿过厅堂和小院落,到了后院一个破败的厢房,老鸨指了指门,哽咽道:“就在里面。”
苏湛迟迟不敢推门,许久,才吱嘎一声推开布满蛛网的门。
屋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角落里,一个姑娘头发凌乱,抱着头蜷缩在墙角。
苏湛缓缓摇头,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就是曾经风姿绰约的京城花魁。
从喉头硬生生轻轻迸出两个字:“媚儿……”
那姑娘缓缓、痴痴抬头!
刹那间,苏湛的泪无声滑落!
眼前的秦媚儿,原本俊俏一张小脸,已经密密麻麻布满被刀子划过的伤痕,曾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今如同蒙上了雾气的玻璃球,黯淡无光!
她痴痴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划着,嘴里喃喃道:“苏……苏湛,是你吗?你回来了?”
苏湛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久久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无声地哭泣,浑身战栗。久久,才又快步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强颜笑道:“是我,我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秦媚儿的脸上也不知是哭是笑,道:“我还给你包了饺子,不知你吃了没有?”
苏湛再也忍不住,抱住秦媚儿放声大哭:“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啊,媚儿啊!”
秦媚儿轻轻拍了拍苏湛的后背,轻声道:“没有,我曾经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人,是你,让我觉得生命有一束光突然照了进来,我做的任何选择,我不后悔。纵使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样子,可是这些在你家中度过的短暂的日子,我觉得很快乐。是你给了我希望啊,苏湛。”
什么狗屁希望!苏湛泪流满面,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千万遍,我曾经太过天真!我以为我凭一己之力,可以为他人做什么,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如果不是当时我来到花船,要你去唱什么举世无双的歌,我们从来不相识,你还在这花船上笑语嫣然,我还在朝中沉默无语,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苏湛轻轻松开怀抱,轻轻抚着秦媚儿的脸庞,在她心中,又浮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居高临下又八面玲珑的轻笑,如今,竟如同隔世!
“汉王……汉王那个畜生,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别问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回家吧……”秦媚儿强自打起精神,用手抿了抿凌乱的头发,“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苏湛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道:“没有,媚儿还是以前那么漂亮,媚儿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苏湛扶着秦媚儿站了起来,出门的时候,秦媚儿一直将面孔伏在苏湛肩头,老鸨将自己的手帕搭在秦媚儿脸上,对苏湛道:“我已经和这家店的妈妈说了,你们可以走了。真没想到媚儿能沦落到这种地方……”接下来的话,却没有忍心说下去。
苏湛深深明白,这样的店,却是这南京城里,最不堪的地方了。
她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秋日的碧空,曾经的长歌万里,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苏湛府上,小橘显得有些局促,听到门廊响动,急忙迎了过去。可是来人却是夏煜。
夏煜皱着眉:“怎么大门都没关?苏大人回来了么?”
小橘福了个身,道:“老爷回来过,又……又出去了。”
“怎么了?”
小橘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门响,这次,却是苏湛和秦媚儿了。
见到秦媚儿的衣服脏兮兮的,头上还蒙着一块手帕,依偎在苏湛身侧,苏湛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冷意,小橘和夏煜都是一愣。
苏湛像是没见到院里站着两个活人似的,径自扶着秦媚儿进了屋,把小橘和夏煜晾在院里。
小橘忙圆场道:“夏大人进屋说话吧,奴婢这就沏茶去。”
夏煜脸上有些不自然,进了屋,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了一会,苏湛才从里屋出来。恰好小橘也端着茶盘进了门,苏湛对小橘道:“我出去一趟。”
仿若房中刚刚因为苏湛走出来而站起来的夏煜是透明的一般。
夏煜走过去拉住刚刚快步出门的苏湛的胳膊,冷声道:“你干嘛?看不到我?”
苏湛甩开夏煜的手,转头冷笑道:“夏大人,下官失礼了,你有事吗?”
夏煜看到苏湛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愣住了,道:“究竟怎么了?”
苏湛转回头,也不理睬夏煜,径直向门外走去,夏煜快步跟在其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
“苏湛,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变得这样了?刚才……你哭了?”
苏湛下意识抹了抹眼角,道:“没有,风沙大。这么长时间,承蒙你照顾了,你回去吧。”
几句话,竟有诀别之意。
“到底怎么回事!”夏煜忍不住微怒,拉住苏醒的胳膊,气极喊道。
苏湛再次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拉得更紧。
“好,”苏湛眼中透出凛然寒意,“你叫我说,我就说!你,夏煜,当时那林子里,你就不该救我!让我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早死一步,晚死一刻,还不都是个死!”
夏煜一怔,手慢慢松开,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苏湛冷声道:“何必呢?何必救我呢?我这样的人,在你眼里,难道不是个为虎作伥的败类?纪纲敛财、汉王谋逆,难道你都看不到?也对,我忘了,你没心没肺!你冷血无情!我做不到!我现在就去杀了汉王和纪纲那两个畜生!反正现在我也活不长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夏煜心头阵阵抽痛,按住已经发狂的苏湛肩头,沉沉道:“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我不是你!你何必呢?明明是你救的我,你却不说!”苏湛甩开夏煜的手,“三娘子那边,难道不是你去和她说的我在山-东立功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的多嘴,害了谁?”
“我……”
苏湛冷冷笑了,眼角的泪却无声滑落:“我没用,我连最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这样的人,确实也该死,我谁都救不了,还一味得想拯救天下!真是可笑!”
“苏湛,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呵,什么事?秦媚儿瞎了,脸被刮花了,身上……身上全是伤!她何等自傲,被人蹂躏成这般田地!连半条命都没了,生不如死!”
“你也不想一想,你杀了纪纲又有什么用?难道没有第二个纪纲?你杀了汉王又如何,还有赵王……一个个,难道你都要杀了吗?天下,岂是你口中的儿戏?”
苏湛的泪水渐渐风干,苦笑道:“是啊,我是儿戏,我这角色,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演了!”苏湛摸了摸怀里装着的炸弹,这一世,就这么结束吧!同归于尽!
第一百零一章 落花有意
夏煜拦住苏湛,道:“我说过要护着你,我一定会护着你!”
苏湛靠近夏煜一步,“唰”地一声抽出他身侧的佩的刀,刀尖指着他的心口,道:“你拦我,我就先杀了你!”
夏煜叹了口气,竟向前走了些许,刀尖已经没入他的衣襟,缓缓透过衣襟渗出鲜血来。
苏湛见状抽回了刀,心中不由地颤了一下,冷声道:“你疯了?”
夏煜轻轻闭了闭眸子,似是忍住疼痛,又瞬息睁开眸子,道:“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一步一步来,一切都会实现。”
苏湛此时也没缘由地冷静了下来,把刀扔到了一旁的地上,苦笑道:“我只怕,我活不到那一天。”
夏煜轻轻走到她身边,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就不会有事。”
“可是……”
“别可是了,回家去,睡上一觉,明天天一亮,什么都好了。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现在,就没有一个人要依仗你活?如果你死了,秦媚儿还有机会独活吗?她被欺侮至此,为什么要活着?你老家难道没有一个与你有关联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犯了这等大罪,你将连累多少人?没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都有转机,都有希望!”
希望?
难道如今的自己,如刀板上的肉,还能抱有希望吗?
“夏大人,苏大人?你们怎么在这?你们……这是怎么了?”
得知苏湛从山-东回来的消息的吴亮,也第一时间赶往苏湛府,可是还没走到苏湛家中,就远远看到,那路上,又两个人影正在争执。
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夏煜和苏湛!而且夏煜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渍!苏湛的头上,还蒙着纱布!
这是怎么了?
吴亮心中凛然,不会是夏煜已经知道苏湛是朱瞻基包养的小白脸的身份,两人打起来了吧?
夏煜冷冷道:“没事。”
苏湛默然不做声。
吴亮见气氛有些诡异,拎了拎手中的糕点,道:“苏湛,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你这怎么受伤了?夏大人,我看你这伤得也不轻,赶紧包一下吧。”
三人各怀心事,又回了苏湛家中,小橘端了盆热水和几块干净白布过来,就下去了。
吴亮对夏煜道:“夏大人,赶紧把衣服脱了,包一下伤口吧,我看还在出血啊!”
夏煜看了一眼苏湛在屋内,对吴亮道:“不必了。”
吴亮一看夏煜要脱衣服都介意苏湛,更是坚信了心中的想法,看来这夏煜真的已经知道这苏湛是朱瞻基圈养的小相公了,这可如何是好?
连自己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震惊得不能自已,这过了这么久,才能平静地面对苏湛,这夏煜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本来就和苏湛关系不佳,那肯定更是难以接受吧?
苏湛听到吴亮要帮夏煜包扎伤口,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不想在这碍眼,就去了秦媚儿屋里。
吴亮见苏湛走了,才道:“其实,这事吧,也不能怪苏湛。”
夏煜道:“你知道什么?”
吴亮讪讪道:“我……我不小心撞见的,其实吧,我觉得这件事,也是个风气的问题,你又何必难为苏湛呢?”
夏煜明知吴亮说的似乎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事,此时却不动声色,道:“是么?”留心注意,等待吴亮接下来的话语。
吴亮低声道:“其实开始,我也是震惊的,当时我见了,你都不知道,我连酒都洒了!我连遇道强敌都没吓得那般屁滚尿流!”
夏煜隐隐感到不安,却仍是循循善诱:“哦?你何时在哪看到的?”
“哎,好些日子了,苏湛去山-东之前,对,十五那晚上,我来给他送酒,在门口,正好看得个一清二楚啊。”
夏煜此时的心中已然焦躁至极,表面却仍风轻云淡,道:“你看清楚了?”
“嗯,屋内那么亮,当然看得清楚。那长孙殿下就那么搂着,那嘴就这么撅着,那样……哎!”吴亮一边给夏煜包扎着伤口,一边动作比划着。
“砰!”
里屋内,苏湛正在给秦媚儿脸上的伤口上药,秦媚儿听到这猛然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双手凭空抓了两下,骇道:“怎么了?”
苏湛赶紧抓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许是风刮的东西倒了吧,你别怕,我去看看。”说着,出了屋,厅堂里,只有吴亮一个人愕然坐着,手里还拿着带血的白布。
“怎么了?什么响?”
吴亮好似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道:“夏大人又发怒了,刚才猛地拍了下桌子,桌子差点裂了,吓我一跳!”
苏湛皱眉:“有什么事吗?”
吴亮讪讪道:“没事没事……”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夏大人过两天要去山西。”
苏湛一愣,道:“干什么去?”
“那边有反贼起事,夏大人去招安。”
苏湛更是愣了,这不是自己的活吗?怎么变成夏煜的了?
吴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凶险,你知道吗?之前皇上派了几人去了,都没回来。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是夏大人去,只盼望他能化险为夷吧。”
苏湛道:“怎么……我之前听说,不是他去呢?”
“你刚回来就听说了啊?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吴亮讪讪,“本来不想告诉你呢,怕你有负担。我听说,本来皇上是让你去,但是夏煜去请命,这才讨来了这个任务。有人说他是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
苏湛稳了稳心神,心中乱得如同一团麻,问道:“夏大人去哪了?”
“不知道,刚才……不知怎么就……出去了……”吴亮暗自吐了吐舌头。
此时气候已经寒冷,这初冬的草地,早已不似春夏那般翠绿,抹上了一层枯黄,躺上去,却有种干涩的感觉。
夏煜静静躺在遍野的枯草上,望着天边即将落山的斜阳,正被大地一点点吞没。
他的眸子,曾经淡然如同春水,此时此刻,却如同火山爆发后肆虐后的岩浆,正靠着最后残存的理智慢慢冷却。
胸前刚刚凝血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是他此刻却觉得,那疼痛,远远比不上胸腔中那颗心破碎的疼痛。
他就这么望着夕阳几乎全然落下去,才缓缓站了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黏着的枯草,一步步向家中走去。
自己的家里,永远只有静默的自己,空得都能听到风声和呼吸的喑哑。
这么想着,走到了家门口,却看到,苏湛已经席地而坐,依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的额头上的白布还向外渗着鲜血,脸庞上还挂着疲惫的红晕,樱桃小嘴微微翘着,像一撮凛冽的小火苗。
夏煜苦笑一声,一直冷静的自己,竟是为了她,到这般田地么?
夜晚的风已然默默四起,夜幕已然悄悄笼罩天际。光线一点一点变暗。
也许此生本不该等!
夏煜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抱起正在熟睡的苏湛,向着她冰冷而诱惑的唇,狠狠吻去!
你那么柔,那么软,那么甜,那么香,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抱住你,我早该亲吻你,我早该爱你,早该让你爱我,难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流水无情
这一路路途劳顿,本就疲倦,却没想到,又发生了太多事,这一天的劳累,使得苏湛在等待夏煜回府的时候,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却没想到,当她突然被惊醒,睁眼的时分,绛唇上却已然贴上了一个炽热的吻!
双目圆瞪,头脑中还残留着未从睡梦中挣脱出来的些许迷糊,牙齿用力咬了一口,下意识地推了一把眼前的重物,才发现,刚才亲吻自己的,居然是夏煜!
夏煜后退了一步,抹了抹唇上被苏湛的贝齿咬出的血迹,双颊透着些许红润,唇角黯然一勾,目光不躲不避,注视进苏湛的眼底。
“你……你干什么?”苏湛晃了晃脑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煜道:“苏湛……”
“别,别,先别说,等我缕一缕,你喜欢……你喜欢男人是不是?其实吧……你人不错,但是吧,我吧……”
夏煜苦笑一声:“苏湛,我知道你是个姑娘……”
什么?苏湛的头脑彻底停滞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朱瞻基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夏煜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
苏湛前后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那时候……你救了我,那时……知道的?”
夏煜苦笑道:“是。”
“你刚才亲我?你……你喜欢我?等等,你说的‘别怕有我’,你送我健人,你替我去山-西送死,都是因为你喜欢我?你难道喜欢我到想替我去死吗?”苏湛缓缓摇头,脱口说道。
夏煜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怎么这些话,到了你的嘴里,总觉得让人生气。”
苏湛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缓缓摇头苦笑道:“夏煜啊夏煜,你怎么这么傻?你还真以为,凭你的一己之力,可以挽救我?我告诉你,汉王要除我,现在是铁了心了,而我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纪纲那个狗贼,总有一天,也会有报应的。如此势不两立,你以为,我还能化险为夷?而你……”
苏湛顿了顿,仰头看了看迷离的夜空,接着惨然笑道:“你,是你,如果不是你,三娘子不会知道我山-东之行即将回来的消息,那秦媚儿也不会知晓,更不会回家,也就没有她的现在这般凄惨模样。”
“那并非你想得那样。”夏煜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风,竟是这样刺骨了么,为什么心都会这么凉。
“呵,事到如今,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已定。”苏湛眸子颤了颤,缓缓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山-西起事招安,我去定了,这浑水,你根本不必趟。好好地冷眼旁观,好好地走你的青天官.路。我是女人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再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是,有一句……”
苏湛顿了顿,缓缓字字清晰道:“不要喜欢我。”
夏煜缓缓的呼了一口气,暮色笼罩,他的表情看不分明,他的身子站得有几分过于执拗地笔直,倒显得有些僵硬。此时此刻,风沙呼啸而起,他的衣襟轻轻摆动,可是他静默地如同一座雕像,许久,没有动……
与此同时,远在太行.山北端、恒山.东麓山.西广.灵.县内,一个叫刘子进的农家小伙,也在寒风中执拗站着,他面前不远处,架着一杆迎风招展的皂白旗,香炉仙气袅袅。
他在风中站了好一会,才慢慢转过身来,在他身后,站着举着火把的一干人等,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他微微一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张黄纸,往台子上的一个铜盆里一放,里面的水瞬间浸没了纸张,片刻间,原本毫无痕迹的纸上,竟然显出稀奇古怪的画符来。众人群中忍不住发出啧啧称奇的赞叹。
他点了点头,像模像样地看了看那画符,对那一干人等道:“刚才天师已启迪我,我已知下一步的策略,大家不必惊慌,只待跟着我,享受富贵荣华。”
一干人等听罢此言,都是鞠躬行礼。
这刘子进点点头,对着人群前面的几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缓缓道:“刘兴、余贵、郝景瞻、樊敏,随我而来。”
那几个被点名的人随着他又往山上的屋子里行去,待进了门,掌了灯,刘子进才道:“弟兄们,咱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去抢两匹马来,这天儿呆冷哩,朝-廷的狗就是一帮子食袋!”
那个叫刘兴的小子道:“大哥,最近官兵抓的紧。”
刘子进说:“你这德性,有点出息行不行!”随即取过桌子上放着的一卷羊皮地图,拿灯一照,指着一个驿站的位置,用手指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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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朱棣的书房内,金碧辉煌、典雅端庄。冬日的暖阳正稀薄地照进屋内,朱棣面色肃然,拿着参上来的本子,嘴唇渐渐抿紧,他皱了皱眉,“唰”地一声把奏折合上,抬起头来,看着在桌前不远处肃然躬身的苏湛,道:“这些妖贼还真是大胆,妄署职名,以皂白旗为号,夺太白王家庄驿马,真是无法无天。朕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也知道,这之前派去的几人,可都是没有回来。”说完,眼中似有深意地望着苏湛。
苏湛点点头,道:“臣知道。”
朱棣笑道:“你们锦衣卫里面,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本来这简单的一件事,如今叫朕也有点奇怪了。先是纪纲力荐你,朕想你这孩子也踏实稳重,去山-东也立了功,说不定能办成此事。但是这回,朕那从来不问调兵遣将的长孙儿,却不同意你去,那千户夏煜又来请命,于是朕想差他去得了。你这又来,让朕真是有些困惑,苏湛,你能告诉朕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吗?”
朱棣的语气纵然温和,可是苏湛却从这温和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对于皇帝朱棣而言,虽然对苏湛略有好感,但是锦衣卫里,他最信任的还是纪纲,几个下面的官员成天在这个问题上拉拉扯扯,让他很不自在。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道:“臣以为臣已是此行的不二人选。臣斗胆,惶恐揣测圣意。为何小小山贼要几次三番想派人劝降,还不是直接出征,臣以为,原因如下。连年来,大事频兴,国家百姓为之耗竭。战争持续,大军疲于奔命,郑大人西洋,费钱谷数,军民死者众。修建北.京宫殿,赴四.川、云.贵、湖.广采木,所费数以万计,役死军士百姓不计其数,而督办官员能务公戒私,不贪赎厉民者,殆十之一二。皇上威震天下,亲征漠北,每次动员兵力三十万至五十万不等,天下府库以供军饷,数十万军民为之转输,已使得财力耗损。丁男疲于力役,妇女困于耕耘,富者怨征敛之繁,贫者罹冻馁之苦!再加上水旱蝗瘟疫所引起的饥荒、灾害,更使得人民流离,饿殍盈路,税粮逋负,盐贼横生!”
苏湛说到这里,朱棣震怒道:“苏湛!你好大的胆子!”
苏湛躬身接着道:“臣此言并非非议皇上的决策,臣的立场,在曾经皇上首次亲召臣的时候,臣已经说的明白。皇上的每一步,都自有皇上的道理,只是,就如同这夜里,哪又又不想掌灯,又要屋内亮堂的道理。臣深知皇上不易,此山.西起事,皇上此番处理,也是为百姓生计而着想,为天下苍生而着想,毕竟,如果出师,则耗散钜万,必增百姓苦。”
朱棣的情绪这才又稳定了下来,叹了一声,道:“朕为天下主,所务安民而已。民者,国之本。一民不得其所,朕之责也。民不失其养,虽劳之鲜怨,民失所养,虽休之不德。罢了,朕看,真是如你所云,你已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苏湛心中悲戚,苦笑一声,苏湛啊苏湛,人家都是求生,你却辛辛苦苦地急着求死,真是可笑!
但她的表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咬着牙恭敬道:“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