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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风萧萧兮

    苏湛出了皇上的书房,没想到外头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绵绵,将浩大皇城蒙在一片烟雨蒙蒙中,天色凄迷,映得苏湛的脸色也有几分灰暗。

    她静静淋着这季里最后的细雨,缓步走到了湖边,那碧波随着轻柔的雨点微微颤动,透过澄净的水面,许多小鱼在自由游弋。

    苏湛的心里突然浮上了带着些许豪迈的伤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微微仰面,闭上眼眸,细雨轻轻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片刻,她缓缓呼了口气,正想抬脚就走,却看到那碧波对面,朱瞻基正负手立着,静静地与她隔水相望。

    朱瞻基的旁边躬身站着王瑾,此时他们都浸没在细雨中,如同一幅看不清晰的画。

    苏湛与朱瞻基的目光穿过遥遥水面,终于交汇在一起,他们谁也没有动作,苏湛甚至也没有行礼,他们就如同看着镜中的彼此一般,万物都静得在此时悄然安眠。

    “苏湛。”

    一声呼声打断了苏湛的沉静目光,她转身,见到王彦正满脸愁容地看着自己,面部表情十分扭曲,就像快哭了。

    苏湛取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得吓死人啊!”言语间,再转头看那对面水岸,朱瞻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

    王彦几步走了过来,拉住苏湛的小手,低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些盘缠,待你出了京,就拿着那些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好好过吧。”寥寥言语,却几度哽咽。

    苏湛一惊,难道王彦的意思是叫我做个逃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有我容身之地?她惨然笑道:“我谢你一片好意,但是你是否有想过,我携着圣旨逃了,你怎么办?你不会因为我受累么?老家的人呢,所有与我有关的,比如吴晓月,又怎么办呢?”

    王彦叹道:“你不必管我,你这都火烧眉毛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苏湛道:“我苏湛虽不是什么壮士,但也没猥琐到要站在亲友的白骨堆上苟延残喘吧?”

    王彦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实话跟你说吧,汉王那边,现在的形势是日况愈下,你再坚持些日子,说不定就过去了,要是现在你去了山-西,干这个没命的勾当,我只怕……”

    苏湛心道,这朱棣还精神得跟个猴儿似的,一时半会又嗝屁不了,这叫我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想象诏狱里的凄惨状况,要是害得眼前这风生水起的王彦也进了里面,自己甚至就这么想想,也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她道:“行了,你不要小看我,说得我跟死定了似的,你在宫里好好准备酒菜,等我凯旋好了。”

    纵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此时装装样子,倒也觉得有几分慷慨激昂。

    好说歹说,把王彦劝了回去,自己冒雨回了家,将东西又细细收拾了一番。此行凶险,纵使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怀着求生的希望,所以,苏湛还是将能够用的上的所制所得,都打包了一遍。

    包裹其实已经收拾了多遍,但是苏湛这次又是检查了一遍,每每精细一分,自己许还有一丝生机。

    收拾完了,也过了许多时候,她去厅里猛灌了几口茶水,听到院外有人呼喊,她走了出去,大门外正停着接人的马车。

    她走过去,和车夫低语了两句,又回了屋内,把小橘唤了进来,凛然道:“你来我府上也许久了,如今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些银子你拿着吧。”说着,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推了推。

    小橘似乎并不是十分震惊,却仍道:“奴婢要去哪?”

    苏湛苦笑道:“本想把你送回纪大人那里,谁知纪大人却不要你了,叫我随便把你送做官妓。”

    小橘这才震惊不已,愕然道:“什么?”

    苏湛道:“你我不过都是纪大人的棋子,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不计较了。”

    小橘“砰”地跪地哭道:“奴婢也是无可奈何!望老爷赎罪!”

    苏湛道:“你何罪之有?不过都是奉命办事罢了,起来吧,我不想将你送去青楼,我见王谦大人挺喜欢你的,我已经和他说好,将你送给他了。相信以他对你的爱惜,必会宠你。”

    小橘抬起头来,眼泪涟涟,嘴里直痴痴含混道:“老爷……老爷……”

    “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苏湛叹道,“罢了,你这就走吧。门外有马车接你,我就不送了。”

    小橘伏地哭泣不起,苏湛才又把她扶了起来,道:“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不易,难道你想和秦媚儿一般下场吗?”

    小橘惊吓不已,急忙抱着桌上的木盒子哭着跑了出去,苏湛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听到外面的马车声渐远,才又缓缓走进了秦媚儿的房间。

    秦媚儿正坐在窗前,仰面对着窗棂,怀中抱着琵琶,却也不抚琴,就这么默然对着流光静坐着。

    苏湛心中又是一阵紧,每每见到秦媚儿,她都恨不得痛哭一场,这悲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劲来。

    “媚儿。”苏湛轻轻唤了一声。

    秦媚儿的头微微向着苏湛转了转,浮上了笑意,道:“你听,这雨声。”

    苏湛道:“我知道,下雨了。”

    秦媚儿笑道:“过去,总是观雨,却不知听雨,如今这看不见了,反而觉得心头的尘埃都扫去了,却更加清净了。”

    苏湛只觉得秦媚儿的话是安慰自己,忍住鼻酸,道:“我真是没用,我又得出趟远门,这一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思前想后,思来想去,却也没有更好的地方给你安排,还是得把你送到三娘子那边,你可愿意?纵使我心中恨三娘子将我要回家的消息告诉你,才导致你现在这般处境,可是,放眼京城望去,我竟孤苦无依。”

    秦媚儿似有愕然,道:“苏湛,你怎可将过错归于无辜?我自小生长在青楼,却也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你要记在心间;若遇错憾,切不可赖上他人,都是自己之前所做点点,导致的今日后果。”

    苏湛叹道:“确实,都是怪我,都是怨我一人,与他人无关。”

    秦媚儿道:“瞧你,我说的等于白说了,都说了与你无干,你还非往自个身上揽。”

    苏湛看到秦媚儿的神色,暗暗赞叹她坚强脱俗,如今都到了这般田地,还能有此心境,果然不是平凡女子。

    秦媚儿道:“对了,说起三娘子,这些天都顾着说我了,这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眼睛看来是治不好了,我跟你说,索性别再找了,我也落得个清净消停。这闹得我这还忘了一件大事,在三娘子那,我倒是见到救你命的那个男子了。”

    苏湛苦笑,道:“我如今已知道他是谁了。若不是他,你又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罢罢罢,我又怨起他人了。”

    秦媚儿细细和苏湛描述了一下那人长相,自然和夏煜是对得上号,丝毫不差。

    秦媚儿又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的上司,应当好好感谢才是,怎么无故把我的遭遇,又赖给他了。”

    苏湛道:“我在外地之事,又有几个人知道,可不就是他,和三娘子说的,然后三娘子才和你说的,你知道了我要回来,才回家来给我做吃的,才被那汉王抓走,这期间因果,岂不是一环扣一环?而最开始那环,岂不是就是他!说起来,我就生气!”

    秦媚儿愕然道:“苏湛,原来竟是如此,你可不要冤枉了他。你或许太小瞧三娘子了,我在她客栈的这些日子,人来人往,看得分明,她的接触人等,和我之前在花船上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艺人,文人骚客,更有官府高位之人,苏湛,你这可真是冤枉了那个夏煜了,你莫不成以为,三娘子只认识他一个朝中之人吧?”

    苏湛震惊道:“难道我是错怪他了?”

    秦媚儿道:“可不是嘛,我纵使这般惨境,我也不会乱说乱怨的,你倒好,竟把人家无辜拉扯进来。盖在人家头上的,可不是小罪呢,还成了始作俑者!苏湛,我劝你好好和人家道谢,才是正途。”

    苏湛心中叹了口气,秦媚儿果然不愧为风月场上交际花,心中世事练达,却更是淡泊分明,比起境界,自己连她也不如,总是装着满腔发不出来的怒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秦媚儿如今,也没放弃希望,谈吐间和以前并无二般,自己,纵使刀远远地还未架在脖子上,就已经给自己宣了死刑,这又是何苦?

    听了秦媚儿的话,苏湛如醍醐灌顶,突然间豁达了许多,此去山-西,朱高煦、纪纲,你们不是叫我去死吗?我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一百零四章 穷山恶水

    刘子进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并不顺,他山大王的名号在周边越来越响亮了,打山下过的车队却是越来越少了。周围的村子都抢了多少遍,已经没有更多的油渣渣可以榨了。兄弟们一天到晚嚷着要吃肉要女人,自己又不是真神仙,难道真的一挥手就能给他们变出来?况且,自己那几个骗人的把戏都已经玩烂了,只怕再使就会露馅。最近,一直打着修炼的名号在屋里呆着,几天过去了,也没想出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来,整天在屋里憋得难受。

    他透过窗子,望着山上的冬意浓浓,愁容又浮上了脸,这很快就到了年根了,兄弟们都等着过个好年,如果不好好干票大的,恐怕这年也过不下去了。

    他又叹了口气,回到屋内,展开了不知被他抚摸了多少遍的羊皮地图,细细研究了起来。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着喊话:“大哥,大哥!”

    他皱了皱眉,把门打开,对着门口的刘兴道:“我都说了几遍了,没有事别来烦我!”

    刘兴道:“大大……哥,朝廷又派人来了!”

    要是在以前,刘子进肯定手一挥,杀了了事,可是这次,他有些犹豫了。

    “走,去看看。”他说道。

    刘兴随着刘子进行到了半山腰,刘子进却只见几个兄弟围在个破木桌前喝酒吃肉。

    “人呢?”刘子进惑道。

    刘兴刚想答话,在那帮喝酒的人中突然站起一个英俊小生,对着刘子进一拱手,脸上玩世不恭、嬉皮笑脸,道:“大王,苏湛在此!”

    刘子进愣了一下,这小子和以前来的人有些不同,可是这一时半刻却也说不清楚,刚来了山上,居然就和自己的兄弟打成一片,喝起酒吃起肉来,哎?等等,这酒肉哪里来的?

    苏湛似乎看出了刘子进的疑惑,笑道:“大王,小弟上山之前带了些酒肉,和弟兄们吃吃,大王不会介意吧?”

    在自己的地盘上公然收买人心,真是闲活得长了,刘子进当然介意,而且介意得很,可是此时,看到已经许久没有解馋的兄弟们大快朵颐,自己竟说不出什么。

    他挥挥手,道:“把这个朝廷走狗给我绑了!”

    苏湛摆摆手,道:“大王,古语说的好,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大王就不想听我说两句吗?”

    刘子进道:“你小子够有胆子,我都杀了那么多个了,你还敢来。不过你这点胆子,也不够我下酒菜的,弟兄几个,你们等什么呢?还不把这条狗给我绑了!”

    周围几个人听到刘子进这话,也都上了前去,找了根麻绳把苏湛五花大绑了起来,苏湛也不反抗,饶有寻味地看着刘子进,两人目光对视,却似乎都有深意。

    苏湛心想,果然这些日子在山下得到的消息不错,这刘子进的山寨的确有些山穷水尽的味道了,说是自称王称将,但是这生活水平和真正的王侯将军来可是天壤之别。自己这回上山,打着给他们改善生活水平的旗号,这刘子进心中,恐怕也得揣度揣度了。毕竟,当山贼并不是长久之计,他这没有立即将自己斩杀,他心中的犹豫可见一斑。

    苏湛被绑了起来,扔进了屋面不见光的一个小屋子,几个山贼在锁门的时候,还相互低语道:“这个人还真不一样,没有以前那些来的那耀武扬威的样儿。”

    “可不是嘛,还给咱带了酒菜,真是好笑。”

    “是不是朝廷也怕了我们了,我看看,咱们真的要发达了!”

    苏湛无语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心想,你们的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不过,要是我还是不成功,恐怕朱棣还是不会放任你们在这里恣意妄为,很快,就会有兵打过来了,到那时,别说喝酒吃肉的美事,恐怕就连呼吸的权利,都要给你剥夺了!

    苏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静静坐在黑暗中,刚才,和刘子进对视的一眼,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显而易见的希冀,自己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到底事情会有什么进展为好。

    而在半山腰站在寒风中刘子进,兀自笑了笑,难道自己真要对朝廷妥协?这一路走来,虽算不得艰辛,但是维护起自己建立起来的神仙形象,可是花了不少气力。

    刘子进本来是广灵县的一个屁民,在乡里也是远近闻名的地痞无赖,走在街上,也是被好人家绕路而走的那种祸害。纵然过得潇洒,可是心中总有感慨。那几家的小姑娘对自己怎么就不能正眼瞧呢?说什么我不是英雄好汉,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好汉呢?

    刘子进想干出一番大作为来,反正现在已经这般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在这小地方是没什么出息了,不如出去闯一闯!

    他走了,但是没有走远,去石梯岭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他烦恼啊,有钱天下无敌,没钱寸步难行,怎么样才能有钱有女人呢?自己这出去转了一圈,也没闹出什么名堂来,哪来个神仙能救救我啊?

    这么自怨自艾着,突然灵光一现。神仙?对了!

    转眼间,他不一样了,人要懂得包装,虽然自己去的是很近便的石梯岭,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时人莫小水清浅,浅水无妨有卧龙!刘子进逢人便说自己这趟去石梯岭,可是遇到了千年老道,那老道见他长得是块奇才,便授以他双刀剑,铁翎神箭,能驱役神鬼。

    这话说起来可笑,但是谎话说上千百遍,也成了真理,更何况,刘子进还有自己的一支宣传大队,就是刘兴、余贵等人。穷山恶水出刁民,加上宣传队的炒作,这刘子进一呼百应,很快纠集了一帮子人,所过劫掠人畜,官军不能制。

    刘子进自己也喜滋滋地当上了黑社会大哥大,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盖世英雄啊?他连睡觉都能笑醒了。

    官府派人来劝降?杀!招安?杀!

    可是,慢慢地,他就笑不出来了,山上的日子虽然逍遥自在,可是这人越来越多,吃饭的嘴也越来越多,这渐渐地,抢夺地都供不上吃喝了。

    刘子进看着山上的炊烟,叹了口气,难道自己这个盖世英雄,真要败给这个叫苏湛的小子,跟着他回朝廷去当狗?

第一百零五章 寨中议事

    刘子进把苏湛关在黑漆漆的柴房中,足足有一天一夜,才叫刘兴把她带了出来。

    苏湛这一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猛地一见阳光,还有些不适应,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好转过来。她跟着刘兴到了山顶上的一个木头搭建的屋子里,屋子很宽敞,倒是有几分议会大厅的味道。

    刘子进自己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余贵、郝景瞻、樊敏等他的左膀右臂。

    刘兴把苏湛扭送到厅堂正中,踢她小腿,叫她跪下,她却执拗不跪。

    刘子进挥了挥手:“罢了,别和疯狗乱撕扯。”刘兴才罢了手,也坐到了旁边。

    毫无善意的笑容浮上了刘子进的脸庞,他眯着眼对苏湛道:“他们派你来和我说什么?”

    苏湛道:“招安书已经交给你们兄弟了,那上面便是。”

    旁边坐着的余贵气道:“你这走狗,看看你这态度便知道当今朝廷没有什么好鸟!不想听你再说,不如杀了你了事。”说着,就要站起来抹了苏湛的脖子。

    刘子进急忙拦道:“哎,急躁什么,看看猴子演戏不是挺有趣吗?”

    苏湛心道,不管哪个时代,落草为寇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有谁天生就是一个贼胚子。决定是否进行殊死斗争的并不是高深的道义,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一旦有机会重新步入正常社会,他们是不会把自己的前途押在一场不可预见结果的起事中的。一旦自己的罪孽能被宽恕,他们还是很愿意回到以往不须提心吊胆的日子的。但是,几次招安刘子进都失败,这里面肯定有顽固的因素存在,只有找到了这些因素,苏湛才有可能成功。

    苏湛一抱拳道:“各位英雄豪杰,都是好汉,小弟苏湛也不多说什么奉承的话了,今日在此,小弟就撂下个实话吧,各位好汉要是去了朝廷,那必然也是富贵荣华,吃香喝辣,有官有爵,有房有田,岂不是很美吗?”

    苏湛深知自己周遭的这几个人就是决定整个山寨命运的核心人物,她说完这番话,细细观察,注意谁在犹豫,而谁在反对。

    显而易见的,余贵对苏湛的话并不在意,两只鼻孔都快撅到天上去了,刘兴也是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锣一般,活像个扒了皮的蛤蟆。而郝景瞻、樊敏都在低头深深沉思,没有言语。刘子进其人,却目光炯炯,继续注视着苏湛。

    苏湛看不分明,只好等待他们发言。

    刘子进道:“说的真好好听,我们去了,我们这些兄弟怎么办?”

    苏湛道:“这些兄弟自然也是各路好汉,都纳入麾下,为国效力。”

    苏湛说完这话,一直一言不发的郝景瞻缓缓发话了,道:“苏大人,你在朝廷里是几品官?”

    苏湛一愣,仔细看了看这个郝景瞻,细长的眉眼,单薄的嘴唇,尖下巴,和在山下打听的情况一比照,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人称“鬼灵精”的谋师郝景瞻了。

    苏湛见他如此客气称呼自己,也恭敬回话道:“六品。”

    “朝廷之前也派过几人来,你可知?”

    “我知道。”

    郝景瞻呵呵笑道:“你知道?既然朝廷知道一个一个都是派来送死的,又为什么要派你来?”

    苏湛道:“这正说明了皇上对各位的诚意啊!”

    “诚意?”郝景瞻冷笑一声,道,“苏大人,你还真是可怜,居然被朝廷利用到这步田地,还要为他摇尾乞怜。我们如今有山有水,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为什么要变成和你这般不堪?随随便便就打发出去,哪怕只是死路一条?”

    苏湛心中一凛,这郝景瞻还真是不一般!几句话,她已经进了郝景瞻设下的圈套。在郝景瞻的话语中,明明白白的表示,朝廷对于自己的这样的大员都是毫不怜惜,更何况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呢?

    果然,郝景瞻转头对刘子进道:“大哥,堂堂六品大员,朝廷视之尚且如此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更何况我们的前路呢?也许今日许我们一个活路,明日就陷入死地、掉了脑袋。大哥,我们早就看透了朝廷的嘴脸,又何必犹豫呢?这条狗,杀了了事,省得看得心烦意乱。”

    苏湛暗骂,看你说话有些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动不动就杀人杀人的,有没有人性!

    幸好刘子进还在犹豫之中,道:“只是……”

    郝景瞻不等刘子进说什么,又添油加醋道:“大哥,你忘了我们之前唱的了么?门无官府,身即强健!麻麦遍地,猪羊满圈!不闻金贵,唯闻粟贱!夏新绢衣,秋新米饭!安稳睡眠,直千直万!”

    此言一出,苏湛心中一紧,向来能够振奋人心的什么唱词和歌曲,最能激发血气方刚的人一时冲动。

    此时,刘子进果然被郝景瞻的几句歌唱激荡得不能自持,豪迈道:“说的对,有我们兄弟同心,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做什么要去给朝廷当狗!余贵,把这个汪汪叫的给我拖出去,剁成肉酱,洒到山上去喂豪猪!”

    余贵闻言站了起来,拉住苏湛就往门外拖去。

    苏湛大喊:“刘兴,刘兴!你我约好之事你可不能食言,到时候一定包你荣华富贵!”苏湛拉着长腔,像极了唱戏的。

    刘兴大骇,站起来指着被余贵拉扯得踉踉跄跄的苏湛道:“你胡说什么?”

    苏湛继续大喊:“我这要死了,没机会和你说了,只能大喊了!你保重啊!”

    刘子进一挥手,对着余贵道:“等等。”

    他目光闪过一丝厉色,狠狠盯着苏湛道:“你说什么?”

    苏湛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义正言辞,一甩头,道:“我什么都没说!”

    一看这种包庇的架势,刘子进更是怒从中来,指着刘兴道:“你,你和官府有什么勾结!”

    郝景瞻站起来劝道:“大哥,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刘兴哥不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的。”

    刘子进倒是很听他的话,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对刘兴道:“兄弟,对不住,大哥我一时冲动。”

    苏湛低着头,嘴角轻轻一勾,对着刘子进一等人,挨个指着点名道:“刘子进、余贵、郝景瞻、樊敏,你们真傻!”

    刘子进一听这话,勃然大怒,对着郝景瞻道:“你听,他居然知道我们一个个的名字,你还护着刘兴!”

    郝景瞻此时也有些迷茫,他们几人要说出名,也就是刘子进的名号在附近闻名,刘兴、余贵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他自己郝景瞻和樊敏,在外面却一直以外号称呼,他自己叫鬼灵精,这樊敏叫冷面狼,知道他们的真名的当真不多,难道,真是刘兴和这个苏湛有所勾结?

    几人正剑拔弩张,门外急急忙忙跑进一个山贼,喊道:“大哥大哥!”

    见到屋内气氛不对,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刘子进道:“说!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那山贼抹了把汗,道:“大哥!有人闯山寨!”

第一百零六章 来者何人

    刘子进横眉一皱,道:“什么?有人闯寨子?真是不想活的食袋!给我绑来!”

    那报信的汗颜道:“他说……说……”

    “说什么?”刘子进很不耐烦,“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他说他……要和大哥共谋大事。”

    “什么?”刘子进霍地站了起来,满脸错愕。

    鬼灵精郝景瞻站起来道:“大哥,稍安勿躁,待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余贵老弟,劳烦你先把这条走狗拉到柴房去,我们稍后再处理。”说着一指苏湛。

    苏湛本来正想以刘兴的由头挑拨离间,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正想跟着他们去看看热闹,可是这郝景瞻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寨子里的太多事情,记得要先把她关押起来。

    苏湛被余贵带着又关到了柴房里,黑暗再次袭来,这次,她开始细细地盘算起对策来。现在,已经非常明了这个寨主刘子进是个没什么主心骨的人,而刘兴、余贵作为得力助手,与刘子进的关系非常不一般,这个郝景瞻,果然和自己之前所做的调查一样,是刘子进的谋士,而且从言语中看来,刘子进对他的信任程度很高。至于冷面狼樊敏,却一直一言不发,让苏湛不能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苏湛正盘算着,柴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外面的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余贵压着一个男子的胳膊,用力推了一把,把他推了进来。

    瞬间,门被关上,光线猝灭。

    苏湛的心却在瞬间已经紧紧揪作了一团。

    在刚才那刹那的光影里,这个人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早已映入了眼中。

    夏煜!

    怎么会,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当黑暗笼罩了弥漫着霉味的整个柴房,苏湛低声缓缓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那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许久没有动,也没有回话。

    苏湛气道:“你真是个傻瓜!”

    那人听了这话似乎才有了反应,慢慢转过身来,道:“你是和我说话吗?”

    苏湛气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真是懒得和你这种人废话!”

    那人缓缓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苏湛低声道:“你带兵来了?”

    那人似乎在黑暗中发愣,然后起身,到了柴房门那里,咚咚地用身体撞门,道:“来人,来人!我要见寨主!”

    门很快被打开了,门外余贵喝道:“吼什么!吼什么?”

    那人道:“我来投奔寨主,怎么这么对我!还把我和疯子关在一起!”

    苏湛一愣,抬头望去,那在阳光下闪耀而俊美的脸,又怎么可能认错!但是这人,怎么和夏煜的风格完全迥异,难道天底下,真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余贵道:“寨主有事,你急什么,他又没咬你!”

    “我要见寨主,我要见寨主!”那人还是反复重复这句话。

    余贵道:“大哥是你随便见的吗?在这等着吧!”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苏湛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再说话,难道,夏煜,这是要玩无间道?刚才他不说话,是怕门外有人偷听?

    这样想来,倒也解释的通,纵使现在有千言万语,苏湛也默默埋在心里,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而此时,刘子进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似乎很是心焦。

    郝景瞻在一边站着,眼神犀利,道:“大哥,你难道真敢相信这个不明来路的人?”

    刘子进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兄弟,不瞒你说,现在寨子里的情况真的很困难,要是真如他所说的,能去大同大干一笔,那么不用说过年能过好,恐怕到来年春我们都不用愁了,你说我能不心动吗?”

    郝景瞻道:“大哥,我知道寨子里现在的情况很困难,但是,如果相信来路不明的人,恐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只怕日后对我们不利。”

    刘子进抓了抓头发,很是烦躁,道:“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张山。”冷面狼樊敏答道。

    “嗯,这个叫张山的家伙,你觉得能靠得住吗?”刘子进又问起樊敏来。

    樊敏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像个蜡像一般,答道:“大哥,我也认为,应该和鬼灵精说的一样,不能不防。”

    刘子进叹道:“难道真的是老天要绝我?”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兄弟同甘共苦,定有解决之道。”郝景瞻一脸忠义。

    刘子进又像是被郝景瞻的一句鼓励的话打了兴奋剂,点头道:“是,对,我还有你们,还有一帮子兄弟们,我们何必依靠他人!”

    “大哥!大哥!不好啦!”门外又响起了小弟的呼喊声。

    刘子进一听这声音就头大,对着那咋咋呼呼的小子怒道:“你成天就知道传些坏消息,又有什么事?”

    “兄弟们上吐下泻,像是……像是……中毒了!”

    “什么?”刘子进、郝景瞻异口同声。

    几人急忙跟着来报人前去查看,到了兄弟们的屋里,个个都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滴落下来!

    刘子进气得牙齿咬得吱嘎作响:“这是怎么回事?吃什么了?”

    郝景瞻悟道:“是不是那苏湛,带来的酒肉……”

    刘子进跺脚道:“好个苏湛,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把她切成肉渣渣下酒!”说着,提起墙边的一把大刀,就往柴房而去!

    柴房门口,余贵正在打着瞌睡,听到自远而近的咣当当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来,一看是大哥带着郝景瞻、樊敏一脸怒气冲冲而来,迷糊一下子消解,站起来,讶道:“怎么了?”

    刘子进提刀道:“我进去剁了苏湛这小子!”

    余贵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拿着钥匙开了门,光线照进黑暗的屋子,枯黄的稻草上,只有一个身影伏在地上,刘子进过去踢了一脚,是已经昏睡的张山。

    再往屋里望去,却再没其他人的人影了!

    咦?苏湛呢?余贵不相信此刻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人呢?”刘子进的怒火使得眼珠子像是充了血。

    余贵在屋内又看了一遍,愕然道:“不可能啊,我没离开过,怎么可能?”

    郝景瞻的目光此时也是充满了疑惑,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第一百零七章 行针步线

    刘子进见苏湛凭空消失,气得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对余贵怒喝道:“怎么看的门?”

    余贵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自己刚才确实打了个盹,但是从何时开始睡过去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门锁锁得好好的,他一直在门口,那定不是从这大门走的。

    他又绕了屋内一圈,把墙角的稻草扒拉散开,突然眼前一亮,喊道:“大哥,这有个狗洞!”

    刘子进等人走过来一看,果不其然,刚才被稻草掩盖而没有发现,这洞两尺见方,周遭的切痕很是工整,像是利器划出的,刘子进不禁气急,狠狠拍了一下余贵的脑袋,道:“什么狗洞!定是从这里逃走了!集合兄弟们,搜山!他奶奶的,朝廷的孬种们还真是属狗的,钻起狗洞来了!”

    余贵得令,急忙出门集合一干人等去了。郝景瞻踢了踢地上还在昏睡的张山,道:“大哥,他怎么办?”

    刘子进道:“他居然没有跟着逃走,看来真不是同那朝廷一伙的。”

    郝景瞻道:“看他好像是被打晕了,这个屋子已经不能呆了,给他换个地吧。”

    “成。先去抓朝廷那鸟!”刘子进现在满脑子都是苏湛了。

    一帮子在山上排名靠前的兄弟们集合完毕,都在半山腰等着刘子进发话。

    刘子进一看,道:“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余贵道:“好多兄弟还在上吐下泻呢!”

    刘子进气得骂了一句,又扫了一眼,道:“刘兴呢?”

    郝景瞻和樊敏似乎也有些愕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紧急集合,刘兴居然不声不响地不见了!

    加上之前对他的猜忌,此时此刻,几人虽未再言语,心中的狐疑却更重了。

    天色已昏暗,阴风阵阵,刘子进脸上的戾色也显露无遗,从牙缝里恶狠狠地蹦出几个字:“好你个刘兴!”

    又一阵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有焦灼的糊味,刘子进等人朝着风向望去,远处黑烟弥漫,隐隐有红光直指苍穹。

    “大哥,大哥!不好啦!粮仓着火啦!”一个小弟远远地跑来,如丧考妣地大呼小叫着。

    刘子进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大骇呼道:“兄弟们,救火!”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山上的储备的粮草就是困难,这粮仓一烧,就等于绝了他们的前路了!

    正被大家作为重点怀疑对象的刘兴,此时此刻,正不知所以地在后山气急败坏地踢着石子,心中骂道,这是谁,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约我来后山见面?现在等了这么久,却又不现身,正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把,忽见山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人声大作。

    着火了?刘兴心头一急,赶忙向寨子奔去。

    而与此同时,步履凌乱疾奔的,还有快到山脚下的苏湛。

    她不安地回首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影的寨子,心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在小黑屋中,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底……

    余贵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不愿再次做声,面前不想与她相认的夏煜,定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片刻之后,那人又起身撞门,可是这次,余贵却没有给他开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停下了撞门的动作,转而走到了苏湛的面前,轻声道:“苏湛。”只有两个字,却像是从山中传来的渺远的回音,久久不息。

    苏湛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夏煜又搞什么鬼,此时静静地望着他,不敢回声。

    “这余贵有个毛病,每每锁门时必咬手指甲,我已经在门锁上下了迷魂散,他估计现在已经睡了过去。”夏煜解释道。

    这迷魂散,之前苏湛在李春手下做事的时候也接触过,是种能致人昏睡的毒药,个把时辰就会自然转醒,昏睡者往往会觉得自己是睡意袭来,不会往中毒上面考虑。

    苏湛这才回话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看押的人是余贵?”苏湛的问题太多了,这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

    夏煜道:“看押这柴房的只有刘兴、余贵,刚才他们去山下迎我的时候,我已暗中派人支开了刘兴,所以看门的必是余贵无疑。”

    苏湛点点头,此时也不愿废话,直接了当地问:“你有什么计划?”

    “我靴子里藏了一把利刃,你去墙角,那里我已经做好机关,你用刀子一切便能有通路逃生,你便下山。”说着,帮着苏湛松了绑。

    “那你呢?我们一起走吧。”

    “苏湛,你听我说,”夏煜的脸色突然变得凛然,“我需要在此一步步请君入瓮,待将他们一网打尽,再做回转打算。”

    “那我也不走。”苏湛道。

    夏煜道:“你必须走,我已经在他们的水里下了药,他们估计现在正上吐下泻呢,刘子进等人定会以为你带上山的酒肉有问题,必要杀你。”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酒肉上山?”

    “我自然有方法知道,我下药,是怕你不走。”

    夏煜苦笑了一声,又细细和苏湛描述了一番下山的路线,道:“这条路我已经勘察好,你从我说的路线下山定没有问题,路过粮仓的时候,如若可以,放把火把粮仓烧了,如若难办,逃命要紧。”

    苏湛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起走,回去禀明皇上,这招安不成,不就得了!”

    夏煜缓缓道:“苏湛,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朝廷那边,皇上已经下了令,你已经被列为叛变的通缉犯了。”

    “什么?叛变?”苏湛的头脑一时还是无法转过弯来。

    夏煜沉沉道:“纪纲已经和皇上禀明,你已经投靠了刘子进一伙,叛变了朝廷,你若回去,恐怕面临的是立即处死。”

    苏湛摇头道:“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相信呢?空口无凭!”

    夏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湛苦笑一声,也是,纪纲和汉王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原来他们早就连她的后路都给绝了。

    “所以如今,只有剿灭了刘子进一伙,才能还你个清白。”夏煜道,“如今他们缺粮缺草,我来这里,打着投奔的名号,给他们带了个消息,山西大同采木旗军的军饷刚到,他们定会动心,你若烧了他们的粮库,便更会加速他们的进程。到时候,他们的这番行动定会惊动皇上,皇上便会派兵剿灭他们,到时你在此番行动中立了功,自然会沉冤得雪。”

    “刘子进他们……会相信你?”

    “即使他们不相信我,但是这个消息,他们定会去核实,到时候,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自己去行动。毕竟,他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

    “我也没有回头路了,苏湛,我说过要护着你,定会护着你。”夏煜的话此时说的很轻,如微风拂面。

    苏湛道:“一起走,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

    夏煜缓缓笑了:“有你这句话,足够了。”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下了山之后,要掩藏行踪,有机会的话,通知大同采木旗军做好准备,我来之前已经和他的头说了一声,只是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我有些不放心。”

    “可是……”

    “别可是了,苏湛,你走,你放心,我答应你,我定会活着回去!我辛苦计划至此,难道你想叫我功亏一篑?”

    苏湛狠下心,转过身去,到了角落,用夏煜给的刀子果然轻轻一碰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她稳了稳心神,正要钻出去。

    却忽听身后夏煜又轻轻喊道:“苏湛。”

    她又爬了起来,转回身去,就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夏煜抱得她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就怕她会消失不见了似的,但是只是片刻,又松开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柔声道:“小心。”

    苏湛道:“你也是。”

    而如今,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苏湛已经完成了点燃粮仓的任务,却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自己不是未曾感受过爱情,但是从未感受过这般的爱。

    夏煜的爱小心翼翼又生死相依,是何等深沉而绵长!

    她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心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去,夏煜,你好好的,等我通知了旗军,哪怕朝廷没有出兵,哪怕我只有只身一人,我也来救你!

第一百零八章 乞穷俭相

    苏湛到了山下,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夜晚的凛冽而干燥的风吹得身上直打颤。她到了城外一座破庙,在破庙一角处的土地上把上山之前埋在这里的包袱挖了出来,想了想,又换下了身上的官服,换了一身粗麻布的平民长衫,带了些必要的药品,又把包袱埋了进去。

    她心中暗叹一声,转瞬间,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风光的锦衣卫了,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在上山之前,她已经把马匹寄存在驿站,因为随行的包袱里有诸多毒药,她不放心放于别人处,就埋在城外的破庙里。驿站按照朝廷所规定的标准供应给过往官员的食宿和车马,只是苏湛不知道,若真如夏煜所说,她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通缉犯,这朝廷的公文是否已经发到了驿站。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她来到这山-西也没过多少时日,纵使花了些工夫在山下做做调查,朝廷那边在此时发了她叛逃谋逆的公文,那么按照文书在路上传达的日子,对她的海捕文书应该还没有到达。

    但是苏湛不敢冒险,作为曾经成天张贴榜文通缉的锦衣卫,她深知,明代法律规定了奖赏举报的条文,规定:“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及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

    如果纪纲和汉王早就做好了置她于死地的打算,说不定通缉令在她启程来山-西的时候、在还未向皇上诬陷的时候,就已经拿捏好时间偷偷发出了,那么她的海捕令就会与她在前后脚的工夫到达山-西。如果她的海捕令真的到了,那驿站的人按照上面的画像一对比,她更是刚出虎口又进了狼窝。

    如此想了想,保险的办法还是在破庙里暂且过一夜,待明日再去打探一下消息。

    想到这里,她进了庙里,生了堆火,这冬日的夜里寒气很重,苏湛的手脚此时已经全冻伤了。幸好墙边还有几块不知道谁人扔下的棉被,她也不管那破败不堪和散发的霉味,将自己裹了起来。

    这才躺了下来,便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自打上山,苏湛就没吃过东西,这下山的时候路过小溪的时候猛灌了几口凉水,倒是落了个水饱,顶了一阵子饥,但是这一躺下,饥肠辘辘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苏湛翻了个身,又紧了紧裤腰带,心里想着先凑合一晚上再说吧。却突然听到庙门口有了动静,她急忙起身,熄了火苗,避到了已经倾倒的佛像后。

    进了破庙的两个人看穿戴是乞丐的打扮,两人似乎是轻车熟路,看到地上还闪着微茫火星的柴禾,一个矮点的乞丐道:“刚才好像有人来过了,是不是流民?”

    高点的那个乞丐道:“怎么可能?这附近流民都杀了个精光,能有咱俩维持这乞丐的威风就不错了,许是过路的,别管,把吃的拿出来。”

    矮个子笑道:“好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羊腿来,嘴里流着涎,道:“二哥,正好,这火还没灭,接着生起来,烤烤好吃。”

    那高个子一笑,去墙角处摸索了一会,便拿出个打火石来,几下生了火,与那矮个子烤起肉来。

    本来苏湛在佛像后面暂避,不想与来人争执,但是虽然看这两人是乞丐的打扮,但是那个高个子,却把生杀放在嘴边,让人生疑,纵使他们言谈间也自称为乞丐,但是身为乞丐,又吃得这样好的羊腿,应该更多的是偷盗别人家的。更何况,苏湛此时闻到这羊腿的香气,也是垂涎欲滴,一忍再忍,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再烤肉就缩了,真是浪费!”那个矮个子把半生不熟的羊腿抢了过来,撕下一块肉,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起来。

    高个子笑道:“就带着血的你吃着香气,我看着恶心。”

    矮个子边笑边吃,又把羊腿递给高个儿,自己使劲咽了一口,竟唱了起来:“八月里暖,九月里温,十月里有个小阳春,到了十一月里冷几天,一到腊月就打春!”唱词才唱了两遍,只觉得脖颈处一凉,手中的肉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接下来便一动不敢动了。

    苏湛已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时接近了矮个子,此时,一把锋利的短刃靠在矮个子的脖子上,一双闪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如鬼火一般,透着精芒。

    高个子此时也瞠目结舌,没想到突然出来个打家劫舍的,说实话,他就是做梦也没想到当乞丐的也能碰上打劫的,这强盗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兄……兄弟,有话好好说……你要钱?你看我们兄弟俩这样,像……像个有钱人吗?”

    那高个子赶紧发话,就怕这跟鬼一样的小子手下一抖,结果了矮个子的性命。

    苏湛咽了口唾沫,道:“把肉……肉给我。”

    高个子赶紧把手里的羊腿扔到苏湛脚下,道:“都给你,拿去拿去!别伤了我兄弟!”

    苏湛心中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还落到这步田地,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让她感到,手中的刀不能放下,这两人似乎并非普通乞丐那么简单。

    她一手持刀抵着矮个子,一手揪下块肉,全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使劲咽了下去,差点没噎死,好容易吞到了肚子里,嘴里残余的骚膻味又让自己几欲呕吐。

    高个子居然被苏湛的窘态逗笑了,道:“兄弟,你没事吧?慢点吃,别噎着。”

    矮个子怒道:“二哥,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还不救我,再不救我,肉都没了!”

    高个子又笑道:“你个饭桶,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苏湛心中一凉,果然这两人并不一般,自己手中的刀子就抵着这矮个子,两人说话却还是如同闲聊打趣!

    苏湛把剩下的羊腿给高个子扔了回去,警惕地看着他的行动。

    那高个子把腰间别着的一个酒葫芦拿了出来,对苏湛道:“要不要喝两口压压饭食?我看你快吐了……”

    矮个子听了这话对着高个子怒道:“真不能靠你!”话音未落,苏湛只觉得肚子重重挨了一下,手腕被钳住,带着胳膊一翻,身子也跟着转了个圈!

    矮个子一招之间已经脱离了苏湛的掌控,真不知道一开始的妥协是为何演戏!矮个子脱离了苏湛的刀刃之下,却并不恋战,也不想报复,而是一翻身,捡起地上扔着的羊腿,跳到高个子身边又啃了起来。

    苏湛心中大惊,这两人真是非同一般,看到那矮个子的这般作为,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做派,岂是一个乞丐之举?

第一百零九章 丐亦乞也

    “你们究竟是谁?”苏湛心中的疑问压过了刚才几欲呕吐的欲望,此时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心中凛然,难道接下来迎接的是一场恶战?

    那高个子笑道:“贫困乞物于人者。丐亦乞也!”

    那矮个子边吃边道:“别拽文了,最受不了你这副德行,有本事考个状元郎回来,何必做乞丐呢?”

    “吃你的,噎不死你!”高个子冲矮个子凶了一句,才转头对苏湛道,“门外那树下埋着的包袱是你的吧,那天我见里面有你身上这么件衣服来着。”

    苏湛一愣:“你……”

    高个子摆摆手:“要知道我哥俩在这破庙里可待了些时日里,一丁点变化可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那泥土新翻过我能看不出来?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拿,这回你应该又查看了吧,里面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物,偷偷摸摸埋在这里做什么?”

    苏湛冷笑一声:“这还用不着你来打听!”

    高个子也冷笑道:“对对,我不该多嘴多舌,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做坏事,别得罪人,要不然,这世道险恶,小心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矮个子此时道:“哎,二哥,光影下这么一瞧,这小子还有点眼熟啊!”

    苏湛暗道,不好,难道海捕榜已经贴出,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

    矮个子接着道:“你说他像不像街上卖饼的刘二嫂啊,细细这么一看,还真像!”

    苏湛听了他这话更是没头没脑地一阵眩晕,这是哪跟哪啊?

    高个子说:“还是你眼尖,你这么一说,我看着也像了。”

    苏湛可没有工夫和他们拉近乎,此时冷冷道:“你们在胡扯什么?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就在此一夜,明日天亮就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在此一避,望你二人不要苦苦相逼。待日头升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刚才饿得紧,对不住了。”

    高个子道:“瞧你一副白嫩脸蛋,也不像风里来雨里去的,倒像是个落了难的公子,你说什么苦苦相逼,明明是你突然窜出来,吓唬我们兄弟二人,你是不是说反了?”

    苏湛一时无语,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从人家嘴边抢吃的。

    矮个子此时道:“这位兄弟,要是你是想落草,我劝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山上也不是好待的。”

    高个子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愿意他提到这个话题,反而道:“天不早了,都歇着吧。兄弟,希望你如你所说,明早就走。”

    苏湛本来听到矮个子突然提到“落草”、“上山”的字眼,看来他对刘子进的事也知道一二,正想再问两句,但是高个子却突然把话题戛然而止,并不想多言。

    而与此同时,在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尽管兄弟们已经付出了诸多努力,一个个的脸如同刚从煤窑钻出来的小花猫一般,但是,火势趁着秋风越燃越旺,粮仓还是烧了个一干二净。

    帮着救火的刘兴,刚打了几桶水,就满头雾水地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押入了山洞。

    待到大火都熄了,救火的兄弟们扫兴回屋,为今后的粮食发起愁来,他们的带头大哥刘子进,却不仅仅是发愁,他的火气这才熊熊燃烧起来,怒火几乎要从两只铜铃一般的大眼中冒出火苗来。

    冷面狼樊敏持着一把长铜鞭,每每抽在刘兴身上一下,他都是浑身一震,刺痛非常!只是此时,最让他心寒的不是这鞭笞,而是刘子进在一旁不信任的眼神。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子进的任何责问,面对的都是一声不吭。

    “啪!”

    “啪!”

    几声鞭响过去,余贵在一旁实在看不下眼去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冷面狼樊敏的手。

    他转头对刘子进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年上山时,为什么我和刘兴没有取诨号异名吗?那时我还劝刘兴说,‘看人家鬼灵精、冷面狼的名号多么威风,我们也起个吧!’刘兴当时说什么?刘兴道,‘我刘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要为大哥去死,也是顶着刘兴的大名去死,到了阎王爷那报了道,也要为大哥立面大旗!’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居然怀疑他会背叛你,背叛寨子?”

    余贵缓缓跪地,把佩刀双手奉至面前,道:“如若大哥还是不愿相信刘兴,余贵愿血洒当场,用我一条贱命,来保刘兴清白!”

    刘兴这时才开口,啐了嘴里的一口血,道:“余贵,何必求他!他还是当年的大哥吗?他居然听信一个外人的谗言,鞭挞我至此!”

    刘子进此时也有些动容,道:“并非我不念兄弟情义,只是,身为这一寨之主,我总要让兄弟们服气,事到如今,粮仓被烧,兄弟们的气和怨我该如何来平?那个姓苏的,怎么会知道我们一个个的真名实姓?又怎么会知道下山的路线?我们三步一岗,九步一哨,他居然能完全逃过我们的眼线?如若不是内部之人相告,又怎么可能?再者说,那关押他的柴房,怎么莫名其妙地出来个大洞?”

    郝景瞻此时也道:“大哥,此中干系,确有蹊跷,不要冤枉了二哥,我们还是慢慢查吧。我们几人辛辛苦苦建寨至今,笼络了这么多兄弟,从一盘散沙变到如今井井有条,是何等不易?大哥,不要凉了人心啊!”

    刘子进颤声道:“兄弟们,难道我是个绝情的人吗?那鞭子,每抽在你身上一下,我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可是如今,有人内外勾结,引得弹尽粮绝!叫我如何平息众怒!”

    余贵还是跪在地上,道:“大哥,你难道忘了,那几个背弃我们下山的兄弟了吗?说不定那姓苏的狗早就和他们勾结在一起了!”

    刘子进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郝景瞻道:“大哥,事已至此,要紧的是怎么重建粮仓,这是当务之急啊!”

    刘子进沉吟了片刻,道:“那个叫张山的小子呢?”

    “在冷面狼屋里呆着呢。”

    刘子进点点头,道:“走,再去问问他那军饷的事!”

第一百一十章 谋而后动

    汾河源头有座山,因汾源水声如雷而名,叫做雷鸣山。雷鸣山一山突兀,将汾河上源一分为二,左侧称隔河,右侧称石片河。雷鸣山下有座寺,依山而建,名曰雷鸣寺。

    顺着潺潺河水而下,在汾河上游有十数个屯堡,其中有一堡名叫支锅石堡。采木旗军驻扎在此。伐木路线可走水路,就是集中于东寨镇,沿汾河放伐到太原;也可走旱路,到大同。离着这支锅石堡不远处,便是万年冰洞和栈道悬棺。整个屯堡周边地势险要,驻军颇多。

    刘子进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地图,叹了口气道:“我说张山,你不是耍我们兄弟们吧?我道是你带来多好的消息,这么一看,官府的驻兵这么多,我们如何劫粮?”

    被称为张山的夏煜环顾了一下四周,郝景瞻、余贵、樊敏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作答,他不慌不忙,道:“大哥,小弟既然带此消息来投奔,必然心中已有盘算。”他走上前去,指了指地图上那冰洞和悬棺的位置,道:“大哥,此处伏兵,待夜深突袭,定一举成功。只是,万万不要走漏了消息。”

    郝景瞻冷笑道:“张山哪里人?如何得来这详情?”

    夏煜不动声色,道:“瞒不过大兄弟,不如实话说了吧,我本来是代王府上小护卫一名,但因代王纵戮取财,皇上责罚,护卫尽削,才落了个平民下场,后来靠苦力为生,惊闻刘天师得天启,欲谋天下,才带此消息来投奔大哥,只望诸位兄弟不要疑我,要不然,我只能涕流满面地奔下山去了。”

    代王朱桂是明太祖第十三子,在洪武二十五年封代王,就藩大同。他性格暴躁,建文元年时,因罪被废为庶人。朱棣即位后,恢复了朱桂的王爵。刘子进等人都是当地人,这些朝廷的八卦消息,也是略有耳闻,听这张山说的头头是道,倒也信以为真。

    而刘子进更是听到夏煜言语间口口声声喊他刘天师,很是受用,挥挥手,道:“哎,说什么话呢!四海之内皆兄弟!进了我刘子进的门,便是我刘子进的弟兄,跟着我吃香喝辣,那是少不了的。”

    夏煜佯装唯唯诺诺点头。

    郝景瞻在一旁笑道:“张山兄弟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说,我怕你若是外地人,不晓得我这里的情况,既然你以前在代王府上当过差,定是清楚明白了。九边重镇,大同为首,素有大同士马甲天下之说,且不说大同以北长城烽火连烟,单单说你指的这汾河上游,就驻兵众多,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必然纳之为重中之重。”

    夏煜眼眸一闪,心中暗暗觉得不妙,他没有想到,刘子进虽说是个莽野村夫,但是他身边这个郝景瞻却不容小觑,若是劝说不了这个郝景瞻,恐怕这个夺粮的计划并不能成功实施。索性现在粮仓已烧,周边的粮草难以满足刘子进的大胃口,他对于这个去大同夺粮的计划还是心动的。

    刘子进听了郝景瞻的分析,点点头,道:“你接着说。”

    郝景瞻顿了顿,接着说道:“大哥,且不说我们夺取军饷的难易,单说如若我们成功夺了军饷,那你说朝廷那帮龟儿子能放过我们吗?在他们的重心上撒野,大哥,你不觉得有些危险?”

    刘子进啐了一口,道:“危险个屁!现在老子的肚子都快饿瘪了,前胸就要贴着后脊梁骨了,还管他这些!”说完这句,似乎觉得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又正了正神色,体面说道:“大大天师已启迪我,诸位兄弟放心,有我在,大家不必担心。”

    郝景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估计在心里已经把刘子进的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了一遍!自己何其聪明,怎么能落在这种人的手下?真是天妒英才!他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一句也懒得说了。

    夏煜在一旁看得好笑,却也只能憋着笑,道:“大哥威武。”

    刘子进似乎也看出了郝景瞻的不满,还是留给他几分薄面,宽慰道:“我们从长计议,先从周边弄些吃食,这个,我们好好计划一番。”

    郝景瞻见刘子进和颜悦色给自己台阶下,也不好再甩脸色,只好点了点头,就此作罢。

    一夜无话。

    待到了次日清晨,在破庙中迷糊了一夜的苏湛,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行李启程了。一晚上,她也只是半寐半醒,只觉得那两个乞丐在身边,像是两个恐怖分子,莫名地心慌。

    这清晨起来,两个乞丐却只有高个子还在庙内,矮个子不知道上哪去了。苏湛也懒得打听,既然之前已经说好,就此分道扬镳,还唠这些家常做什么?于是也没有问。可是没成想,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没打算知道的消息,却非往耳朵里钻。

    苏湛刚要出那破庙庙门,却正与仓皇回来的矮个子撞个正着,那矮个子一脸急躁,使得苏湛也不由得在旁边停了停脚步。

    矮个子也不避讳苏湛在旁,直接大大咧咧地和高个子说道:“又下山来了,到处抢!”

    这话苏湛听得清清楚楚,矮个子故意省略了主语,不过,苏湛明白,下山抢掠,这附近,除了刘子进一伙就没别人了,心中也对上了号。她把刘子进的粮仓给烧了,那么多等着吃饭的嘴,不下山抢点解解燃眉之急,倒也不可能。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了!唉!苏湛暗叹一声,正想着要不要避一避再出门,却听到高个子冲着他发话了。

    “哎,兄弟,先别出门了,外面乱得很。”

    苏湛装作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矮个子道:“日子不太平啊,山贼下山咯!”

    苏湛在矮个子的语气里听出了分明的戏谑,觉得有些怪异的好笑,道:“我个平民,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关系?”苏湛心中暗想,幸好包袱里没有能映射出自己身份的东西,唯有一身官服,也是昨天才脱下埋进包袱的,这两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曾是官府的人。

    矮个子笑道:“杀的就是你这样的,长着一张嘴光等着吃了!”

    高个子嗔怒了一句,示意矮个子不要再说下去,又转头对着苏湛道:“哎,兄弟,我这话已经撂下,你爱听不听!”

    苏湛却不想就此罢休,反而故意道:“我真不信了,我素闻他劫富济贫,我正想去投奔他呢!”

    高个子道:“你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

    “那就不送了,兄弟,慢走!”

    苏湛心中更是觉得狐疑,接着道:“我劝你们俩也上山吧,瞧你们俩,啧啧……”

    矮个子笑道:“老子就是从山上下来的,还上山?我犯病!”

    苏湛心中一惊,这两人果然和刘子进一伙有着抹不开的干系,他们以前很有可能是刘子进的同伙,但不知为何,如今却已经南辕北辙、各奔前程。

    高个子瞪了矮个子一眼,矮个子此时也自知失言,不再做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虞之隙

    苏湛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就地坐下,道:“你们要是不把话说清了,我还不走了!”

    高个子长叹一声,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们哥俩曾经也是落草为寇,投了山上那个姓刘的,但是他们……**掳掠,无恶不作。有一次,去个村里,全村上下模样像样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被那姓刘的一伙糟蹋的。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也被无辜抹了脖子。如今,你看我哥俩这副样子,你要是嘲笑也好,鄙视也罢,我哥俩自小习武,即便不去为那狗朝廷卖命,也不想糟践苦哈哈的百姓,所以逃了。”

    矮个子见他的二哥都实话实说了,也道:“不知道是侥幸,还是那姓刘的也没将我哥俩放在眼里,反正自打下了山,我哥俩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了,乐得快活,真是好似神仙啊!”

    听了他们的话,苏湛暗暗心惊,这刘子进一伙,竟然不光与朝廷为敌,甚至与全天下为敌,他们根本不是替天行道,而是明明白白的恐怖组织,甚至连白莲教一伙都不如!

    高个子道:“话说到此,你若还想去投他,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各有志。但是若你还存一份善,我劝你不要上山。”

    清晨的光虽然淡薄,却照的苏湛的脸庞一清二楚,再不似夜间火映的模糊。

    矮个子此时看苏湛的眼神,渐渐有些变化,在高个子说完这番话之后,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兄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湛一愣,道:“小弟名字不值一提,不知二位兄弟尊姓大名?”

    苏湛话音刚落,那矮个子便低呼一声,道:“二哥,不好,我想起这人为什么看着眼熟了!”

    “我知道了,他不是像那卖饼的刘二嫂吗?”

    “屁啊!我这才想起来,这光影下一照,你看,他不就是那海捕令上那叫苏……苏什么来着!他是山上姓刘的同伙啊!那个背叛了狗朝廷投靠了山上的那个!”

    高个子此时也似是猛然想起,霎时冷喝一声,双臂一展,作出应战的架势,看样子就要饿狼扑食。

    矮个子却已经脚下生风,随着呼呼几声响动,几步跨到了苏湛面前,以手作刀,就像苏湛的脖颈软肋而去,苏湛见势便躲,嘴中呼道:“误会,误会!”

    那矮个子哪里听得她的解释,此时觉得面前即是劲敌,脚步在地上画个大圈,半月横扫,迅如闪电,苏湛飞起躲过,跳到一旁,手脚并用,挡了那矮个子几招,嘴里仍道:“听我说!”

    高个子此时在后面喊道:“弟弟小心,他可是朝廷用毒的高手,别忘了他包袱里的玩意!”

    两个乞丐都是自小练武,哪能不知这瓶瓶罐罐毒药的厉害,矮个子听了此言,也是心中一凛,往后略略撤了一步。

    苏湛被那矮个子打得只剩招架的工夫,哪里还细细去想高个子的话,此时脚下一使劲,地上的尘沙扫起,向着那矮个子的面门飞去,脏土扬了他一脸!

    谁知道矮个子突然跟中了雷劈似的捂脸狼嚎道:“二哥救命!我中毒啦!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苏湛心中哭笑不得,你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罢了,一惊一乍的!

    高个子此时却是信以为真,真以为这苏湛用了什么毒物,“唰”地一声从衣衫上撕下一角,蒙住口鼻,忽的拔地而起,明明只有一人,身形却突如群魔乱舞,苏湛还看不分明,只觉得胸口重重挨了一下,被击飞出去,砰然倒地。

    那高个子用手揽住矮个子的肩头,目光中透着杀气,瞪着苏湛道:“解药拿来!”

    苏湛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本来觉得好笑,可是此时胸口剧痛,笑也笑不出来,咳了两声,才道:“解药可以给你,不过两位兄弟听我一句解释。”苏湛挣扎着站起来,接着道:“在下苏湛,原本确曾是朝廷命官,身负招安刘子进圣意来到此地。但是,我被奸人所陷,给我蒙上了投敌的大罪。我不管你们两个是不是刘子进的人,但是,我,苏湛,不是刘子进的同伙!”

    苏湛从身上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那高个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急忙给矮个子喂了下去。

    “事到如今,你们都明白了我是谁,如果想抓了我拿奖赏,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矮个子吞了药,又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哥,真好了!”

    苏湛揉了揉胸口,对这矮个子的智商表示极度的质疑,明明本来没中毒,非认为自己中毒!刚才苏湛扔给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这回,才是切切实实的毒药!

    那高个子道:“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稳日子,你的任何事,我们不想参与,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拿你去投官!你快些走吧!”

    矮个子道:“哥,为什么不?抓了他,要赏钱去!”

    苏湛苦笑一声,道:“我说两位兄弟,论武功我可能真是打不过你们,但是,你刚才吃下的,是传说中的番木鳖,是真的毒药啊!”

    刚才苏湛扔给他的,是马钱科植物马钱子种子提取的。毒性成分主要为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中毒症状是最初出现头痛、头晕、烦燥、呼吸增强、肌肉抽筋感,咽下困难,瞳孔缩小、胸部胀闷、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然后伸肌与屈肌同时作极度收缩,对听、视、味等感觉会过度敏感,继而发生典型的土的宁惊厥症状,最后呼吸肌强直窒息而死。解毒方法是使用中枢抑制药以制止惊厥。

    矮个子闻言差点哭了,自己也感觉到身体确有不适,脑门上的汗霎时冒了出来,拉着长腔道:“哥,哥!”

    高个子对着苏湛摇头,一脸悲愤:“我兄弟俩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要这样对我们!”

    苏湛叹了口气,深深鞠了一躬,缓缓怅然道:“对不住了,只是我还有事,要相求于两位!”

    冬日的京城显得有几分寂寞,秦淮河中还荡漾着多年不变的眩光,两岸依旧回荡着悠扬笛韵和那吱吱嘎嘎的胡琴声。此间天地,没有了郁郁葱葱的掩映,倒显得天高云阔起来,大地裸露在碧空下,疾风在广袤的地面上肆意掠过。

    孙芷薇被这从秦淮河边一直吹到皇城里的大风吹得浑身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她紧了紧精心雕琢过的霓裳羽衣,和身旁的丫鬟翠茹茫然对视了一眼。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东宫,皇长孙朱瞻基的寝宫外,等待通传的太监王瑾出来,好请她进去。

    但是,朱瞻基这次能不能请她进去,她还拿不准。

    最近这些日子,朱瞻基像是中了邪,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听丫鬟翠茹打探的消息,那往屋里送的酒可为数不少。要说朱瞻基在屋内陶陶兀兀,但是王瑾太监却成天往外拿朱瞻基递给皇上的折子,这却说明朱瞻基在为国事发愁。

    她实在揣测不出来,她要亲自来问一问,看一看。

    “吱嘎”一声门响,王瑾从屋里出来,反手把门掩上。

    “孙姑娘,”王瑾脸上带着歉疚的笑意,“长孙殿下还是谁都不想见,孙姑娘请回吧!”

    孙芷薇轻轻咬了咬下唇,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轻声道:“劳烦王公公了,只是许久不见长孙殿下,心中甚为挂怀,今日一来,只求见上一面也好。如若不然,那索性王公公告诉我好了,长孙殿下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

    王瑾心道,还不是都是因为那个苏湛!可是表面却笑道:“孙姑娘,臣也一无所知啊!”

    两人正说着,外面却突然响起一声通传:“太子妃驾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草创未就

    张太子妃身着大朵团花图案的翠绿烟纱罗裙,逶迤拖地,身披金丝薄纱。低垂鬓发斜插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经过精心雕琢,富贵典雅而不媚俗。

    王瑾和孙芷薇、翠茹见了都恭敬行礼。

    张太子妃眉头微皱,道:“你们在这门口做什么?”说着,也不等王瑾答话,就伸手去推朱瞻基的房门。

    王瑾也不便阻拦,只好由着她推开了门,王瑾忙喊道:“太子妃驾到。”

    张太子妃瞪了一眼王瑾,拖着裙摆进屋了,孙芷薇和翠茹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孙芷薇其实在心里曾经想象了许多种见到朱瞻基的场景,他或许烂醉如泥、或许衣冠不整,但是实际上,她见到的朱瞻基,和以前并无二般。

    朱瞻基像以往一样,穿着淡雅干净,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毛笔,快步迎了上来,口中甜甜叫着张太子妃,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

    张太子妃道:“这些日子听到风闻,说你在屋内放纵恣意,可有此事?”

    朱瞻基笑道:“母妃既然知道是风闻,又何必当真?”

    “你是长子长孙,你也知道外面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们看。”张太子妃走到书桌前,随意翻了翻,“你作为瞻墉、瞻墡的榜样,可不能歪风邪气。”

    “母妃言重了,瞻基丝毫不敢差错。”

    他们母子二人说这话,孙芷薇在后面细细看着朱瞻基,她觉得这些日子没有见,朱瞻基明显消瘦了,眉宇间的疲倦之色显而易见。他到底在为什么事心忧至此呢?

    她悄悄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朱瞻基新写的一本奏折,翻开来看。目光刚刚落到朱瞻基那刚毅漂亮的笔墨上,眼前的折子就被王瑾合上了。

    王瑾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容:“孙姑娘,小心墨染了手。”

    孙芷薇自知失行,脸上浮上赧意,道:“谢王公公了。”福了个身,和翠茹退到一旁去了。

    可是她的心里,却泛上一丝狐疑。刚刚仅仅那么扫了一眼,便看了个大概。奏折说的事,是关于山-西那边起事的,朱瞻基在奏折里是请求皇上派兵剿匪。孙芷薇想不明白,这种起事的事每过几年在各地都会有那么一两起,怎么这次,朱瞻基却如此费心?

    孙芷薇正满腹疑团,正想理出个头绪,就听到张太子妃叫她,她精神一震,忙快步上前。

    张太子妃拉住她的小手,轻轻放到朱瞻基的手里,道:“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憋着,也别冷落了芷薇。”

    孙芷薇脸上泛起一丝羞红,偷偷向朱瞻基望去。朱瞻基脸色淡然而客气,见孙芷薇望自己,也浅浅回应一笑。

    就是这一笑,让孙芷薇觉得,心却更凉了。

    朱瞻基的笑只在唇角,在眉眼中的,却全是冷滞。

    他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

    “不会吧?”苏湛站在三匹马前,挨个看了看马匹的质量,叹气道,“不是千里马也就算了,这马面黄肌瘦的,真怕跑到一半就断气了!”

    矮个子一边哎呦一边道:“哥,大哥,我的亲大哥,我这都快断气了,你那点银子,能拉回这样的马,那祖坟都是冒了青烟了!”

    苏湛苦笑道:“你都这样了还没忘打趣。”

    矮个子哭丧着脸道:“大哥,我哪有心情打趣,赶紧给我解药啊!”

    苏湛递给他一个小瓶,道:“一半的解药量,你俩护我到了地儿,另一半我自会给你。”

    矮个子急忙哆哆嗦嗦吃了,要容易吞下去,才道:“真难受死我了,浑身抽筋。”

    高个子此时却道:“你去雷鸣寺干什么?”

    苏湛道:“别问那么多了,我们这就启程吧。”

    这两个乞丐是当地人,对路况可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一路上,苏湛要躲着官走,又要捡着近路,这两人确实帮上了不少忙。

    路上苏湛抽空问了多次他俩的名字,他们终于不厌其烦,告诉了苏湛,高个子那个叫做刘文,矮个子那个叫做刘武,这俩人是堂兄弟俩人,从小就离家了,在这不太平的世道,两人拜了个练武的师傅,跟着他沿街卖艺,后来师傅死了,两人才上山落草,不过又因为看不惯刘子进的恣意妄为又逃跑了。

    到达雷鸣寺并没有用多少时日,那三匹马虽说不济,但是还是坚持驮着他们三人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高个子刘文道:“兄弟,上个香要到这么远的地儿,你也太实诚了!”

    苏湛摇头道:“我来此处可不是为了上香。”

    “那你是……”矮个子刘武还想问,到嘴边的话却突然被苏湛带着杀气的神色逼退了回去,赶紧噤声,毕竟自己的一半解药还掐在他手里。

    雷鸣寺素有“华北名刹”的美誉,大同又是寺庙云集之地,雷鸣寺果然游人如织、香火很旺,古松翠柏掩映之下,庙宇殿堂鳞次栉比、雕梁画栋、朱檐金顶、琉璃绿瓦,美不胜收。紫檀木刻和亭台楼阁,结构精巧,榭廊门洞布局合理,怪不得远近香客闻名而来。

    站在雷鸣寺前,可听到汾源出水处山如空瓮,地下暗河波浪搏击,声如雷鸣,当地人说,这是地藏王在此诵经,所以如雷贯耳。

    苏湛望着那汾河奔腾,心中满是急躁,她的脑海中此时夏煜的脸一阵阵清晰浮现出来,又淡淡隐去。

    有时候,她甚至想起他,只觉得他总是一个影子。

    他总是在角落里的,那个默然矗立的那个影子。

    苏湛的心隐隐作痛,轰隆隆的河水声此刻在耳畔炸开,仿佛地藏王的低吟:“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夜渐渐深了,支锅石堡的旗军都收拾了一天劳作的疲惫身子,倚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声,沉沉睡去。支锅石堡的统领千户赵虎还没有睡,他正喝着小酒,和身边的一个娇滴滴的明艳女子吹嘘着他在代王朱桂面前耀武扬威的光辉事迹。

    俗话说,军中有女气难扬。这赵虎也不敢声张,只等得手下们都睡了,才和这女子开始调调情。

    当他的手,终于不自觉地往那女子的衣襟下伸去的时候,忽然灯烛猝灭。

    他一愣,随即淫-笑道:“这风来的好,正是时候。”

    女子娇嗔着:“讨厌!”

    然而,突然间,赵虎的动作停止了,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上瞬间冰冰凉凉,纵使他已酒过三巡,他也深切知道,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此刻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伺机待发

    张虎轻轻推了推手边调情的姑娘,此时的她也早已如同一滩烂泥,没有半点声息,难道她已经……张虎不敢再想,心中凛然,沉声道:“何人?”

    在阴森的夜色中,苏湛的面色像皑皑白雪一般泛着莹莹光芒,一双眸子如同宝石般烁烁有神。

    苏湛并不多言,只道:“朝廷刚派的粮草可到了?”

    张虎并不正面作答,反而道:“问这做什么?你到底是谁?”

    苏湛道:“张大人,莫问我是谁?不远处刘子进占山为王,擅自封侯封爵之事,你可知道?”

    张虎道:“自是知道。”

    苏湛点头道:“他看上了此批粮草,我特来提醒大人小心。”

    张虎冷笑道:“我还没听说有这种善人,刀架在他人脖子上还做善事!”

    苏湛叹道:“实在对不住,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提醒大人之事,望大人谨记在心!”

    张虎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脖子上的力道倏地抽离了,他闪身到墙边愣愣站了片刻,才摸索着掌了灯,刚才的来人早已不知去向。地上躺着的女人像是被迷昏了,此时也不省人事。张虎猛地推开门,刚想大喊,却突然把话音掐在喉头,他匆匆回了屋,到了书桌前,在凌乱的一堆信札中翻了一遍,才从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信封,手里紧紧捏着,久久不语……

    张虎的贴身小厮是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名曰大茂,干活麻利,很得张虎心意。这不,一大早,他便如同往常一样,端着一盆热水,扣起了张虎的房门。

    出乎他的意料,屋内立刻就有了朗声回应:“进来!”

    待他进了门,看到张虎端坐桌前,手边又是地图又是纸笔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大茂心道,这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大清早大人就开始奋发图强?和之前那个需要叫门许久才能起床的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大茂,”张虎唤了一声,“上次来的那个京城里的自称大人的叫什么来着?”

    大茂把热水搁在旁边的铜架子上,笑盈盈道:“姓夏,好像叫夏煜。”

    “夏煜……”张虎在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是他了,我想起他来了,说自己是锦衣卫,却拿不出腰牌来。”

    “是了,大人,许是冒牌的呢,还是大人心慈手软,把他放了出去,要不然,估计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张虎此时却不为大茂的调侃奉承所动,过了片刻,才道:“你觉得我管的这石堡防卫如何?”

    大茂一愣,道:“大人兵强马壮,防卫森严,怎么了?”

    张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话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可是昨天夜里,居然有人潜入我的屋内,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啊?”大茂吓得六神无主,“真的吗?”

    张虎不回答大茂,反而皱起了眉头,抖了抖手里的凝视着的白纸:“而且,他居然是和夏煜的来访,说的是同一件事。”

    “难道是……夏……”

    “不,不是他,”张虎道,“声音有别,这我还是能听出来、辨得明的。”

    “都是说的山贼的事?”大茂看起来很清楚张虎的事。

    张虎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大人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张虎冷笑一声,把纸一甩,“该吃吃,该喝喝!若是几个山贼能把老子的屯粮给掘了去,那老子也不用在这混了!对了,晚上得调两个兵过来守卫我的屋子,还有,这两天不用叫女人给我了。”

    张虎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看起来,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临近了……

    -**-**-

    余贵在阴风中打了一个寒战,他又抬头望了望上空,那在清淡得近乎透明的天穹下,在沉重得势将倾倒的绝壁的阴影中,尸棺累累,凌空悬置,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觉,即使在晴天白日,也阵阵袭来,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寒。

    此时此刻,他正带着一队人马,潜伏在距离支锅石堡不远处的栈道悬棺处,在悬崖中间凿孔插桩,铺成一个个微型栈道,一个个棺材就高高在上搁在栈道上。悬棺的崖壁上有许多红色彩绘壁画,内容丰富,线条粗犷,构图简练,形象逼真,更显得此处幽静而隐秘、古怪而诡异。

    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对旁边仰头望天的刘子进道:“大哥,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不叫出主意的那个张山来带路,反而把他扔在寨子里严加看守?还有,为什么大哥还不释放刘兴,难道还是怀疑他吗?”

    刘子进瞥了一眼余贵,道:“既然军饷之事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何必要外人插手,等得了手,回去再把那个张山……”刘子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既然他带给我们这么个大好消息,大哥为啥还要咔嚓了他?”

    刘子进深深看了余贵一眼,才缓缓道:“因为我不能够对他完全信任。我不能完全信任的人,都不如消失来的一干二净和干脆利索。你说是不是,鬼灵精?”

    郝景瞻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他们身侧,此时听到刘子进的话,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余贵又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这次的寒战不是因为这恐怖悬挂的石棺,而是眼前这一直以来称兄道弟的这几人。他们的脚下堆叠了太多白骨,心已经麻木不仁,而嗅不到血腥的气息。他也看不惯张山那个外人,但是同样被关起来的刘兴,他心中却开始隐隐为他担忧起来。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蓝天下,苏湛望着远处压过来的云层,沉沉的看不到头。她在这大同城外的乞丐聚集地已经待了好几日了。说来也怪,这天下的乞丐,真好似有组织似的,这两个乞丐领着她来,居然也能很方便地找到当地的乞丐居住点,并能顺利留宿,像个巨大的遍布全国的群众组织。

    苏湛正自嘲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刘文骑着那半死不活的小马进了门,飞身下了马,看起来这马就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了。苏湛爱怜地上去摸了摸马头,问刘文道:“怎么样?”

    刘文点头道:“支锅石堡那边没什么动静。而你说的在栈道石棺那边,好像真和平时不太一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俯拾地芥

    听了刘文的打探,苏湛似乎已有成竹在胸,点了点头,道:“张虎那厮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看来只有我们出马了!”

    刘武这时已经走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大哥,您别开玩笑了成么?白道那边,你是通缉犯,多少人等着抓捕你当官发财呢!**那边,如果真是按你所说,你摆了他们那么一道,那你也是列入他们的黑名单了!像您这样混到这地步的人,还真是少有……啧啧。现在当务之急,您先把您说的那残余的什么痕量解药给我,省得我一命呜呼了,找您都找不到地儿去!”

    苏湛苦笑不得,其实她已经把所有解药都给刘武了,和他说还有痕量的解药没给他,不过是欺骗他好让他继续为自己做事的幌子。如今,她和刘文、刘武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说是朋友,倒也没那么亲近;说是敌人,倒还同甘共苦。告诉了他们自己上山下山的历程之后,还颇有些惺惺相惜。

    “别贫了,看你这精神头就死不了,”苏湛无奈道,“让你抓的耗子抓了几只了?”

    刘武道:“真是杀鸡焉用牛刀!我这样的去抓耗子,真是大材小用。”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个铁丝笼子,踢了一脚,里面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苏湛满意地看了一眼,对他们二人道:“提着笼子,随我来。”

    刘文、刘武见苏湛的脸色凛然起来,知道苏湛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这时也不再嬉笑,跟着苏湛到了里面避人的一个角落。

    苏湛发给刘文、刘武各一块破布,自己先拿了一块布蒙住了口鼻,然后闷声道:“蒙上,我说别动的时候别瞎动,要不然毒死不管。”

    刘武知道苏湛毒药的厉害,当即把耗子笼放在一旁,三下五除二地蒙上了口鼻,像个乖宝宝似的在一旁等待苏湛的指示,刘文也慢悠悠地照做了,一双眼睛却死盯着苏湛的举动。

    苏湛吸了一口气含在腹中,慢慢打开了墙角处一个黑色坛子,刘文、刘武凑过去一看,只觉得一阵阵恶臭袭来,胃中翻江倒海,只涌酸水。

    那坛子中满是生水泡着的腐肉,看着就让人作呕。

    苏湛小心用竹夹子夹住一块棉布,蘸取了许多坛子中的液体,示意刘武取出一只耗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湿漉漉的棉布系在耗子尾部,又拿过旁边一个空笼子,把这只制作完成的生物特工给放了进去,然后才紧紧关上坛子,对刘文、刘武道:“依此做法,把这些耗子的尾巴上都系上蘸着毒水的布团,我们去污染粮食去。”

    刘文道:“你这是什么毒药?臭气熏天的。”

    苏湛微微一笑,肉毒杆菌是一种生长在缺氧环境下的细菌,在罐头食品及密封腌渍食物中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是后世发现的毒性最强的毒素之一。该毒素曾作为生化武器,广泛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与典型的外毒素不同,肉毒毒素并非由生活的细菌释放,而是在细菌细胞内产生无毒的前体毒素,等待细菌死亡自溶后游离出来,经肠道中的胰蛋白酶或细菌产生的蛋白酶激活后方始具有毒性,且能抵抗胃酸和消化酶的破坏。肉毒毒素是一种神经毒素,能透过机体各部的粘膜。肉毒毒素由胃肠道吸收后,经淋巴和血行扩散,作用于颅脑神经核和外周神经肌肉接头以及植物神经末梢,阻碍乙-酰胆-碱释放,影响神经冲动的传递,导致肌肉的松弛性麻痹。

    苏湛心中把这种毒素的危害盘算了一遍,但是又不能和他们讲这么多道理,只好道:“这是肉毒,你要小心了,这可无解药。”

    刘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道:“没听说肉还有毒的,你真是浪费,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苏湛叹了口气,道:“我看这天色,大雪应该临近了,刘子进一伙定会在大雪之前动手,或许就这两晚了。我们把耗子放进粮仓,到时候他们会抢劫粮仓中的米,我们要确保他们带着有毒的粮食回去。”

    刘文道:“我不干!看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心居然这么狠,山上的人是可恶,但是你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刘武在想着自己还要向苏湛讨最后的解药,此时没有做声。

    苏湛道:“刘文大哥,你放心,这耗子携带的肉毒,沾染在米上,数量很少,并不会使他们死亡,顶多是上吐下泻罢了。”心中道,让他们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一击即溃才行。

    刘文听了苏湛的话,又看了看一旁刘武扭曲的脸庞,只好点了点头,干起活来……

    支锅石堡里,千户张虎这两天左眼皮总在跳,跳得自己心神不宁,大茂进门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人!大人!”大茂又叫了两声,“信!京城来的!”

    张虎这才如大梦初醒,快步走过去拿过信来,撕开了展开通读了一遍,心稍稍安了些,笑道:“那个夏煜之前果真是锦衣卫的,不过,我这打听的消息回来了,说是他前些日子已经被罢官了。”

    “啊?为何?”

    张虎沉吟一会,道:“这么算来,他应该是来胡言乱语之前,就已经被罢了官。看来他的话,果然不足为信!”

    大茂却狐疑道:“大人,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张虎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眼皮不跳了,兴高采烈起来,笑道:“莫怕,有我张虎在,出不了事。”

    在他说“出不了事”这句话的几个时辰之后,余贵带着一行人马,趁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悄悄潜到了支锅石堡外围。

    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几个放哨的士兵,到屯粮的粮仓,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这夜,异常的漆黑,天上乌云压顶,连一丝月光、星光也没有。

    待那打着瞌睡的守卫惊醒,眼前已经站了众多凶神恶煞的匪徒,只在夜空里留了一声哀鸣,那守卫也落了个人头落地。

    霎时间,堡内锣声大作,人声鼎沸,许多在梦中惊醒披衣出门的旗军,刚探了个头,就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啊!啊!啊!”

    周遭的哀鸣声、战斗声淹没了张虎在角落里的震耳欲聋的叫骂,大茂在一旁哭着劝说赶紧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在一片兵马嘶鸣中,张虎悄无声息地就不知了去向。

    这次突袭很快开始,也很快结束。余贵觉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自己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劫了这么大一批官粮,他觉得自己也和大将军没什么区别了。

    他立在马上,仰头猖狂大笑了许久,和兄弟们欢呼了好几次,才豪迈下令道:“把粮都装上车,回家!”

    不远处的山坡上,伏着苏湛、刘文、刘武,此时,他们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支锅石堡内异乎寻常的灯火通明和黑烟漫天,刘武压低声音道:“想必他们得手了。”

    刘文也道:“不知耗子们活干完了没有。”

    苏湛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远远地,她眺望着那群看不分明的人影幢幢,她不知道,夏煜是否也在其中。她自己和夏煜,似乎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最后一次,在悬崖边的算计,不知能不能挽救自己,她似乎已经看到,崖底那无尽的深渊,正张着血盆大口,向她发出带着绝望气息的肆意叫嚣。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问罪之师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流星。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从山-西大-同府以最快的速度,发到了南-京城君临天下的朱棣手中。

    是时已是年关。

    南京城里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息,街上的年货床逐渐多了起来,最多的是各式灯摊,有油纸糊的金鱼灯、蝈蝈灯、西瓜灯、白菜灯,还有羊灯、蒺藜灯、折叠灯、走马灯等。孙芷薇坐着轿子和丫鬟翠茹逛了一圈,也纳入囊中不少美味吃食和各色彩灯。

    说笑着打道回府,就收到了皇宫里颁赐的特制的钟馗神像,那钟馗像以绢为材质,大约三尺高,用素木边框,装成小屏,上缀铜环,以便悬挂,很是精雅。

    孙芷薇含笑看了又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吩咐翠茹道:“把上回王公公送来的那几张春联红纸取来,随我去见见长孙殿下。”

    翠茹撇了撇嘴,道:“小姐去见殿下还需要什么由头,去便是。”

    孙芷薇笑道:“就你嘴厉,快去取来。”

    翠茹捂嘴笑了,一扭一扭地取来了那些红纸,和孙芷薇缓步到了东宫,却仍是没有见到朱瞻基。此时的朱瞻基,正在皇上朱棣的面前,面色肃然。

    朱棣的身边还有内阁的几位大臣,杨士奇、胡广等人皆在其列,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也分列两旁,左右都督也在殿下。

    朱棣朗声问左军都督府右都督薛禄道:“薛将军认为这剿匪之事,朕应该派何人前去?”

    薛禄心中几度黯然,苏湛曾经是他的得意手下,如今却被扣上了叛乱的罪名,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抬头望了望立在朱棣身边一脸忠义的纪纲,暗自叹了口气,朗声回答朱棣道:“臣举荐金玉,江浦人。袭父官为羽林卫百户,调燕山护卫。从起兵有功,累迁河南都指挥使。永乐三年进都督佥事。八年充鹰扬将军从北征。神勇矫健,忠勇双全,可担此重任。”

    朱棣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好,那就授金玉为中军都督,命为总兵官,蔡福为副,往山-西-广-灵县征剿山寇刘子进等,正月辛酉出发。”

    出了金銮殿的朱瞻基,与其父朱高炽立在太液池旁,满目冬日的萧瑟。朱高煦一行从一旁绕走,和他们也不愿多过言语。待到大臣们都纷纷散去,一个老太监给朱高炽的肥胖身躯又披了一件貂绒披风,退到了一旁。

    朱高炽肥腻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轻声对朱瞻基道:“折子递得过多了。”

    朱瞻基沉默无语,只是低首在旁侧。

    朱高炽又道:“出兵了,你不要多事。”顿了顿,又道,“你究竟在怜惜何人?是那个叫苏湛的么?金忠的话不要太放在心上,好好做你自己的事。”

    说完,挥手唤来老太监,由他们搀扶着,蹒跚而去。

    朱瞻基在寒风中微微仰头,这澄净得几乎透明的碧空,这一年心路历程无比艰难的年关,在远方的苏湛啊,我心,你可知?

    广-灵-县的山头上,刘子进的兄弟们这些日子有些肠胃不适,纵使浑身无力,还是强打着精神按照往常的风俗,为过年做着打算。作为祭品的“枣山”早已备好。用柏叶、石炭拴到长竿上,矗立于屋上。供神的屋前用红纸条加十字于石炭上,两块石炭之间夹以百束香,点燃,俗称“嫩香”,表示敬迎一切吉神。

    本来从支锅石堡一回来,就打算要斩了那个叫张山的小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待刘子进一行回到山头,却发现这张山和山上留守的兄弟们已经打成了一片。

    冷面狼樊敏劝说了刘子进几次,一则因为众心不稳,二则大过年的不应杀生。刘子进终于暂时搁置了杀他的计划,延迟到年后再说。

    而其实对夏煜而言,并无死里逃生之感,若是要走,他早就走了。只是他心中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早在刘子进一行还未从汾河畔回来的时候,苏湛就已经和刘文、刘武回到了广-灵-县,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并未曾停歇,到了广灵,刘文、刘武这样的壮小伙都吃不消了,更别说苏湛了。

    但是苏湛咬着牙,用彻骨的冷水洗了把脸,连休息也未来得及,就摸着黑上了山。

    绕过了个放哨的小兵,苏湛暗查了好几间屋子,才看到了一间空旷的屋子里,在烛光里独自静坐的夏煜。几日不见,他原本白皙冷峻的脸庞,显得更添了几分黑瘦。夏煜的屋外有个站岗的小子,但是苏湛的迷魂散,已经使得他此时昏昏睡去。

    见到苏湛进了屋内,夏煜的眼眸抬起,微光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散了出来,不知为何,苏湛一时觉得有些酸楚,低声道:“走吧,军饷他们得手了,估计这两日就回来了。”

    夏煜沉声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走。”

    “你疯了?在这太危险了。我们先下山,再从长计议。”

    夏煜笑了一声,道:“我已经从长计议过了,如今,唯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能还你清白。”

    “你别管那么多了,先随我下山。”

    夏煜走到门口,仔细聆听了一下屋外,没有什么动静,才对苏湛道:“上次太急,有话我没跟你说。我已经没有官职了,因为你曾是我的手下,因为你的叛变,长孙殿下以此为名,禀明了皇上,将我罢了官。”

    “什么?朱瞻基他……”

    夏煜听到苏湛直呼朱瞻基的大名,也是一愣,随即稳了稳神色,道:“你不要误会他。长孙殿下也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我的官,其实是赋予我自由之身,来解救你。若朝廷出兵,你我里应外合,在剿匪中立功,加之我混迹在他们其中搜集证据,定还你清白之身。”

    苏湛摇摇头:“你们这又是何苦……”

    夏煜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长孙殿下知道你是女儿身么?”

    苏湛一愣,没想到夏煜会在此时抛出这个问题,只好点了点头。

    夏煜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苦笑道:“那也便明了了,为何他会如此焦心……”

    看到夏煜的眉宇间瞬息浮上的黯然,苏湛张口便道:“我与他没什么的。”

    夏煜眼中,此时的苏湛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却仍然强打精神地辩解,别有一番趣味,不觉间,已经伸出手来,在她的秀发上轻轻抚了抚,道:“别担心我,下山回去吧。”

    苏湛急道:“我要如何帮忙?”

    夏煜点头道:“莫急,等京城兵来。镇守大同的是总兵官都督朱荣,朝廷必不敢让他乱动其军,镇守大同乃是首要。代王朱桂很不得君心,皇上不会给他兵权。所以我们只能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正月,朝廷必会发兵剿匪。”

    “那劫回的米,有毒,毒不重,但是,你最好也不要吃。”

    “好。”

    “你未到之前,我曾诬陷过刘兴与我同伙,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以免受累。”

    “好。”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夏煜缓缓笑了,如清风袭过碧波,道:“我向你保证,我必会活着下山找你,我们必会活着正大光明地凯旋回京,好不好?”

    转眼间,与夏煜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在山下整日和刘文、刘武混迹在一起的苏湛,翘首期盼京城的大军到来,只盼得衣带渐宽,双颊凹陷,清减得厉害。

    自从她没有成功劝说夏煜下山,而独自回了破庙,就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过年也没有心思过,在破庙里昏昏沉沉一天天过去,前世今生的种种过往,在她的脑海中如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又混杂在一起,辨不分明。

    但是,京城的大军终究是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坐筹帷幄

    总兵官都督金玉帐中,炉火烧得正旺。金玉轻轻展开了地图,研究起广-灵山脉的地势。如今,他们驻扎在广-灵-县外围,静待合适时机。

    忽然门口小校禀报:“金大人,栅外有位乞丐,驱赶不走,说是有要事来求见大人。”金玉闻言一愣,如若是从前,他定派手下杀了了事,可是,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挥了挥手,道:“叫他进来。”

    那人随着小校引见,进了帐来,金玉一看,不禁眉头一皱,道:“你是何人?求见本官何事?”

    “草民刘文。”那乞丐长得瘦瘦高高,规规矩矩揖了一礼,“闻大人奉命剿匪,特缉拿朝廷侵犯一人,献于大人。”

    “哦?”金玉抚须道,“为何不押送州府,反而拿到帐中?”

    刘文上前一步,将手中揭来的海捕令一展,上面赫然写道:案犯苏湛,投贼忤逆,十恶不赦,捕得此人,赏银加官,如有窝藏,罪同此犯云云。旁边还歪歪扭扭画了一副苏湛的画像。

    刘文此时心中哭丧,苏湛啊苏湛,人家逃犯都是绕着官走,你这却主动投入虎口,也不知是不是过年那会儿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金玉随即道:“人在何处?”

    刘文道:“在草民处,草民来领了赏金,就把人交给大人。”

    金玉道:“本官在军中,哪有这些工夫发赏金给你。”随即喊了一声,一个小校进了帐,金玉吩咐他取些拿了些碎银交付了刘文,然后道:“快些把人拿来。”

    刘文的心思此刻其实也不在这银两上,与苏湛相处了这段时日,总觉得虽然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初识是似乎有些过节,但是随着相处得加深,越来越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此把他交官,为自己谋利,心中还是不忍。若不是苏湛执意要求他这么做,他是断然不会来找金玉的。

    拿着那些碎银,刘文不多会儿便带着苏湛回来了。

    离别之际,苏湛低声道:“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刘武毒已全解,不必挂怀。”

    刘文道:“我早知他毒解了,否则哪来那猕猴般精神头,虽不知你一意孤行究竟何意,如此一别,也只能道一声保重。”

    苏湛也有些许感慨,点头道:“若苏湛还有再起之日,定忘不了二位。”

    刘文摇摇头:“你且顾你自己,我们乐得逍遥。”随即头也不回地离了军营。

    苏湛捋了捋额角的碎发,被一个小校押解着,进了金玉的帐子。

    两人曾经在朝堂上打过照面,却并未相谈过,如今在凛冽寒冬,这军营帐中,两人相视,却再无法谈笑风生。

    金玉遣了校尉下去,只留苏湛一人在帐中。

    苏湛有些愣,没想到这金玉并没有把她五花大绑,反而给了她许多面子。

    “苏湛,”金玉却突然叹道,“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信薛大人,我相信他眼光不会错。他不会让我照顾真正叛逆朝廷的人。不管你有什么冤屈,我许能帮得了你,许帮不了你,无论如何,我自会尽力而为。”

    原来,在此行之前,薛禄特意前去金玉的府邸,和他交代了一些关乎苏湛的事宜,并告诉他,如若抓到这苏湛,定要好生待之。

    金玉本以为这缉拿犯人之事,轮也轮不到他这个总兵来做,没想到,这犯人却自己送上门来。薛禄神机妙算,却已成真!

    苏湛此时也彻底愣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自投罗网换来的竟是别样生机!她本来想着,要是这大人即可下令杀她,她可以自己了解山中状况为说辞,换来一点喘息之机,只是没想到,薛禄已在京中为她铺了一条后路。

    想到薛禄待她至此,她恨不得大哭一场,可是此时,哪有恸哭的时间,她只好稳了稳神,道:“岂敢,久闻大人大名,今日聚晤,实是三生有幸,苏湛纵有冤屈,但是当务之急,讨贼为首。湛在山中几日,还了解一些内情,可与大人说明一二。”

    金玉道:“这刘子进叛反,非同小可,我等休得轻视,他在此地大得民心,自有百姓相助。”

    苏湛道:“此言差矣,这刘子进并非得民心,而是百姓敢怒不敢言。”

    金玉道:“待我择日领众将分为两段,一军前山诱敌,一军全力攻打后山,谅此寨有何坚固?刘子进插翘也难飞去!”

    苏湛道:“怕只怕,他刘子进身边,还有一个诨名鬼灵精的谋士,恐再生变故,所以劝大人兵贵神速。”

    金玉不以为然道:“哎,急不得,商议妥当,众将同心竭力,若捉得住逆贼,你洗白之时,也指日可待。”

    苏湛纵使不能劝说金玉,此时也被金玉的话感激不尽,躬身道谢。

    沙场点兵,刘子进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莫说他一人纠集众多从者撼动朝廷,单说他身边这余贵、郝景瞻等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想得当年山坡下撮土焚香,拜为兄弟,也是应得桃园义重、坞山情深。尤其是这郝景瞻,心思缜密,虽不动武,却在脑中杀人无数、谋划万里。

    当他得知朝廷的兵马已经到了广.灵.县外围,当即协同刘子进动作起来,重新规划山寨布局,绵延山头三十余里,之前废弃寨营重新启用,防守营寨,寨寨相连,寨中一动,互相救应。如同狡兔三窟,寨寨无惧。因为金玉许久不出兵,这段时间里,设计谋划的防御情形,已和苏湛上山时大不相同。

    与此同时,郝景瞻也助刘子进上坛问道启天,振奋众心。瑟瑟风中,那刘子进持着双刀、铁翎神箭,站在高坛上衣衫飘飘,一哆嗦、一振臂,台下众兄弟皆神情激荡,与邪-教无异。

    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厉兵秣马。战事似乎一拉即响,实际上却几日没有动静。

    暗中,双方探子都在收集情报,画策设谋。

    金玉派出的探子回报之时,苏湛正躲在金玉帐中屏风之后,如今她还是不便抛头露面,以免给金玉惹来麻烦。

    那探子将所探得消息一一禀告金玉,苏湛在屏风后也听得个明明白白。

    待那探子出了军帐,苏湛从屏风后出来,躬身道:“刘子进那狗贼果然狡猾。”

    金玉道:“果然如你所说,他身边那鬼灵精军师,定会为他出谋划策,如今阵势已生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恐难一网打尽,反而打草惊蛇。”

    苏湛心中此时也是暗暗焦急,刘子进如此一来,拉长了战线,连夏煜的下落都无法得知,都道是冬山惨淡而如睡,只是如今在苏湛看来,这险峻的群峰,却吹角连营,声声心惊,毫无半点静谧之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抱火厝薪

    苏湛请命道:“如此一来,不如我在上山去打探,待今夜更深,我独自上山即可,轻车熟路,定不会打草惊蛇,找到突破口,回来回禀大人。”

    金玉心中欣喜,这苏湛曾经上过山,自然比他的手下要更熟悉山上的情况,纵使现在刘子进一等将寨营重新布局,但终归老马识途、驾轻就熟,叮咛切嘱道:“那你须当小心为要。”

    苏湛叹了一声,道:“不瞒大人,山上还有在下的内应,大人不用挂怀,在下将见机行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苏湛辞归。

    是夜,第三度上山。

    然而此行与前两次已大不相同,苏湛溜到半山时,就见到绕着寨营外围,防护木栅已建,无缝隙可入,巡更小军更多达十几人,排着队走来走去。

    苏湛在栅外等了片刻,恰逢明月被黑云掩盖,风声乍起,苏湛就着风声把木栅用匕首豁开一人性孔洞,闪身进了营寨。

    苏湛躲在黑暗里藏身,巡更小军从她的身侧路旁不断巡逻着,苏湛心中暗叹,如今山上防范已经严密非常,不知道夏煜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正想着,巡更的一人突然捂着肚子道:“哥哥们,你等先行,我去解手,回来撵上你们。”

    那其他人说:“好,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

    那人笑着去了暗处,正解着裤腰带,苏湛从旁掩鼻,素手轻扬,空中炸开粉尘,缓缓落下。

    那解手之人正顾着自己方便,突然闻到一阵奇香,鼻翼动了两下,却突然瘫软在地。

    苏湛暗道,这迷魂散真是好用啊,简直赶得上麻醉枪了。

    随后悄悄潜了过去,脱下他身上号衣,披穿到自己身上,趁着夜色,低着头赶上前面巡逻部队,混在更夫之内,天色昏沉,夜也深了,大伙也是困意袭来,都是昏昏欲睡,哪能想到身边的人去了解了个手,回来时已不是本人。

    众小军巡查一回,又入第三营内重巡了一遍,都没有异常。

    苏湛旁边一个人道:“大哥那屋还掌着灯,这么晚了还没睡。”

    另一个人回道:“这些天天天如此吧?更何况明天人牲祭祀。”

    “哦?就是明天了么?这日子过得真快。杀人祭天,啧啧……”

    苏湛在一旁听得心惊,想要发问,却又不敢言,所谓人牲,是祭祀时人像牛羊猪等牲畜一样被供奉给祖先的神灵,被杀者多为战俘。她心中心跳愈紧,莫不成这被杀用来祭祀之人,是夏煜?

    待巡逻众人各去安睡,她悄悄行至他们所指的那个在黑暗中还掌着灯的屋后,屏息聆听。

    屋内一个像是刘子进的声音道:“还不动手?”

    随即,余贵的声音响起:“大哥都发话了,你还等什么?”

    苏湛心中一惊,急忙顺着窗子向内望去,刚看了一眼,就被屋内的刀光闪烁了眼睛,待仔细看去,那刀下之人却并不是夏煜,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再顺着利刃向上望去,苏湛心中却更是惊讶,那持刀之人,却正是夏煜!

    此时此刻,那刀架在一个年轻人的脖子上,那年轻人嘴里堵着一块破布,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的泪水却哗哗地蔓延在脸上,想必是不舍这尘世!

    苏湛心中的忐忑未安,屋内夏煜的眼中寒光已经毕现,他唇角一勾,手下轻轻一划,“噗”地一声,鲜血从那年轻人的脖颈中喷涌而出,甚至溅了周遭人的脸上!

    一切发生的仅在一瞬!

    这一瞬间,她竟有种恍惚之感。

    那一直在她身后静默地注视着他的清冷的男子,那风轻云淡的淡薄笑意,曾一度让自己觉得温暖,可是她却忘了,身在锦衣卫中,双手怎么可能不沾血?但是,这还是她第一看到夏煜杀人,看到他杀人时候的表情和眼神!即便是在他手下的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不能反抗的年轻人,他一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正在这时,屋内冷面狼樊敏对夏煜道:“张山兄弟,立下此投名状,你便没有回头路了,以后兄弟同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夏煜点点头,目光冰冷。那灯影下夏煜清瘦的脸颊上,沾染的鲜血,随着他的手轻轻一拭,已经抹在脸上,猩红可怖。

    苏湛心中瞬息千变万化,由开始的担心到心寒,而此刻,已经全然变为怜惜。第一次见夏煜,他立在恢宏午门之前,神采奕奕,而如今,站在刘子进身边的面色默然的他,苏湛觉得隐隐有些心痛。

    为我,做到这一步,究竟,值得吗?

    苏湛静静潜伏在暗处,等了许久,刘子进等人才终于散了会,各回各屋。

    夏煜和他们分散开,走了两步,胳膊突然被苏湛抓住。

    他一愣,随即随着苏湛到了屋后的黑影里。

    “这次,随我走吧!”苏湛道,“兵临城下,随时都可能开战了。”

    夏煜点点头,伸手入怀,竟取出一卷布,递给苏湛道:“山上新的布局,你拿好,给将军看。”

    苏湛不接,道:“你自己给他便是,朝廷来的是金玉,以前薛将军手下,薛将军保我,我现在暂时安好,也在军中。”

    夏煜目露怜惜,道:“苏湛,如我不能陪你到最后,你也要好好活着。”

    苏湛一愣,几日不见,夏煜的话竟如此消极,不禁愣道:“你胡说什么?”

    夏煜缓缓撩起自己的袖子,手腕处竟然全是青紫!

    “莫不是……”苏湛大骇。在李春手下学习的古代毒药知识,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此时看到他手腕的异样青紫,心跳不由地加速。

    夏煜沉声道:“不错,我已中了他们的定年蛊。”

    以蛊为毒在汉地很少见到,相传深山里的人于端午日将毒蛇、蜈蚣、虾蟆用瓷缸或坛子盛上,让他们互相蚕食,最后剩下的一个,就可以做蛊,有叫做挑生。如果需要害人,将蛊秘密的放在饮食中,中毒的人必定心腹疼痛有如虫咬,吐出来的或拉出来的都有如烂絮。如果不及时的解毒,肯定能吃掉人的五脏而死,也有十多天死掉的,还有更长时间死掉的,有的能存活好几个月。

    而夏煜这种所谓“定年蛊”,这多是***的伎俩,对他们看好的人下蛊。有一个常用的例子,就是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下了蛊,问男的什么时候回来。男的说下个月回来,如果不过期限,男的回来时,会用解药悄悄的给解了。如果男的没按时回来,必死无疑。

    怪不得刘子进如今对夏煜如此放纵,居然是已经给他下了蛊!若是夏煜私自逃走,那么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苏湛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夏煜的话在她的耳畔也听不分明。

    “怎么会这样?”苏湛此刻心中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

    夏煜苦笑道:“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那郝景瞻,本是岭南人。恐怕不出四月,胡广、贵州必有逆贼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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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介绍:
身为现代的化学合成研究生,穿越回明朝永乐年间,却成了一名女扮男装的锦衣卫。
夺嫡之争不绝,江湖恩仇不断,苏湛嘴角一勾:“看尔等插标卖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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