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需言语之殇
即墨回到了图书馆。
风冻,厚雪,还有寒冷。
他推开了阳台的窗,将背在身上的死士摔在了地上,然后关上了窗。
“呼——”
他稍稍喘了喘,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呼吸”,而是“作为人需要的正常生理活动”。
这样他就能稍稍感觉习惯一些,这种类似于“累赘”的心肺功能是他生存着的证明之一,冷空气席卷肺泡,留下的抽痛与冷醉感让他更加细致地感受着“人生”,而不是连人都不是的兵器。
听起来有些矛盾,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一份子,甚至有的时候他自己还会跳出人类的角度去思考,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地遵照着人的生活习性,火炉,泡面,哪怕他不需要,他也会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心安。
就像是镣铐被破坏了的大象,依旧不会展开步子奔腾,只是因为它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束缚,它们还会装作镣铐还禁锢在膝盖上的样子,只是因为没了这副镣铐,它们连怎么生活都不会了。
即墨也同样如此,甚至更加极端,更加可笑,他将这种不自由作为他生存的唯一支撑,自以为是,乐在其中。
他搓了搓手,人应该在这个冰寒的时候搓一搓手,这样能使得血液循环加快,保持体温,打开了头顶的灯,又把几个手电一起拧亮,“放”在空中,崩坏能稍稍运转,这些手电下落的姿态就被“定格”在了空气中。
“这样就差不多了。”
他如此自言自语,这段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之一,思考时喜欢自言自语,看书时要字字朗读,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忘记怎么说话。
手指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点在死士的胸膛上,轻轻一带,就是纵剖的长痕。
死士忽然挣扎了起来,不过在即墨随手几指头下就被破坏了手脚筋,这就是保持着基本人形的弱点,即使再如何被崩坏能所改造,这些死士依旧保留着人类的些许身体基本构造,这么些年下来,即墨已经轻车熟路。
皮,肉,血管,骨,神经。
似人般的形态,非人的崩坏能。
“吼——”
死士发出了低号,即墨抬手挥过,断裂的声带让它彻底没了声音。
“血管流动的是正常的崩坏能,神经连接处也没有冰律死士那样的控寒结块,也没有连接着皮肤的寒气腺体,但是……”
他挑开皮层,那里出现了一层混合着崩坏能的薄层,就像人用以御寒的脂肪一样。
“崩坏能的自行进化么,还是说……”
他看向了被自己七分八开的死士,它还在微微挣扎着,就像是虫子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躯,那双属于崩坏的金色瞳孔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头顶的一切,也倒映着即墨的眼睛。
他蹲下身,近距离和这只死士对视着,盯着那双眼瞳。
最终,他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没有。
他没有从那双眼中看到任何理智,也找不到任何情感,死士仅仅只是在机械性地挣扎而已。
“果然还是……崩坏能的自行调节啊……”
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地自语,剖开的创口内,是运转着崩坏能的各种脏器,以及那颗取代了心脏,散发着粉紫色光芒的崩坏能核心。
即使是死了,也要保持着原本的人样吗……
那么自己呢?自己剖开来,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Wasmachstduda?”
——“你在干什么?”
埃尔温抱着地图,定在了少年身后,盯着那具被开膛剖腹的——
死士?
是死士!
哗啦——
地图和书一同砸在地上,埃尔温直接跳了开来,利爪扬起,挡在身前,才平静下来的脑子又一次乱了起来。
不仅仅是核辐射,极寒,还有崩坏吗?!
不,本应该就是有崩坏的!这个少年本身就是崩坏的产物之一!早该想到了!天灾,人祸,还有这个世界到现在还没有看到除了少年之外的“人类”!
除了“崩坏”,还有什么能导致这样的末世呢?!
“你——是,什么?!”
她一字一顿,用着双语书籍中学到的陌生词汇,质问着。
即墨听懂了,尽管猫说的世界语磕磕巴巴,但咬字清晰,不影响理解。
似乎,是个很聪明的少女,一个白天就依旧可以开始用浅薄的世界语单词了吗?
即墨先取出了死士体内的崩坏能结晶,然后转过了身,死士消解时的崩坏能粒子交织成淡淡的紫辉,埃尔温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几步,尽管消散的是死士,但埃尔温总有种危险的感觉。
她看到少年的眼睛看着落在地上的书,似乎是在辨认,又像是再回忆什么,过了一小会,他用极其不标准的发音读出了一个德语单词:
“Forschung。”
这是“研究”的意思,也是埃尔温最喜欢的一个单词,它代表着严谨与认真,是科学家的伙伴。
埃尔温又小心凑过去,眼睛盯在少年身上,捡起地图后又向后跳了些,才把地图摆开在少年眼前:
“这,什么?”
她看到少年的唇张了张,声音止在他喉头,喉结滚动着,慢慢滑出了一个单词:
“Welt。”
果然,这就是世界地图吗……
心中的妄想被打破了,这果然不是一个岛屿,而是一块真真正正的庞大陆地。
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她记下的单词,一个一个音节拼了出来——
“这个,世界,什么?”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又是什么文明?难道在别的星球上也有崩坏在肆虐吗?或者说这里是平行宇宙?亦或者是历史中被掩埋的时间线?
埃尔温出色的物理知识此刻在她的脑子里交织为了一部部科幻小说。
喀。
很轻,很细的一声碎响,少年拿着崩坏能结晶的手忽地捏紧,紫色的光粒漏了出来,也随着他身后的辉粒一同消散。
呼——
身体忽然一轻,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揽在了怀里。
“??!喵!!!”
惊叫刚刚逃出咽喉,利爪还没探出,一晃,眼前便成为了灰白的世界。
这是……雪?
她一直呆在图书馆内,她知道外面很冷,即使是灌进来的穿堂风也冷得她够呛,还有奇怪的核辐射,但她这两天来一直都没有出去看过,只是沉浸在书和资料中。
噗。
这是踩进积雪的声音。
夕阳扎下来,这片灰白世界中的残垣断壁毫无保留地铺现在埃尔温面前。
她失去了言语,只听见那个少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恐怖的词语:
“Aussterben。”
——灭绝。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怀疑的距离
寒风撞在埃尔温身上,她觉得有些疼,然后才感觉到寒冷。
这还是身前有人为她挡住了大部分风雪的结果。
她转过头,风雪遮盖了身后的城市,只有大图书馆还能从些许天光中透出身影。
为什么会走出这个城市?
能源不够了。
这一天早上,少年告诉了她这样一个事实。
在这个图书馆的半个月,她将其中的部分物理学书籍,尤其是量子猜想看了大半,她并未追求理解,只是强记,因为这个时代的知识完全超越了她所生活的年代。
时代,没错,这个时间量词用的恰到好处,她几乎断定自己打破了那道“薄膜”,流落到了这个时间线上,这个被崩坏破坏殆尽的“前文明”。
文字,她想起了在研究时捕捉到的那些“前文明遗迹”照片,上面的标语中有几个字和书上的如出一辙——
“为了下一代。”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少年她自己的推断,即使这个世界现在可能只剩下面前这一个“最后之人”,她也没有坦白,让她心悸的威胁感始终围绕在那个少年身上,哪怕少年表露了足够的善意,埃尔温也同样没有放松警惕。
她只是在书籍中学习着未知的文字,和少年只言片语的交流也只是为了一些实在不认识的读音。
比起这个文明被摧毁的原因,她更想从这些超前的物理知识中寻找自己穿越时间的真相。
直到现在,她不得不和少年一同踏上迁徙的道路。
衣领忽然一紧,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便放弃似地任凭少年把自己提起来。
他们扑到在一处凹坡后,少年挡在她身前,满耳都是风雪击打在他身上的声音。
末世。
这本应该是出现在科幻小说中的场景在埃尔温耳中展现出了它恐怖的一角,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紧紧靠着身后的雪窝。
风雪的咆哮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淡去,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风雪的嘶吼逐渐减弱,化成诅咒的低语,渐渐地,好像听不清了,模模糊糊地摇曳着。
“醒醒,醒醒……”
埃尔温感觉到了摇晃,她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卧在一条深长的雪道内,少年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头顶的深处是一点漆黑。
“暴雪停了,该继续走了。”
看着他伸来的手,埃尔温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但很快就被即墨拽了过来,稍稍扒住雪堆,不过几步,埃尔温又闻到了透肺的彻寒。
“天……”
她看着已经被笼上黑夜的天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10,小时,雪大,你,适应,难。”
即墨听懂了猫无意识的一个单词,在先前的半个月里,可不光光只有她一个人在学习。
虽然这类语言的发音有些麻烦的变换,还有多变的重轻音,但即墨读几个词语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场“暴”风雪相对以往来说其实并不凶猛,甚至可以说,每一次暴风雪都在逐步降低,比起两年前冰冻铁穹的冰灾来说,这场暴风雪温柔地太多了。
只是猫应该是承受不了这种暴风雪的。
他看了眼身后缩着肩膀,时不时打个寒战的猫,崩坏能视野中,属于她的崩坏能在寒冷中支离破碎,散在她身周。
只是,在那股崩坏能之中,还游离着另一种奇怪的能量,好像隐形了一般,若隐若现。
风雪撞在即墨的脸上,藏起了他一闪而逝的疑惑。
他可没有蠢到和刚认识的人交心的地步,更何况这个猫还是来路不明地出现在这个世界的。
尽管她后来很安静,也只是在一心读书,但她的戒备是藏不起来的,他又怎么能信任一个对自己充满戒备的人呢?
“走吧。”
这一次,他是用世界语说的,这样简单的词汇,猫是听得懂的。
埃尔温想到了先前少年为其遮挡风雪的一瞬间,结合这半个月的相处,她觉得少年应该真的是个好人。但是少年给她带来的警戒感总是无法抹去,总有种声音在告诉她,她忽视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灰白以外便再也没有其它值得赘述的事物。
埃尔温甚至有些麻木,对于“毁灭”的麻木。
星球还在转,太阳照常升落,月亮照常起降,人类却不复存在。
埃尔温也在路上见到过不少崩坏兽与死士,她甚至将曾经所在时代的军队拿来和它们比较,却发现不堪一击。
也是,参与过灭世,又在这样的极寒中留下来的崩坏生物,才迈入电气时代200年的文明力量怎么可能是它的对手?
她记得形如长蛇的崩坏兽成群从雪地中钻出来的壮观场景,那些硕长的长条形身躯甚至将飞扬的风雪一同挡在了外面,在也将它们震撼的身躯展露在埃尔温眼前。
五十米?一百米?
埃尔温放弃了目测,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帝王级”崩坏兽遍地走的世界是怎么变成后世那相对“怡人”的环境。
接下来,她看到的是屠杀。
原先在少年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感此刻终于在埃尔温眼前掀开了那血腥的一角。
山岳般的蛇身,寒冰与崩坏交织的皮甲,那对垂下腐蚀性毒液的白牙,还有那令人绝望的数量。
这些东西,在少年的镰刀下,全都化为了平等的死亡。
干脆,流落,眨眼之间,崩坏能粒子就像是这个极寒世界中的极光,舞动在空中,缠绕在少年身上,那是对“死”的歌颂。
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忽然想到了蕾安娜,那个英姿飒爽的女武神,如果她站在这里,和这个少年对比,会怎么样呢?
“瞬杀”,她忽然想到了这个来自于远东某岛国的词语,这个词语被他们用来形容战败前那两次大爆炸时蒸发的人口,但现在,她想不到更好的词来解释她的比较结果。
没错,哪怕是那个执掌【黑渊白花】,被承认为“天命最强”的女武神,在那柄镰刀前也同样和那些崩坏兽一样,不值一提。
这就是前文明的战士吗?拥有这样强大的武力,也最终毁灭于崩坏了吗?
蛇群倒下的巨响和雪崩下,埃尔温的疑问是那么的苍白。
“……”
又是一场暴风雪,这一次,少年做了一个雪窝,空间不算太大,但是埃尔温还是和少年隔了足够的距离。
放在二人中间的是一颗崩坏能结晶,散发着淡淡的紫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雪洞。
“……那是什么……”
埃尔温看到了少年手中的一块水晶项坠,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剪影。
“没什么,休息吧。”
少年收起了项坠,贴着心口,没再理会埃尔温。
风雪依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易的信任
“这就是……”
“对,这里应该还有可以用来居住的能源。”
风雪山峦间,可以看到筑山而成的高墙和叠彻的积雪。
即墨看了看那道城墙,又补充了一句:
“——大概。”
望着那道高耸的城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震撼了。
“别靠得太近,魂钢和抑抑制崩坏能的磁石应该还在运作。”
“那会伤到我吗?”
“不,以你现在的崩坏能储量来看,只会给你带来相当的恶心感,那种感觉甚至会让你觉得受点伤反而更好些。”
埃尔温往后退了些,离墙壁稍稍远了些。细微的不适感在即墨的提醒中莫名放大了。
呜——
凄厉的风吼,如山谷妖风,惨戚至极,将空中飞扬的灰雪一起扫空,展露在埃尔温眼前的,不仅仅是城墙的遗迹,还有一处巨大的空洞。
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才能将这道城墙砸断啊……
埃尔温觉得自己对于崩坏的认识还是太过浅薄了。
“走了。”
埃尔温愣愣地跟了上去,踏入这座荒芜之城。
“不先去找些……超市或者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吗?”
“………它们应该就在你脚底下。”
埃尔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明白了什么,便看向了唯一一处露出雪原的尖塔。
“那是唯一的目的地吧?”
“对,这个安全区曾经的骄傲。”
骄傲?埃尔温听不懂少年的词汇,她只觉得那栋戳出雪地的尖塔像是座墓碑。
翻越雪原时,埃尔温有的时候会被绊一下,紧接着,她脚下的雪地便片片塌陷,她被少年抓住衣领,脚下的空洞连天光也无法照亮。
雪块砸下去,好久,埃尔温也没听到声音,她悄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脚下时不时会出现即将塌陷的碎雪,可出乎意料的是,它们完全忽视了重力,诡异地悬停在脚下,承载着她的脚步。
错落间露出的深渊让她抬起脑袋,盯着少年的后背,亦步亦趋,绝不低头。
踏上尖塔上的平台时,身后多出了一道无雪的深沟。
“那里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埃尔温倔着脖子,努力不被那落雪的声音所吸引。
好奇是科学家的本质之一,但也是危险的源头。
“应该说是‘遗产’了。你是研究量子力学的,对吗?”
即墨看向猫,她之前在大图书馆阅览的书籍中最多的就是那些晦涩的量子力学。
对于少年跨度有些大的提问,埃尔温一下没反应过来,但她还是听懂了“学者”,“量子力学”这几个词语,便点了点头。
她看不懂少年眼中的思虑,窗被少年强行打开,首先映入埃尔温眼帘的不是黑暗,而是七彩的辉光。
“果然还在的……”
少年放松似的叹息滑过耳畔,可她全部的注意都被那光华的中心,那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十字珍珠舍利宝幢。
“这是……魔法吗?……”
埃尔温颤抖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她体内窜动着的一切能量,在这柄十字前安稳地仿佛幼兽。
即墨看到了猫此刻的失态,但并没有太过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只是淡淡地说着:
“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
埃尔温抬起了头,震惊已经无法用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了。
“足够先进”,这个词语能解释很多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量子推想》,227页,第三行,‘时间旅行与量子海的关联性’。”
即墨看着猫的眼睛:
“你打盹的时候应该把书合起来,当然也不仅仅如此,右撇子左手拿叉,这个习俗从未出现在任何民俗记录里,不知道方便面,甚至连握力手电的使用方式也不懂,根本就不像是‘现代人’。”
“你想……怎么做……”
埃尔温觉得嗓子有些哑。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少年忽然笑了,似乎有些觉得埃尔温的提问有些傻,然后他看向了那台七彩十字,好像在思考,最后下定了决心,转向了猫:
“那是目前唯一研制成功的‘量子概念武器’,也是少有的超级智能,虽然现在因为未知数据损坏暂时无法显现智能人形,但它代表着我们对于量子的最高认知——
——【幽兰黛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需要信任,我要知道你从哪里来,而你,想回去,对吗?”
即墨记得他的任务,他也需要一个计划,所以他需要筹码,需要足够能换来“胜利契机”的交易。
现在,他抛出了筹码。
猫在他眼下抿住了唇,右爪握紧时发出了“喀拉”声。
慢慢地,她抬起了头。
她本来是希望自己能够通过偷偷摸摸的调查来找到“归途”,她知道,在这个未知的世界,自己牵扯的越多,就会在“不属于自己”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但是现在——
她别无选择。
“我叫埃尔温,埃尔温·蕾安娜·薛定谔,奥地利人,1955年脱离‘麦克斯韦-玻尔兹曼分布’,进入不可控的量子态,现在……应该是量子拟态和崩坏能的结合物。”
这是她看书得来的,唯一可能的推论。
“即墨,崩坏2年造的对崩坏兵器,现在正在执行‘清扫计划’。”
交易成立。
“红色的处理核心是追踪处理器,对于各种记录能量都能进行长时追寻。为操作微观粒子提供数据佐证。”
“操作……微观粒子?”
埃尔温觉得手中的杯子有些沉,矗在数据流中的“幽兰黛尔”在她看来多了分可怕的锐利。
“但毕竟是‘实验概念武器’,不是已经成熟的‘制式武器’,更不是【神之键】,还未投入实战中。
蓝色的核心是人工智能核心,能够赋予它相当强力的计算能力,仅次于‘爱衣’,但更加便于携带。虽然后来出了不明bug……”
“请问,如果人工智能还能正常运作的话,会是什么样呢?”
埃尔温提出这个问题时,看到即墨平淡的表情微微抽动,似乎有些郁闷:
“我个人建议,你最好不要期待它的人工智能‘正常’。”
埃尔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她,还以为“正常”的意思是“正常工作”。
她还想再问,却被即墨抬手制止了,她明白,现在他的回合了。
“我的问题是,从你那个时代,与上个文明之间,相差了多久。”
埃尔温第一次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期待,希望,激动,紧张,不安种种复杂交织的情绪。
她忽然哑住了,流传在各个学者和考古发现地中的数据结果,一个很简单,很漫长的数字,它曾经是那么轻飘飘地在每个人口中周转叹息,可这一刻,埃尔温忽然明白,那一串数字对于面前的少年来说,该是如何沉重。
喉咙在发烫,舌头在发苦——
“五……”
“五?”
即墨不由得倾过去了身子。
“五……”
“五。”
即墨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数据管线。
他看着埃尔温深呼吸,闭眼,他知道,答案快要来了,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大约……五万年。”
埃尔温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少年呆住了,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在张闭着,无声地重复着:
五万年。
他缓缓地坐了回去,手撑着管道,慢慢地,靠着墙,滑坐了下来。
突然,一声很长的深呼吸,再悠悠从即墨喉中吐了出去,他像是被抽了脊梁,倒在墙上,望着头顶的钢铁天穹,像是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忽然却站起来,咬着自己的手指,皮肉在牙齿下被撕扯着,溢出了血,又很快愈合,只有一双牙齿染得通红;他猛地吐了口气,缓缓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在管道上,似乎窒息了一般,呼吸压抑着,好一会,才听见了他迟缓的自言自语:
“至少……至少,还是延存了下来啊……”
他强行把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背有些佝偻着,站在那里,钉着眼神,突然抬起手,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搓着,最后长长地,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毫无聚焦的眼睛有些红,不再说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章 自私之人
埃尔温靠在数据线管上,还在运作着的机械提供了宝贵的温度,怀里还被塞了一盏暖灯。整条甬道有些狭窄,并且它建立的原因只是为了连接数据和便于维修,所以埃尔温的头顶离被撞不过厘米之遥,但也是因为这样狭窄的空间,才能留存足够的温度。
尽管有些束手束脚,但比那个图书馆要暖和得多。
只是……
她抬了抬眼,看到那个少年依旧站在【幽兰黛尔】前,好像还在发呆,思考着什么。
埃尔温第一次发现,语言能带来的伤痕是如此的……残忍。
倦意缓缓上涌,她的眼皮开始拥抱睡眠,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长途跋涉让她精疲力尽。眼睛的数次眨闭之间,她恍惚间看到了温暖的房间,笑着打趣的埃玛老师,下着空气象棋的丽瑟儿和炸毛的尼古拉,还有刚刚回来的南希。
家。
想回家。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垂着眼泪,却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蜷缩在这片温暖的管道中。在迷迷糊糊之间,她依稀看到即墨正望着自己。
奇怪,他为什么又看过来了?
可她的疑问迅速淹没在了泡影般瑰丽幸福的梦境中。
这是她做过的,最好的梦。
……
“……!”
“……埃……!”
“……埃尔温!”
谁?
【埃尔温!】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少女慌忙地挣起了身,脑袋撞到了什么,疼痛感让她清醒了很多,她忙撑着地,有些迟缓地爬了出去。
谁在叫她?
那个声音好像也不是即墨,究竟是……
等等,即墨呢?
甬道外的平台上空无一人,清晨的辉光折进来,却没有带来平静,而是难以寓言的诡异。
【这里这里看这里!!!】
那是绝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来自于一个绝不可能说话的个体。
但正如即墨所说的那样,“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
她也见过“艾坦”,但那是建立在大量运算主机和超量传输上,所耗费的电能甚至赶得上一座城市,才能维持百分之几的运作速率。
可面前的这柄十字剑,仅仅只是呆在这片毁灭的城市,连能源供给都成问题,还能够向自己打招呼?
她的目光不由转向了那块散发着蓝光的处理核心上,那是即墨告诉她的,属于这柄武器的“智能核心”。
“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出故障了吗?!还有,即墨在哪里?”
【噢噢噢噢~~~等一下等一下咱们慢慢来。】
【美丽可爱坚强的少女,心怀高远的物理学家,埃尔温·蕾安娜·薛定谔哟!现在乃是最为紧张的时刻!你,做好准备——】
“请立刻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啧,真没意思,我又没出故障,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当然能讲话咯。】
“唉?”
埃尔温眨了好几次眼睛,用尽全部想象去理解“睡了一觉”这句话的意思。
【唉,咋那么笨呐(~ ̄(OO) ̄)ブ】
十字剑在数据管上投出了一个猪脸表情:
【想那么多干嘛啦,就是字面意思嘛,我闲无聊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发现那些人全不见了=q=】
“无聊……睡着……”
埃尔温觉得自己的认知稍稍受到了打击。
【关于你第二个问题呢……你回头应该就能看到啦,应该打得正欢呢。】
仿佛就是为了在这一时刻点醒她,轰鸣的炸响充斥了整个世界,好似狂风,卷入她的耳膜。
她几乎是原地跳了起来,转向了声源处,却只看到茫茫灰雪。
不,不是!
是雪崩!
【埃尔温!蹲下!】
她几乎立刻照做,紧接着,一道亮阳色的光辉挡在了她的身前。
【来了!】
就在人工智能这声警告刚刚响起时,灰白的雪潮便冲了过来!
埃尔温听不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也看不到在这片雪浪中支离崩解的建筑。
只有一片白,还有雪浪奔涌而来的轰响。
尽管有这面重构粒子盾,但面对这片雪崩的可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座尖塔。
吱!——
一声尖锐的高鸣刺破了雪崩的低轰,那是独属于建筑龙骨断裂的尖叫,紧接着,重心颠倒了,一切都在重力和势能的作用下狠狠坠下去。
少女在这颠倒的世界中,切身体会到了,在自然面前,人类的骄傲全都不值一提。
【埃尔温!快抓住我!我要飞飞飞飞飞——】
下意识地,埃尔温伸出了手,入手是冰凉的触感。
【哦哦哦哦哦,埃尔温在摸我的身体——】
噗!
随即,大雪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不过对于【幽兰黛尔】来说。
“咕哈!!!”
埃尔温挣出了厚厚的葬雪,大口大口的喘着,又是一阵咳嗽,飞出了些许雪沫和酸水。
嘭!!!
沉向,就像是有什么被砸进了雪里,当埃尔温抬起头时,恐惧在呼吸间侵袭了她全身的细胞。
对于庞大到超越认知的事物,任何生物都会产生恐惧,因为在最古老的食物链上,智慧还没有渗入力量时,体型决定着谁是捕猎者,谁是食物。
这是刻在基因中的条件反射。
她看到了眼睛,在太阳底下,取代了阳光的一双冰蓝。
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到其它了。
不,应该说是视线的全部都被那头庞然大物所占据,以至于埃尔温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面对一块灰白的背景板。
【那是之前打破墙壁的‘大陆级’崩坏兽,我还以为它睡死了呢,可恶!埃尔温,接下来,得拜托你了。】
“哎?”
忽然正经起来的幽兰黛尔惊到了埃尔温,她有些呆呆地看向手中的十字剑,七彩的辉光是这片灰白中唯一的彩华。
“你的意思是——”
哞!——
仿佛牛啼的声音掩盖了世界的一切,但埃尔温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幽兰黛尔的每一个字上:
【现在,即墨正在和这头‘大陆级’战斗着,但是这头巨兽的核心实在是太多了,它的修复能力远超它的破损速度,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该……做些什么?”
【很简单,握紧我,然后挥剑,时机和速度都交由我,你只需要握紧我,给我提供方向就行了。】
埃尔温现在还是处于混乱的状态,那头被划分为“大陆级”的超大型崩坏兽正在重塑她的世界观,对于幽兰黛尔的提议,她完全是机械式的答应了下来。
【好的,你应该知道我是‘量子概念武器’吧。】
“嗯,知道,我握紧了,然后该——”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埃尔温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半空,冰蓝的巨大结晶越来越近!
不,是她在向着这块小山一般的结晶摔落!
“唉唉唉唉唉?!!!!”
【握紧我!抬起我的剑锋!把你的力量灌输给我!埃尔温!】
“可是,可是那么大一块核心……”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相信……自己?
时间的感觉忽然奇妙了起来。
明明只是几秒的坠落,却被无限拉长。她想起丽瑟儿开玩笑一般的理论,“弹钢琴的时间即使和无所事事的时间一样,前者也比后者短很多,也有意义许多,或许时间就是这样相对的也说不定。”
回忆雪花迎面而上。
她不像丽瑟儿那样天赋异禀,不像尼古拉那样奇思妙想,她记得自己的学生时代更多的是将自己埋在草稿纸和数据模拟中。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她以为自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位而已。
直到,埃玛老师站在了她的面前,告诉她:
“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你的努力。”
“所以,相信你自己。”
不知为什么,勇气冲开了恐惧的堤坝,一股脑涌进了心田,她感觉到了,崩坏能,还有游离在这个世界,这个星球,这个宇宙中,无所不在的,仿若群星般的游离子!
【就是这样!埃尔温!你已经成功调动了量子能!你能进入量子海,来到这个世界就说明你是被承认的!来吧!举起我!】
“喝啊啊啊啊啊!!!”
灰白的雪世界中,冰蓝的辉光好似一道开天辟地的光,照亮了世间。
“Wuaaaaaaaa!!!”
巨兽嚎叫着,半边身体都掀倒了,可少女并没有出现在任何角落,也包括那柄被称为【幽兰黛尔】的十字剑。
它有些奇怪,摸不着头脑,虽然它的身躯注定它没法碰到自己的脑袋,可它真的没有搜寻到袭击自己那块核心的人与剑。
“看来成功了啊……那就不演了。”
蹄下,漏出了声音。
接着,它感觉不到自己的蹄足了。平衡彻底斩断,在雪花飞扬和建筑碎裂的声音中,只有即墨站了起来。
没有伤口,没有狼狈,之前【幽兰黛尔】所说的“应付吃力”似乎根本没出现在他身上。
奇怪的窒息感忽然砸在了巨兽的头上,那双硕大的眸子紧紧盯在突然出现的镰刀上,仿佛不可置信。
【喂喂,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和量子海取得联系是最妥当的办法。”
【你就不能和那丫头商量一下吗?】
“她不会答应的吧,她对家的思念很强烈。”
【那你就忍心这么骗她吗?要是那么做了的话,她就会失去‘过去’的锚点,回到原来的时间线就完全是撞运气了啊!】
“……”
【唉……说真的,我都比你看得明白,这个文明已经完蛋啦!你咋就是放不下呢?】
“……拜托了。”
【啧,你这人,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阴损啊?没少读书吧。】
“……”
【行了行了,我的逻辑上也没让我存留什么拒绝的可能,但是啊,我就想问一下,如果换成你最重视的人,你还会这么做吗?】
“不会。”
【切,回答地斩铁截钉,你可真够自私的啊。】
【自私地下决定,执行计划,自私地守护自己重视之物,自私地干涉别人的命运,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点。】
【真差劲。】
即墨握住镰刀,看着那头挣扎着复原的巨兽,不知在向谁解释着:
“没错,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所见并非全部(阅读感不良警告!)
【67年,6月11日】
我,又回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这本日记的话,我想,我的时间恐怕已经在漫长的空白中彻底混乱了吧。
尽管我记录的频率越来越少,但是我也已经换了好三本日记了。
我搜到了一个足够结实的背包,这样的话“魔法少男Noaruto”,“旋风绅士Kakashi”还有“僵尸王Mura”,我没有看过相关作品,不过丹朱倒是很喜欢这个系列,她一直会模仿里面的各种,额,应该是“魔法”?还是“忍术”?记不太清了,不过那时候丹朱看得很开心,背景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总能看到她乐疯了一般又跳又唱,似乎这是属于“少年热血漫”的独特魅力。
这之后总要花很长时间来收拾苍玄和丹朱打闹时留下的烂摊子,不过我和华并不会感到郁闷,那两小只……
啊,对,抱歉,我应该记录最近的状况报告,而不是在这里回忆。
我说到“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回到了曾经我诞生的地方,原来的逐火之蛾,最早的安全区。
10年前,连绵的大雪终于停了,气温每一年都在爬升,很慢,但很显然,寒潮正在消退。
但是,在这场大雪中被破坏的一切只能化为废墟。
墙壁已经坍塌了一半,曾经被帕凡提撞出的缺口现在已经拆散了剩下的墙壁。
当时,灾难从这里踏入,现在,我从这里走回来了。
雪有些出人意料的薄,很多建筑都露出了它们残破的一角,我看到了一处倒塌的大楼,那是曾经的区政大楼。
也是曾经战场的中心。
我向下挖了很久,坚冰出现在了面前,不像是那些灰雪,脚下的坚冰更加清澈,我稍稍抬了抬身子,阳光直射下来,将我脚下的冰世界照得晶莹剔透。
在那里,一对骸骨紧紧相拥着,就像她们还活着时那样,即使肉体已经消陨殆尽,但爱情根植在她们的骨中,永不分离。
直到太阳西沉,再也看不见她们时,我才知道,我已经在她们的坟墓前站了很久了。
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很向往此刻的她们,很——羡慕。
至少她们不会再孤独了。
等等,我在写些什么?
我又花了点时间,找到了以前Himeko的公寓,它也依旧埋在雪里面,但我还是花了些力气把雪翻开,从被压穿的屋顶钻了进去。
客厅里还是那个样子,里面堆满了来不及收走的啤酒罐头,沙发腿的位置是厚厚的冰,我靠在沙发上那些冻在一块的啤酒罐头上,风带着冰冷的寒灌了进来。我拆开冰箱,把冻在里面的啤酒拿了出来,让它们“运动”起来,一会就听到了啤酒的流动声,掀开盖子,没有二氧化碳爆开的沫响,只是沉哑的易拉罐分离的声音。
放了快70年的啤酒灌进喉咙里,很苦,很涩,很难喝,也带不来醉意,我一瓶瓶地打开,一瓶瓶地灌,一直喝到现在。
我想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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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年~~~2~~~月9日!】
我~~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
好的,各位读者们,让我们猜猜,这位旅行家走到哪了?
嗯嗯,我重新打开了门,哦,我找到了休眠舱,嗯嗯,谁的谁的,哦哦!华!是她啊!
华!我还——是,回~~来啦!哦,这儿是‘了’!
大地——还没有!平静,下来~~你所沉睡的土地已经从南纬漂~~到了北纬,哇!好远啊!并且和一块新的大陆接壤了!哇擦,这么厉害!
我花了300年,嗯嗯!站在那里看着山岳隆起,这么无聊吗我!将我一米一米地送上云端。
整片土地都在大陆板块的挤压中慢慢爬~~~升,每一次睡眠!醒来!都能看得更~~远,平,原丘,陵山,地!这3,00,年!我在同一个地方,目睹着三种地形的诞生。
之后,又是20!0年,我甚至,哇,我怎么用了这么多‘甚至’啊!经历过差点被活埋在山底下的眨眼瞬间,擦!居然没死!地形在大陆的挤压中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以,找到你,花了我很长时间,地形导致我只能大致确定范围,50年的时间,才让我找到大门。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是,华,我好想你。
我想,稍微休息一会。”
噗!
破旧的日记本被摔进半融的雪地里,即墨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啊啊,我好无聊啊,死士酱,你陪我讲讲话好不好嘛?”
被当成椅子的死士嘶吼着,扭动着身体,四肢的断口刮蹭着雪珠,崩坏能质流涂了一地。
“死士酱,和我说说话嘛,不要一直这么阴沉啦,不要一直这么吼了啦,啊,死掉了……”
即墨看着手里一不小心拔下来的脑袋,遗憾地叹了口气,就像是一不小心弄坏玩具的小孩子,一脚把这颗脑袋想球一样踢飞了。
他在这片湿润的雪地上晃了晃,忽然,视线钉在了那本破损的日记本上,暗红的封面就像是滴在雪地上的一滩血。
他忽然像条狗一样窜了过去,佝偻着,颤抖着,捧起了这本日记,紧紧将它抱在怀里,破旧的布条在他身上颤抖着,最后,一点点的,仿佛哭泣的嘶哑低吟溢了出来:
“我究竟,在干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11023年,4月7日。】
华,时间已经过去一万年了,天气又一次经历了大变,极寒已经消失了,气候逐渐正常,覆盖着大地的冰雪也消融了,但在这一万多年中,暴雨和洪涝成为了新的灾害。但是移动的大陆终于停了下来,已经有生物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新生的植被也长了出来,地球用了一万年就调整了它自身的环境。
华,实际上,一万年这个时间也是我估算的,因为我常常会睡个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有的时候,总感觉累。
华,Mei博士说的有道理,在这样漫长的时间中,只有我能活下来,她知道,我也知道。我现在不敢看着溪水,或者说是我在水中的倒影,因为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容让我恐惧。
华,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了。以前我相信自己是人,后来我开始知道自己是武器,可人有死的那一刻,武器也有生锈的一天,甚至连怪物都能被杀死。那么我呢?我算什么?
华,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但我也在害怕这个——
呛。
即墨的脚被绊住了,他低头写日记的笔也停了下来,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海边,一具尸骨露在海岸上,绊住他的,是拷在尸身上的铁链镣铐。
日记,摔在了地上。
即墨在这一刻丢开了日记本,冲到了这具尸骨旁,拽起了那具尸骨,完全无视了尸骨间钻蠕的爬虫,去闻,去摸,去看。
尸身上还残留着肉末,铁索上裹着藻类,但毫无疑问,它没有完全锈蚀。
这不是前文明留下的尸体,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那么他会是从哪里来的?
即墨抬起了头,紧紧盯着那消融了冰雪,重新变得蔚蓝波涛的茫芒大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警告!本章请酌情观看!再次警告!!!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啊。”
“是啊是啊,400年前的高寒真是受不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次寒潮,我做的几件羊脂褂子还摆在家里呢,就怕之后还有一天得用上。”
“羊皮褂子?羊又没皮毛,怎么做褂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把羊皮剥下来后,用火烤一烤,塞些冬草和白棉花,别提多暖和了,你一个放羊的居然不知道?”
“不知道。”放羊郎很老实地摇了摇脑袋,尾巴也跟着一起摆。他伸出手,拽住了锁链,将身后的羊拽到了屠户的面前:
“这羊已经20了,产了不少崽,差不多了。”
“哟,20年的雄羊啊,挺壮实的。”
屠户接过了链子,将羊脖子往砧板上一按,手起刀落,漂亮地将这只羊杀了,羊脑袋一撇,把羊身拽了起来,捂住了鼻子,有些生气:
“你小子是不是又忘记把这羊饿三天了?”
放羊郎傻呆呆地想了想,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忘了这一茬,忙向屠户道歉。
“得,你把这砧板拿去洗了。”
屠户抬起他白色的硕爪,轻而易举地把沾了血屎尿的垫板扔给了放羊郎。放羊郎忙接了过去,连声道谢,整个城市的屠户,就属这个杀的最好,也最热心,和放羊郎关系最好。
他支着尾巴,把砧板扛到了河边,砧板砸进去,飞起了水花,瞬间红了一片。
“哦!放羊郎又忘记饿羊咯!”
放羊郎一听,转过身,看到那几个小鬼窝在街边的花灯下面,指着他笑,鲜红的小嘴咧着白牙。
“胡说!”
“我们怎么胡说了!你要是没饿羊,那屠户的砧板上哪来的屎?”
放羊郎骂了一声,尾巴甩过去,当然不是真打,几个小孩曲着腿跳开了,一边蹦一边笑,嘴里还啃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羊掌。
“别让我抓到你们!臭小子们!”
放羊郎象征性地挥了挥尾巴,见那帮臭小鬼没影了,便重新坐回了河边,刷起了砧板,他粗长的尾巴提住砧板的柄,两只手刨着水,也不知道这块砧板用了多少年,也许比他年纪都大了,上面全是错落的刀痕,有时候能从里面剔出来些许骨茬子,还有些白花花的小虫。
这种小虫好像是雪化了以后才出现的,人都说是雪地的精灵,你看这白白胖胖的样子,难道不可爱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小虫子摆在地上,它们拱过来,蹭在放羊郎尾巴上,就好像是在道谢一样,放羊郎把它们拂了下去,继续洗起了砧板。
洗着洗着,上游飘过来一头死羊,链子还拷在上面,放羊郎忙捞了过来,羊肉大约是被泡涨了,真是浪费,水涨羊肉真的很难吃,他便把这副铐子取了下来,留给自家的小羊,然后让这头死羊顺着水漂走了。
天很蓝,太阳有些猛,但暖融融的感觉总要比冰冷的寒冬好很多。
放羊郎才122岁,还很小,但他知道冰冷的寒冬,滴水成冰,但是屠户告诉过他更加可怕的冰寒,那是400年前甚至更加久远,天空大地到处都是灰色的雪花,太阳像是盏白灯,透不出任何温暖,那个时候年年都有冻死的人,到处都是冻死的父母怀抱中的卵,他似乎也是被这样保护了下来,直到后来冰雪消融,他才从培养舱中破壳而出。
如果没有羊肉,恐怕没人能熬过那种寒冬吧。
所以,要带着感恩的心,不要留下任何剩肉,这是对羊的尊重。
这也是放羊郎自己的见解。他的职业注定他要和羊群度过漫长的时光,更要爱护它们。
呜——
这是,祭祀的号声?
放羊郎看过去,看到河道的另一边,花开繁光,花瓣的暖光和花蕊的彩光交织在一起,横华溢辉。
在那片华彩中,是举着骨角吹奏的仪仗队,在她们的正前方,是遮起一只眼睛的少女。
她是这座城市的明珠,是这个城市的大主教的女儿,也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Te-Moana-Kino”,“海渊”公主。
她是这座城市美的象征,仅仅只是看到那个身影,放羊郎便拜了下去,将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脑袋紧紧贴着土地。
这是他的敬意与感谢。
感谢祭祀和主教们传递神的旨意,在这一万年来守护着这片城市。
仪仗渐渐走远了,放羊郎才站起身,尾巴将砧板挑了起来,抖干净,回到了屠户的摊子上,见架子上,那颗新的羊头已经腌好了,挂在上面晒着,天气热,倒是做羊头的好时候,裹了盐的很香,裹了糖的很甜,亮晶晶的。
不过放羊郎没尝过,太贵了,他买不起。
据说这道菜就是海渊公主发明的,不愧是活了一万岁的智者,放羊郎觉得自己就算活了一万年也还是只会放羊。
屠户付了他些钱,还有一根去了血的羊腿,他喜欢生吃。
放羊郎该放羊。
他回了自己的房子,打开羊圈,挥了挥苍蝇,先在母羊圈里看了一圈,没有小羊出生,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把怀孕的母羊留了下来,将十几岁的母羊们挑了出来,牵着走到了公羊圈里,那些差不多岁数的公羊跳了起来,他便将它们也牵了出来,系在尾巴上,慢慢地晃到牧场,便将尾巴上的链子松开了。
他便坐在牧场上,啃着羊腿,看着羊群们在牧场上瞎晃,这儿是最远的一处牧场,现在只有他一个在放牧,就不用那么管束了。
有的羊开始爬树,要掏果子吃,有的公羊扑到了母羊身上,开始动了起来,他没管,管什么呢,小羊十个月就能出来,交到幼崽院养着,过个五六年再领过来就行了,放牧现在都这么干,这是从几百年前的冰寒中保留下来的习俗,人不容易,羊也不容易。
他躺在牧场上,侧过身,望着海,发着呆。
这块牧场就建在海边,咸咸的海风吹过来,放羊郎有些昏昏欲睡。
呼——
涨潮声?
他有些困倦地抬起眼皮,等看清了,他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身。
“羊?”
从海里游出来的羊?
穿着衣服的羊?
放羊郎听说过不服管束,逃到荒野中的野羊,但他从来没听说过有“海羊”这种东西。
那头羊环顾四周,放羊郎的羊们还在觅食或者配种着,似乎根本看不到这个不速之羊。
放羊郎向前走了几步,掏出了他今天刚取下来的链子。
哪怕是野羊,放羊郎也能把它铐起来,这是职业素质!
忽然,他看得一柄奇怪的长黑弯出现在了那头羊手里。
“唉?”
这个字漏出喉间的同时,放羊郎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砸在了地上。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泼着血,慢慢倒了下去。
血盖住了他的眼睛,红,然后便是无穷的黑。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故人
“喂……你们……在干什么……”
即墨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喉咙这么哑,这么烫过。
在那头几乎崩坏兽化的尸体旁,人们齿身萝体。拴着铁链,像是牲畜一样被养在这里。
没人关心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去理倒在地上的放羊郎尸体,血的味道冲在鼻腔里,风是安静的,说不出任何语言,只有无言的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
即墨站在这片荒诞的中间,他的脑中滚着一万年前入云的摩天大楼,破开巨浪的方舟,和崩坏誓死抗争的战士,眼前是苟合混沌,仿佛从未开化的原始人。
“喂……回答我啊……”
他推开那些男女,揪起正在草场间觅食的少年,拽下那些趴在树杈上瞭望的爬人。
他一遍遍地问,这本应该不是一个体力活,几个字的重复根本就不会带来太多的损伤,可他的声带听起来就好像是被撕出了血。
“回答我!”
“回答我!!”
“回答我啊!!!”
每一声,都好像能蒸出血来,但他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男人依旧盯着女人,孩子依旧趴回草里找烂果和小虫吃。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纯真”。
他们就像是以往那些神话中所崇拜的“原人”那样,无知无神,抛却欲念,如猪狗牲畜般纯洁无暇地活在这片土地上,在他们中间,衣着破烂的少年就像是误入这片“乐土”的不洁之物,身上是多年未洗的尘灰血污。
他们戴着镣铐,围绕着他这个衣着破烂的黑。
即墨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一个少女,将她狠狠提了起来,她似乎吓了一跳,等到这个时候,她才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即墨。
“站起来。”
即墨拧着她身上的链子,然后狠狠地拧断:
“你们给我站起来啊!”
静,随后,整片围绕着他的人群跳了起来,他们尖叫着,凄号着,就像是即墨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可怕事情,用那些毫无意义的吼叫,拼命地奔离逃散。
被拧断锁链的少女呆住了,她颤抖了起来,慢慢地,她的脸上抹上了一层凄惨的煞白,然后,她趴在了地上,伸着自己的脖子,将她凑到了即墨的镰刀下,将她失去镣铐的脖颈靠在镰刀的锋刃下,似乎她认得出来这柄凶器,和它所代表的死亡。
“你在……干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样子。
“现在,脱下镣铐就意味着宰杀了。”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即墨像是被牵住脖颈的木偶,慢慢地,慢慢地拧过了脖子。
一个男孩,瘦小,晒得有些黑,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腰间围着块麻布。
“你是……谁?”
“您来自穆大陆的战士吗?”
男孩问出了截然相反的问题。
穆大陆,战士,他有多久没听见这些词了?
脑子里有诸多疑问,但是敌意已经消失了,战士,多么沉重的一个词语,还能说出那个词语的人,也一定知道那段历史吧。
啊,历史,自己什么时候也用上了历史这个词?
他张了张嘴,发现所有的疑问都干在了这海风中。
最后,他点了点头,却把视线移开了。
“请跟我来。”
男孩走到了即墨前头,又牵起了趴在地上的少女,转向了即墨:
“尊敬的战士,能将您身上的衣服借给这孩子一些吗?”
“那其他人呢?”
“……救不到了,也许还能再看到,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您是问我的话,我不知道,但是这一万年来的历史应该知道。”
这是2个月来,男孩唯一给即墨的答案。
是的,2个月,即墨跟着男孩走了整整2个月。
逆着他走上的海岸,向着东南,那太阳升起的地方,慢慢地行进着。
是的,慢慢地,因为他得照顾那个男孩的脚程,还有那个仿佛家畜般的少女。
他没在路上见到更多的人,问这个男孩,也仅仅只是得到“历史”的回答,几次碰壁让即墨放弃了疑问,这2个月,是他最压抑的2个月。
每看到少女连行走都不会时,即墨就觉得头晕,只能闭上眼睛,握紧拳头。
直到第62次太阳落下,即墨才看到那一块属于“曾经”的影子。
它已经被山岩包裹,就好像是一根穿过山体的牙签,那么细小。
但即墨知道这只是比较性带来的错觉,实际上,这根“牙签”曾经承载了数十万人。
“13号方舟……”
随着即墨的喃喃,男孩也一同点头:
“是的,方舟,但我从来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老人们说,一万年前它是一艘船,可我不明白它是怎么嵌进山里的。”
“板块运动,造山移海对于它来说很轻松。”
“板块运动?那是什么?巨人吗?是它们把山般过来的吗?”
即墨摇了摇头,还是看着那艘被山托起来的方舟:
“不,是比那些‘巨人’更可怕的东西。”
他知道这些概念已经超出了男孩的想象力,口耳相传的知识能保存多少呢?
“现在是几月?”
他突然问。
“唉?”男孩很明显地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确认点事情,带我进去吧。”
“好的。”
男孩很乖巧,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该做什么,这是种让人心疼的早熟。
他敲响了门。
是的,敲响,对于听上去就很高大上的“方舟”来说,可能有些不合适,但男孩确实是这么做的。
即墨听到了沉重的滑动声,接着,那扇爬满苔藓的铁门被从内而外地拉开。
这应该属于“方舟”曾经的工人技术检修舱门,但现在,它成为即墨进入这艘遗失方舟的大门。
两个大汉撑着门,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好吧,说是大汉,其实只是外表看上去比那个男孩大一些而已,他们身上多了几件裹身的布,扫了眼即墨,在他身上的那些破布上盯了一会,又转向了男孩:
“喂,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这应该是城主等了好久的客人?”
“哈?”
其中一个守门人盯着即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你真的以为传说是可信的?”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穆大陆’,又是从外面来的,我想,他就是城主的客人了。”
“哼,”另一个守门人不屑道:“别又是来蹭吃蹭喝的。”他还特意瞥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女。
“再怎么说,都是人。”
男孩的声音很平静,一手拉起了少女,引起了路。
即墨听到了身后门再次关上的沉重嘶鸣。
但光没有消失,头顶本应该是厚实的船壁,但是山石砸穿了它,有的被清空了,月光和植物一同照了下来。
他走在哪里?
土地上。覆盖着原本应该是合金舰板的土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语言。
各种各样的语言,不是穆大陆的语言文字,但能听出来基本音节和基础词语。
他看到了什么?
人,真正的人,站在那里,走动着,交流着的人。
有人牵着些动物,有人摆着些蔬菜,走道上有些臭味,但不论如何,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站着的。
即墨有些麻木地走着,他甚至有一种身处梦境的错觉。
直到他们又在一道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先生。”
“那你呢?”
“我?”男孩转过头,看着那个紧张失措的少女,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要教她,怎么做一个人。”
男孩离开了,带着少女。
即墨仍然站在门前,怔怔地看着那上面属于历史的纹路。
这扇门被清理地很干净,没有苔藓,泥土,上面的字也很清晰——“主控室”。
他迈开了步,门自动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记忆中的消毒雾,带着股历史的酸涩味。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晶体管,数据线,还有仿佛座椅一般的数据操控节点。
他慢慢地绕着这个数据座,一步一步地绕过去。
“今天是8月31日,再过2个小时就会进入九月。”
那是电子合成的声音。
即墨目不转睛,看着那个人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就像是被固定在数据管线中的标本,即墨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一本小说:《缸中脑》,只不过这是一个“管中人”。
“嘿,好久不见。”
管中人应该是笑了笑:
“HT10086。”
“啊,好久不见。”
即墨看着他,看着那张被完全固定的脸,他想到了曾经的一句调笑:“表达这段最美的初遇啊!”
“猥琐大叔,现在不做汽车维修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海渊乐园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叫Karman,前痕迹检验部部长,情报部部长,以及高级信息战,高级渗透战特工。
对,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当初接近你,不是偶然,而是上级的命令,在还有“项圈”的时候,你依旧表露出了个人的情感意志,比如说救那个女孩,将她背入那所医院,你所做的一切都超出了上面对一个“武器”的设置,所以把我派来,接近你,获取部分行为数据。
这是你我第一次接触的原因了,而现在,应该只能算是第二次见面吧。
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真是意外啊,我原以为你会对过去多多少少有些不解和愤恨。
啊……是吗,也是,再纠结历史也没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成为历史了。
那么,允许我先问你个问题吗?
多谢。
我想问一下,“外面”,还有剩下的人吗?
……
是吗……
我?我在这里坐了7022年,你呢?
……一万年的孤独啊……看来,你更辛苦啊。
为了什么呢?是Mei博士的命令吗?
啊,好吧,你的不信任也是情有可原的,说起来应该是我向你进行说明的,结果变成了我问你,实在抱歉。
第13号方舟的失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对,调转方向的是我,设定航向的也是我,杀死原来的船长的人,也是我。
但你知道是谁的命令吗?
Lustina,不用这么惊讶,确实是他,而且不是他的遗命,他没死。
当然,也不算活着。
你得到的信息也没有错,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死了,普通人接触“冰之律者”的核心,都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我说他不算活着。
你,对“灵魂”有了解吗?
对,就像你想的那样,崩坏能对于任何人类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但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就像是融合战士,或者你,你们确实是得到了“崩坏”的馈赠,不是吗?
你们得到了力量,而Lustina,他得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灵魂,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种在神话传说中的东西。
我听到了,看到了。
崩坏能夺走了Lustina的身体,但是,给了他灵魂具现的能力,当我看到他那虚无缥缈的影子悬浮在我面前时,我承认,我害怕了,沦陷了。
崩坏能带来的奇迹,太多太多了。
我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理念,相信了,崩坏,不是灾难,而是帮助我们进化的钥匙。
我们成功抵达了海岸,带着Lustina的尸体,还有他的信徒们。
没错,信徒们,13号的乘客们几乎都成为了他的信徒,也包括了那时的我,我们都被崩坏所带来的力量所吸引,麻醉,更何况,Lustina的灵魂就那样活生生地飘在所有人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吗?
就在那一年,所有人都接受了崩坏能手术,我们都沉醉在那虚无缥缈的幻影中,力量,多么让人沉醉的词语,我们发展了千年的文明,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但你也知道,很多人的崩坏能适应性并不高,成功的人有,但失败的人更多,可我们的手术依旧是有保障的,失败的人没有死,也依旧可以继续以常人的身份活下去,只不过再也无法接受实验而已。
实验成功的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坏兽化,可似乎并没有对神智产生影响,紧接着,你也知道,天灾降临了。
碎陆造海,我能用来形容的只有这个词,但是在那场天灾中,得到新力量的人们表现出了超凡的力量,我甚至看到他们中有人以一己之力,撑住了倒塌的山壁,足足撑了1个小时,就是为其他人开辟出逃生的通道……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哪怕是仅有的一些对崩坏有抵触情绪的人,也在这样的力量下折服了。
我们一同迁徙,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无比团结,崩坏化的异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友谊就像是高大的堤坝,没有任何洪水天灾能摧毁他们。
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我们又在几年时间里,结合崩坏能和生物技术,创造出了新的能源运作形式,生物能,这给我们提供了极其重要的生存空间,我们利用这种新的能源,在海岸旁建造了新的城市。
“海渊城”。
这座城市的命名者,你知道是谁吗?
Ret,Ret·Santiago。
对,你没有听错,是他,他没有死,他很幸运,“死之律者”的力量只是在折磨他,可在手术中,他重获了新生。
很讽刺,对吧,曾经一个如此憎恨崩坏的人,居然成为了崩坏手术的受益者,还成为了Lustina忠诚的信徒。
更加搞笑的是,他居然,收养了一个女儿,他甚至将那座城市也用自己女儿的名字命名。
你敢相信,那是一个疯子干出来的事情吗?
我当初也不敢相信,可在城市建设和居民管理中,他表现地是那么正常,我甚至真的觉得他正常了,我甚至认为即使是疯子,在这样的末日中,也会为延续做出自己的贡献。
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我们都忘我地投入在新城市的建设中,每个人都相信,灾难快要过去了,我们正在开创新的未来。
但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我们一直以为,崩坏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但是,我们从未想到,这片生育我们,抚养我们的星球,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先是火山灰,酸雨,紧接着就是它们带来的低温。
先是零下四度,一天天下降,跌倒零下三十度,我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可一觉睡醒,头上飘来了一顶通天彻地的风眼。
真正的灾难,就这样降临了。
气温瞬间降到了零下一百六十六度,海渊城自有的防护能量能挡下核辐射,但在超低温面前相同虚设。
10万人,一天之内,变成了冰雕,不论是异人还是普通人,一视同仁。
更多的人躲藏在地下,拼命挖掘着土地,直到我们挖出了岩浆,又牺牲了数千人,将这属于星球内部的热量作为了我们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没人能迈入大地。
直到两年后,可怕的冰灾缓缓消退,我们才慢慢爬出了地底,不是因为我们适应了寒冷,而是因为地下空间没有更多的生存空间了。
原本,是有法律的,再次踏上地表的是被流放的犯罪者,这里面异人占了大多数,可我们依旧忽视了这一点。
温度爬升了,但很慢,说实话,地表的温度依旧无法生存,但还是有勇敢的人踏了出去。
普通人,伟大的普通人。
没有人回来过,这也证明着地表的低温,我们所有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地下给我们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少,更加糟糕的是……资源。
牛羊猪鸡鸭,各种肉畜越来越少。蔬菜?在那样的低温下,蔬菜提供的能量太少了。食用胶又一次出现了,但这又能提供多少能量呢?
最先撑不住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崩坏化的异人。
他们比普通人需要更多的能量。
三百年,每年都在无数饿死的人和新生儿中挣扎着,拼命拉扯着生育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死人不见了。
或者说,所有死去的普通人,他们的尸体都莫名消失了。
我在那时终于产生了疑问,循着线索,秘密找到了制作能量胶的工厂,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所有人都错了。
我亲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剥皮解体,压制成能量胶体,我当时就吐了出来,负责食物工厂的人正是Ret,我居然会去想找他理论,呵……
我闯进Ret的府邸,没错,府邸,他为那座城市做出的贡献得到了尊敬,可没人知道,在他的府邸有多么肮脏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那一天,我看到了地狱。
活人,他们在吃活人!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就连我,都产生了进食的欲望!
对,我也接受了崩坏化手术,这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但程度不高,但我立刻明白了,饥饿的不是人,而是融合在人体内的崩坏!
我们一直都错了,接受了崩坏手术的人,已经不再是人了。
呼……
逃出那里,我们牺牲了很多,跨过极寒,回到这里,更加惨烈,我们从五万七千九百二十二人减少到了五千两百二十一人。
奇迹的是,方舟居然还在维持着运作,但是能量已经接近临界值,保存在仓库内的生物还在活动,这个被我们遗弃的方舟,再一次成为了家。
但是,方舟需要能源,需要主控核心,人工智能已经失效了,但我们掌握着生物技术,而我,是唯一一个带有“崩坏能”的人。
接下来,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坐上了这台机械,一直坐到现在。
海渊城也越来越疯狂,Lustina没有制止,他已经成为了新的生命形式,他眼中只有那些崩坏化的异人,至于普通人,在他看来只是进化失败的残品。
Lustina成为了膜拜对象,成为海渊城的“神”,而Ret成为了那座城市的管理者,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们成为了新的物种,而我只能带着剩下的人,在这里苟延残喘。
Karman依旧端坐在座椅上,就像是凝固的石雕。回忆结束,可他连喘息的自由也没有。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Mei博士交给你的任务我也能猜出一些。”
Karman的眼珠没法动,但是即墨知道,他在看他。
“你要怎么做?别告诉我什么任务机密,告诉我,你自己打算怎么做?”
Karman看到即墨的拳头紧紧握起,但他低着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只看到那一双咬死的牙。
锵!
镰刀,还有愤怒。
“你在骗我。”
Karman的脖子离镰刀不过毫米,但他似乎无视了这种近乎死亡的威胁。
“何出此言?我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你确实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你说的也都是真话,但你只要漏了一点点信息,真话也能编织成假话,更不用说你这个前情报人员了。”
“……哪里出破绽了……”
“时间,你说你在这里坐了7022年,但是,7022年前,绝不是300年的起始数字,而是4001年。”
那张石雕般的脸终于绽裂出了一道裂痕,即墨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是8月31日,不,应该是9月1日了,11023年,9月1日。”
他欺身上前,镰刀割开了Karman的脖颈,但已经看不到血了,只能看到被机械改造的躯壳。
“还有!4001年,温度已经到达了适宜温度,但你却说,来到这里时牺牲了上万人,除了极寒环境,否则绝不可能,但是极寒在1022年前后才开始消融,也就是说,你至少有3000年,没有任何作为!”
喀!镰刀推到了Karman的脊柱。
“告诉我!全部!”
Karman眼中带着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即墨说出来的话,但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对,你说的对,我确实发现了那份龌龊,但是……我没有忍住……”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段时间里,我将那五万人送到了这里,因为我们是异人,崩坏兽成为了我们的仆从,这里……原本是一个羊圈……”
“我也沉浸在崩坏的兽性与疯狂中,那是很奇怪的体验,保有着理智,却不再把人当作人,直到7022年前,我坐上了这台椅子,成为了方舟的新主控中心,数据和逻辑思维压制了我的崩坏意识,我才……真正的醒过来。”
Karman那双几乎固化的眼睛,慢慢地透出了润滑液,像是眼泪一般流了下来:
“我原本只是想这么浑浑噩噩,像个机器一样,但我还是希望,哪怕几率低于0.000001%,我还是希望有人能从外面回来,哪怕只有一个人。”
“所以我用了7022年,教会他们重新行走,重新做人,并且伪造出了陆块挤压的假数据,提供给海渊城方舟已毁的假情报。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兴趣,也不需要来这里搜索情报了。在他们彻底完成自产自销的时候,这块方舟就被遗弃了。
是的,人类,被新的文明遗弃了。
但我还是告诉他们,人类的曾经是如何辉煌,哪怕现在成为了神话,但我希望还有人能记住,能说出来。
直到今天,你来了。
我确实骗了你,但我也希望你能结束这一切。”
“这就是全部。”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河
“伟大之蛇啊,
您是智慧的荣光。
伟大之蛇啊,
您缠绕园庭。”
海渊的公主唱着祈祷词,在鼓乐与吹奏中舞动着虔诚与诱惑,蔽体的麻巾下,曼妙的躯体勾勒着神秘的符号,那不仅仅是舞姿,更是用身体编织出的祝词。
飞扬的裙衣下,长长的蛇尾从少女的半身下探出,带着她做出种种妩媚到不可思议的姿态。
在骨笛的淫语和皮鼓的荡点下,少女的舞姿投入了进一步的狂乱与扭曲之中。
这是怪异的美感,这是疯狂的艺术。
“您横越广宇;
您潜游深渊;
您挂起星辰日月;
您搅来雨雪风霜。
您是这个世界初始,这个世界终结,您首尾相衔,为世界之基座,为万物至尊!”
随着祷告的激昂,蛇尾的公主更加癫狂,仅剩的一颗眼睛中满是狂热,这也带动了周围的所有人一同高声合唱:
“崇高之蛇!万物主宰!”
牺牲被推了上来,一男一女,洗得干干净净,蛇公主扭动着身躯,举起了锋利的石刀。
整个祭祀,在这一刻进入了高·潮!
每个异人都翘首以盼,他们期待着血,他们热诚地等待着红色飞扬的瞬间。
鼓乐在这一刻敲向了天空,连云朵都散开了,惨白的阳光洒下来,一片荒芜的白。
就等着鲜血成为其上最夺目的颜料。
尖叫,欢呼,这些代表着狂欢的声音都被压制在喉口,他们紧张着,颤抖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在公主手中的石刀上。
咕噜——整整齐齐的咽口水的声音。
“祭祀!——”
轰!!!
天空忽然暗了,一切都在这声巨响中失去了声音,每一双眼睛中,都看到了一扇皱皮。
那是近似于生物的厚皮,它原本是长在这座城市西方的“门”。
而现在,它飞了过来,然后,落下。
在呆滞与寂静之中,它砸在地上,就像是落在冰上的抹布,擦出了一道鲜红的痕迹。
这一秒,惨叫充斥了这本应该用作狂欢的祭祀节日。
公主呆住了,这一瞬间的死亡就像是投入水潭的石子,有什么沉在地步的污泥,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但也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紧接着,一万年的公主生涯带来的心理素质让她迅速镇定了下来。
“卫军!卫军在哪里!”
公主的声音就像是戳破黑暗的启明星,雪白色的卫军骑着高大的崩坏兽冲出了街道,他们无情地踏过死者的尸体,向着入侵者发起了进攻。
直到这时,公主都没有看见入侵者,她只是在揣测,崩坏兽?还是死士?
她想到的只有这样的可能,除了它们,还有什么会对海渊城展开进攻?
总之,先让大家疏——
呼——
骑士。
半个骑士。
这半截尸体飞过公主的眼侧,拍在墙上,就像是被打散的红花。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
四散飞溢的尸体。
高大的崩坏兽,雄伟的骑士,全都在她眨眼的那一刻定格在空中。
飞舞的血液,割裂的肢体,这一切都像是静止的屠宰场,曾经多少年,海渊城都因为鲜红而狂欢。
但今天,那抹血红之中,多出了一道黑色。
黑色的身影,黑色的镰刀。
“蛇啊……”
不知谁,念出了所崇拜的存在。
接着,根植在遗传基因中的恐惧,终于爆发了。
“救命啊!”
“快逃!逃啊!”
“你别想再妄进一步!怪物!——”
在各种各样的惨嚎中,时不时会夹杂着卫军悍不畏死,正义凛然的战吼。
他们每一个人都少说要有上千年的岁数了,在那样漫长的时光中,哪怕仅仅只是训练,也都有可能拥有足够优秀的战技了,更何况,在这座城市,他们还有崩坏兽作为他们的对手。
是的,他们不光光可以驯服崩坏兽,让他们作为自己的坐骑或者对手,他们是见过鲜血的,崩坏流窜在他们体内的暴戾让他们以流血的战斗为荣,他们信奉暴力,崇尚力量。
可在今天,恐惧成为了唯一的主角。
残存在基因中的人性在这一刻以恐惧的形式爆发了出来,对于死亡的恐惧。
但是这些战士依旧催动着胯下的崩坏兽,向着那柄镰刀突击!
他们怕死,但是这种恐惧,却激发出来了一种他们从未察觉过的一种情感。
莫名其妙地,他们想要拦下那道黑色的镰刀,哪怕只是一秒钟,说不定,身后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人可以逃出生天呢?
为什么自己会在意身后那些力量薄弱的人呢?
明明他们根本就不值得被保护不是吗?在海渊城,没有力量,就代表着没有地位,那些平民没有被战士守护的资格。
可是,为什么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
每一个战士,在冲锋的最后一刻,都不约而同地思考着同一件事。
接着,便是痛。
高大的崩坏兽就像是奶酪般被切开,紧接着就是手中的长枪,然后便是视界的分割。
“恶魔……”
不知是谁飞起的头颅,如此低语。
混乱依旧在持续着。
“不!不要!”
“快走快走!啊!”
血,哀号,死亡。
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向前奔逃着,只要能远离身后那道黑色,跳下悬崖也无所谓!
在他们历史中所记载的最可怕的灾难也仅仅只是极度冰寒中的悄然而至,而这种肢体飞散,血流成河的场景甚至超出了他们“恐惧”的承受力。
甚至有人当场傻住,任由那柄镰刀掠夺他们的生命。
这是场无差别的屠杀,他们只知道逃!逃!逃!
就像是那几乎消弭的传说中,人们在未知的巨兽铁蹄下那无助仓皇的逃窜。
“呀!”
妇人摔倒了,她是被踩死的人绊住的,她滚倒在地,却依旧死死护住了自己怀里的孩子。
这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
麻布下的尾巴想要将她重新撑起来,但是身下的尸体和血河让她一个打滑,再一次摔倒了。
“妈妈,妈妈,妈妈!”
怀里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咕唧。
这是踏在血与尸体上的声音。
它追过来了!
妇人慌忙滚了滚,翻过了身,尾巴,腿,无一不成为了推着她后退的力量,但是,绝望永远不会缺席。
血腥味,那几乎让她想要呕吐的血腥味涌了过来,恐惧扼住了她全部的呼吸,她几乎昏厥了过去,可是,怀中孩子的哭泣让她强行振作了精神。
等等!
她看清了那个黑色。
一个……人?
既然是人,那一定能听懂话的吧!
她当即嘶喊了出来:
“不要杀我的孩子啊!求求你!我孩子才两年啊!”
他停住了,妇人看到那紧握着镰刀的手攥紧了,颤抖了,血从他的头发里溢出来,从他的衣襟里倒出来,从那柄镰刀上流下来。
“Waaaaaaaaaa!”
他发出了绝不是人的嘶嚎,举起了镰刀!
这一刻,本能驱使着妇人团起尾巴,转身,抱住自己的孩子,起身,跑——
哧!
疼痛。
血。
体温在消散,怀里那娇小的身躯也在慢慢地失去温度。
她朝后倒去,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涂满鲜血,赤牙裂唇的脸。那双眼下缓缓地,缓缓地滚出了血。
落在脸上,烫。
他在哭?
他有什么资格哭?!
“你……不得好死……”
这个母亲,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她的诅咒。
天空的太阳依旧冰凉。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们是同胞”
“卫队出击!出击!”
“还有呢!所有人!出击啊!”
巨大的府邸内,行进的军步响在一起,以及几乎挣扎的嘶吼。
半边身子都笼罩在白布下的大祭司状若疯癫,他象征着崇高的白色巾围上被血涂开,蛇尾的公主呼吸微薄,倒在他的怀里,血的味道直冲鼻腔,大祭司颤抖了起来,因为这血让他发颤,让他有一种坠入深潭的错觉。
她高呼着自己女儿的名字,紧紧抱住了她。
他和她已经相处了一万多年。自己的女儿是如何诞生的?自己又是怎样成为她的父亲的?
这些事情,大祭司几乎都忘记了,他只知道,怀里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是他的女儿。
这就足够了。
入侵?屠杀?
这些,又有哪一样比得上自己女儿的安危?
他真的不想再面对一次痛失亲人的惨剧了!
可是,为什么是“再”?
咚!
破裂的声音压灭了他的思考,仅仅只是抬头的瞬间,他就看到了血。
海渊城最高贵的祭司府被切开了大门。
尸体和血一同流了进来,就像是地狱挖出了通道,降临在大门前。
腥臭,无法瞑目的死亡,以及踏血而来的恶魔。
“……”
他看到了它,那道擒着镰刀的黑影。
镰刀……
“……玩亲子扮演上瘾了?”
他听见了恶魔的低语。
不!不能听!
大祭司抱紧了自己的女儿,跳了起来,少女的蛇尾拖在地上,印下一条鲜红的血迹。
“还是说……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黑色的脚印压在血上,每一道都让大祭司的记忆中出现鲜红的裂痕。
“不!你不要过来!我不是!我——”
“Ret·Santiago!你tm别装失忆!你这副样子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但Ret仅仅只是蜷缩在厅堂的角落,放在木桌上的食盆被掀翻,属于人肢体的肉质倒了出来,同样是红色,让即墨恶心的红色。
“你!”
这一幕再一次挑战了即墨的神经,杀戮带来的暴虐将他的理智一步步瓦解,他狠狠拽住了Ret的白袍,猛地掀开,就像是撕开这片城市肮脏的遮羞布。
白布,还有其下腐朽的皮肉。
就在即墨眼前,原本Ret那张记忆中可憎的面庞现在一半腐朽,一半刻满了崩坏的纹路,更加直观地带来了视觉恶心感。
他一把掐住了Ret的脖子,直将他提了起来,手中是腐肉滑腻的触感,以及从其中漏出来的低哑惨叫。
“不要……”
脚踝一紧,即墨低下头,看到了蛇尾,还有蛇尾上血淋淋的公主。
“不要……碰……爸爸……”
脆弱,支离破碎,少女的乞求仿佛碎纸,飘渺地散落在空气中。
静。
即墨只听到血流淌的声音。
手,慢慢收紧。
他听见了Ret越加艰难的喘息,他也听见了那位蛇尾公主凄哑的求饶。
地是红的,墙是红的,天边最后一抹血红的夕阳落了下去,整个世界忽地红了一瞬,便立刻黑了下去,就像是黑暗的海潮覆盖了整片土地。
一切都是该死的寂静,只听到弥留般的喘息,和低哑的哭泣。
Ret,这是你的报应,就像你当年对Cecilia做的那样。
即墨没说出来,只是在心底如此宣誓着。
现在,慢慢地收紧手掌,让窒息慢慢折磨这个丑陋的罪人,让他在这样的痛苦中——
“住手吧……”
一声叹。
接着,是爬行动物般粘稠的游动声,一切都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游动声沉入了静谧。
Ret的喘息压低了,蛇尾公主下意识地捂住了舌尖的乞怜。
这是万年的膜拜导致的一种习惯。
一万年能改变很多东西。
“……你出来了?”
黑暗遮住了即墨身上的血,但挡不住他眼中的杀气。
震动,仿佛天崩地裂,但这只是这一座府邸太过狭小带来的错觉而已。
是的,“狭小”,对于“它”来说,这座占地5公顷的豪华府邸在“它”降临的庞然中连盘身的余地都没有。
生物技术合成的怪诞建筑被掀开,被遮挡的月光终于从黑夜中投了下来。
鳞片在游。
血河在翻涌。
月光在斑驳。
整个庭院都消失了,一切都被包围在巨大的蛇躯间。
一对橙红的竖瞳立在漆黑之中,俯瞰着他们,漠然,以及一种自以为是的高傲。
“……终于出现了?”
即墨抬起了眼,不像Ret那样痴神祷告,也不像蛇女那般恐惧崇拜。
他就站在这里,矗立着,仰起头,就像在看一块随时可供他屠宰的肉。
“Lustina。”
黑色的蛇怔了怔,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它硕长的身躯定在空中。
好像在回忆,也有着震惊。
并不是所以人都像即墨一样,一万年以来除了日记和回忆以外无事可做。
能想象吗,在孤独和荒芜之中,除了记忆以外一切都毫无意义的空旷感。
绝没有一座城市用来治理。
也没有一座城市的同类能够交流。
除了自己,和那些日记,一无所有。
谁还能比即墨更加熟悉过去呢?
哪怕是被海渊城神化的Lustina。
“好久,好久,没有人称呼这个名字了……”
蛇稍稍倾过头,话语间露出的尖牙都已经比即墨本人要高了。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你认为呢?HT……不,即墨,我的同胞。”
“同胞?”
黑夜里,突然响起了笑。
“呜!呜呜呜呜呜!”
紧接着的,是Ret挣扎在窒息的呜咽。
就在蛇宽硕的盘身间,统治筹划了海渊城一万年的大祭司被提在离地7厘米的微空,血管从他的太阳穴爆了出来,完好的半张脸涨得通红,另外半边腐烂的身躯倾倒出了更多的脓质,死亡正在一步步蚕食着他。
呼!——
这是蛇头俯冲而下带起的呼啸,但瞄准的却不是即墨。
眨眼间,蛇头再一次抬起,口中叼着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的海渊公主,她半条蛇尾露在蛇的嘴外,依稀间能听到“爸爸”的呼唤,可还没来得及喊完,骨肉碎裂的声音成为了这片黑暗中有一片血音。
蛇甩了甩脑袋,就像吐痰一样,黑暗中摔过去两截模糊的东西,又是一股血腥味。
Ret的脚摆得更厉害了,此时此刻,他充血的眼球中刻满了愤怒,不舍,痛苦……还有疯狂。
但是蛇没有关注他,即墨也同样没有,那双蛇瞳和黑眸静静地对峙着,只有Ret一步步迈向死亡的颤抖。
口水从他半朽的唇腔漏了出来,血从他的眼睛和鼻孔中溢出来,这样的挣扎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漫长的半个小时,最后,一声呜鸣响起,臭味随着他的尸体一同砸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就是我的诚意,你,愿意与我合作吗?”
直到现在,蛇才重新开口,好像死的不是他统治城市的得力助手,只不过是具无关紧要的人偶而已。
“你得明白……”
声音,随着蛇身探下的幅度一同拉近,蛇瞳清晰地倒映着即墨的全身,涂涸凝血的单薄身躯。
“我们是一样的,得到了崩坏的馈赠,又拥有着一般异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你也清楚,什么融合战士,圣痕,在我们面前都不值一提。”
它凑过来,蛇音细嗡:
“为什么不一同揭开物种的新篇章呢?在那个世界,我们就是神。”
噌!
这一刻,镰刀出鞘!
蛇有些不可置信地倾倒,一道纵深的劈痕撕开了他的头顶,虽然没有伤到骨头,
但是,足够痛。
太听见了即墨的声音:
“神?”
“我讨厌那玩意儿。”
Wuaaaaaaaa!
愤怒的蛇鸣在这座残破的城市里响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分之一
咆哮。
震颤。
空气,海水,城市,它们都在颤抖。
溢满整个城市的鲜血被卷了起来,那是暴力的舞台,这些鲜红就是他们的八分符。
“你就是条狗!”
惊涛卷岸,一道黑芒闪烁,月光都在这道讯芒中藏起了它单薄的清冷。
曾经作为祭祀祷告的高塔倒了下去,崩解,碎裂,落入血河之中,却连声音都没有。
因为蛇那狂怒的哮吼。
“你以为照着Mei那愚蠢的思维就能够拯救人类了吗?!”
蛇身拧转,巨硕的体型足够成为一件可怕的武器。
蛇瞳中,只有那一道沉默的,挥击出锋芒的渺小身影。
轰砸的噪音,飞扬的建筑碎片,还有血。
天空都被涂成了红色。
“你以为人类会接纳你吗?”
长蛇摆动,这座城市就像是个浅池,翻腾着,碎裂着。
“你以为你能够在旧人类的社会环境下好好生存?!”
仅仅这一瞬间,蛇停了下来,即墨也停了下来。
斑驳的黑血从天空坠了下来,那是蛇的血,刚才看上去似乎是蛇占据了上风,可实际上,即墨在那狂涛骇浪的扑击中没有受到任何余伤,反而贴着蛇的身子,将那些镜片般的巨鳞剜下来。
庞大的身躯是蛇有利的武器,但也同样使他成为了再合适不过的靶子。
“我来告诉你,即墨,不!HT10086!”
“你将会面对无穷无尽的折磨!寿命最多不超过120年的脆弱人类对于你来说连停留的资格都没有!”
“你以为只有你度过了一万年的漫长时光吗!我告诉你,我也是!并且比你更加绝望!”
蛇的嘶喊吹起了腥臭的风,那是喝问,也是他的痛苦。
从一片缥缈的灵魂,化作这条由崩坏能完全结构的蛇形,到现在已经一万一千年了,这样漫长的日子里,很多人都去世了。
异人中有他的朋友,崩坏能手术失败的人中也有他的朋友,那个代替着他掌管城市的女儿控疯子绝不在此列。
可命运就仿佛恶作剧一般,旧人类的友人因为寿命而终结,异人的挚友又因为各种天灾而丧命,除了那个半腐的疯子,他所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消失在了时间之中。
那是分别的痛苦,那是孤独的悲哀。
谁都逃不了。
“正是我经历了这样的分别太多太多,我才明白人类的脆弱性。”
“一颗镍铬弹头,36伏电压,细菌,蛋白酶,两米以上的水,甚至负数的寒冬。”
蛇瞳里带上了悲伤的颜色。
时间会冲淡分离的痛苦吗?
时间会让孤独变作寻常的粗茶淡饭吗?
不能,不论是即墨还是蛇,他们都知道,漫长的时间是一种毒药,它本身或许没有毒素,但只要有哪怕是微小到如同尘埃的琐事,那么就能将其成倍地放大,然后一点点碾压人的精神。
就像是Ret,在漫长的时间中失去了自我,连他的疯狂也一同忘却了。
是的一切都成为了时间的祭品,哪怕是为了保留那么一点点的自我,Lustina也不会放弃,所以Lustina选择了沉睡,很多次,眼睛睁闭间便是沧海桑田。
但这也让他更加坚固了“进化”的决心。
因为寿命,因为强大,也因为一开始就伴随着人类的别离。
这样的悲伤,蛇认为就是源自于人类的脆弱性,崩坏证明了这一点,时间也同样证明。所以,一万年的光阴非但没有让蛇失去希望,反而成为了他生存的唯一支柱。
他期待着完美,崩坏让他看到了这一希望,哪怕他走的路已经鸠毒流洪,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当即墨出现在这座城市时,他醒了。
因为他和它是同类,最完美的崩坏与人类的结合物。
所以即墨在展开屠杀时他也没有制止,因为整座海渊城在他眼里是不完美的,连自己和即墨的强度都无法达到,受伤就会死,和普通的人类又有什么分别呢?
像蛇一样,像即墨一样,恶劣的环境无法对其产生致命影响,只要保存着崩坏能核心就能不死不灭,还有比这更加完美的形态吗!
可是,即墨,他居然,还想恢复人类曾经的旧人类时代。
被淘汰的时代!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笑的吗?!
鳞片间渗出的血给蛇的怒火增添了新的一笔柴火:
“我最后再说一次,与我合作,只要有我的技术,还有你的基因谱,那么,完美的种族将会彻底超脱人类!而不是在这里,被历史的垃圾堆所洗脑了。”
洗脑……
“之前也有人和我提到这个词。”
即墨终于开口了。
“他叫Karman,你记得吗?”
蛇红镜般的眼瞳稍稍缩起,很明显,他忘记了这个名字:
“你想表达什么?”
“我记得他,记得前文明还存在时他和我讲的笑话,和他自己那猥琐的,自顾自的发笑。”
即墨缓缓擦拭着血迹斑斑的镰刀:
“12天前,我杀了他。”
“他也和我们一样,忍受着漫长的时间,可他又和你不一样,他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重新教会了人站立,行走,语言,文字……”
蛇的眼中,阴霾裹起。
太确实忘了那个名字,但是,他知道即墨的意思了。
呼!——
空气被掀开的声音,蛇首砸入大地,在它的身周,燃起了火焰。
蛇放弃了继续交涉,并且选择了先下手。
崩坏能赐予它的不仅仅是庞大的躯体,还有海量的崩坏能,至少,超越了即墨。
这是储量的碾压。
换句话说,即墨绝不能和它展开消耗战,这点连蛇都知道,可蛇已经抓住了每一秒可以进攻的时机。
“你一直在喋喋不休着‘崩坏的馈赠’。”
即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蛇的头顶,镰刀高高举起:
“但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属于虚数的崩坏能会来到我们这个实数现实?”
轰!
蛇身昂立,翻腾间再一次失去了即墨的身影,身侧一疼,就见自己的一道筋被镰刀挑了出来,黑色的是它的血,白色的是筋肉。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哪怕是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的可能性都会导致一场巨变,你所质疑的可能性只不过是一个偶然!”
嗵!
这一次,受伤的不是蛇了。
即墨飞了出去,蛇的形态使得它拥有了恐怖的出击速度,再经由崩坏能和巨壮的肌肉加成,在这一瞬间,音爆席卷了这座城市,狂风般将残余的废墟再一次碾压了一遍。
紧接着,青色的火焰燃烧了起来,陨石般砸了下去,在这片黑暗中,青色的火海燃烧了起来,生物技术的城市发出了难闻的臭味。
蛇瞳紧紧盯着燃烧着的火海,它知道即墨不可能这么容易被解决的。
“别躲了!你我都清楚,这样的攻击都无法对你我造成真正的损害!”
它昂起脖子,盘起身,这一刻,它的话语中满是骄傲:
“只要这个世界还有崩坏能游离,都能成为我们的养料,更何况你我现在连十分之一的储量都没有消耗吧!”
它趁机扫视着每一点火浪,搜寻着那抹镰刀的身影:
“虽然已经过了一万年,但我也还是记得一些东西的,比如你的‘时空断裂’!只有在你的崩坏能超过对方时才能起效吧!而我——”
它瞬间弹出,一片火海被压灭,可却什么都没有。蛇的唇齿相合,挤出了大片碎块:
“我的崩坏能储量至少是你的三倍!你又如何能战胜我!”
“确实,我杀不了你。”
不知何时,即墨已经出现在了离蛇数十米远的地方。
“但我也不需要杀你,我只需要在我能够利用的‘时空断裂’中完成我的布置就行了,毕竟,时间是相对的,不是吗?”
“那你能布置些什么呢?”
蛇发出了嘲笑:
“你应该很清楚,你完全没有杀死我的手段!”
蛇就是这样的肆无忌惮,没错,现在的它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就死不了,因为它庞大的崩坏能储量和核心决定了他复活般的自愈能力。
“你读过《量子推想》吗?”
即墨却相当淡定地这么问着。
蛇探了探舌头,似乎是一个微笑:
“你看上去读了不少书啊。”
“是不少,还养过一只量子猫。顺带——”
即墨又退了几步:
“也大约推想了一下量子,虚数和现实的关系。”
就在这句话落下之时,天空扭曲了。
就是字面意思,扭曲的一切,狂乱的能量风暴。
并且大多不是这个世界本身所具有的能量体系。
“崩坏能?!”
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强度的崩坏能!”
“很简单啊,将虚数空间与实数现实的宏观偏振基数压低,这样就能将隔离双方的量子海压缩到最低,然后——”
即墨颇为轻松地耸了耸肩:
“漂着油的水和另一层油之间的隔板被拿开,会发生什么呢?”
“你怎么做得到?!动摇能量基数怎么可能以一人之力!——”
话说到一半,蛇看到了这片燃烧的城市。
是的,即墨一个人做不到,但是这里累积了大量的崩坏能,哪怕异人个体的崩坏能含量低微,但是一座城市的累积量,足以动摇这一片空间的能量系数。
蛇紧紧伏低身体,可是这没有什么用,它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脱离引力,这是它无法违背的,来自于世界的力量。
它转向了即墨,企图通过言语做出最后的努力:
“你也会被卷入这片能量风暴的!”
面对着蛇提出的可能性,即墨却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可我最多只有你的三分之一啊。”
蛇呆住了,惊慌终于出现在了它的面庞上: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物种!我——”
“剩下的废话你还是去量子之海里说去吧。”
就像是回答即墨一般,能量的虹吸已经将蛇扯离了引力的控制。
蛇很强,对于任何生物而言,都很强。
可是,它依旧属于生物,对于世界来说,还是太过狭小。
也就在彻底被能量虹吸锁定身躯的瞬间,蛇放弃了挣扎,它明白自己可那双蛇瞳死死钉在即墨身上,这一刻,那双竖瞳终于显露出了独属于蛇类的剧毒。
它的声音变得平缓,清晰:
“我会注视着你的,追求着完美的不仅只有我一个!还有更多的,更愚昧的人会前赴后继地追求着这份完美!”
这不是预言,这是诅咒:
“我才是人们所期待的梦想,我才是物种所追求的完美形态。”
“我终会归来!”
“而你!”
在被卷入能量虹吸前的最后一刻,蛇也没有移开目光:
“终将成为历史的垃圾!进化的废品!”
下一刻,蛇消失在了能量风暴之中,吞噬了这个超量的崩坏能锚点后,倾斜了能量基数的虹吸也逐渐消失,凌晨的天光透过来,照在了这座血与死的废墟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已做的抉择
太阳爬了出来,挂在云中,天上,地上,都是一片红。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
只有一个人行走在尸骸之上。
即墨走得很慢,很迟缓,每一个脚印下,都印着血。
每一栋倒塌的建筑下都有尸体,即墨感觉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战斗的疯狂消退了,剩下的,却是这样的……不知所措。
他想找一个,干净的地方,稍稍坐一坐,可却找不到。
尸骸,凝血,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必定都鲜血淋漓。
他喘了口气,疲惫感缠绕着他,侵蚀着他。
他得承认,蛇说得很有道理。
至少是部分。
即使“进化”的方针是扭曲的,但他们依旧属于“文明”的一种。
他们拥有情感,也拥有理智,甚至发展出了独到的生物技术,不论从何种角度来分析,他们确实是全新的物种,全新的文明。
而自己,举起屠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人类”。
这大概就是那条蛇称呼自己是“狗”的原因吧。
他突然一个踉跄,向前倾了倾,手下意识地探出去。
可惜,没有人能扶他一把。
铛!
另一只手里的镰刀也在同时拄在了地上,撑住了他的身体。
这是另一个习惯。
而他的记忆中,回荡着Karman的话:
“你打算做的事情,从文明史角度来说,是极端罪恶的,甚至可以和曾经‘崩坏’带来的灾难比肩,不,应该更加恶劣,那只能算是文明的幼苗,而你……”
“就是刽子手,毁掉一个文明的刽子手。”
不,远远不止是刽子手。
他看向了那些肉块,那些血。
他们的语言传承自最正统的穆大陆;
他们的历法保留了前文明的计算,就算是这场祭祀的时间也牢牢钉在曾经被划分为“秋临”的时间点上;
先不论他们的种族,他们对人类的威胁,这个种族,这个被即墨亲手毁灭的种族,毫无疑问地保留了更加完整的前文明传承。
比在13号方舟中的人类保留了更多的文明。
甚至可以说,他们,才是前文明真正的传承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帮助我们人类,维护一个足够安全的未来。”
Mei博士那气若游丝的遗言依旧在记忆中如此清晰,就好像他回到了终结的那一天,那个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弥留之际的祈求。
是的,祈求。
“时间的变数,太多了,如果,如果世界就因为律者和崩坏的肆虐而将人类彻底抛弃了怎么办?如果那些可怕的崩坏兽即使成千上万年都不会消失,那又该怎么办?如果,当‘理想乡’的人们再一次醒来,再一次面对那个崩坏肆虐的世界,该怎么办?”
即墨忘不了那个时候Mei的眼神,她害怕了,她真的害怕了,崩坏不仅仅给曾经的人类留下了憎恨,实际上,更多的还是恐惧。
“所以,求求你,能不能,帮我们,在谁也醒不来的时光里,尽可能的,把残余的崩坏,尽量地驱逐呢?至少,给下一代,一个更加安全的成长环境……”
可Mei博士,即使如此——
即墨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坐在这片只属于他的尸山血海之上。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吧?
人类的延续,和文明的延续。
Mei博士,你,也没有想象到这样的抉择吧。
即墨做出了抉择,他举起了屠刀,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可是……
他慢慢地,从破损的布条下摸出了一块水晶吊坠,他看着她:
“我这么做,真的正确吗?”
“没有选择是正确的,重要的是选择能带来什么。”
突如其来的回答,就像此刻忽然出现在即墨身前的身影。
此时此刻的她,没有那双象征着崩坏兽化的双耳,也没有那只不稳定的利爪,然而,她一半的身体被星蓝所覆盖,就好像海中的泡沫,不真实地勾勒着简单粗糙的影像。
“埃尔温……”
即墨坐在尸体上,牵了牵嘴角。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
即墨的脸侧了过去,埃尔温的手还扬在半空,似乎打算再来一记,可是,却只是定在空中,好一会也没有落下来。
“……你骗了我。”
最终,她的手收了回来,语气很平静,完全没有露出属于受害人的半点不满与气氛。
“是的。”
即墨也同样没有狡辩。
“对不起。”
他只能回以这样一个苍白无力的道歉。
埃尔温握紧了拳头,似乎这个道歉再一次激起了她的愤怒,她深呼吸,迅速平复了下来。
“我在量子之海游荡了241年,你呢?”
“11023年。”即墨只是笑了笑,可埃尔温却被这个数字吓住了全部的语言。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委屈和迷茫,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那么脆弱而苍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即墨指的自然是此刻猫的变化。
“在之前坠入量子之海的时候,我失去了锚点,所以被不确定性夺走了大半的概率基数,如果不是【幽兰黛尔】的能量追踪和粒子固定,我恐怕已经成为了量子之海中的散佚体了。你的计划充满了不确定性,或者应该称之为赌博。”
“你都知道了?”
“212年,【幽兰黛尔】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你应该知道,它嘴巴闲不住。”
“也是,那么【幽兰黛尔】呢?”
他看到猫此刻手里空空如也,那柄聒噪的十字剑不知所踪。
埃尔温的神色出现了些许尴尬:
“它……在我被卷入一次能量风暴时遗失了,应该和刚才的能量风暴是同一个,只不过它干涉了不同的时间线和维度。”
“这样……那么……”
即墨扬了扬头,指了指周围,周围这片猩红:
“你不害怕吗?”
“不,很害怕。”
埃尔温很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词:
“哪怕是现在,这里的血腥味都在催使我迅速逃离,越远越好,但是——”
她又看向即墨,可这一刻她的眼中带上了回忆:
“曾经,不,应该说是未来的你,做了更加疯狂的事情。”
突然,光亮了起来,就在即墨刚想问些什么时,埃尔温再一次消失了,就像她出现时那样,无痕无迹。只剩下即墨,对着空旷寂寥的世界,张着嘴,悬着尚未脱口的疑问。
最后,他慢慢坐倒了下来,抱紧了自己的镰刀,坐在这片尸土上,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水晶吊坠,看着那个安静恬美的少女。
“华,我有点累了……”
只有风在回答他。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早上好
风。
她睁开了眼睛,红雀停在枝头,稍稍晃动,落下来了些许积雪。
“小华。”
温柔的声音。
称呼中带上了“er”的昵称。
这是属于亲人长辈对子辈的爱称,带有“可爱的”宠溺与喜爱。
回过头,就看到温婉的女子站在身后,端立在雪上,笑着。
“……妈妈。”
“回家吃饭吧。”
少女愣住了,雪落在身上,暖融融地化成了水。
她笑了起来:
“好,妈妈。”
她跟了上去,细密的雪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雪中有屋,屋前有院,数梅落角,红吻馨白。
“怎么了?小华?”
“妈妈,梅花,好漂亮。”
少女出神地看着那点缀着雪珠的红梅。
头顶,抚上了温度。
“妈妈?”
“在我们眼里——”
额头上,印上了亲人的温度:
“小华是最漂亮的。”
推开门,是暖气,还有暖黄的灯,热腾腾的饭菜,坐在饭桌旁,看着报纸的——
“爸爸?”
少女的声音带上欣喜。
“嗯,怎么了?”
男人稍稍移开报纸,扬起了笑。
少女摇了摇头,抹了抹脸,想要藏起自己眼眶的微红:
“没什么,爸爸。”
她也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
“欢迎回来,爸爸!”
“说什么傻话?应该是我欢迎你。”
她的父亲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好笑于女儿的激动和用词不当:
“你也17了,稳重点。先吃饭吧。”
饭菜入口,那是不同于营养液的美味和温暖。
是的,温暖。
家永远是温暖的代名词。
番茄炒蛋的柔嫩,蘑菇炖鱼的鲜美,还有肉沫茄子的丝滑,这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以及……
记忆中的家。
她又匆匆扒了几口饭。
“这么好吃呀?”
她听见了妈妈忍俊不禁的笑,她只是把连埋在饭菜前,拼命地点头,用它们塞住了自己喉中的哽咽。
“怎么哭了?”
一张手绢递了过来,是父亲。
“有谁欺负你了吗?”
那个记忆中严肃的男人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妈妈也赶了过来,捧住了少女的脸,似乎吓了一跳。
“呀!我说今天你怎么消沉了那么多!发生了什么?跟爸爸妈妈说!”
少女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滚涌而出,但随着眼泪一同飞扬的不是哭泣,而是笑。
幸福的笑。
“不,没有谁欺负我……爸爸,妈妈,只是因为……”
少女扬起脸,饭粒和眼泪一起粘在脸上,装饰着她的笑容:
“我是你们的孩子,真的是太好了。”
回答她的,是父母的温柔与拥抱。
爱,很多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对了,今天下午Himeko老师会来帮你补习一下物理,记得抓紧时间哦。”
“唉?”
对于少女的惊诧,父亲并没有出现太多的疑惑:
“你这个学期就要高考了,虽然是寒假,但还是要补补弱势学科嘛。”
父亲想了想,解释着,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好的,爸爸,我会好好复习的。”
女儿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真的,长大了呢。
时间很快,因为幸福的时光很难在人们手中停留。
卡通红雀的智能钟报响了时间,也就在这一刻,熟悉的红发推开了门。
不论是身形,声音,还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除了一副眼镜,其它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少女,颤抖了。
她几乎是在老师踏入房间的瞬间扑入了那个人怀里,她听见了惊呼,但她不管,就像是撒娇一样,自顾自地抱紧那记忆中的人,又一次哭了起来。
这一刻,她才明白,在记忆面前,坚强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怎么哭了?”
老师有些奇怪,但她还是轻轻托住了身上的少女,抚拭着她纤柔的背。
原本那坚强到有些冷硬的声音此刻却像是温泉,包裹着少女,轻柔地为她擦去每一滴眼泪。
少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老师,她忽然想起来Himeko曾经是那么喜欢物理,也在醉酒时说过自己的梦想:上大学,成为一个物理学家。
如果没有崩坏,她自己的世界会不会也就像现在这样,享受着父母的爱和老师的关照,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平凡,而又幸福地成长。
接下来的时光里,没有战斗,没有杀戮,更没有灾难,她就像一个平凡的学生那样忙碌地度过了应考前的每一天。
高考很紧张,数学还出现了奇怪的云和雕像的身高,她也和每个考生一样,有些黯淡神伤。
可回到家,父母和老师为她准备好了丰盛的庆祝宴。
就像每一对祝福孩子的父母,每一个爱护学生的老师那样,比起成绩,他们更在乎的是孩子自己。
他们仔仔细细地和少女谈论着未来,以后的学校,人生,以及——
爱情。
突然,一切在这个话题前,静止了下来。
火红色的羽毛飘过眼前,火焰柔抚,少女再次变作了那个白发赤瞳的“赤鸢”。
“怎么了?【羽渡尘】?”
那片羽毛在空中打了个旋:
【赤鸢,时间快到了,营养液正在退去,你马上就能醒来了。】
“是吗……之前那一段,你是怎么做到的?”
【根据你原本的记忆进行逻辑模拟,再糅合你的希望形成的。】
“那么,他们是假的吗?”
作为【神之键·羽渡尘】的人工智能,本应该按照程序和逻辑脱口而出的话停留在了运算中。
这应该属于逻辑错误或者程序缺陷,但是,【羽渡尘】不想说出那本应该是最准确的回答。
不仅仅是赤鸢,【羽渡尘】自己也和她一同经历了那虚假的美好。
可也正是如此,【羽渡尘】不想说出那个“正确回答”。
【不,并不是,按照逻辑分析,没有崩坏的话,那是最有可能的未来。】
“真的吗!”
【逻辑运算不会出错。】
“那么……那么,【羽渡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为您效命。】
“能,再重现一次刚才的场景吗?哪怕只有爸爸妈妈老师也可以!”
赤鸢的手指绞了起来:
“我想,最后说几句话。”
【……】
【没问题,我的主人。】
白光,再一次降临。
父亲,母亲,老师。
我想,和你们分享一件事。
我,有爱人了。
他叫即墨。
他有些傻,有些直率,又有点木,和我一样,但是他也很坚强。
比我还要坚强。
在我软弱的时候,他为我加油;
在我受伤的时候,他背负我前行;
在我哭泣的时候,他给我拥抱;
在我逃避的时候,他给我鼓励;
爸爸,妈妈,你们说,你们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度过一生,我可能做不到了,但是,我想,我能够谱写出更加辉煌,更加壮丽的人生!成为你们最帅气的女儿!
老师,你说,你希望我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我,正在一步步地努力着,并且一定能够超过你,成为你最骄傲的弟子!
请不用担心我,因为,还有一个人,陪着我。
请祝福我!
白光慢慢褪去,一切都好像在从海底慢慢浮出水面,越来越轻。
她依旧在看着那片白光的正中央,那三个矗立在白光之中,向着她微笑,向着她祝福的影子。
谢谢你们。
她闭上了眼睛。
哗啦!
水声。
空气灌入鼻腔,促使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肺腔中的营养液借机喷涌了出来,也让她迅速清醒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仪器运转的滴答声,还有面前的少年。
即墨笑了起来,他笑的有些僵硬,可是却又那么地真实与放松,甚至流出了泪。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
她也笑了,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轻轻地说:
“早上好。”
这一章居然没有章节数!那么果然是跳了时间线呢!
铛!
刀剑的鸣响。
空气中弥漫着星星点火,野草肆意地生长着,明月倒悬在夜空,却被黑云遮住了光,到处都是陈旧的气息。
当然,也有血的味道。
面前,是一柄散点着黑雾的长剑,和赤着血色上身,背着粗弓的年轻男子。
八重樱握紧了手中的刀,赤红的刀锋上攀起了翻腾的焰色。
“巫女哟,来做个了结吧。”
端形,拖刀式,身上的具足轻轻哗响。
这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历史是那么的相似。
龌龊的大名,心怀希望的卿子。
巫女曾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刀谭贴腰,她盯着那个年轻的大名:
“我上了!苇名弦一郎!”
炎红与邪黑的碰撞,火花迸射间,是大名视死如归的执意,和巫女咬牙的坚持。
赤染樱。
不死斩。
“巫女啊,我能感受到——”
大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涌入狐耳内,那是带着死气般的声音。
“这是柄妖刀,你我,都是被妖刀选中的人,但是,你的刀浸染的是血,而我——”
锵!
这一刻,巫女放弃了拼刀,身高和体重都被这个似疯似魔的年轻大名所压制。
“怎么了?巫女!刚才的气势呢?!”
被拉开了距离,大名却没有追击,肩膀轻轻松,长弓落手,挑臂,提弦,搭箭——
嘣。
铛!
刀身陷在胸前的软甲里,将巫女又推离了数丈。
气闷,手腕微微发麻,劲弓打出的飞矢在五十米内视具足为无物,除了手中的刀。
这一切,却都是眨眼间完成的。
这是死斗,也是舞蹈,因为巫女已经和与这个大名交锋数次,以至于巫女都记住了这个大名每一次呼吸所代表的下一个动作。
“巫女,不要阻止我延续苇名的命脉!”
不死斩,那是柄薙刀,如果没有长柄的话,最多作为仪式刀,可是,在这个将近2米11的大名手中,这柄仪仗刀发挥出了恐怖绝伦的威力。
远距离会被那柄劲弓锁定,中距离则会受到那柄“不死斩”最完全的攻击,唯有近战,才是巫女夺得胜利的唯一契机。
踏步,虚晃,就在同时,大名的不死斩也已经摆到了腰侧。
同样的架势,同样的拖刀!
也就在这一刻,巫女的左手按住了腰间的肋差,跳起,旋身,劈斩!
赤染樱的拖刀只是一个幌子,而这柄肋差才是拉开进攻的序幕!
第一刀!正中头顶,但不是皮肉撕隔的钝响,而是金石般的撞击。
大名本已经死去了,不死斩让他再次醒来,但他的身体早已不是一个人活着时该有的样子了。
紧接着,赤染樱跟随着肋差的轨迹,在落地前挥出了第二刀!
两刀了!
巫女在这一刻放弃了追击,架起刀,斜在身前,也就在这一秒,不死斩的横劈已到,响!
空气都被这一刀拉出了古怪的哀鸣。
但是,巫女选择站在了近距离,因为不死斩的长度,导致了他这一刀实际上是以中段的位置撞来,这个位置是刀势威力最薄弱的一段,虽然吃力,但是巫女挡了下来。
势大力沉的一击就这样因为巫女的站位化解了全部的威力,而因为不死斩过长的刀身,苇名很难迅速调整姿势。
机会!
巫女稍稍侧身,从不死斩的刀下滑过,跳起!踩!
脚底的脊柱仿佛钢筋,巫女明白这一击没有取得预想的战果,她迅速跳开,随即,刚才她所身处的空气被不死斩一剑劈开。
此时此刻,苇名似鬼如魔:
“巫女!我绝不允许你践踏这一切!”
紧随而来的,是不死斩狂风骤雨般的挥击!
这就是薙刀的优势,只要蓄力足够,使出的招式必将势大力沉,惊涛骇浪,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防守以外,绝无任何反击的可能。
一,二,三……
巫女一边抵挡退后,一边默默计算着出刀的次数,第十五刀!
就在这一刀,苇名高高跳起,薙刀过顶,这一击绝对无法挡下,但是巫女早已在数十次的败亡中知道了这一招的所有特点,她猫过身,侧着身子闪开了这一刀。
风,压倒了野菜,也稍稍蹭开了巫女的脸颊。
细微的血珠飞扬。
这一刻,巫女站在了苇名的身后,也是苇名这一击的唯一弱点。
当然,其实也不算是弱点,可是如果站在他身前抵挡会被突刺,躲在身侧会被横砍,只有在这个位置,苇名无法打出他接下来的连招。
刀式,断了!
这对于薙刀来说,是致命的,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间。
也只有这一瞬间!
巫女的冲锋让赤染樱直逼苇名咽喉,不死斩回转,可在抬起之前被巫女狠狠踩在脚下,因为这一脚,使得苇名不得不向前倾了倾,也正是这一倾,让他失去了躲闪的可能;他的左臂抬起,想要抵挡,可一柄肋差已经扎入了他的肩膀,在他连眼都没来得及眨下时,赤染樱带着炎火,洞穿了他的心脏!
绞,断,拔!
血,还有属于心脏的肉块。
但是,苇名并没有倒下,不死斩托住了行将倒下的身躯。
结束了。
巫女这么想着,喘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慢慢散去。
“……结果,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啊……”
大名最后的悲叹吗?
“但是,为了迎来光明……”
自裁了吗……
巫女叹了口气,不论是在什么时候,大名这种东西永远是……
雾草雾草雾草!
为什么脖子里会伸出一只手来啊!
为什么会有一个穿着蓝色和服的老头跳出来啊!
巫女小姐惊了!她甚至连刀都忘记握紧了!
这是什么神展开啊!
“这是我可怜的孙子……最后的愿望。”
这是哪来的熊孩子啊!叫家长的方式太硬核了有木有?!
“那么老身就必须让苇名之国再次复生。”
你们这一家子对这个小破城的执念也太深了吧!
“所以,巫女。我要斩了你。”
不是吧!我只是个路过的巫女啊!而且老爷子你不是才往生嘛?!
巫女小姐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折腾地吐槽连连哎!巫女小姐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哎!
但是,巫女小姐决定还是好好战一场,虽然这个似乎恢复壮年的老爷子似乎很强的样子。
躲闪,跳跃,有些招数似曾相识,但是挥出的剑风让巫女小姐受了些伤,但好歹还是解决了一阶段。
接下来就是二阶了吧,居然是十字枪,你们一家子对长武器——
哎哎哎?等等你这个老爷子从衣兜里掏出了什——
砰砰砰砰砰!
在鲜红的“败北”字样里,只有老爷子帅气的背影和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犹豫,就会败北。”
【演习结束。】
机械的声音响起,虚拟训练室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八重樱躺在地上,赤染樱乖乖躺在她手里,此时此刻的她满脸写满了类似于“MMP”之类的词汇。
“为什么战国末期就有连发铳啊……”
八重樱瞪着天花板,似乎把它盯穿了就能得到答案似的。
“没办法嘛,毕竟这个虚拟训练借用了游戏程序,虽然有难度,但是——”
少年的三疤脸出现在头顶,贱兮兮的:
“你知道的,游戏嘛。”
“但是能尊重史实吗?”
八重樱努力地模仿着死鱼眼。
“这你应该怪一个叫宫崎英高的小年轻。”
八重樱没有去理即墨的话,也没有理他递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你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我只是也想用一下虚拟训练室而已。”
“那请自便。”
八重樱同学自觉走出了训练室,因为她还要准备复习考试呢!
学生可是很忙的哦。
她从包里翻出了复习的小小笔记本,默念了起来:
“太初,混沌未清,帝伏羲昭告天地,画定天地,动阳静阴,拟行太极,神州光明;女娲馨德,授以善仁,通以文画,晓以艺谣;有神鸟赤鸢,披霞戴焰,邪崇无匿,唱天下太平。百兽倾伏,鸟雀齐鸣,奔走相告,福泽万世……”
八重樱闭上了眼睛,沉吟一阵——
“啊,果然好难背……”
八重樱同学感觉自己的考试人生变得有些灰白。
虚拟训练室内。
“识别代号HT25342,载入模拟程序。”
包菜头投影在即墨身旁,可这一次却不再是二头身的Q版形象了,反而变成了披着旗袍的高挑女子,只是,那份天真傻气也被冷漠所取代:
【了解,正在载入记忆模块,正在追溯……您已登陆记忆战场,即墨舰长。】
火。
一切都从记忆中重现,一切都在燃烧着。
尸体,铺满了上山的石路。
血也在燃烧着。
山顶,燃烧着的宅院,推开门,厅院,大堂,缠绕的双子画,写着“忘机绝尘寰,抱朴返真元”的对联。
它们也一样在燃烧着,无一幸免。
他在这片记忆战场中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燃烧的味道,这是血的味道,
这是仇恨的味道。
咵,咵,咵……
整齐的踏步声,像是从天边滚来的雷,远远地靠了过来,包围了这一切。
第一百八十章 小小的吃货
墙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眨了眨,迅速锁定在了屋内的人身上。
白发的少女端坐在草席上,手指有些笨拙地编着手中的干草,似乎没发现门外的不速小客人。
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黑发用金饰绾起来,露出了可爱的鹅蛋脸,阳光透在肌肤上,红润润地像块琥珀,身上是一件素色的罩衣,内里衬着一件绛紫的春衣,把这个孩子装扮得晶莹剔透。
“赤鸢~~~~~”
小姑娘软软地喊了一声。
“嗯?”
少女抬起头,看见了女孩,笑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把这个软软的孩子抱了起来,戳了戳她的小鼻子:
“怎么啦?小吃货?”
小丫头被抱起来,真的是软呋呋的,抱在怀里好像摊开来了一样。
毕竟也才三岁嘛,又喜欢吃,就是个行走的小团子。
“如果有照相机就好了。”
“赤鸢,照相机是什么呀?”
“唉?”赤鸢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忙打了个哈哈: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小麒麟来找我干嘛呀?”
真是尴尬生硬的话题转移方式呢,没办法,赤鸢在这方面实在是没天赋。
不过还好,小麒麟没反应过来,便顺着赤鸢的话说了下去:
“赤鸢为什么不坐布垫子呀?”
软呋呋~
“要自己编席子呢?”
软呋呋~
“是有熊氏呜呜呜呜呜,纸鸢唔要肉吾脸啦……”
啊呀,赤鸢一下子没忍住呢。
“咳咳,”
赤鸢使用了技能“咳嗽”,暂时掩盖了尴尬!
“小麒麟呀,其实是夏天快到了,布垫子坐着不热嘛,所以就编点草席,坐起来凉快些,不是和有熊氏的大家闹矛盾哦。”
“唔……”
小麒麟咬着手指,看着那团四处冒着草头的席子:
“可是赤鸢编的好难看呀。”
唉?
“妈妈编的比你好看多了。”
哎哎哎?!
赤鸢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布毯,又看了看手里的草席……
“赤鸢,你怎么把席子放下了呀?”
“乖,咱们去外面转转呗。”
“可是,赤鸢,席子。”
小麒麟扭了扭软呋呋的身子,想要把那张可怜的草席捡起来。
赤鸢微笑着把小麒麟按在怀里,又说了一边:
“乖,咱们去外面玩。”
玩!
这个字对于任何小孩子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小麒麟也不例外。
可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小麒麟又喊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
她从赤鸢怀里跳出来,摇摇晃晃地跑进了灶房,过了一会,又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只见她两只小手里抓满了炸得金脆的黄豆,腮帮子也鼓了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舍不得张嘴,只是响起了嚼豆子的嘎吱声,两只小圆手伸出来,摇摇晃晃地摆到了赤鸢身边,抓住了她的腿,抬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挑在发团上的金饰晃了晃,在阳光下坠着好看的光。
赤鸢张开手,将这个小麒麟捞了起来,稳稳地抱在了怀里,打开了门。
风。
清新的风。
那里面是原野的味道,是山的味道,是溪流的味道,是这个新生世界的,最美好的味道。
能看到一座座屋舍落在溪水旁边,抱着浣洗盆的妇人们坐在岸边,袒着上身,举着小槌,锤洗着衣服,拉扯着家常闲话,还有几处篱笆园子,里面养着些猪鸭鸡等肉畜,这是整个部落共养的牲畜,再往外一些便是植地,种了些庄稼,和野草长在一起,只看到一个头上缠着白巾的身影蹲在庄稼和植物之间,赤鸢踮起脚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这个时候,一只握的满满的小胖手伸到了眼前,金灿灿的炸豆子点在手指尖,一双大大的嫣红眼睛笑起来,除了可爱,便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词语可以形容了。
“赤鸢,吃。”
小麒麟的话和她整个人一样,软呋呋的,能把人泡化了似的。
赤鸢怎么会拒绝呢?她低下头,抿住了孩子递来的小零食,于是,少女和孩子的欢笑声为这个世界的幸福增添了一份颜色。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少女露出了笑容,那里有感激,也有敬意。
赤鸢也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颔首微笑,作为回礼。
这里没有汽车,没有信息科技,没有便携终端,有的只是文明刚刚起步的生活方式。
但是,他们也能理解幸福的意义。
科技需要时间,进步需要时间,但是,拥有幸福,对于人类来说,很简单。
吃饱,穿暖,无病无灾,这就是最基本的幸福了。
对于有熊氏族来说,这也是生活最美满的时刻了。
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欲望,人人都想是个孩子,简简单单。
“呀!伏羲!女娲!”
小孩子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最喜欢的人,赤鸢还没反应过来,小麒麟就伸出了肉肉的手,小脚丫子一蹬一蹬地把自己晃到了地上,摇摇摆摆地跑了过去,扎进了双胞胎的怀里。
嗯,也是红眼睛的那只。
“哼哼,姐姐呀,我就说小麒麟肯定会先抱我的!”
丹朱脸上满是得意的笑,稍稍用力,把小麒麟往上提了提。
“不,我愚蠢的妹妹哟,”
苍玄冷冰冰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点的笑意,手指点在小麒麟的脸蛋上,好像戳到了云,一下子就陷了进去,在红润的小脸上点出了个酒窝。
“小麒麟先抱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赤鸢呢。”
“姐姐,你这是强词夺理哎!”
“不,这是严谨的分析,而妹妹你则是犯了不严谨的错误!”
“唔——”
被夹在中间的小麒麟挥起了小拳头,隔开了针锋相对的姐妹两:
“不行!不许吵架!”
小拳头里蹦出来了几颗金灿灿的炸豆子:
“你们吃豆豆,就不准吵架!”
小姑娘可害怕争吵了,她决定用最好吃的油炸豆来调节争吵。
果然,伏羲和女娲化解了矛盾,虽然牺牲了好吃的豆豆,但是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嗯,小麒麟虽然有点舍不得,可是和平才是最重要的!
含着手指头,嚼着零食,小麒麟觉得自己做了很厉害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伏羲姐姐和女娲姐姐又笑得有些古怪呢?而且赤鸢为什么要摇头呀?
小麒麟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俩,骗小孩子零食吃干嘛?”
头缠白巾的少年走了过了,敲了敲那对淘气双胞胎的脑袋。
“稷!”
小麒麟跳了起来,抱住了少年的一条腿,大眼睛里写满了开心。
“见到我这么高兴啊,小麒麟?”
即墨蹲下来,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嗯!所以今天吃什么呀!”
即墨叹了口气,揪住了小麒麟的脸,用力往两边拽:
“所以我什么时候变成饭堂的咯?”
“可是里做饭很好吃——”
小麒麟含含糊糊地说。
“那你要不要分我一点,让尝尝我自己的手艺呀?”
小麒麟搓着手里的油炸黄豆,掘着嘴巴,还是抬起了手,里面是她仅有的零食了:
“给你吃。”
十几粒油炸黄豆在那只小手里像是最诚挚的金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脆香。
即墨从那只小胖手里挑出了一颗豆子,塞在了她的嘴里,小麒麟的脸蛋从惊讶变成了满足,然后是幸福,接着,咀嚼声洋溢在笑脸周围。
即墨猜得到,油炸的酥皮在那双乳牙下滚碎,油香和酥脆会弥漫在口腔中,慢慢地化为清香。
咕噜。
一声咽响,小孩子大大的笑颜满是简单的快乐。
“好吃吗?”
“好吃!”
这是简单的时代,这是历史开始的地方。
一切,都将在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