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雨的味道
星夜。
舍屋。
方桌。
油灯。
四个人。
“从我们醒来到现在,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吧。”
被尊称为伏羲的少女面色严肃,好吧,其实苍玄很少会做出严肃以外的表情。
“准确来说,是122年。”
即墨皱着眉,细细算着。
“那么携带有‘圣痕’的孩子们应该已经延续到了第二代了吧。”
丹朱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也可能是第三代了,小麒麟不就是继承者之一吗?虽然少典和附宝并没有出现‘圣痕’的显性表现。”
赤鸢坐在南面,托着腮,盯着薄薄的油灯。
她们每晚都会整理所得到的全部情报,并进行理性分析,因为在这样的时代,能够获取信息的方式实在是太少了,很多口耳相传的“传闻”大多被夸大,甚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实际上,在她们醒来的时候,最原始的文明已经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了,而她们的醒来,带来了曾经的文明遗产和抵抗崩坏的火种。
可出乎她们每个人意料的是,这个时代的崩坏仿佛灭绝了一般,一百多年下来,仅仅只是在这片称为“神州”的土地上,四名战士连“崩坏”的味道都没有闻到过。
和平到,连战士自己都有些怀疑真实性。
也许就如即墨所说的一样,崩坏确实是与文明进度有关系,在这个时代,也许崩坏真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毕竟,没有人在这五万年中醒来过,对于那漫长的历史无人可知。
每一天,严肃到足以关系整个文明进程的会议都会在这里进行,与此同时——
“二条。”
即墨把印着象形字的木牌子拍到了中间。
苍玄斜了一眼,只见对面的妹妹兴冲冲地探出了手,立刻甩出了两张二条:
“等一下,碰!”
“欸?姐?”
丹朱的手指僵在空中,手指底下的二条已经横在了自家姐姐的牌桌上。
苍玄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不知是白谁,又拍了张六条码在面前。
丹朱撅起了嘴,等着新一轮开始,扔了张雀。
“等下!”
苍玄又叫停,扔了两张雀出来,这个时候她面前的牌就剩五张了。
“姐你怎么又在碰啊!”
“手里有啊。”
苍玄冷笑一声:
“你们三出老千坑我,当我看不出来?丹朱即墨也就算了,赤鸢你也同流合污?”
左手旁的赤鸢手一抖,一张九条掉了出来。
“就是现在!自摸!”
此时此刻,苍玄的眼中写满了“钱”字,大喝一声,一张六条拍出:
“胡啦!”
“唉!——”
即墨一声长叹,手里的木牌一推,没一张字是一样的,饼条还缺一门:
“我怎么手气这么差啊……”
丹朱鼓着脸,把牌摔开,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即墨一脚,不过她也是一手烂牌,当然,纯粹是自己打烂的,她数学不好。
赤鸢也是暗叹一口气,翻开牌,离大三元只有一中之遥,那双红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即墨的一颗“中”上,再瞧了瞧即墨,又叹了一次。
“哼哼,就凭你们这点伎俩还想倒我这个庄家?你们三合伙的计算能力还没我强,快点,给钱!”
此时此刻,苍玄冷漠的小脸上写满了对一般等价物的狂热,首先,这名为“贪婪”的野兽就瞄准了即墨。
即墨的眼角都抽了起来,咬紧牙,手颤抖着摸进衣领,拿出那破破的布包时整个人都在抖。
“唉,钱啊钱啊,你咋就那么……”
还没等即墨心疼完,苍玄的小手就已经把那个小破包给抢了过去,往手掌里倒了起来:
“墨迹什么,你本来也剩不了几个钱。”
这么说着,几粒小小的贝壳滚了出来,仓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怎么才这么点,连个果子都换不起啊!”
“不都输光了嘛……我本来也剩不了几朋……”
“啧,”苍玄啧了一声:“你这么点都不够一朋。”
这么说着,她把布包收进了口袋里。
所以请不要理所当然地把钱包也收走啊伏羲大人!
“快点快点!你们也都搞快点!”
伏羲大人你的眼睛变得好奇怪啊!
“姐姐你变了,以前的你是那么的善良温婉……”
丹朱一边眼泪汪汪一边数着袋里的贝壳,一枚枚摆在苍玄的手里。
看着手里开始堆砌来的重量,苍玄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过,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的Kevin?”
赤鸢把自己的钱包交给了苍玄,她恐怕是牌桌上思考地最多的人了。
“我们刚醒来,阿墨你推测当时世界情况时,Kevin的表情有些奇怪,你们注意到了吗?”
“啊?”
即墨的脸上还停留着心疼:
“什么意思啊?”
“就像你当时说的那样,你,我,我们,醒来后,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记录仪上显示的五万年,但是,为什么Kevin在看到外界时的表情——”
“惊讶很正常吧,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那么安静也吓了一跳呢。”
即墨似乎没放在心上:
“就是啊,赤鸢,可能只是Kevin的脸抽筋了,再说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啦,你想得太多啦。”
丹朱苦着脸,晃荡着手里空了一半的钱包。
赤鸢伸手接过自己轻了三分之一的钱包,掂了掂,便塞回了衣服口袋里:
“可是……五万年,时间差实在太大了,可能存在太多的变数,可为什么偏偏——”
为什么偏偏,还能维持着这片适合人类生活的环境呢?
太多的疑惑萦绕在赤鸢心头,但是空那五万年对于她们中任何一位来说都是空白的。
即墨隔着牌桌,赤鸢此刻陷入思索的认真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即墨的眼神。
一道极淡的苦笑在即墨脸上闪过,没人发现。
“华——”
咚咚咚!
门敲响了,很急促。
即墨忙赶过去开门,就见一张胡须脸钻了进来。
“少典首领?怎么了?”
少典整理一下衣服,看上去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啊,稷先生,是这样的,有人告诉我说贵舍有异响,我就赶过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
即墨让开身子,少典很清晰地看到了堆在桌子上的麻将,很显然,三名少女都没来得及把他们收起来。
“是这样的,我们在占卜。”
“占卜?!”
少典揪着胡须,肃然起敬:
“诸位大人还懂与鬼神沟通之术吗?”
“不不不,就是稍微算算,过几天会不会下雨。”
“哦!”
少典胡子揪下来一截:
“那么,明天是雨是晴?”
“这个嘛……”即墨偷偷往外望了一眼天空:
“大约是有雨的。”
“大约?”
“哦,是有雨的,让大家做些准备,不要染病了。”
“明白了。”少典带着敬意看了眼桌上的麻将:“几位为有熊氏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即墨拍着马屁送走了部落首领,关上门时假装抹了把汗:
“哇,不愧是部落首领,气场还是挺足的啊……”
抬起头,就见赤鸢捂着嘴偷笑,丹朱更是趴在桌子上抽抽,没有白天半点的威严,只有苍玄虚着一双死鱼眼:
“所以明天真的下雨?”
“真的,波纹云,估计午夜左右就下了。”
即墨把麻将牌装在匣子里,然后搁在了桌子下,站起了身:
“那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睡。”
“哦。”
“那墨哥哥晚安啦。”
赤鸢站了起来,似乎有些局促的样子:
“我送送你吧。”
“好啊。”
门关上了,双胞胎坐在屋子里,你瞧我,我瞧你。
“姐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妹妹,但是——”
蓝眸子和红眸子撞在一起,异口同声:
““好急啊!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还是这副样子真的好着急啊!这两个人真的是太墨迹啦!””
而在星光下,少年少女依旧并肩走在一起,和一百年来一样。
路上很安静,蛙鸣不断。
空气之间是稍稍有些尴尬的平静,但少年和少女似乎很习惯这样的平静。
没办法,都一百多年了,不知不觉,连尴尬和不敢说话都成习惯了,当年那一吻的勇气似乎烟消云散了一般。
即墨忽然站住了,转过头,那双黑眸子在月光下盯得赤鸢有些发慌。
“怎,怎么了?”
赤鸢理了理头发,她以为自己的头发乱了,或者是出现了其它的着装问题。
“……手……”
“嗯?”
赤鸢歪了歪头,她没听清。
即墨转过了头,手却探了出来,悄悄地抖了抖,这一抖,在月亮底下是如此地显眼。
“噗——”
连赤鸢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笑出来,也许是在笑他,也许是在笑她自己,也许,都在笑。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塞进他的手掌中,就像是钥匙切入锁孔,咔哒一声,悄悄地,将两人之间的心门打开了缝,心绪就这样游过手,悄悄缠在一起,在月光的温柔下,丝丝缕缕的都是静默的甜。
两个人,一双影,手牵在一起,脚下是朴素的土地,耳边是蛙鸣与溪流的悄悄,头顶是安稳的月亮,一切都亮堂堂的。
其实,下雨还有一个预兆。
是什么?
甜,能闻到天降甘霖的甜味,还有土地的甜味。
这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幸福的,都躺在雨里面,散发着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甜味。
所以,甜吗?
嗯,甜得能笑出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祝祷
一层,又一层。
人们运来土石,垒造着一座高台。
说是“高”,实际上也不过九尺,即墨跳一跳便能跃上的高度。
地上有一列紧凑横摆的黍粒,一共一百粒,一颗不多,一颗不少,时不时就有垒造的筑人走过来,拉直一根绳子,沿着列排的黍量好,然后首尾打上结,在尾部又寄上一块石子,便又赶回了工地上,用这绳子丈量着石料与泥土。
也可以看到一对双胞胎站在施工地旁边,红眼睛的那只指手画脚,蓝眼睛的那只侃侃而谈,少典以及其他的部落首领坐在她们面前,规规矩矩地听着这两小只胡扯。
好吧,胡扯是即墨的主观判断,他知道那两小只虽然私底下很不靠谱,但是在面临正事的时候还是相当严肃的。
才没有因为不放心偷偷溜过去窃听她们有没有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即墨坐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看着那片劳作的土地,这是名为“文明”的成长,缓慢,而壮丽。
“稷先生……”
身旁响起了怯怯的声音,即墨转过头,是个红发小鬼。
一个快满五岁的小男孩,和小姬麟一样,也是一部的贵子。
“怎么了,连山?”
听到声音,小男孩终于从树后探出了身,眨了眨眼睛,啪嗒啪嗒地跑到了即墨身边,笨拙地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在了即墨旁边:
“老师好。”
连山的声音还带着稚子的清脆,他本人也低着脑袋,手指绞着腰带,说话的声音也不高,似乎怕即墨生气一般。
“噗。”
连山低着脑袋,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便是一抖,随即,他才意识到,这声音代表着的是浅笑,仅此而已。
这个时候,脑袋上又盖上了温度,那是老师手掌的温度。
尽管知道是温暖,但连山还是下意识地抖了抖,对于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连山都会下意识地,害怕一下下。
嗯,就一下下而已。
“所以胆子不要那么小啦。”
“欸?”
连山抬起脑袋:
“老师你怎么知道……”
“一,”即墨抬起手指:“你总是一惊一乍的,别的不说,你担惊受怕的样子我就很熟了;”
连山红了脸。
“二,”即墨抬起第二根手指的时候,眼中写满了无语:
“你下次能不能改一改把心底话脱口而出的毛病?”
“呀!”
连山捂住了嘴。
“唉……你这孩子。”
即墨敲了敲连山的小脑袋:
“说吧,今天又有什么问题啊?”
连山揉了揉脑袋,小手在布兜里掏了掏,是两株青葱的庄稼。
“老师,为什么,这两株粮有些不一样?”
“哦?”
即墨坐直了身子,看向了连山,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起来:
“田里可没几个人会对这几株庄稼感兴趣,你怎么会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呢?”
“嗯……”连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就是,对这些吃在嘴里的东西感觉好奇……老师,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很厉害哦。小连山。”
即墨接过了两株粮草:
“你是在做很伟大的事情。”
“很伟大的事情?”
连山挠了挠小脑袋:
“比父亲打退外敌还要伟大吗?”
“比这还要伟大哦。是能救苍生的事情。”
即墨盘起腿,坐正了,笑着看向连山,手里的粮草摆在连山眼前:
“想学吗?”
即墨在那双幼小的眼瞳中看到了光。
“想!”
小拳头举了起来,他不太懂“拯救苍生”的意思,但是“比父亲还要伟大”就足以成为他学习的理由了。
每个男孩,都有个想要超越自己父亲的野心,再胆小的男孩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响起了欢呼声,因为这九尺高台被盖上了最后一块石料,这一块的落实,代表着盛大的祝祷,即将开始。
是的,祝祷,祝贺与祷告。
为了这一天,有熊氏召集了周围关系不错的部落首领,作为好友的神农炎首甚至将自己的嫡子一起带了过来,以表示对自己挚友的诚挚问候。
而今天,祝祷的主角不是有熊首领少典,而是——
“苍玄!丹朱!”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赤鸢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这孩子摔着了。
姬麟倒是完全不担心这一点,实际上哪怕她摔成了滚地葫芦,也只会笑得很开心,爬起来继续跑。
“辛苦你了,赤鸢大人。”
少典笑着向赤鸢道谢,随即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飞扑到双胞胎怀里的肉团子,胡子又被揪下来了几根:
“唉,我居然被自己的女儿无视了呢。”
“哟,老家伙,瞧把你酸的。”
神农的炎首锤了一下少典的肩膀:
“那么个漂亮的宝贝女儿受欢迎不应该高兴嘛?哪像我那小子。”
他扬了扬下巴,顺着看过去,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树底下,连山正坐在即墨旁边,手里捧着黍稷在那里出神。
“唉!瞧,就那副样子,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就对着这些草发呆。”
赤鸢不由得插了一句话:
“可是,神农的炎首,粮食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唉,我也知道,可是连山总不能关注这些方面啊。”他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儿子,将来要管理神农,只知道这些庄稼物,又怎么……唉!”
炎首摆了摆手,向着少典道歉:
“抱歉,说了不愉快的事情,这几天的主角应该是小麒麟,我向你赔罪。”
“没事,我家的女儿也不安分,小孩子都一样。”
两位强大部落的首领同时叹了口气:
“唉!——”
瞧,每一个父亲也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成就他们希望的样子,这也是属于父亲们的通病。
不过苍玄丹朱并不管这些,只是专心致志地逗着小肉团子玩,赤鸢却是抬起头,看着那边躲在树荫底下,教授着连山的即墨,忽然间笑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慢吞吞地,泡在幸福之中进行着。
三天后,晴日当空,足够好的天气,鼓乐响了起来,代表着祝祷正式开始。
巫祝祭司们跳着简单的舞蹈,唱着神鬼的祝词,原始的舞蹈也有着她们独特的韵味。当然,为了防止高台上的丹朱突然笑场,即墨事先把一大块麦芽糖塞到了她嘴里,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只不过即使即墨站在台下,也看得到丹朱的小脸随着麦芽糖的滚动一鼓一鼓的。
看来憋得很辛苦呢,女娲大人。
“你也别抖了,丹朱在看我们呢,你一笑她肯定当场笑翻信不信。”
即墨戳了戳旁边抖得厉害的赤鸢。
“噗噗……那……噗,我也要麦芽糖……”
好吧,看来赤鸢大人忍得也很辛苦你。
即墨早有准备,悄悄掂出了一块麦芽糖,伸到了赤鸢唇前:
“啊——”
啊呜。
娇唇不光含住了糖,也含住了即墨的指头,突如其来的触感与温度让即墨僵住了。转瞬之间,他感觉有什么从手指一路烧到了脸上。
但也只是一瞬间,华松开了唇,含着麦芽糖,抿着嘴笑,脸红通通的,吐了吐舌头。
“我的孩子!”
这个时候,巫祝已经停下了她们的舞蹈,在高台的中央,少典高高举起了他的孩子,姬麟。
“看啊!这就是世界!这个美丽的世界!”
“你是我的孩子,所以,这也将是你的世界!”
“抬眼去看吧!看到那太阳了吗?!那是你能到达的高度!”
“放开你的呼吸!闻到那股清香了吗?!那是有熊的赞颂!”
“低下头!看到有熊了吗?”
“有熊的部族们!看到你们未来的首领了吗?!”
高台,将少典的声音尽量传远,紧接着,有熊部落的每一个人都欢呼了起来,从天际线一直响到视线的尽头。
这是有熊的欢呼,这是对他们新首领的尊敬。
“孩子,从今以后,你就不仅仅是姬麟了,我的孩子,你也是下一任有熊的首领,轩辕!”
在这个名号飞扬的下一刻,有熊的欢呼到达了新的巅峰:
“轩辕!轩辕!轩辕!”
不绝于耳。
即墨也跟着有熊的部族们鼓起了掌,这时,他看到苍玄和丹朱站了起来。
嗯?她们要干什么?
“为了庆祝轩辕成为下一代首领,我和女娲准备了一件礼物~”
开口者,自然是没含糖的苍玄。
即墨的手顿在了空中,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他第一时间想阻止,可又立刻意识到,在她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不仅仅是即墨,台上的其他部落首领脸色也有些奇怪,但其中最奇怪的,却是少典自己。
但苍玄和丹朱,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说出的话的严重性,一柄金色的长剑已经取了出来,带着笑意和祝福,送到了少典和姬麟面前。
苍玄冷冰冰的小脸上第一次带上了笑意:
“这一柄剑,我们想送给轩辕,并将它取名为轩辕剑。”
少典,在这一刻愣住了。
他先是转向了神农的炎首,他曾经的挚友,然后,又看向了苍玄。
好一会,真的是好一会,甚至让苍玄感到一点奇怪。
少典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低下了头,接过了这柄剑:
“多谢……伏羲,女娲二位慷慨……”
他接过了这把剑,却没有交到姬麟手里。
有熊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只有即墨一个人,呆在了那里。
他没听到欢呼,他只听到天空深处缓缓压来的雷声。
第一百八十三章 阪泉
残阳如血。
不,不是错觉而产生的比喻。
确实是血。
确实,也都是尸体。
苍玄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丹朱跪在她身旁,在她们身前,是众多尸体中的一具。头骨塌陷了一块,石锤的裂伤,后脑勺软软地陷下去,死不瞑目。
“他……死的很痛苦吧……”
丹朱的手指在颤,触及到那双再也无法合起的眼睛时,她只感受到死者的冰凉。
“为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流着泪:
“只不过,是一柄剑而已啊……”
她的声音,有些哑,她已经哭了很久,泪都干了。
“我,早该想到的……”
苍玄望着这片尸原血野,喃喃自语,这句话她已经重复了数百遍。
即墨扶着赤鸢,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还是站住了,沉默着,看着这片战场。
是的,战场。
这里是阪泉。
在三个时辰前,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刚刚结束。
不是别族,而是有熊和神农。
那两个称兄道弟的氏族。
“曾经”称兄道弟的氏族。
这场战争的起因,有些可笑,仅仅只是因为一柄剑。
轩辕剑。
神农炎首声称,残暴的有熊不配拥有轩辕剑,作为种植了大量粮食,为君仁德的神农更有资格拥有轩辕剑。
有熊的领民生气了,附庸于有熊的其它氏族也生气了,甚至不需要少典发动宣战布告,有熊的战士们就已经自发组成了军队,提着石锤手斧,发动了战争。
战争,流血的战争,即使只有石制武器这样原始的冷兵器。
但一样,血腥。
“这不是轩辕剑的问题,即使没有那把剑,甚至没有礼物,这场战争依旧会发生。”
只有即墨,他没有太多的悲伤,看着这片战场遗骸,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们,只是加快了这一过程。”
“为什么……”
丹朱抓紧了浸染鲜血的泥土,握紧,血,泥,溢出来,留在手掌中的是一片暗红。
“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吗?坐下来谈,不好吗?”
即墨的声音有些僵硬,又有些平稳,听不出来太多的感情,只有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有熊和神农越来越强大,他们各自的领民也越来越多,有熊发明了丝缟和纺织,大量的精美衣物成为了和各族经济交往的来源,而神农率先提倡了谷物主食,养活了很多人,这两个大族都需要更多的土地来养活更多的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轩辕剑只是……”
嘴,被捂住了。
赤鸢伸出了手,捂住了即墨的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每个字:
“别说了。”
她的脑袋靠在即墨身前,有些沉:
“别说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能听到苍玄呆滞的呼吸,丹朱低哑的啜泣,和赤鸢压抑的颤抖。
她们也知道真相,前文明的知识和即墨的话简简单单地就向她们揭露了残酷的事实,但她们依旧不想听下去。
她们,本能地拒绝着真相,仿佛那万民齐呼,和平欢乐的祝祷还在昨天。
“妹妹,站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苍玄转过了头,此时此刻,她的小脸变回了冰冷,甚至增添了几分和即墨一样的……僵硬。
“出发?”
丹朱没有听懂:
“我们能去哪?”
“去有熊和神农的谈判处,战后谈判明天就会开始,我们作为伏羲,女娲,威望要比稷和赤鸢要高一些。”
“那有……什么用?”
丹朱傻呆呆地看着苍玄。
“我们没有阻止这场战争,那么,就让相同的战争减少,这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
苍玄握来的手传来了一些疼痛。
“可是,姐姐,我们只不过是……”
“不,不再是了。”
苍玄的蓝眸子里,是某种丹朱看不懂的光:
“我们已经不仅仅是战士了。”
她抬头看向即墨,即墨也在看她。
仅仅,只是点了点头。
丹朱擦了擦眼睛,站起来,握着姐姐的手,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了战场。
而即墨却还站在这片弥漫着血腥的战场上。
“阿墨,我们不跟上去吗?”
“有熊和神农的和谈有了苍玄和丹朱,应该就不需要担心了。而我需要做些其他的事情。”
他跪在地上,拿过那些被遗弃在地上的石头,在泥土上挖了起来。
赤鸢愣愣地看着脸颊上沾上泥的即墨:
“我们要做什么?”
即墨从半米深的土坑里探出了身子,喘了口气,指了指他身后的尸体们。
“我想把他们埋葬了,你愿意帮个忙吗?”
赤鸢呆呆地看了看那个挖着坟墓的少年,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即墨的了解还是有些少了。
但她的眼睛更加柔软了些,伏下身子,抱起了一具尸体,等着即墨挖好坟墓,将他放了下去,亲自掬了一捧土,盖在了他的脸上。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方便些。”
赤鸢没注意到,这句话给即墨带来的刹那停顿。
=============
和谈很顺利,异常地顺利。
这个时代的战争对于任何部族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即便是有熊和神农,也同样遭到了相当的打击。
唯一的证明,就是合并。
氏族的合并。
当然,说是合并,实际上,代表着神农的牛图腾依旧挂在了有熊的熊图腾下。
但值得一提的是,新的图腾挂在了所有氏族的旗帜之上,它糅合了兔的眼睛,鹿的长角,牛的耳朵,驼的脑袋,熊的鬃毛,蛇的身体,鱼的鳞片,虎的厚掌,鹰的利爪。
这是丹朱设计的图腾。代表着这个集体文明的图腾。
“龙”。
这是苍玄给它起的名字。
当看到这些部落首领向着“龙”,向着伏羲和女娲拜下去的时候,即墨心中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原本,他们应该作为守望者,指引者,而不是历史的参与者。
苍玄和丹朱的选择是对是错?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一个与众不同,但绝对伟大的文明将会在这里真正诞生。
几天后,即墨背上了行囊,站在了新部落的门口,行囊里被姬麟塞了不少的油炸豆子和麦芽糖之类的小零食,还有连山自己收集的稷米。
他要前往西方,那片Kevin所在的土地,算是交流和保险。
该告别的已经告别,还站在即墨面前的不是其他人,却是少典。
他瘸着腿站在那里,战争给他带来了难以痊愈的伤痕,此刻,他站在即墨面前,做了个长揖,低着头。
“感谢稷先生带来的五谷,使我等饱食,少典在此拜谢了。”
这样的郑重,仿佛今后再也见不到即墨了一般,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感冒也能夺走生命,几年的分离几乎等同于生离死别了。
即墨叹了口气,却说出了不同的话,也是他一直以来想问的:
“少典首领,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少典颤了颤,慢慢地抬起了头,满是胡须的大脸上却挂上了苦涩:
“稷先生……我们是人。”
即墨,无话可说。他知道“我们”指谁,也知道与之相对的,作为话外之音的“你们”指的又是谁。
“少典首领,之后一段时间,还是麻烦你了。”
“不敢。”
不敢……
即墨盯着少典,少典低着头,最后,即墨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了行程。
赤鸢站在山头,看着少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际线。
她张了张嘴,可没有说出来。
她觉得,几年的分别,不需要用到“再见”。
只不过转眼而逝的时间。
第一百八十四章 西行
行程是短暂的。
好吧,对于即墨来说是短暂的,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是漫长的。
他常会在路遇的部落稍作停留,这也是他的一种习惯,这样,他能看到的更多。
有的时候会去讨杯水喝,有的时候用一些新奇物件换些食物,仅仅只是吃吃喝喝,算作对各个部族的生活了解。
有的部族早就食用起了野生粟米,只是那不是即墨带出来的良种,他便从布囊里掏出些五谷活种交给他们;有的部族还在游牧为生,他便教些制作陷阱的知识。
他从不久留,仅仅只是指引,然后启程。
沿着河流,就有人烟,他们相遇,然后擦肩而过。
“喂!前面没有路了!也没有人了!别再过去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扎入了荒原中。
其实是有路的。
只不过,现在,大概只有他能走完而已。
荒凉,渺无人烟,只有砂石一成不变。
那是能把人逼疯的寂静,任何从社会中走出的人类都难以忍受,但即墨就像是跌入其中的石子,似乎这死寂与荒凉和他无关。
他想了想,见到Kevin时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
还要再送些礼物。
对了,记得他还有一个儿子,现在会是什么样了呢?应该长大了吧,也许正值“青春”?
融合战士的寿命比一般人类长得多,甚至会和即墨一样,崩坏能改造了他们,也让他们与众不同,也许Kevin还是那副模样,也许Kevin的孩子才刚刚长开,还是副有些幼稚的模样。
这说不准,毕竟122年不长,也不短。
不过,他们应该会欢迎自己,而自己也确实也应该带些礼物。
三百六十七个日月过去,走走停停,即墨再一次看到了人烟,这个时候,语言体系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新的文明体系中了。
文字也从方块字变为了楔形字,两道宽阔的河流内,一座庞大的部落族群坐落在那里,风远远地送来了他们的语言。
作为向导的牧羊童含着一大块麦芽糖(这是即墨给他的,“时空断裂”比冰箱靠谱多了),在一片牛羊中指着那片部落城邦,喊着:“乌鲁克!乌鲁克!”
即墨不懂新的语言,不过,这个“乌鲁克”应该就是那个部落聚集地的名字了。
下一步它就要成为城市了吧?
再看过去,能看到部落中心正在修建的雄伟建筑,巨大的黄金装饰正在被一寸寸挪上半圆的屋顶。
“谢谢。”
即墨回头又给小孩子塞了块糖,向着那片河流中的部落走了过去。
这个正在成长为城市的部落。
最外围已经垒起了三四米的石墙,不过还是有着相当的缝隙,似乎这个城市的建造者还有着相当的审美,贴了些许金饰在这些石墙的缝隙之间,就像是在彰显着这个文明的财富。
从作为“门”的阙口望过去,能看到宽阔的土路和沿路栽植的树木,和沿路搭建的石屋。
呛!
在入口处,交叉的武器挡住了即墨的路。
即墨第一注意到的不是那两个肌肉守卫,也不是他们倨傲的神色,而是他们手中的青铜武器。
离城市只有一步之遥的城邦,作为武器原料的青铜。
出乎意料的文明高度。
这个时候的有熊,青铜才刚刚作为祭祀用品发展起来,还没有达到成为制式武器的程度。
即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Kevin他们。
他看向守卫,这两个汉子的语言他听不懂,但是他从行囊里翻出了一块卡斯兰娜的家徽。
谢天谢地,看上去这个文明还是有相当的礼仪的,比起那些随意乱翻自己包的人要礼貌得多。
翻出这块合金家徽的时候,即墨如此庆幸着。
“凯文,凯文·卡斯兰娜。”
名字是人类文明中少数具有唯一性的东西,不论语言如何变化,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和读音永远独一无二。
这一刻,守卫们的神色变了。
他们的倨傲不复存在,在那块家徽出现在阳光下,当那个名字撞击在他们的鼓膜上时,他们变得肃穆而敬畏。
他们让开了身,对着其它守卫嘱咐了什么,然后离开了岗位,向着即墨做出了“请”的手势。
有些肢体语言在不同的文明体系间是通用的,人的善意和敬重有时候也不需要语言。
走入大门,这个初具规模的城邦彻彻底底地展现在了即墨眼前。
和神州不一样的人种漫布各个角落,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是他们大多数人的特点,对于即墨这样的“外人”投来了好奇的视线,不过即墨并不在意。
周围的民居大多是方形的屋顶,石头的缝隙间糊了些许红土,在太阳底下,连在一起,仿佛这个文明的脉动。
接着,一队被绳子绑起的人低着头被牵了过去,即墨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奴隶制的文明,刚才那一队应该是战俘,因为先前他两天前才经过一片尸骨未销的战场。
他并没有跳出来阻止,也没有呵斥这样将人当作牲畜一般的行进。
这和过去曾经出现的“扭曲”不同,这是文明行进的必然,奴隶制文明是一个文明蹒跚行进时必须经过的一个坎,他无力去阻止。
他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是移开视线,遮住眼睛,旁若无人。
慢慢地,他发现路线有些不对。
不是前往任何一个民居,而是沿着脚下的宽阔土路,向着那正在修建的城市中心,那个金碧辉煌的穹顶。
连即墨都有些惊讶了。
到了,大理石的台阶彰显着这栋建筑的奢华,森严的守卫和寒光毕露的青铜武器也展示着这栋建筑的重要性。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这个文明的中心。
那两个守卫向即墨说了些什么,然后捧着那块卡斯兰娜的家徽匆匆奔上了阶梯,这个时候,又有人举着巨大的树叶走了过来,好像是侍女,为他挡下暴晒的阳光。
不一会,他听见了脚步声,那是应该是一双金质的鞋子,带着特有的,高傲的脚步,急匆匆地踏了过来。
守卫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身后的侍女更是放下了叶伞,跪了下去,那是臣服。
只有即墨依旧抬着脑袋,迎着太阳。
首先,是一个金色的少女。
金色的长发,白金般的肌肤,上身穿着金色的胸甲,腰间围着白麻,脚底是一双金色的高跟。
整个人都从内而外透着一股高傲,但是,在那高傲之中也出现了好奇的神色,那双赤红的眼睛带着玩味,直盯了过来。
紧接着,是一个少年。
白发蓝眸的少年。
和他父亲一样湛蓝的眼睛,又和他母亲一样的双眼皮。
少年几步就跳下了楼梯,抓住了即墨的手,他的瞳孔在颤抖,张了张嘴,支吾着本该消亡的语言:
“墨……叔叔?”
啪!
布袋落在了地上,里面的麦芽糖和其它小零食滚了出来,即墨呆楞楞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
他这才明白,一百年,并不短。
物殆,人非。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父亲
“就是这里吗?”
“是的,叔叔。”
白发的少年和金发少女都站在即墨身前,天光从头顶那圆形的庭空照下来,照亮了面前的冰。
冰,冰做的碑,冰做的坟。
凯文安静地睡在里面,他一半的身躯已经化为了冰蓝的鳞甲,狰狞可怖。
“父亲他……即使到最后,也依旧站在了那些需要保护的人面前。”
少年的颤音,和拼命抑制的泪水。
即墨只觉得有些闷,他张了张嘴,但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
崩坏兽化的身躯,代表着凯文作为融合战士的基因出现了崩溃。
作为第一位融合战士,他幸运地躲过了80%的失败率,但是他还是没躲过作为“第一例”的不成熟技术带来的遗毒。
“两年前。”
“不,我是说凯文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
“……五十七年前。”
“是吗……”
即墨叹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看着躺在冰坟里的凯文,拍了拍身旁:
“坐吧,恩奇都。”
恩奇都,少年的名字。恩奇都·卡斯兰娜,即墨觉得这个名字应该是Mei起的。
率先坐下来的倒不是他,而是那个跟着他们一同过来的少女,翘着腿,坐姿很不端正。
等她坐定,恩奇都才坐下,很规矩,和少女的高傲完全不同。
“这位是?”
恩奇都露出了一个微笑,算是稍稍扫去了他脸上的阴霾:
“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王。”
被称为吉尔伽美什的少女稍稍颔首,算是一个招呼了。
即墨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说说吧,从你记得原初开始。”
恩奇都稍稍舒了口气,眯起眼睛,他在回忆,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孩子的故事。
孩子的记忆,一开始就是苍茫的旅途,和一个从来没有碰过他的父亲。
是的,直到父亲去世,他也没有碰过他的孩子。
但是,孩子明白,他的父亲是爱他的。
父亲会给他打水;会将烤熟的肉吹凉再递给他;会走在他前面,为他挡下旅途的风沙;会给他铺好草垫,将最柔软的草皮让给他睡;会给他唱跑调难听的歌谣,也会讲述曾经的故事,那里面也提到了您,墨叔叔,父亲说,如果有人带着卡斯兰娜的家徽来找的时候,一定是您。
这细微的一切,都是一个父亲笨拙的爱。
后来,当他长到父亲的胸口时,他被父亲摔了个嘴啃泥。
从那个时候开始,男孩开始了训练。
一柄木剑,两块奇怪的石头,成为了他的训练伙伴,而这个时候,他开始得以窥视父亲的强大。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父亲开始训练时,捕捉野兽带来的经验在半秒内和他自己一同被父亲摔在地上时的破灭感。
在持剑的时候,他的木剑永远也沾不到父亲的衣角,在学习“枪斗术”的时候,他总会被父亲的动作骗得左右不分,在空手搏斗的时候,那双裹着厚厚兽皮手套的双手总能从任何角度将他摔个倒栽葱。
摔倒,爬起,风风雨雨,不知不觉中,男孩发现自己已经比父亲高了。
当然,他还是打不过自己的父亲,只不过,在格斗训练的时候,父亲也给他戴上了兽皮手套,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父亲身上那古怪的冰寒。
直到五十七年前,他看到了父亲的“异常”。
冰锥刺出了他半身的皮肤,仅仅只是眨眼之间,除了声音,少年几乎完全认不出来父亲的模样了。
他害怕过,恐惧过,可他的父亲依旧没有在意,依旧在细心而笨拙地照顾着他,保护着他。
无论他的孩子怎么看他,他依旧选择了无私的爱。
后来有一天,也就是十年前,少年和少女相遇了,就像是注定相遇的磁铁,终会吸引着彼此,而少年的暧昧小秘密瞒不住自己的父亲,他只是在表达上有些笨拙,但不代表他不懂。
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在这个城邦定居了。
父亲也说过,名为吉尔伽美什的少女是一位好的领袖,他常会接受吉尔伽美什的邀请,为乌鲁克的士兵们进行“浅薄”的训练,并且分享了大量炼铜的奥秘。这些父亲所谓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使得乌鲁克迅速成为了一个强大的部落。
不论是军事,还是金钱,乌鲁克都成为了两河间耀眼的明星,而吉尔伽美什,也成为了“黄金之主”,尊贵的王。
可是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七年,“怪物”降临了。
一头巨大的怪兽出现在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森林之间,一个个部落被它化为血海,它将人类当作食粮,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死亡与毁灭。
那是名为“芬巴巴”的怪物。
而少年少女却不自量力地想要“扫除灾厄”,不仅仅是他们,乌鲁克的每一个人都对于这样的传闻无动于衷。
他们每一个人都被乌鲁克的强大迷住了双眼,他们以为没有什么能够成为乌鲁克的威胁。
就像是少女说的那样,乌鲁克会成为太阳升起的地方,并且永不落下。
直到面对那头怪兽时,少年才明白,什么才是“怪物”。
少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总说:“你的敌人要比我巨大得多”。
可即使如此,少年在那一刻也还是忘记了挣扎,为王的少女也忘记了高傲,在从未了解过的巨兽面前,一切常识都被打破了。
渺小,无力。
仅仅只是一瞬间,致命的一瞬间。
可那一瞬间,依旧有人挡在了身前。
少年永远也不会忘记,那遮住半身的麻布被风刮碎时露出的狰狞,和父亲一步未动的坚定。
可是……父亲还是,老了……
“不,不是老了,是虚弱。”
听到这里,即墨叹了口气,看着躺在冰棺里的凯文:
“基因序列的崩溃只是理论可能,实际发生的概率甚至可以忽略不记,即使是‘第一例’,发生崩溃的可能性也不会超过10%……”
命运吗?
这个词语,莫名其妙地闪入他的大脑中。
这样的结局,很荒谬,但又如此合理。
“继续说吧,那个芬巴巴,后来怎么样了?”
“和父亲一起……”
恩奇都重重吸了口气,然后沉默了。
“就这样吗?”
“……就这样。”
恩奇都低着头,连吉尔伽美什也移开了视线,毕竟“凯文”这个名字就让这个乌鲁克之王明白了话题的中心。
沉默,压抑的沉默。
即墨忽然站起身,照着恩奇都的脸就是一拳!
咚!
坐在地上的恩奇都狠狠飞起,撞在墙上,紧接着,身后响起了少女的尖叫。
是即墨听不懂的语言,但他能听懂其中一个名字。
恩奇都。
锁链的声音从身后扑来,即墨没有回头,抬手便抓住了袭向脖颈的锁链,崩坏能在接触的那一秒像是被堵上了塞子。
可哪怕是从塞子缝隙中漏出来的丁点崩坏能都足够让即墨成为凌驾于多数人类的“武器”。
拧腰,踏步,金发的少女便被一同甩了出去,砸在墙上,和恩奇都倒在一起。
“这是替凯文揍得,我估计他就没下过狠手揍你。”
即墨扫了眼手中的锁链:
“【约束之键】?看上去凯文留下了不少啊。”
吉尔伽美什咬住了牙,锁链再次响了起来,可在她刚要站起来的时候,恩奇都阻止了她。
“吉尔!”
恩奇都喊了一声,金发的乌鲁克王停了下来,疑惑地转过头。
恩奇都只是摇了摇头,他一侧的脸颊已经肿起:
“没事。”
他又看向即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上去那一拳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晕眩感:
“是的,墨叔叔,【天火圣裁】和【约束之键】都是父亲留下来的。”
“那看上去你似乎还不够资格拥有它们啊。”
他抬起手,那对双枪已经被握在了手中。
少年呆住了,他的双手慌乱地在腰侧摸索着,却空空如也。
“请……还给我。”
谦逊的少年此刻的声音拉得有些低哑。
“自己来拿,证明你可以。”
即墨随意地提着双枪,睨着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只是一个少年
嘭!
拳头的闷响,砸在即墨的身上,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不是即墨躲不开,而是即墨根本没有选择躲。
“这就是你全部的实力了吗?”
即墨站在那里,枪都没有抬起来,盯着恩奇都,在他的眼中,除了嘲讽和不屑以外,别无他物。
锵啷!
铁链的声音,那位吉尔伽美什又一次跳了过来,手中的锁链和短矛仿佛齿牙,向着即墨头顶扎来!
毫无疑问,这是杀招。
但是在即墨眼前,却很拙劣。
他看得出来,少女是“圣痕”的传承者,源自于五万年前的遗产是她力量的来源,也是她能够使用这种武器的唯一原因。
【约束之键】,在一众多【神之键】中唯一一个具有得天独厚的“抗崩坏”优势的武器。
“约束核心”对于任何崩坏能来说都是剧毒,仿佛破坏蛋白质的剧毒,即使是如今的即墨,在面对这把武器时,也依旧会感觉到稍微的不适感。
不过,可惜的是,它的对手是如今的即墨,而它的使用者是连“崩坏能”都缺乏足够了解的“乌鲁克之王”。
“不论你这样的攻击重复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即墨任凭锁链缠上,折臂,拉,提!拧住那柄袭击的短矛,再一次将这个少女摔飞。
“吉尔!”
脑后传来了少年的惊叫,随即,即墨听到了地砖碎裂的声音。
即墨却只是很普通的转过头,他看到少年疾奔而来的身影,怒目圆睁的愤慨,和逼上脸颊的拳头。
……
没有什么响,恩奇都的拳头印在了即墨脸上,甚至连受力产生的变形都没有。
痛,恩奇都只感觉手指到腕部都传来了碎裂前的刺痛。
但是,面前那张横贯三疤的脸冷漠地盯着他,那是无所谓,以及——
鄙夷。
“用力。”
轻描淡写的话,让恩奇都一直以来谦忍的性格烧起了一把火!
愤怒灼烧着理智,驱使着恩奇都再一次挥拳!
这是被暴力驱使的感觉,可莫名其妙地,恩奇都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畅快。
“用力。”
可换来的,却依旧只是这样的无动于衷。
“侧腰,转体,用你的肩膀,凯文连教你出拳都不会吗?”
恩奇都咬紧了牙,面前这个人只在父亲曾经的故事中出现过,直到今天才出现在面前,却这样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指手画脚着自己和父亲?!
恩奇都感受到了一股耻辱,这更成为了怒火的燃料。
拧腰,松肩,握拳。
在这一秒,父亲的教导响在耳边:
“小腿发力,能让你的拳头更加有力。”
他紧盯着面前那张平淡到近乎无视的脸:
“外人,不要对我的父亲评头论足!”
发力!
嘭!
这一次,终于打出了声音。
可拳头,仅仅只是让那张面孔稍稍侧了过去。
有殷红的血。
还有刺痛。
手指,感觉好像僵在了握拳的姿态上,挪开时止不住的颤抖。
滴。
血。
恩奇都自己的血。
鲜红色从他的指背渗出来,滴在地上,空洞地响。
即墨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就这样?”
话音刚刚落下,便袭来了风。
恩奇都能做到的,仅仅只是缩紧瞳孔。
人,看不到风。
轰!
金顶的颤抖让整个乌鲁克的人民都紧张了起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处尊贵的建筑。
恩奇都倒在那里,破裂的墙壁吃力地支撑着他,但很快倒塌了,地面撞在他的背上。
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他看到两堵断墙外,那个人踢开石子,走了过来。
“看来,你确实没有资格继承它。”
在眩晕的视线中,恩奇都只看到他迈过了自己的身躯,没有任何停顿。
【天火圣裁】被那个人握在手里,一点点远离自己。
不行。
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还给我……”
即墨听见了恩奇都嘶哑的声音,也听到了他站起身时拨开土石的细响。
少年,倔强地站了起来,哪怕他被刚才的一拳头打得头昏脑胀,他依旧强撑着,支起了那颤抖的双腿。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即墨,死死盯着:
“父亲的唯一……绝不能让你夺走!”
冰寒,在烈日下溢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刻,少年感受到了,来自于血脉之间奔腾的未知。
是你在帮助我吗?父亲……
这股未知的力量,给恩奇都带来了更多的勇气,他扬起脖子,奋力而起:
“还给我!”
……
太阳,终于西沉了。
恩奇都倒在地上,身旁是昏厥的吉尔伽美什,【约束之键】散在地上,无力垂败。
他想抬起手,可再也挤不出丁点力气。
沙——
衣衫摩梭的声音,头顶再一次出现了那张漠然的,三疤贯弘的面容。
他依旧完好无损,甚至毫无气喘地站在那里,似乎恩奇都那拼尽全力的战斗在他眼里连热身都算不上。
怪物……
恩奇都混乱的思绪中忽然想到了这个词。
即墨看着这个拼尽全力的少年,深层的记忆翻滚着,涌动着。
——来吧,战胜我!
曾经那抹红色的身影便是如此命令着。
——如果无法战胜我,你又如何成为一柄足够优秀的武器?!如何保护他人?!
但是……
这里不是崩坏的时代,也不是那个近乎丧心病狂的训练室。
——你是武器,是战士!
可他不是啊,他还是个少年。
即墨看着恩奇都,看着他那双湛蓝的眸子。
有着属于年轻人的天真,有着对这个美好世界的向往。
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天火圣裁】放在了这孩子身边。
既然觉醒了力量,那么启动【天火圣裁】也不会有太大压力了吧。
他转过身,迈出了离开的第一步。
“墨叔叔……”
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怎么了?”
“父亲很少和我说,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请您告诉我吗?”
即墨侧过了脸,看着那个少年,少年只是呆呆地看着天。
他想了一会:
“你妈妈……她是个很温柔,也很坚强的人。”
“那,妈妈她会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人?”
沉默,让恩奇都心惊胆战,可即墨还是开口了:
“她不会在意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健健康康地长大,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而且,不论是【神之键】,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你才是凯文和Mei留下的唯一。”
他头也不会地离开了,身后慢慢响起了咽泣,最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即墨走回了凯文的坟前,定定地看了会儿,然后一掌击碎了冰棺,在凯文的尸身上施加了“停止”,又给他狰狞的身躯上盖上了块白布,才抱了出来。
“走了,凯文,我带你去找Mei。”
他就这样走出了乌鲁克,每一个乌鲁克的人都自觉地让开道路,而即墨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选择去记忆这个城邦的路,因为他已经没有特意回来的理由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没有“如果”
“爸……爸?”
小小的女孩呆楞楞地呢喃着,脸上全是血。
她伸出手,却够不到。
因为尸体不会说话。
“快走!小麒麟!”
身体飞了起来,红眸的少女将她抱了起来,就在这是,一头怪物啸叫着撞来过来,粉白的翅尖划出鲜血的余痕。
“姐姐!”
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蓝眸的双胞胎姐姐鬼魅般出现在了她身前,手中提着黄金长剑。
姬麟忽然想起来,那是自己的礼物。
一声尖鸣,那头可怖狰狞的怪兽被轻巧地切成两半,就像是切开雨后的湿泥。
连切割的声音都是如此示威。
“把眼睛遮起来。”
苍玄的声音甚至不带感情,姬麟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结了冰。
视野黑了下去,丹朱的手盖住了她惊恐未却的眼睛。
“伏羲姐姐,女娲姐姐……”
她从未觉得嗓子眼是那么地干涩。
“在这里,在这里,小麒麟。”
耳边,响起了丹朱温柔的声音,将周围的一切惨叫与争斗压在角落里。
“姐姐……”
“怎么了?”
她的小手抓住了丹朱的衣摆,紧紧攥住,哑着嗓子:
“这是……噩梦吗……”
她只听到了轻轻的叹息,头发被柔柔地摩挲着:
“……你先睡一会吧。”
“所以,这只是噩梦吗?”
怀里蜷缩着的小女孩颤抖着,祈求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丹朱没有说话,只是按紧了她的眼睛,带给她更加深沉的黑暗。
“姐姐!”
“我知道。”
噌!
剑锋撕开空气的声音,苍玄轻轻跳起,接着崩坏兽坠落时还未消散的尸身,她短暂地悬浮在空中,周围是仿佛蚊虫般聚集的崩坏兽。
它们悬停在空中,同时发出了嘶鸣,尖锐的音浪扑入苍玄的耳道,但却无法撼动她脸上的半点冰霜。
轩辕剑高举过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这一个瞬间,似乎世界都只剩下了她这一声呼吸,在这一口气息下,聚拢了灰暗的雨云,一切都暗了下去,暗得压抑,暗得沉闷。
也就在这一刻,那双冰蓝的双眸猛地抬起。
剑,挥了下去。
金色的雷蛇从昏暗的天空闪亮,随即贯彻天地,狂猛的雷暴填充了天地之间!
那仿佛天神的怒火,一切妖魔邪崇都无处遁逃!
整整15分钟,大地都在雷暴的践踏下战栗着除了苍玄,和在苍玄保护下的丹朱姬麟,一切都化为了焚粉!
在雷暴下焚烧着的粉尘。
“呼——”
苍玄落回了地上,挺直了腰杆,仿佛不倒的旗帜。
在雷暴过后的焦土上,新的崩坏兽又一次围了上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崩坏兽?
苍玄不明白,这块土地上的文明才刚刚起步,不应该成为崩坏降临的原因啊?
她站在焦土上,冰冷地扫视着这一片粉白的兽群和褴褛的死士。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
但绝不是力竭,作为一名前文明的战士,她绝不会因为释放一次【支配之键】的力量而疲劳,对于她来说,热身刚刚结束。
她定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观察。
这些崩坏兽看上去数量庞大,却是最普通的突进级和几只零星的战车级,除了速度快点以外,没有其它半点威胁。
那些由尸体转化而来的死士甚至连“持镰者”都没有出现,仅仅只是行尸走肉般行动着,不,就是行尸走肉,比起死士,它们更近似于最低级的崩坏丧尸。
比起前文明崩坏的时代,这片崩坏实在是太过于……孱弱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孱弱”,对于这个刚刚起步的文明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苍玄扫视着,脚下焦土原本是有熊和神农的族居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崩坏大规模的进攻前,少典和炎首都听从了她的意见,将绝大部分的人口都及时迁移了出去。
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站在那里,表情中冰封着悲伤。
崩坏兽群中,相对庞大的“战车级”抬起了蹄子,沉闷的轰鸣响起,那是它们进攻的号角。
可那低轰的余音还没响尽,便忽然断在了空气中。
在尚未散去的雷云下,一抹火红色出现在了这头“战车级”的头顶。
她低下头,赤红的眸子中倒映着这头崩坏兽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下一刻,离火组成了展翅千里的神鸟,扬空,扑击!
燃烧的空气共同组成了嘹亮的凤啼,将这最后一片崩坏的大军焚灭!
雷云,终于散了,只留下空旷的土地。
赤鸢,苍玄,丹朱和姬麟,以及小心保护下来的少典与炎首的尸体,便再无他物。
“……我来晚了。”
“不,是崩坏兽的数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苍玄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或者说,是努力忘却感情,只是握紧的双拳出卖了她。
“南面的迁徙……怎么样?”
苍玄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
“全部保了下来,崩坏兽数量很多,但质量都不高。”
“西面也是,那些长老应该将部落迁徙到预定地点了,只是……”
苍玄终于忍不下去了,她转过头,看着少典和炎首伤口狰狞的身体。
许久,她憋回了眼泪,压着微微颤抖的嗓音:
“我们来的都太晚了……”
丹朱跪坐在这两个伟大的领袖旁边,为他们阖上了眼睛,将他们紧紧攥着的武器取下来,放在他们身旁。
一柄铜斧,一柄铜锏,支撑着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为什么……”
细小的,被眼泪填塞的声音从腰下响起。
低下头,姬麟哭着,小拳头捶打着苍玄:
“为什么你们来得这么晚?明明都说了,会很快,会比风还快,可是,可是——”
涕泪塞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赤鸢心疼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擦一擦眼泪,却被一口咬住。
疼,小孩子用尽全力的撕咬让赤鸢感觉到钻心的疼。
但她没有阻止这个孩子,只是任凭着她咬着,任凭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手上。
“对不起……”
她们能回应这个孩子的,只有这苍白的三个字。
“是我,不,是我们,都太弱小了。”
这个新生的文明依旧弱小,在崩坏面前没有半点自保之力。
她们也太过弱小,做不到保护所有人。
如果即墨在,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赤鸢无助地想着。
可惜,现实不存在“如果”。
第一百八十八章 轩辕帝君
即墨坐在桌前,旁边苍玄正在给那些长老们交流着最新的管理状况,然后提出有助的建议。
丹朱坐在苍玄旁边,提着毛笔在绫布上记着方块字,她记得小心而仔细,又端正美观。
在桌旁,已经叠了三摞绫布,也同样写满了字,记载着这一年来发生的许许多多。
也包括这一年,一个名叫“嫘”的少女发明的蚕丝织布。
十年了,这个民族恢复了更加旺盛的生机,发明和创造层出不穷,这并没有依靠即墨他们,而是这个文明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个由无数部落聚集融合而成的新民族焕发出了无穷的生机。
他掀开了帘子,走出了这个会议室,门口的守卫向他立正敬礼,看出去,街道,房屋,一切都是新生的,又是活力的。
这是一个城市,代表着这个文明踏上新阶梯的第一座城市。
沿着道路望出去,能看到十米高的城墙,能看到戍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往两侧看,是祥和的人群,新生的孩童,年轻的父母,以及操持着青铜武器巡逻的新生军队。
繁荣发展的青铜冶炼,纪律严明的军事武装,整治有方的城区街道,这一切,都得益于一个伟大的首领。
正如她的父亲所预言的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帝君。
哪怕是那个据守着乌鲁克的黄金之王,也在“为帝”这方面落了下风吧。
因为,她在这里,重新聚集起了被崩坏摧毁的部落,并在这里,建起了新的城市。
光是这一份崛起的勇气,便足以记载入历史之中。
即墨可以确定,这是个伟大的起点。
“老师?”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回过头,即墨看到了这红发的少年。
十年了,少年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寸寸地拔高,已经隐隐超过了即墨,一米八的身材看上去也比即墨结实得多,可他自身的气质却更加稳重和安然。
“怎么了?连山。”
“前几天试着将麦子磨成了您说的面粉,今天做了些饼,淋了些猪油和葱,您尝尝?”
少年从布兜里拿出了一张烤的金黄的饼,递到了即墨面前,连山看到自己的老师眼睛亮了起来。
油和葱的香味聚在一起,鼻腔里充溢着粮食那美好的气息。
如果问即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是什么,那么他可以很负责任地说:美食在口腔中爆发出来的瞬间绝对可以添列“最美好”之一。
在无人可知的时光中,哪怕是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肉,都能让即墨开心上一百年。
他乐呵呵地接过这张烤饼,将那金黄焦脆的饼皮撕开,露出了雪白的饼肉和点缀其间的葱花,更加香浓的味道爆入鼻腔之中,刺激得即墨吸了一大口口水。
随即,他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撕下了一块,塞进嘴里,唇齿摩挲间,满是美食的爆香。
“嗯——油多了些,下次再撒些芝麻,带点盐。”
即墨吮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撕着饼,一条条送进嘴里,同时还不忘严格评价一番。
“好,那我再去改进一下。”
“等等。”
连山暗自压住笑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怎么了?老师。”
“拿来。”
“拿什么呀?”
即墨白了他一眼,一把抢过连山手里的袋子:
“你小子别给我装糊涂。”
这么说着,他就将袋子里的五张烤饼全拿了出来,把它们拴在腰间的草绳上,似乎是打算一边走一边吃了。
铛!铛!铛!
城门忽然敲响了铜钟,紧接而来的,是狂奔而来的大胜喜报。
胜利的呼喊遍布各个角落,仅仅几分钟,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城市。
“轩辕!轩辕!轩辕!”
天空,都在这狂热的欢呼中震颤。
在人潮簇拥之间,漆黑的骏马缓步踏来,少女英姿勃发,坦然接受着臣民的欢呼,并回敬以恬淡又认真的微笑。
她平易近人,又深得爱戴,她是一个真正的帝君。
十年,那个牙牙学语,步履蹒跚的小丫头,已经成长为了如今被众人爱戴的帝君。
虽然个子没长几寸。
但身高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伟大程度不是吗。
虽然苍玄和丹朱教授她礼法道义,赤鸢教授她武艺剑法,即墨教授她辨识季节天气,五谷杂粮,可是,拥有这些知识的人能成为王者吗?
至少,即墨自己是做不到姬麟那样的程度,苍玄,丹朱,赤鸢也都不能。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王者。
“阿墨。”
不知什么时候,赤鸢已经站在了身后,手指里掂着刚刚从即墨腰侧撕下来的一块饼,小唇上沾了些猪油。
即墨抬起手,给她擦了擦:
“回来了?路上怎么样?”
“很好,小麒麟成长了很多,她今天完全发挥出了轩辕剑的力量,天地雷风火水,和那些崩坏兽的战斗就和玩似的。”
赤鸢又从即墨挂着的饼上撕下一块,放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
“哎,孩子长大了呀。”
“是呢。”
两个人在人群中抬起视线,看着那位威严满满的帝君,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装得真像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新的鼓声响起,各个氏族的长老按例来到了姬麟的马前。
“有什么事吗?长老?”
姬麟温和地询问着。
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地行了礼,魂颤颤的,让人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鞠躬到一半突然闪了腰。
“恭迎陛下,老臣前来祝贺陛下凯旋。”
“劳烦长老了。”
姬麟从马背上跳下来,扶起了这位老人,抬头看着他:
“长老可是有些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敢当。”
老人稍稍伏了伏身,努力将自己的视线降到姬麟的视线以下:
“只是……陛下今年也已经十四岁了吧。”
“确实如此。”
姬麟的嘴唇稍稍抖了抖,但迅速压制为了和善的微笑。
“那么,陛下,您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老臣代表轩辕十二氏族,希望陛下能从氏族中择选良偶,配为帝婚,共理神州!”
这一刻,周围的百姓就像是再一次被点燃了激情,欢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换成了“择良偶,配帝婚”的口号。
姬麟保持着微笑,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刻一般,转开了身,面向周围百姓。
很快,人群安静了下去,他们都盯着自己的帝君,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随即,清澈的嗓音响了起来:
“好!那么,我,轩辕在此立誓,只要能找到鯥的鳞片、凤凰的羽毛、丹树上结出的玉糕、应龙的角中的一件宝物,便可以上门提亲!”
这句话让空气稍稍静了静,紧接着,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只有这个老头顿在那里,瞠目结舌。
人群中,即墨拉住了赤鸢的手,按住了她即将暴起的愤怒,只是盯着那个老头,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
啪嗒!
一枚布袋落在身旁,即墨侧过头,看到连山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丢了魂似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这不是很懂嘛~
“啊啊啊……好麻烦……”
毯子裹出了一个团子。
“啊啊啊……想休息,想赖床,不想上朝……”
团子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啊啊啊……想吃好吃的,想和酒酿,想吃麦芽糖……”
扑~
毯子钻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带着倦意和不爽,小嘴高高撅起,仿佛挂起的樱桃。
乌黑的亮发漏出来,看上去就好像是最柔顺的云,虽然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可没法掩盖她含苞待放的美丽。
哗啦!
窗帘拉了起来,白发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
“该起床啦,姬麟。”
“唔——”
姬麟往毯子里缩了缩,勾勒出了一道窈窕的曲线:
“不要嘛……赤鸢你让我再睡会嘛。”
“那不行。”
赤鸢走过来,把毯子一抖,仿佛羊脂玉一样的身躯就从毯子里滚了出来,和乌发叠在一起,交织成动人心魄的颜色。
即使是赤鸢,也不由自主地盯住了眼睛,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移开了视线:
“果睡不是好习惯啊……”
“可是舒服嘛……”
像是在撒娇一样,姬麟扭了扭身子,抬起了胳膊,三分困倦,七分娇媚,眨了眨眼睛:
“赤鸢,抱我去洗漱嘛~”
整整五秒的沉寂,阳光下,少女的身体像是发光的暖玉,将美与柔结合为了最完美的瞬间。
Pia!(o‵-′)ノ”(ノ﹏<。)
“小丫头,发什么疯!”
赤鸢转过了脸,赏了姬麟那光洁的额头一个板栗,可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少女作为帝君那保养良好的皮肤传来了丝滑的触感,和柔软的温度,赤鸢甚至还以为自己抱起了一朵晒太阳的云。
“嘿嘿,还是赤鸢对我好,香一个~”
“哎哎哎!没大没小的!”
“为什么稷哥可以亲你我就不能啊?”
“瞎说!”
“没瞎说,昨天晚上我都看到的!稷哥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们在宫门口嘴对嘴香了一分钟!”
“……我看你又欠打了……”
“啊啊啊啊!赤鸢有话好说——嘿!你抓不到我哈哈哈哈哈!”
“回来!衣服还没穿!”
“你来抓我啊~噜噜噜噜~”
专门为轩辕帝君的寝宫内,赤条条的少女欢快地奔跑着,赤鸢拎着一件单衣跟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
也亏得姬麟拒绝了一切侍女,寝宫也仅仅只是相当于一座小园林,否则此时此刻的轩辕帝君的形象一定会吓瘫一大批仰慕者。
以赤鸢的速度,抓住这个小丫头是相当轻松的事情,只不过她没这么做,而是陪着这个帝君瞎闹。
毕竟,这个被尊敬的帝君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更何况,这里可不仅仅只有姬麟和赤鸢。
就在姬麟回过头吐舌头的时候,过道旁的房门忽然打开,探出了一张清冷的小脸,瞬间拿住她的小手。
转身,拧腰,过肩摔!
嘭!
“好痛!”
苍玄打了个哈欠,又昏昏沉沉地关上了房门,不一会,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紧接着,赤鸢手上的衣服盖在了姬麟身上。
“我早就说过,苍玄的起床气很重的。”
赤鸢耸耸肩,俏皮地闭上一只眼睛。
“唔……看来她睡得一定很晚。”
姬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捂着脑袋:
“我直接翻了个个儿。”
“那么现在呢,请帝君大人整理好衣服,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上朝议事。”
赤鸢伸过手,帮姬麟系好了衣带。
“可是我不想去啊……面对那帮老头子还不如去面对崩坏兽呢。”
吃着早饭,剥着鸡蛋,姬麟还是那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好吧,帝君大人上朝前一般都是这表情。
“但你是轩辕帝君啊,治理臣民也是你的职责。”
赤鸢从陶镬里盛出了一勺白粥:
“还要一碗吗?”
“嗯!还要麦芽糖!”
咂着糖粥,姬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桌子底下的两脚悬空打起了拍子。
早钟敲响了八下,代表着这个城市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稷哥,咱们快点快点!朝议要迟到了。”
姬麟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从后道奔向朝议厅。
“慢点,你是帝君,迟到又不会怎么样的。”
即墨手里捧着一颗不知从哪顺来的果子,边啃边走,脚步和着咀嚼的咔擦声,跟在姬麟身后:
“而且你给你昨天提出来的条件想好借口了吗?”
“没有。”
姬麟准过头,吐吐舌头:
“不过那些东西,我说是就是。”
即墨瘪了瘪嘴,慢慢跟了上去。
朝议,说是朝议,但实际上更接近于……争吵。
十二氏族的长老坐在下面,要不是隔着桌子,恐怕已经开始动手了,现在还好些,仅仅只是言辞激烈而已,有的时候能看到飞来飞去的草鞋。
姬麟挂着淡然的笑,悄悄抬起衣袖,然后抓紧机会打了个哈欠。
他们在吵些什么呢?
自然是姬麟提出的“提亲条件”了。
鯥的鳞片?凤凰的羽毛?丹树上结出的玉糕?应龙的角?
拜托,这只是苍玄讲的故事里的东西,连苍玄自己都没见过,又有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看着这些争地面红耳赤的长老们,姬麟翻了个白眼。
作为伏羲,丹朱,赤鸢,稷这四位的弟子,她可不想同龄人那么好糊弄。
或者说,她比座下那些长老看得更透彻。
婚姻,婚姻,他们当然没那么好心,一切的重点都在“共治”上。
如果真要共治的话,姬麟其实是不建议的啦,要是能代替她面对这帮老头子的脸她当然愿意立刻挪开屁股把这个椅子让出去。
可是……
总归得找个顺眼的人啊!
可为什么底下那群人……一副把婚姻包办的样子呢?
姬麟有些神游天外,思绪不由得转到了某个胆小的红发大个子身上。
如果要结婚的话……
姬麟的脑袋想着有的没的,就这样一场朝议便草草落下了帷幕。
不过,即墨却注意到了某个呆愣不做声的红发少年,趁着姬麟睡懒觉的时机,偷偷跟了过去。
“喂,连山?”
“……”
“连山!”
“呜啊!”
红发少年像是被吓了一跳,窜了窜,见到即墨的时候还按着胸口,喘着气:
“老师,你,你吓我干嘛?”
“得了吧,我可没吓你,最近怎么了?连魂都没了。”
连山张了张嘴,迟疑着,思考了好一阵,又看了看即墨,开口时很缓慢,很怂的样子:
“老师……姬麟她……真的要嫁人了吗?”
“怎么?认识她那么久,你担心你没机会?”
连山放弃般叹了口气:“那么多氏族,肯定有比我优秀的人。”
“你啊……”
即墨的手举得高了些,拍了一下连山红色的脑袋瓜:
“你知道姬麟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吗?”
连山很老实地摇摇头,随即被即墨丢了个白眼。
“我问你,姬麟最喜欢吃什么?”
连山不假思索:
“鲑鱼肉,鹌鹑煲,马蹄糕,炸山药——”
说到一半,他的嘴张得滚圆,就差一声代表着恍然大悟的“哦——”了。
即墨打了个响指:
“你这不是很懂嘛。”
第一百九十章 论厨艺对求婚的重要性
当连山被即墨点醒了以后,这场所谓的献宝取偶的举国活动就成了一场闹剧了。
在进献宝物的时候,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蹦出来,明显是手工艺品的金鳞,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捞出来的陈旧腐羽,也有用羊脂玉雕出来的玉砖,还有一整根摆出来的象牙。
唯一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没法吃!
所以不论下面这些衣装华贵的青春少年们再怎么巧舌如簧,姬麟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送礼物都不送吃的,哪怕那些所谓的“宝物”千奇百怪,你自己带些吃的当作小礼物不行嘛?
结果这帮人一个劲地把那些金银铜铁塞过来,拜托!这些东西能吃吗?!
亏得姬麟今天特地早饭少喝了一碗粥,以前她都是喝三碗的,现在只喝了两碗!结果这些人连一点零食都没端上来!
帝君大人现在肚子好饿啊!
她真的好像跳下去揍他们的脑袋,嗯不对,还得跳起来揍,长那么高干什么,要好好质问他们,难道他们没有常识的嘛喂!
见面送吃的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基础人际交往常识吗?!
“没劲,下一个。”
“无聊,下一个。”
“哈欠——下一个。”
帝君大人您连人都没看一眼好不好,这让那个人很尴尬哎!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姬麟早餐没吃饱,没吃饱哎!除了打瞌睡还有什么办法能缓解空腹感呢?
殿门忽然传来了哄笑声,似乎发生了很好玩的事情?
姬麟有些不满地抬起眼皮,看到那个熟悉的红发少年走了进来。
哎,是连山啊,如果是你的话那还是要给面子的。
姬麟努力藏起饥饿感带来的困倦,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炯炯有神的样子。
“帝君。”
“神农连山。”
双方彼此之间交换着微笑,只不过连山的微笑是自信中带着一点点的胆怯,而姬麟的微笑则是职业化中带着些许困意,以及一点点的期待。
“连山,你的宝物是什么呢?”
姬麟抱起脚,红玉般的大眼睛闪了闪,她当然知道连山做饭很有一手,如果,有可能,他会不会带点零食来当作随礼?
所以为什么帝君大人的注意力会在随礼上呢?
这是个太过于悲伤的故事,所以还是不要提了比较好。
“帝君请看。”
话音随落,鼎,镬,甑,鬲,四顶厨用工具便被神农的壮士抬上了殿堂。
周围坐着的长老中,除了神农的长老无语地捂住了脸,其他人都愣住了,紧接着,这些老朽们爆出了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有的揉着肚皮,有的拍着桌子,有的甚至把草鞋都脱了下来,用它锤着桌子,为自己的笑声伴奏。
只有连山,即使他脸被嘲讽地臊红,可依旧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
他坚信自己是唯一的那一位,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姬麟的双眼在瞪直了,小鼻子耸动着,惊喜喝迫不及待一股脑从她身上透出来,要不是理智为她紧紧扣住了椅子的把手,恐怕她会直接跳过来撞开青铜盖吧。
连山毫不怀疑姬麟对美食的忍耐力,更不怀疑自己的手艺,他还非常“好心”地在青铜盖上做了几个气孔,能看到袅袅热气蒸出来,飘到姬麟面前,逗得她那双大红玉眼睛跟着热气一同转。
瞄到这儿,连山就知道稳了。
“哈哈,呼——”
一个长老喘了口气,看向连山:
“神农的少君,我想问一下,你的礼物……就是这些吃的?”
谁都明白这些陶器里装的是什么,厨用具,袅袅热气,还有扑鼻的香气。
这位长老努力憋住笑,山羊胡在努力地颤抖着。
不过,回答他的却不是连山。
“怎么了?这位长老?”
这句话就像是咬在后颈的冷风,长老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帝君生气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立刻放弃了解释,慌张地向着帝君行了跪礼,这是最崇高的礼仪。
而作为一部之长老,做出这个大礼的原因,仅仅只是希望求得原谅。
老旧的感官因为恐惧而放大,座上之人的呼吸就好像近在耳边。
“哼。”
这一声,让他立刻伏在地上。
整个喧闹的朝议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抖感到了来自于那位平易近人的帝君压抑的愤怒。
轩辕帝君转开了视线,似乎不想再在他身上停留:
“莫再犯了。”
“是,多谢帝君宽宥。”
这位长老战战兢兢地摸回了自己的位子,暗暗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议事厅安静到能听见陶甑里食物热气钻出的嗡嗡声。
“神农连山,吸溜——”
姬麟抬起衣袖,挡住了自己的嘴,露出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你的礼物是什么呢?”
“神农所献礼物便是——”
随着连山的话音亮起,四盏盖子一一揭起:
“鯥的鳞片——润鱼盘珠。”
镬中雪白的鱼肉和暖黄的鱼汤交相辉映,点缀着片片竹笋与粒粒青葱,鲜香;
“凤凰的羽毛——卧凤点羽。”
鼎中,一只烤得肥嫩油滴的禽类窝在其中,头顶还立着一根如火般艳丽的羽毛,油香;
“丹树上结出的玉糕——糕玉含冰。”
甑中,莹白的糕点透着玉般的暖色,晶莹剔透,而在甑下也不是寻常蒸烧的热水,而是块块洁冰,清香;
“应龙的角——金缕独立。”
鬲中,山药被油煎得金灿酥脆,淋了一层漂亮的蜂蜜和白芝麻,谁也看不出来这应龙角居然是山药煎出来的,甜香。
哑然,先前嘲笑的长老们统统都没了声音,极其整齐的,厅内响起了一阵“咕噜”。
“好!”
姬麟站了起来,衣袖依旧举在唇前,声音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现在,我宣布,神农少君,连山,获得了提亲的资格,我命你们立刻昭告天下,通晓各族,散朝!”
长老们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想到先前徘徊在愤怒边缘的轩辕,居然生不出半点勇气,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最后,厅内只剩下姬麟和连山。连山看着姬麟,姬麟盯着四道菜。
连山眨了眨眼睛:
“帝君,可以把袖子放下来了,长老们都走了。”
姬麟拿着衣袖狠狠擦了擦嘴,一声响亮的口水吞咽和欢呼,连山只感觉眼前一道鹅黄一晃,盛放着蜂蜜煎山药的鬲上就扒上了一个小萝莉,晃悠着小短腿,拼命向往甑里钻,也因为这个动作,鬲器慢慢倒了下去。
“小心!”
咚!
一疼,鬲器翻滚到一边,连山倒在地上,蜂蜜涂了一身,还沾着不少山药。
怀里抱着温香软暖,姬麟两只小手都抓满了山药,像只仓鼠一样,左啃一口,又啃一口,小脸鼓了起来,满是幸福的笑容,就好像从来没吃过甜的一样。
连山怎么也止不住笑,他稍稍低下头,靠在怀中娇小的耳边,蜂蜜将两人之间涂得香甜无比:
“喂,姬麟,我要娶你了哦。”
“嗯,极好!”姬麟往嘴里塞着山药,说话有些含糊:“你做饭那么好吃,娶你没坏处。”
娶?连山笑中添了些小尴尬。
这用错动词了吧。
怀里的小个子忽然转了个身,那双红玉大眼和他只有数寸之遥。
忽然,连山感觉这个世界无比寂静,好像一切都淡了下去,只有面前的人。
“嗯,沾了不少。”
姬麟盯着他,连山傻愣愣地对视着。
突然,唇前撞上了温暖。
像是在吸,像是在舔,但这都是,一个吻。
连山闭起了眼睛,抱紧了怀里的人,感受着此刻蜂蜜的甜。
……
议事厅外,即墨坐在台阶上,赤鸢坐在他身旁,两人旁边垒了不少烤饼和果子,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像门神似地目送着那些长老离去。
当然,门神不会像他们一样吃着果子啃着饼。
“我就说上朝就不应该带贡品以外的食物嘛,你看,要是有人想在议事厅里偷偷吃饼垫饥,不得麻烦其他人打扫呀。”
即墨撕了张饼,猪油,葱花和芝麻涂了一嘴。
“我看你是带了私心的,拦截那些长老的早饭,教唆小麒麟少吃早饭,都是你的主意吧。”
赤鸢嘴里哼哼,把手里的果子剥下皮,撕了一半塞进即墨嘴里,又从他手里撕了片饼,就着果子吃了起来。
“咱们好歹把小麒麟养到这么大哎,怎么可能没私心呢?怎么可以让这帮老头打鬼主意呢?”
即墨对着那些“老头”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也是,不过连山确实不错,厨艺好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赤鸢这么说着,眼睛却瞟到了即墨身上。
即墨撕饼的动作顿了顿:
“明白,今晚我做饭。”
“嗯?”
“还负责洗碗。”
“嗯。”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爬升之物
“哎,听说了吗?”
“我猜也知道,轩辕帝君与神农少君的婚礼吧?前天我就知道了。”
“嘿!也就你还把这事儿当个宝贝。大家都知道了!”
坐落在海岸的小部落,年轻人仿佛惊吓般的“重大消息”并没有唬住那些和海洋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们。
他们都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比看到一个愕然的年轻人更加具有趣味性呢?
不过这是善意的笑,在这样的笑声中,年轻人带着些许小尴尬挠了挠头:
“你们这群老头子,老早就知道了,还把我蒙在鼓里。”
年轻人骂了几句,在哄笑声中搬起了鱼叉,向着那帮坏心眼的老头吐了吐舌头。
不过……婚礼啊……
从远方传来的言语实际上已经飞了大半个月了,哪怕现在赶到涿鹿,那场空前的庆典也已经结束了吧。
年轻人放开木舟,踏了上去,慢慢放开绳子,撑着桨,慢慢来到了海沙上。
低头望下去,彻蓝透绿的海水,和在波浪中稍稍扬起的白沙。
有蟹,也有鱼,他抬起鱼叉,对准了鱼尾,可他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那场被传颂地仿佛神话般的婚礼。
不,就是神话吧,因为轩辕帝君绝对是被神灵宠爱之人。
据说,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天起,鲜花就落满了涿鹿的街角巷落;
据说,五谷稻穗雨点般落满了每户人家的粮筐;
据说,红色的绸缎披盖了轩辕与神农走过的每一寸街土,将整个涿鹿铺得芳红尽美;
据说,婚宴的美食能闪光,每一个居住在涿鹿的人民都能得到一篮食盒,不论老幼男女都能吃到的幸福;
据说,在月亮升起的时候,鲜艳的火花盛开在空气,连黑夜都不存在了一般。
不,年轻人相信这不是据说,他相信这是事实,因为那是轩辕帝君,那是属于轩辕帝君的婚礼。
哧!
鱼叉洞穿了海波,鱼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总有一天,要去往涿鹿,向帝君献上最鲜美的海鱼,这是每一个炎黄部落子民的愿望。
与此同时,婚礼,也刺激着年轻人的另一个神经,他在想,自己,会经历怎样的婚礼呢?
又会是怎样的女子在他的未来等待着他呢?
他想到了某个倔强地剃了短发的倩影,和好似玩具般的甲胄,以及那宣誓般的军姿。
他只是个捕鱼的少年,对于涿鹿巡逻军并不了解,他只是觉得,那个扮作男装,一直向他购买鱼干的少女很漂亮。
如果,可能的话……
年轻人举起了鱼叉,满怀期待地希冀着。
唉?
忽然,船下剔透的海黑了。
不对——
他看到,岸上的人不动了,他们手中的工具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他顺着他们的视线,抬起头。
这是,白色的——
轰!
一只巨爪落了下来,它就像是一截枯削的手臂,白色的外壳,粉色的纹路。
它一直向着海洋深处延伸着,紧接着,又是一只手探出了大海,划过天空,驱开了云层,落下。
海岸出现了裂痕,又一座祥和的渔村消失了。
那两条手臂之间,大大小小的崩坏兽像是脱落的孢子,变作了鱼虾蟹一般的模样,窜上了海岸,一道道黑衣白影在这双巨爪下诞生,它们持着镰刀和长刃,挂着长弓和利矛,沉默地抓住了那些崩坏兽,攀上了它们的背,跨上了陆地。
又是幽远的低吟,那两只爪紧紧扣住海岸,挤碎了土地,紧接着,海洋的深处又探出了苍白的长爪,仿佛从深渊爬出的骸骨,一只,两只……一共六只骨白的长爪牢牢扣在海岸上,在混杂的呼啸之中,慢慢地,慢慢地,拖出了一块苍白的“大陆”。
它们,沉默着,开始了进军。
=============
“说过多少次!战场不是你能踏上的!”
父亲严厉的呵斥就在马前,少女低着脑袋,身上的藤甲还扣错了一个扣子,歪歪斜斜地挂着。
她掘着嘴,铜剑被她挂在马鞍旁边,故意剪断的碎发垂下来,扫过唇边,压出了不满的弯弧。
“你在听吗?!”
马猛地晃了一下,少女尖叫着,抓紧了缰绳,伏在马鞍上,野草离眼睛不过数厘之遥。随即,身子一轻,又被那只大手拎回了马鞍上:
“就这样的水准,你连战场都上不了!”
父亲脸上那张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拧在一起,那是不满,也有一些失望。
一瞬间,周围的士兵们发出了哄笑声,一个连马都骑不稳的小姑娘还是先好好学一学再想着上战场吧。
少女知道父亲是在关心她,也明白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兵们也只是在劝她。
可是,她想到了那位婚礼中英姿飒爽的轩辕帝君。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驰骋战马,挥戈束箭,成就功名。
她觉得这样很酷,很厉害,能收获很多崇拜的视线,就像父亲那样,获得那么多士兵的爱戴。
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成为父亲那一般的百夫长,一定很威风。
光是那样的想象,就足以让少女心潮澎湃了。
“我想……”
她喃喃自语着自己的梦想。
“什么?”
她的父亲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成为像帝君那样伟大的人!”
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少女大声地喊了出来,尽管她连马都坐不稳,可她还是扣死了缰绳,抱着马脖子,倔强地,不服输地抗争着:
“我可以练!我可以学!我绝不会放弃的!”
喊出最后一个字,她依旧抱着马,缩着脖子。
父亲,会很生气吧?
或许还会把自己摔下马,然后揍一顿。
可是,她绝不会回头!
……
唉?
没有嘲笑,没有劝骂,更没有父亲的叹息。
少女悄悄抬起了眼。
她看到了呆站在那里的父亲,看到了瞠目结舌的士兵。
再看出去,她看到了白色的“山”。
“唳!——”
尖锐的鸣啼,巨大的火光在空中盘旋。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仿佛海洋一般的白色推了过来!
“崩坏兽……”
少女,突然听到父亲如此低语。
崩坏兽?那是什么?
“孩子!”
缰绳被握了过去,父亲强迫着她的马来到他身边,然后,那双虎目就这样盯着她。
“爸……爸?”
被颠覆了世界观的少女呆滞着看向自己的父亲,仅仅是在看,毫无任何思想的空白。
大手,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揉弄着,父亲的眼里出现了她都快忘记的温柔。
轰鸣声从天边压过来,带来了莫名的窒息感。
可她的父亲依旧骑在马上,抚着她的脑袋,就好像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下少女的存在。
这个凝视很短,又很煎熬,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逃!”
那只大手用力抽在马身上,放开了缰绳。
直到冷风撞在少女的脸上时,她的理性与情感才稍稍反应了过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过头——
嘭!
痛。
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身上,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找不到重心,找不到平衡。
唯一看到的,是一个流缠着粉色纹路的白影。
“他”停了下来,像是木偶一样,僵硬着拧转身体,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血肉。
喉间响起了呜咽声,“他”拄着鱼叉一样的长臂,趴在地上,脑袋扎进这片血肉中,被崩坏能改造后只留下一张硕口的脑袋肆意吞食着这摊血肉,发出了婴儿般的饱腹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宣战布告
天空在燃烧着。
空气中弥漫着枯萎的焦臭。
地面上早已寸草不生,只留下灼灭的大地。
唳!——
尖锐的啸鸣在头顶盘旋,仿佛尖锐的嘲笑。
苍白怪诞的巨禽在空中盘旋着,像是鸟,但是骨刺突出的翅翼与长若锁链般的脖颈都揭示了它与“飞鸟”这种生物相却甚远。
更何况,还有将这天地一同焚烤的温度。
“这就是……崩坏兽么?”
连山的声音在即墨身旁响起,微颤。
即墨并不嘲笑他的胆怯,毕竟连山一向是一个有些胆小的人,可他依旧来到了这里,即使他仍在害怕着。
“是的,这就是崩坏,甚至只是它的一小部分。”
他拍了拍连山的肩膀,注意力并没有被天空那只盘旋的怪物所吸引:
“害怕吗?”
连山吞了吞口水,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回答也很小声,因为他不想让其他人,特别是他身后的士兵发现此时此刻他的恐惧:
“害怕。”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依旧很坦然,可他的动作却是攥紧缰绳,控制住这头焦躁不安的战马:
“可是,一想到姬麟一直以来都在与这样的怪物战斗着,也有‘金乌玉兔’的战士们勇敢战斗着,我……至少不能表现出来。”
连山的表情混合着害怕与坚定,还有用作催化剂的倔强。
他转过眼,定定地看着身旁的少女,手握轩辕剑,是为万人敬仰的帝君。
“我不能害怕,我是姬麟的丈夫,我得……保护她。”
少年的低语被即墨所捕捉,逐渐平息的颤抖也更加用力地攥紧缰绳,挤出了坚硬的响。
即墨明白,这个少年尽管还是无法摆脱他的心理弊端,可他还是选择了责任。
“不光光要保护她,你还得阻止她乱来。”
作为姬麟的老师,即墨很清楚她的一些小毛病,常常会因为一时的热血做出相当的无脑的举动。
“我会的,而且,稷老师。”
这个时候,连山的话语里带上了温柔:
“她也不会乱来了,毕竟,她现在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啊。”
连山这充满轰炸力的发言让即墨挑了挑眉,确实是相当惊讶的消息。
而被连山那温柔目光包裹的姬麟却骑着白马,披挂整齐,赤红的眼中是她面前那义无反顾的勇士。
是的,义无反顾,即使他们明白这次的敌人是会如何恐怖,他们也依旧跟随着姬麟踏上了这片焦土。
很多人是知道“崩坏”的,十年前的大撤退让他们明白有一种白色的怪物时刻窥视着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文明,但是,很多人没有见过那些带来毁灭的灾难,除了帝君轩辕,和跟随着轩辕一同与崩坏战斗的金乌玉兔。
顺带提一句,金乌玉兔是由苍玄特意挑选出来,训练为姬麟护卫的精英战士,男子披甲持斧为帝君开路,是为金乌,女子束革持刀为帝君傍身,是为玉兔。
只有他们,在这十年来真正地与崩坏战斗着,即使这些崩坏还尚未成熟,但是战损率也依旧很高。
而今天,不论是金乌玉兔,还是普通的士兵,他们都站在了这里,直面着那即将到来的灾难。
恐惧,每个人都会有,但是他们依旧站在这里,齐齐看着那位骑在白马上的帝君,只要能看到她的身影,就会燃起熊熊斗志。
——为什么不撤离呢?
之前,即墨就问过这样的问题,回答他的却是姬麟干脆的回答:
“如果这次逃了,下次,下一次呢?到最后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姬麟赤红的双瞳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就算我们躲过了这一次,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百年后呢?”
没有等即墨回答,当然,也不需要即墨回答,这仅仅只是一个反问,用来表达决心的反问:
“不,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
当时的她就和现在一样,骑在白色的战马上,气宇轩昂,她看着面前的每一个士兵:
“站在这里,看着头顶那只怪物,你们害怕吗?!”
寂静,只有天空中那只崩坏兽的啸鸣。
“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还有更多的,几乎无穷无尽的怪物正在向着我们的城市冲锋呢!”
焦土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那骑着白马的娇小身影上。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我也是,我也在害怕,因为我也第一次知道我们的敌人数量如此之多,也第一次——”
噌!
轩辕剑拔出,直指着天上盘旋着的崩坏兽:
“看到那么巨大的崩坏兽!”
“但我们能逃跑吗?我们能撤退吗?想想你们身后的父母,爱人,孩子!你们敢撤退吗!一味的退让会发生什么?!当我们退到荒漠,退到悬崖,退到大海,我们还有何处可去?!”
“不!没有!我们早就已经无处可退了,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战线了,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只有守住了这道战线,才能战胜我们的恐惧,保护我们所珍视的人!”
白色的战马人立而起,娇小的少女坐在马背上,高举着手中夺目的金色长剑,这一刻,她就像是落入人间的太阳,璀璨夺目。
“不能!”
先是金乌玉兔中喊出了这样不屈的嘶吼,紧接着,崩山捣海的呼喝声交织在了一起,就连天空那耀武扬威的唳叫也被盖过,这是不服,这是抗争!
也就在这片战吼之中,姬麟举起了一支白金色的长箭:
“这支吉安,由伏羲,女娲亲手打造,诸位,崩坏兽很可怕吗?不,可怕的只是我们自身的恐惧!”
她转过身子,身旁的将领递过来一把长弓,接弓,张弦,搭箭,一声清亮的啼喝唱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点在那金灿灿的箭头上:
“第一箭!”
弓弦震响,一道金光划过天际,只见那浑身萦绕着火焰的崩坏兽发出了一声啼鸣,似乎完全没明白,怎么会有攻击能从地面直刺自己。
姬麟不会给这头崩坏兽愣神的时间,弓震响起:
“第二箭!”
人们清晰地看到,白金的流星洞穿了那道炎火的巨兽,也听到了它在疼痛中挣扎的嘶嚎。
这一次,崩坏兽的惊讶已经被疼痛与愤怒所取代,燃烧着的炎幕猛地降下,爆燃般的炽热让士兵们在第一时间摒住了呼吸,身上的皮甲也发出了点燃前的微鸣。
然而,这只崩坏兽的表演却只能到此为止了。
金色的光芒在姬麟身上流动着,那是属于“圣痕”的力量。
一连七箭,连珠而起,将这头崩坏兽贯穿在了它自身燃烧着的烈火中。
连猛兽将死时的悲鸣都未曾漏出,只有火云炸亮了整片天空。
在星星点点的落焰中,帝君举起了她的弓箭,就像她数十次的胜利那样,无可匹敌。
“告诉我,你们害怕吗?!”
回答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战吼。
即墨依旧游离在这空前高涨的士气之外,有些遗世独立般的冷漠。
他明白,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藏灰
轰!轰!轰!
这不是雷声,而是千军万马冲锋而来的大地颤鸣!
抬起头,望去眼,就能看到那片白色。
代表着毁灭的白色。
恐惧亦或者勇敢,生命亦或者死亡,在这片白色的海浪面前毫无意义。
这就是敌人,这就是崩坏,不会因为人类的勇敢而产生半分颓势,也不会因为伤亡而出现丝毫退意。
它们只会毁灭,毁灭文明,这也是它们唯一的命运。
所有人都在这片进军的雷响中颤抖着心窝,攥死了手中的武器,冰冷的青铜被握出了滚烫的温度和汗水,这是士兵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伙伴。
“差不多了……”
只有即墨,望着那片苍白,如此自语。
天空划过一道流火,像是降世的神凰,将被苍白所覆盖的天空点亮了一流灿烂的炎光,这是离火,独属于赤鸢的离火。
她不光光焚开了遮蔽天宇的崩坏兽,更是将名为“希望”的火种再一次于士兵们心中点亮。
一瞬间,欢呼声爆发的声浪席卷着从天空降下的灰烬,也就在这一刻,响起了姬麟的号令:
“放箭!”
这些箭虽然不像姬麟之前所放出的九根金箭一般锐不可当,可它们的箭头还是由魂钢锻造而成的,苍玄他们醒来后,带出来的不仅仅只有粮食。
弓弦的动响连成一片,白桦木的箭身破开空气的尖鸣就像是台风,箭头那独属于魂钢的银白刺开了那片白浪,星星点点的缺口绽放其中,传来的是无数怪物滚地的轰鸣与哀嚎。
“二阵,放!”
姬麟的命令绝不会留下任何喘息的空余,她很清楚,那样的崩坏兽狂潮绝不会因为一轮箭潮就出现崩溃的缺落,几乎就在转眼之间,被箭雨破开的洞口便很快被新的白色补上,再一次铺天盖地。
这是几乎可以称之为“绝望”的数量差距,仅仅只是肉眼观测,姬麟就知道,这些崩坏的数量已经远远凌驾于炎黄士兵之上了。
即使魂钢确实能对它们产生致命的伤害,但是在那样可怕的数量面前却显得微不足道。
阵型变换,早已搭箭的第二阵线便补上了空缺,又是弦响,新一轮箭雨再一次淋在那些崩坏身上。
“三阵!”
第三轮阵线换下了空弦的二阵,毫无滞涩的箭雨再次降临。
这是姬麟发明的箭阵,分为三条阵线,互相替换,将放箭的间隔时间缩到最短,在崩坏那夸张的数量面前,必须将它们尽可能的削减,一旦正面接触,这些用魂钢锻造的箭矢将会彻底失去它们的意义。
紧接着,又是一道火浪,在这片苍白中点出了耀眼的红,那是赤鸢在崩坏之中开无双的余波。
崩坏的强度和文明相关,所以,这一次的崩坏狂潮更加倾向于以“数量”作为优势。
只是……
即墨在士兵之中冷眼观望,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弱了,这样的崩坏弱的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连姬麟曾经与之战斗的崩坏都比不上。
一只小小的魂钢箭头就能夺走一头崩坏兽的性命?
又不是纸糊的。
而且,如此数量的崩坏,绝对有一个作为领军的超大型崩坏兽。
那么,它在哪?
当然,崩坏是不会给人类留下思考时机的,即使箭雨带来了豁口般的伤害,但依旧是不够的。
数量,依旧是数量,难以用具体数字统计的崩坏潮终于涌到了视力可以清晰分辨的范围。
“竖盾!——”
姬麟的声音清晰地敲响在战场上,战场各角的夫长们迅速扯开了嗓子,没有圣痕的他们只能用扯破嗓子的嚎叫将命令从崩坏兽中的咆哮前丢出去。
百米,持弓的鹰部落士兵退到了牛与虎部落士兵的身后。
各个部落之所以崇拜各个不同的神兽,不仅仅是因为自然崇敬,还有他们各自不同部落间不同的特性。
就像之前提弓射箭的鹰族,他们就拥有着冠绝十二氏族的视力,弓箭则是由他们发明出来的优秀的长距离武器。
虎与牛,正如其名,壮硕的身躯是他们一族最典型的特征,他们的成年标准是男孩超过一丈五尺,女孩超过一丈二尺(一尺为16.95厘米),各个都是超过两米的小巨人,也统统都是能俯视即墨的存在。
就在鹰族后撤的时候,这些小巨人就抱着粗大的树桩与石柱冲了出来,直砸在地上。
这是最原始的盾,厚重,密质,更像是柱墩,也只有这样的小巨人能够轻松挥舞。
但也正是这样的“盾柱”,就像是洪灾前的堤坝,强硬地挡住了飞扑而来的崩坏兽。
这个时候,人们才能近距离观察着崩坏兽。
它们更像是被披了一层苍白色甲胄的野兽,或者说更像是那种瘦小的豺,盾柱的矗立将它们狠狠挡了下来,之间的空隙塞满了它们伸来的利牙锐口。
哪怕只要蹭一下,都可能挂下一大片血肉。
但是虎与牛的部族士兵依旧牢牢捍卫着这些盾柱,他们的职责就是坚守,而这些挣扎着,从缝隙间要钻进来的崩坏兽?
这不需要他们操心。
“斧钺!”
姬麟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熊的部落士兵们大步踏出,镶有魂钢碎片的青铜斧钺直直送入了那些崩坏兽的口中。
有熊,没有恐怖的视力,也没有高大的身躯,但是他们依旧能成为各个氏族的最强,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武力值有多高,更关键的是他们的智慧。
炼铜的智慧,学习的智慧,织丝的智慧,运用各种武器的智慧。
哧!、
崩坏能溶液粉紫的喷溅中,白色的崩坏兽身首分离。
这只是第一轮,第二轮的扑击更加疯狂地窜了进来,崩坏能四溢的味道只会让这些崩坏的产物更加兴奋,暴雨般砸在盾柱构建的防御上。
当然,回应的是有熊机械般的屠杀。
这是长久的训练带来的肌肉技艺,即使是崩坏的怪物,也一样能够宰杀。
因为对抗它们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部落,而是一整个文明!
远处,离火的喧嚣依旧在崩坏的后方徜徉,这让即墨皱起了眉。
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拖这么长时间。
铮!
他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异常,即墨踏出了步,紧接着,世界被黑色浸染。
叮!
一声脆响敲起,姬麟的脑袋定在空中,眼前是离她不足三寸的白芒。
那是一根仿佛骨头般的长锐武器。
即墨却出现在了她的身前,握住了这根堪称“必杀”的一击。
他的目光定在那片苍白海洋之上的灰色,眉头渐渐锁起。
真正的挑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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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指导者,守护者,旁观者
“无谋!莽撞!”
涿鹿城内,苍玄拍着和她脖子一样高的案,非常气愤的样子。
事出有因,按照她提议的办法,应当撤退与坚守共同进行,这样就能将可能的损失降到最小。
可是这帮人在想什么?嗯?与涿鹿共存亡?这是最后的阵线!
嘭!
小拳头印在桌子上,响起的是她一米五的愤怒。
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整个文明都会跟着姬麟胡闹,什么“最后的战线”啊,“我们无路可退”啊。
开玩笑呢!活下去才有机会反击啊!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不全完蛋才怪啊!
更何况,即墨赤鸢居然还陪着她一起胡闹!
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可是,愤怒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这样的整个文明都扑上战场的疯狂时刻,苍玄必须得做好自己的职务,尽可能的,将损失减轻到最少。
堪比计算机的计算能力是这场战争唯一的扭转点。
吱——
大门打开,一个个兔族的士兵将战场的情报送到苍玄手上,很多都是用血涂在衣襟上的战场报告,少数是详细的口述;另一边,驼族的士兵送进来后方的粮草与武器冶炼情况,蛇族的百姓更是三五成群地坐在涿鹿的每一处房屋内,将驼族背回来的伤员全力救治。
各族相互分工,各取长处,很大程度上都是苍玄的功劳,正是由于她的调配,从战场到后方都得到了高效率的运转。
但是,怎么伤亡出现了这么多?
苍玄听着,写着,皱紧了眉头,绢上的数据出现了爆发性的增长。
这是绝不正常的。
“伏羲大人!”
一名兔族士兵染血而归,他的一条胳膊已经空了,滴滴答答地垂着血:
“出现了新的敌人!”
“新的敌人?”
苍玄拍案而起,墨砚和毛笔滚在了地上,划出了一道惊愕的轨迹。
“是的。”
以兔为崇拜的部族最典型的特征便是他们优异的侦察能力与撤退战术,这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虎牛的作战能力,驼的搬运能力,蛇的草药知识一样。他们对于战场的观察能力无需质疑。
“灰色的敌人,像是——”
这位战士深呼吸,这是压下恐惧的动作:
“像是人。”
苍玄怔了怔,随即,理清了全部。
——
箭。
灰色的箭。
在鹰族锐利的视界中,那灰色的锐芒逐步放大,这并不是因为时间被拉长了,而是肾上腺素在察觉到危险时疯狂分泌带来的应激反应。
他看到了骨刺一般的凸起,他看到了断骨般的锐利截面,这短短瞬间,这只灰箭被完整地收入眼中,然后,贯穿了他的眼睛,透出了他的头颅,将这具尸体掀翻倒地。
“崩坏兽,作为崩坏的直接产物,其平均强度随文明的高低程度而改变,但是,死士不一样。”
姬麟的耳边响着惨叫声,她的眼中是在骨箭中飞溅的血肉。
她看到了死亡。
可是,在这片死亡与血肉的战场上,即墨的声音依旧夹杂其中,无情而冰冷。
“崩坏兽是崩坏兽,崩坏能是崩坏能,如果崩坏兽暂时还未成长为足够可怕的威胁,那么崩坏能就会向着感染普通人类,操控他们成为死士的方向倾斜,就像他们一样。”
他的声音灌入姬麟的耳朵里,和着周围的惨叫,轰轰的响。
姬麟却只是呆呆地骑在马上,轩辕剑举在手中,那是帝权的代表,那是无数炎黄部落为之赴死的唯一原因。
只要这柄剑还在闪耀,就证明轩辕依旧在领导着他们,他们也无条件地服从着轩辕帝君的命令。
可是,现在?
血的颜色在灰和白的面前涂满。
她唯一感受到的,就是渺小。
她也终于理解了,在年幼时,向老师们问起有关“崩坏”的过去时,为何总会迎来一声叹息。
那是无力感,即使自己再怎么强大,也无法保护所有人。
责任感带来的愧疚,在这一秒像是陨石一样,砸在了她的心头。
即墨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去理解,她只是问了这一句:
“稷老师,你能救他们吗?”
实际上,是能的,即墨甚至可以将这片战场的全部飞矢一同“停止”,然后将这片连白纸都算不上的崩坏兽和死士一同搅为粉尘。
但他没有这么做,就像他早已决定的那样,冷眼旁观。
他不像是苍玄丹朱那样,将传递前文明遗存的知识作为己任,也不像赤鸢那样,固执而单纯地将“抗击崩坏”作为毕生目标,成为文明的守护者。
她们都是如此坚信着这一从五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信条,然而,对于即墨来说,完全不同。
她们不知道五万年的沧海桑田,也同样不知道,在时间与世界面前,所谓的文明是多么的无力与荒谬。
漫长的时光给他带来了一种近乎于残酷的冷静,除了那份藏在心底的珍视。
他更像是个旁观者,而非守护者。
就像现在这样,伸手,他就能救,只是他选择了旁观。
这已经是新文明的时代了,他们的抗争更需要靠他们自己,而不是像即墨这样的,来自于前代的遗存者应该做的是指导,而不是——
他看向姬麟的眼睛,那里是祈求,是期盼。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像是他不愿意看到曾经的少典向着伏羲和女娲叩首,向着自己说出“不敢”。
“我不能。”
于是,他说出了这个谎言。
然后,指着姬麟:
“但你能,你是帝君,只有你,能够救他们。”
他看着她,就像曾经的十年来无数次解答她的问题一般: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条命,也是你正在消逝的机会。”
少女立刻反应了过来,带着微小到难以察觉的慌乱,一道道命令飞出了她的唇边,阵线慢慢地开始后撤,更多的伤员被驼族带走,更多的士兵也补充了进来,在原始的石柱与青铜之间,血腥的绞肉机出现在了崩坏的灰白与人类的血肉交界出,炸出了片片猩红。
即墨将目光放到了远处,在那里,赤红的离火再一次冲天而起,又是一声嘹亮的凤啼。
可就在这是,天空压下来了一只苍白的骨手,将空中的凤凰直直压下,砸落在苍白的大地之上。
连余音的空间都没留下。
就是这一瞬间,即墨感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血管里冻结的声音,和心底一丝琉璃破碎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五章 错觉?
“唔!”
身上好沉!
明明还在利用着离火产生的爆燃高温进行飞翔,可为什么又在一瞬间被砸在了地上?
赤鸢咬着牙,突然间的撞击让她有些晕眩。
所幸,除了这晕眩以外,并无大碍,连伤痕都未出现过。
她抬起头,庞硕的苍白盖住了视线。
这是……什么?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是“崩坏兽”,但是实际视界还是让她回忆起了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曾经踏上沧海的巨兽,挥手间便是死亡与毁灭的怪物。
曾经手握星球,指分大地的天幕虚影。
这些,即使过了数万年,也不可能抹去的噩梦。
还要……再来一次吗?!
愤怒,燃烧了起来。
依稀间,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连绵惨叫,侧过眼,就能看到那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不要……”
她如此低吟嘶喊着,她抬起眼,那只巨兽已经向前挪动了数米,六只骨爪轮流撑爬间,能看到那苍白天幕中仿若云星般流动的粉紫色崩坏能纹。
记忆中父母的悲号与此时此刻战场的惨叫混在一起,那双赤红的眼瞳中旺盛着离火,这一刻,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仇恨。
苏醒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这几乎将寿命观完全改变的时光让她以为自己成长了,成熟了,甚至可以用“老人”来形容了。
可这一秒,她又变回了那个躲在衣柜里,忍受着崩坏兽嚎叫与人类死亡哀嚎的小女孩。
唯一不同的,就是仇恨。
牙,咬紧了,咯吱咯吱的响。
心脏,收紧了,愤怒与仇恨沿着血管从大脑一路流窜到四肢百骸。
离火,像是盛开的繁花,在这片苍白中如太阳般亮起。
审判级,按照曾经的划分知识,都是足以灭国的恐怖灾兽。
多个用于躯体控制的中枢核心,如果无法全部破坏,那么根本无法停止其活动。
更可怕的是,对于这样的“审判级”来说,哪怕只是“动动手指”的程度,都足以将这个时代脆弱的文明扫入垃圾堆。
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审判级”这样如此恐怖的崩坏兽!这完全不符合“崩坏与文明”的正相关联系。
可是,赤鸢不打算再继续思考下去了,战场的鲜血和将过去重新拉出来鞭尸的巨兽都将她心底的仇恨放大了无数倍。
不,不仅仅如此,还有其它更加糟糕,更加阴暗的情绪,它们就像是被打开盖子的污水井,溢了出来,告诉她无视一切有关因素,告诉她去发泄内心深处最糟糕的痛苦,告诉她,驱使她去——
复仇。
头,微麻地疼。
她举起了手,【羽渡尘】点出了片片橙红的羽毛,每一片羽毛中所蕴藏着的高温让整片空气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就像是爆炸前那危险的平衡点,现在,哪怕其中一片羽毛落在地上,都会将这片战场化为火海。
但是,赤鸢此时此刻已经不再考虑这一后果了。
烧,然后杀死这头崩坏兽,用尽一切方法,不计一切代价。
脑子里,这样的声音像是蚂蚁一样爬满了她的思维,现在,只需要落下手指,离火就会——
“华!”
惊。
也就在这一瞬间,少年的声音好像破开黑云的月光,脑中蚊鸣般的碎语悄悄褪去,她颤了颤,【羽渡尘】就像它出现时那样,悄然散去。
“阿……墨?”
“你没事吧?”
拥抱,带着熟悉的温度,可这一次,赤鸢却觉得仿佛隔了数万年一般漫长。
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不,我……没事。”
大概。
耳边,是他的呼吸。
最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但赤鸢能想象到他皱起的眉和脸上拧起的疤痕。
“这头审判级有些奇怪啊。”
赤鸢轻轻脱开了他的怀抱,头顶那苍白的横幕已经爬走了三分之二,视线拉远一些能看到乌云遍布的天空。
“是的,强度有些出乎意料,根据苍玄的计算,这次的崩坏不应该有如此巨型的崩坏兽,最多也只是帝王级。”
轰——
沉闷声,第六条骨爪跨过了他们,这个时候,天空依旧填充了头顶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强度,小麒麟也不可能是对手,我们必须得出手。”
赤鸢深呼吸,脑中的细碎杂音像是被扫干净的垃圾,心田一片沉寂,也重归了理性思考的空间。
“怎么做?”
她抬起头,和那双黑眸子对视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那其中藏着一点点完全不熟悉的冷静,好似再看一汪深潭。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怀疑这是错觉,就像刚才那无缘无故的愤怒一样。
“阿墨,小心些,这头崩坏兽似乎具有干扰心智的能力。”
“知道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温暖而让她放心的微笑。就像曾经一样,在小队里听着她的分析,为其辅助点出其它的可能性,然后一同陪伴,一同前进一般。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没有半分违和感。
赤鸢暗自松了口气,指着头顶二分之一的苍白:
“这头崩坏兽粗略估计至少有五颗核心,必须得在同时击溃才能将其彻底击败。”
“同时?”
“对,阿墨,你的‘时空断裂’对它能起作用吗?”
“虽然有点困难,但是足够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得找出那些核心都在哪里,同时还得将它的脚步给拖下来。”
即墨望着那六臂屈伸间爬行犁地的恐怖,言语中的冷静让赤鸢的心也更加平静了些。
“那我们先得攻击它的腿部吗?”
手指之处,是那骨节般连结的肿刺。
“不光如此,还得吸引它的注意,至少得改变它的行动方向,否则,只要它靠近百米,光是行进带来的震动就足以给姬麟她们带来难以克服的困难了。”
“好,那我先用离火破坏它的运动枢纽,那么大的躯体,肢体的协调性一定很重要,只要造成破坏就能拖慢它的步伐吧,阿墨,我左你右!”
连给即墨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离火攒聚的凤凰再一次飞上高空,扑向了一处苍白的骨球。
即墨却站在那里,看着那么火焰,但很快,焦虑从他眼中淡去了。
“呆会再问你。”
他张开手,一片金红的羽毛像是逃一样消失在空中,他没去管,瞥了眼一只骨爪。它刚刚陷进地里,拖出了深深的沟壑。
“刚才,就是这只爪子吧?”
镰刀,终于被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