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本章被哥哥大人进行了“润色”(还不让我改!)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日出常常意味着新一天的开始,夏日更是因为正照在北半球使得人们更加勤劳地起床忙活,不过气温却并不像前文明那需要空调的程度。五万年的星球自我调整使得前文明高速发展带来的气候异常彻底瓦解,重新回归至它本身应有的模样。
所以夏天对于即墨他们这些前文明的遗存者来说并不算热,正常的气压常常会带来凉爽的风,季风带来的降雨也刚刚过去,潮湿带来的闷窒感也被吹得一干二净。
打开门,迎着风,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就能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早起的困倦一扫而光。
当然,这种事情对于某个坐在电脑前面码字的中年宅女来说是不可能触碰的东西,懒觉才是人生最美好的宝藏啊喂!
各家各户的柴门已经打开了,有些男丁甚至早已持锄上岗,即墨起来的算是晚了。
“呜……”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丹朱,小姑娘头发还是散着的,打着哈欠,似乎夏日的清风也吹不开刚醒时的困倦。
丹朱赤着脚,走过来的声音细细地化在土里,抓住了即墨的衣摆,摇晃了起来,懒懒的声音撒着娇:
“墨哥哥,我饿了……”
“唉,你这馋虫,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即墨蹲下身,刮了刮她的琼鼻:
“知道啦,马上就去做,你刷牙洗脸了吗?”
丹朱打了个相当可爱的哈欠:
“呼啊……赤鸢在给姐姐刷牙,我一会去,今天想吃鱼。”
“好嘞,给你们做鱼片粥,你先去房间里等着吧,我去买些鱼虾回来。”
“唔,我要葱花多点的,不要姜。”
这么说着,丹朱又摇摇晃晃地走回了房间,帘子放下了,便遮住了即墨的视线。
这丫头。
即墨摇摇头,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不过又想到自己的年龄都已经达到了五位数,这样的自己去思考一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未免有些好笑,五万多岁的人该是什么样?
扑哧,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年轻人可真有活力啊……”
缓迈的声音响起,老妇人走了进来,她才是起得最早的那一位。
“姜姨。”
即墨朝着老人点头致意,五万岁的老妖怪此刻表现地特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后生,非常符合良渚礼待人事的核心价值观。
从初夏到盛夏,他们一直借住在老妇这里,老妇的屋子算是良渚城中的豪华房了,足足包含了沿街的五座土屋,还有玉佩,丝绸,这些都暗示着这个老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不过即墨四人都没有去询问这件事,因为在涿鹿的十多年,让他们有些厌烦于和贵族们扯上政治上的关系。
作为拥有了太多超前知识的遗存者,无论在那里,只要展露出这些知识,总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漩涡之中,而即使他们想要做出改变,也只能带来一些更加方便的工具,而整个社会的运作形式却依旧牢不可破。
所以他们现在更加愿意做些便利的小工具,或者研究一些医术,说不定有的时候能救救突发性休克的路人,比和一帮贵族周旋要舒服得多。
“哎,出去捕鱼啊?”
姜姨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即墨的礼,五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心底里感叹面前这个“少年”的懂礼,不由得将其和自己的几个孩孙比较了起来,不由得叹息这个少年的懂事。
“我孙子要是也像你一样知礼就好了。”
“姜姨您的孩子也很好啦,人也有一身的力气,又乐于助人,好福气啊。”
“哎,和你比起来就太小了,你看你,和我孙子一般大,就这么懂事,对自己妹妹们那么好,还有一个秀慧的伴儿,不挺好。”
“啊,这个嘛,哈哈,我运气好,运气好。”
即墨的微笑透着一点点的小尴尬,但更多的是幸福。
这样的时光,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真的是怎么也不嫌长,怎么也不嫌无聊。
这一百二十三年,却比那不为人知的五万年更加充实。
“你小子就偷着乐!”
老太太笑骂了一声,将一叠织好的麻布递了过来,姜家媳妇织的,相貌很好,良渚一绝,据说为了这个儿媳妇姜老太花了不少心思。
“你去抓鱼,别忘了给殿儿他们带些吃的。”
殿儿是姜老太的孩子,家中的长子,现在已经带着他的儿子在良渚外的河道上筑坝,虽说他那一辈就他一个孩儿,不过这家伙开枝散叶的本事相当厉害,不过三十四岁,他的长子就已经能扛着锄头跟着他一起去劳作了,剩下还有三个捣蛋精特别擅长搞事,如果在加上丹朱作为反应物,苍玄作为催化剂,那么整个良渚都会响起一片追打小孩的闹声。
幸运的是苍玄总会睡懒觉,不幸的是每次都是即墨负责道歉,再把这帮小家伙提溜回家。
请不要在意为什么总是即墨负责收拾烂摊子,你可以把这当作一个设定。
关上门,将这叠麻布夹在腋下,刚准备出发,就见三个高矮不一的小鬼窜了过来。
“墨叔墨叔!你是要去找我爸爸和哥哥了吗?”
其中最高的那个首先喊了出来,咧着大大的笑,可以看到还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
另外还有一个男孩跟在他身边,捧着一张比脸还大的饼,一个才四岁的小丫头趴在缺门牙的背上,挂出来一条长长的鼻涕。
“是啊,还有,别叫我叔,我和你大哥一般年岁。”
某个老妖怪恬不知耻地吹嘘着。
“好的墨叔,知道了墨叔,墨叔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缺门牙不为所动。
“不行,那儿太危险,更何况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有什么用?”
“可墨叔你不也是细胳膊细腿的吗?男人就应该像我大哥一样,黑黑壮壮的才好!才有女孩子喜欢!”
缺门牙这么骄傲地喊着,还颇有些鄙夷地看着即墨有些纤瘦的身材:
“我大哥能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哟?”
即墨笑了,回过头赏了这个缺门牙一脑袋崩,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用打死老虎,能把你逮回来就行。乖,找你妈去,别让你妈整天操心你在哪里。”
“哦……”
缺门牙捂着脑袋,撅着嘴,缩着头回了住的土屋,等即墨转过身,又把头探出来,看着即墨的背影,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夹着麻布,即墨就走上了行程,先是在离屋子七十二步的地方找到了买早餐的老汉,说是早餐摊但实际上就是在自家门口挖了个坑,里面装些炭火用来烤饼,便算是个店了。
即墨在这里用那叠麻布买了七张大饼,找了两把粗盐和五颗茭白。
这饼还是即墨特意改造过做法的,更加好吃了些,当然,也带动了老头饼摊的客流量。
老头实诚,每次都多给即墨两张。
右行七十七步,那一家是买饭团的,做饭团的那个少妇贼抠门,能做实心的绝不做夹心的,做的大的绝对是空心的,即墨只能挑五个最实沉的又最小的,付了两颗茭白半撮粗盐,讨价还价了半天才从少妇那里要来了一顶荷叶做包扎才作罢。
等忙活这些要带到堤坝的早餐,即墨又往回走了。
他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不。
只见他走到摆在街角晒着的芦苇柴草那里,手探进去,拨弄了几下,捞了个缺牙门出来。
不理这小子的求饶,径直把他提了回去,姜家媳妇见自己的二娃子又被提了回来,早有准备地拿了根藤条,等即墨走出去关上门,就听到里面响起了缺牙门的哭号。
贼大声的那种。
“切,跟我玩捉迷藏?”
即墨轻蔑一笑,潇洒离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叔外号是老姜
筑坝。
这是良渚的城市工程,在附近的河流上进行七道疏江泄洪的堤坝和山口,用以缓解副热带高压边缘锋区强降水带来的水涝,也可以用以从附近的支流引水灌田,这简直就是一个超乎时代的构想,如果可以的话即墨很想见一见那个提出筑坝的领导人,可惜的是,这项工程已经经历了二十年,当初提出这一构想的人早已入土,只剩下这些遵循遗命,勤奋开凿的百姓。
周围的山丘成为了石料的来源,在连铁器都没有的时代,他们的工具只有铜钎和石斧。没有崩坏能,也没有愚蒙想象中的神灵帮助,筑就堤坝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由他们一刀一斧挖下来的。
一个人战胜不了的话,那么就由一群人来克服它,成千上万的男丁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山丘和堤坝之间,背着石料,跨越河道,一点点地将堤坝堆垒,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座了。
即墨曾问过姜家老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遵循着那个遗命。
老太说,上代首领对百姓很好,对百姓有恩,他们愿意帮助那个老人完成最后的愿望,当然,最关键的是,堤坝确实给良渚带来了好处。
第一座堤坝建成的时候,那一年的梅雨再也没有让水涝淹过家门;第二座堤坝落成的时候,新的河水流入了良渚,再也不需要人们出城打水,人人都感受到了堤坝带来的好处,那么当前代首领希望的七座堤坝全部落成的时候,又将是一个怎样富足美好的未来!
于情于理,他们都愿意为良渚筑造这七座堤坝,即使自己可能没有机会享受到,但是这一定能给子孙后代造福。
因此,良渚的青年壮力无一不愿意被选去筑坝,他们相信这是自己能够给良渚的奉献,并心甘情愿。
没人会说他们傻,只会因为这份执拗和对未来的期望而感动。
“哟!墨哥!”
在热火朝天的第三座堤坝筑造地上,即墨刚落脚,高壮的黑汉子跑了过来,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极其显眼的大白牙。
似乎肤色比较黑的人都有一口漂亮的白牙,即墨心想,将手中的饼和饭团递了过去。
“小姜,你爹呢?”
小姜是姜老太的孙子,缺牙门的大哥,能“一拳头打死老虎”的那个。
“我爹还在忙着呢!我先吃饭,吃完了给他带过去接班。”
小姜捧着饭团,一口一个,像吃糖豆一样。
哦,这个时代还没有糖豆,只有麦芽糖。
小姜特别喜欢吃这饭团,也对那个吝啬少妇颇有好感,按他的说法是吃了那么多饭团,只有这一家的饭团实在。
他还问过价钱,觉得即墨报的价格也很便宜,深得其心。
即墨当然翻了个白眼,不过见小姜吃得很开心,也就不说什么,开玩笑,要是小姜自己去买肯定得那个少妇坑好几捧盐。
当然,小姜人比较傻,跟他说了也不懂,这孩子就算是被塞了一荷的空心饭团也会对人家感恩戴德,毕竟以他的大嘴巴,大饭团小饭团都是一嘴的事情。
咔擦。
大嘴一张,白牙磨合间,那张和即墨脸一样大的烤饼就被小姜愉快地碎尸万段,露出了白嫩的饼馕,细碎的葱花点缀在云花一样的饼肉之中,带着卷着油花,一同抹在了小姜的大嘴上,看上去就像是舔了一整鼎蒸肉,一副富粮户的样子。
“墨哥,这饼好吃,比那个老太婆家的好吃多了,脆软脆软的,好吃!”
傻大个乐呵呵地,沾着饼屑和泥浆的大手砸在即墨的背上,打鼓一样的响。
也幸亏是即墨,要是别人的话傻大个又得上门赔罪去了。
说来倒也有些好玩,姜家的小孩似乎在惹祸上拥有着同样异乎寻常的天赋,缺门牙是捣乱,而傻大个就是这异乎常人的腱子肉。
当然傻大个没发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即墨没怎么动弹,还以为即墨没什么感觉,便加了些力道,又是嗵嗵两声。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沾了泥的手别往别人身上蹭啊。”
即墨摆着死鱼眼,背后清晰地挂上了黑乎乎的手印。
“没啊……”
傻大个皱起眉:
“这不是泥啊。”
“那是啥?”
“就是用来筑坝的糊糊呀。”
即墨傻了,下一秒他直接跳起来把这傻大个踢进水里一顿锤。
糊糊是什么?
用来筑坝连石的粘合液。
在这个还未诞生胶水的文明时代,聪明的劳动人民想出了用于粘合的配方,石灰,米水以及——
“卧槽!你能耐啊!把牛粪往我身上抹!”
过了个把钟头,老姜屁股都坐痛了,才看到自家那个傻大个鼻青脸肿的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个白净后生,不过脸色阴沉。
“臭小子你给我滚回来!老子快饿死了!”
把锄头往自家大儿子怀里一塞,抢过一张饼和两个饭团,是不是还拿着海碗往嘴里倒水,大快朵颐。等到他吃饱喝足,才发现了两个少年之间的异常。
他没问,直接一脚踹在小姜的屁股上,可惜这小子人高马大,踹不动,但不妨碍老姜接着骂:
“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惹小墨生气了!”
“没啊……”
傻大个缩着脖子,耸着嘴:
“就是些牛宝……”
砰!
又是一脚,这傻大个直接给踹了个跟头,即墨的额角拧着青筋,笑得却相当纯良:
“没事儿,姜叔,已经揍过了。”
“哎!好!”
老姜举起大拇指:
“就该揍!现在这小子人高马大的我还揍不动,你别揍死就行。”
“那哪成,还得筑坝呢,这一身腱子肉不能浪费了。”
即墨坐在老姜旁边,喝了口水,依旧是纯良的笑容,盯着傻大个捂着屁股,扛着锄头,低着头跑进筑坝队里,顿时心中舒畅。
“来,墨小子,你的鱼。”
一个竹编箩筐摆在了即墨脚旁,一条鲜活蹦跳的鱼在筐里挣扎跳跃,突出的下颚藏着尖牙,颇有些凶恶。
“哇,鲈鱼,可以啊!”
即墨开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鲈鱼刺比较少,做成鱼片不难,肉质也很鲜美,丹朱苍玄她们也不必烦恼吐刺的问题。
“那是,我可是亲自挑选的!你看这花纹,多漂亮!你伴儿和两个妹妹一定喜欢!”
即墨对于老姜的推荐非常赞同,鱼肉的本身就是鱼片粥最关键的佐料,这条鱼也非常符合即墨的标准,他看了看,又看向老姜:
“行啊,姜叔。又要找我帮什么忙?”
老姜的笑容出现了一些被窥破心事的尴尬,他挠了挠脑袋,这个动作和傻大个很相似,不愧是父子。
这个笑容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大块石头,可硬,几个大老爷们都推不动,姜叔知道你聪明,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石头给整碎咯。”
老姜说的地方不远,不一会就能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中央是一块灰红的岩石,横在那里,很突兀,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力能撼动的。
“是它吗?”
“对,是它,小墨啊,你有什么好办法?”
尽管这个称呼让即墨感到了年轻的快乐,可是还是有一种异样感:
“我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啦哆C梦呢?”
“啦哆C梦是什么?”
老姜没听懂。
“没什么,就是个很奇怪的大猫而已。”
即墨摆摆手,示意老姜别在意,走过去,分开人群,仔细观察起了这块岩石起来。
如果仅仅只是即墨自己的话,甚至连崩坏能都无需动用,就可以将这块岩石拍碎,可这并不是普通人类能够使用的方法。
“小墨,有法子不?”
老姜学着即墨一样蹲下来,瞅着这块岩石,可他怎么瞅也瞅不出什么名堂。
“姜叔,给我三个火盆,三只铁尺,很多的柴火和冷水。”
“啊?”
老姜一听有些懵:
“你要这些干嘛?煮石头啊?”
“是!我给你变法术。”
即墨眨了眨眼睛,他想出来了一个谁都能用的“法术”。
老姜将信将疑地招呼了一帮人,按照即墨的吩咐搬来了火盆,能带来的柴火全都拿了过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拎着花鲈鱼的年轻人,看看他能用这些柴火变出什么花样来。
这个时候,即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鱼,交给了老姜,他倒先没动这些摆好柴火的火盆,而是在那些岩石的纹路上摸索着,一点点地蹭过去,好像岩石的纹路是什么文字一样,值得他细心阅读。
所有人都被即墨这一系列的动作唬得摸不着头脑,但都仔仔细细地看着即墨的动作,期待着他的“法术”。
即墨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吐了点口水蘸在手指上,在三个石纹密集的地方点了点,随后就在下面架起了火,又把铜尺架在中间,柴火烧着,烟冲出来,众人扇了扇,又瞪大眼睛,强忍着烟熏的酸楚,看着那柴火上的岩石。
这真是煮石头?
老姜傻了,看向即墨,少年却还在忙前忙后,对于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仿佛浑然不觉。
就在老姜以为即墨发疯了的时候,被灼烧着的岩石突然发出了雷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天!天雷!”
“这是雷公下凡的石头吗?!”
哪怕是自诩胆子大的老姜,脸色也白了好几分,黑饼脸也白了几分,两腿也弹了起来。
只有即墨,恍若无闻,向着人群伸出手:
“水!快!”
“啊?哦哦!”
有些傻愣的老姜下意识地按着即墨的话把水桶提了过来。
“不够!再多来十桶!”
即墨没立刻用,反而将这桶水摆在脚边,火在岩石下熏烤着,发出了越来越响的噼啪声。
“还愣着干嘛!快!去找水!”
随着老姜的一声大吼,围观的劳工们如鸟兽散,可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人却少了一大半。
估计是因为“雷公下凡”的事情,这个时代还是对于这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存在敬畏。
不过,水倒是够了。
等老姜带着人将水桶摆好,即墨才一脚将火盆踢开,闪电般抄起一旁的水桶,眨眼间,十数个水桶便被倒得一干二净,一阵白雾从岩石中冲出来,响起一片嘶声。
只见即墨拿起丢在地上的铜锤,砸在之前靠着铜尺的岩纹上,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块坚硬的石头被轻松凿分为了三块。
“这……这真的是法术?!”
即墨松了口气,当他们说出“法术”这个词语的时候就代表着他们失去了追问缘由的好奇,虽然好奇确实能推动社会文明进步,但是说真的,即墨可不觉得“热胀冷缩”这个道理现在能给他们解释清楚。
现在,只要教给他们怎么做就行了。
即墨拍了拍手,站起了,依旧是纯良的笑:
“想学吗?”
直到太阳爬到头顶,即墨才将这火烧法彻底传授了出去,虽然收获了劳工们的敬仰,可也付出了代价。
——那就是来自苍玄和丹朱的两口好牙。
特别是丹朱,早餐没吃到鱼片粥的怨念让她下口极其狠毒,一个敞亮的牙印在即墨脸颊上显摆了整整一个下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客人你好,可是你要的狗粮?
“你今天威风啊?”
“对不起。”
“镇压雷公石很厉害哦?”
“对不起。”
“不回来吃早饭了是不是?”
“对不起。”
油灯,藤条,一抹透过窗户的月光。
即墨垂着脑袋,贴着墙,影子和人一块被压在墙上,收声敛息。
赤鸢站在他面前,左手藤条,右手虚张,巧笑吟吟。
“知道错了吗?”
“错了。”
“哪儿错了?”
“哪儿都错了。”
Pia!(o‵-′)ノ”(ノ﹏Q。)
“不准刷嘴皮子!说清楚!”
赤鸢忍着笑,摆着严肃的样子,油灯下她挥着藤条,颇有一副隔壁姜家儿媳的半点威风,可惜她的俏脸上还带着一丝丝憋笑的弧度,让这半点学来的威风也变得有些古怪和可爱。
“我不应该回来那么晚。”
即墨装出了一副知错悔改的样子,连腰都弯了些,可以看到那张三疤贯横的脸上凝聚着讨好一样的小眼神。
“伸手!”
即墨乖乖地把手摊出来。
“手心!”
连老茧都不曾存留过的手心肉翻了过来,肌肤在油灯的昏照下抹上了一层暖色。
“哼!”
赤鸢得意地笑了,这种掌控感让她有些小小地上瘾。她抬起藤条,又很轻地拂过即墨的手心,连蚊子下嘴都比这一“抽”要重得多,恐怕除了微观的细菌,这根藤条带不走任何东西。
“以后一定要先在家里吃完饭才能出门,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说完这三个字,即墨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赤鸢有些听不明白,她便靠近了些,盯着即墨的眼睛看,端详着他藏着言语的黑玉眸子:
“你说——”
话还未从舌尖脱出,她便被那双臂膀抱在了怀里。
紧接着,就是一个吻,闪电一样啄在她的唇尖。
她瞪大了眼睛。
亲吻的距离让少年靠得很近,那副委屈的小表情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中得逞般的坏笑。
赤鸢反应不过来,在被少年抱在怀中的时候思维就已经陷入了迟钝,就好像有什么从神经底端烧了上来,就好像有众多信息在脑海爆炸,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看着他。
即墨不会管那么多,也没在意赤鸢此时的愣神,他唯一确定的是刚才华一定玩得很开心。
带着一点报复的心理,但更多的是那种无法抑制的情感。
他记得Mei和Kevin之间也是如此的关系,他有些笨拙地学习着记忆中的过去,但也更多的是自己的想象力和万年来的思念。
他曾经读过很多书,物理,数学,历史,文学,美术,等等前文明的遗物,尽管前文明已经消失,但这些书籍也在毁灭之后存在过很长一段时间,即使纸质档和数据库依旧存在着保留时限,可即墨用他那段长甚至连“孤独”都感到无聊的时间阅读完了全部。
他像是人类,但又不是真正的人类,哪怕只是肉体,其作为“武器”的存在于各个方面都超出了人类的限制,比如说他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
尽管“忘记”依旧是他大脑中的一项基本机制,但已经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升级为了一种主观能力,就像是给计算机进行数据删除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即墨没办法“从回收站还原”而已。
他记得自己读过的文学作品集中有这样一段: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我们在这里,
一起拥抱,亲吻——”
这么在耳畔呢喃着,他抱着她,捧起她的脸,他的唇轻轻降落在她的唇上,又是一个吻,慢慢的,先是是牙齿,再是舌尖。
许久,分开的时候带着迷离的醉。
这里是良渚。
现在是星夜。
还有窗外蛐蛐的梦话。
“这首诗?”
“以前读到过的,印象很深。”
即墨抱着华,在油灯前静静转了个圈,藤条已经被华随手丢在了一边,这样她才能抱紧他。
华笑了,很美,带着醺红:
“很美,然后呢?”
“然后——”
他的喉头滚了滚,世界很安静,他和她的距离徜徉在呼吸的触碰之间,他的手指依旧在她的脸颊上触碰着,他又忍不住印上一个吻,这次,她没有羞涩,迎了上去,半睁着眼,赤红的眼瞳中是他乌墨般的亮目。
他的手指慢慢滑向她的脖颈,锁骨,停留了很久,他感觉到她逐渐慌乱的呼吸,他自己也是。
最终,他的手指转向了她的手臂,慢慢地连接到了她的手掌,十指相连,紧紧握在一起。
他松开了她的唇,油灯的光有些黯淡,可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湿润的唇樱。
“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华的双眼眨了眨,似乎有些意外,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轻松,眼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好呀。”
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两个字:
“教我。”
“好啊。”
相握的双手慢慢踱出,像是在触碰灯光。
华跟着即墨的节奏,带着一点紧张,半点羞涩,剩下的是心跳。
她知道这种感觉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感觉,从那一天在休眠舱前的第初吻,到如今这独属于二人的舞蹈,她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被自己潜藏着的,翻腾如火,又温润如水的爱。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触动了,她以为作为一个战士,她会永远告别这属于少女的情感,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感情有多么的——令人沉醉。
就像是一壶不需要生命期的葡萄酒,窖藏在心底,藏得越深,越久远,在开启的时候就越美好。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职责,可现在她选择忘掉那些东西,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随着他的指引,与他一起舞动着。
他的手攀附在她的腰肢上,她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莲步踏出,仿佛绕枝而动的蝴蝶,又旋转,有些笨拙,有些生涩地回到了他的怀中,他的左手依旧和她的右手相握,他的右手跨过她的肩,叠在她的手背上,再一次地拥抱。
她抬起头,额部顶着他的下颚,她闻到了他的气息,柞木的清熏中带着些许岩苔的陈旧和月下流泉的静雅。
她很喜欢他的味道,像是点缀着星月的黑夜,静静守望着世界。
“你什么时候学的舞?”
抬起头,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出了那座土屋柴门,来到了静谧的夜空下。
“以前,对着影子练过一段时间,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了。”
其实,是对着影子练了两万年。
很熟悉的舞步,他记得很清楚,舞步应该是如何的角度,可当她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一切的记忆和熟练全都化为了泡影,虽然有些四不像,可他却跳得比两万年中的任何一秒都要认真。
因为怀里有她。
夜,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在欣赏着少年和少女青涩的舞步,月亮为他们洒下玉沙,星星点点。
而华的眼中,只有即墨一个人。
即墨心里,也只跳动着华的呼吸。
双步终停,他们对视着,慢慢地,唇再一次触碰。
黑夜之中,这个世界用寂静为他们献上了自己的祝福。
现代篇:你好,你要的七夕爆肝
1999年,第二度千禧年前的最后一年。
8月17日,星期二,七夕节。
暴雨,雷响,台风。
酒馆坐落在小城的老街里,河道旁,店门口是一棵老树。
店招待缩在柜台后面,她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只看到它被压弯了要,枝条都快垂到了地上。
“受台风影响,我市正遭受今夏以来第一场强暴雨。”
“不过还好,我们只是擦着台风的边,与其说是受灾倒不如说是受凉,哈哈。”
收音机里,两个广播员的语气还是比较轻松的,与其说是在担忧台风,倒不如说是在讲评书。
当然,更多的播报她听不进去,脑袋里乱哄哄的,店招待满眼都是那根金条。
摆在柜台上的金条!
金条啊!店招待发誓在她22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不光光是她,蹲在店里躲雨的客人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筷子都停了下来,窃窃私语响了起来,甚至还听见有人打算报警的声音。
因为这还不是普通的金条,上面还印着“高赛尔”的厂商标签,看规格还是整整五盎司!
五盎司是什么?
店招待不懂,只听到有顾客说约合四万元。
四万元!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哪怕是台风,都被这金光压了下去。
就在所有的目光都被这根金条吸引的时候,一声叱喝响了起来,震在这间小酒馆里,人们只看到门前划过的一道闪电,耳朵里嗡嗡地响:
“酒呢?!!!”
店招待吓得蹦了起来,忙从柜子里有搬出了十瓶米酒,摆在盘子上,等她走出柜台,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得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男人?或者男生?她不知道,这个人浑身是雨,蓬头垢面地走进了店里,然后把金条砸在柜台上,说了一个字,“酒”,就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上午,到现在,已经堆了数十个酒瓶。
啤酒,米酒,桂花酒,白酒,堆了一地。
他是谁?他怎么会给金条?他为什么又是这副脏兮兮的流浪汉的样子?
各种的矛盾成为了疑问和害怕的漩涡中心,拖住了她的脚步。
他会不会是逃犯?会不会杀人?
恐怖感缠绕着她,就好像是迈上屠宰场的羊羔。
“喂。”
“噫!”
她抖了抖,酒盘摔在桌上,哐的一声。
酒瓶倒了下去,几乎可以预见到,这十瓶酒水即将粉碎的下一个瞬间。
会死吗?自己会——
没有酒瓶碎开的声音。
她胆怯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只细手握住了那些酒瓶。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她终于看到了那蓬头垢面下的脸。
出乎意料,不,是超乎想象的一张脸。
带着女孩一般的秀丽,却又被三条疤痕无情破坏。
店招待读过些书,她忽然记起了一个叫做“残缺美”的词语。
“我给的钱不够吗?”
“不!不!您给的钱足够了,想喝多少喝多少!”
“那就拿来啊!”
“可是,可是要打开仓库得跟老板娘……”
“那你们老板娘呢!”
“台风……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拿!我现在就去!”
可怕的人。
少女仓皇地逃到柜台,去翻仓库的钥匙,不管他是有钱人还是通缉犯,都不是她惹得起的!
客人们也是那么想的,只有联通着警署的小灵通还在沉默地响着。
可是,没有人发现手机变为了“无信号”。
沙——
门又一次打开了。
几乎带着求救的眼神,店招待望了出去,却愣住了。
金色的……头发?
外国人?
他披着整齐敞亮的金色长发,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长衣,踏着一双皮鞋。皮鞋!店招待再一次看到了只存在认知词汇之中的东西。
她还看到,在那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正把伞收起来,颇有礼貌地在门外甩了甩,但更吸引人注意的是挂在腰侧的一柄剑。
水蓝色的剑。
那个外国人的双眼是她从未见过的翠绿色,就好像是一只狐狸,她不敢看,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现在是台风天,营业不麻烦吗?”
“不,还好……”
“我认为,在台风的日子里营业是相当的,不关照你们的,我刚刚买下了这家酒馆,”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据,老板娘的签名挂在上面,后面还有一串零。
“为了不麻烦你,早点回家,作为新的老板,我想可以打烊了。”
“欸?可是——”
“如果你是在担心回家的问题的话,也请不用担心,我特意叫了辆巴士,会将各位安然送回家中。”
雨幕中,真的有一辆巴士停在外面,按了按喇叭。
“敬爱的女士。”
他低下头,捧起她的手背,轻吻了一下,又转向室内的每一位客人:
“以及尊敬的各位,在这个美丽的七夕节,应该和自己的爱人们呆在家里,享受甜言蜜语,而不是在这里躲着外面的台风,你们觉得呢?”
很优雅的用语,但人们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在下逐客令。
没有拒绝,也不敢拒绝,在那个突如其来的金发男人和他身后的持剑少女面前,谁也没有这个勇气去没事找事,既然人家愿意叫巴士带他们回去,又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除了那个流浪汉。
店招待慌忙窜进了巴士,看向窗外的酒馆,觉得今天就像是一场梦,经历了一切荒唐。
拿着金条的流浪汉,衣着华贵的外国人,还有持剑的少女……
奇怪的人,奇怪的台风,奇怪的七夕节。
车开走的同时,金发男人关上了店门,将“已休业”的牌子翻了出来。他没有立刻走进去,反而先是拿出钥匙,打开了仓库,过了一会,他推着一辆小车,里面摆满了各种酒水,大概就是这个酒馆的全部藏货了。
“要一起去吗,程小姐?”
“不了。”
持剑少女摇了摇头,有些厌恶地看向角落的那个流浪汉:
“我不喜欢酒。”
或者说,是不喜欢酒带来的那种……堕落的腐味。
吱——
有些生锈的车轮摩擦的声音,带着酒水和男人一同来到了那个流浪汉旁边,男人清晰地听见了流浪汉的低语。
并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仅仅只是数字:
“五十二……”
哐当!
酒瓶滚到了地上,和那些空掉的酒瓶撞在一起。
男人跨过了这些空酒瓶,坐在了流浪汉的对面,他打开一瓶葡萄酒,闻了闻,然后皱起眉毛,将它放在一边。
流浪汉却是将这瓶被嫌弃的劣质品给抢了过来,扬起脖子,倒进自己的胃里,过了一会,又是一个空酒瓶滚到了地上。
“五十三。”
他吐了口气,男人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以及他身上各种奇怪的味道组合成的……臭味。
“你来干什么,奥托。”
奥托·阿波卡利斯看着眼前的人,完全认不出他来了。
他一开始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面前的流浪汉并不是那个四十多年前降临在纽约的死神,也不是五百年前那个以一己之力杀入天命的修罗。
直到现在他开口,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和那三道疤。
奥托吐了一口气,压下了这张脸给自己带来的回忆,和恐惧。
他的声音压低,似乎在回避着那个戍守在门口的少女。
“巴别塔计划进入了尾声,我需要你的帮助,即墨。”
“哈?”
嘲讽,冰冷,不屑,凝聚在这一声笑中。
呲——
啤酒罐被打开了,少年扬起脖子,第五十四瓶。
“凭什么?”
铛!
啤酒罐子砸在酒瓶堆里,空洞地响。
奥托的手叠了起来,在手掌下,拇指掐着自己的掌肉。
冷静,没什么好怕的。
“凭我救了她。这个人情,能请你帮忙么?”
“啊……”
即墨在他面前张开了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不停地点着头,笑容咧得更加诡异,发出的笑声像是鼓风机,被拆了零件的那种。
“对,对,你救了她,四十多年前你也用了这个理由,真没办法……”
他又打开了一瓶酒,刺鼻的味道冲了出来,红星二锅头,五个字极其显眼,辛辣的酒液又一次消失在了他的喉咙里。
砰!
第五十五个瓶子碎在了地上,玻璃的碎块间照应着他的诡笑:
“这个身体是你的新玩具?”
奥托也勾了勾嘴角:
“你的身体,不也开始被酒精影响了吗?”
“对,是被影响了,醉的感觉。”
即墨点着头,更像个疯子。
咔!
碎裂的声音,奥托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他看到即墨的指尖夹着一块粉紫色的结晶——崩坏能核心。
“但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变强了?”
即墨好笑地端详着手指尖夹着的崩坏能核心,微小,但拥有着足够的能量,然后他随手把它丢进了影子里,就像掉入沸水中的冰块,无影无踪。
“早告诉你了,在魂钢身躯里塞一块崩坏能核心就和落在粪坑的奶酪一样显眼。胸口开个洞会不会着凉?”
挖苦让奥托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手有些僵硬地伸进怀兜里,摸出来了一个盒子,摆在桌上。
“你应该记得天命总部的方向。”
这个大主教起身离开的动作像是被绑了绳子一样,迟缓地仿佛老人,被掏走了崩坏能核心后,备用能源仅仅只能让他如此行动。
就在他离开桌席的时候,他还是回过了头,声音还是低微,保证那个少女不会听进丝毫:
“这个清明,我去太虚山看了看,风景不错。”
接着,他扬起了个笑,在僵硬的躯壳上显得有些扭曲。
“哦,那你有没有给你父亲上柱香?”
即墨的回答再一次噎住了奥托。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持剑的少女冷冷地向他剜了一眼,即墨却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鄙夷,而是因为那一瞬间少女的气质。
很像。
大概……确实是她的徒弟。
他又端起了酒瓶。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嗒。
一只手伸了出来,按住了这个酒瓶。
“别喝了。”
身后传来了这个有些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不忍。
这个时候,即墨身上的不屑,冷淡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留下的还是那股颓废。
他从椅子里稍稍抬起了身,回过了头。
“拿到了么?埃尔温?”
量子猫点了点头,在她的身后,量子虚空中吐出了一口水晶棺材。
“和计划一样,只有在和你会面的时候,奥托才会用他最强的身体,全力以赴,根本不会在意其它的事情。”
“那之后呢?”
“放心,从别的时间线上拉过来一个‘虚构体’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只要他不亲自去触碰,不进行实数干扰,‘虚构体’就会和真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即墨站了起来,看着这口水晶棺材,和棺材里的少女。
她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能看到她凝固着鲜血的内脏和躯壳,又因为崩坏能的影响,将她保存在了死亡的第一个瞬间。
卡莲·卡斯兰娜。
他看着这具尸体,脑子里却是火海中倒塌的过去。
“你为什么刚才不进行战斗?那应该算是奥托‘现在’的本体,他的胜算会很低。”
“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威胁我,记得那个持剑的孩子么。”
“怎么了?”
“那就是他的威胁。”
即墨的手指隔着棺材,点在卡莲死亡的表情上:
“那是她的弟子。”
埃尔温没有继续在问下去。
“她”是谁?
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五万年的计划,小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她拿起了那只盒子,打开,是整整十二支崩坏能液剂。
埃尔温知道这些液剂的作用,让即墨暂时性地恢复实力。酒精能够让那个“对崩坏武器”产生醉意,已经说明他的身体千疮百孔。
“这不是计划……”
即墨叹了口气:
“这只是赌,一场准备了五万年的豪赌,一场从前文明蛰伏到今天的豪赌。”
他呆呆地看着暖黄色的灯,这个时候,埃尔温消失了,带着那口棺材,她不能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停留地太久。
酒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灯光亮在身旁,暖融融的,让他突然想起了烛光。
“今天是七夕啊……”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桌子,手轻轻抬起,对着自己摇曳的影子。
他引出自己的手,他抬起自己的脚步,他的影子随着他一同舞动着这场缺失的双人舞。
抬,迈,弯,听。
最后,他的手回到了身前,就好像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回到了他的怀中,他的左手握着那虚无的右手,他的右手扶着那不存在的腰肢,然后绕过那只想象的肩膀,隔着自己的手,叠在一起。
两只手间,没有她的手。
也没有轻轻顶在下颚的暖额。
他好像停止呼吸一样定在那里,最后,抓起了那只盒子,打开了店门,走进了暴风雨中。
他弯着腰,弓着背,佝偻着,消失在了雨瀑之中。
第二百一十三章 良渚日常
漂浮感。
像是被水束缚的无重感。
【——如果可以的话,他应该可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吧?】
谁?
眼睛……
睁开来!
是谁?
谁在——
“唔……”
是——太阳?
即墨挠了挠头发,坐了起来,身下的芦草和树枝响了响,就像是前文明中的闹钟一样,起床时绝不会缺少的伴奏,只不过和闹钟的勤快完全不一样,床上的人什么时候爬起来,作为床垫的草枝才会懒洋洋地响起来。
他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窗外的阳光撞在他的脸上,慢慢地撬开他的睡意。
“呼啊——”
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睛,即墨站了起来,拧了拧腰,微微响起骨骼的劈响,又松了松肩背,他的眼皮才把眼睛完全放开。
“唉?”
提肩的动作顿在脖边,即墨的脸上闪过疑惑。
“刚刚,做了梦吗?……”
他想了会,想不出什么,便将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抛之脑后,打开了柴门。
原本的土屋多了好几种装饰,野花,芦草,还有绸缎。
就像是墙纸一样,用木钉小心翼翼地妆点着这间屋子,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装束在尽可能地,发挥着想象力地要使即墨的居所更加美丽一些。
似乎,间接推动了美学的发展啊。
看着屋子上花花绿绿的装饰,即墨忽然觉得这些人有些可爱。
这样表达他们善意的方式,质朴而天真。
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十年了,从“镇压雷公石”开始,即墨他们在民间的声望也越来越高,就像是苍玄曾经说的那样,以他们的知识,只要融入社会,必然会大放异彩,再怎么想隐藏也没有办法。
建筑,冶炼,甚至烹饪的方式,越来越多的人都来到了他们的居所进行询问请教。
哪怕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城市中心的王城,也挡不住人们自发性的询问。
文明初期的人民对于知识的渴望纯粹而炽热。
“哦!墨叔!”
转过头,是那个缺门牙。
实际上缺门牙现在已经长成为一个比即墨稍高一点的少年了,那颗缺掉的门牙也已经长了出来,身材也继承了他父亲那样的宽硕,和他哥一样,一身的腱子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脑子不像他哥那样呆,反倒很灵活,更是能举一反三。
如果不是因为那比较恶劣的性格,想必能被评选为“良渚十大杰出青年”了。
“嗯——”
他提着一筐鱼,走到了即墨身前,伸出手,从即墨的头顶滑到了他自己的眼睛底下。
“墨叔!你怎么还没长高噗!——”
“几天不揍胆子就肥了是不?”
即墨冲着这小子的屁股又来了一脚,果然这小子的欠揍本事又长进了!
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墨……墨叔,早饭……早饭要……”
“啊,知道了,跟你老爹说一下,谢谢你们的鱼。”
“唔……”
即墨提起那筐鱼,翻了个白眼,从这臭小子抽搐的背上踩了过去。
真不明白这一家子的男丁怎么都能窜到一米八!
身高固定在一七五的即墨就连脚步都重了些。
至于那臭小子?
哼,欠抽的家伙还需要什么关心?
“啊……好痛啊……”
“啊……墨叔,我的肚子啊……”
“呜——墨叔你好狠心啊……”
缺门牙装腔作势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看到即墨又转过身来,嘴角悄悄提起了恶作剧得逞的奸笑。
很好,脚尖落地准备,小腿发力准备!
哼哼,墨叔,准备好接受来自于姜家祖传的摔跤技了吗!
现在的我,不论是在身高,体重还是肌肉上都是现在的我占优势啊!
在此被我打败吧!你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大叔——
砰!
“你到底想干嘛,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很恶心啊?”
即墨嘴角都抽起来了,脚底在这臭小子脸上碾了碾,给他留了好几道泥印子。
“墨叔我错了呜——”
“你不是还要筑坝吗?!赶紧滚过去!再墨迹你老哥和你老爹不得把你抽到脸底开花!”
草鞋底下的脸僵住了,看来缺牙门一瞬间回忆到了什么藤条般的疼痛,厘米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城门口。
“请帮我圆谎啊墨叔shuhuuuuuu——”
不,反而我更乐意看到你被父母哥三人混打。
小小的插曲代表着即墨早晨的开始,转过一个小弯,推开一扇柴门,即墨非常习惯自然地伸出了左手挡在面前。
咔哧!
黑色的头发缠在左手上,即墨抬起手,看到了一双半睁的红玉眼睛,还游荡着困倦感。
“我今天应该没迟到呀。”
“酷似吾饿噜。”
“那能先放开我的手吗?丹朱你咬得有点疼……”
“井田要次羽……”
“好的,正好姜家也送了条鱼来,所以你先把牙松开啦。”
即墨的表情带着点习惯的无奈,他甚至觉得今天丹朱的咬合力度不太够。
顺带一提,这十年的生活也让他们得以在良渚换了两座房屋,也算是不给姜家添麻烦了。
即墨先揉了揉丹朱的脑袋,丹朱乖乖张开嘴,把即墨的手放了出来,只见手腕上一个红彤彤的牙印,然后他又张开手臂,把小姑娘抱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小丫头又睡着了。
即墨发现小丫头们越来越爱睡懒觉了,丹朱还好,早上喜欢在咬他一口后睡个回笼觉,苍玄则是睡得昏天黑地,不给她做好早饭,摆在鼻子旁边绝对不醒来。
即墨将这丫头搬回了房间,藤床上的苍玄一个“大”字躺在上面,小嘴张在那里滚着口水,兽皮毯子被踢到了地上。
即墨叹了口气,先把丹朱摆在“大”字的头旁边,然后将苍玄的睡姿收拾好,在将团起来的丹朱摊开来,让她睡得舒服些,再将毯子铺在了她们身上,轻轻舒了口气。
似乎是感觉到了姐姐的味道,丹朱往苍玄怀里钻了钻,苍玄大展的身躯也蜷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呢喃了什么,抱住了丹朱,就像闭起的含羞草,紧紧拥抱在一起。
即墨踮起脚,悄悄走出了房间。
阳光铺在姐妹两身上,描画着她们梦中的笑颜。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启程
“我觉得咱们可以启程了。”
即墨端着木碗,蹲在柴门旁边,拿着一张荷叶,扇着风,粥的热气缥缈依稀,从门柴的缝隙间飘了进去。
“启程?”
赤鸢把瓦甑搬到桌上,铜勺撞在甑边,慢慢滑了下去,挂在檐上,荡开了一圈汤纹,雪白的鱼肉起起伏伏。
“启程是……去哪?”
“当然是离开啊,我们已经在良渚呆了十年了,烦人的臭小鬼都已经能扛锄头了。”
赤鸢的手指在杨柳枝上顿了顿,撕开的纤维张在那里,招展着。
她也想了起来,十年的期限。
普通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外貌也同样会产生变化,即使再如何保养,十年的时间也会让样貌出现不可逆的变化。
孩子会成为少年,少年会迈入青春,青春步入壮富,壮富踏入迟暮。
但绝不包括她们。
不变的容颜带来的麻烦绝不会比人所能想象的恐怖逊色,在曾经的旅途中,就有部落传出“以赤鸟火骨为药,可益寿千年,驻容不老”的传闻。
尽管即墨在听到那样的传言之后带着赤鸢三人迅速离开了那个部落,可是这样的流言像是候鸟一样,随着季节和气流飞遍了这片大陆的角角落落。
即使这个谣言在千口传述之中变得面目全非,但是这个谣言已经打开了魔盒。
没人不会害怕死亡,也没有人不会忧心衰老,人们当然不会关心这个谣言的真实性,因为他们最本质最原初的欲望已经被这个谣言所激发了出来:
——不想死。
被杀死,病死,老死,不论是非正常死亡还是常态去世,都是让人们所畏惧的概念和结局。
谣言的本质起源于人们的期待,起源于他们最深沉的欲望之中,而他们的欲望又与最本质的恐惧相挂钩。
因此,这个谣言激发了他们最渴望的东西,最凶恶的想象力,打开了一个他们从未敢触及的禁区。
“不老不死”。
所以即墨他们决定了十年的期限,不论在哪里,他们绝不会逗留超过十年,就是因为生怕自己再一次成为那种挑战禁忌的欲望放大器。
即使是涿鹿,良渚,也同样有这样的理由在其中。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和崩坏对抗的战士们因为人们的欲望而被迫东躲XZ。
赤鸢沉默了,她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搅拌着汤,盛在碗里。
即墨知道她也在苦恼这些问题,可也同样束手无策。
“呜……”
柴门后传出来了可爱的娇吟,即墨把碗端起来,稍稍往后靠了靠。
吱——
柴门被推开了,丹朱和苍玄摇了出来,丹朱仰着小鼻子,嘴巴咔哧咔哧地咬着空气,苍玄牵着她的手,跟在后面,不过显然也被早餐的香味钓住了鼻子。
即墨把碗在丹朱眼前晃了晃,那双大眼睛立刻睁开,就在她即将扑出去的前一秒,即墨便将碗放在了桌子上,一手一个,将双胞胎捞了起来。
“唔——早饭——”
“你得先刷牙。”
即墨把丹朱交到了赤鸢怀里,自己抱着苍玄,把撕好的柳条拿过来,又端了杯盐水,给两小只刷牙。
柳树的枝条是一种很奇异的植物,撕开后杨柳纤维会支出来,相当简易的牙刷,倒也比较耐用。
苍玄低下头,把漱口水吐出来,两眼终于不再迷迷瞪瞪了,望着即墨。
“怎么啦?”
即墨给苍玄端来热水,为她擦了脸,要洗三次,用皂角轻轻擦一擦,再拿布洗三次,才算是洗干净。
她望向另一边,丹朱和赤鸢又愉快地打闹了起来,水花溅起来,响在其中的是少女们的欢笑。
很少有表情的小脸上,弯起了好看的弧度,水珠润泽后的透亮让这张笑脸好像刚刚出洗的白玉,恬美无暇:
“真的觉得,能和你们在一起,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说什么呢?”
即墨掐了掐她的鼻子:
“小小年纪怎么那么老成?”
“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吧?”
“可是你看着比我小啊,苍玄妹妹~”
即墨眨了眨眼睛,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吃饭去。”
鱼片汤很快就被丹朱消灭了大半,这丫头真的越来越能吃了,即墨多留了个心眼,饭菜多做了些,才满足了这孩子无底洞一样的胃。
也许是因为身体需要摄入大量能量吧。
即墨这么想着,给丹朱添了碗粥,顺带说了他想要搬迁的打算。
出乎意料的是,苍玄和丹朱都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下一秒他就明白了缘由,苍玄可是【终端】的持有者,本身又是一个足够聪慧的丫头,不可能对未来的发展没有打算,说不定在即墨刚刚想到要搬迁的时候,苍玄就已经拟定好“神州大陆百年游览计划”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大光球就从苍玄手指上飘了出来。
“飘”,这个动词可能并不是特别贴切,光粒更像是出巢的群鸟,从她的指尖散出,飞旋着,舞动着,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这颗光球。
这随时可能被现世代的人视为“神迹”的光华同样是前文明的遗物,量子计算机【终端】,结合了纳米技术后可以依附在使用者的皮肤上,微光纳米粒子能够随时随地组合成型,并且苍玄身上的还是“超薄透气款”,当年很受研究人员的喜爱。
很快,神州大陆的地图便在光球上模拟了出来,上面不光光有着从涿鹿到良渚的路线图,更是用蓝色的光点染了数十条通往海岸或者内陆的模拟道路。
“那接下来去哪里玩?”
还真就准备了旅游攻略了哦?
即墨挠了挠眉毛,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的手指点在【终端】的构筑图上,沿着那些模拟山峦一点点地看了下去,当然,不仅仅是观察地图,也在思索着自己脑海中存留的记忆。
他在这个星球上游荡了五万年,对于那些能够繁衍人类的盆地平原都记了个大概。
最终,他的手指点在了一处山峦相融之间的一处平原上。
这是一个有些奇异的地形,北有高原,西靠戈壁,南边更是有着一段划分了温度气候带的险峻山岭,而在这里,由高冲低的水流汇聚为了平原的大河,注入一条绕过高原的长河之中。
“那就去这里。”
夕阳垂入天际线的时候,姜家二娃兴高采烈地从城门冲了回来。
不光光是他,所有在堤坝做工的男丁们唱着歌谣,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家。
紧接着,整个良渚都响起了欢呼声,而在这其中,姜家二娃向着那座土屋直奔而去。
在那里,一条条新颖的建筑方案教授到每一个工匠手中;
在那里,测量河道水深的方法一点点地耐心讲解在每一双耳中。
而现在,是他们也一同享受成果的时候了。
姜家二娃已经看到了那座土屋的柴门,他的脚步忽然放慢了,那副吵闹的表情不翼而飞,带上了尊敬,带上了感激。
他第一次作出了如此有礼的动作:
抬手,敲门——
吱——
门开了。
在那里,油灯没有亮起来,夕阳铺进来,空荡荡的,只有桌上的一碗凉水。
和良渚城外那疏通河道,灌溉良田的七座河坝。
就像他们来时那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岭雪
“下雪了哎……”
丹朱伸出小手,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头顶茂盛的树叶林杈间溜进来,落在她的手心,久久不化。
抬起头,就能看到深绿的阔叶上盖着雪被,又是一瓣雪摇曳舞下,轻轻蹦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丝丝冬凉。
“嘻嘻。”
她被这一片雪逗笑了,凉丝丝的鼻尖就好像是冬天和她开的一个小玩笑,她张开手,和这片落雪玩闹了起来。
就像个孩子,或者说,她本就应该是一个孩子。
比起担惊受怕,蜷缩在崩坏威胁下的过往,这片晶莹的落雪要让人安心地多。
也美丽得多。
沙——
蓑衣的轻响,肩膀微微一沉,苍玄的小脑袋靠了上来。
“怎么啦,姐姐?”
“树干不舒服。”
苍玄把自己的蓑衣解了下来,和丹朱的连在一起,随后,肩膀传来了小脑袋的温暖。
“吸——嗯——”
苍玄往丹朱的肩膀上蹭了蹭,温暖的呼吸点在肌肤上,丹朱忍不住笑,蹭着姐姐的脑袋:
“姐姐,痒——”
“别动。”
苍玄抱住了妹妹,作为一名战士的腕力可要比丹朱强很多,很轻松地就固定好了这个香香软软的枕头,这可比冬天的树干要舒服得多。
她这么想着,倦意又一阵阵往上涌,耳边是丹朱的轻笑,和那轻轻揉搓着发丝的手指。
苍玄知道这是妹妹的手,正在自己头顶的几个穴道轻轻抚揉着,只是为了安神,和做一个没有噩梦的,安稳的好眠。
丹朱明白自己的姐姐害怕什么,她曾经和自己说过很多次,在黑暗荒缈的梦中,她无数次地面对着记忆深处那场文明毁灭的天崩地裂,就算只是语言,也让丹朱为之恐惧,更不要说在梦中回忆了无数次的苍玄了。
身体的衰弱令她们无法抵抗,饥饿和嗜睡就像是催命符,唯一能做的,就是此刻这安神的按摩,丹朱希望这按摩能够让自己的姐姐摆脱那恐怖的梦境。
哪怕所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
她静静坐着,小手感觉到了苍玄的颤抖,她知道,噩梦找来了。
丹朱将苍玄抱在怀里,像是在看护婴儿一样,哼着歌谣。
那是很久以前,一个像是母亲一样的人唱给她们听的。
Mei。
“姐姐,我在哦,大家都在你身边哦,梦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她轻轻呢喃着安慰和歌,她清楚地记得Mei在哄她们睡觉的时候念的每一句唱词,而现在,也是为了一个安眠。
肩膀上传来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苍玄的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丹朱知道,她能睡个好觉了。
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姐姐的头顶,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个“小人”。
就像苍玄的【终端】一样,也是来自于上个文明的遗产,不过并不是【终端】那样强大的数据库记录核心仪,仅仅只能用来储藏物品而已。
她将【空间】展了开来,没错,展开,就算前文明研发出了【随身空间】这种堪称为“神话”的东西,也没有到达小说中那样可以须弥藏芥子的地步,卷轴画布一样的形态中涵括的是她两百多年来她所有的收藏。
奇形怪状的山石,美轮美奂的璞玉,细白如星的海沙,还有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远古感染生物的遗骸。
除了生物以外,一切丹朱觉得好玩的,好看的统统纳入了这一卷【空间】之中,远看上去像是幅栩栩如生的画。
她伸出手指,兴致勃勃地点进画中,就像是探入湖水一般,扬起了金色的波纹,让她的手沉入其中,她像是在探索百宝囊一样,眼睛稍眯,舔着嘴角,忽然,那双红玉瞳眸睁圆了,便知道她一定抓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丹朱,在干嘛——”
“嘘!”
面对疑问,她首先抬起了手指,定在唇前,指了指熟睡的苍玄,之后才小声地说道:
“等你们回来呐。”
赤鸢放下了盖在即墨嘴前的手,瞪了他一眼,悄悄坐了过去,压着声音,怕吵醒苍玄。
即墨尴尬地笑笑,蹲下来,挖了个雪窝,将柴火和绒草放了进去,赤鸢伸过来手,打了个响指,离火便燃了起来。
“丹朱。”
“嗯?”
小姑娘抬起脑袋,手里是一个小泥人,用她的话来说应该是“手办”,当然,是未完成作。
一块翠蓝润泽的玉石盛在即墨手中,看上去打磨得相当细致,丹朱惊喜地笑了起来,却又连忙捂住了嘴,低头看了眼苍玄,松了口气般拍了拍胸口,喜滋滋地接过了这块玉石。
“从哪找来哒?”
她两眼放光地端详着,手指摩梭间感觉到了玉石的暖意,不由得把脸贴了上去,发出了舒适的赞叹。
“开山的时候无意间撞破的,阿墨还特意打磨了好一阵子,喜欢吗?”
赤鸢摸了摸丹朱的脑袋,小姑娘笑得更加开心了,偏过脑袋,任赤鸢揉顺着,将手里的泥人和玉石比在一起,看了又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墨哥哥。”
“嗯?”
即墨随口答应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手里处理的灰兔上。
“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呀?”
“因为不吃它可爱的丹朱就要饿肚子了呀。”
“嘻嘻。”
丹朱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抱住自己的姐姐,往赤鸢怀里靠了靠。
虽然柔软感有一点点的平整,但是掌握着离火的赤鸢身上很暖和,就像是坐在火炉旁边一样,暖烘烘的。
“墨哥哥,你看。”
“嗯?”
即墨侧过脑袋,手里还在忙活着串肉和撒盐。
“你看嘛!”
丹朱的撒娇总算把即墨的视线扭了过来,只见崩坏能在她的指尖轻轻流转,玉石就像是融水一样裹流在泥人身上,塑成了一件青蓝色的漂亮外衣。
“看!适合你吗?”
丹朱兴奋地举着手办,即墨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上面的五官和神态都是自己的模样。
他刮了刮丹朱的小鼻子,也笑了:
“合适是挺合适,不过我怎么是这副模样?”
不光光是即墨奇怪,赤鸢刚才也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手办即墨此时此刻却是一副闲散自得的样子,肩膀上扛着一根鱼竿,手里提着一只鱼筐,和印象中那个持着镰刀与崩坏对抗的战士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喜欢这样的墨哥哥,镰刀什么的太粗俗啦。”
丹朱又拿出一块黑曜石,给手办染上了黑色的头发。
即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于丹朱的答案。
他只是揉了揉丹朱的脑袋,和赤鸢相视一笑,便继续烤起了兔子。
雪还在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 摄魂妖说
老人掀开了窗板,不出意料,风雪撞在脸上。
“球!”
他骂了一声,摔上了窗,擦了一把脸上的雪,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天气,又没法去打猎了。
他蹲到墙角,打开瓦罐,里面躺着几块撒满了粗盐的肉,他不知道这点肉还能撑几天。
又打开另一只罐子,翻出了些土薯,掰开来嚼着,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子。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在雪岭中追猎狍子时的风光潇洒,可惜,他已经老了。
甚至可能扛不住这个冬天。
他喘了口气,眼神逐渐飘忽了起来。
柴门的缝隙里透溢着风雪,寒冷缓缓侵蚀着孤屋的温度,他望了一眼桌下的火盆,他很想念那炭盆里的温度,可他不敢,邻居家的小儿子在家里烧了一夜的炭盆,第二天早上就死了,挺直着两条腿,口唇樱红,瘫在床上,他老娘哭得昏天黑地,也抢不回她儿子的魂。
这事发生地多了去了,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山里鬼怪的诅咒,冬天点了炭盆,就会把山岭的妖女请到家里,被它吸走魂魄,死得不能再死。
也有不信邪的人,为了自家人暖和点,燃了炭,第二天早上被人救醒的时候,一家老小只剩下一个。
由不得不信!
不信就是死命!
他盯着那炭盆,皱纹铿锵的老脸上无悲无喜。
他老了。
也太孤独了。
一个人,一间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与其这样,倒不如——
喀,喀,喀。
柴门忽然响了,外面敲响的。
老人打了个激灵,伸向炭盆的手忙缩了回来,整个人从地上窜了起来。
妖怪?!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不然谁没事会在大雪天里走门?
看向门,缝隙里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漏钻的风雪被挡在了外面。
看上去,像个人。
莫非那妖怪来找自己了?
老人打了个颤,看向门。
“谁——谁啊?”
“老丈!旅人路过,风雪过剩,可否借宿?”
门外响起了青年的声音。
这妖怪能模仿人的声音么?
老人呆呆地想了想,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瓜怂!”
他骂了自己一句,要是真有人在外头可怎么办?!
“你别动啊!”
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喊,或许是为了壮壮胆。
曾经雪岭逐猎的勇气早已在时间的消磨中消失地一干二净,只剩下被伤痛折磨的苍老,手指触向柴门的动作就已经折削了他大半的勇气。
打开门,风雪没有灌入,在门口站着两个人,身上裹着兽皮御寒,裹得很严实。
看上去,真不是什么妖怪。
“老丈,我们——”
“先进来,进来!雪大!”
老人扯着嗓子,在雪啸前喊。
门关上了,风雪在屋外咆哮着,屋内多了几个人。
“多谢老丈了。”
那个年轻人向他行了一礼,他看不懂这个礼仪的意思,但能感觉出来其中的谢意,这让他感觉很舒服。
厚重的皮袄脱了下来,他看到那个青年身上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像是深山中的湖泊所倒映的颜色。
墨色长发,猎人般的伤疤,他这才发现在年轻人的怀里还躺着一个女孩儿,熟睡着。
转过头,他吓了一跳,他看到了雪白色。
雪白色的长发,赤红色的眼眸。
妖怪?!
这个词语几乎脱口而出,悬在舌尖,被恐惧所绑架。
大雪所带来的伤亡和传说让这里的人对“雪”以及一切与雪有关的东西,哪怕是颜色都产生了相当的忌惮,
但也正是这一怔,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当然,其中也可能有那份苍老所带来的定力。
看上去是个年岁十七左右的少女,怀里也抱着一个女娃子。
他看了看那个少年,再看了看少女,尽管她们的形貌有些奇异,不过老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面对凶兽一般的不安。
老猎户相信自己的判断,数十年来他追逐过苍鹰,对峙过棕熊,搏杀过虎狼,他的确老了,但他的经验依旧摆在那里,告诉他安全和危险之间那细微的深渊。
这是种对于安危感的触感,而现在,它安稳无事。
属于猎人的神经也在安静地沉睡着。
一切都在告诉老人,很安全。
他定下心,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没有什么比直觉更加值得猎人相信了。
这一次,他看得仔细了些。
青春的少年们,应该是一对夫妇吧,那一对双胞胎是他们的孩子吗?
孩子——
老人不由得又望了一眼桌下的炭盆。
“大冬天的咋在外面?”
他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向那对不知轻重的小夫妻。
“大雪封山的,咋能带着孩子瞎跑?!”
老人的气愤是有缘由的,这天气就算是那些到处瞎奔的傻狍子都会冻死饿死,怎么能带着孩子进林子?
如果他还年轻,非得抽这臭小子一顿!
“对不住,老丈,实在对不住,我们刚从山里出来——”
“你莫跟我说对不起!你跟这两娃说!”
他愤愤地指了指那一对睡得香甜的双胞胎:
“要不是你们运气好!这对小娃子绝对冻死!”
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副哑然的样子,他跺了跺脚,咋个带娃的!
“我去外头烧些热水!你起开!”
他一脚踹在这小子屁股上,蹿出了屋子的后门,在背风的墙后烧起了火,煮起了水,他摸索着时间,皱褶的老手一次次地摸上罐盖,觉得烫手了,立刻拿了下来,顾不上还烧着的柴,拎起来就往屋里跑。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对在风雪中睡着的孩子。
莫要冻坏了。
他这样祈愿着,即使这不是他的孩子。
撞开门,扣着水罐的麻绳晃荡着,他现在只希望给那两个孩子好好擦擦,再喝些热的暖和起来——
“麻米儿!”
一进门,他直接骂出了声,将水罐丢在地上,一脚蹬开了那对小夫妻,狠狠的一脚,几乎快赶上他年轻时斗熊瞎子那一半的力气,把这小子踹翻了。
然后,他冲过去一脚踢翻了炭盆,又把窗户重新关上,踩在窗下积起的雪上,喘了口气,向着那对年轻人骂了起来:
“你们两个瓜娃不要命了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所以说要通风
“唉?”
被一脚踹在地上的即墨有些懵,那一脚妙到巅毫,虽然完全不会给即墨造成伤害,但让即墨这个“蹲踮”的动作失去了最至关重要的平衡,当然,即墨在战斗的时候可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可是,即墨有一个坏习惯,平常蹲下来的时候他习惯踮着脚。
这个姿势注定了重心不稳,别说是老猎户,就算是丹朱悄悄戳一下都能让即墨晃个踉跄。
当他看向那个老人时,带上了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人会如此气愤,又如此惊慌。
赤鸢也愣着,她不明白点了个炭盆究竟为何让老人如此失态。
“我们只是冷——”
“我也冷啊!可点炭就是找死!”
似乎还觉得不解气,老人一脚又踹在炭盆上,哐当一声,陶盆碎了一地,黑色的炭块撒了出来,涂了一地的黑。
赤鸢奇怪地望向了即墨,朱瞳中的疑惑凝在那里,她不太懂。
也许是什么奇怪的民俗?
“老丈,为何不能点炭?”
即墨站了起来,但不是那种直挺挺地迫立,而是稍稍倾过腰,这是一个善意的角度,一个尊礼的弯腰。
“先给那两个娃喂点热水!”
老丈依旧放心不下,他先拿起了水罐,打开盖子,用勺子给她们添了两碗水,交了过来。赤鸢和即墨终于反应了过来,接过了水碗,抱起了两小只,轻轻拍醒了她们。
“唔?”
丹朱发出了困倦的声音,一路上茫茫的雪原给她带来了审美的疲劳,便钻到皮袄下睡起了觉,不过现在她明显还没睡醒,眯着眼睛看着那碗水,任由着热汽飘在脸上,迷迷糊糊的。苍玄动作倒是很快,或者说她是完完全全的潜意识行动,意识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是闻到了水,便张开了唇,咕嘟咕嘟地喝完,打了个满意地哼哼,继续睡去了。
虽然她们的身体也同样无惧寒暑,但是暖洋洋的热水也还是能让人在这冬日的严寒中舒心一些。
老人睁开了眼,他以为那两个孩子被冻到昏睡,可现在再看过去,才发现那对双胞胎面色红润,完全没有村里孩子挨冻以后那副脆弱的样子,只不过睡得有些迷糊,在热水的浇灌下想必沉入了更加温暖的睡眠之中。
“她们——”
老人很不理解,那些皮袄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非常暖和的样子啊。
“老丈费心了,只是我们一家都是比较耐寒的人,也经历过更冷的冬天,所以这样的温度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小只被他们各自抱着,稍稍摇晃着,就像是在安抚着孩子入梦。
“没有大碍吗?”
老人的眼睛依旧盯着那对双胞胎,好像能盯出什么症状一般。
然而,很幸运的是,这两个孩子睡得很香。
看上去,确实如此。
“不过老丈,为什么不让我们点炭?这么冷的冬天,炭火总要温暖些。”
即墨的眼睛瞥着那盆被踢碎的瓦罐,有些可惜的样子。
“哼!”
回答他的是老人不屑的冷哼。
毕竟是外人。
年轻人的好奇心是旺盛的,但绝不应该将自己甚至于家人的生命至于危险之中!
老人叹了口气,那种惨痛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够了。
他叹了口气,背驼了下去。
张开嘴,舌齿间缓慢但清晰地吐露着在乡里山岭间流传的诡异传说。
隐藏在风雪中的摄魂妖。
他描述得尽可能地恐怖,尽可能地添加细节,仿佛他亲眼见过那个妖怪的样貌,看到过那个妖怪夺走魂魄的过程。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过,他只记得那最后的惨状。
可只要将那份痛苦惨烈描述出来,就足够将这对年轻人吓退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对年轻人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恐惧的表情。
甚至有些——恍然大悟?
“老丈,其实呢——”
即墨想了想,装出了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其实我们是来自于涿鹿有熊的道士。”
很熟练的样子,实际上这套说辞还得归功于想象力丰富的良渚人民,在即墨他们展示出各种化学物理手段的时候,良渚的老百姓就为他们编织好了职业乃至于“法力”等等玄之又玄的设定。
基本那些“设定”都被即墨拿来编造他们的身份,还加入了丹朱的“洪荒词话”和苍玄的“逻辑正确性”,顺带还让华表演了一次“百鸟朝凤”,更是被冠实了“道士”这个带有“天道”这种敬意的尊称。
“对于这种——邪崇,我们倒是有一些退治的方法。”
“切,你们?”
老人满脸的不屑,以及不信:
“就算你们有那点本事,这个妖怪也是吞食了上百条人命的存在!你们这种小身板?”
他睨了一眼,转过身,显然是要忙自己的事情了。
“老丈若是不信,可让我等试验一法,为民除害。”
“算了吧!收留你们已经是我一片好心了!”
“老丈的好心我等也只有退治妖邪一法来回报,想必您也不希望这种邪物再次危害乡邻吧?”
少年的话扯住了老人的脚步。
他确实不想再看到那种突然死亡的恐怖了。
可是——
“我怎么知道你们在不在骗我,搞不好,白白搭上性命!”
“老丈。”
这个时候,赤鸢出声了,手指轻抬,一团火焰在老人震惊的目光中燃起。
“此乃离火,也是我等的保命法门,退治邪崇的法宝。”
赤鸢脸色严肃,同一个笑话说个十年也快把它当成真话了。
这一手很明显折服了老人,对于神秘这种东西,这个时代总保有着最大的敬畏心。
“你们莫非要用这等——神异来退治妖怪?”
“不,老丈,这等小妖无须动用这种法宝,并且我们准备的退治法门哪怕是老丈您也能学会。”
“我也能?”
“是的。”
即墨装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就是——‘通风’。”
当老人说完摄魂的死状时,即墨就已经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
在密闭的环境中点燃炭盆,这就是一切的起因。
一氧化碳中毒。
但是,这种化学物理不可能指望现在这个时代的老百姓能明白,那么,就利用他们对于“神秘”的敬畏,告诉他们做法就可以了。
这个冬夜,老人看着这两个年轻的道士改装了一下他的窗户,又为屋顶开了一个名为“烟囱”的口子,也不知是使用了什么小法门,风雪灌不进来。
而这一夜,在那个烟囱底下,老人颤抖着点亮了炭盆,睁着眼睛,盯了整整一晚上。
没有摄魂妖,也没有人死去。
当太阳从东边照进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即墨是被摇醒的。
老人这一刻状若疯魔,只听到他的嘴里念叨着:
“为啥不早点来,为啥——”
他看着即墨,又看向还在燃着的炭盆,眼泪从干涸的眼皮下挤了出来,被老人攥紧的衣物发出了绷裂的暗响。
他跪了下来,干哑地嚎啕着:
“我的娃——”
最后,他哭得昏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关于发糖的二三事
这个冬天,对于这个山岭小村的人来说,也许比春天更加温暖。
来自于涿鹿的道士们将祸害乡里的妖怪赶走了,并且还将克制那妖怪的法门教给了乡里的每一个人,就算是稚子小儿也会了这套简单易懂的法门,将窗门打开,就会将这妖怪吓退,性命无忧。
至少这里的乡民们是这么流传的,老实的赤鸢曾打算教授他们有关于空气组成部分和密闭室内烧炭的危害,却只是让这些岭民听的云里雾里,送了她一个“仙人”的称号。
说起来,这个“仙”字倒是这里一种尊称。
对于一切神秘的敬畏,也源自于那座分割平野与高原的山脉。
那座山,人们是崇敬的,山岭的崇高与险峻在人们的想象力中得以神化,山岭之中那些未知的区域更是成为了神灵鬼怪居住的场所。
当然,人的想象力依旧基于“人”这一特性,不论是恐惧还是敬畏,他们所聚造的崇拜对象大多是以“人”的形象伫立于他们的思维之中,神灵鬼怪,这些东西统统都是以人类或者是类人的形象出现的崇拜概念,而“仙”这个字,将他们所敬畏的“山岭”和“人”结合,它出现的理由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以形容他们所敬畏的一切。
赤鸢也没有办法,一开始她还想拒绝这个尊称,可是乡民们并不答应,在他们看来,手指尖放燃火焰的存在就是来自于山岭间的仙人。
至少,温暖的冬天是他们带来的。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冬天,那个倔强的老猎户闭上了他那双精悍的眼睛。
不,已经不能算是“精悍”了。
在老人意识到所谓的“鬼怪”已经被“退治”的时候,名为“生”的欲望就从他的眼瞳中消失了。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咬牙活下去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答案,又或者是要亲眼看着那个“妖魔”消散,这是一种期待着复仇的心理,而现在,支撑着他生机的理由已经烟消云散。
在熬到天亮的那一刻,老猎户那倔强的脊背弯了下来,就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精气神,最后就那样瘫了下去,直到死前都一直在瞧着那个炭盆。
被点燃的炭盆。
即墨四人没有抱怨,她们只是静静地帮这个老人一点点地打扫着他身后难以整理的遗事,为他擦身,喂他饮食,让这个老人在最后感受到了受人照顾的温暖。
至少,补偿了他逝去的孩子们未能尽到的责任。
这样做的理由,仅仅只是这个老人在冬天为他们打开了那扇柴门。
足够了。
在大雪终于停下的那一天,这个老人闭上了眼睛,不过一个孤僻古怪的老人瞑目,在开春前那欢快的气氛中是那样的渺小,人们对于春天所能带来的馈赠期待了许久,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去世而蒙上阴影。
哪怕那个人壮年是曾给乡里带来过相当的猎物和皮草用以过寒熬冬。
只有即墨他们,给这个老人卷上席子,入土为安。
从树枝上落下的第一缕融雪盖在了老人的坟头。
春天敞开了它的步。
先是从树梢上垂下来的融雪,露出了深绿的阔叶,紧接着,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草绿冒出了雪原,有一天走在河边,停下来,仔细听,就能听到冰面上响起的细碎破响,然后,就能看到河面解冻时冰层的开裂,晶莹剔透的冰晶沿着逐渐湍急的河水流走消逝,人们说这河流会流入到一条长河之中,一直往东走,但即墨知道那条由高原山岭汇集的长河最终会通往一条分隔了涿鹿和这片山岭的大河,在随着那条大河滚滚入海。
紧随而至的,就是划过长空的惊雷,震醒了在冬天中蛰伏的万物,当虫鸣鸟啼叫醒了清晨的太阳时,山岭里的人期盼了一个冬天的春季,真正开始了。
而对于那对道士和那一对双胞胎,人们很快就习惯了他们这些外人的存在。
或者说,已经将他们当作了“守护者”这样的存在。
这个未满千人的小村庄,还酿造不出让人胆寒的恶意。
更何况,这一家四口确实要比那个孤僻的老怪人要好得多,至少小孩子们很愿意去那扇柴门前找那一对双胞胎玩,蓝眼睛的姐姐总会给孩子们讲有趣的故事,红眼睛的妹妹则喜欢带着那帮小孩子到处疯,有的时候还会教孩子们捏泥人,她的手艺倒是很好,捏什么像什么,村里也有很多人愿意出些粮食皮草来请这个丫头捏几个山神或者土地公,摆在案上求保佑。
另外,那座小破屋也翻新了一次,那个疤面道士似乎很有力气,一个人扛着木头和石块就将新屋搭建了起来,而那位白发的仙人则是用她的火焰烧出了一块块方形的东西。
疤面道士说那是“砖”,用来搭建屋子的基件,这些东西大家都不懂,又一次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感觉很厉害,搭出来的新屋很漂亮。
于是就有人往门口摆起了果粮肉菜,还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太太们聚在门口,拉着赤鸢的手,念叨着什么:
“求上仙大人保佑,祝我家孩孙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诸如此类。
虽说道士家门口常常有祈福的人,可更多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那对年轻道士们漫步在岭郊河畔,有人看到了,会笑嘻嘻地和他们打招呼,疤面的少年会咧着牙,笑着回礼,而白发的少女则会低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脸蛋上会涂上一片飞霞,就像她的离火一样,推着少年的背迅速逃开周围含笑的视线。
除了农忙狩猎以外,还能够让山村里热闹起来的事情就只有婚礼了。
“婚礼”,是的,出乎意料的文明程度。
就算是涿鹿或者良渚都没有出现过类似于这样的仪式,就算是姬麟和连山,他们就算是成为“夫妻”时也没有创办这样的礼教。
可就在这个山村,这片山岭之中,诞生了这样神圣而隆重的仪式。
而自然,即墨他们被作为“有熊尊贵的道士”请了过去,作为证婚人和唱礼官。
礼仪实际上很简单,按照他们的习俗,只需要站在那对新人面前,高喊几句祈天祷地的祝福词就可以了。
可是当即墨和赤鸢站在那对新人面前时,那份祝福词却僵在舌尖。
他们比台下那对新人还要紧张。
“额,唔——”
即墨张开嘴,漏出来的却是这样毫无章法的语气词,他偷眼看向华,却发现她连嘴都没张,垂着脑袋,盯着脚面,好像鞋上写着什么小抄一样,脸色滴血一般的红。
他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实际上,连即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缺乏开口的勇气,他下意识地认为,握住她的手,能够让自己稍稍勇敢一些。
至少将祝福词说出来。
触碰的一霎那,即墨感觉到了华的颤抖。
他们都一样,紧张无比,仿佛那些祝福词念出来比律者的战斗更难。
他望向她,她扬起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弯起了脸颊上的飞霞。
这一刻,即墨想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身旁的少女。
台下的新人巧笑吟吟,如胶似漆;台上的证婚人红霞粉面,牵手绞指。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证婚人的手握紧在一起,台下的新人在欢呼中拥抱在一起,新娘笑着回答:
“大善!”
“绸缪束薪,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新人们的笑在证婚人眼中散发着甜蜜的光晕:
“如梦如幻!”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新郎那山人质朴的笑大大咧咧地露着白牙,高声应答:
“肝脑涂地!”
在欢笑中,新娘打着新郎的背,又在惊呼声中被背起来,在唢呐和锣鼓声中欢欢喜喜地入了洞房,可那对证婚人还傻傻地站在台上,手紧紧相连在一起。
良人,粲者,邂逅。
这三个词在即墨脑海中翻滚着,他感觉到手心中那只属于她的素手溢出了汗。
那三个词语中好像生出了无穷的勇气,驱使着即墨转过身,将少女揽进了怀里。
“等等!还有人——”
“不管!”
即墨任性了起来,难得的任性,那段证婚词不光给予了新人的祝福,也撩拨了他全部的梦。
他抢走了她的唇。
还没有走的村民们又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即墨感觉到自己的脸很烫,也感觉到怀中娇躯那攀升的温度,和她逐渐柔软的回应。
“呼——”
他喘了口气,放开了她的唇。
“你——这不都让人看见了吗……”
华的声音很低,很轻微,像是水珠落在玉石上的细鸣。
那双眼睛和脸一样,红得通透。
“反正,咱们就是这样,别人看就看呗……”
说出来的话似乎很蛮,可即墨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倔强地抬着眼睛,似乎这样能够显得他自己威风一些。
年龄都是万字打尾了,居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小的,对于即墨来说有些难熬的沉默。
她,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就这样?”
她抬起了眼,咬着唇角。
“唉?”
即墨一愣:
“什么——”
忽然,那双素手捧住了他的脸,那张鲜红欲滴的俏脸离他不过呼气之厘。
“——再来一次。”
在她的话还没撞入即墨鼓膜的时候,她的唇就已经夺下了即墨的呼吸。
这一刻,即墨听到了烟火盛放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活得久了,总会忘点啥
“今天我坐庄!”
即墨大大咧咧往桌后一坐,颇有一副“舍我其谁”的感觉。
手一扬,即墨的指尖挑起来一块木牌,抓牌的时候即墨还慢条斯理,非得看得仔细了才去抓下一张,在这种关乎运气的事情上,即墨有一种奇妙的迷信。
第一张居然是个“中”,这让即墨有些希望地挑了挑眉。
紧接着,两北一东一南,三张风箭,这让即墨脸上的笑去了大半。
没事,问题不大,说不定还有机会。
即墨这么安慰着,接下来的牌他直接全摸了过来,一翻——
一对九条,边搭一、二条和八、九万,嵌搭六、八饼,最外面立着的一只雀像是在嘲笑一样侧着脑袋,瞧着他那副三字老头牌。
这个时候即墨脸上的那副得意洋洋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现在已经从“和牌”转变到了“怎么干扰别人和牌”了。
开玩笑,这种万里挑一的烂牌还想着和?
“噗!”
即墨侧过眼,看到华掩着嘴,努力做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可还是能从她的指缝间看到上扬的唇角。
可以说,这个少女原先被崩坏和战争夺走了的青春在这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当然,即墨也同样如此,笑容,情感,这些东西都是他在过去的荒芜中难以触及的,而在今天,或者说是现在乃至今后更长的时光中,他都能享受这种东西。
享受作为一个人的情感,享受喜怒哀乐。
这比一个“战士”所带来的束缚要自由得多,也舒适得多。
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和那掩藏了上万年的计划。
可现在,他更享受这忙里偷闲的一刻。
“呼呼,墨哥哥又是一副烂牌。”
即墨白了一眼对面的丹朱,现在的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瞎说,牌好着呢。”
即墨这么说着,把牌丢在桌子上,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华和牌。
“抓到作弊就立刻罚钱。”
即墨刚准备向华打眼色,就听到了旁边让他亡魂皆冒的声音。
苍玄捏着牌,蓝眸中一分冷意,三分玩味,剩下的九十六分瞄准了即墨藏在衣袋里的钱包。
这丫头怎么知道我钱包在哪里的?!
几乎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的钱包,即墨尬笑着摇头:
“不会不会,哪能作弊啊?我们打牌追求公平公正,绝不徇私舞弊。”
这么笑着,即墨把牌桌下的手收了回去,不过那张牌还是被华偷偷拿了过去。
嗯,现在不作弊。
华躲开了苍玄的视线,冲着即墨吐了吐舌头,不过这倒是没躲着苍玄,毕竟大家心知肚明。
随即,苍玄一脚踹在了即墨的腿肚子上,桌板一震。
“呀!怎么啦怎么啦!”
丹朱忙按住自己的牌,生怕翻了被对面三人看见,一脸警惕地望过来:
“你们别想看我的牌!”
“呵,我愚蠢的妹妹哟。”
在即墨惊恐的目光中,苍玄打出了她的手牌。
结局?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即墨的钱包又一次被苍玄掏了个空,这几乎是这十年来每场牌局的标准结局,即使是苍玄也不由得感慨即墨那糟糕到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手气了。
是的,又是一个十年。
涿鹿的十年,良渚的十年,以及这座山村中的十年。
这三十多年,要比她们苏醒后所游荡的两百多年要鲜活得多,也有趣得多。
不过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尽管这个村庄要比涿鹿和良渚平静地多,可十年的期限依旧是期限。
避免麻烦,也要避免更多的杂念,即使不舍,他们也必须踏上离途。
很有意思的是,这片山岭小村给他们带来的留恋要比涿鹿和良渚深得多,可他们的离开依旧静谧,不打扰任何人,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只留下口耳相传的传说。
他们的路线向南,向西延展着,他们用自己的足迹丈量着这片土地和这些新生的文明。他们曾在虫谷之中找到过纹身舐毒的民族,也在雪山之中发现过信仰初生的民族;他们在戈壁的绿洲之上看到过驱使骆驼,建立沙城的铁民,也在草原之上触碰过游牧人的野马和狼群。
不老不死,无病无疾的身体让他们在探索上拥有着天生独到的优势,正常人类难以克服的天险在崩坏能的纵跃之中简单越过,对于时间的感觉也变得有些迟钝,十年和一天对于他们的体感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然而,旅途中也并不是所有文明都对他们表示欢迎,或者说有很多文明都相当排斥“外来者”这一概念。饮水中曾被下过蛊毒,头顶曾有苍天猎鹰的盘旋,绿洲之前曾被匪徒拦路,草原之上也曾经被游马狼群追逐驱赶。
这些冲突都发生过,甚至可以说是在这段旅途中他们很少能够安稳生活在那些排斥他们的文明中。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用他们的力量去蹂躏,如果不被欢迎就迅速逃离,就像是幼稚园那温柔到令人发指的看护员,如果有孩子喜欢他们,他们就会稍作停留,如果有孩子讨厌他们,他们也会在确认这个孩子生长状况没有出现畸形,没有被“崩坏”这种病毒感染后才会悄悄离开。
与此同时,他们的注意力也专注于“圣痕”的传播上。
涿鹿的轩辕,良渚那未曾接触过的筑坝首领,哪怕是瘴林之中的毒王亦或者是草原之上的可汗,他们都发现了“圣痕”的光明。
只要看到这些,他们的目的就基本圆满了。
“圣痕”是来自于前文明的遗物,是前文明对抗“崩坏”的最后宝藏,只要能够流传出去,想必拥有力量对抗崩坏的人会越来越多,那样就不会像前文明一样,对于崩坏的袭击束手无策吧。
前文明的“遗民”如此殷切地想象着,希望着。
直到他们再一次看到了涿鹿,才意识到,距离他们的离开,已经过去了五个十年。
涿鹿变得更加宏伟,也更加繁华了些,他们是夜晚到达的,那座矗立在平原之上的城市像是坠落凡间的星辰,灯火通明。
这是夜生活出现的开始,也表示着涿鹿的经济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看上去姬麟和连山做得相当不错,至少这五十年来,即墨第一次看到了夜晚也能灯火通明的城市。
他们悄悄翻过城墙,苍玄和丹朱睡得很沉,而即墨和华的动作也迅速轻盈,鹰视狼顾的守卫们没能发现,而即墨和华也没打算过去打招呼。
宫墙下立着那些金乌玉兔忠实地护卫着这座帝城,是的,帝城,在涿鹿发展的同时,这座姬麟的寝宫也变得豪华了些,看上去颇有一股皇权浩气。
悄悄地溜进去,吓一吓姬麟和连山吧。
这是即墨和华想到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毕竟作为涿鹿氏族的首领,帝君轩辕也同样是“圣痕”的继承人。
初代圣痕所拥有的强大力量甚至可以让人延长青春和寿命,说不定现在那两人也和以前差不多呢。
也不知道姬麟长高了没?连山胆子有没有变大?
悄悄推开透着烛光的门,两人悄悄溜了进来,他们特意听了听,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才溜进来,以免发生尴尬。
进门,就看到姬麟跪在床前,小小的个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等等,跪着?
越加靠近,那张睡脸也清晰地亮在烛光中。
那是一张布满泪痕的憔悴小脸。
怎么回事?
就在即墨还没问出来的时候,一个苍老低哑的声音从床帷里响了起来。
“请别打扰她了,她已经好久没这样好好睡一顿了。”
这个声音,让即墨和华的心顿住了。
他们连呼吸都忘记了。
望着那笼罩在床帷下的身影,即墨的手指有些颤。
他从未想过,一张轻纱会如此沉重。
挑开,慢慢地挑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曾经那火红的长发已然不再,只剩下枯萎的苍白。
“嘿,稷先生,好久不见啦。”
皱纹笑了起来,是那么勉强,那么无力。
姬麟确实是圣痕的继承人,可是,他们却忘了,或者说是忽视了——
不是兵器,不是怪物,不是继承人,
连山,只是个普通人。
会老,会病,会死。
第二百二十章 真是辛苦呢
连山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并不像那些部落勇士一样,勇敢好斗,驱虎逐狼,他可以说是有些胆小,甚至有些胆小的过分。
但这是连山第一个十年给即墨留下的印象。
即墨所了解的他也只是孩童时期和刚刚迈入青春时期的少年连山而已。
谨慎,小心,犹豫,顾头顾尾。
这些对于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来说有些偏向贬义的词语在连山的身上体现地非常具体,连山在儿时就被很多部落的孩子所鄙夷唾弃,也包括神农部落里的兄弟姐妹们。
——“连山是一个胆小的人。”
这句话,在那段童年中几乎伴随着连山的成长,也成为了他成长的束缚,他性格中的缺点在周围人的嘲笑中逐渐放大,他几乎成为了所有人都希望他成为的那个样子。
或者说是那些人所嘲讽的样子。
社会虽然还处于原始的基本组成状态,可人的心理中所存在的阴暗面永远不会变,对于优越感的痴迷和向往让连山成为了勇武社会之中的牺牲品。
可他真的就只是这样吗?
不,绝不是,仅凭即墨将他收为了弟子就可以看出来,在那胆小的阴暗之中所隐藏的闪光点。
不,应该说胆小是这块璞玉上唯一的瑕疵,而在这个社会的原始阶段被愚昧和恶意所无穷尽地放大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连山一无是处。
也只有他,对那些长在土地上的农作物产生了兴趣,并且愿意去学,愿意去了解。
这比那些比拼肌肉,或者是对比猎物的莽夫们要好太多。
他们所带来的猎物肉食也许能支撑起一个家庭,而连山所看到的,所学习的却能够养活一个国家,一个文明。
就像是即墨告诉过他的那样。
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能够救苍生的事情。
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被勇士们所嘲笑的孩子,成为了这个文明最伟大的人之一。
他的功绩?
碗里的粟,豆,黍就是无言的证明。
如果说成为辅君是靠着对姬麟的熟悉和自己优异的厨艺,那么,在成为辅君之后,他用自己那完全不同于莽夫的细腻和谨慎赢得了部落长老的支持,也通过开发农田,带来更多的食粮赢得了人民的爱戴。
在那之后,“连山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这样的嘲讽便销声匿迹。
但是,即使如此,伟大和创造这份伟大的人也终究会走向死亡。
连山是人,不是怪物。
而现在的他,正躺在那里,身削骨柴。
就在即墨的眼下,一点点地凋零着最后仅存的生命。
姬麟已经拜托赤鸢先搬到另一处床榻上休息了,也包括那两个小丫头,而即墨则一直坐在连山的身边,听着他衰老的声音一点点倾吐着五十多年来的回忆。
即墨很想让他少说些,多休息一会。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早十年,不,五年!早五年回来,即墨完全不会理会连山想要说什么,只会强行把他按在床上,逼着他睡觉。
可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工作和病痛已经将他的生命磨消到了最后的浅底,任何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现在即墨能做的全部,就是握住那只苍老的手,静静地听着他诉说着。
他为人民,为了这个文明付出了太多,他不是姬麟那样的圣痕继承人,可他依旧和姬麟一样扛起了那份繁忙的重担。
连山是个普通人,但他是在用命来治理着这个文明。
“老师……”
“我在。”
即墨听到了他的声音,握紧了他的手。
五十年前那个神气俊朗的少年,此时此刻连握紧自己的手掌也做不到了。
“对,您在,我感觉到了……”
有些冰凉的老手颤抖着,病痛已经抹杀了他的视力,仅剩的四感也在黑暗之中摇摇欲坠。
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即墨的手。
有些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了。
在那个时候,在那些嘲讽声中,就有这双手带着自己,走过那些白眼,带向那片田野,为他点识着不同的农作物,耐心地告诉他生长周期和成熟迹象。
就像那时一样温暖,也没有岁月留下的皱纹。
“老师,你说,终有一天,人人都能吃上饱饭,不用发愁夏天的干旱,春秋的洪涝,冬天的寒冷,不会有人再无依无靠地冻死饿死,是这个样子的吗?”
另一只干枯的手抬了起来,指着即墨的身后。
那是殿门,殿门外是宫门,宫门外,是这涿鹿,是这浩大的文明。
“是的,差不多。”
即墨努力地笑着,他再一次感觉到了笑容的艰难。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是,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自己的第一个弟子,第一个接受自己知识传授的孩子。
而现在,他快死了。
这和曾经在前文明对抗崩坏的战场上不一样。
在那时,Mei,Himeko,Rita,Cecilia等等人的死亡,都和崩坏以及在崩坏之中崩溃的人心有关。
即墨会为此感到愤怒,感到不公。
但是,在这里,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教育了十年的孩子,他只感到悲伤。
很纯粹的悲伤。
他很清楚,就算有如果,就算他能救治连山,也无法避免连山的死亡,最多只是再拖几年而已。
更何况是现在。
——“你将会面对无穷无尽的折磨!寿命最多不超过120年的脆弱人类对于你来说连停留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响了起来,就像是蛇一样,从神经上爬过,留下一串让人心惊胆战的湿寒。
慢慢地,有光从身后打了过来,照亮了连山的脸,即墨看到那双罩着白障的双眼睁圆了,盯着那团光,来自太阳的光。
“啊——”
他叹息着,即墨感觉到他的手在逐渐地失力。
他陷在了床铺之中,长长地吐了口气:
“老师——人是不是都会死啊?”
“……对。”
“那老师你,也会死吗?”
即墨张了张口,好久:
“……我不知道……”
“是吗……”
连山的声音已经微不可听,他侧着头,看着阳光:
“……真是辛苦啊……”
呼啦——
衣衫翻滚的声音,玄金色的身影从他身边闪过,姬麟扑在了那张床上,即墨看到了她决堤的眼泪,和她语无伦次的哭号。
他转过身,看到华失神地靠在偏门旁,丹朱捂着自己的嘴,掉着眼泪,苍玄低着头,只看到了她那双握紧的小拳头。
最终,即墨除了一声叹息,无可奈何。
太阳照常升起,将天光洒满了整个涿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模糊的传说
一口棺材扶出了宫门。
一口青铜大棺。
而跟在它旁边的少女像显得是那么娇小,穿着素白。
仅仅只是这一幕,就让涿鹿知道,是谁过世了。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青铜棺材,也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帝君轩辕穿着这样素白的衣服。
呼——
秋风灌入了城市,呜呜地响,仿佛天的哭号。
风卷起了那素白的裙衣,像是翻腾的云,轻飘飘地揉起,又松开。
但挡不住她苍白雪灰的小脸。
那么地憔悴,以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凹陷了下去,那双红玉般的眼睛浸着血丝,一片皆红。
突然的错觉沉入了涿鹿每个人的脑海——
他们的帝君,最伟大的人,天地的代行者,轩辕。
变得那么让人心疼。
但下一秒,他们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轩辕帝君怎么可以是一个可怜的人呢?
这是轩辕五十年来的统治带来的一种敬仰与臣服。
五十年,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是生与死,是老到幼,是整整四代人的时间。
当年那些存留着的野心和遗老们都被时间抹去,继承了圣痕的少女在王座上坐了五十多年,挫败了多少阴谋,又打退了多少外敌?
数不胜数,而这些都成为了传唱她功绩的诗歌。
而原初圣痕的力量也让她在这五十年来的容貌几无变化。
如果一个不老的容颜出现在市井之间,只会让人多出一份恐惧,但是,如果那个人拥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只会让她的声望到达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甚至不需要轩辕做任何宣扬,民间自发生成了各种传说,最终“天子”这个称号出现了。
轩辕是上天的孩子,是天地的代行人,所以她能拥有无上的伟力,拥有不老的容颜,这都是神的恩赐!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也不能变得可怜。
就像大地永远不会塌陷,太阳永远不会坠落那样。
这近乎于狂热的崇拜根植在了每个人的心中,甚至替代了王权给人带来的敬畏。
可是,为何轩辕帝君会如此伤心,如此憔悴呢?
帝君,青铜棺……
人们的喉舌忽然哑在了那里,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也同时让所有人失去了言语。
寂静,在这一瞬间席卷了街角巷落。
旗杆从宫门内钻了出来,一样的素白,青铜铃挂在旗下。
自从对抗“蚩尤”的血战之后,青铜铃又一次荡满了整个涿鹿。
但这次,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同样伟大的人。
铃铃声响,卷卷幡白,天素地茫,唳唳风起,摇起片片哀衣。
世界,没有了声音。
人们自发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一队从宫里走出来的人,看着那口青铜棺,看着那个棺材旁娇小的帝君。
没有高头骏马,也没有华贵的帝服,同样也没有那柄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轩辕剑。
没有了这些,轩辕在感官上让人觉得有些娇小,可这种娇小之中,却透着弥漫到天际线的悲伤。
哪怕仅仅只是无声地走过,这样的悲伤也牢牢握住了每个人的声带,带来了一种窒息感。
啪!
这是陶碗从手里摔落的声音。
在这悲伤的挤压之中,有一个孩子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里的碗,金黄的黍米撒了一地。她看着周围的大人们,他们脸上的沉默与悲哀灰蒙蒙地像是雷雨前的云,压在她的头顶。
泪,从那双懵懂的眼里掉了出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悲伤,她只知道哭。
可也不是吵闹的哭号,而是静默的流泪。
这就像是着落在油田上的火星,眼泪席卷了整个涿鹿,但却没有任何爆炸的轰鸣,就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上了静音符。
人们从家里拿出了黍米,这家家户户必备的饱腹口粮,也许是一碗,也许是一碟,也许只是一握,但每家每户都从盈余之中拿出了这一汪金黄。
他们也同样在流泪,默默地,将手中的黍米撒在了路旁。
仿佛碎金一般,沿着青铜棺行进的方向铺了出去。
这是这个时代,留给连山最后的饯别。
葬礼很隆重,但即墨没怎么听,他只知道那个被称为“少昊”的少君站在祭坛前声情并茂地宣讲了一大段连山的丰功伟绩,和群臣的痛哭声。
即墨只是站在人群中,盯着姬麟翻土的手。
她一点点地挖开了最后的薄土,将这口盛放着爱人的青铜棺送入了冥土之中。
自始至终,姬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她只是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将自己的爱人放了进去,又一捧一捧地盖好了土。
该说的早已说完,眼泪也已经流干。
她已经再也哭不出来了。
能够让眼泪消失的原因有两种,一个是身死,一个是心死。
连山和她一起度过了五十多年。
五十多年!
尽管她还有少昊这个已经成为少君的孩子,可是连山带走的洞,又有谁能补上呢?
即墨站在人群之中,他察觉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华紧紧握住,颤抖着,传递着她五味杂陈的内心。
他也听到了丹朱在身后低低的啜泣声,还有苍玄不安的呼吸。
连山的去世,让四个人也同样感到了不安。
但即墨却说不出来,这种不安的缘由来自于哪里。
当葬礼结束后,即墨他们还是留在了涿鹿。
理由仅仅只是为了姬麟。
轩辕帝君往日的威严不复存在,少君少昊代替了她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而她只是坐在连山的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紧握着那床曾经拥有过他温度的被子。
这是极其令人担心的精神状况,这一刻她卸下了那名为“轩辕”的身份,只留下一个名为“姬麟”的女子,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妻子。
所幸,少昊在父母的教导下也同样是一个优秀的领袖,将国事处理地井井有条。
可是,即墨他们更加关心姬麟的状况。
他们不忍心看着姬麟如此沉沦下去。
“你是轩辕帝君,你要保护你的人民,崩坏还在窥视着这个世界,人们需要你!”
即墨很不想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更不希望看着姬麟如此沉沦下去。那个叱诧风云的轩辕帝君不应该因为爱人的逝世而淹没在悲痛之中。
这很残忍,即墨也很清楚自己在做怎样的混账事。
可这是姬麟作为“圣痕”继承者必须肩负的责任。
这句话似乎终于撞破了那封锁着姬麟意识的沉痛,她抬起了眼睛,那双血红的眼睛刺了过来。
即墨辨识得出那种眼神,那是悲伤,那是无奈,还有一种……愤恨。
但即墨无可奈何。
有些人,必须背负着生来注定的责任,被这个蛮横而不讲理的世界强行安排,无视你的痛苦,唾弃你的眼泪,逼迫着你在荆棘之中负重前行。
就像姬麟,就像华,就像……他自己。
第二天,涿鹿的第一位帝君,这个文明的第一位领袖消失了,带着那柄黄金之剑。
只留下一个乘龙而去的传说。
很多人相信轩辕帝君真的成神了,流传下来的史书也是如此记载的。
但是,在这片土地上,后来的许多年,也有人会看到一个娇小模糊的身影,持着一柄黄金剑,守护着这片人间。
当然,这只是这个文明从历史中流传下来的传说而已,就像是手持镰刀的守望者,化身火羽的守护者一样,无凭也无据,但也正是这样的传说,伴随着一代代的人沉入安稳平静的梦乡。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好多个二啊=-=
涿鹿已经不存在让即墨他们逗留的理由了。
他们说他们对涿鹿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他们更清楚自己职责的所在。
一座城市,即使它是帝都,也无法和整个文明相等价。
姬麟的失踪让涿鹿朝野震动,也滋生了一些该有的和不该有的阴谋,可这些已经不在即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更何况,那个称号“少昊”的第二位帝君也被教育得很好,在姬麟失踪的那一天就自觉坐在了那张王座上。
即使没有那柄叱诧风云的黄金剑,他也凭借着自己异乎常人的魄力赢得了支持。
也本应该如此。
轩辕剑只是对抗崩坏的武器,而不是王权的象征。
他们也不担心姬麟的安危,作为初代圣痕的继承者,能够与其抗衡的只有“崩坏”而不是“普通人类”,而他们也知道姬麟绝不会想不开,否则她不会带走那柄黄金剑。
她放弃了帝君这个人人敬畏的尊贵地位,是因为她明白自己的责任已经绝非成为统治者那么简单了。
在她身上有一个更加沉重的使命。
更加重要的是,即墨的话让姬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使命让她甚至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并不是说姬麟没有才能,相反,姬麟的功绩可以说是冠绝古今,即墨相信后世的任何史书都会将她奉为人文初祖。
可是,她的使命注定了她不能够继续成为统治者。
人类的统治者需要的是人类,而不是不老不死的“神”。
圣痕带来的永固青春和统治者这个身份是一个矛盾体,连山的去世也让姬麟明白了这一点。
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也是即墨他们永远不敢染指政治的理由。
姬麟去哪了不得而知,即墨他们自己该前往哪里也同样让他们感到困惑。
涿鹿不宜久留,而良渚让他们因为顾虑不敢前往。
思来想去,他们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山村。
当然,不是原来那个,这奇峻的山岭之下生活着不仅仅一个村落,信息交流手段的缺失和交通方式的古老让他们可以很放心地居住在这片山脉与盆地之间,因为在这里是涿鹿给不了的平静。
大概是惰怠感的作祟,可这样的生活确实很让他们上瘾,不用抗击崩坏,也不用操心其他的烦心事。
或许这就是年纪大了的后遗症。
不过即墨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一个相爱的人,还有两个需要操心的淘气鬼。
即墨挑着鱼竿,坐在长水岸旁,觉得这日子就挺好的。
鱼竿子动了动,这细不可察的晃动逃不开即墨的感知,但他没动,他深知这是鱼的试探。
这些自然的孩子们一个个都狡猾得紧,即墨很享受这种猎人与猎物之间斗智的过程。
嗒。
水,鱼和钩的声音。
即墨看到水纹下那条黑滑的鱼影。
哦?正面过来了吗?不选择逃跑,而是向着我的鱼钩进攻了么!
鱼尾轻摆,这是挑衅,这是不屑。
这是宣战!
“吼吼,那么——”
握住鱼竿的手指收紧了,摆荡的鱼线就像是铁丝一般,直直垂入水中,一动不动,只有那铒食在水波中招展着。
“来吧,再游得近一点吧……”
猎人的笑容逐渐抬起,即墨轻轻扬起了下巴。
崩坏能?对付一条鱼怎么可能会用这种程度的力量呢?
鱼尾轻抬,忽然,一阵水流转过弯来,撞在了鱼和饵上,借着这股水流,叼起鱼饵闪入了湍流之中。
“什么!这就是你的逃跑路线吗?!”
只见到那道黑亮的鱼尾在河中傲气地一舞。
嘲讽吗?
哼(。皿。彡),可惜,你的对手是我即墨哒!
手腕斜抖,一条鱼线游龙般飞出去,眨眼间便咬住了那条逃逸的小偷,鱼竿复直,筋道十足的青竹在水面破碎的声音中将那条黑鱼拽入了空中。
翻腾,转跃,黑鱼最后的挣扎被那双手化为虚无,强硬地塞进了竹筐里。
“呵呵呵~”
即墨挑起额发,四十五度角斜摆望天:
“可惜,斗智上猎物怎么可能是猎人的对手呢?吼吼吼——”
树林摇动着,回响着即墨有些丢人的斗智戏码。
毕竟活得久了,总得找些趣事自娱自乐一下。
嗯,反正没人看到不是吗……
即墨背起鱼竿,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回程。
刚进村口,就看到一个木台前围了不少老头老太,而他们的注意力则统统被木台上泥塑吸引了视线。
不得不说,丹朱的手艺真的很好,那双堪称味蕾毁灭者的双手在触碰到塑泥时绽放出了光华夺目的美丽。
神怪鬼灵,这些本应该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事物在她的双手中降临于这个世界。
“瞧一瞧看一看嘞,山神百灵的塑像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你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
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响在村子里,吸引着各路好奇的人。
总得找点事情做,卖卖手办说不定还能赚点钱。
这可不是利用迷信心理哦,仅仅只是为了赚点钱过过日子而已,绝对没有什么——
“——摸一下百病全消,摸两下无痛无灾,摸三下延年益寿——”
嗯?
等等?
即墨也看了过去,那双黑玉眸子瞪得滚圆。
“——三两一只,十两三只——”
即墨的脸黑了下去。
不用想了,绝对是苍玄这丫头教的!
吱——
屋门推开,一阵沙响。
赤鸢抬起了头,手中的离火还在温吞着陶杯,袅袅水汽从里面腾了出来,苍玄坐在新扎的藤椅上,哼哼唧唧地让赤鸢喂,那双湖蓝的眼睛却直盯着【终端】。
大光球晃晃悠悠地悬在那里,任由着苍玄的手指在上面拨弄着,像是春化的水面,点出片片涟漪。
“这是在干嘛?”
本想来“兴师问罪”的即墨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忘记了自己的词,【终端】正显示这他们走过的土地,即墨看到那块大陆虚影被苍玄划分成了九块。
“啊,你来了?”
看到即墨,那双蓝瞳子亮了亮,向着即墨招起了手。
“你最近倒是睡得没以前那么多了呢。”
“最近比较精神,先别说这个,来,你和赤鸢过来背地图。”
背地图?
即墨眨了眨眼睛,看向了这个大光球:
“这九个区域的划分是你整出来的新玩意?”
“你就不能用个好点词吗?叫九州!”
苍玄又一次踹了即墨一脚:
“快点背!哪那么多废话!”
即墨挠了挠头发,却没反驳,乖乖坐了下来,研究起了这份“九州”。
正经的苍玄一定有她的理由,背下来总归没什么坏处。
不过,这份地图究竟是用来干嘛的?
即墨挪了挪屁股,肩膀碰了碰华,却只得到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回视。
~~~~~~分割线酱出没~~~~~~~~~~~
咳咳,QQ阅读的各位大家好哦。
首先很感谢你们也能阅读到这里,当然啦,起点的大家也很棒棒呐,愿意看作者君的一纸荒唐言。
嗯,这不是突如其来的XXXX哦,仅仅只是QQ阅读的各位看不到“作者的话”,只好搬到这里来啦,反正免费,不慌~
作者君觉得自己是个有毅力的人哦,虽然更新不多但不会太监啦,又因为马上要准备大三考研了,更新可能会稍微拖慢些,大家谅解哦
啊咧,这个神秘代码是——三三八五
三七、
零
五八
这是什么呀?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伏羲画九州
“山田有矩,海湖循规,河汉扶豫,角海为青,泗水舒徐,淮海成扬,江中横荆,华阳浮梁,西河踞雍,源沇流兖,江河架冀,天下九州。”
那双湖蓝的眸子瞠圆了,倒映着即墨的影子。
“你,你干嘛?”
即墨不由自主地倒后了脖子,小姑娘那副好奇到透着怀疑的眼神颇有些凶恶。
“墨哥……”
小脑袋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打算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猫腻来:
“你真背出来啦?”
“……我看上去是那么不爱学习的人吗?”
对于苍玄的不信任即墨表示异常伤心,还带着一点点的不满。
“可是赤鸢都还没背下来呢!而且这篇字文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总结浓缩出来的哎!”
不信就差没写在苍玄的脸上了:
“你真的没作弊?”
“所以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啊?”
“……打麻将两百年被抓出千158次?”
“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么牢啊!而且我那种手气不出千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被抓到痛脚的即墨有些抓狂,实际上苍玄也知道即墨那糟糕到近似于开挂的手气。
可是运气就是运气嘛!怎么可以因为运气差而出老千呢!
嗯,一定是因为即墨养成了不诚实的坏毛病!
从未抽过烂牌加和牌大户的苍玄如此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推断,正所谓欧皇永远不明白非酋的痛,大概便是如此了。
“我就那么像是个不会读书的料吗?”
即墨虚着眼。
“我就没见你怎么读过书。”
苍玄回以一副死鱼眼,不过湖蓝色的双眸只是让这双眼中的威胁感增添了几分可爱。
但最终,苍玄也只是叹了口气,收回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侧过身,带着一点点的“怒其不争”,望向了华:
“赤鸢,你也一定背出来了吧?”
“唔……额……差不多吧……”
赤鸢稍稍侧开了视线,手指在丹朱脑袋上轻轻摩挲了起来,小丫头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向着赤鸢的大腿蹭了蹭,继续沉浸在睡眠中。
背书这种东西丹朱超——级没兴趣,“看书看到睡着”在她身上绝对不是一个玩笑话。
丹朱柔软的发丝刮在裙摆露出间的细肉上,一阵微小的酥麻感悄悄攀上来,也更让她感觉到了这个少女的存在。
一直以来,丹朱都很喜欢她的膝枕,或许是对于“妹妹”这样的近似存在的一种迁就,赤鸢基本不会拒绝丹朱这样小小的任性。
不过……
她抬起眼,看着正在和苍玄吵闹的即墨,膝腿间发丝的触感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如果,他想要躺过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突如其来的错乱感涌进了她的头脑,她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少女独有的情感与憧憬此时此刻占领了她的理智,她低下脑袋,不敢去看那个少年,又故意不去听他们的对话。
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赤鸢的脸藏在垂下的白发中,这样的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日常生活之中。赤鸢,不,华觉得,那个身为战士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她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是她有一种挣脱束缚的自由感。
垂下的视线中,是丹朱那汪仿佛墨玉般的长发。
墨玉,墨玉,墨……
不知为什么,按摩的手指慌乱了些,拨散了丹朱的几根发丝。
“瞧!赤鸢也能背出来,才不是你天赋异禀哦!”
不,苍玄,你这句话本身就有歧义啊!
即墨偷眼看了看华,少女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苍玄话语里一点点的小歧义,便放下了心。
一旦关系到华,哪怕只是短短的只言片语,即墨都会变得极其敏感。
仅仅只是因为即墨不希望华出现一点不愉快。
他当然知道苍玄不是故意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关心已经近乎于有些过度的保护了。
这就相当于一个找到了钻石的守财奴,执着地将这块珍宝藏在最安全的保险库之中。
而他,则希望自己能成为那层保险,保护着,珍视着。
“接下来还有要学的吧?苍玄你可不会仅仅只是区分了九州就对我们要求如此严格。”
“那是当然咯!这么多年下来我可是想了好久!”
手指轻台,大光球随着她的手势掉了个个儿。
放大,再放大,九州的详细地理被勾勒其上,她的手指点在一条鲜红的颜色上,那双一向冷淡的湖瞳中闪现出了一种难得的热情,以及——紧张。
再一次,所有的注意力都定在了苍玄的手指上。
以及她手指划过的地图。
“这是——大河?”
那条鲜红的“几”字形让即墨瞬间想到了那条滋养了这片文明的长河。
可是,这鲜红的颜色却是那么得让人不安。
这条可以被视为文明母亲河的存在,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但不是大河的问题,而是地形的问题。”
她指向高原和平原之间突兀的降度,平原的绿色等高线和高原的淡黄色等高线之间的差距是如此的突兀:
“从雍冀到豫州,大河的河道变宽,坡度变缓,流速变慢,携带的泥沙极易导致‘地上河’,河床抬高,一旦遇到暴雨——”
随着手指的摆动,大河的红色辐射向兖,青,徐,豫。
以涿鹿为代表的文明就坐落于此。
这是不亚于崩坏的自然灾害,只要长着眼睛,就一定能看出这大河决堤给文明带来的重创。
“大约还有多久?”
“三个百年,如果遇上暴雨会更快。”
即墨的眉头锁了起来,站起了身,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大光球。
“建堤拦截,水来土掩可以吗?”
“不行,大河不是普通的水流。”
“那么应该怎么做?”
赤鸢也走了过来,紧紧盯着这张地图。
“堵不如疏。”
苍玄指向了红色之间的丘陵平川:
“我的设想是,也是希望你们牢牢记住的是——”
随着苍玄的话语,蓝色的河道像是蛛网一样延展飘荡:
“通过这些丘陵的自然地形进行河道开凿,再将大河的下游分为四大支流,十二小支流,点五湖而储水,积三泽以堆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这宏伟的计划缓缓吐出:
“而这,是一个百年大计,绝不能仅仅依靠我们来完成,也绝不是现在能够完成的。”
“这需要一整个文明的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