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光
一无所获。
良久，在哗哗流水声中，文炳无奈睁眼。
记忆仿佛被上了一把沉重大锁，不要说解开，单是尝试就十分耗费气力，结果反而把自己搞得饥肠辘辘起来。
幸好这房间里囤了不少食物，就算有三个人之多，也足以支撑一段不短时间，文炳扫视一周，看着角落处堆积如山的食物箱子，暗暗庆幸。
也不知道这家主人怎么会想到囤积大量方便面、罐头这类方便食品。明明开着门，却看不到主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个问题注定是难解之谜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了。
深深呼吸一口，文炳立时收敛心神，调动情绪，主动引导自己情绪活跃起来，进入被恶鬼话语引诱时想要烧毁全世界的心意当中。
当然，只是浅浅一层，堪堪维持这种状态，只要心念一动，随时可以脱离出去。
原本单调无趣的世界瞬间鲜活起来。
眯着眼睛，文炳从自己手中的斩切刀开始。
宽阔刀背一如往常，刀锋上却附着有一道赤色火线，缓缓流转。
也不能说一层或者说一道了，充其量也就是数点火星攒簇成一抹而已。
然而……
文炳稍稍偏转视线。
和文炳手里的不同，国文老师那口也不是是霓虹还是新罗的刀器，在文炳眼中，几乎完全是一道莹然白光聚拢而成，格外凝练，醒目而不刺眼。
更奇异之处在于，这条白光似有灵性，应和着郑载宪的呼吸伸缩不定。
“或许，这才是他能够一刀斩去那怪物半个脑袋的根本原因？”
调整个舒服坐姿，文炳闭上眼睛，手臂虚贴地板划过，仔细回味郑载宪挥刀之时的步伐、身姿、角度以及那份只可意会，难以用言语文字来形容的，玄之又玄的气势。
先是一格格分解，然后再次连贯起来。
手臂在空中一停，然后迅速摆出。
文炳遗憾摇头，对方动作如有韵律般，浑然如一，看似简单，实则没有一分多余，也没有半分欠缺，有着一种玄妙美感在其中，明显是经过日以继夜千锤百炼的苦修而成。
依他本人所说，当年他抓周时握住了一柄刀，所以自幼习练，算下来也有至少二十年的光阴了，果然不是文炳随便看一眼就能模仿的。
说来也是有趣，这绿之家的房客果然是形形色色，有不少奇葩（非贬义）。
而既是国文老师，又是虔诚信徒，还有着一手精妙刀法，秉承着武士遗风的郑载宪放在其中也是十分特殊的一个。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承行于地，如于天。
我们的日用粮，求你今天赐给我们；宽免我们的罪债，犹如我们宽免亏负我们的人；不要让我们陷入诱惑，但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
荣耀归於父及子及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阿门。求主怜悯。”
看着郑载宪将刀横放在膝上，双手置于桌面进行祷告，文斌与尹智秀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摇头。
虽然知道新罗信教成风，但放在刚刚该挥刀成风，杀伐决断的郑载宪身上还是让两人感觉说不出的违和。
“不知道楼里其他人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文炳叹息一声，本来他对边尚禹的信心还是很足的。
无论力量还是速度，耐力，决心，对方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又有着丰富的搏斗厮杀经验。
公寓大楼内部狭窄逼仄的环境，于他而言，也比郑载宪的武士刀更利于发挥，又在自己建议下带上了刀具补足了欠缺。
但现在回想着那个大块头肌肉怪物的骇人怪力和体魄，如果边尚禹遇上类似怪物，只怕也很难应付过来。
————
李恩赫从楼梯间快步走出，然后下意识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一楼大厅今天出乎寻常的拥挤，黑压压的一片，差不多过半的房客都聚拢到了这里，人声鼎沸，几乎要将楼板掀翻。
他不喜欢这种氛围，太乱了，影响心情，进而干扰做出决定。
他更喜欢这个社会的一切有序运转，就算有所偏差，他也能挽回或者找寻开辟出一条新路。
对于喜欢做什么以及应该做什么，他心里有着精准的衡量取舍。
现在，五年之后，甚至十年之后，他早有计划，所需要的只是按照既有安排有条不紊地推进就行。
整个世界上，他唯一无可奈何的，恐怕就只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李恩菲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邋遢，不修边幅的男人提着塑料袋，双眼紧盯着手机屏幕，嘟囔着从身边路过。
他所说的，正好也是李恩赫想要知道的。
原来不知是谁放下了铁卷门，原本整日吃住睡在保安室的门卫也突然不知去向。
整个楼里的人都被困在了绿之家公寓里面。
另外……
“不好意思，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恩赫回头，看到个和自己一样背着双肩包的女人放下耳边手机，问向自己。
“好像没有。”
手机里传来的只有干扰噪音，李恩赫塞回裤子口袋，反问看上去就比其他满脸焦躁，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住户更加可靠的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七章 徐伊景
“我们正在调查……”
侧身立定，女人微叹口气，双手叉腰道，“不只正门，就连后门和停车场入口也都锁住了。”
对方语气意外地让人有些不爽，就和敷衍塞责想随口将人打发一样，虽然心里知道这一切都和这女人无关。
整整肩部背带，李恩赫喉结动了一动，“意思是我们被关起来了吗？”
“可能是有人故意把我们关在了这里。”
“是门卫吗？”
眉毛轻挑，将底下这些人面孔，神态和自己印象当中一一比对，李恩赫暗暗念道。
这些都是从内部锁上的，显然是公寓里面人所为，偏偏门卫这个时候又突然消失不见，很难不让李恩赫怀疑到他头上去。
可是，为什么呢？
习惯于自己解决一切的李恩赫很少和门卫打交道，只大概记得对方是个将将跨入老年的中年大叔，有着这个年龄段男人必备的无趣乏味，早已经被现实社会磨平了一切生气，每天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绿之家太过偏僻了，住在这里的基本上又全是像他这样生活并不顺心的失败者，物业管理上自然称不上闲裕。
虽然是门卫，但他一个人几乎包揽了安保、日常管理、绿化等诸多工作，每天都要工作接近十二个小时以上，却还是夹在物业公司和怨念极重的住户之间两头受气。
大家都处在社会最底层，又何苦靠折磨他人，以此来找寻优越感呢。
有时候，看着门卫一脸卑微地对着大妈们点头哈腰时，李恩赫难免会这样想到。
没看到一次，带着妹妹摆脱这里的心意就更坚定一分。
“喂！”
“喂！”
“喂！”
“里面没人吗？！”
“这该死的家伙是想毁了大家的生意吗？！”
又来了，完全不出所料呢。看着一群人簇拥在管理室前面喊叫起来，李恩赫无奈摇头，越发感觉无趣。
带头的是在一楼开便利店小卖部的，小生意人千篇一律的精明，贪婪，吝啬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身上大男子气和自我意识也很重，对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婆态度也不是很好，动辄打骂。
平素除了对镜欣赏打理那一头对他这个年龄来说尚算浓密乌黑的头发，剩下的时间倒有大半花在了这里。
不是说对方太蠢太懒，照顾不了店里生意，就是骂对方是个不会下蛋，只知道吃饭的老母鸡。
比如现在，就完全无视了老婆在旁劝阻，带着几个人在门口大喊大叫个没完没了。
可是门是从外面锁的，你再冲着里面喊，除了发泄情绪，让人群更躁动，对于解决事情又有作用。
显然，忍不了的不只李恩赫一个。
“还没打开吗？！”
音量猛然放大，刚才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转眼间就冲过去，用两手分开人群，提起腿，对着玻璃门重重踹下。
锁链铿锵作响。
钢化玻璃门强度很高，在冲击力下剧烈摇晃了一下又迅速摆回，没有任何变化。
女人动作把众人吓了一跳，然后迅速反应过来。
“你在干什么？！”
看着女人又要抬腿，刚才还表现得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门和房间里面人抓出来弄死的便利店老板马上变脸，将她拦下。
“没有要帮忙的话就让开吧！”
“门如果坏了，修理费也算在我们业主管理费里面啊！”便利店老板振振有词反问，“你要自己一个人付那笔钱吗？！”
真烦。
“借过一下。”从墙角顺手提起一物，念叨着挤进人群，在玻璃门前立定。注视着眼前的锁链，李恩赫脸上厉色一闪即逝，双手提起手里红色灭火器，重重向下砸去。
“大叔，你还好吗？”
神清气爽。
平复一下呼吸，再次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李恩赫回过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被自己晃倒在地的便利店老板，不带感情地问道，尤其特意在后半句加重语气。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脸色剧变，老头脸上几乎要抽筋了，下意识摸向头顶。
原来刚才动作幅度过大，因为惯性，暴露了他一直掩饰的秘密。
那一头茂密“秀发”原来不过是假发，真实的他早就已经秃顶，沦为不毛之地。
门开了。
目视着人群涌进管理室，李恩赫摇摇头，将灭火器放回原位。
与其靠这些人，还不如他自己一个人去探路，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更加靠谱。
熟练按下1、1、9，拨通最后一个键，女人提起话筒，“你好，我是守正消防局的徐伊景……”
还好，手机没信号，座机还是可以用的。
只是……
“您拨的电话正在占线中，请稍候再拨……”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甜美，但不含丝毫感情的程式化应答，徐伊景紧皱眉头，无法相信自己耳朵。
火警和急救电话怎么可能会占线！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可能。
调度台接线的坐席毕竟是有数的，当成百上千通电话同时呼入，自然而然就会占线影响接听。
可那概率也太小了，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多紧急事情发生，除非在强烈地震和飓风过境等极端自然灾害情况下。
现在她可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莫非？
又重试了几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徐伊景将电话从耳边挪开，没好气地瞪向在调控系统前左碰碰，右摸摸的老头，“你刚才碰了什么吗？”
“你这女人从刚刚就……”
停下手上动作，便利店老板自觉也很委屈，生气高声骂回去，“我是为了开门啊！”
“快恢复原状。”
“好了，好了……”
“吱呀”不正常长音响起，老头加快动作一个个按过去，借此掩饰难堪，“不是这个吗？”
卷闸门依旧没有打开，通风系统这些没用的倒是打开，楼道感应灯也依次灭掉，整间大楼瞬时陷入阴暗当中。
完全诠释了何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便啦，老子不管了。等他们明天早上来上班，应该就能修好电话了吧？现在都出不去了，电话不通算什么啊！”
知道自己添了乱子，再继续下去也是无用，老头骂骂咧咧停手，顶着徐伊景眼光正要离开，忽然停下脚步，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某处。
第十八章 血触手
“果然不能指望那老头。”
头顶灯光依次熄灭，楼道彻底昏暗下来，李恩赫脚步一顿，眼睛略略适应后重新抬起。
可惜，一道栅栏门拦住了他的去路。
果然，所有的通道都被封了。
“呃？”
李恩赫侧耳细听，楼下有动静传过来，那是铁卷门因为年久失修，缺少维护保养，缓慢上抬时相互摩擦的声音。
他们，居然真把门打开了？！
只可惜，门打开，带来的不是自由的喜讯，而是死亡的号角。
“那是什么？”
“他嘴边的是血吗？”
内层的铁卷门上升，外面那道透明的玻璃门已经完全无法阻挡众人视线。
一道格外高挑的身影就那么站在门口，仿佛已经等待门开了很久很久。
不，不，不，简直不能用高挑挺拔来形容，而是一种异态，他站在那里，比门还要高出半个脑袋，那就差不多两米四五了吧。
影子更是被楼外面的路灯拉得极长，投射到地面上，人身上，让人感觉说不出的不舒服。
应急灯的昏暗光线下，隐约可以看到有红色液体滴滴答答从他咧开的嘴角滴落。
“嗷呜！”
一条被时刻抱在主人怀里的小小宠物犬似乎感应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因子，身体不安地扭动，突然尖叫起来。
而它的主人，那名时时用手机录像作为将来与物业对质时证据的女人瞳孔也在一瞬间放大，仿佛从屏幕里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般。
“关起来。”
反应最快的，反而是最后赶到的李恩赫，他扫视过去，迅速将一切收于眼底，冷冷说道。
已经太晚了。
毫无预兆地，男人下颌一沉，嘴巴突然张开，完全违反人类生理构造的角度，反而更接近丛林中的那些蟒蛇，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甚至可以塞进个篮球进去。
噗！
一条生满肉刺的触手突兀从男人，或者说怪物的口腔中弹出。
啪！触手被玻璃门所阻，但众人却没来得及高兴片刻，就见玻璃门上迸裂出一张蛛网裂纹，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楼口和管理室的玻璃门是同一材质，消防员徐伊景全力一脚在上面留不下半分痕迹，但在怪物的触手下却如此轻易地裂开，不难想象其冲击力究竟有多大。
“快把铁卷门关起来！”
李恩赫扭过头，冲着傻傻呆立在一旁的便利店老板大声喊道，一向冷静的声音也终于带上了感情，几乎可以说是咆哮了。
又是一击。
玻璃门彻底粉碎，不能再阻挡怪物分毫，惊慌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不知是触手还是舌头的东西垂在胸前，摇摇摆摆，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触手一振，仿佛长了眼睛般在空中挥舞一周，准确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倒霉蛋身上。
穿胸而过。
血花四溅！
血浆落在宠物犬身上，被血腥味刺激到的它叫得越发厉害，然而迅速淹没在人群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无人在意。
这还不算什么。
李恩赫咽口唾沫，强行令自己镇静下来，就看到伴随着怪物触手有规律地一涨一缩，被触手举在空中的受害者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它是在吸血，或者更多的东西！
怪物胃口极大，不过片刻，一名青壮男子就被他吸食的涓滴不剩，木乃伊般。
随意一抖，将尸体甩在地上，触手当空挥舞，四下巡游，就要找寻下一个猎物。
噗地一声，白色烟尘在大厅弥漫开来。
不同于到处抱头鼠窜的众人，李恩赫信手抓起之前用过的灭火器，不退反进，主动向着怪物冲上去！
他看得清楚，就算暂时从怪物眼皮子底下逃走，凭借着触手的力量，长度以及吸血能力，最终楼里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过他的猎杀。
只有趁着对方还没控制住全场的当下，将怪物逼出去，重新落下铁卷门才是活命的唯一出路。
万幸，这怪物一身本事技能好像全点到了那一根触手上面。
身形虽然极高，但格外单薄，纯粹就是个花架子，被粉尘迷住眼后，在灭火器的冲击力下一退再退，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大叔，我一打信号，你就关门！”
心中稍定，但还不能完全放下，李恩赫趁机回头，对着吓瘫还没清醒过来的老头下命令。
知道对方并不像年纪那样靠谱，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把一楼人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对方身上了。
“就是现在！快啊！”
铁闸门缓慢下降。
不好！
然而……
出差错的，恰恰不是老头那里，或者说对方还没来得及犯错，自己这里就发生了意向不到的变故。
透过渐渐稀薄的烟尘，看着本来一步步后退的怪物重新站稳脚跟，甚至重新逼上前来，李恩赫拼命摇晃手中变得越发轻盈的灭火器，心里说不出的绝望苦涩。
灭火器里面的物料终究是有限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世界对他开了个充满恶意的玩笑，偏偏就是只差一步就能将的现在。
李恩赫环视左右，身体越发冰冷，人群早趁着他托住怪物的时候四下逃走，空无一人，更别说出来给他搭把手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
一道身影飞速掠过，弯腰加速前冲，转瞬出现在怪物那边，然后瞬间挺直腰杆，一肩撞去，带着怪物向后倒飞出去！
是那个女消防徐伊景！
只是一道出去的，不只有那个怪物，还有着速度太快收不住脚的她自己。
更糟糕的，是被她撞去出去的怪物含恨出手，一个甩鞭，将朝着大楼回奔的她扫倒在地。
虽然失了准头，没有像上一个受害者一样穿胸吸血，但徐伊景挣扎着起身后，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显然，她的小腿已经受了伤。
明明不过数米，但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来不及多想，李恩赫扔掉灭火器，冲到铁闸门下，用肩膀生生抗住不断下落的铁闸门，手臂对外探出，嘶吼着喊道道，“快点，快过来！”
第十九章 退去
好险。
李恩赫与徐伊景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触手从铁卷门缝隙中探进来，最近离两人面门可以说不过一张纸薄厚的距离。
轻“噗”一声，犹如花苞打开，触手顶端同样绽开一朵血花，然而却丝毫不给人以美好感觉，直让人想起那些传说中潜伏在雨林深处，狩猎过往动物的食人花传说。
大概是意识到无法对两人造成伤害，在空中摇曳停留了数分后，触手终于不甘退去，缩回怪物口腔。
目送着怪物身影从视野中一步一步远去，李恩赫站起身，看向地上的徐伊景，真心诚意道，“谢谢你。”
冷汗后知后觉地从额头渗出，泪珠在乌黑大眼睛中滚来滚去，大敌退去，一向表现得刚强坚韧的徐伊景也终于显露出几分小女人的柔弱，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询问身边的李恩赫，“那是什么呢？”
怪不得徐伊景被怪物触手扫到之后行动如此迟钝，原来一块玻璃碎片狠狠扎在了她小腿上，应该就是来自被怪物打碎的玻璃门。
咬牙将碎片拔出，徐伊景一阵吃痛，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
“那不是人类。”向徐伊景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拉起，李恩赫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大楼外，重复道，“绝对不是人类……”
“走了吗？”
“不知道，好像走了……”
眼见危险解除，方才四下逃散的人群纷纷从角落中涌出，重新占据大厅，纷纷议论起来。
当然，那名被怪物吸成干尸的房客周围，肯定是一圈空白。
怪物走了，之前被吓得站都站不稳的便利店老板又重新恢复了精神，骂咧咧穿过人群，盯着徐伊景，目光和声音里满是不善，“喂，听说你是消防官，政府在干吗？！”
摇摇头，对于老头的无理取闹，徐伊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但她还是强忍疼痛，耐着性子解释以此安抚众人，“他们会采取措施的……”
“我们一年缴了那么多税，他们连只怪物都处理不好……”
“不，不止一只。”
突然出声打断老头，李恩赫声线忽然轻飘起来，引导着所有人向外看去。
确实不只一个。
昏黄路灯下，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但还勉强看出人形的怪物依次登场，追杀捕猎着依旧正常的人类。
普通人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或者说一看到他们浑身血污的可怖面容与身形后就彻底瓦解了斗志，像屠宰厂的猪猡一样任由宰割。
哀嚎声，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好一场饕餮盛宴。
这么看来，那个将住户们锁在公寓里面的神秘人，无论目的为何，客观上还是保护了楼里的居民。
否则，在没有任何组织和预警的情况下，不要说这么多怪物，单单最开始的那一头触手怪就足以让大部分人崩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伊景一口道出众人心声。
“我也不知道。”
嘴角似扯未扯地抽动了一下，李恩赫也不知是嘲弄别人还是自嘲道，“看来这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吧……”
————
“秀雄，多谢你了。”
将尸体放下，徐伊景抬起手擦一把汗，视线在和自己搭手的年轻士兵军服胸前扫过，念出对方名字。
她也曾在部队服过役，一眼就看出这个背着迷彩大包的男孩应该是正在进行百日休假，想着穿上军服赶回家和父母家人团聚见面，谁知道却遇上了这档子事。
虽然对方没有说，但徐伊景没看到大厅房客里面有和他亲近的人，恐怕他家人也在外面生死未知，他却能压下对家人的担心，不表现出来，主动提出安顿死者遗体，尽自己的一份力。
比起便利店老板这种除了抱怨咒骂的人，素质不知强了多少。
也只有看到这样的年轻人，徐伊景才会感觉新罗还没彻底堕落到底，而自己拼了一条命保护的还算有些意义。
“电话不是打不通吗？”
眼见徐伊景从尸体上摸出手机，李秀雄不禁好奇问道。
“我是要看他的家人联系方式，之后要告知他的家人……”
叹息一声，徐伊景手指滑过一家三口温馨和乐的屏保，切换到相机模式。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看着屏幕上现出干瘪恐怖的面容，李秀雄猛然拔高音量，作势想要阻止徐伊景。
“家人没办法亲眼看到他，至少应该拍张照。”
徐伊景不为所动。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家人看到他这幅模样比较好，嗯？”
情不自禁咽口唾沫，李秀雄蹲下身子，还是不行，离得越近，越感觉遗体的可怕。
他一个陌生人都这样，不难想象，对方家人在看到自己丈夫、父亲这幅“尊容”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不是的。”
连续重复两遍，一次比一次坚定。
注视着徐伊景那对忽然噙满泪水的乌黑眼珠，李秀雄立时住嘴，不再阻拦对方，默默看着徐伊景操作。
闪光灯一闪，遗容被定格。
虽然他才不过二十出头，热情有余，对世事经历的理解不够，但和女消防员对视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
对方一定是有着类似的悲痛经历，感同身受，所以才这么确定，无论故者遭遇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他们的家人也都一定想要看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嗯，这是？”
将照片小心保存，正要收起手机，徐伊景手中忽然嗡嗡响起。
不止手里，还有自己口袋里面，李秀雄背包之中同样也是。
是政府机构群发的警示短信。
第二十章 争论
“这是什么？”
旋下门把手，推开楼梯间铁门，边尚昱第一眼就看到一群人呈半月形簇拥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看到自己，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齐齐向后退去，肉眼可见的恐惧出现在他们脸上。
这里也出现怪物了吗，不然他们不会这样，也是，政府都已经发了灾难示警短信，说明出现的怪物数目远远不只有一两头。
想到这里，边尚昱就感觉肩膀上那道正在渗出鲜血的伤口疼痛又加剧了几分。
无论他对外表现得多么能忍痛，将伤势置之度外，但他心中清楚，自己这具肉体仍是属于人类，自然也会感觉疲惫，会疼痛。
这些人看异类一样的目光伤不到自己，但依然让人很讨厌。
尤其他们手里还拿着拖把、雨伞这样的东西对准自己。
“你们在看热闹吗？”一扬手上外套，边尚昱冷冷吐出一句话，一字一顿。
他清楚知道这些人害怕什么，目光扫视一周，与自己对上的人无不退散避让开来。
“那是被咬的吗？！”
背后陡然传出一声惊呼，显然有人注意到了自己和那个怪物搏杀时留下的伤口。
那怪物也是够阴险的，本来大家都以为已经从楼口窗户跌出去了，谁想道实际依旧藏身在楼梯当中，埋伏伤人。
“给我站住！”
人群的气氛顿时就变了，面前那个挥舞着可笑粉色雨伞的老头声音猛然提高，杀气腾腾，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凶戾。
得益于影视作品年复一年，潜移默化的影响，几乎所有人脑子当中都已经有了被怪物咬伤就会传染同样变成怪物的思维定势。
“炳日，你去确认一下，快去确认一下啊！”
好吧，是自己高看他了。
本来以为这老头还算有几分勇气，没想到让自己站住后，声音忽然一变，不是亲自过来，而是怂恿着身边其他人去冒险确认。
“被咬了，他被那些家伙咬了！”
“怎么办？！”
回望一眼，边尚昱摇摇头，不想再和这些人继续纠缠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边尚昱脚步一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回头看去。
自己还是看错了，依旧是那个身材矮小，满脸狡黠的老头，只不过这回对方手里拿着的不再是那柄可笑的粉色雨伞了，而是一个闪耀着蓝色电弧的电击器。
电流击穿空气，发出“噼啪”声。
就是靠着这个，对方才成功放倒了自己。
“我逮住他了，我逮住他了……”
两手一松，电击器掉在地上，老头扭曲的面孔上中充斥着后怕和兴奋，指着地上的边尚昱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们看，他这里被怪物咬过的痕迹……”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边尚昱身上，没有人留意到在他之后，又有人一瘸一拐地从楼梯间走出。
是李恩侑。
这一次的她可没了在天台上跳芭蕾时的脱尘气质，脸上、衣服上，全是灰尘和溅射出来的点点血迹，说不出的狼狈。
表情冷淡地朝边尚昱瞥了一眼，李恩侑收回视线，并没有出面给既是同伴，更是救命恩人的边尚昱说话的意思。
肩上忽然一沉。
李恩侑扭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李恩赫那张仿佛永远一个表情的脸。
将自己外套解下，搭在女孩身上，李恩赫注视着正自商量如何处置边尚昱的众人，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烦死了……”
心里忽然生出一份怒其不争的焦躁，虽然连李恩侑自己都不清楚这份火气到底是因何而来，她又期望李恩赫做些什么。
报复性地拽下外套，推开自家哥哥，拖着在楼梯间扭伤的脚踝，李恩侑独自一人向着洗手间走去。
————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一觉了。
边尚禹意识缓缓苏醒过来，就连肩膀上被怪物撕咬的伤口似乎也停止了流血，开始收缩。
有争论声穿过铁栅门传入耳中。
“要杀掉他才行。”
“要杀掉他吗？！”
“那当然了。”
“你办得到吗？！”
“我来吗？”
“你可是领袖啊！对吧，大哥？”
“是没错。”
“对啊！”
声音都不陌生，是那个电倒自己的老头，和确认自己伤口的中年男子。
是叫炳日吗？
在商量如何处置自己吗？
有趣的事，之前发号施令的老头这时候似乎反而失去了主导权，被那个叫炳日的家伙轻易引导着亲自动手。
”但他还是人类……”
一个怯懦的声音插入进来，弱弱提出反对意见。
“真是的。”炳日提高音量，斩钉截铁道，“成莞，你没看过电影吗？要是让被咬的家伙活下来，大家都会死的。”
“再说了，我们这是正当防卫，所以没关系的。”声音又转了回来，虽然被厚胶带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但边尚禹完全可以想象三人表情神态，“对吧，大哥？！”
终究还是缺少勇气，被叫成莞的那样一说，老头的决心就忽然退散了，“就这样放着不管，他应该也会饿死吧？”
“这样要是他饿了，把大家都吃掉呢？”
看到老头怂了，刚才才为自己说话的那个成莞态度忽然一变，或者说暴露出来，“在这之前应该做点什么啊！”
原来他不是不想杀人，只是想着保持自己“好人”的形象，把沾血的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就行。
果然，人性如此吗，对此，边尚禹已经完全习惯，不感到意外了。
本来就没有期待，自然就不会失望。
“在这之前应该做点儿什么啊！”
边尚禹都听得出来，怂恿着老头动手的炳日自然也不例外，模仿着成莞的腔调阴阳怪气重复了一遍，怒骂一声，“不要说废话！”
骂完既当又立的东莞，面对老头，炳日语气立刻一变，“大哥，你进去看看吧。”
“对啊，对啊。”认识到真相，东莞也终于不再伪装了，在一旁附和道。
老头这下子算是被彻底架起来，下不去了。
意见真正统一了。
第二十一章 802
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矮小身影贴着墙根蹑手蹑脚猫腰钻进房间。
是便利店老板。
为了除去心目中携带“丧尸怪物”病毒的边尚昱，这回他可是做足了准备。
不但手里提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头上更是不知从哪里淘了副防毒面具，将眼鼻口遮挡得严严实实，防止对边尚昱下手时对方的血液溅出把自己感染。
“该死！”
杀人毕竟不是能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做到，因为太过紧张，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具护目镜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雾。
房间里本来就暗，这下子更加影响视野。
右手握紧刀柄，掌缘抵住将面具固定，老头左手从面具上部塞进去，擦干水雾。
“当啷”，水果刀掉落在地，老头身形晃了几下，勉强没有被绊倒。
绊他的不是别的事物，正好那具是被徐伊景和李秀雄抬进来的尸体。
虽然知道受害者死状很惨，但毕竟没有细看，当时又有不少人在场壮胆，他又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对徐伊景这个消防员抱怨政府上面，确实没怎么害怕。
但是现在，自己一个人心怀鬼胎地溜进这寂静阴暗的房间里，眼前又突然冒出来一具干尸，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啊！”
这下子他完全将之前隐藏自己，给他心目中的流氓边尚昱一记狠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该死！早知道就该把炳日那小子一起叫过来的。
还好，那混混估摸着被电得不轻，愣是没有醒过来，按原计划继续实施就行。
“混混小子，要怨就怨你不该被怪物咬伤吧！”
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水果刀，老头咬了咬牙，做足心理建设，再不犹豫，双手反握，向下狠狠扎去。
慢了半拍。
刀锋刚刚落下，老头就看到边尚昱猛然抬起头来。
位置一高一低，双方对视，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错。
边尚昱眼神如电，明亮坚定至极，在一片幽暗微光中格外显眼，丝毫没有刚从昏睡中醒来时的迷茫。
显然，对方已经苏醒好一会儿了，说不定自己三人在屋外的对话都全被他听了去。如此佯装，为的就是等待这个机会！
老头从未感觉自己脑袋转动的如此飞快，无数想法从中涌出，以至于手上动作都显得缓慢迟钝了许多，完全跟不上意识。
胫骨一阵剧痛，被边尚昱一脚踹在小腿上，老头身体像虾一样蜷缩起来。
刀路不由变化，没有扎中边尚昱，险之又险地从要害处擦过，刀尖插在椅面上。
没有给老头拔出来的机会，下一刻，边尚昱顺势一记头槌对着老头额头狠狠撞去。
出腿，头槌衔接得尤为紧密，有着一种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美感。
不过眨眼之间，攻守之势就已经完全改变。
用水果刀将缠在身上的塑胶带割断挣脱开来，边尚昱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被撞晕的老头一眼，甚至懒得和对方计较算账，抄起被丢在一边的暗黄外套，披在肩膀一侧，摇摇晃晃地向着门口走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下楼是为了找人救治1410的那个男孩。
保安室没人，大门和停车场都被锁上，楼里和外面还不知有多少怪物盘桓游荡。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他也该趁世界末日降临之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某些人，某些事，已经拖得太久太久了。
早就很久之前，它们就应该结束了。
和楼体一样，外部的安全梯也早已经老化锈蚀，一脚踩上去，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边尚昱低头向下看去。
还有个人跟在他后面，是自己从怪物口中救下，但在自己被逼审时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女孩。
当然，他对谋杀自己的老头都懒得计较，更不要说是她了。
只不过对方明明知道外面已经不安全了，却还不老老实实和其他人待在一起，非要上楼又是为了什么。
边尚昱摇摇头，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802。
边尚昱缓缓念道，燃起根烟，狠抽了一口，感觉身体又重新复苏过来。
很好，足够支撑着他走到802了。
————
“停！”
被郑载宪和文炳一前一后保护在正中的尹智秀忽然一停，然后后退数步，耳朵紧贴在房门上。
等到两人看过来，尹智秀对着里面打出手势，“载宪、阿炳，有人在里面。”
放缓脚步，和房门稍稍拉开距离，文炳抬头看去。
亚克力门牌上面，802编号格外醒目。
双手持刀退后，不用言语沟通，自然而然和文炳、尹智秀默契组合成一个三角阵型，郑载宪侧耳静听片刻，犹豫着问道，“你们觉得会是人吗？”
不怪他这样问，里面传出的声音实在有够奇怪的，很是浑浊含糊，与其说是人声，倒不如说宠物更加贴切。
“是人。”
坚定点点头，尹智秀右手手指伸出又屈起，不断变换，“因为他在告诉我们房门密码。”
二、一、三、二。
看一眼郑载宪，再看一眼眼神坚毅的尹智秀，文炳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
三人之中，郑载宪和尹智秀刚才已经走远，距离最近的其实是他。
而且，自从身上出现鼻血、幻觉症状后，文炳便发觉，自己身体素质尤其是五感在缓慢但坚定地持续提升。
可以说三人中耳目最敏锐的就要数他了，文炳几乎是和尹智秀同时发现房间异常的，对于声音中的信息也更加清楚。
只是……
不知怎么，这间房隐约给他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
没有原因，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
但文炳相信自己直觉，所以才想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无视过去。
只可惜，大概因为学音乐的关系，尹智秀耳朵也很灵敏。
既然知道里面可能有着活人，笃信上帝的郑载宪肯定不会放弃救助对方。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们结伙探索的目的。出言反对，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可能让三人关系生出裂痕。
“应该没什么吧。”
视线依次在武士刀、球棒和自己手里的斩切刀上扫过，文炳默念一句，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要说里面大概率是人，就算真是怪物，也是各有拿手利器的己方更占优势，实在没有太过畏惧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异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房门拉开，还没来得及进去，就有一团物事从门口摔出来。
也不能说是物事了，而是个被绿色塑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类，刚才就是他挣扎着把房门密码通知给路过的三人。
“这家伙倒是挺能够坚持的。”
冷眼看着郑载宪和尹智秀一个一圈圈扯下胶布，另一个端过杯水喂他喝下，文炳没有凑上前，而是用目光搜索检查整座房间。
屋子很是凌乱，仿佛被土匪闯进来洗劫过一般，到处都有被翻过的痕迹，乱七八糟的。
男子脸上的血迹，肿得像包子一样的额头，挤得一只眼睛只剩下条缝隙的事实也在无言印证着这些。
对方遭遇这些，不会比爆发“疫情”更晚。
那么保守估计，也有两三天的时间了，能坚持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不过……
文炳眯起眼睛，将视线放回到男人身上。
“谢谢。”
喝过了水，精神明显恢复了些，男人大着舌头向尹智秀道谢，“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到底是发生了……”
“有强盗。”没有等尹智秀问完，男人酒抢先回答道，“闯了进来……”
“强盗么？”
手上动作放慢，郑载宪若有所思地瞄向角落处还未用完的胶卷，没有插话。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已经好几天了。”
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被问道自己的遭遇，男人转变话题，“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个。”
三人沉默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尹智秀接了下来，“你应该要亲眼看看才行……”
“好。”
不知是真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男人居然真就闭嘴，没有像普通人一样追问下去，甚至对于报警喊救护车这类常规操作也绝口不提。
有些奇怪。
文炳挑了挑眉毛，一反常态地对男人吹了声口哨。
在这种鱼龙混杂，管理混乱的小区，入室盗窃很普遍，但把户主用胶带捆起来可太不常见了。
不是说犯人狠不下心这样做，而是这也太耗费胶带了，还得专门准备，哪有小偷会提前预备这些？
更何况……
犯人进门，无非是为了求财，但文炳刚才匆匆扫视了一周，虽然房间被翻得很乱，还是有几件价值比较高，也不怎么占空间的东西被留了下来。
这可太不符合小偷和强盗的原则了。
更奇怪地，文炳还在房间里发现了打翻在地的餐具，从残留的汤水痕迹来看，搞不好用餐时间就在这人被绑起来之后。
入室盗窃抢劫，被发现后干脆把户主绑起来，甚至还有心思在苦主旁边吃上顿便饭。
这犯人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些。
除非，对方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劫财，而是和这人有仇，或者有着其它目的才解释得通。
802，你到底想要掩饰什么呢？
将对方一举一动深深烙印在自己眼里，文炳在心里问道。
不过，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对方之前有什么秘密，在这场或许是世界末日的现实面前，恐怕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切身意识到这一点。
文炳和他素不相识，其实本来也没多少探究的心思。只不过救下他之后，对方就算是加入自己队伍了，文炳不希望很有默契的三人小组运转受到影响。
时间紧急，甚至没来得及给他清洗伤口的时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进些速食食品后，精神逐渐恢复过来，三人就决定重新出发，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多探索一段距离。
“等一下。”
忽然喊住三人，男人急匆匆返回房间。
“呵呵，我觉得我也应该要拿个东西……”
看着文炳三人落在自己手里锤子上的诧异目光，男人嘴角抽搐了几下，挤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不是吗？”
呵呵你妹啊。
其实他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只不过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就好像面前的不再是人，而是堆蛆虫或者条蛇蚺，滑腻而恶心，泛起鸡皮疙瘩。
文炳心里越发腻歪。
而且他还敢打包票，不唯是自己，郑载宪和尹智秀或多或少，应该都有类似感觉。
“嗯，你身体还没好彻底，一个人在后面太危险了，殿后的任务还是交给我好了。”
手腕轻转，抖个刀花儿，文炳抬头咧嘴一笑，忽然开口，迈开步子朝对方身后走去，和郑载宪、尹智秀两人将他夹在中间。
擦肩而过的时候，文炳有意无意地拍了拍绑在大腿外侧的另外两口刀具。
————
“这里的门是开着的。”
推开房门，802住户并没有走出，而是堵在门口，脸上又显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奇异表情，“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尹智秀作为玩摇滚的女孩，脾气其实真心不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人面对变异怪物时就敢提着根棒球棒出来，抽烟喝酒样样来得。
一路走过来，她对自己救出来的这人心里早就有些不爽了。
听到这话，立刻本能地侧头越过对方朝屋内看去。
不看便罢，一看，尹智秀身体便是一晃，好像全身上下被忽然抽去了力气，目光中一片恍惚，彻底失去了颜色。
失魂落魄。
左掌摊开，按在尹智秀背心，阻止她瘫软倒下，文炳眯起眼睛，同样向里看去。
客厅正中，一具尸体孤零零地悬挂在吊灯上，轻微摆动，也不知已经死了多久。
“他是因为世界沉沦了而感到悲观才做出这种选择吗？”
解下套索，将尸体放平，扯过一幅被套盖在上面，郑载宪自言自语道。
“不是。”
看着他做完这一切，802住户轻语气说不出的轻快，似乎还带着笑意，“他已经死了超过一个礼拜了。”
“你怎么会知道？！”
郑载宪摇摇头，虽然表情没什么波动，声音中却满是不信。
再一次避开视线，男人反问道，“看起来就像是这样，不是吗？”
第二十三章 晚了一步的交流
“全能的天主圣父。
你是生命之源，你藉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
手肘放在床单上，郑载宪开始闭目祷告。
虽然没人知道，死者生前是否信仰着他的天主。
文炳也依稀记得，似乎按照他们的教义，自杀也属于违背了十诫中的“不可杀人”，灵魂是不可能获得解脱得进天堂的。
不过，现在都已经是世界末日了，计较这么多也没什么意思了。
尹智秀也重新打起精神，收集房间里的食物饮水，塞进背包当中。
“求你垂顾于他，接纳他于永光之中。”
三人之中，只有文炳一动不动，板着脸狠狠盯着被他们救出来的这人。
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人的本性是很难完全隐藏起来的，无论掩饰得多好，总有暴露出来的时候。
这个上吊自尽的死者，似乎就是某种触发他开关的契机。
“既相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愿他将来复活时也能与你的圣子共享荣福。以上所求是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之名。”
“阿门！”
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视线在郑载宪和尹智秀身上一触即收，文炳左手不甘地从腿根绑缚的剔骨刀柄上收回，指指自己眼睛，对面做着无声口型，“我会盯着你的。”
如果不是顾忌到两个同伴的心情想法，他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的。
当然更主要还是实在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人存在什么问题。
早知道的话，刚才就应该把802好好翻个底朝天，肯定能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这样的话，就不会像当下这样纠结了。
文炳已经有过几次迷失经历，所以他心中知道。
或许在公寓外面，律法等维持社会稳定的力量已经消失，秩序崩坏。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需要克制自己，坚守内心的道德准则，否则出手很容易，想要收回就困难了。
一旦轻易顺应自身欲望本能行事，恐怕就会因此沉沦，成为一头只知道追逐欲望的野兽。
亲眼见识过同楼层的那名女房客之后，那样的下场是文炳无法接受的。
“呃，无论怎么想，我觉得……”
不知道是不是文炳无声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将房间尸体整理结束，合上房门，正要去探索接下来下一层时，男人忽然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我还是待在家里会比较好。”
“你跟我们一起走应该会更好。”
“不，你们能把我救出来已经很感谢了。”面对郑载宪的挽留，对方擦擦鼻血，不好意思道，“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试着找到自己的方法……”
“可是，那也……”
“好吧。”郑载宪还要劝阻，一旁的尹智秀忽然开口打断，“那请你自己保重身体。”
是基于女性的第六感吗，她也本能察觉到了这人的不妥？
文炳挠挠头，有些不解。
“大家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
望着男人身影快步远去消失，尹智秀喃喃自语，或者说是讲给一旁的自己和责任感过重的郑载宪听。
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兴致低落，和之前大不相同的尹智秀，文炳大概明白过来。
被那名自杀者勾动情绪的显然不只802的那个男人，还有尹智秀。
平日里，她是个深夜练习乐器，噪音扰民的摇滚女孩，很有些大大咧咧的气质，肆意生长。
而从那个房间出来后，底色就不再那么明亮，多了一抹忧郁的蓝色。
果然，住进这所公寓的大多数人，心底都有着些不为人知的伤痛。
是她亲眼见过身边有人做出类似抉择？
家人？
朋友？
亦或者，爱人？
————
“今天耽搁的时间太长，都没走多远，按这进度恐怕明天也走不到楼下。”
从窗户外探出头看看天色，郑载宪摇摇头，脸上难得现出几分难色，“到了晚上就太危险了，还是得尽快找处安全的地方停下来。”
双手搭放在窗台上，文炳举目看去，往日喧嚣闹腾的世界终于缓慢了下来。
天高云淡，微妙的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流入西天落霞中，说不出的灿烂辉煌，让人泪流。
只可惜。
“乌鸦盘舞黄云乱……”
文炳暗念一句，这样一幅美景，来之不易的好心情，很快就被遮天蔽日的鸦群破坏。
合上窗户，将聒噪嘶哑叫声隔绝在外，文炳认真思考郑载宪的问题，其实也没多少选择。
“总不能再重新返回到十四楼，那样也太浪费时间，更何况还有那个大块头挡在中间。
十楼我们都没敢进去探索，剩下房门开着的基本上又都死过人，我们总不好和尸体待在一间屋子，也就十一楼还算安全，1107里面囤积的食物也不少。”
“其实，我们可以在802里面暂住一夜，反正大家都已经认识了。”
十一楼毕竟还是太远了些，郑载宪并不怎么认可。
“其实，那个人给我的观感，就像这些食腐报死的乌鸦，充满了不祥意味。”
既然那人主动离开了，文炳也就无所顾忌，手指点向玻璃外面的鸦群，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两人听，“不，不是乌鸦，比这还要恶心，就像那些寄生在污秽下水道中的老鼠一样。”
“对了，你看就算咱们三个算是救了他的命，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想着把自己真实姓名说出来。这也太奇怪了……”
“可是，他不是受害者吗？！”
这种纯粹感性的推论肯定不足以说服郑载宪，他皱皱眉毛，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拭干净，疑惑道，“其实他说的那个劫匪我之前在楼下见过，是个花衬衫流氓，面相确实比较凶恶，他应该没有说谎才对……”
“你确定？！”
与尹智秀飞快对视一眼，文炳心下一沉，下意识提高音量，“你确定那确实是个穿着花衬衫的大叔做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更不该去802借宿了，或者说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把他放出来！”
手托着下巴，在走廊来回绕圈踱步，文炳重重叹口气，不由苦笑道：“郑载宪，你真该一开始就把这件事说给我和智秀知道。”
第二十四章 再会
“见过边尚昱的不止你一个。”
文炳斟酌了一下言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打扮。但在我们看来，他不属于那种穷凶极恶的歹徒。
1410新搬来的一个孩子生病昏迷，偏偏电梯又停止运作，电话也打不通，还有怪物走动，他下去就是为了去保安室通知救人……”
“没错！”
尹智秀重重点头，“十四楼的变异怪物上去砸我家门的时候，那个大叔也是为了救我才上去的，如果他真是坏人，大可不必冒这种风险。”
“那么……”
郑载宪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这是最简单的二减一算术。
如果边尚昱是好人，那么被他绑在802里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有问题了。
“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将刀插在腰间，十指交叉，挺直腰板，扭了扭脖子，浑身上下咔嚓作响，文炳冷声道，“反正我们都要上去找安全地带休息的，顺路走到802和他当面对质，看看他能给我们一个什么答案。”
晚了。
“他这是‘畏罪潜逃’吧？”
看着比走时更显凌乱的房间，尹智秀沉默片刻，终于幽幽吐出一句。
这下子就连习惯性将人心往好处想的郑载宪，脸色也彻底难看下来。
他们记得，这个房间里面本来也囤积了不少速食食品，但现在基本都看不见了，显然那个老鼠一样的男人已经打包跑路转移了。
如果真为了安全考虑，和己方三人一起行动不是更好。
单独行动也就罢了，他还偏偏刻意选择了另一条路线，明显是为了避免和自己三人碰面，从而拆穿他之前说的要继续待在家里的谎言。
“看这里！”
环视一圈，好像发现了什么，尹智秀突然惊呼出声，将手指向桌上的电视屏幕。
“后会有期，王八蛋！”
眯起眼睛，文炳将屏幕上不知是用了红色颜料，还是干脆就是血水的话一字一字念出。
里面的“王八蛋”显然不是写给自己这些人看得，而是留给边尚昱的。
都不需要有什么书法鉴识水平，任何人都能读出对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份戏谑快意，仿佛亲眼看见了他满脸小人得志便猖狂的表情。
三人彼此对望一眼，文炳心里活像吞了头苍蝇一样，说不出的反胃恶心。
“他只有一个人，恐怕都不一定能走到楼下。”
一刀直直劈下，将桌面切下一角，文炳长长吐出口气，恶狠狠盯着屏幕上那两行字，反过来劝解尹智秀和郑载宪，“就算他活了下来，大不了我们慢慢和他算这笔账就是……”
————
好烦啊。
文炳翘起条腿，手臂作枕，垫在脑袋下边。
这一觉，竟是意想不到的安稳，黑甜无梦，让他懒洋洋地不愿意起来。
当然，更主要还是怪物一反前两天的安静，过了一夜之后，到了白天，外面突然吵闹起来。
躺在屋里，文炳都能感受到地板在微微颤动。
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去外面探索。
闭上眼，右手指掌在地面胡乱摸索，看似小孩涂鸦一样，实则是文炳在回味昨日那一刀。
自从看到郑载宪那一次惊艳出刀，削去怪物半个脑袋之后，他就时不时在心中揣摩钻研。
一直没什么进展，就当是打发闲暇时间了。
直到昨天，文炳借着怒气含恨出手，意志与精神凝聚为一，挥刀时畅快无比。
那一刻，不要说只是木桌，哪怕前方是钢铁巨石，文炳也只觉能够一刀劈开。
轰然沉闷踏地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你们两个听到刚才的声响了吗？”
尹智秀踢踢踏踏地凑过来，尽量压低声音。
两天下来，他们对于怪物的习性已经有所了解。正常情况下，还是很“安静”的，彼此之间也不怎么主动挑起争斗。
除非是遇上了食物，否则不会像眼下这样躁动。
嗓音有些沙哑，郑载宪点点头，不紧不慢地用布擦拭着手中武士刀进行日常保养，“嗯，还挺吵的，会是昨天那个人吗？”
看来他对于被802利用坑骗了一次，多多少少总是有些怨气的，甚至连带着救人的热情也消减了一部分。
“主的旨意会是什么呢？”
显然看不惯自己同伴这样一幅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巴巴的样子，尹智秀当即面刺了一句，“应该不会是‘别出面，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说到这里，尹智秀视线一转，又落在保持着懒散姿势的文炳身上，不觉提高音量，“你觉得呢？”
右掌按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文炳一把抓起放在手边的斩切刀，随意挥舞两下，神采飞扬道，“那是当然！让我们去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吧！”
“这家伙是吃了什么，怎么才一两天不见，居然长得这么快？！”
这回遇到的怪物还是个熟面孔，正是文炳和尹智秀遇上郑载宪那天，他们匆匆瞥了一眼感觉不能力敌，于是选择战略性撤退的大块头肌肉怪。
短短时间没见，他身材居然再度膨胀了一圈，几乎要将整个楼道塞满。
双臂和腿部极其粗壮，肌肉更是如铁球高高隆起，随意一次拳打脚踢，就有碎砖水泥块崩飞开来。
整整一面墙壁已经被彻底打穿，摇摇欲坠，望之触目惊心。
让人无法想象，这种的力道如果落在人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不，眼下就能看见了。
怪物之所以如此执着地对着某个方向不停攻击，就是因为墙壁破洞后面塞着个人，他是在对这人发泄自己的怒气。
文炳眼力极好，身体开始异变之后就更加明显了，哪怕对方满是血迹和尘土，但透过弥散的尘土，文炳还是一眼辨认出对方身份。
是车贤秀。
他苏醒了过来，而且不知怎么居然又惹上了这头怪物。
不过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车贤秀昏迷已经是两三天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文炳现下已经知道他不是生病，而是被感染异变。
根据文炳自身经历，车贤秀应该也是陷入了梦境一般的幻觉当中。只要他从幻梦中挣脱，自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十五章 夹击
伸手按住尹智秀跃跃欲试的身体，文炳不动声色摇头将其藏在门后，然后朝一旁的郑载宪丢个眼色。
女子毕竟先天体弱理亏，如果是别的怪物也就算了，但和这个大块头对上就太吃亏了。
尹智秀的球棒又是钝器，没有锋刃，打在对方那一身肌肉上，目测和挠挠痒没什么两样。
郑载宪很快心领神会，双手持刀过肩，应和着文炳悄然调整脚下方位，分立在走廊两侧。
就是现在！
眼看着大块头肌肉怪又一次提起拳头，文炳与郑载宪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同时拔腿发力。
长刀当空一抡，自后向前，划出半个饱满大圆，重重劈在怪物宽厚后背上。
怪物自肩胛到手臂，被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
皮肉外翻，黑红血水顺着刀身滴滴答答落下。
腥臭冲天。
一刀既出，郑载宪后退一步，迅速回刀，甩去血水后正襟收于胸前，刀尖微斜，虚虚指向扭过头来的怪物鼻梁位置。
他这一刀使得大气果决，文炳动作则是恰好相反，在前奔过程中弯腰低头，身体蜷缩起来，不走直线，而是之字绕行。
“啊！”
对怪物吃痛怒吼声视若无睹，文炳巧之又巧地从回身的肌肉怪抬起的手臂下钻过，猛然拔出大腿外侧的剔骨刀，反手刺下。
很是凝滞，不像是切入肉中，但好似木质纤维，将剔骨刀卡在里面，再难寸进。
文炳手腕顺势一拧，然后迅速松手，毫不留恋贪功。
借着这股力道将身躯摆回原位，直面肌肉怪男，文炳顾不得去看奄奄一息的车贤秀究竟是死是活，右手准备许久的斩切刀趁势撩起。
这一刀他早已算准了位置，去向不是别处，正好是怪物胯下要害处。
怪物身体其他位置有厚厚肌肉筋膜组织包裹保护着重要器官内脏，但这里可是全无遮掩。
伴随着原比刚才更加惨烈暴怒的嘶吼声，一条青筋暴起的丑物飞起。
文炳内心平静无波，丝毫不为所动，再一次弯腰低头，躲过肌肉怪物疯狂挥舞的手臂，穿梭而过。
这还不算完，在与怪物擦肩的同时文炳右脚一顿，左腿迅速勾住和自己腰身差不多粗细的脚踝，一拖一带，左手握拳，凭着印象和本能感觉对着膝弯狠狠砸下。
伤害性不高，但接连几次夹击和偷袭，却成功打乱了这头怪物的重心。
很好，郑载宪也适时抓住了机会，终于递出蓄势待发的第二刀。
怪物腰后再次绽开一道伤口。
扑通一声，怪物重重摔倒在楼梯口，倒地不起。
“还活着！”
不甘心一直躲在文炳和郑载宪做一个被保护对象的尹智秀嗖一下从两人身后窜出奔向墙壁破洞处，抓起车贤秀衣领将他拽起，低头感知了一下心跳呼吸后惊喜回头，“他还活着，没有死。”
没时间给怪物继续补刀了。
当然，现在怪物躺在地上，后背没了空门，偷袭那一套本来也做不成。
“便宜你了！”
冲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来不及将刀从怪物肚子上拔回，文炳抬起手，示意郑载宪继续盯紧肌肉怪，自己随便将斩切刀插到剔骨刀原先的位置后，便一溜儿小跑到尹智秀身边，帮着她一道将车贤秀从破洞中拖拽出来。
果然。
车贤秀甫一从墙壁中露头，文炳就注意到了他那对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眸，幽深不见低，一如自己陷入幻境之时。
当然，利弊两分参半。
若非如此，他也万万不可能挺过怪物脸盆大的拳头，早就胸腔塌陷，肋骨刺穿内脏而死了。
不过……
一面搀扶着车贤秀返回1107，文炳尚且有闲胡思乱想。
车贤秀的恢复力似乎比被尹智秀一棒砸晕的男人要强很多。虽然怪物化状态的自己没有这种被怪物爆锤的经验，但想来应该也差不多。
这么说来。
文炳嘴角扯出一丝奇异微笑。
他现在已经猜到被“感染”的人类异变的方向就来源于自身的欲望。
以此推之，车贤秀的欲望居然是不想死吗？！
这可实在太有趣了。
文炳第二次遇上车贤秀是在绿之家楼顶天台上，当时李恩侑就一语道破了丧气满满的车贤秀是想寻死自尽。
自尽，大概是人类走投无路，最为绝望之时才会做出的极端选择了。
偏偏，车贤秀心中求生的欲望却又格外强烈，这互相矛盾的两者彼此纠缠在一起，委实是太有意思了。
如果不是威胁还没解除，或者说被触怒后的怪物更加危险了，文炳真想好好试探性询问一下对方的心路历程。
不知道我如果不再压制心里欲望，全部解放出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顶住那个怪物三拳两脚？
低下头，端详着自己右手，文炳如是想到。
“你还好吗？”
“谢……”
听到文炳问话，车贤秀眼中漆黑逐渐敛去，恢复如常，本能地就要开口道谢，刚刚吐出一个字后，他神色突然大变，先前的懵懂迷茫一扫而空，彻底清醒过来。
“孩子们，孩子们呢？！”
一眼扫过狭窄屋内，紧紧抓住文炳和郑载宪手臂，车贤秀惊惶大喊。
这就是你冒险出来的理由吗？！
文炳和背对着退进来的郑载宪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沉下。
他们上来时候可没发现有什么孩子，只看到车贤秀毫无还手之力地像条死狗一样被那个肌肉怪物暴打。
“你是感染者吧！”
还不知如何对车贤秀说明或者说询问情况，尹智秀声音忽然变了，球棒对准车贤秀脑袋，一脸笃定质问道，“你留着鼻血还昏厥了！”
这下有些难办了。
文炳这才想起，手机虽然没了信号，但还是收到了政府面向所有民众群发的示警短信，里面将异变初期的症状描绘了出来。
她是亲眼见过车贤秀情况的，联想到这一点不足为奇，难怪在这之前已经不怎么提下去找人救车贤秀的事情了。
看来，是时候主动坦白一切了。
文炳站起身，心里难得升起一份解脱的从容。
第二十六章 1408，有人？
“感染者？”
听到这个词，郑载宪脸上明显升起提防之色，疑惑问道，“你们两个认识？”
“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握棒姿势不变，尹智秀超文炳努努嘴，“阿炳也认识，他们是住同一楼的邻居，我们最开始出来就是为了找人给这小子治病，当时他早已经晕了过去，还流了许多鼻血。”
“那应该不会错了。”
看着文炳无声点头表示尹智秀所说无误，郑载宪叹口气，面上有些纠结。
“回答我！”
三言两语给郑载宪解释完，尹智秀重新看向车贤秀，提高音量，“你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冷汗从额头渗出，车贤秀张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颓然垂下头，勉强挤出一句，“脑袋里一直有幻听，但是……”
尹智秀缓缓抬起球棒。
五指紧紧抓住棒身，将其从车贤秀身边拉开，郑载宪短短时间已经消化完这件事并且整理好心情，柔声道：“智秀小姐，冷静，……”
“所以呢？！”
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郑载宪和迟迟没出声的文炳，尹智秀急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反问道，“你们确定他不会成为怪物？！”
“至少，有一件事我能确定。”
松开球棒，郑载宪整整眼镜，注视着尹智秀，语气平稳，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你砸烂他的头，肯定不是神的旨意。”
尹智秀默默收回球棒。
文炳忽然一笑，将严肃凝重的氛围打破。
“也许……”
面对两人投来的不解目光，文炳刻意停顿一下，有意拉长，然后视线环视左右，放声大笑，“感染者不止他一个，就连我也是呢？”
说罢，不待两人反应过来，文炳迅猛抽出另一柄最为小巧的削皮刀，划破掌心。
攥紧拳头，闭上眼，文炳将心思放空，借着这份痛楚去呼唤那些被他压制封禁在意识最深处的暴虐愤怒之意，再强行逼迫这份意志涌向伤口附近。
从指缝渗出的鲜血不再涓涓流淌，而是化为滴滴答答。
文炳睁开眼，摊开手掌。
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愈合如初那么玄奇，但皮肉确实在恍若有意志地收缩，压制着伤口。
妙不可言。
对着已然看呆的尹智秀，文炳玩心大起，指指自己眼睛，问道，“智秀，我这双眼是黑色还是红色，有没有眼白？”
“有眼白，黑色眼瞳里面有一点点红……”
尹智秀下意识开口，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伸手捂住嘴巴闭口不言，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文炳。
这一次打破沉默气氛的是车贤秀，他毫无预兆地从地上站起，将那根塑料杆一样的武器抄在胸前，双手紧紧攥住。
“帮帮我，请帮帮我……”
许久没有打理的蓬乱长发落下，遮住了眼帘，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听到他反反复复念叨着类似词汇，“我和孩子们约定过……”
涉及到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相较于尹智秀，郑载宪毕竟多了几年阅历，更加容易衡量判断出事态轻重缓急，手掌向下压了压，将尹智秀注意力拉回到车贤秀说出的话上来。
根据车贤秀所说，十二楼有对小姐弟，他们父亲想要外出搜找食物时，不幸遇到了怪物直接失足坠楼。
车贤秀出来就是为了带他们去1408号，却不成想遇上了靠猎捕人类摄取蛋白质的肌肉怪，车贤秀自己的欲望也随之被唤醒。
为了保护他们，更不想失控伤害到他们，车贤秀只能选择断后拖住这头怪物，让孩子们自己上去。
“十二楼，为了见父亲从市区来的孩子吗？”
尹智秀若有所思，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我应该见过他们，他们父母好像分居了吧。”
显然，她已经同意了营救小孩的冒险计划。
“那个，有句话，感觉应该提前说……”
讷讷说了一句后，车贤秀一直驼着的背突然挺直，昂首看向三人，“那两个孩子，没有被感染！”
“1408号有人吗？”
心里知道男孩是心理留了阴影，文炳对此不置可否，转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虽然才搬来没多久，但对于同住在十四楼的房客他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由始至终，他压根就没见到1408有人进出，他一直以为那间房是空着呢。
“是一位大叔，他身体不太方便，所以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的。”
时间已经浪费很多了，扬了扬手里带线杆子，车贤秀快步走向门口，嘴里不忘给三人解释，“但他在机械维修方面非常厉害，我这件武器就是他给改造的，一按上面的按钮就能够释放电流，就是靠这东西我才能放倒一个没眼睛的瞎子怪物，不过它现在没准儿已经恢复过来了。”
“对了，也是他告诉我要将手机调到通话模式，当有怪物靠近时就会发出电波被干扰的声音，如此一来就可以作为警报器使用。戴上耳机的话，也不会担心会因为声音把怪物招来……”
“嗯，十二楼附近应该还有一个隐形的胶质怪，它倒是不怎么伤人，好像只是在躲藏什么……”
车贤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分享他所知道的情报给三人听，而文炳三人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呃，没眼睛是什么意思呢，贤秀同学？”
三人之中，就要属文炳和车贤秀相对最熟，自然也是应该由他开口来问。
“是一个脑袋只有一半的家伙，血量，防御，抗性不高，但攻击力不容小觑，可以将手臂像树根那样伸长，甚至能洞穿墙壁，而且它耳朵非常灵敏，哪怕只是呼吸声它也能够听到……”
自动将车贤秀话里的游戏术语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意思，文炳三人对看一眼，微微点头。
不会错了。
肯定就是尹智秀遇上的那个被背锅裁员想着报复整个社会杀光所有人的上班族，万万没想到，它明明已经被郑载宪砍掉了半个脑袋居然还能重新再“活”过来。
这些东西可真难杀。
“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吗？”
再次低下头，去看代表着好转趋势的麻痒伤口，文炳心中暗自念道。
第二十七章 一团乱麻
房门推开一道缝隙，车贤秀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左右观察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招手示意文炳三人出来。
喂，明明你头上带着耳机的说，更何况就算遇上怪物，凭你的恢复力又怕什么。
有心想要打趣来个玩笑缓和一下众人紧张心情，文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过于紧张固然会影响发挥，但真个儿松懈下来的话恐怕更加危险。
更何况，所谓耳机示警说法毕竟没有经过大数据统计研究，分析其原因，有那么一两个例外也不奇怪。
“不好，是那个家伙！”
看着空荡荡楼道，四人正要动身，面色齐齐一变，抬头向上看去。
咚、咚、咚……
楼顶传来一阵阵震动闷响。
那个大块头肌肉怪在将十一楼搜索了一遍无果之后，果然将目标放在了上面的楼层。
恰恰也正是车贤秀嘴中那对姐弟的目的地。
“那家伙虽然皮糙肉厚，但速度不行，我们还有机会！”
瞥一眼三人难看脸色，文炳冷冷吐出句话后就再不多言，双手分执一刀，脚掌踏地，开始狂奔。
现在也顾不得再讲究什么遮掩行迹了，时间才是关键，每一分每一秒都尤其宝贵，需要去争夺。
郑载宪先是愣了愣，正如文炳看他从来表现得镇定自若，在他印象中，文炳也颇为沉默寡言，极少有情绪波动外露，行事以稳为上。
譬如之前明明怀疑802房客，却一直藏在心底，直到与自己对质有了足够把握后方才表现出来。
没想到现在却忽然一反常态。
不过随即，郑载宪便也爽朗大笑起来，挥了挥刀，紧身跟上。
这样的文炳，反而瞧着更加顺眼，更对自己胃口。
楼内无风，但只要跑得足够快，自有劲风带起。
身体内部血液沸腾翻涌，和扑面凉风冲撞在一起，一内一外，一冷一热，文炳只觉越发酣畅，三两步并做一步，将车贤秀等人远远抛在身后。
对，就是这样！
管他什么东西在前面，全部斩断砸烂就是！
不过区区数十米距离，转瞬即至。
“蛋…白…质……！”
兔起鹘落冲上十二与十三楼之间的中间平台，还未看到肌肉怪那庞大的身躯，文炳就听到对方标志性的话语，回荡在楼梯间中。
明明对方早已经不是人，没了身为人的观念，但那份由衷的喜悦依旧表达得淋漓尽致。
或者说，正是因为丧失了属于人类的复杂感情，纯粹发乎本心欲念，反而使得这种情绪更加炽烈。
只不过这种喜悦与道德、律法等全无干系，更近似山林野兽遇见果腹之物，直白赤裸，竟尔给人一种残忍冰冷之感。
“再快一点儿啊！”
文炳瞠目欲裂，眼眶布满血丝，薄薄衣服下隐现肌肉鼓胀的迹象，至于脸庞、手背、小腿这些裸露在外的肌肤体表更是纷纷绽起青筋。
远远望去，也有些不似人类，而是更接近寺庙道观里面的那些泥塑木雕的夜叉金刚。
速度于不可能处再次加快一分。
好在楼梯间相对怪物身形过于狭小，行动被限制得厉害，居然真被文炳追了上来。
因为视角关系，文炳看不到那对姐弟，只能看到怪物速度放缓，脸盆大小的大手向前伸出，分明已经是冲准了目标。
“死来！”
来不及赶过去救人了，文炳骤然停顿，双手紧握刀柄，仰天怒吼。
好巧不巧地，几乎文炳刚刚停下脚步的刹那，另一把嗓音幽幽传来，“在～那～里，找～到～了！”
辨其来源，居然正好来自文炳正上方，也就是十四楼楼梯口的位置。
虽然皆为一字一顿，但大概是因为体型的关系，大块头肌肉怪声音浑厚沉闷，而且好似学过腹语一般，辨识度极高。
而这个声音则是十分飘忽轻盈，呜呜咽咽，截然相反。
“原来怪物不止一个……”
念头一闪而过，文炳恍然明白过来，不由泛起苦笑。
这两姐弟运气也是够背，居然被两个怪物夹在了中间。如果只是这个肌肉怪，文炳拖延的片刻功夫足够他们跑到1408了，谁又能想到上面还有一只，而且偏偏就挡住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不对！”
文炳眼睛一亮，虽然变化了很多，但上面怪物的嗓音还是依稀给他种莫名熟悉感。
似乎……
似乎是那个被尹智秀一棒子打晕的上班族？
不会有错的！
那家伙分明被郑载宪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所以车贤秀才会说它看不见人，只能凭借声音辨别。
这样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线生机！
不清楚两个小孩子知不知道，能不能听懂，甚至连他们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文炳再次提声高喊，“上面那家伙是个瞎子，你们不要发出声音，它就找不到你们！”
话刚喊完，文炳立即闭嘴收声，然后就地一滚。
“扑哧”两声，水泥灰洋洋洒洒从天而降，落在文炳身上。
原来是两条根须一样的血色触手洞穿了楼板，倘若文炳闪避不够及时，恐怕连他脑袋也会落得类似下场。
受到袭击的不只文炳。
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肌肉怪收回去抓那对小姐弟的大手，发出震天响的咆哮嘶吼，剧烈挣扎起来。
一条远比文炳粗大的触手隔空飞来，狠狠扎在肌肉怪宽厚的胸膛上，蓬地张开，生出无数倒刺，将其上半身彻底包裹起来。
看上去，就好像这怪物身上盛开了一朵巨大血色花朵。
摸着墙根文炳站起，面色铁青。
肌肉怪虽强，但好歹还在寻常意义上的理解范畴之内，即便人身力量不够，利用机械器物也能补足差距。
可是这些，生满尖刺，能够自由伸缩，硬度也足以洞穿墙体的触手，简直可以媲美传说中那些妖鬼精怪了，这还让人怎么打！
两头怪物固然互相看不对眼，先行厮杀了起来，但人类在它们眼中更是行走的粮食，这两个家伙又偏偏都和己方有仇。
想要在这一团乱麻，敌我难辨的局势中救下两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何其难也。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深呼吸一口气，文炳目光很快坚定下来。
第二十八章 对拳
侧身紧贴着墙裙快步上前，文炳在距离平台三级踏步，大约肌肉怪一臂半距离处停下，斜向上瞄了眼。
一直提坠的心总算落下，楼梯只有一小滩弥漫尿骚气的水迹，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的画面。
原来是趁机跑到了楼上。
侧耳静听，竭力寻到被肌肉怪嘶吼声中掩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拍打房门声，文炳心中一定，再无负担。
“你这个浑身上下没三两肉的弱鸡，也敢在本大爷面前耍横。”
扔掉手中双刀，冲地上吐口唾沫，文炳撇撇嘴，语气浑然一变，吊儿郎当，满脸不屑地对着肌肉怪骂道，“丑八怪，也不赶紧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什么鬼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狗东西！”
“不对，你这种垃圾废物，哪有狗狗那么可爱，活该一辈子被人笑话打骂。”
他看得分明，对于自己和车贤秀这些人来说，没眼睛的怪物无比凶险，反倒是腿脚不利索，脑子也不好使，纯靠力量压人的肌肉怪更好对付，最不济也能活下条命。
但是这两个家伙的缠斗厮杀却恰恰相反。
虽然看上去无眼怪触手洞穿了肌肉坏身躯，但怪物们最普遍也最厉害的就是肉体的惊人恢复力。
只要不死，内脏撕碎的重伤对他们来说真心就只是毛毛雨、洒洒水，不足挂齿，反而会刺激他们的凶性。
现在一强二弱，想要给那对姐弟多拖延些时间，傻子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虽然大块头脑子都被肌肉、蛋白质塞满，没多少智慧，但文炳这个给他留下终生难忘伤口的仇敌一露面，就被他认了出来。
“弱鸡”、“废物”、“笑话”这些字眼更是在不断挑动他的神经。
潜藏在这具身体最深处，被故意忘记抛弃的的记忆开始苏醒。
这一瞬间的屈辱感，绝对无法忍受！
伴随着屈辱感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暴怒。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用最暴虐的手法将这个小东西活活折磨至死！
重新站稳立定，一把攥住血红触手超自己怀里方向扯来，肌肉怪调整身形，横移半步，将距离拉近到自己一臂后，空闲左手抬臂握拳，对着文炳脑袋狠狠抡圆砸下。
受笨重身躯拖累，他本身速度实在算不上多快，但这次含怒出手，又是在身前短距离骤然发力，居然也带起了呼啸风声，当得起势大力沉四字。
自楼下传来，面对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拳头，文炳瞬时收声，眼神近乎死寂。
只是这死寂当中，还有一点火星倔强闪烁，绝不熄灭。
身烈如火，心寒若冰。
刹那间，文炳意识好像跳出了这具躯壳，却偏偏没有断了联系，类似设定好的程序般远程操控，精密细致，一丝一毫尽在掌握。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文炳默然还击。
出右拳，对左手。
他这一拳，本来就是后发，却“不思进取”，相较于肌肉怪，反而更缓更静。
这样下去，都不说双方拳头上裹挟的力道大小了。
等到双方拳头真正对上时，肌肉怪的一拳会十成十地打实，文炳却最多不过能打出五六分就要被人家当中打断。
近了，近了。
拳锋指节似乎都已经感受到怪物手上的茂密汗毛了。
文炳死寂如枯井的眼神终于逸散出些许神采。
一点火星，爆炸开来！
文炳眼眸彻底转为赤红，身心尽被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主宰，瞬间席卷周身，成就燎原之势。
骤然加速，一眼望去，竟好像文炳手臂突然延长了一截。
虽然只有一寸长短，但却足以扭转攻守之势。
这一回，是文炳能够彻底发挥拳上力道，而肌肉怪失了主动。
简单朴实的两拳对撞，除了炸开挤爆空气的闷响，另外还有一声清脆的咔嚓骨头碎裂声。
肌肉怪身形微晃数次，文炳却是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
倒抽一口凉气，文炳艰难站起身来，右臂下垂，连续呕出数口血，脸上先是浮起一层不正常潮红，然后迅速转为病态苍白。
断了一条胳膊，内脏也受了不轻伤势。文炳表情却不见苦楚之色。
这一回够痛，但是更够痛快。
这种实打实的打击愉悦感，果然是偷袭所不能带来的。
他只是有些可惜，双方差得还是太多。
哪怕对方明明被另一只怪物分了心，真实使出来的力量绝对达不到真正的一半水准，就算自己主动引导异变强化己身，外加自己有心算无心，结果还是这么惨烈。
当然，真实过程条件不可能计算得这么清楚的，这个大块头肌肉怪同样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先天优势，又是站在比踏步广阔不知多少的平台之上，腾挪空间大，重心稳。
否则，再怎么样文炳也不至于会倒飞出去。
以结果论来看便是。
文炳付出的代价，获得了应有的回报，目的达成。
“这里两个怪物自相残杀起来了，那两个孩子去了十五楼，目前怎么样还不知道。”
文炳追上来，喝住肌肉怪，十五楼怪物袭击两人，再到肌肉怪以一第二，文炳倒飞出去。
看似复杂多变，其实不过发生在几次眨眼之间。
因为文炳搅局，肌肉怪承受的伤势远比本来要重，一拳将文炳打飞后，再顾不得其他，一心一意用在了对付十五楼的无眼触手怪身上。
看着被肌肉怪拽过来的怪物，文炳点点头，不会有错了，就是那个被郑载宪削去半个脑袋的家伙。
说来也是有趣。
当时他就此死掉的话，两姐弟就可以安然躲进1408，不用被逼到十五楼。
但也正是因为没了眼睛，分辨不清，这家伙才没能伤到他们，反而打破怪物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惯例和肌肉怪干起架来，阴差阳错也算帮了赶过来的文炳一把。
其中利弊得失，实在是一笔糊涂账，怎么算都厘不清，算不明。
“我已经残了，暂时就只能靠你们几个了。”
拾起斩切刀，晃晃软绵绵右臂，文炳对好容易赶过来的尹智秀三人挤出一丝笑容。
第二十九章 十五楼的婴儿车
十五楼的怪物三人之前就曾遇到过，体质其实不行，算是个脆皮法师，尹智秀一棒子就能砸晕。
没了文炳牵制，与肌肉怪的缠斗中它立时落在了下风，重蹈车贤秀的经历被肌肉怪一手抓住脖子，抵在后面墙壁上，生生往里面砸。
一拳又一拳，声如擂鼓，墙壁裂开一张蛛网，不断向四周延伸。
看起来，肌肉怪像是要将满腔怒火发泄到它身上。
“不好！”
严阵以待的四人勃然变色。
肌肉怪居然没有如预料那般折身下来找伤过自己的文炳和郑载宪报仇，而是踢踢踏踏着径直上楼，去继续追逐自己眼里的蛋白质来源。
尤其，它还冲四人示威性扬了扬掌中小鸡仔一样出气多进气少的无眼怪，咧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眼神中满满地，是那种猫捉到老鼠后的戏谑残忍之意。
“它这是怎么了？！”
双手握紧球棒，停步不前，尹智秀背脊发寒，喃喃自语，问出盘桓在其余三人心中的问题，“忽然之间变得那么聪明？！”
一直以来，怪物给人印象都是并无真正意识，只是盲目追逐生前欲念行事。
本质上和那些按照指令行动的机器人没有太大区别。
但如果他们真正重新拥有身为人时的思维能力，那就太可怕了。
“不是这样。”
将眼镜固定得更牢一些，郑载宪持刀一马当先跟上去，“怪物的复原能力不会是无止尽的，必然会消耗能量。
它今天已经连续受伤，再加上我们四个聚拢在一起，让它感知到有了足够威胁到它的能力，所以它才想着先去捕捉那两个更加弱小容易得手的小孩子，补充体力后，再回过头来和我们算账，虽然狡猾，但应该还只是出于野兽的本能，只可惜……”
“只可惜它的这个选择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文炳在心中默默补上这句话。
两姐弟稚嫩而惊慌的求救声清晰传入耳中，
他们不在场，四人机动能力会有很大改善，打不过跑就是了。
甚至可以用自己和郑载宪作为诱饵，调虎离山把肌肉怪引到更下面去，车贤秀两个就可以趁机将那对姐弟带到1408。
等吊够时间，文炳和郑载宪大可以重新躲回大本营1107。
看似凶险，但实际运作起来，成功率和安全性还是有一定保障的。
本来，这也是他们临时商量出的计划。
却没想肌肉怪有意无意来这一手，彻底将计划打乱。
不过……
“我们也没其他选择了，干就完了，反正大家出来之前，多少也有了类似觉悟不是吗？”
肌肉怪虽然打破了文炳半异变化状态，但和它直接对拳的豪气似乎还残留影响着自己。
文炳洒然一笑，用肩膀抗抗尹智秀，算是安慰了，紧随郑载宪而去。
————
文炳停住飞快的脚步，与郑载宪并肩而立，抬头看去。
他知道郑载宪为什么也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举动。
十五楼不只有姐弟两人存在。
以吓瘫在地互相拥抱的他们为起始，廊道之上，四拨人一线排开。
还有另外一个不速之客，站在他们与肌肉怪中间，挡住了对方去路。
肌肉怪太过庞大，文炳只是从依稀露出的衣服身型判断是个年纪不会太小的女性。
只是，外面乱成了这样怪物横行，正常人不是应该选择关好大门躲在家里吗，又怎么会大摇大摆出来。
而且……
文炳目光一缩，定格在某处。
还推着个婴儿车？！
这又是什么道理？！
虽然还没看清对方具体面容，但文炳在心里已经给这个人做出判断。
一定早变成怪物了，不会有错。
显然，眼下又陷入了十三十四楼楼梯间发生的事情：两怪对峙，稍有失措，麻烦就彻底大了。
“那位大婶，是位可怜人。”郑载宪和尹智秀都是住十五楼的，无疑要比文炳了解熟稔这里的情况，把嘴凑到文炳耳旁，尽量压低嗓音，但里面的悲悯之意甚是明显，“一年之前，婴儿车滑进了车道，里面的孩子……”
“从那之后，她就变成这样了，始终坚信孩子还活在世上，没有从自己身边离开……”
“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文炳抿抿嘴唇，感觉心房重新涌进一股另外的情绪。
摇摇头，将这些念头从脑袋中暂时驱逐出去，文炳抿嘴盘算开来。
如果本来精神就有问题的话，如此行为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也就是说，对方眼下或许还没被感染？
“不要吓到孩子们。”
对呜咽哭泣的小姐弟温柔笑笑，女人转过头，一手依然放在婴儿车把手上，另一只手将鬓角短发捋到耳后，然后虚握在胸，女人昂头直视比自己粗壮数倍的肌肉怪，软糯而坚定请求，“可…以…吧？”
文炳与郑载宪对视一眼，本来听了郑载宪所说后，他还不太确定，或者说不愿相信对方已经沦为怪物。
但是女人说到最后，三个字突然拉长了腔调。
和其他怪物一模一样。
回应她的，只有一脚。
肌肉怪一脚踹出，推车女人就如断线风筝一样直接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拐角处。
至于那个婴儿车，更是从她手中脱离，翻倒在地。
“姐姐！”
年纪更小的弟弟彻底崩溃，转过身，背对怪物，抱住姐姐嚎啕大哭。
这还不算。
看都没看女人一眼，肌肉怪重新抬起脚掌，向小姐弟身前的婴儿车踩去。
挣扎抬起头，女人眼神涣散，只是凭着最后意志竭力抬起一条手臂，作势阻拦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毫无作用。
婴儿车金属支架一一断折，被肌肉怪那只大脚踏平。
这还不算，仿佛是瞧出了婴儿车之于女人意义，肌肉怪并没有急着迈出第二步，而是挑衅性地碾上数脚，直到彻底碎烂为止。
“我的孩子！”
不能再等了，看着肌肉怪低头抓向两姐弟，文炳、郑载宪咬牙正要冲刺。
就在这时……
伴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黄豆炸裂声，在这冲击力下脊柱本该断成好几截，从此彻底瘫痪的女人在四人眼中缓缓从血泊中站起身来，朝着肌肉怪走去。
在两姐弟前停下，女人脑袋低垂，似是打量着那辆早已面目全非的婴儿车，一字一顿，语气幽幽道，“我…早…说…过…”
说到后面，速度忽然加快连贯起来，音量也随之提高，女人猛然抬头，怒目看向肌肉怪，“不要吓到孩子们啊！”
很是感人。
然而作为把人类视为食粮和增加肌肉的蛋白质的怪物，大块头显然无法体会其中感情，对着女人举起粗壮胳膊，悍然出拳。
既然有人阻止自己获得蛋白质，那么砸烂就是。
“咚！”
楼板和墙壁材质厚薄不同，这一次的震响也更加强烈，震动传递出去，甚至文炳四人都感觉脚下颤抖起来。
但是，机会来了。
“孩子们，快跑！”
后面赶到的车贤秀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这幅景象，不假思索开口高呼，“往这边跑！！！”
是他将这两个孩子带出家门的，在父亲死去的情况，他们无疑是把车贤秀当成了唯一依靠，对他的信任自不必说。
虽然身体依旧还是无比害怕，颤抖不止，但年长一些的姐姐，却还是克服了恐惧，一把拉起自家弟弟，趁着肌肉怪弯腰捶砸陌生大婶的空档撒腿飞奔过来。
四人心中齐齐一松。
“干得好，孩子们！”
摸摸两人脑袋，车贤秀鼓励道，“先躲起来！”
眼见到口的食物再一次从嘴边溜走，肌肉怪扔下不知名大婶，愤怒起身，冲着四人咆哮道，“蛋…白…质…！”
之前被无耳触手怪洞穿拉扯出来的那些触目伤心的伤口早已经全部愈合，甚至伴随着他的怒吼，不断抽吸空气，身躯居然再次膨胀一圈。
感受着体内涌动的近乎无穷无尽的充沛力量，肌肉怪一脸享受，双臂大张，向文炳四人合身扑来。
他要将四人一把捏死。
“这…这东西要怎么挡？！”
没有心思去分辨是谁说出了这句话，面对几乎要占据整个视野的肌肉怪，文炳心中蓦然升起绝望之情。
情绪也是要酝酿的，他之前和肌肉怪对拳一次，已经把先前积累的情绪宣泄了大半，身心俱疲，再难压制心中念头。
眼前一暗，肌肉怪忽然停下脚步。
果然不愧是被感染的人类，明明承受了肌肉怪多次攻击，那个大婶依旧没死，甚至似乎反而将她身体内的欲念完全唤醒，在顷刻间完成了身体异变。
轻轻一跺脚，身体高高蹿起，头顶几乎要撞上楼板，大婶精准落在肌肉怪如山丘高高隆起的背部肌肉上，双腿一环，紧紧锁住对方几乎看不见的脖颈。
抬起头，最后看一眼两姐弟，看着他们走向楼梯口位置，中年大婶眼中属于人的意味荡然无存，眼眸化为纯黑，十根手指更是骤然弹出半拃来长的尖锐指爪，对着肌肉怪胸膛以及相对身躯“小”得可笑的脑袋深深插下。
“去，把孩子们赶紧带回1408！”
机会难得，想也不想，文炳迅速转头，对着身边的车贤秀喊道。
“这……”
车秀贤张嘴又咽回，但他也清楚眼下不是时候，短短时间纠结数次后，重重点头，大声喊道，“我们在1408等你！”
话说出口，车贤秀就不再犹豫，追上两姐弟，一手牵住一个，“快走！”
虽然只是指甲，但变异之后硬度不输金属，而且更加利于这种战斗，轻易就没入身躯当中，肌肉怪吃痛，视线也大受影响，哪里还顾不得继续追杀四人以及小孩，双臂高举胡乱挥舞，试图将中年大婶从身上拉扯下来。
然而他身上的肌肉实在是太多了，平时固然赋予了浩瀚无匹，无坚不摧的力量，但当敌人落在身上时方才发觉手臂过短，根本够不到背上那个苍蝇一样讨人厌的家伙。
如此一来，可将全身破绽弱点都暴露了出来。
文炳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挥刀在肌肉怪胸腹自肩膀到腰部拉开一道口子，郑载宪轻盈避开肌肉怪还击，瞥一眼文炳下垂右臂，语气淡淡道，“其实，你也应该一起去的。”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文炳最大战斗力的右臂已经暂时废掉，虽然算不上拖后腿，但留在这里确实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了，真心不如跟着车贤秀离开。
第三十章 天使行于地上
“然后留你和智秀两个人和这个大块头战斗吗？”
文炳猫腰凑近，趁着还没结痂愈合，在肌肉怪血淋淋的伤口上补上一刀，让其更深几分，然后迅速抽身撤离，头也不回道，“别忘了，我们三个可是同伴啊！”
“更何况，我可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
文炳低头看一眼自己握刀左手。
本来右臂折断后，他也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
他仰起头，看着依旧盘踞在肌肉怪背后的那个中年女人，嘴角勾了勾，默不作声。
大概是对方行动触动了他，本来心中已经熄灭大半的火势再次茁壮旺盛起来。
只要文炳愿意，可以再次强行发动一次异变，到那时候，现在右臂的伤势根本无关紧要。
郑载宪和尹智秀毕竟还是普通人，一旦受伤就不能恢复，力量、速度等更有着人类体能的限制，在和肌肉怪的对抗中绝对比不上文炳。
只不过，这张底牌可能造成的后果，文炳也没有任何把握。
每一次都需要全身心投入其中，朝着怪物方向更加靠近。
上一回，他还比较有把握保证自己能够及时回魂，不迷失在欲望执念当中。
可是，短短时间接连两回的话，可就真说不好了。
文炳不想自己前脚拖住了肌肉怪，转头自己就变成了怪物，去和原先的同伴厮杀。
那样的结局落幕，未免也太好笑了。
就算是死，他也要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文炳突然抬腿出脚，狠狠踹向肌肉怪裆部位置。
和其他快速愈合的伤口不同，他这里结结实实地少了一坨东西，饶是怪物恢复力惊人，也不能重新长出，甚至都没能彻底结痂，最多勉强不影响行动而已。
要害被踢中，肌肉怪如遭雷击，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动作忽然僵硬下来。
“这种时候，你们两个就不要闲扯了啊！”
心烦意乱的尹智秀忍不住吐槽一句，她知道自己体虚力弱，棒球棒又没我在锋刃，造成的伤害远远比不上文炳两人手里的刀器，故而只是在旁边策应两人，做些扰乱打断的动作，心弦绷得太紧。
不过文炳这一脚倒是给她瞅见了个绝好机会。
金属球棒划破长空，挟带着呼啸风声重重砸在肌肉怪膝弯横侧处。
清脆骨裂声响起，一条腿实在支撑不起太过沉重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肌肉怪砸向地面。
三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心脏便又重新提起。
他们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对肌肉怪输出，完全是因为对方将大半心思和力量用在了背上那个失了孩子的女人身上。
和无耳怪一样，女人并不属于筋骨雄壮强健的类型。
即便因为位置关系，肌肉怪攻击大半落空，但还是死死承受了几记狠的，早已身受重创，只不过凭借意志强行支撑而已。
然而肌肉怪摔倒在地同时，也忍痛强行将她甩飞出去解除了束缚。
中年女人这个意外变数倒地生死不知，虽然可惜，但也终于重新拉回到文炳等人一开始计划的局面，
“那家伙欲望是健身变强，受不了别人刺激说他是废物……”
肌肉怪缓缓回过身来，重新站起。文炳与郑载宪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赶紧将之前观察应用的经验道明。
“智秀，这家伙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也不知听懂了文炳所说没有，郑载宪缓缓摘下耳机，脸上神色忽然奇异起来。
“你那发达的肌肉，”由双手握刀换为单手持刀，郑载宪围着肌肉怪缓慢绕圈同时，四指不忘弯曲招手，“最终也敌不过天主吧。”
“你比想象中还弱呢。”屈指一弹刀身，清鸣之音回荡四方，郑载宪挽个漂亮刀花儿，嘴里说出的话越发挑衅，“肌肉真是松弛的一塌糊涂呢，不是吗？”
怪物记性和集中力似乎都不好，郑载宪刚一开口，就忘记了文炳给它造成的伤害，也懒得处理生死未知未知的中年大妈，眼里只有郑载宪一个人的身影。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大概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文炳和尹智秀不约而同念出声来。
文炳脸色尤其难看，在他看来，自己无疑比郑载宪更加适合做诱饵，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
理论上肌肉怪以逸待劳，等膝弯和脑袋上的伤势彻底愈合，行动无碍后再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但是又一次眼看着郑载宪作势虚砍，等到手掌拍出，又快速抽回，一次又一次被像猫戏老鼠一样，根本不给丁点儿机会地捉弄，伤势又远比先前复原得慢，迟迟看不到进展，
一切一切累积起来，足以让肌肉怪心理失衡。
怒意已经积攒到顶，几乎要冲破脑门再也忍耐不住了，转动一下脖子，肌肉怪直直向着郑载宪冲去。
“对，就是这样。”
眼见计谋得逞，郑载宪毫无惧色，反而浮现笑意，弯腰轻松躲过肌肉怪含怒出手毫无准头可言的大手，趁机在对方腰后补上一记，重新拉好仇恨。
看着肌肉怪笨拙扭过身来，郑载宪这一次不再挑衅了，而是，转身……
拔腿就跑！
“智秀，我去盯着载宪，你看着这个大婶……”
看着肌肉怪舍弃自己两人追向郑载宪，文炳暗骂一句“该死”，同样紧追而去，声音一顿，叮嘱尹智秀道，“要小心！”
————
“天父！你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磐石。你掌管我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我是按你的名被召的仆人……”
楼道很长，但也很短。
文炳很快就赶上了这一人一怪，而在这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已经调整妥当，汗毛倒竖，肌肉鼓起，几乎要撑破衣服。
身心已然做好异化准备。
只是……
一咬舌尖，利用疼痛维系着将变未变的交界，文炳驻足看去。
前面无路可走，郑载宪停下步子，背对窗户，肃穆立定，以一种无可挑剔的端正姿势持刀而立，高声吟诵：
“没有任何事能使我与你的爱隔绝。谢谢你赦免并洁净我的罪。我穿上你公义的护心镜。圣灵，求你鉴察，显明对准我的黑暗诡计。我拿起信心的藤牌，抵挡恶者的作为。奉耶稣的名，我站立在神道的真理上。”
文炳双目赤光流转，湛然外放。
在他眼中，郑载宪那口武士刀又一次变幻了模样，就像两人初见时，文炳心中欲念被无耳怪勾动，险些异变之时。
没了金属的形体，完全是一道凝练纯粹的白光。
只不过上次见到之时，白光内敛，虽然醒目，但绝不刺眼。
然而此时，伴随着祷告，白光也随之应和变化，郑载宪口中每吐出一个字，白光就明亮一分，璀璨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撒旦，我举起信心的藤牌抵挡你，并用圣灵的宝剑，就是神的道来抵挡你……”
沐浴在白光中，因为浑身上下的血污、汗渍、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的郑载宪形象也顿时巍峨圣洁起来，让人无法直视。
如同……
天使！！！
行于地上，用火焰和圣光粉碎驱逐一切黑暗不洁之物。
“我求圣灵到你那里去，使你为自己的罪懊悔，并吸引你进入光明之中，使你脱离自己的罪，归向永生神的怜悯。”
“也许，郑载宪真能凭借自己一人力量就将这个大块头彻底斩杀解决？！”
文炳心中蓦然生出这个念头。
看似荒谬。
但不知怎么，文炳心中却响起了一道笃定声音想要说服他。
文炳一时失神，居然忘记了自己追上来就是为了阻拦郑载宪充当诱饵舍身殉难的举动。
眼前一花，毛发肌肉沉降，文炳从异变状态中脱离出去。
白光没了？！
郑载宪居然也不见了影子。
漫天玻璃碎片炸开，在空中稍微停顿后四下飞溅而出。
阳光照耀其上，折射出一道道绮丽绚烂的光带。
肌肉怪撞烂了玻璃窗，直接从十五楼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