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之家
西元2020年，八月。
汉历庚子年，季夏。
新罗，京畿道，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只是……
“绿之家……”
沙哑、低沉的嗓音缓缓从嘴里吐出，看着这面斑驳锈迹的招牌，文炳不禁摇摇头，吐槽道，“这名字也太土了吧。”
腔调略略有些生硬，听在他耳朵里面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事实上，文炳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叫不叫这个名字，前两天醒来以后，脑海里的记忆缺失了很多，若有若无，仿佛蒙了一层迷雾。
只是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本能想到了一句“其文炳也”，他似乎对“文炳”这两个字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下意识就这样回答了。
对了，这里也不是大夏，而且新罗。
前两天，文炳从房间里醒来，度过了短暂的适应期，并没有在身边发现有任何身份证件。
但通过其他陈设和个人物件，文炳还是大概确认了自己当前的身份。
应该是一名从大夏来新罗的留学生，当下应该正好处于暑假时间。
虽然无论留学生的身份怎么看，都和这里说不出的违和。
公寓大厦外层通体绿色，应该也是原本“绿之家”名字的由来，然而现在墙皮脱落翘起，说不出的陈旧破败。
大厦前杂草丛生，同样看不出一点儿绿色应有的生机盎然。
空气中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尘埃，从建筑到来往人员，都流露着一种了无生趣的气氛，打不起精神。
连带着公寓门卫除草的动作都变得懒洋洋起来。
明明只是隔了一条大道，和不远处高楼大厦密布的城市，却好像新旧两个世界一样。
这座公寓，已经完全被神明忘记了。
文炳心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在这样的地方，无论出现什么人，都是理所当然，不会引人怀疑的。
文炳这个有些奇怪的夏国留学生也是如此。
“小心！”
伴随着“咔嚓”一声，文炳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上前一步，左手探出，一抓一拽，将一名过路的男孩拉向自己这里。
一截金属刃片就这样钉在了白漆铁皮招牌上，因为动能过大，尾端犹然嗡嗡颤鸣不止。
不难想象，这东西如果落在人身上会造成什么后果。
“谢，谢谢……”
文炳松开手，拍拍对方肩膀，顺便给他整理一下衣服。
大概是被吓到了，男孩气息说不出的微弱，声音近乎于无。
如果不是距离足够近，文炳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开没开口。
甚至文炳怀疑对方心里到底有没有感谢，还是单纯程序性的回应。
这个有着幼兽一样眼神的男孩看上去就和“绿之家”公寓十分合拍。
明明是高中的年纪，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目光涣散，没有焦点，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小兔子一样。
低头弓背，只有胸前紧紧抱着的显示屏和背包里的键盘带了些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特点。
“废柴宅男……”
文炳心里给男孩做出判断。
“唉唷，学生，差点儿就要出大事了……”
“这怎么会飞去那里啊？”
整了整帽子，绑缚着除草机的门卫小步快跑过来，“抱歉，这本来不是我的工作，但其他人周末都不能来，只能找我……”
理所当然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多少后怕和抱歉，对着男孩和文炳大倒苦水，“这里的人简直把保安当奴隶……”
抿抿嘴，文炳后退两步，拉开与两人距离，将主场让给他们。
“话说回来，学生，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来这里什么事？”
诉完苦，门卫总算想起正事，顺手拔下除草刃，转过头来开始本职工作地询问男孩。
“搬家……”依旧声若蚊蝇。
“什么？我听力不好，你大声一点儿……”
“搬家？”
长“啊”一声过后，门卫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恍然道：“听说今天有人要搬进1410号，就是你吗？”
“你一个人住吗？”
“对……”
摘下棉线手套，门卫掏掏耳朵，脸上和声音同时多出一分强制压制的烦躁，“你说什么？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听力不好了！”
“呃，大叔，你好像上火了。”
眉毛一皱，文炳出声打断开始变得有些焦躁的氛围，抬抬下巴示意对方。
说着说着，中年门卫脸上就淌出两串鼻血，滴落在地。
只是有些奇怪的，和平时上火鼻血相比，他的出血量未免有些太大。
而且也不像是正常的鲜血，而且泛着黑色，显得格外粘稠，说不出的恶心。
对方却恍若未觉，还在那里继续喋喋不休。
“要不先去看下医生？”
没有理会门卫怎么回答，文炳转过身来看向新搬来的少年，微笑着向对方伸出右手，“我也是十四层的，以后就是邻居了，对了，你的名字是？”
“贤秀。”
面对文炳伸出的手，男孩发了会儿呆后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握住，腼腆笑笑，弱声弱气补充道，“车贤秀。”
第二章 天台上的芭蕾舞
“这具身体……”
一步横跨，左脚踏地为轴，身如拧绳，文炳双拳顺势提起，简简单单一个横扫。
手臂自然下垂，文炳长呼口气，让全身肌肉松懈下来。
后背渗出薄薄一层潮汗，略带酸麻，被风一吹，说不出的受用。
抖抖宽松汗衫，文炳手掌按在水泥墙上，远远望去。
远处，车如流水马如龙，一如楼下悠悠不息的汉江，越发映衬得这座公寓四周萧条不已。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从遇到那个新房客“车秀贤”又过了三天，距离他突兀醒来已经足足过了五天时间。
五天来，除去以大厦为圆心逐步向外探索这个令他感觉十分陌生的世界外，大半时间他都打发在了少有人光顾的楼顶天台上面。
房间毕竟太过狭小，远远比不上天台开阔自在。
几天下来，进步神速，文炳已经完全重新适应了身体。
出奇的好用，虽然记忆缺失了不少，但文炳相信自己之前应该就习练过武术，方才那一记挥拳就是如此，纯粹出于烙印在肉体深处的本能。
自然而然。
没有积年累月的锤炼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
“第一阶段目标完成，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
转过身来，文炳双手搭在女儿墙上，打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
“绿之家”公寓好像有种魔力，人一旦进入，节奏就自然而然地放慢，没有目标，得过且过起来。
“咦，这是？！”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中尘埃颗粒的关系，文炳鼻尖一痒。
他下意识举起右手，向鼻孔抹去。
文炳动作一僵，看着自己手掌。
原来不仅仅只是发痒，粘稠血珠从手背划过，滴落在他脚边。
没来由地，文炳想起了前两天的那个门卫大叔的样子。
只不过没对方流得那么骇人，颜色也还属于正常的鲜红。
“该死，该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
文炳下意识骂了一句。
“不对”，文炳立刻摇摇头，现在的他，对自己身体有一种近乎了如指掌的掌控感，并没有察觉到丝毫患病的迹象。
在这一点上，他对自己的直觉有着莫名的信任，更甚于医院那些精密的仪器和专业人士的诊断。
更何况，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步恶化到这个地步啊！
盯着指尖上残留的血迹，文炳陷入沉思。
“喂，要不用这个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让本来青春清脆的嗓音也变得没那么悦耳舒服起来。
文炳猛然抬头，左臂轻抬，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将一件物事抓在手心。
居然是一方手帕，在这个纸巾越来越普及的时代，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沉吟一声，文炳挺直身躯，没有急着拿手帕擦拭脸上血迹，仔细打量着对方来。
女孩年纪也不大，据文炳估算，大概应该处于新房客车贤秀和自己之间。
经典的短袖加格纹百褶短裙搭配，都不是什么大牌子，甚至可以用朴素来形容，但加上披肩长发，满满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天台瞬间鲜活起来。
只是对方举止却不像外貌那么文静淑女，毫不避讳文炳目光，大咧咧岔开腿坐在墙头，脱下白色运动鞋，条将纹袜塞进鞋里，从身边拽过双舞鞋套在脚上。
然后……
女孩舒展身体，双臂微微张开，先是摆出芭蕾舞的起势姿势，跟着渐进，足尖点地，单腿支立，跃起，落地……
居然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跳了起来。
期间没有向文炳这边分出哪怕一道目光，仿佛之前扔给文炳手绢的，和她并不是同一个人。
显然，和文炳一样，对方也把天台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只是一只本应生长在碧水蓝天下的天鹅突兀出现在这破败的楼宇间，画风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将握有手绢的左手搁在腰后，文炳抿抿嘴。
平心而论，女孩的舞姿确实称得上优美，然而文炳却本能地不太喜欢。
这种刀尖上的舞蹈，实在是对身体的一种莫大摧残。
为了追求美丽而选择疼痛的艺术，实在过于残忍而且没有必要。
当然，文炳心中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对此置喙评议的权利。
天台一时安静下来。
————
“啊，你们……”
文炳扭头看去。
打破这份默契平静的不是别人，恰恰正是他前两天遇到的那个新房客，车贤秀。
虽然两人共处同一楼层，但他搬进新家后，这两天，文炳就没在公寓见过他。
果然很符合他这类标准宅男的行为模式。
第三章 火星
“你，你们……”
眼睛在文炳和芭蕾女孩身上游移了一圈，总是低着头的车贤秀怯懦开口，“我，我……”
声音依旧软弱无力，听不清他想要说些什么。
“TMD！”
动作忽然一顿，女孩将头发撩到耳后，躬身弯腰，解开芭蕾舞绸带，然后就那样光着一只脚直接踩在地面，芭蕾鞋拎在手里，鞋底朝向两人，瞬间变脸。
“喂，这是你们两个吐的吗？！”
气质从跌落人间的精灵、仙子恢复本来的粗俗刻薄。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芭蕾舞鞋底粘上了一块嚼过的口香糖。
黏黏糊糊的，说不出的恶心。
“不是。”
虽说是问的两人，其实主要是冲着车贤秀，女孩根本就没看向文炳。
“是流氓大叔吗？”
女孩低声念叨了一句，身子一拐一拐地晃到放鞋的地方，音量重新提高，继续不客气发问，“那你看到是谁吐的了吗？”
“没有。”车贤秀微微摇头，下意识偏转视线，避开女孩那双白得耀眼的大长腿，老实回答道。
“你被排挤了？”
拍干净手，女孩从身边摸出个半开烟盒，熟练弹开，抽出一支丢向文炳。
然后她再次看向车贤秀，嘴角勾出一丝弧度，似笑非笑道。
“要来一根吗？”
香烟并没有文炳想象中的那股子刺激性烟草气味，反而带着淡淡花木的清香，洁白细长，应该是那类专门的女士香烟。
鼻翼轻轻抽动，文炳并没感受到身体传来类似熟悉、渴求的信号，信手收起，和手帕一样握在掌心。
“你被排挤了？”
再次摸出根香烟凑向嘴唇，没有理会车贤秀嘴里说出的“不用”，女孩抬起头，光洁下巴冲向车贤秀，依然自顾自发问。
虽然是疑问句，但在她口中说出来却是笃定无疑。
“我还以为帅哥不会受到排挤……”
不待车贤秀回答，女孩扑哧一笑，又自言自语起来，“还是你个性很难搞？”
对于女孩天马行空的思维，车贤秀显然有些窘迫，应对无力。
脑袋抬起看看天空，再次垂下，车贤秀身子一转，背对女孩，重新提起步子。
“别死在这里。”
女孩笑容一收，眼睛看向无限远处，但说的内容却明显还是冲着车贤秀去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别死在这里，造成大家的困扰，去其他地方吧……”
车贤秀身形一滞，然后迅速恢复，消失在黑洞洞的楼梯口中……
文炳视线从车贤秀身上收回，投注到女孩身上。
这一次可要郑重许多了。
他第一眼看到车贤秀就感觉对方和一般宅男有所不同，而且真正把内心封闭起来，不许其他人进来，同时也不允许自己出去。
眼神死寂无光。
明明当时正值八月，阳光灿烂，文炳心里，身上却泛起一丝寒意。
两天没有出门的他，今天上来这天台，想要做些什么？
确实也很顺利成章呢。
只不过文炳心里也只是有些猜测罢了，并不能断定。
毕竟，他和这男孩也不过只是见过一面，什么都不了解。
另外，他心里总是不禁浮现这样一种想法：所谓自杀，是人世间最为不值得同情，这是车贤秀自己的选择，他不该阻拦。
尤其，车贤秀年华正好，又不是什么残废之身，无药可救的样子。
怎么也不该泯灭了所有希望。
然而，这女孩却是格外的敏锐，只是匆匆一眼，寥寥数字，就看穿了车贤秀的想法。
而她对自己更是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根本不怀疑自己可能猜测，更加毫无顾忌地就这样说出来。
直指本心。
这是文炳自认做不到的。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想要救下一条性命，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不想被麻烦到。
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文炳心中就已经转过不知多少念头。
嗡、嗡、嗡—
时间与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起来。
只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嬉、笑、怒、骂。
山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声、流水潺潺声。
管弦丝竹、金铁交击声……
因为太过嘈杂，到最后，进入耳朵的，仅仅只重叠剩下苍蝇般的嗡嗡声，更加分辨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文炳胸腔升起一股无名烦躁，让人恶心欲呕。
恍惚间，文炳眼中世界底色被一片广泛无所不在的灰覆盖。
一如燃烧殆尽的灰烬，毫无生机。
不，并不是这样。
还有淡淡的红色，如火星跳跃在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之上。
第四章 赤目
“他的体温也有点儿低……”
文炳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片好似加了回忆滤镜的橘黄天空，而是小小一方因为年代而变得斑驳褪色的天花板。
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而他自己则是半躺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侧前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放下手里的体温计不紧不慢说道。
他说的对象自然不是刚刚醒过来的文炳，而是那个把天台当成舞蹈练习室的女孩。
“早知道就不把这个新来的带过来了，那么麻烦……”
显然对方对他的话并不是很喜欢，整个人完全放空，身体松松垮垮地，脸上更是写满不耐，目光在房间四周到处巡游，从不在某处固定停留。
“谢谢。”
应该就是芭蕾女孩的家了，半撑着坐起，对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眼镜男探过手，目光示意一下周围，明知故问道：“这里是？”
“我家。”
将体温计放回简易医药箱，男子轻轻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和他握手，“李恩赫，”他用手指指女孩，“李恩侑，我的妹妹。”
“谁是你妹妹！”
简简单单一句话，落在女孩耳中，李恩侑一下子炸了毛，暴怒道：“我们根本就没血缘关系！”
“咳咳……”
这种家族的秘密当着我这个外人说出来真得好吗，文炳咳嗽了两声，尴尬转移话题，“大家差不多大，就别用敬语了，叫我文炳就行……”
“什么怪名字？”
话一出口，李恩侑就反应过来场合不对，又不好把话收回，小声嘟囔了一句，朝哥哥努努嘴，道：“你在天台昏倒了，医务室太远也没人，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他是医学生……”
“那很厉害啊！”
文炳感慨着附和，倒也是不是敷衍，而是真心了，医生在新罗或者说大多数国家，收入和地位，都算是普通职业的顶层了，普通学生考入医学院的难度确实很大。
对方和“绿之家”也不是那么搭配。
不过，从女孩话里隐约流露的自豪感来看，她和哥哥的感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已经退学了……”
面无表情补充了一句，李恩赫终于将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你心跳、血压这些数值还算正常，流鼻血昏倒应该只是因为疲惫加上火造成的。
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你有时间最好还是去做个详细检查比较好……”
————
“又开始了，这房子的隔音实在太不好了。”
钥匙一转，文炳打开门，换上便鞋，径直走进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即便有哗哗流水声，但楼上那不知是吉他还是什么乐器的声音还是能够穿透楼板，墙壁，清晰闯进自己耳朵中。
是15层的一个女孩在练歌，几乎是这几天的例行公事了。
只可惜，对方的嗓音条件或许不错，但大多数时间似乎都不在调上，也是十分的厉害了。
不过，眼下这不是他该关注的重点。
就着洗漱台，文炳双手接着冷水拼命往脸上扑，清理血迹。
冷水一冲，文炳原本晕晕乎乎的精神瞬间精神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得益于这几日的锻炼，文炳对自己的身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心里清楚，自己流鼻血晕倒，和李恩赫所猜测的体力消耗过度造成的疲惫没有半分关系。
而且……
文炳闭上眼睛。
他依稀记得当时自己昏倒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在自己耳边弥漫诉说蛊惑着什么一样。精神同样一分为二，分别停驻在两个身体当中。
对了……
文炳睁开眼，伸出两根手指，指指自己眼睛，然后对准镜中的自己。
若说有不同，镜中人双眼黑白分明，然而那个人眼睛却是漆黑一片，没有所谓白睛黑仁的区别。
当然这不是事实，只可能是文炳的幻觉。
是精神分裂吗？
文炳喃喃自语。
不过，这种感觉，其实还是挺奇妙的。
当然，由此带来的混乱也是必然的。
以至于，文炳根本想不起来另一个“自己”对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那种情绪贯穿全身，将胸腔填充得满满当当。
哪怕对方已经消失，但似乎依然残存在这具肉身深处，可以轻易唤醒。
再次闭上眼，文炳认真回味重现那份感觉。
一点火星，投入了炸药桶中。
文炳明明静止不动，但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体内血液如水沸腾，肆意奔涌，冲刷着每一寸肌肉筋骨。
“啊！”
文炳猛然睁眼，仰头怒吼，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向前捣去。
砰然一声闷响后，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蛛网般裂解开来，分化成若干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镜子。
镜中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然而文炳看得明白，镜子中的自己眼睛也已生出变化，但不是漆黑一片。
而是两点赤红，就像他在幻觉中看到其他事物上闪烁的火星那般。
熠熠生辉。
第五章 脱胎换骨
“这是什么鬼？”
文炳低垂眼帘，右手从镜面上收回，然后摊开。
一点光亮迅速在指尖凝聚，然后“蓬”地一样，升腾而起，化为火焰。
只是这火焰看上去总给人说不出的虚假之意，梦幻泡影般。
一定还是幻觉，文炳左手不信邪地凑过去。
是真得。
虽然并没有灼烧的疼痛，但肌肤传来的远超室温的温暖之意，做不得假！
心中一片火热，文炳正要尝试鼓动身体内部的那份无形之力，将火苗催生得更加旺盛一些。
异变突生！
墙壁、镜子，一切一切，文炳眼中的所能看到的所有事物，全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崩解，然后迅速重组。
整个世界彻底颠倒过来。
压过了哗哗水声，低沉琴弦弹拨声，疯子的呓语重新出现在自己耳中。
强忍着那份几乎要撕裂胸膛的烦躁，文炳倔强抬头。
不知何时，镜中的自己双眼又变成了一片漆黑，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像极了丛林中那些高昂着头，眼眸冰冷森然，择人欲噬的蛇虫虎豹。
文炳心里明白，这一回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反应了自己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指尖火光亦是一跳，瞬间从指肚大小窜至一拃长短，熊熊燃烧。
代表了温暖的红黄镀上了一层幽暗。
这样不行。
虽然不清楚其中原因，但文炳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放任这种演变继续下去。
闭上眼，文炳狠狠一咬舌尖，同时右手攥拳，不去想缭绕在上面的火焰，对着疯狂膨胀收缩的心脏狠狠捶下。
两种剧烈的疼痛同时袭来，瞬间压制下身体的其他感知。
文炳意识略略回归，夺回身体主动权，然后强行命其处于一种特殊的矛盾状态。
一方面心思放空，不去看，不去听那些扰乱自己的景象，声音。
另一方面，则是凝聚注意力，让它有有形质般尽可能收缩为一点，藏在最深处。
很困难，但文炳知道自己必须做到。
————
“嗬……嗬……嗬……”
不知过了多久，文炳身体一晃，栽倒在地。
“终于挺过来了。”
地面瓷片冰凉，更是积了一层水，但对于现下的文炳来说却是再舒服没有，他摊开手脚，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欢快。
只是他无暇享受，逼迫自己认真思考接下来的前程。
现在他已经可以断定自己并不是幻觉，而是身体确确实实地在经历一场诡异的变化。
就是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文炳紧咬下唇，在相信人间存在美好的同时，他也一向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世界的底线。
尤其他身体上的变化，先前从未听说过，甚至很有可能改变所有亦或者世界本身。
偏偏他现在还是处在异国他乡，又缺失了些关键的记忆。
对了，记忆。
文炳敲敲头，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自己之前没有重视，或者说很奇怪地，似乎潜意识当中刻意回避了的问题。
妈的，该不会我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做了什么试验，包括记忆也是吧，文炳恶狠狠地这样想道。
不对，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打消。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些影视游戏作品里面，试验品哪一个不是在实验室里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的，如果真是这样，怎么会放任自己在外面游荡。
想想也是，明显脱离常识嘛！
想明白了这些，文炳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先前的回忆推演。
对了，他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出现这些古怪症状是从流鼻血开始的。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有一个人流鼻血可比自己要早。
是那个门卫大叔，1410的新房客车贤秀搬过来的时候，对方就在自己眼前流过鼻血。
换言之，如果是传染病的话，他才是第一个感染者，最起码比自己要早，或许自己就是被他传播感染上的。
“要去看看他……”
心里转过这个念头，文炳手掌按地，腿部肌肉发力，支撑着自己站起。
头晕目眩。
然后就是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饥饿感席卷全身，涌上心头，冲垮了其他任何想法。
好饿，几天几夜没有吃任何东西一样，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只有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才能勉强缓解一下。
还有……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文斌后退一步，下意识伸出手摸摸自己脸庞。
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很细心的。
关系一般的泛泛之交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作为主人的他，登时就看出来自己脸上的肌肤比先前要细腻许多，某些常见的小瑕疵消失不见，简直可以说晶莹如玉。
如果说之前皮囊只是俊秀，现在就要再拔高一个档次。
“这也是带来的变化吗？”
文炳盯着翻转的手掌，喃喃自语。
第六章 除我之外
“还好，总算没有忘记所有东西。”
放下碗筷，文炳摸摸肚子，暖洋洋的。洗漱过后，焕然一新的他舒服地打个满足的饱嗝，感觉整个人彻底活了过来。
第二次在洗漱间昏倒的时间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等自己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过了一天还要有余。
1410的新房客车贤秀搬来是八月八号，之后又过了三天他在天台晕倒，，接着醒来，然后再昏倒。
现在手里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十五号号了。
好在……
文炳扭头看看厨房。
虽然缺少了许多记忆，但做饭的手艺还是继承了下来，绿之家又实在太过偏僻破败，附近没有那么多饭铺餐馆。
这些天以来，他也一直都是自己动手，房间里储备有不少米蔬生鲜。
但接连两次昏倒，时间又一次长过一次，意味着自己“病情”正在急剧恶化，必须要加快行动了。
但每逢大事有静气，也不必太过慌张匆忙，乱了心神。
端起茶水漱了漱口，文炳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碗筷，心里如是想到。
对了……
用毛巾擦干手掌，文炳目光一凝，定格在一方银灰色石块模样的刀座上。
大大小小，六七柄形制不同的刀具错落有致地插在上面，仅只露出把柄位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第二次昏迷之前，他清楚记得，充斥在自己脑海里的只有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将眼前看到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物，都焚烧得干干净净……
如果当时自己身边有其他人存在，说不定就要受到伤害。
以此类推，那个门卫或许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甚至……
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或许他已经伤害了人，闯出了祸……
目光一凝，文炳随手一丢，将毛巾甩回原位，然后顺手一抽，从刀座上摸出一把斩切两用的文武刀。
文炳屈指一弹，侧耳细听。
很好，颤音清越悠扬，并非寻常那种浑浊的嗡嗡声。
换上运动鞋，尽量系紧鞋带，文炳右手反握刀柄，借助手臂和袖子的遮掩藏起刀身，然后左手摸向门把手，作势一旋……
如果门卫没有出事，平时他都待在一楼的保安室里。
那样的话，直接坐电梯下去就行。
“喵唔——”
文炳手上动作一滞。
一声刺破耳膜的尖锐猫叫骤然响起，拖得极长，回荡在走廊里，穿透铁皮门，分外瘆人。
文炳记得清楚，同楼层就有一头宠物猫，是某位女房客养的，毛茸茸的，很是乖巧可爱。
对方似乎是个试镜屡次失败的模特，还是演员来着，没有固定收入，租住在这家公寓，经济条件显然也不会太好，却舍得花费许多在固定的猫粮猫砂上面。
应该是十分喜爱，当做了家人一样罢。
“我好饿……”
除了猫叫声，还有其他声音……
耳朵贴在铁门上，文炳小心聆听分辨。
除了咀嚼声，呲啦塑料撕开声，用脚踩破真空包装的那种“彭彭”的特殊音效。他只能听到对方反反复复嘟囔着这几个字，虽然很是含糊不清，但得益于前两天女房客和家人通话大声争吵的缘故，文炳记忆犹新。
就是她，不会有错。
从叫声推测，猫咪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再联想到那咀嚼声，就更加诡异可怕了。
而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尤其是把宠物当成陪伴自己的家人时，是绝对不会对其下手的。
很显然，对方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了。
“原来除我之外，这座公寓还有这么病人！
该死，到底还有多少人有类似症状？！”
蹲坐在门前，左手按住把手，右手悄然把藏在身后的刀具提到身前，反握换回正手，文炳握紧刀柄，舔舔嘴唇，在心底无声咒骂道。
奇怪的，倒是没有多少恐惧。
除了紧张，更多的一种哀伤的情绪席卷全身。
是物伤其类，感同身受吗？
第七章 非人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片刻。
咀嚼声、呢喃声，忽然全部消失了，一片反常的寂静。
总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而且报警的话很可能把事情闹大，进而被人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咬咬牙，文炳迅速做出决定，攥紧门把手，缓缓而坚定地向下一旋，猛然向内一拉。
房门大开。
与此同时，文炳就地一滚，弓身缩在墙角一侧，紧贴墙壁，与门口拉开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进可攻，退可守。
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文炳左手轻按胸口，简单调整一下呼吸，起身站定。
“咔叭……”
是门锁内弹簧撞开的声音，然后是那种特有的，廉价塑料拖鞋在地面拖曳着行动的声音，落在聚精会神的文炳耳朵里格外清晰。
声音来自1410，是车贤秀开的门，他也发现异常了吗。
不管怎样，很多事情，只要出面的不只一个人就方便多了。
再次反手藏好斩切刀，文炳侧着身子小心翼翼走出房门。
一片狼籍。
文斌抬头，与几乎同时走出车贤秀对视过去。
这个一直表现得格外呆滞，丧气满满的男孩眼睛和脸上终于多了些复杂情绪。
疑惑，震惊，愤怒。
唯独没有文炳想象中的害怕。
看来他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出来的。
楼道走廊的水泥地面格外凌乱，散落着七八袋，或者十数袋的辛拉面。
有些还算完好。更多的则已经被扯开，撕裂，面饼渣子洒得到处都是。
“原来是出来拿快递的。”
视线在1410门口摆放的黄色纸皮箱，以及车贤秀手里握着的手机上一掠而过，文炳迅速明白过来。
看来他一直没出门窝在家里的这些天，就是靠泡面打发过来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环视一周，少年还是满脑浆糊，搞不清楚情况，只能问向楼道里除他之外的唯一一人。
“嘘！”
文炳眉头皱起，把手指竖在嘴巴前，然后向着斜对角方向做了个简单手势。
墙壁和门并不是完全没有隔音作用，出来之后文炳才发现其实还是有着细微声音的。
就在那个养着宠物猫的女孩家里。
同样，拉面渣和包装袋散布轨迹也是指向这里。
对方房门此时也打开着，文炳深深吸进一口气，浓郁的血腥气从房间内飘了出来。
“小心……”
头也不回，低声嘱咐了男孩一句，文炳缓步走进房间。
大概是文炳表现出来的镇静给了车贤秀勇气，静止片刻后，落后两步，男孩紧接着迅速跟上。
“果然死了呢。”
文炳低声叹息一句。
跨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带着铃铛的猫项圈，在其旁边，血迹几乎洼积成滩。
很显然，文炳闻到的血腥气就来自于此。
整个房间更是凌乱得被翻箱倒柜地洗劫过一样，衣物，食品包装，五花八门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
“我好饿……”
一个拳头大小的猫头拖着一条血迹带忽然滚入两人视野。
圆滚滚的，毛茸茸的。
绿松石一样的滴溜溜猫眼仍然圆睁，平时要多可爱，现在看上去就有多违和。
更恐怖的，是紧跟着冒出的一条胳膊，一闪而过，将猫头重新抓回。
肩膀一抖，实在是太过出人意外，哪怕是早已经对进来后情况演算过好几次的文炳也不禁吓了一跳。
咀嚼声再次响起。
伴随着的还有那句“我好饿”的无数次重复……
腔调嗓音阴郁低沉，刮擦木头一样，奇怪，别扭，让人听了心里发毛，说不出的难受。
“绝对不是人类……”
文炳抓紧刀柄，做出判断。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房间又格外阴暗，但那只手臂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
枯木一样，脉络分明，皮包着筋，筋缠着骨头，没有半分正常人肌肉应有的丰盈饱满。
更别说，手掌上还带着五根半尺有余的尖锐指爪。
“最终会变成这样吗。”
文炳摇摇头，自嘲一句，左脚掌一蹬，前跨半步，正要挺刀而上，就觉腕部忽然一紧。
却原来是车贤秀右手死命攥住自己，男孩满脸恐惧扭曲，想也不想，拉拽着自己就往家里回跑。
文炳心中一动，没有急着发力挣开，反而跟随对方脚步离开现场。
出门，进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蹿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车贤秀总算回过神来，颤声问道。
“笨蛋，你以为躲在被子里人家就攻击不到你了吗？”
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文炳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唯一能肯的，就是……它很危险，很危险……”
第八章 转换目标
哒…哒…哒…
高跟鞋点地声在走廊响起，越来越近，格外清脆。
“没有人啊？！”
吱呀连续两声，然后迅速又是一句满是疑惑的自言自语。
文炳手指轻敲大腿，显然对方看到自己家里房门大开去了一趟，然后无功而返。
只不过……
对方这时候说话的声音和刚才可不一样，他依稀记得就是房客本来的嗓音。
“这是，又变回来了？”
文炳陷入沉思。
伴随着一小段轻灵的纯音乐，玄关前忽然一亮。
文炳与车贤秀对视一眼，都没有贸然起身，任由提示灯灭下。
叮铃！
门铃骤然急促起来，小锤疯狂敲击发声，迷惘柔弱的女子声加糅在其中：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请帮帮我……
我好害怕……
请帮帮我，没有人在吗？
拜托……
请帮帮我……
有人在吗……”
这几个短语来回重复，说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女子哭腔越发明显，低声呜咽抽泣起来，听起来完全陷入了绝望当中。
“她的声音和刚才……”
车贤秀试探性看向文炳，显然他也察觉到了不同。
“总不能让它一直这么响下去……”
掏掏耳朵，文炳指向门铃方向，给出自己决定。
没有在意男孩是否同意，文炳径直动身，从墙上抓起对讲机。
显示屏亮起，文炳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透过屏幕冷冷盯着门口的女人。
面容清丽，长发披肩，除了恐惧无助的眼神，和他印象中并没有不同。
“原来是幻觉……”
仿佛能够听到心脏放回原处的声音，从被子封印中跑出来的车贤秀如释重负地看着电子屏幕，喃喃道。
“原来你在家啊！”
听到车贤秀声音，女人松了口气，明显兴奋起来，哭中带笑道，“我刚回到家，发现门没锁，家里变得一团乱，我的猫也不见了。地板上…地板上全是血，拜托你帮帮我！”
“你先冷静，我这就帮你报警。”
没有挂断，将话筒搁放在对讲机上，车贤秀嘴里劝女子镇定下来，同时拿出手机作势拨号。
呲啦…
电话并没有打通，传出来的只有类似于那种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噪音。
“这是怎么回事？！”
文炳眉毛一挑，暗暗记在心里。
他没猜错的话，车贤秀应该就是因为收到信息要取拉面快递才会出门，怎么忽然就拨不通了。
更何况这种紧急救援电话，按理说应该就算没有信号也能打通吧。
“你可以陪着我吗？”
见车贤秀迟迟没有开门，女子声音也不由焦躁起来，提高音量，“妈妈……”
“停！”
见车贤秀一脸纠结，磨磨蹭蹭地向着门口方向移动，文炳叹一口气，左手按在对方肩膀，止住他后续动作。
虽然文炳心里真实的猜测不便拿出来，不过说服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还能说是意外，幻觉。但我们可是有两个人……”
用手指指车贤秀胸口，再对准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的文炳终于开口，冲着对讲机喊道：“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们看看你的手！”
对哦，车贤秀释然，收回脚步，和文炳一道盯着屏幕。
“什么？”
这个提议显然大大超乎女人意料，表情显见得一僵，哭声都没有了，疑声问道，“你说什么？”
有戏，这下子就算是车贤秀也明显听出对方语气不对了，声音摇晃但坚定地重复道，“手，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们看看！”
来了，来了。
文炳瞳孔微缩，后退半步。
他看得清楚，听到车贤秀的话后，女子瞳仁猛然放大扩张，几乎要将真个眼球覆盖，只是又迅速恢复了过来。
就和文炳幻觉中看到的那个眼眶中漆黑一片的自己一模一样。
“我叫你开门！快开门！”
时间拖得太久了，女人耐心耗尽，再也坚持不住，面容扭曲，喉部发出‘嗬嗬’声，野兽般嘶吼起来，“你这个混蛋！”
两行血水从鼻孔汹涌流出，想象不到的多，同样的黑色。
在这提心吊胆，仿佛呼吸都嫌多的时分，音乐忽然响起，比文炳在家里听到的要大多了，整个楼板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除了楼上那个整天背着个乐器盒的女孩不会再有别人了。
“MD！”
文炳忍不住咒骂一句，几乎音乐响起的同时，显示屏里就忽然失去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只有渐行渐远的拖蹭地面声。
对方目的地是哪里，不问便可知晓。
第九章 混混？
来不及多想，文炳扯开房门，拔腿就要冲出去。
“咔嚓！”
令人意外地，刚才还缩在被子里面连脑袋都不敢伸出来的车贤秀，表情几番变化后，面上流露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同样跟了出来。
只是……
看着男孩双手持握着的那根平板拖拗断后的杆子，文炳忍不住摇摇头。
除非对方能够用尖端精准刺中那已经不知是人，还是怪物的身体要害。
否则，杀伤力实在有限得很，顶多也就给使用者一个心理安慰吧。
“她一定是往楼梯方向去了……”
女人已经甩掉了高跟鞋，但地上的血迹却还是为文炳指明了对方运动轨迹。
当然，在知道了对方目的地的前提下，其实也没什么作用。
“你就跟在我后面，不要太远，但也不要太近……”
环视一下阴暗走廊，一时的热血上涌后，文炳迅速恢复冷静。
大多数房门紧闭，但在他看来，却好似一张张随时可能张开的巨兽大口，尤其还有无数杂物随意摆放在门口，不仅影响视野，对行动更是很不方便。
这栋楼里，同样情况的，单文炳知道的，就有门卫、试镜女演员与自己三个，说不定还有更多人或者怪物潜藏起来。
他是为救援那个楼上弹吉他的女孩才出来的，但文炳不希望救人不成，反而先提前把自己搭了进去。
拍拍车贤秀肩膀，文炳转身把后背交给对方，“保持镇定，看到了什么东西就喊一声让我知道……”
没有去看男孩表情是否理解，说完这些，文炳头也不回，反手一转，把斩切刀彻底展露出来，大踏步跟着血迹向前。
哒…哒…哒…
楼梯口，文炳举起左掌，停下脚步，冷冷看去，严阵以待。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出现在文炳两人眼前的，不是女人，也不是怪物，而是名壮年男子。
文炳没有松懈，反而更加握紧手中斩切刀。
女人的表现已经表明，这些怪物或许有着伪装自己的能力。
“是混混吗？”
由上至下，文炳视线扫过，做出猜测。
男人上下一色，是那种看了很不舒服的暗黄，十分宽松，双手插兜，上衣混不吝地敞开，露出里面那件社会气息十足的花衬衫。
更加引人注意，则是他一侧脸部很明显地有着一块烧伤后的疤痕，给本来棱角分明的脸平添了一股凶恶。
“是他吗？”
文炳心思翻转迅速，之前在天台，李恩侑芭蕾鞋被嚼过的口香糖粘住的时候就被怀疑过是某个混混大叔吐的，应该就是此人了。
“有血，而且很多……”
没有理会文炳目光，男子低头然后抬头，目光同样打量一遍后，抬头平视两人，吐出几个字。
文炳嘴角扯出一丝无奈苦笑。
不知为什么，到了楼梯门口，本来已经稀落的血迹居然又重新多了起来，简直可以用血泊来形容。
两人现在就站在上面，一路过来，衣物不可避免地也沾染到血迹，再加上手里拿着的充满攻击性的东西。
恐怕在对方眼里，自己两个才属于那种危真正险可疑，需要提防的角色。
不过，哪怕如此，男子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动摇改变，仿佛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与魁伟身材，淡淡语气混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带有了一份凌人气势。
就像霓虹漫画中走出的某些人物一样。
倒是可以将对方从怪物范畴排除了。
“请问，”横移半步，化解掉那份压迫感，文炳开口发问，“你刚才在楼上看到过伪装成邻居女人样子的怪物吗？”
“怪物？”
悠悠靠近，男子重复一句，终于带了些情绪波动。
当然，是毫不相信的那种。
将斩切刀放到腰后，文炳搜肠刮肚，正在盘算着如何向对方解释发生的一切，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
是身体摔倒在地的声音。
侧转身子，文炳向下看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男孩仰面躺在血水当中，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流下，四肢摊开，条件反射地微微抽搐。
一道流下的，还有文炳这两天来已经见怪不怪的鼻血。
很显然，毫无征兆地，男孩也已经被这种疾病或者诅咒一样的东西传染上了。
第十章 乐器—球棒
更要命的是，车贤秀刚刚昏倒，楼上面的音乐声就戛然而止。
随即，就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沉闷撞门声，宛如影视剧里面的攻城槌冲击城墙。
事不宜迟了，文炳瞬间做出决定。
“我们分头行动，把他带到1410里面，记得一定要关好门！”
指指车贤秀，文炳男子如是说道。
话音未落，没有去听对方是否答应下来，文炳身子一闪，猎豹般窜了出去。
虽然这个男人打扮得和个流氓一样，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了。
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
楼道空空如也，仅仅剩下一扇满是血污的门，那个女人不知道又跑去了哪里。
“就算我不出现，这女孩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看着女孩，文炳心里先是一松，然后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和他之前看到的不同，女孩身上没有背那个标志性的乐器盒，而是提着根棒球棒，很有些杀气腾腾的英姿勃发，比起一开始只敢缩在被子里的车贤秀可要硬气多了。
就是……
文炳眉头微皱，悄不可察地后移半步。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他能很容易闻到对方手指、衣服上附带的淡淡烟味，烟瘾可比在天台上跳芭蕾的李恩侑大多了。
“怎么回事？”
当然，这番话不适合表露出来，文炳微抬下巴，将视线移向明显遭了不少磨难的铁皮门，沉声问道。
“呃，有个女人一直敲门说她肚子饿，脸上沾满了血……”
遇到这种事情，女孩显然也有些混乱，搞不清状态，空着的右手比比划划，语无伦次道，“她好像受伤了，感觉很生气……”
“这不重要。”
打断女孩陈述，文炳不忘小幅度转身，搜索四周，“现在她去哪了？”
其实用不着女孩回答了，两人目光一对，同时看向一处。
血迹点点，延伸向走廊尽头，窗户上的玻璃显见得出现一个不规则大洞，勉勉强强算是能把人丢掷出去吧。
“她该不会从哪里跳下去了吧？”
女孩不傻，立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声音停止，然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文炳，将球棒抱在胸前，弱弱问道。
十五楼啊，文炳摸摸下巴，目光闪烁。
虽然这女人身上发生了异变，但依然是血肉之躯，这一点不会有误，从这么高的地方上摔下去，怎么都活不了吧。
“发生了什么？”
混混一样的男子来得很快，看着狼藉现场，问出和文炳一样的问题。
“砰”一声，听完女孩重述，男子静静端详片刻，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
“她不是在敲门，是在撞门才对。”
男子收回拳头，门上出现一个凹痕，将手重新塞回裤兜，男子说出自己判断，扭头看向文炳，“你来试试。”
点点头，文炳双脚微分，左脚在前，右腿垫后，然后提气，左臂后拉，拧身如拉弓，右手趁势捣出。
“好大的力气！”
甩甩手，将那份反震的酸麻赶走，文炳忍不住感叹一句。
他同样在门板上留下了痕迹，只是比男子尚且不如，更不用说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怪物的女人了。
要知道，他可是特意调整了呼吸和发力姿势，男人则只是随随便便挥了一拳而已。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文炳知道自己身体素质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很优秀了，被疑似感染之后，似乎又有所提升。
没想到居然还是比不上这个混混一样的男人，其实他也能勉强说一声怪物了吧。
“那个……”
傻傻看着男子和文炳先后出拳，女孩把球棒交到左手，右手举起，吸引到两人注意后，指指门板和窗户，“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男子同样看向文炳。
“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事实上我也还没搞清楚，还是先换个地方大家再互相交换情报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环视一圈，文炳摸摸鼻子，“对了，这位先生，那男孩已经被你送回1410了吧？”
“还有，这位小姐……”
看到男子点头，文炳松了口气，用手向下指指女孩脚下的拖鞋，“你最好也换双鞋。”
第十一章 热搜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进了房间，女孩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坐没坐相地半躺在电脑椅上，将球棒搁靠在一旁，伸脚踢踢床，对着呼呼大睡或者说昏迷不醒的车贤秀努努嘴，问道，“还有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俯下身子，用手掌试了一下男孩体温，又检查了一下对方眼皮，文炳皱皱眉，在床边坐下，两手一摊，耸耸肩道：“但那个怪物确实是隔壁的房客没错，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和这个房间的车贤秀就是追着她到上面救你去的……”
说到这里，文炳没好气地看向女孩，“如果不是因为你吉他声太大，也不会招来这个怪物。”
“不是吉他了，是贝斯！”
被人当面捅破，女孩脸色微微胀红，用手梳理着垂到肩膀处的暗红发丝，本能强调了一句后，下意识转移话题，只是底气明显不足，“而且这公寓的隔音太差了，而且来之前我已经问过门卫，我隔壁房间都没有人住……”
说着说着，女孩脸上不由露出恐惧后怕，显然又回忆起了那怪物女人的可怕。
“对了，警察，至少得联系上警察。”一面说着，女孩从牛仔短裤里摸出手机，拨号，按下通话键。
“还有这学生……”女孩声音一顿，“也得送去医院。”
文炳顺着她视线看去，男孩脸上鼻血又……
身体也在微微颤动抽搐，似乎在经受着什么噩梦一般。
轻咦一声，女孩放下手机，手机传来奇怪的嘟嘟忙音。
号码根本就没拨出去。
“这不是警察不警察的问题……”
回忆着男孩当着那个怪物女人面报警时候的情景，文炳开口，“貌似通讯公司本身出现了问题，根本就打不出去。”
当然，现在与当时似乎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是一种调频被干扰后的呲啦声。
文炳眼睛下意识瞄向端坐着双手垂膝，除了偶尔吐出简短几个字，基本不发一言的男子。
即便是以对方的怪力，想要背着个大男孩从14楼跑下去，再背到医院，也很难做到，更何况可能还有个攻击性极强的怪物盘桓左右。
据对方所说，电梯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故障，否则他当时也不会选择走楼梯。
“对了，手机是无线，电脑应该是有线的。”
眼睛忽然一亮，文炳打个响指，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双手按住女孩肩膀轻轻一旋，让对方面向电脑。
洗发露味，女孩身上特有的青春气息，和烟味混在一起。
文炳不适性地揉揉鼻子，然后右手放下，摸向鼠标，轻轻一点。
屏幕亮起，停驻在游戏页面。
退出游戏，文炳打开门户网站客户端。
正准备输入信息，文炳动作忽然停下，定格在网站一侧的实时热搜上。
榜上关键词，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滚动，排序变化。
旧的下去，新的上来。
未几，流量爱豆、财阀、高官、政客丑闻盘踞大半的流量榜，排在前列的内容就完全变了模样。
“珍岛犬警报、怪物变异、隔离……”
文炳操控着鼠标箭头一行行刷下，嘴里依次念过，“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男人忽然站起，一步当做三四步冲到阳台，一拉窗帘。
原本稍显阴暗的房间瞬时洒满阳光，明亮起来。
三人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抓起球棒，女孩从电脑椅上弹跳而起，撞开文炳怀抱，同样站到窗前。
远处，川流不息的公路失去了平素的秩序井然。
除了混乱，没有第二个词语能够形容。
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人流与车流却被分割开来，显著分为大小不同的七八群，簇拥在一起，黑压压的。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争吵声，鸣笛声顺着风声传来。
更远处的城区里，零星火光燃起，数道黑烟腾空。
“这个世界怎么了？！”
贝斯女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满脸的难以置信。
“看来你们的政府已经指望不上了。”
文炳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拍拍对方肩膀，神情复杂地说道。
第十二章 无果
“其实，或许这样，也还不错……”
举起手，遮挡住刺眼眼光，透过指缝俯瞰着这幅末日临近的景象，文炳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震惊。
门卫率先感染，然后是自己，同楼层现在不知去向的女房客接着，再加上正躺在床上未来不明的车贤秀。
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经猜到这事件绝对不是个例。
更何况……
放下手掌，文炳学着男子模样插入裤兜，眼帘低垂。
如果只有文炳自己身体有古怪的话，境遇无疑会很难，但当这成为一种普遍情况的时候，也许世界会更难，但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罢。
尤其是……
文炳回忆方才浏览网页上扫过时的信息，大概是因为刚刚爆发的缘故，大多数人还是很茫然地，还没有把流鼻血和异变联系起来。
“保安室也打不通，看来我们得去一趟保安室了。”
再一次收起手机，贝斯女孩苦恼道：“最起码见见其他人，也不能一直让1510这个样子……”
“公寓里面有个医学生，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想到李恩赫兄妹，文炳适时插话。
“我去。”
意料之外，但文炳又不怎么觉得意外的，他话音刚一落下，混混模样的男子就一反沉默寡言地开口，主动将这份注定危险的任务揽了过去，“顺便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窗台前，三人彼此对视片刻，抿抿嘴，没有出声。
只有他心里清楚，留在房间，也未必比出去探险找人来得安全。
毕竟，他已经差点儿失控过一次，车贤秀也还属于未知。
“刚刚那扇门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吧，那绝对不是靠人力就能砸出来的。”
文炳叫住转身正欲推门离开的男子，语调缓慢而坚定，“就算你对自己身手再自信，但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赤手空拳太危险了。”
“跟我来，我家里应该有你用得上的东西。”
脑袋高高昂起，文炳快步越过男子，朝他亮亮手中斩切刀，“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是……”
“边尚昱。”
————
“胃口越来越大了，这也是症状的一种吗。这样下去，米面倒还足够，蔬菜之类可是支持不了几天了，不过力气好像也逐渐增长，也不算是浪费了。”
放下碗，文斌摸摸自己肚子，挽起一只袖子，手掌轻握，盯着胳膊上隆起的线条看了片刻，心中默念一句，然后放下袖子，抬头看着正飞快动筷的贝斯女，“尹智秀小姐，网上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彻底闹翻了天，说什么的都有，政府和那些科学家却根本没给出个合理解释。救援电话还是打不通，网速也越来越慢了，恐怕彻底断网也不会太远……”
擦擦嘴，舒服往地上一躺，尹智秀不屑撇嘴，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迷茫，“那个混混大叔离开这么久了都没消息，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是啊，文炳无声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距离边尚禹离开，已经大半天过去了，夜幕降下。
以对方的体力，如果一切顺利，早该回来了，哪里用得了这么长时间。
“智秀小姐，如果到了明天早上尚禹还没出现，我们也不要苦等了。”
将碗筷收拾干净，放归到应有位置，文炳忽然开口，“一来找人，二来看看能不能给1510找些药物，另外……”
“我们这里距离城区实在太偏僻了，就算政府控制住事态不再继续恶化，轮到处理我们这里也要等到很久之后，必须得提前收集食物饮水了。”
文炳做出判断，“现在，我们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第十三章 大麻烦
“省着点儿吃，这些应该足够两个人坚持一天多……”
将两瓶矿泉水放进码得整整齐齐的双肩背包，文炳背起包，在房间内试着走两步，然后停下来调整一下系带。
很好，背包不算太沉，更没有那种半桶水晃荡的轻飘，不会太影响行动，某种程度上还能给后背提供一定防护。
“准备好了没有？”
一旁的尹智秀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掂掂手中球棒，随意挥舞两下，然后指向床上继续呼呼大睡的车贤秀，开口问道，“我们把这小子一个人扔在这里真得没有关系吗？”
“总比跟着我们出去来得安全。”
摸摸绑在左右大腿两侧的其他两口刀具，文炳安心几分，随口道，“再说我们不是还给他留了吃的吗，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能如何呢？”
“我只是……”
沉默片刻，尹智秀眼中泛起泪光，却抿着嘴，昂起头，倔强地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流下，“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眼前离开，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看来，这女孩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坚强。
也是，在看到人忽然变成怪物，破坏力更是将铁皮门撞成那幅德行后，没有阴影的又能有几个人。
就算当时鼓起勇气，拿起了武器，事后也肯定要后怕。
相比之下，反而是文炳和混混一样的边尚禹这么快接受这些，反而很不正常。
叹口气，文炳没有试着开口安慰对方，伸出的手在空中方向一变，改拍为摸，细心将女孩滑进脖领后面的发丝拢起，打理整齐。
这个时候，一切的言语都太过苍白。
“好了。”
眨眨眼，泪珠从眼角滚落，尹智秀彻底清醒过来，脸上一红，将文炳一把推开，擦擦眼，重新握紧球棒，恶狠狠道，“赶紧走吧，我们不要继续磨蹭了。”
————
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
楼道内空无一人，踩在拉面袋子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电梯依旧没有恢复运行，当然，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有人维护了。
只是文炳没想到就连感应灯也停了，走廊和楼梯间分外昏暗，明明家里面的水电网还保持畅通了的说。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危险……”
伴随着喘息的热气，女孩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虽然竭力压低，但在这种环境当中，就显得格外清晰。
文炳没有回头阻止，他心里清楚，黑暗最容易带给人恐惧感，这是尹智秀在排遣自己内心的恐惧。
如果真个儿完全不让对方说话，恐怕就算没有遇上怪物，走到一楼之前就会先撑不住崩溃。
更何况，他也能通过这来确定尹智秀是否安全。
“嗯？”
左手一扬，文炳停止前行，脚步轻移，眯起眼睛，竭力看去。
缓步台上，突兀冒出一道人影，低垂着头，嘴里碎碎念着某些东西。
是个穿着衬衣的标准上班族，从背影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有着女房客经验在先，文炳可不会这么天真。
尤其对方嘴里说着的话。
“那根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让我背黑锅？！”
男子抬起拳头，对着墙壁捶下，一面捶，一面念叨，“一出事就让我背锅，这根本就不是我负责的啊！”
外面世界都乱成这样了，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还因为一份工作在这里担心，发泄。
“对，都怪这个xx的世界！”越说，语速越快，男子声音也越发高昂，情绪也越发激动，“世界原本就是这样，背叛，欺骗，成了就抢功独占，失败了就甩锅，都一样…都一样…要怪，就怪我之前太天真了吧！”
“呵呵呵呵…好像全杀光啊！”
好似彻底想通了一般，男子不再纠结，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嗤嗤呵呵”声后，猛然怒吼，“韩科长！”
“不好！”身子一晃，文炳刀交左手，右掌按住扶梯，眼中隐隐有红光升腾而起。
他已经无比笃定男子已经发生异变，只是现在他也陷入了大麻烦当中。
“全杀光”几个字从男子嘴里说出来落到文炳耳中，几乎立刻就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
他清楚记得，自己发生异变时，心中涌动的念头，就是一把大火把这个世界烧得干干净净。
和这个男人吼出来的何其相似！
第十四章 惊艳一刀
“不行，我必须赶紧从这种状态中摆脱……”
当啷啷……
失去控制的文炳脚下一个不小心，空荡荡的烧酒瓶被踢翻，从楼梯上骨碌碌滚下去。
很显然，之前这男人在这里借酒浇愁。
被响声惊动，捶墙咒骂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鼻血喷涌，肌肉诡异蠕动，骨头断裂然后迅速接续的声音……
一张平凡人的面孔，就这样在两人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样子。
面如靛青，目闪双灯，齿巉如锯，耳长赛驴，狰狞至极，活脱脱一幅志怪传说中的恶鬼模样。
“给…我…去…死！！！”
看到文斌和他身后的尹智秀，怪物竟好似看到生死仇敌一般，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呓语缓缓扑将上来，到最后融汇成一句话，“韩科长！”
“啪！”
文炳还在和意识深处的“自己”作战，争夺身体主导权，尹智秀倒是迅速反应过来，或者说身体本能抢先一步，飞快越过文炳，双手紧握球棒，对着迎面而来的怪物就是狠狠一棒。
正中面门。
怪物竟是意想不到的孱弱，或者说或许面门正好是它要害？
总而言之，在尹智秀一棒之下，怪物被重新打回转向台，倒地不起，竟是直接昏厥过去。
幸亏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否则这下可就要麻烦了。
看着“自己”身形从身边逐渐虚化消失，整个世界笼罩的淡红消退，文炳大口喘息了几次，终于恢复过来。
“呃…！？”
“当”的一声，球棒尾部敲在水泥踏步之上，尹智秀揉揉眼睛，用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望过去，“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
和刚才一样，被打回去的怪物落地以后，怪物形态如潮退去，迅速恢复了常人样子，仿佛之前只不过是一时幻觉，
“小心！”
“别接近他！”
两声不分先后，同时响起，一个人自然是文炳，另一句则是来自下一层的楼梯口处。
听到提醒，尹智秀原本俯身去搀扶男子的动作一僵，扭头向后看去。
不要把后背留给人家啊，妹子！
好巧不巧地，就在她转身的刹，本来已经陷入昏厥的男子挺身重新站起，再次切换到怪物形态。
来不及示警了，文炳空闲右手向前伸出，扣住女孩肩膀往自己方向一拉，持刀左手狠狠向前捅去。
入肉的感觉做不得假，文炳一转一搅，然后迅速抽刀，左脚垫步，重心全部压下，右腿腾空高抬，脚背绷直，狠狠踹在怪物胸膛位置。
“好快的一刀！”
来不及体会温香暖玉在怀的旖旎，文炳左臂环住尹智秀纤细腰身，斩切刀迅速换手，右腿落地，调整重心，凝神戒备对方再次扑上来。
不需要了。
刀光一闪，“唰”的一声后，半个不知是人还是怪物的脑袋断线风筝般高高飞起。
黑的，白的，红的，不知是血水还是脑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喷泉般窜起，溅射得墙壁、踏步、楼梯扶手血污一片。
怪物“啊”的凄厉嘶吼后知后觉发出，响彻整个楼梯间。
身子一旋，用背部替自己和尹智秀挡住血浆，带动着她赶紧从这里离开，和突兀现身的男子集合。
“那人…那个怪物…它…死了吗？”
声音渐渐止息，看着怪物四肢也停下生理本能地挣扎，尹智秀惊魂未定问道。
“大概吧，它已经被砍掉了半个脑袋，这都能活就太不正常了……吧？”
手掌从女孩腰肢离开，文炳喃喃道，“是吧？”
说到最后两个字，文炳看向挥出这惊艳一刀的男子，同时开始检索这几天的记忆。
对方应该也是这个楼的房客，年纪介于自己和混混一样的边尚昱之间，戴着副窄边眼镜，气质低调而文静。
“应该吧。”
男子表情镇定已极，和边尚昱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仿佛与你无关的冷漠还不相同。
从容至极，仿佛劈出那一刀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大叔，你怎么这么冷静？！”
有人代替文炳问出了这个问题，看着男人扯过块衣服，缓缓擦拭干净刀身上的血迹，尹智秀面色古怪道。
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我现在非常震惊也很紧张，智秀小姐……”
侧过头，看着尹智秀，男子一板一眼回答道，只不过搭配上对方没有丝毫慌乱的语气，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对了，文炳给你介绍，他是1506的郑载宪，一位虔诚的国文老师。”
舔舔嘴，尹智秀一手抓住一个人手腕，介绍开来，虽然文炳对她话里说的“虔诚”的修饰词不太理解什么意思，“这是1412的文炳，大夏来的留学生……”
“文炳？”
略显生硬但准确地用夏语念出文炳的名字，郑载宪微微点头，“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确实是个好名字！”
文炳两眼微微一亮，这还是他几天来第一次见到有人真正知道自己名字的涵义，毕竟距离新罗抛弃夏字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像尹智秀这样的新生代，恐怕连自己名字都不甚了解……
第十五章 蛋白质
“不知道会不会借着血液传播……”
喷出来的血浆实在太多，就算有文炳挡在前面，尹智秀身上仍不可避免地被溅到了几滴。国文老师郑载宪亦是如此。
文炳不由有些担心，他自己反正已经早早出现了症状无所谓，这两个人可不是这样。
而且文炳现在也有些发怵遇上这些怪物。
被那个山魈一样的怪物话语引诱生出幻觉，又一次险些迷失了自己。
谁知道会不会再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自己也就罢了，如果反而因此误伤了尹智秀……
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她和车贤秀留在一起呢。
“铅块儿…蛋白质……”
文炳还在犹豫，怎么劝说两人先去清理一下血迹，就听到阵阵嘶哑的咆哮混杂着踩踏地面声由远及近，声音中满是贪婪的渴求。
楼板微微颤抖，明明只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怪物，却有着地动山摇的威势。
“杀了一个，居然还有一个……”
文炳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趁着怪物身影还没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低抬腿轻盈下楼。
上面还有个生死未知的怪物，万一没有死透，被他们两个一上一下堵在中间可就危险了。
出来了……
果然不愧嘴里嘟囔着的“铅块、蛋白质、肌肉”，仅仅只是匆匆一瞥这个裸露上身的怪物，文炳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那个怪物看着骇人，但克服恐惧心理后，其实并不是太过可怕，否则也不会被郑载宪一刀削去了脑袋，连力气算不上多大的尹智秀都能一棒击退。
这个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身躯怕不是有两米多高，身上肌肉虬结，丝毫不输电视中露面的健美先生，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背部更是如山高高隆起，因为肌肉堆积，脖子的消失不见，仅仅留下一个相对“小小”的脑袋，看上去竟是有些好笑。
然而文炳三人可都笑不出来。
文炳视线在刀锋与怪物那比大腿还粗扫过一眼，暗暗叹气，就算长刀利于劈砍，落在怪物身上顶多也只能拉开道口子，肯定没指望废掉对方一条手臂。
至于自己手里那几柄厨用刀具，更短，就更不用提了。
尤其这些怪物身体耐受力与恢复力极强，完全不知疼痛为何物。
这一点，从女房客徒手将尹智秀房门打出一个个大坑，上面那个被背锅裁员的上班族明明被尹智秀当头狠狠敲了一记却还能重新站起就看得出来。
一声恐惧的“啊”之后，又是“咚”沉闷一声人身与墙轰然相撞声，年久失修的公寓墙壁上两三道细微裂纹延伸开。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微的骨头粉碎声响。
之后，就是心满意足的大口大口咀嚼声。
哪怕没有亲眼目睹，三人也可以脑补出其画面，
这一下，就连国文老师脸上都不再平静，更不必说瑟瑟发抖的尹智秀了，，只能靠双手紧握棒球棒和向文炳靠近寻求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毕竟，就算她再有勇气，本质上依然只是个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普通女孩子。
该死！
就在这时，三人头顶传来那种挣扎起身，摩擦地面的特有声音。
怕什么就来什么，先前那怪物果然没有死绝！
不能战，那就只有退了。
————
“1107门开着，没有人……”
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三人一脸苦笑，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
更多的，是对于自己不战而逃，眼睁睁看着同类被怪物吞食的羞愧内疚。
“那个怪物我好像有印象……”
不知沉默了多久，郑载宪扶了扶眼镜，带了些追忆忽然开口。
文炳、尹智秀，其实和车贤秀一样，搬来绿之家并没有几天，相比之下国文老师对公寓内情况明显要更加熟悉。
依他所说，那个大块头“生前”其实很是瘦小，受到不少人欺负嘲笑为“弱鸡”，所以他最崇拜和向往的就是拥有一身健身房出来的壮硕肌肉。
“想要什么就会变成什么么？”
手指轻轻敲击地板，郑载宪的话灵光一闪般给文炳驱散了迷雾。
他和最初的女房客是同一楼层的，知道对方姑且算是个模特演员吧，为了试镜一直在节食减肥。
因为饥饿太过难捱，忍不住就会对着空气咒骂，借以发泄心中不满。
所以她在异变之后，才会去动车贤秀的拉面快递，甚至连自己养的宠物猫都不放过。
依次伪装敲门骚扰文炳、车贤秀和尹智秀，也是为了果腹充饥。
大块头肌肉怪物也是如此，只不过他进食不是为了充饥，而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壮更强。
从楼梯间那个怪物自述和反应，不难看出，他是被那个什么“韩科长”给坑了，不当解雇。
所以才会把尹智秀和自己认成“韩科长”，发起攻击。
这么说来，这不知是疾病还是诅咒的东西还是很公平，甚至可以说童叟无欺，求仁得仁。
或者更准确来说，将平时被理智和法律束缚着的野兽本能释放出来，给了他们实现自己欲求的能力。
那么，丧气满满，将自己封闭起来，从世界中隔绝出去，宅在家里打游戏看动漫，吃泡面车秀贤呢，他又是想要什么？
自己呢？
文炳闭上眼，陷入沉思。
他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心里压抑着的，是想要毁灭整个世界，所以才会轻易被那个怪物的话引发共鸣。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没有记忆，但这些天下来，文炳自觉适应得很好，并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念头。
对了，记忆！
文炳蓦然睁眼，气势勃发。
这几天来，他做了很多，但也等同于什么都没做，尤其是在挖掘自己过去上。
这一点本来就很不合理，只是被他自己潜意识忽略了而已。
现在来看，其实和车贤秀封闭自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大概知道，如果过去经历太过痛苦的话，某些人会选择遗忘，这是一种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也许他的情况与之类似。
但现在，他现在必须要去主动发掘这些刻意回避，沉在意识深处的记忆碎片了。
知道了冲动的源起，或许就能控制自己不至于沦为被欲望驱逐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