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贝斯
“阿门。”
以手撑墙，郑载宪缓缓站起，顾不上拍打身上尘土，急匆匆冲向窗台，也不理会摇摇欲坠的玻璃碎片，从破开一个大洞的窗户探出头去。
足足观察了片刻功夫，郑载宪方才转过身来，擦擦额头冷汗，终于流露出些后怕之色。
原来郑载宪目的就是为了为了把肌肉怪引到这里来，让它自取灭亡，而他自己则在对方合身扑上的刹那强行扭身变向，躲进了夹道之中，这才堪堪躲过被肌肉怪一道带下去的命运。
“这就完了？！”
文炳满脸茫然，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本来他还以为会来场荡气回肠的殊死搏杀呢，自己与郑载宪之中至少要折上一个，还不知能不能把肌肉怪留在这里。
谁知道高潮还未到来，一场雷声点雨点小的厮杀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戛然而止，滑稽落幕。文炳心情架在空中，迟迟不能释怀，难受得要命。
“可惜了。”
沉默许久，文炳终于憋出三个字。
他当然不是可惜郑载宪与自己安然无恙。
事实上平心而论，郑载宪对肌肉怪心理判断以及地理环境，时机的利用掌握都堪称绝妙，环环相扣，稍有失误就会失败丧命，斗力斗勇又斗心，可谓精彩绝伦。
但……
文炳长呼口气，他还是想亲眼看看郑载宪刚才如果没有避开，而是选择出刀硬搏的话会怎么样。
他心中有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
从地上捡起武士刀，小心收起碎了一块镜片的的眼镜，郑载宪冲文炳笑笑，开口问道：“智秀和孩子们呢？”
文斌先是摇摇头，视线从郑载宪手上挪开。
从异变状态中脱离后，他就再看不到上面的白光了，看上去就是柄平平无奇的武士刀，想到此举可能会令对方误解，文炳又赶紧改口，“不会有事的，怪物都是有地盘的，一层一个就不错了。那两个家伙的都已经结束了，十四十五楼……”
“你们两个就这么急着去死吗？！”
文炳话音未落，尹智秀声音就从后面传来。
“我知道你热爱天主。”
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两人，先用手指捅捅文炳胸口，再次看向郑载宪，尹智秀也醒悟到对笃信上帝的郑载宪提“死”好像没有多大意义，迅速改口，“但你可以慢慢过去见他啊！”
文炳暗暗点头，这算是他们没有没有信仰的人最普遍的想法了吧。
大概是感受到尹智秀真正生气了，郑载宪急忙摘下眼镜，解释道：“天主他老人家无处不在……”
文炳与尹智秀对视一眼，用手按住额头，竟是无话可说。
郑载宪为人哪里都好，就是这一点上实在是太愣以至于不知变通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他太心思太“机灵”，恐怕三人也不能结伴同行这么长时间，中途早就有人像802那个家伙悄然退出了。
“大家都活着就好。”
看两人还要争吵分解，不欲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文炳赶紧打断。
“智秀，你们都是十五楼的吧。”看看左右，文炳想起了什么，看向两人，“现在没有怪物，正好可以进去收拾需要的东西，最起码带两身换洗衣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有新怪物出现把这里占据了。”
这话说出，郑载宪还没什么，尹智秀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过去。
食品用水还好，文炳家里本来就有，三人后来在1107又收集了不少，但是衣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洗换。
八月份的温度还是不低，时不时还要和怪物打上一架，运动量和出汗量都极大，干了又湿，几天下来早不成样子了。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文炳一开口，尹智秀立马就感觉衣服似乎都带了股馊味，黏糊糊的，难受的要命。
————
“智秀，等一下。”
按下密码，拉开房门，文炳与尹智秀正要进去，郑载宪忽然伸出一手，横臂拦住两人，满脸警戒，神情肃然道，“好像有人进来过。”
好吧。
视线在房间里打量一圈，文炳欲言又止，强忍笑意。
晾衣架、沙发、床铺、地板上，衣服扔的到处都是，根本看不出哪件是洗过的，哪件不干净。
啤酒瓶、饮料瓶、各种速食包装袋，摊开的杂志、书本，修改过的曲稿，更是胡乱丢在地上，无处下脚。
呃……
文炳眉毛皱起，把手在鼻子边扇扇，目光落在茶几旁边那个大得出奇的玻璃缸，满满的全是烟头。也不知抽了多少，哪怕离开了好几天，房间里面还是涌动着一股淡淡烟味。
如此凌乱邋遢，确实很像是被人闯进后的样子。
这就是单身女孩的房间吗？
“你有时候总会说出很失礼的话呢。”
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尹智秀撞开手臂，从呆滞的郑载宪身边走过，半跪在地上抓起个背包，胡乱就往里面塞，同时不忘给自己辩解。
“你们是第一个踏进我家的客人们，平时没这么乱……”
“这就是你平时弹得那个……”
这是尹智秀，文炳和郑载宪插不上手，看着尹智秀一个人走来走去多少有些尴尬，瞟一眼斜靠在沙发旁的四弦乐器，文炳弯下腰，试探性用手指拨弄琴弦，没话找话，“贝斯吗？”
尹智秀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背影落在文炳眼中，让这个逼仄狭窄的房间明明有三个人，但又好像只有尹智秀孤零零的一个。
文炳及时收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尹智秀身上看到这份落寞了。
上一次，是三人向下探索时发现某户房主上吊自尽的时候，当时尹智秀受到的冲击更大，面色都变了，几乎站不住脚。
贝斯和上吊自杀，无疑都触碰到了尹智秀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伤痛。
这把贝斯，是尹智秀某个关系密切的亲友送给她的吗？
而那人，最后选择了自杀的不归路吗？
既然如此，那这把贝斯就不能留在这里继续吃灰了。
文炳心中默默想道，将贝斯小心放到琴盒之中，合上盖子，递到尹智秀手中。
第三十二章 1408
文炳还是第一次进入1408，如车贤秀所说，屋主韩斗植果然不良于行，常年坐在架轮椅上，精神头倒是不错，丝毫看不出颓废害怕的样子。
不过也是，就凭他房间里堆放着的那一箱箱速食食品，坚持两三个月不会有任何问题。
反而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摆了件简易空气炮模样的装备，随时有可能抓起来给怪物一炮。
目前为止，文炳还没看到有怪物能够打破锁着的房门进来害人。
看得出来，他兴致颇高，并没有因为人数一多，可能会消耗大量物资而郁闷。
想想也不是很难理解，他一个人常年待在屋里不出门，本人也不像是车贤秀这种孤僻性子，恐怕这回是这间屋子进来人最多的一次了。
“咦，对了贤秀，你是怎么知道这位大叔在1408的，我搬进来这么些天就没见过他？”
想到一事，文炳好奇问向正从洗手间出来的车贤秀。
“是英秀和秀英了。”
他还是那副垂头驼背，要死不活的丧气样子，好像永远神游天外，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看向两姐弟，压低声音道：“窗户外面有个大眼睛的长脖子怪物好像很喜欢偷窥别人，从楼外面一直伸到十四楼上来，被我和斗植大叔发现”
“他们父亲本来想要用绳子吊下去给孩子们找些吃的，结果因为那个怪物一下子松了手……”
说到这里，车贤秀就不再开口，显然不愿当着孩子们的面讲这些，话锋一转，“放心吧，哥哥答应你们，一定会把你们爸爸带回来的。”
文炳和尹智秀等人暗暗摇头，他们这些成年人完全已经可以自己勾勒画面了。
不要说人，就算是体质特殊的怪物从十几楼摔下去也很难说，车贤秀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安葬尸体，甚至这一点都不好说。
外面的怪物也不少见啊。
不过，给孩子们保留份希望不是坏事。
在这种环境中，如果连希望都没有，那就是真正的末日了。
“秀英和英秀啊，你们名字很有意思啊。”
半蹲下身子，摸摸两人脑袋，文炳声音一下子柔和起来，“应该是你们爸爸妈妈希望你们形影不离，永远不会分开，你们可要做到这一点啊！”
“好了，好了……”
看不过五六岁的弟弟金英秀嘴巴一撇又要哭出来，韩斗植拍拍手，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
“听贤秀那小子刚才说，你们几个这几天一直在楼里到处跑，估计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吧，两个孩子也是饿了很久。”
努努嘴，韩斗植指向那一堆速食品，向进门之门就一直抱腿窝在某处角落神情木然一直保持沉默的女人，“我做不了饭，这位大婶，我们这次只能靠你了。”
文炳挑挑眉毛，没想到与粗犷外貌不同，韩斗植心思却是细腻如发。
虽然他未必知晓女人过往，但依然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常，所以刻意用两个孩子和做饭打开话题，试图让她活跃起来。
应该是担心吓到孩子们，她已经把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但那张了无生气的脸还是让本来有心亲近她的两姐弟不知应该做些什么。
小孩子虽然很多时候不通世事，但对于情绪的细微变化却很敏锐，可以本能地感知到该做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心里现在应该也很复杂吧。”
文炳喃喃自语。
他已经从郑载宪嘴里听说了她的故事。
她被“感染”却能维持了自我意识的情况，和自己以及车贤秀应该有所不同。
被感染者，会有类似精神分裂的症状，先是会幻听昏厥，然后在幻觉中见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催促自身去做某些内心深处最渴望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不知原因，但文炳的欲念是想着焚毁整个世界，与那个无眼怪接近，只不过对方意志不够坚定，没有坚守住自身。
车贤秀是想寻死，但心底却还保留了一分求生的意念，这种矛盾心理在不断进行角力。
至于十楼的这个女人，文炳虽然不是很清楚对方欲念，但大抵和她失去的孩子有关。
对方能够一直没有迷失，应该是因为之前她精神状态就出现了问题，为了不至于崩溃，身体启用了某种保护机制让自己相信，因为意外早已离世的孩子依然还生活在自己身边。
这基于母爱的意志过于坚定，以至于她能够无视另一个“自己”的蛊惑。
但当肌肉怪一脸踩烂象征着孩子的婴儿车时，想必她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女儿早已不在人间。
所以才能够彻底变异拖住肌肉怪，不唯独是为了去救金秀英、金英秀姐弟。
反倒是后来她重新恢复意识，恐怕才是因为两个孩子。
或许还和她被肌肉怪打成重伤有关，文炳有经验，疼痛到一定地步，确实可以唤醒本身意识，但这前提是还没有完全怪物化的时候。
这或许算是那个肌肉怪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现在梦醒了，没了中间的这道屏障，文炳不知道对方要靠什么才能熬过心魔日以继夜的引诱怂恿。
现在的她，无比危险，要远比车贤秀以及自己更加容易变成怪物。
但是，亲眼见到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这对没多少关系的孩子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的猜测实在也太过不当人子。
更何况，文炳苦笑一声，自己和车贤秀不也一样，就算稍微安全一些，但也是不定时的炸弹，哪里有立场说这些话。
“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她找寻到另外一个活下来的目标了。”
视线从十五楼女人身上转到金秀英姐弟上，文炳默默想道。
不过在这之前……
“加我一个。”
看着女人走进基本没动过火的厨房，文炳站起身来，拍拍大腿两侧的厨房刀具，“大叔家里就基本上全是罐头和拉面。如果我没记错，我家冰箱里面应该还剩了些些新鲜的蔬菜水果，趁着还没断电赶紧把它们取出来用掉吧。”
第三十三章 约定
“不用了，我不太喝酒。”
看着屋主韩斗植递过来的啤酒罐，文炳笑着摆摆手，没有接过来。
不知道之前如何，但在他记忆碎片中很少沾酒，烟草更是敬而远之。
他很是讨厌那种喝醉之后放浪形骸，胡言乱语的样子，即便偶尔为之，也是浅尝辄止，最多酒到微醺时就停下，绝对不会再继续下去。
似乎，他还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醉过一次。
虽说啤酒中酒精含量不高，但他还是不想打破自己习惯。
“我也是。”
韩斗植同时拿了两罐啤酒，文炳没有接受，没想到除去他自己和十五楼那位大婶外，年纪最大的郑载宪亦是一样。
“你们要谨慎，恐怕因贪食、醉酒，并今生的思虑累住你们的心，那日子就如同网罗忽然临到你们。”
眼见韩斗植满脸不信，郑载宪急忙开口诵念，“路加福音第二十一章三十四节。”
“别理郑载宪，他信教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老师还是神父。”
夺过啤酒罐，熟练扯开拉环，对准嘴巴，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下多半罐，尹智秀抹一把嘴，不屑道，“你们这两个大老爷们真是没用，连瓶啤酒都不敢喝……”
摸摸肚皮，尹智秀舒服打个带着酒气的嗝儿，意犹未尽道，“可惜只有啤酒，没有烧酒，要不然我让你们试试我调的炸弹酒……”
也是哦，文炳、郑载宪对视苦笑，又想起了尹智秀那猪窝一样的房间，对方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烟酒不忌。
“还真是豪爽啊！”
尹智秀此举，把粗糙大叔韩斗植都镇住了，明显呆滞片刻，才好容易憋出句感慨，拿着剩下的那罐看向车贤秀，“来，你也来一杯……”
“我……”
车贤秀刚刚提了个字，韩斗植想起了什么，迅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对了，你还是学生吧？”
“也对，还有孩子在场。”
低头看一眼小姐弟，韩斗植点点头，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那就别违法，等你成年我再请你喝一杯，自古以来，喝酒就是该跟大人学……”
毕竟只是五六岁的孩子，忘性大，金英秀对死亡这一概念理解不多，很快从父亲离开，怪物袭击的不安中恢复过来，大口大口吃着十五楼女人整治出来的美食。
她自己则很少动筷，小心翼翼地与两个孩子保持距离，眼神怜爱，时不时给手臂短小的他们夹菜添饭，并不偏袒。
文炳捏起筷子，看着这幅和乐融融的景象微笑不语，心境是他七八天来最为平静安详。
几无波澜。
谁又能想到在这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末世中，他们这群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居然会这样聚在一起用餐，说笑以及……
看电视。
“会有……”
车贤秀其实明显是想试试的，但韩斗植一开口，却又让他生起了别的想法，犹豫着开口，“那一天吗？”
“唉，车贤秀，你说话不会看场合的吗？”
文炳放下筷子，环视左右，忍不住吐槽一句。
车贤秀这句话一出口，除了不懂到底什么意思的金秀英姐弟外，其他人同样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周围本来热闹欢笑的气氛立时冷清下来。
身处这种环境当中，又有谁预知明日事如何，大多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1408里面，能够和眼下这些还算投契的同伴聚在一起已经算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
“你们都不看电视吗？”
韩斗植迅速转移话题，从身后摸出遥控器按下，诧异问道，“手机不能上网，可不就得从电视新闻里面收集消息，要不然我从没出门和怪物照面过，又怎么会知道它们会影响无线信号？！”
文炳、郑载宪、尹智秀三人对视，尴尬笑笑。
现代的年轻人，有几个会浪费大把时间在电视上。
当然他们其实也看了，但基本上都是垃圾信息，各领域的“专家”跳出来纷纷发表见解，却没有一个真正有用，甚至还有信教信到丧心病狂的狂热信徒站出来信誓旦旦说这是上帝降给人类的末日天启。
这种无稽之谈，就连郑载宪这个虔诚信徒都听不下去，更别说文炳和尹智秀了。
白天他们还要继续探索以及和怪物战斗，就更没时间了，哪像窝在家里的韩斗植一样可以一整天都抱着电视机。
车贤秀更不用说了，刚刚搬来，压根就没有安装电视机，笔记本中装的满满的，也都是游戏和动漫这些属于二次元的内容。
带着个大“屁股”的电视机，和主人韩斗植以及房间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工具一样，看起来过于笨重落后已经不再适应时代，被无情地淘汰忘记。
但其质量还是值得称道的，画面和声音都足够清晰。
然而，里面播报的内容就有些……
雪花点逐渐消失，画面却依然灰暗，除去演讲台前的男人外，仿佛都没有打光，几乎看不清上面镶嵌着的木槿花国徽以及左右两侧的太极旗。
“呃，是新罗大统领……”
文炳对画面中男人长相并不熟悉，不过这并不要紧，下面的“大统领紧急声明”的字幕直白道明了对方身份。
“敬爱的全体国民。”
新罗大统领稍作停顿，抬起头，用沉痛舒缓的语调说道：“我在此宣布，即刻起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所有国民请勿外出，不明生物相当危险，政府以国民的安全为最优先考量……”
说到这里，大统领声音中断，脸庞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下去，嘴里只是重复着“为最优先的考量”。
然后……
身子一个趔趄，从画面中消失，这位居然就这样当着新罗全国人的面一头栽倒在地。
“不会这么巧吧？”
文炳刚刚在心中嘀咕一句，就见那位大统领从地上弹跃而起，重新出现在电视正中央。
“国民的安全…妈的！！！”
双手按在演讲台上，刚刚还文质彬彬，一身儒雅气质的新罗大统领彻底变了模样，眼珠瞪圆如铜铃，布满血丝，黑红色鲜血从鼻孔中疯狂淌出。
大概是觉得领带太紧，右掌继续撑在发言台上，大统领左手把领带拽松，疯狂咒骂道：“你们全都会死，你们都完蛋了！！！”
“快关电视！”
想到屋子里面还有金秀英姐弟这样的小孩子在，文炳急忙开口，冲掌握着遥控器的韩斗植喊道。
已经太晚了。
“砰——”的一声。
一蓬血花溅射开来，一粒子弹从大统领脑袋穿过，将其击倒在地。
还没有结束。
“你们都会死的……”
雪花噪点一闪而逝，那位大统领居然还没有死去，挣扎着爬起，冲向摄录机镜头，“去死！”
在爆豆般的枪声中，画面彻底消失，被彩色条形带覆盖。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沉默下来，最后一幕大家看得都很清楚，是几名身着迷彩荷枪实弹的精悍士兵按住了那位大统领。
行刑式的枪决。
“这下子可就难办了……”
看着韩斗植关掉电视机，文炳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
新罗大统领感染变异并不在他意料之外，毕竟是政界这个大染缸中浸染打混儿的政客，欲望之强，远胜常人。
更不必说，他当下面临的又是如此状况，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肩负的责任越重，越容易被击垮。
文炳只是没想到，那些军人动起手来居然如此果决，没有丝毫犹豫，理性到近乎冷酷。
动作配合之娴熟，仿佛已经应对过无数次类似情境。
“时代变了。”
文炳抿抿嘴唇，他对于新罗近现代还是有些了解的，因为南北战争的历史遗留问题，军方话语权极大，素有军人干政的传统，刚刚实现民主化其实并没有多少年。
难不成又要进入军政府时期？！
新罗军方实力放在全世界如何暂不去说，相对于任何单独个体都是远远凌驾于上的。
一旦军队这个铁血机器运转起来，势必就是另一种模样了。
想到这里，文炳又不禁暗暗庆幸起来。
绿之家公寓地处偏僻，周围少有人烟。
就算施行战时体制，军方全权处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首要目标必然是控制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以及保证工农业生产重地正常运转。
否则，自己和车贤秀这种已经“感染”，随时有可能变异的，落入他们手中，就算没有被直接处理，也要被收押起来进行实验研究。
把自家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仁慈，这种结局，是文炳决计无法接受的。
而电视播报里面的新罗大统领结局，似乎又在无形印证着车贤秀之前所说的话。
就连有着最先进医疗条件，又被重重保护着的大统领一旦感染，都没有悬念，普通人就更是如此了。
“姐、姐，就算有怪物，用这个东西，我们也能一炮把它们全部解决吧？”
金英秀稚嫩童音响起，将情绪低落的众人唤醒，
只见他用手指着尹智秀的贝斯琴盒，信心十足地如是说道。
“啊，这个？！”
尹智秀挠挠头，嘿嘿一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个可是秘密武器，要到最后关头才能拿出来。”
看着众人疑惑眼光，尹智秀难得地不好意思了一下，压低声音解释，“之前他们过来找爸爸的时候，在电梯门前碰到我，问我背着的贝斯是做什么。我就和他们开玩笑，里面的贝斯很厉害，可以用来打怪物的，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记得。”
灯光暗下。
狭小房间中，众人呼吸声响起。
落在五感日益敏锐的文炳耳中，清晰可辨。
然而，除了金秀英、金英秀这对年少不知愁的孩子，以及似乎天生一颗大心脏，任何事情都可以坦然面对的韩斗植外。
没有一个人的呼吸绵长而有规律，时快时慢，时不时还能听到因为睡不着翻身的声音。
显然，所有人都被车贤秀的问题以及电视中新罗大统领的遭遇勾起了思绪，无人能够安然入眠。
至于文炳，想得则要更加深远一些。毕竟和车贤秀一样，他已经是确诊的“被感染者”。
“智秀。”
捅捅身边躺着的尹智秀腰眼，文炳压低嗓音道。
“怎么了？”
果然没有睡着，翻了个身，尹智秀面向文炳反问道。
声音清亮，没有一丝刚醒的迷糊。
“如果……”
文炳凝视着她扑闪着亮晶晶的双眸，情不自禁伸出手摸向那一头红发，轻声细语道，“如果我一天，我控制不住真得变成了怪物，我希望是由你杀了我。”
“抱歉。”
“什么？”
“嗯。”微微点头，尹智秀情绪复杂地低声答应，声音逐渐坚定起来，“要是我也变成了怪物，就由你来亲手了结我，懂了吗？！”
此后，一夜无话。
晨光熹微。
第二天，所有人是被富含节奏动感广播声惊醒的。
“果然已经越来越不像人了。”
文炳试着抬抬右臂，苦笑道。
才一夜功夫，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他折断的手臂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完全不符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
“这是什么玩意儿？！”
听着响彻整座大楼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向好脾气的郑载宪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不怪他失去风度，怪物们对声音可是很敏感的，本来绿之家因为位置关系，出没的怪物还不算多，眼下这广播是想把附近的怪物全部招惹来吗。
这样的话，楼里面的其他人还怎么活。
“听！”
文炳举起一只手掌按下众人声音，然后歪着脑袋，侧耳倾听片刻，疑惑道，“好像有人在说话。”
果不其然。
“喂…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阵呲啦噪音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各位生存者们，请备好食粮、药品及武器至一楼大厅，一楼目前很安全，大家待在一起更能提高存活率。”
“活下来的我们，得聚在一起才行。”
“请下楼，拜托你们了！”
“这是？！”
文炳垂下手臂，猛然抬头，这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之后又过去了好些时间，但他决计不会认错。
第三十四章 改造
是李恩赫的声音。
原来，他也活了下来啊，而且似乎还成了其他生存者的主心骨。
对此，文炳倒是并不意外。
虽然只打过一回交道，但是李恩赫很明显是个有着内秀的人。
平时凸显不出来，但遇上现在的情况，就是锥处囊中，其末立现。
“一楼吗？”
郑载宪摸摸下巴，转头看向文炳，“你怎么看，觉得他说的可信吗？”
“这个人我认识。”
文炳小心斟酌措辞，缓缓说道，“他本人还是比较靠谱的，但具体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可以说利弊参半吧。”
“但是……”
文炳长呼口气，“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去一楼和其他人聚集，总比咱们几个没个目标无头苍蝇一样来得切实……”
“有什么计划吗？”
韩斗植不置可否，抛出问题。
“首先得安全下到一楼，然后走出公寓去找车，再找个安全的地方……”
这些东西，文炳三人之前早就探讨研究过不止一次，尹智秀顺口答道。
“唔……”
韩斗植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些，“总算不是自杀计划。”
“听说你们在1107号里挺到了现在。”韩斗植再次说出准备好的问题，“你们能确定外面的世界比这儿更安全吗？”
这谁能保证，三人苦笑一声，事实上也很难找到比1408更安全的所在了。
文炳三人和车贤秀正值青壮时期，体力充沛，面对怪物都有一战之力，韩斗植虽然残疾，但也不会拖后腿，上下几层的怪物又都已经清过一遍。
更主要的，因为韩斗植身体原因，这里囤积的食物用水远不是其他人可以比得上。
尹智秀轻轻摇头，眼神异常坚定，“至少我们知道不可能永远待在屋里……”
在兵法上，绿之家可以说已经是一处死地，被断了后勤，围困起来，如果不趁着体力充沛，资源丰富的时候行动突围，等到食水出现短缺，就什么都晚了。
难道真窝在家里，指望新罗政府和军队天降救援吗。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归是一种很无力的选择。
尤其在文炳、郑载宪、尹智秀亲眼看到大统领被击毙的画面后。
他们更加清楚，韩斗植囤积的食物，他自己一个人两三个月都不会短缺。
加了两个孩子，车贤秀和十五楼的阿姨，就只能坚持一个月左右。
把自己三个再算进去，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撑下来。
“既然这样。”
韩斗植活得时间足够长，不至于连这点儿道理都称不上的常识都想不通，劝过一句后就不再坚持，“也不妨再待会儿，让我给你们的武器处理一下再走……”
“那小子的就是我给改造的！”
指指车贤秀不离手的矛棍，韩斗植一拍大腿，翘起大拇指，声音中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别看我这幅鬼样子，当年在清溪川我可是这个！清溪川你们知道吧？”
“只要给我图纸，坦克我也造给你们看！”
虽然并非新罗人，但清溪川的大名文炳确实听说过。
据说巅峰时期，短短一条世运商业街上就有着数百家电子商家，其市场每年能流出上百万山寨游戏机，云集了无数非机械和电子专业出身，而是在动手实践中累积淬炼出一身经验实力的技术员。
配件收购、组装、维修、改造，无所不为。
韩斗植如此自夸，必然有相应底气。
事实上，从他家中工作台上琳琅满目的工具上，就能窥见一二。
正好，文炳也有类似需求。
他家里那套厨房刀具一共六件，给边尚昱带走一柄，一把插在肌肉怪身上没有来得及取回，不知遗落在了哪里。
剩下的，拢共还有四口。
想了想，文炳将用得最顺手的斩切刀收起，将剩下三把一道拿出摆放在韩斗植面前，“斗植大叔，你有办法把他们焊接成一口吗？”
这些毕竟是厨房用刀，过于短小，护身尚可，用来厮杀搏斗就差了许多。
尤其面对的怪物，不是皮糙肉厚根本不怕被捅，就是有任意伸缩分叉的触手，实在太吃亏了。
若非如此，文炳昨天也不至于扔了刀，选择和肌肉怪赤手对拳。
想到这里，文炳偏转过头，开口询问郑载宪，“要不你也改造一下你的武士刀？”
郑载宪和自己问题相似或者说恰好相反，文炳看得出来。
公寓楼道还是太过狭窄了，武士刀刀身就差不多一米长了，再加上郑载宪臂展，很多时候他都施展不开，打起来缩手缩脚的。
“不了，这把刀我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早已经习惯它的长短轻重，一下子改变很不适应的。”
郑载宪意有所动，但考虑片刻后还是没有接受，“比起对刀改造，我觉得最大问题还是我们的重生以及恢复力差怪物太远。”
“它们就算砍了脑袋手脚只要有时间都能恢复，换成我们随便被它们攻击我们一下就要死掉，韩大叔你可不可以帮忙制作件防护装备？”
三人之中，文炳和郑载宪肯定不能让身为女人的尹智秀打头冒险，文炳也已经被感染，恢复力比普通人强许多，不用担心，郑载宪就要多考虑一下了。
“还有我，还有我！”
看着文炳和郑载宪先后说出想法，尹智秀顿时按捺不住了，将自己的棒球棒塞到韩斗植手中，叽叽喳喳抱怨道：“我这球棒之前遇上那个大块头，根本什么用都起不到，反而震得我手疼，大叔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好了，好了，智秀小姐。你吵得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韩斗植捂住耳朵，摆摆手将尹智秀话堵回肚子里面，然后托着腮帮陷入沉思。
“智秀小姐的最好办，给球棒加点儿料就行。”
不知过了多久，韩斗植终于回过神来，手指轻敲桌面，一一解释道，“至于载宪你也好说，我可以找块钢板，从上面切割一块下来给你做个盾牌。”
“就是阿炳……”
韩斗植视线最后投向文炳，双手摊开，无奈道：“我虽然也能勉强把它们焊在一起，但你也看见了我这里工具不够力。
如果敌人类似你们说的那个大块头肌肉怪，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掰断，不够保险，这还是幸亏它们钢号一致，材质相同，不需要额外多做处理。”
第三十五章 千年暗室，忽然一灯。暗即随灭，光遍满故
“哇哦，这造型也太暴力了！”
看着兴致勃勃演练着新到手球棒的尹智秀，文炳由衷称赞一声。
经过韩斗植一番改造后，棒球棒已经彻底变样，表面不再光滑，而是裹上了一层满布尖锐钉锥的铁片，砸在身上，必然留下无数血窟窿。
与其说是球棒，不如说是狼牙棒更加贴切。
“哈哈，我就喜欢这种风格。”
随意挥舞两下，听着裂空呼啸声，尹智秀心满意足地收起，然后掂掂球棒啧啧嘴，略带遗憾道：“可惜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扛在肩上了。”
“希望效果也能这么暴力吧。”
韩斗植脸上却没有多少自得，意犹未尽道：“要是材料充足，效果绝对能更好……”
“嗯？！”
看着郑载宪手指摸向盾牌内侧某处按键，韩斗植停下感慨，火急火燎抬手作势阻止，“喂，兄弟，你可别在这儿按那个，这是防止你遇上怪物时特意安装的。”
至于文炳，心思则全部放在了手中双刀上。
三口刀被韩斗植切割接焊到一起后，焕然一新，虽然限于自身分量，尺寸比郑载宪的武士刀还是要短，不过小腿长短，刃宽倒是稍稍超出，介于武士刀和斩切刀之间。
背短刃长，刀身挺直如墨线，刀刃上斜翘起，刀刃至刀背开出一道一拃长的反刃。
形似雁翎。
尤其韩斗植又专门打磨过，焊接的痕迹很是细微，看上去就像是天然冰裂纹一样。
右手持握雁翎刀，向前挥出，左掌反执斩切刀提顿在腰间位置，隐而不发。
一长一短，一宽一窄，一正一反，一攻一守。
双手在手，文炳先前的空落感一扫而空，胆气大壮，自觉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得。
“可惜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看着三人整装待发，韩斗植语气还是一下子萧索起来，“你们这一走，我这边又要寂寞不少……”
“放心吧！”
背上琴盒，尹智秀拍拍并不是很壮观的胸脯，保证道：“一找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就会回来接大叔你和孩子们……”
韩斗植很认真地摇摇头，“小孩子最好别说这些什么都保证不了的话。”
众人顿时满头黑线，显然没想到，韩斗植居然也忽然变得像之前的车贤秀一样如此不懂得看场合说话，如此不给面子，动身之前说这么扫兴的话。
“某人说过。”
摸了摸头，尹智秀灿然一笑，满脸阳光，视线看向无限远处，声音轻微而郑重，“即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会因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
“毕竟……”双眸笑眯起成两弯月牙儿，尹智秀声音忽然欢快起来，“最小的可能性那也是希望啊！”
知道三人做出下楼决定后就重新驼背缩在客厅角落的车贤秀猛然抬起头来。
“所以呢？”
韩斗植今天似乎要将别扭的角色扮演到底，较真反问，“说出那种肉麻话的仁兄现在还活着吗？”
“这个嘛……”
尹智秀笑容略显无奈，没有直接回答，“或许吧？”
那就是在天堂以及在某些人心中还活着了。
“请问……”
车贤秀缓缓起身，踱至三人身前立定，直视尹智秀，目不转睛，“最微小的可能也是希望吗？！”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很重要。
或者说，他想要的，并不真是一个答案，而仅仅是一个肯定的态度。
“即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会因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吗？”
没有去理会车贤秀，文炳闭上眼睛，在心中反复咀嚼尹智秀这句话，无数画面，这些日子来的记忆经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飘过。
就像那个和肌肉怪自相残杀的无眼怪，尹智秀这句话同样触动了文炳潜藏在最深处的心思。
只不过怪物话语是引诱蛊惑，想要将他拖入空虚混沌，无尽黑暗的深渊当中。
尹智秀则是如灯驱散迷雾，为他照亮了前路。
“千年暗室，忽然一灯。暗即随灭，光遍满故。”
文炳轻念出声。
众人注意力一时都为车贤秀反常举动所牵引，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更遑论文炳这句话是用夏语念出，屋里本来就没有人可以听懂理解这句佛门典故是什么意思。
将斩切刀插挂回腰间，文炳试探性伸出左手，五指分开，低头看去。
一蓬赤红火焰悄然出现在掌心，静静浮空燃烧，播撒清光。
火焰不过豆大，但凝如实质，丝毫不给人烧灼刺痛，文炳只觉温暖柔和。
“也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到？”
文炳好奇想到，他自己都搞不清，这火焰是真实存在，还是和另一个“自己”一样，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
只不过是心中意动念至，陡然生出了这个念头，然后就觉得一定会按照这个想法出现。
说起来玄之又玄，过于唯心，但事实如此。
文炳心意再动，火焰从掌心消失，然后敛为一线出现在右手的雁翎刀锋上。
抓起背包背在肩上，握紧那根杆矛，车贤秀咬牙念道：“我也去！”
声音中虽然满是不甘和愤恨，但比起之前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模样……
也算是多了股生气？
文炳抬头看去，空气一下子虚幻起来，在车贤秀胸前波纹荡漾浮现出重重虚幻画面：久已未经甘霖滋润的大地一片荒芜，干涸龟裂，生机全无。
然后在这片不毛之地上，突兀冒出一抹盎然绿意，极为喜人。
“这就是车贤秀心意的具象化？”
文炳蓦然明白过来，就像他之前三番两次在郑载宪手中那柄朝夕相处不知多少年的武士刀上看到的景象一样。
那白光，想来就是虔信天主的郑载宪自身意念的代表。
“四个人，是比三个人好，对吧？”
尹智秀看一眼郑载宪，试探性问道。
郑载宪眉毛挑挑，视线落回车贤秀身上，“当然！”
“真是的，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送死啊！”
韩斗植赌气似地撇过头，挥袖驱赶，瞪眼嚷嚷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第三十六章 悠闲时光
“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默默看着文炳合上1412的房门，尹智秀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终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别看她在韩斗植等人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面对生死茫茫未知的前路，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面对一路陪伴自己的文炳、郑载宪，她终于能够褪下故作坚强的伪装。
“当然。”
胡乱揉了揉她的半丸子头，文炳给智秀打气鼓励，“肌肉怪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有眼睛的那个更是死了两次，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感觉尹智秀精神恢复过来，文炳放下手，看向缩在墙壁角落的车贤秀，“我们这次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回家带上些重要东西？”
车贤秀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家人朋友都没有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房间里的笔记本了，网络连接已经断开的现在，电脑比破铜烂铁还不如。
“可惜啊，还是没能看到《玛莉亚的天空》剧场版！”
眼神下意识偷瞄一眼尹智秀，车贤秀摇摇头，他其实早就萌生了死念，只是因为意外被抽中可以去看自己最喜欢的动画剧场版首映式才打消。
本来他是打算八月二十五日看过剧场版了无遗憾之后再去死的。
尹智秀和动画主人公很有些相似之处，在车贤秀搬来的第一天，和她擦肩而过时就发现了。
这也算是一个他藏在心底独有不欲和人分享的小秘密吧。
当然，相处久了逐渐熟悉之后，车贤秀也发现尹智秀和动画主角玛莉亚，内在精神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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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十四十五楼已经清过一遍，下去的过程中波澜不惊，甚至十二楼也没看到车贤秀嘴里那个可以隐形的胶质怪，将1107剩下的物资彻底搜集完毕后，四人站在了十楼的楼梯口。
三人上次探索时就刻意避开，没敢进去，现在来看，实在是明智之举。
“血腥味好浓！”
楼梯门紧闭，只是从门缝下氤出大滩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扑扑鼻子，尹智秀下意识握紧球棒，额头渗出冷汗。
万幸地……
门后并没有响声，耳机也没有响起，这也意味着即便有怪物，大概率也已经吃饱喝足离开。
“走吧。”
郑载宪轻轻呵出口气，压低嗓音，“别看了。”
“那个，真不用去十楼看看吗？”
文炳、尹智秀从善如流，车贤秀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最有用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性命。”
尹智秀头也不回，冷冷刺了一句。
车贤秀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前面探路的文炳和郑载宪不约而同地抬起手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虽然，郑载宪举起的手上还握着刀，看上去难免有些搞笑。
手机依旧没有反应，一个男人面朝下趴伏在九楼楼梯口位置，手臂伸出，探向楼梯方向，前胸后背的衣服都被浓重血液浸透。
明显伤口穿胸而过，失血过多而死。
“是人！”
疾驰数步，越过文炳郑载宪，尹智秀屈膝半跪在地，手指搭在男人脖颈处试探，摇摇头，“还有体温，感觉死了还没多久……”
“他也是听到广播后才决定下楼的吗？”
文炳摇摇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他待在家里，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两天，哪里会想到刚出门就丢了命，本以为的生路居然是一条黄泉不归路，也难怪韩斗植会如此不看好四人选择。
“我看过尸体反而安心了。”
反手一转，收起武士刀，郑载宪道出了众人心声，旋即自己面上又现出不忍羞愧，双手合十，闭目祷告，“主啊，请原谅我……”
尹智秀就没他那么纠结了，确认男人死讯后就在他衣服口袋摸索翻找起来。
既然准备下楼，身上多多少少肯定带了些物资。
“充电线……”
随手扔掉根数据线，尹智秀脸上泛起笑意，“运气不错，居然还有巧克力。”
车贤秀显然很不适应这种风格，眼见着尹智秀又摸出个皮夹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
留意到车贤秀表情，尹智秀皱眉回头，将皮夹重新塞回，“别担心，我不会碰钱包的。”
“不……问题不是那个……”
车贤秀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足勇气，“我是想说……”
“啪”一声，一道抛物线划过，车贤秀本能抬手，抓住尹智秀扔给他的东西。
是那袋巧克力。
上面“悠闲时光”的牌子格外醒目，再联想到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不想要的话，就还给原主人吧。”
看着车贤秀沉默塞进裤子口袋，尹智秀眼珠子转动，狡黠一笑，“你现在也算是共犯了……”
显然被尹智秀这句话打击得不轻，车贤秀脑袋越发低垂，咬牙道：“你太坏了！”
车秀贤的话软绵绵的，实在没有半分杀伤力，尹智秀根本不屑一顾，“如果能活下去，再坏的事我也能干得出来！”
皱了皱眉，文炳正要提醒两个噤声音眼皮子就是一颤。
耳机中响起熟悉的“呲啦”声，同时还有踢踢踏踏摩擦地面的声音从楼下传入另一只耳朵。
用不着打手势了，四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鱼贯钻进九楼走廊。
“声音有些不对劲……”
看着尹智秀三个分立在楼梯门左右两侧，文炳灵光乍现。
怪物的脚步声很是奇怪，繁复凌乱，不像是一个，倒像是整整一群在走动。
没有急着藏身，反而加快脚步，文斌从怀中小心掏出面小圆镜斜靠在踢脚线上，调整角度让其朝对洞开的楼梯口，又不至于因为太过显眼被怪物发觉。
扯住文炳手臂贴靠在自己身边，怕惊动了那个怪物，尹智秀不敢出声，剐了他一眼还不够解气，还要恶狠狠在文炳身上拧上一把发泄。
没有在意这些小事，伸出根手指竖在尹智秀嘴唇前，作势嘘声，文炳眯眼成缝，用远比常人锐利的目力看向镜面。
刹那间，文炳头皮发麻。
第三十七章 章鱼怪
文炳、车秀贤两个例外不提。
几人见过的怪物中，无论是1411号的新人女演员、砍掉半个脑袋的上班族亦或者健身肌肉怪，虽然异变方向各有不同，但还都基本保持着人身形态。
这个怪物则不然，镜子里面反射出来的模样和人类已经完全没有干系了。
悬空平躺，脑袋和四肢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下垂，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全靠背部探出的肉质触手点地行动，近乎于乌贼或者章鱼。
想必它看东西的时候，上下也是正好颠倒过来的。
文炳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欲望才能促使它演变成这样子。
“救…救…我……”
发现了楼梯口躺着的新鲜尸体，章鱼怪动作先是一顿，然后猛然加速。
甩出根触手缠绕在尸体脚腕位置，迎空一晃，触手陡然挺直，杀猪一样地，男人被倒吊了起来。
“好大的力道！”
文炳在心中默默估算一下，男人正值壮年，少说也有七八十公斤，却被这章鱼怪一根触手轻轻举起来，可能变化上比不过无眼怪能生尖刺的触手，但力量却远远胜出，甚至不输给肌肉怪多少。
还没有结束。
眼见尸体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再也跑不掉了，章鱼怪慢悠悠另外伸出几根触手，分别绕在其他三肢和脖子上。
文炳用手死死遮住尹智秀眼睛。
他已经猜到那个怪物想要做些什么了。
“我…想…活…着……”
接连“噗嗤”数下，说不清声音是轻微还是响亮，鲜血如喷泉溅射开来。
断手“扑通”从门口滚进来。
四人身体颤抖不止，杀人毁尸便也罢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怪物生性居然如此凶残，非要玩一手“五马分尸”。
怪物犹不满足，扯着嗓子嘶喊起来：“我…没…死…！！！”
只是单纯想要活着吗，那代价未免太大了。
文炳打了个冷颤，如果非得变成这幅尊容才能活下来，他宁愿像对尹智秀说的那样就此死掉。
“怎么回事？！”
文炳侧头看去，车贤秀上下牙齿打颤不已，互相敲击，声音大到传到了他的眼里。
低下头，文炳顺着车贤秀视线看去。
除了那条断臂外，地面之上还有一物。
是尹智秀掏出又塞回的钱包，想来是被分尸的时候被怪物抖出来的。
只不过眼下皮夹子已经打开，内里照片映入众人眼帘，中年夫妻手掌搭在两人中间笑靥如花的女儿肩膀上，亲昵温馨。
相比之下，照片上那几点血滴就显得过于刺眼了。
“不好！”
文炳心中一动，猛然抬头。
不知不觉间，车贤秀又一次低下了头，虽然依旧用手捂着嘴巴，但是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却透过指缝传了出来。
文炳遍体生寒。
车贤秀虽然年纪不大，略显单纯执拗，但经历的事情其实已经不少了，绝非那种明明知道危险还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废物蠢货。
答案只有一个……
就像文炳头次在楼梯遇到上班族时一样，车贤秀被照片上的情景触发了回忆，压抑的欲望再一次活跃起来。
缓缓放下手臂，车贤秀挺直身躯，扭了扭脖子，“呜呜”哭声变为意义不明的怪笑。
“啊…啊…啊…”
听到声音，本已打算离开的章鱼怪摇摇晃晃重新返回来。
文炳脸色瞬间铁青，一个章鱼怪已经十分难缠了，如果车贤秀再突然发疯，就都不要活了。
“车贤秀！”
反正已经惊动了对方，文炳也就不再遮遮掩掩，迅速跨出一步，冲着车贤秀喊道，“醒来！”
声如洪钟。
喊话同时文炳抬臂攥拳，重重捣在车贤秀小腹位置。
一击得手，车贤秀弓身如虾，文炳并不收手，手掌摊开借势在车贤秀肩头按下将其推远，也不回头，而是直接就地一滚。
一条触手擦着后背过去，深深扎在墙壁上。
“救…救…我……”
“铛锒”，站在车贤秀身边的郑载宪退后数步，鞋底在地上拖曳出一条痕迹。
那面钢板据韩斗植吹嘘说从军队流出来，缘自战斗机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损坏的盾牌中央明显地凹陷下去一块。
喂，大叔，你该不会是被奸商坑了吧！
心中吐槽一句，文炳左掌一按地面翻身站起，双刀顺势提起交叉横在胸前。
“我…很…危…险…啊！”美！”
“砰”然一声，章鱼怪身子一歪向下坠去，本来再次挥向文炳三人的触手因之一软，彻底失了准头。
它的注意力全在右侧三人这里，再加上眼睛视野限制，没有想到另一边居然还有一个，被尹智秀抓住了机会用狼牙棒在脑袋狠狠来了记狠的。
只可惜身体变异后，脑袋早就不再是怪物的致命弱点了，这一点在这个章鱼怪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伴随着骨裂声，球棒落处的脸颊应机凹陷下去，另一侧的皮肉则反而鼓胀起来，好像这怪物脑袋只是个打足了气的皮球，说不出的诡异。
晃了晃脑袋，章鱼怪脸部肌肉如水颤动荡漾，狼牙棒上锥刺造成的伤口顷刻间生出肉芽，彼此纠缠，飞速愈合止血。
一旦变成怪物，本能就压过了理性智慧，眼见给自己造成剧痛的尹智秀再次挥舞着狼牙棒冲上来，章鱼怪立刻调转目标，将文炳三人抛在了脑后，喉咙蠕动了两下，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短嘶，触手轻挥，和之前吊起那具尸体一样的手法，向狼牙棒绕去，然后往后一扯，迅速绷直。
尹智秀力气在女孩中算是不错，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和章鱼怪的角力中顷刻间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如果再不撒手，眼见就要被章鱼怪夺去球棒。
文炳手臂抬起，反握雁翎刀向前砍去。
触感坚韧，浑然不似血肉之躯，更加接近树木之感。
但在文炳灌注了全身力气的雁翎刀下，只有一个结果。
拔河一方忽然失去了力道，尹智秀一时没反应过来，惯性后退。
一截触手高高飞起。
将触手收回身前，看着光滑截面，章鱼怪情绪陡然激烈起来，远胜刚才被砸中脑袋的时候，“我…很…危…险…啊！”
第三十八章 章鱼—蜘蛛
“可恶！”
“不好，这家伙发疯了。”
“智秀快跑！”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三人哪怕不像车贤秀那样痴迷游戏，看到这一幕也顿时明白过来章鱼怪这是攒满了怒气槽要开大了。
对视一眼，文炳和郑载宪同时做出决定，并肩而立，按照一开始就商量好的将全无防护之力的尹智秀挡在身后，然后正要招呼还在发愣的车贤秀……
“是我的错，我必须挡……”
车贤秀紧紧攥住手中矛杆，高举过头，咬牙道：“我必须挡……！！”
车贤秀狠狠向下扎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
章鱼怪都不带回头的，如鞭触手随意扬起，就将那根材质太差的短矛卷起来，然后再加一鞭，将车贤秀抽倒在地，看都不看，“哒…哒…哒…”追着文炳三人而去。
“啪啪”两声，郑载宪缓退几步卸去冲力，半跪在地，文炳则反其道而行之，硬生生承受了一记鞭打，将和章鱼怪距离拉近到一臂半后，身随刀走，围绕着章鱼怪疯狂劈砍起来。
双臂翻飞，狂风扫落叶，一刀快似一刀，完全没有任何套路章法可言，就是一个“快”字。
刀光闪烁，章鱼怪触手根本接近不了文炳身子就被生生斩断绞碎。
“我…会…活…下…去！！！”
不时有碎肉血滴洒落到文炳脸上身上，更不必说章鱼怪越发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但这些，却统统无法影响到他半点，紧紧盯着面孔扭曲狰狞的章鱼怪，文炳脑海中无喜无惧，甚至连厌恶都欠奉，一片空白，所思所想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更快。
与肌肉怪对拳时状态有些接近，意识超脱身体而存在。
只不过文炳心中清楚，这种奇异状态不可持久，一旦身体遭受重创或者时间拖得太长就会被动脱离。
酸咸汗水从脸上滚过，格外蜇眼。视线开始模糊，刀势也逐渐散乱起来，文炳暗叫一声不好，紧咬嘴唇，强行压榨体内残余的精力，毫不留惜，顷刻间尽数宣泄释放出去。
刀光非但没有减速，反而越发狂暴。
狠狠踹出一脚，文炳脚尖点地，迅速抽身而退。
长呼出口气，文炳以刀拄地，只觉胸口肺腑火辣刺痛，全身上下更是酸软无比，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卖相更是凄惨，衣服早就被鞭烂撕碎，和碎布条没什么两样，除了特意护住的面门，胳膊、前胸、后背、大腿，到处都有被鞭打后的红紫淤痕。
如果不是当下情景，还是很容易让人想歪的。
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章鱼怪重新站起。
它也好不到哪里去，饶是怪物恢复力惊人，触手断了再生，仍是文炳无休止地砍削下只剩先前一半左右的长度。
它是靠触手尾端点地支撑身体的，现在就好像人身光着脚在烧红的炭火或铺满玻璃渣的路上行走一样，刚刚伸出又快速收回，跳芭蕾一样，无处落脚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更重要的，它眼中原有的那份见到食物的贪婪遇到敌人的愤怒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恐惧。
文炳这一番悍不畏死，居然生生杀怕了这个头脑简单的怪物，以至于它明明感知到文炳气势已经跌落谷底，却愣是不敢凑上前来。
郑载宪、尹智秀急速冲来，一左一右将文炳护在中间。刚才他和章鱼怪打得实在太过胶着，难分难解，两人根本不敢插手，生怕一个不小心误伤了文炳。
“文炳，接下来该怎么办？！”
左臂抬起，尺寸间发力用盾牌侧向挡下章鱼怪触手，郑载宪趁势出刀学着文炳砍断绳索一样的触手，然后低声问道。
“这些触手实在太麻烦了，怎么都砍不干净。”
舔下嘴唇，文炳眼睛死死盯着章鱼怪，“看来还是得换个地方试试，虽说智秀上次打在它头上没多大反应，但这次我们直接把它脑袋砍下来，就算不死，也能让它变成瞎子和聋子。我和智秀给你创造机会……”
这个任务只有郑载宪能做，不要说文炳现在精力不济，就算他半异变后五感和耐力都几乎达到了人类极限，但还是比不上郑载宪锤炼了十几年的刀法精准犀利。
————
就是现在……
“抓到了！”
车贤秀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文炳、郑载宪、尹智秀彼此对看一眼，再不留手齐齐压上。
不知是不是车秀贤平日里太宅的原因，总是显得没有威胁性，存在感过于薄弱。
脑子不灵光只有一根线的怪物们很容易就将他忽略，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更加危险的文炳三人身上。
一着不慎，就会满盘全输。
文炳这时候也终于见识到了车贤秀手中武器经过韩斗植改造后的威力。
车贤秀这根短矛主体是用的平板拖拗断后的杆子，虽然经过韩斗植加固改造，但还是格外轻飘，坚硬程度也难以让人满意，否则车贤秀刚才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章鱼怪一鞭子打飞击退。
他的杀伤力基本全靠身后背包中的电机和电池，矛尖破皮扎进怪物体表肌肉后再释放电流。
饶是怪物恢复力和再生速度惊人，甚至关节肌腱等组织乃至器官都发生异变，但毕竟还属于血肉之躯，一定会受到物理和生物法则的制约。
电流和火焰，还是能够造成不菲伤害的。
矛尖自下而上扎进章鱼怪后背，车贤秀迅速按下按钮。
一连串“噼里啪啦”声音后，灼烧蛋白质的焦臭味伴随着袅袅青烟弥散开来。
章鱼怪好似被雷劈中，早已和累赘差不多的四肢剧烈抽搐不说，甚至那十数来条触手也像离了水的鱼一样迅速瘫软没了半分力气，被其实并不以力量见长的车贤秀轻松挑离地面。
“主啊！”
“除你以外别无拯救，我相信耶稣是我唯一的救主，唯一的神、唯一的王、唯一的主。求圣灵光照我中有那些要除灭的偶像、黑暗权势、咒诅、坚固营垒和盈余邪灵……”
抛掉盾牌，单手刀迅速换为双手握持，郑载宪没有急于出手，屏气凝神，高声吟诵，一如上次他对阵肌肉怪之时。
“撒旦，我举起信心的藤牌抵挡你，并用圣灵的宝剑，就是神的道来抵挡你……”
“奉主名靠耶稣的宝血我释放神的能力捆绑、除灭、摧毁、瓦解这一切……偶像、黑暗权势、迷信行为、咒诅、坚固营垒、邪灵的权势在我身上完全消失无遗……”
文炳眯眼细看，圣洁白光又一次在郑载宪刀身上汇聚，只不过不同于上回的沸腾跌宕，这次要“静”上许多。
平静如水，但又有股子天经地义的意思在其中，就好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必然，不容置疑。
凡出手，必斩断。
文炳蓦然生起这个念头，若有所思，他不再观察郑载宪，而是低头打量自己手中雁翎刀。
不知不觉间，文炳呼吸节奏，甚至身上气质，逐渐与郑载宪趋于一致。
雁翎刀上赤光流转，然后又覆上一层极浅极淡的白光，两者看似极近，实则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郑载宪一步跨出，刹那间就冲到章鱼怪身前，毫不拖泥带水地当头劈下。
怪物脑袋径直掉下，滚落在地，临死竟是连喊都没能喊一声出来。
“这就结束了吗？”
因为身体异样关系，文炳“看”到的东西远比其他三人要多。
恐怕就连郑载宪本人都不清楚。
淡淡黑红气息从章鱼怪脖颈空腔处涌出，冲向伤口处，却始终不能突破那一线之隔。
盖因一道白光盘踞在伤口截面，逗留不去，白光看似柔弱，实则分外坚韧，好似给尸体加了把沉重枷锁或者说封印。
枷锁不去，怪物卓越的再生能力就无法发挥。所以在其他三人眼中，这怪物已然彻底死去。
“原来如此。”
文炳心有所得，抢在尹智秀抽矛之前，雁翎刀快速捅入章鱼怪腹部。
其实，以它的身体构造来说，说是背部更加准确。
没有试着去搅烂怪物内脏肺腑，文炳闭上眼睛，他选择主动沉入半梦半醒幻境当中。
气息浑然一变，不再类似郑载宪。
赤光在雁翎刀上飞速聚拢，最终于刀尖处凝聚为一朵小小火焰。
火焰飘离刀身，落入章鱼怪伤口当中。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
睁眼抽刀，文炳不忘抬臂阻拦尹智秀、郑载宪两人。
章鱼怪尸体重重砸向地面，然后就听水入沸油的一声爆响，章鱼怪身上有火焰涌出，一蹿三尺多高将整具尸体彻底吞没，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大惊失色，看怪物一样视线扫向文炳，满脸难以置信，就连素来镇定的郑载宪也不例外。
这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这个解释起来就很难了。”
文炳有气无力摆摆手，深吸口气调匀呼吸，这偶然的一手真正抽干了他的精气神，比刚才脱力还要累人，“你们就当做是我变异成怪物后的能力吧……”
“好…痛…！！！”
文炳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火焰中忽然传出呻吟嘶吼声，和章鱼怪一模一样的语气音调，但音质却变了许多，没了那份阴测测的感觉，倒是更像那个大块头肌肉怪自带回响，宛如腹语。
其实并不难理解，它的脑袋早已经被郑载宪砍了下来。
火势来得凶，去得更快，几乎声音响起一瞬间，就在四人眼前沉降下去，虽然还未完全熄灭，但也只剩下零星几点火苗。
“它这是死了吗？”
不再听到声音，车贤秀喉头微动，小心翼翼用短矛去挑地上那团焦炭一般的物事。
说时迟那时快，文炳和尹智秀的“不要”还没喊出，就看到焦炭从地上一跃而起陡然活了过来，撞开车贤秀夺路而逃。
焦炭纷纷落下，露出全新内里，就像蝉蜕一般。
右臂托住车贤秀，文炳想也不想丢出左手的斩切刀，也顾不上瞄准了，纯粹凭本能行事。
空中响起金铁碰撞交击声，斩切刀没有落空，但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连拖延一下怪物脚步都不行，反而让其速度更加快了三分。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怪物敏捷撕开百叶窗，钻入通风口消失不见，尹智秀以手捂嘴，喃喃自语。
不怪她如此惊诧，由于怪物运动时的抖动和斩切刀最后的撞击，文炳等人都已经看清了怪物真正模样。
之前的它就像软体动物门头足纲的乌贼或者章鱼，可是被文炳放了把火后居然变成了蜘蛛一样地节肢动物，本来的软体触手变成了坚硬的节肢。
“这个速度，我们追不上了，不过好在它这回吃得亏也不轻，看样子短时间内应该没心思来找我们麻烦。”
不愧是四人中年纪经历最深的，郑载宪迅速收拾心情，问向文炳，“贤秀怎么样？！”
“不好说。”
文炳手掌依次按向车贤秀额头、脖颈、胸口，甚至拨开对方眼皮瞧了瞧，眼神晦暗下来，“他本人呼吸还算平稳，单论身体其实还好，被感染之后身体恢复力都很强，这点伤势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他又昏迷失去身体主导权了，现在恐怕已经再一次生出了幻觉，如果他挺不过去……”
说到这里，文炳收声不再继续。
但郑载宪和尹智秀却已经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如果挺不过去，自然是变成怪物，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么长时间他都坚持下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尹智秀握紧拳头，一脸坚定道。
“主耶稣会保佑他的。”
郑载宪就没她那么信心了，照例念过一段后，这才说道：“我们得赶紧动身去一楼了，虽说现在感染的原因和治疗方法还不确定，但如果真和精神状态有关，用类似药物应该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其实也未必当真完全没有办法。”
沉吟了片刻，文炳忽然开口。
第三十九章 黄金时间
缓慢而又悠长地吸一口气，将那些逸散在空气中常人看不见的火星吞入腹中，文炳如同金纸的脸色逐渐好转，趋向红润。
“你们刚才也都看到了，我可以凭空起火。
这火并不单单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以精神为燃料，只不过是侵入了那怪物体内因为排异反应才会外显出来……”
变换了阵型，仍旧由郑载宪持盾顶在前面探路，尹智秀后面警戒，给车贤秀稍稍包扎过后，文炳将其驮在背上，尽可能用简单的话语给两人讲解，“按照我的猜想，或许可以分出一缕来种在车贤秀体内。”
尹智秀眉头紧皱，虽然亲眼看到，但她仍然无法理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不太清楚，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罢。你自己也说了会有排异反应，如果贤秀也像那家伙着了火怎么办？！”
郑载宪第一直觉就是不靠谱，一针见血点破关键，“就算他能够适应没有排斥，我们又该怎么唤醒他？”
文炳默然不语。
事情当然没有刚才他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对于免疫反应，文炳还是有些把握的，也是他认为能够解决的关键。
之前郑载宪出刀祷告，文炳放开心神，不知怎么地就和对方生出了共鸣，将白光“搬运”到了雁翎刀上来。
按照此理，文炳当然可以将自己意念幻化的火焰加以伪装，从而不被察觉地突破车贤秀防御机制，侵入对方精神而不被排斥出来。
章鱼怪已经彻底丧失自我本来就是文炳要杀的，自然不会再画蛇添足。
话说回来，这章鱼怪的求生意念委实坚毅得过人，一开始哪怕化身怪物也要活下来。被文炳从精神到肉体内外双重火烧后不但没死，反而再次蜕变进化，文炳自认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文炳眼神晦暗幽深。
进入了车贤秀体内充其量只是第一步，在双方之间搭起个桥梁而已，接下来才是关键，趁他意识没有彻底沉沦前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具体会发生些什么，文炳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会看到车贤秀的“心魔”，更可能给另一个“自己”以可乘之机。
单单压制自己内心涌动的欲念，文炳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起来他比车贤秀控制得要好，实际上文炳自己心里清楚，是取了个巧把想要毁灭全世界的愤恨转移到怪物身上，通过和它们厮杀来发泄心中的戾气不致郁结累积。
现在放任不管，最坏也不过多出车贤秀一个怪物，三人联手足以压制。
要是自己内心的怪物也跑了出来，二对二，尹智秀和郑载宪怕是也要遭殃。
为了安全起见，找一处安静不被打扰影响的所在实验是前提，但是当下这种环境哪里还有这种安心的区域。
要花多长时间，文炳也全然预计不到，期间食物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一楼可能暂时食物不虞匮乏，但人多嘴杂，心思各异，可能反而是反效果。
文炳和郑载宪本来也没指望能依靠他们，只不过是觉得既然一楼能距离那么多生存者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而且无论如何，前往地下车库终归绕不过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文炳甚至有心说服郑载宪、尹智秀重新返回十四楼，等试验结束看看是否奏效后再下来。
文炳定定心神，停下脚步微笑看向尹智秀，“智秀，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你这混蛋，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
本来还不清楚其中风险，但一对上文炳目光，尹智秀刹时明白过来，重重锤了文炳一拳还不罢休，正要抬手继续打醒文炳。
“呲啦！”
不是怪物接近的预警声，而是李恩赫说过几句后不知怎么就坏掉的广播重新开始工作。
防空警报声大作，响彻汉江两岸，京畿左右，自然也包括小小的绿之家。
“全体国民请注意，现在并非演习，紧急快讯……”
标准播音男声开头后，迅速被个冰冷的年轻女声所取代。
“自2020年8月17日晚上12点起，根据《宪法》第七十七条第一项，《戒严法》第二条第二项在此宣布大韩民国全面进入紧急戒严状态。”
“同时，由军方掌管戒严地区内的治安与司法，军方已确定非特定的多数市民存在转变为不明生物的现象。”
“虽然具体原因尚未查明，但推测与人类的欲望有关，并非经由呼吸道或血液传染，出现体温下降、流鼻血、昏厥、幻听、幻觉等症状者，请将其隔离。”
“不明生物具有优越的恢复及重生能力，在彻底转变成不明生物前，严重的截肢及伤害是无法恢复的，这是唯一能消灭不明生物的时间，因此我们称之为黄金时间。”
“若制服了不明生物，请务必焚毁，这是目前民间唯一能应对的办法！”
“军方有能力并愿意解决当前局面，请务必活下来，祝各位好运。”
话到这里，女人声音戛然而止。
“终于还是开始了吗？！”
文炳侧头看看窗外，轻轻摇头，新罗军方的速度倒是不慢，昨天大统领刚被击毙，第二天就统一了意见开始接管。
不过显然，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谓“有能力并愿意解决”无非只是台面上说说的好听话罢了，后面的“祝各位好运”才是重点。
我们管不了了，你们听天由命吧。
对于他们发现异变和欲望有关，文炳倒是不怎么意外。
被感染者不知多少，官方的资源和设施也远不是绿之家的自己能够相比，只要制服些被感染者，粗略做套检查统计，把两者联系起来并不是很困难。
就是……
“黄金时间么？！”
文炳苦笑一声，“还真是讽刺呢！”
黄金时间是指极为宝贵的时间，用在传媒业是指广播、电视部门收听率或者收视率最高的时间段，用在救援领域，则是指灾害等事故发生后能把人救回成功率较高的时间。
放到这里，却成了杀人的最佳时间。
这么说来……
文炳颠一颠背上体温越来越低的车贤秀，心中逐渐沉下来。
不只那些完全变异的怪物，像车贤秀以及自己这种处于中间阶段，保留了独立意识的“人”也被官方认证为了怪物，杀之无罪。
从另一个方面来考虑，说明自己这些“人”摆脱恢复的概率实在不高，甚至到底有没有例外都很难说，否则军方即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也不须说得如此笃定。
可以想象，文炳他们几个下楼之后，即将面临的处境绝对比他们之前设想过得还要更加糟糕。
第四十章 滑脉如滚珠
“这里果然不像说得那么安全啊！”
放下车贤秀，将他身体小心靠放在墙壁上，文炳视线从大厅方向收回，无奈叹口气，对郑载宪两人说道。
好坏运气的量冥冥之中似乎都是确定的，在九楼蜘蛛怪那里吃了个大亏，三人接下来倒是顺风顺水再没遇上什么怪物，平平安安地来到了一楼大厅。
当然，这也和他们不再试着收集物资寻找其他生存者，只一心赶路有关。
本来文炳觉得这些人能够挺过最初的怪物袭击在一楼安营扎寨，必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团队。
毕竟新罗征兵制决定了几乎所有男性都要去军队里面走上一遭，无论新罗军队战斗力如何，毕竟是有着相关经验。
再加上新罗社会内部又十分看重长幼等级秩序，平日里看着过于迂腐固化，缺乏活力。
但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是一件好事，只要将年纪，学校前后辈，入伍年限等一一摆明，就很容易确定带头人和话语权，将人群组织动员起来。
然而，眼下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却是一群格外散漫的老幼病残，你推我搡，叽叽喳喳，和菜市场讨价还价没有两样，甚至都没人注意到自己三人打开了楼梯大门走了进来。
素质比起自己三人，车贤秀、韩斗植差得太多，甚至还比不上那对小姐弟。
文炳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
也是，如果生存者各个精明强干，也轮不到李恩赫一个毛头小子发号施令充当主心骨。
眼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一片愁云惨淡，氛围低沉得要命。
无论怎么想，文炳都猜不到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找广播里面那个人摸摸底。”
左右已经抵达，行事宜缓不宜急。环视一周，文炳对尹智秀和郑载宪叮嘱道。
幸好，楼道角落似乎有个二手衣服的捐献箱，要不然穿着那身破烂布条去见李恩赫也太过不体面，气势无形中就低了一头。
虽然双方打过回交道，但是现在立场实在有些微妙，不由得文炳不多考虑。
“阿炳！”
好容易拨拉出条长袖衫可以盖住身上痊愈速度异常的伤痕，文炳正要换上，就听身后“哐当”一声，紧跟着就是尹智秀的惊呼声。
身子被大力撞开，一只手臂从文炳身侧横向伸出掀开塑料盖，同样翻找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文炳觉得这几天已经看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接受力大幅提升，看到这人还是呆了半晌，直到旁边的尹智秀咳嗽一声方才醒转过神。
女人不算什么，尹智秀也是女人，楼下面一半都是女人。
但是女人有这么发达结实的肌肉就很离谱了，稍一动作，身上就凸显出好几道线条，鼓鼓囊囊，满满的力量感，怪不得能够轻易将文炳撞开。
“肌肉怪一样的狂热健身爱好者吗？”
文炳暗暗念道，这女人力气恐怕不比边尚昱弱上太多。
不过，他很好奇这女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把自己搞成了这幅鬼样子。
汗津津的，油光发亮不说，身上还满布无数划破的小伤口，血迹斑斑，站立的时候身体也是偏向一边，很明显扭伤了脚踝。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除了上下两件聊胜于无的紧身黑色内衣外，她身上再没穿其他衣服，甚至连鞋袜都无。
“很高兴见到你回来。”
李恩赫从楼道另一端快步走过来，在几人面前停下，先是冲文炳三人点点头，然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女人伸出右掌。
看样子，是想握手？
很可惜，他这番举止并未得到善意回报，女人猛地转身，饱含怒气的一拳重重打在了他的小腹上。
“你早就知道，哪里有怪物吧！”
一脸文弱的李恩赫身体轰得撞向身后墙壁，然后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文炳松开手掌，看着女人从箱子里翻出件橘红消防服披在身上一拐一拐地从视野里离开，表情复杂已极。
但李恩赫好歹算是自己认识的人，女人第一拳的时候他确实没反应过来，等她收拳的时候就被文炳一把攥住了手腕。
只是对方说的话实在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怎么看都像是李恩赫故意坑同伴，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送同伴去死。
而且，李恩赫自己都没有反驳女人。
这样的话，文炳就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李恩赫了，免得被对方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
只可惜，文炳也知道自己被感染的事必然瞒不过对方。
毕竟自己第一次发病昏迷，就是李恩侑请了读医学院的李恩赫来帮他治疗，刚才的政府广播里面又把症状说得那么详尽，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猜到。
“喂，你到底怎么了，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连魂都丢了吗？！”
看着文炳面色古怪，尹智秀醋意翻涌，下意识挺了挺规模相差甚远的胸脯，手掌在文炳眼前挥来挥去。
“智秀小姐，哪里是你想得那些！”
虽然那女人确实很有诱惑力，但文炳确实冤枉，真心没有往这方面想，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文炳并不记得自己真实姓名，只是在别人问话时，偶然想到了一句印象极深的“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凭本能直觉认定了文炳是自己名字。
类似的灵光一闪，出现的不止一回。文炳知道，应该是自己的真实记忆遇到类似场景时就会触发觉醒。
就在刚才文炳捉住女人手腕寸关的时候，它再一次出现了。
只是这件事，实在不方便在人多的场合说出来。
文炳抬起头，观察左右，除了自己三个和恢复了淡然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李恩赫外，又凑过来个大妈。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文炳将尹智秀拉到一边，尽量压低嗓音。
“什么意思？”
每一个字尹智秀都清楚，但是联在一起从文炳嘴里出来后，就完全不懂了，只是她看文炳脸色郑重，大概也知道自己先前八成是猜错了。
“这是喜脉啊，傻孩子。”
手指在尹智秀额头轻弹一记，文炳抬起头来，喃喃道。
第四十一章 克鲁克鲁
“啊……？！”
尹智秀小嘴张开，一脸恍惚，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女人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和怪物搏斗得来，如果怀了孩子还能这么剧烈运动吗？
更何况女人身材凹凸有致，即便是对这些不怎么关注的尹智秀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羡慕，哪里像是大着肚子的样子。
“她还处于妊娠早期，不显怀也很正常，不过她也是够狠。”
文炳揉了揉眉心，出现在脑海的远不只对方身怀有孕一个念头，信息量巨他，让人头疼。
不过现在不是翻阅消化这些东西的时候，文炳摇摇头，将其暂时压制下来，“当然说不定她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孩子……”
“徐伊景，是个消防员。”
草草介绍一句女人身份，李恩赫视线依次掠过尹智秀和郑载宪手中狼牙棒和盾牌，对着车贤秀方向努努下巴，双眼紧紧盯着文炳，“现在终于可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他又是怎么回事？！”
郑载宪两人应声围过来，半月形逼向李恩赫，配合上手中武器还是很有压迫性的，然而被徐伊景随便一拳撂倒的李恩赫不为所动，只是瞄一眼逐渐关注汇聚过来的人群，忽然一笑，“还是换个地方罢，想来你们应该也不想被这么多人围观……”
李恩赫独自一个占据了偌大的管理室，当然，本来也没人和他争，从里面反锁之后就更显幽闭黑暗了。
看着屏幕墙上的监控画面，尹智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出现在我们和那个女人面前。”
“也没什么用。”
拉过来张靠椅坐下，李恩赫神色淡淡，没有丝毫得意，“公寓里面一共就只有六个镜头，一楼大厅，电梯两部，电梯还停止了运行……”
听到了最关注的字眼，郑载宪倏地抬起头来，追问道：“停车场呢！？”
“别想了，你们是绝对离不开这里的。”
看穿了他的心思，李恩赫双手一摊，满脸无辜道，“虽然停车场出入口一早就被封锁，但现在也已经沦陷了，不信，你们看……”
一面说着，李恩赫转过身去，让开空间，毫不担心地将不设防的后背暴露给几人。
文炳三人对视一眼，忍不住暗暗摇头。
虽然光线很难，但从李恩赫之前挡住的监控画面不难看出，有三团奇形怪状的物事影影绰绰地立在停车场入口处，只要有人进去就必然会惊动他们。
而且……
郑载宪低头看一眼车贤秀，己方一人现在陷入昏迷，一增一减，不只是少了一个战力那么简单，如果按文炳的提议尝试，就更加不好离开了。
“好了，我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拍了拍手，将众人注意力重新拉回，李恩赫再次把手指向角落的车贤秀，重复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他是怎么回事了吧？！”
说到这里，李恩赫猛然提高声音，气质随之一变，连带着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你是学医的，刚才又亲自检查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不能再让他这样掌握谈话的主导权牵着鼻子走了，文炳同样拽过张椅子，和李恩赫面对面坐下，不紧不慢道：“反而我想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一楼那些人看着可不怎么安生啊！”
“有个大妈，她女儿居然活着从外面回来了，有个当兵的出去接她，结果两人一起被某个潜伏在大楼附近的怪物杀死，就这么简单。”
李恩赫挑挑眉毛，轻描淡写道。
“那你还在广播里把这里说得那么安全？”
尹智秀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笑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要互相兜圈子了。”
文炳把手一摆，止住尹智秀说出更难听的话，直视李恩赫眼睛，“我也不瞒你，我和贤秀都已经被感染，正处在军方所说的‘黄金时间’当中。”
“本来我们只是听到一楼暂时安全没有被怪物攻陷后，就想着到地下停车场找辆车出去寻找安全场所。
根本没想着多打扰你们，但既然停车场有那么多怪物盘踞，计划就不得不加以改变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空手白下来一回！”
文炳最后一锤定音总结。
“你的意思是……？”
李恩赫端正坐姿，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如果我说……”
有意拉长尾音，细心观察着李恩赫神色变化，文炳抛出诱饵，“我有办法影响怪物化趋势呢？”
“这不可能！！！”
OK，表情有变化了。
“你应该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
文炳指指车贤秀，再指回自己，继续加重砝码，“贤秀时间不会比我晚太久，你觉得那么多人都变成了怪物，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能够坚持到现在！”
李恩赫脸色阴晴不定。
“给我和贤秀提供个空房，你们这里不会缺的。”
文炳越说越慢，语气却越发从容，“再让我们的两个同伴盯着我们就行，如果没有成功，不需要你开口，他们自然就会清除掉我们。”
为了安全和便于管理考虑，所有生存者选择一起聚在托儿所当中互相照应，房间本来就全都是空的，又不需要他们冒险监视，可以说这笔交易李恩赫一方几乎没有任何付出。
如果这样他都不答应，文炳就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
相比之下，反而是文炳嘴里说得有办法缓解异变最为无稽，难以让人信服。
按照军方通报披露的信息，本来就有不少人能够坚持比较长的时间，如果直接屈服欲望变异成怪物，也就不会存在所谓黄金时间的说法了。
“克鲁克鲁……”
思考了片刻，李恩赫终于开口，只是他所说的内容令文炳一时摸不着头脑。
“克…鲁…克鲁，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文炳的疑问，这下子轮到李恩赫傻眼了，“你和克鲁克鲁没有关系，那你怎么知道如何解除病症？！”
听起来，似乎李恩赫真得相信了文炳的说法，只不过将他和其他什么的搞混联系在了一起。
第四十二章 入梦
“你是说有人早在政府播报之前，就已经在网上发布了相关内容？”
李恩赫这句话冲击性实在太过震撼，无论郑载宪还是尹智秀都掩饰不住脸上神情，惊诧看向他。
点点头表示确认，李恩赫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递给三人，“那是没断网之前我在网上搜索时偶然看到然后截图下来，是一个叫‘克鲁克鲁’的博客用户，你们看他发布的时间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尹智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种小道消息你也敢信？！”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不是吗？”
李恩赫不为所动，反问了一句。
“上面写了什么？”
郑载宪谨慎问道。
“绝望。”
李恩赫言简意赅用两个字概括，“他在里面写道这不是什么传染病，而是诅咒，根本无法逃脱。”
“确实。”
看一眼右上角发表时间，文炳点头然后摇头，“听起来像是率先发病的被感染者。”
“没那么简单。”
手指将图片拉大，李恩赫依次点过几处，看起来他早已经翻看过无数次了，“他应该是个医学方面的研究员，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在系统地记录研究这种病，绝非偶然两个字可以解释，只可惜最终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成果。”
看来政府早就已经知晓了内情，只是迟迟没有公开。
对此，文炳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不出所料”之感。换成他是有关部门，也不会第一时间公布，民众恐慌恐怕比早期两三个怪物带来的损失还要更大。
抬头看看扒在玻璃门口朝里张望，想要听到些什么的男女老少，文炳沉声问道：“你应该还没告诉外面那些人吧？”
那些生存者情绪确实有些低落，但根据李恩赫刚才所说，应该只是因为见到两个人一起死在眼前。
“那是当然。”
李恩赫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本来这么多人想法就够多了，只不过大家都还抱着希望才能够勉强保证秩序。一旦让他们知道这些，情绪立刻就会崩溃，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想象。“
“如果广播所说为真，恐怕还会催生出新的怪物来。如果不是看到你们之中已经有了两个感染者，我也不会对你们说这些！”
说得口干舌燥，李恩赫从旁边摸过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小口小口抿着，同时不忘借机观察三人神色。
“好了，既然你和那人没有关系。”
将水瓶放回原位，李恩赫正色看向文炳，“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防止那男孩变成怪物？”
尹智秀抬头看向文炳。
这也是她好奇并担心着的。
“江湖一点诀，说破不值钱，只不过除了我其他人也做不到就是。”
文炳轻声笑道：“无非‘入梦’两个字而已。”
————
文炳睁开双眼，懒洋洋看着天花板，不想动弹像泡温泉一样，甚至连思想都变得很慢。
视野一片白色，是医院特有的那种白，干净得让人心慌。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想到扭头看看旁边。
心念一动，文炳自行站起，终于记起自己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这就是车贤秀的梦境吗？”
有些意外，另一个“车贤秀”并没有急着现身，蛊惑他变成怪物。
平平无奇，就仿佛只是个普通的梦境。
文炳环视一周，不难看出他是在某间医院的病房当中，身前，插着呼吸管的车贤秀右脚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点滴缓缓地流。
显然，他刚才就是从车贤秀身体中脱离出去的。
文炳抬起右手，一小团赤红火焰出现在掌心之中，与其说是火焰，倒不如说是线团更加贴切。
火焰两头被拉伸得极细极长，一端根植在车贤秀心口，另一端延伸开去，隐没在空气当中消失不见。
看到这团火焰，文炳心神一定，意识又清醒了几分，进入他人梦境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更加危险，幸而有这东西沟通内外，否则说不准就要直接迷失在车贤秀的梦境之中。
“啊…醒了！”
文炳从车贤秀身上离开似乎是一道契机，几乎同时，仪器滴滴声响起，护士从房门口探过来一眼，然后奔跑飞奔去呼唤医生，声音中满是惊喜，“贤秀同学醒了！！！”
梦里的世界毫无逻辑可言，医生还未过来给车贤秀做身体检查，文炳便觉四周虚幻起来，画面一转，竟尔直接出现在医院天台之上。
风声呼啸。
除去端坐在轮椅上的车贤秀外，还有个中年男人，看模样五官，和车贤秀依稀有些接近。
“还好，至少你活下来了。”
男人显然不善言辞，沉默斟酌许久，方才憋出一句，“我还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呢。”
“就是这场事故吗？”
文炳暗暗想道。
车贤秀是个死宅，连门都不愿出，每天就只是窝在家里打游戏看动漫，文炳对他经历知晓不多，只是从他偶尔透露的几个词汇中大概猜出似乎他的家人都因为意外离开了他，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搬迁到绿之家公寓里来。
如果说车贤秀存在心魔，显然和这脱不了关系。
车贤秀也是一样，也不知听没听到男人刚才说得什么，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躺了多久？”
“挺久的……”
“我感觉梦到了很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梦来着？”
车贤秀仰头看天，脸上浮现出后怕之色。
“也不知道《玛莉亚的天空》真人版播了没有？！”
车贤秀喃喃自语道。
中年男人和高中生车贤秀之间显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年龄鸿沟，根本不知道所谓玛莉亚是什么意思，只是抓住了某个字眼，“梦？！”
“嗯！”
车贤秀点点头，眼神茫然空洞，陷入追忆思索，“感觉梦到了很恐怖的事情，但突然又变得很模糊……”
男人闻言一松，安慰道：“所谓梦，原本就是这样的，是什么样的梦呢？”
“突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双手抱头，车贤秀面孔扭曲狰狞起来，挣扎着看向男人，乞求道：“那个，叔叔，我想…暂时一个人待着……”
第四十三章 重现
“嗯？好……”
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满脸不放心的样子，缓慢迈步走向另一侧，一面走还不忘嘱咐，“我就待在那里，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
“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知道吧？”
在天台角落处站定，男人再次回头，絮絮叨叨，“虽然有保险金，暂时不用担心生计，叔叔也会帮你的。但是，贤秀你也该活得像个人样了，就算是为了你那些死去的家人，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好烦啊。
“上天让你自己活着，一定是有理由的。”
车贤秀咬牙应付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天地间只剩风声，总算安静下来了，车贤秀长呼口气，向后一仰，
文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闭上眼睛。
仿佛坐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景物飞速后退虚化，又有新的事物重组显现。鲜艳颜色敛起褪去，最终只剩老电影一样地单调黑白灰三色。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文炳再次恢复意识。
一家三口，两女一男停下手中动作，站在后备箱大开的汽车前惊诧朝“自己”或者说车贤秀方向看来。
虽然没看过几人相片，但是和车贤秀精神牵系起来的文炳轻易从他“反馈”来的复杂感情中判断出来这是车贤秀已经因为车祸意外丧生的家人。
梦境中再回忆，双重梦境吗？
文炳低头看去，火焰丝线黯淡些许，明显每更深入一层，就要受到削弱。
“我也去。”
车贤秀站在门口位置，故作不经意开口。
虽然说话间他仍是将头摆到一边，不愿正脸示人，但是万年死宅的他居然走出了屋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像是潮退后留在沙滩上濒死却还希冀着能有人伸出手搭救一把的鱼儿。
留意到车贤秀因为过于用力攥住背包肩带的发白指节、清晰青筋，文炳如是想道。
“儿子，你这么想是对的！”
父亲和妹妹还没什么表现，车贤秀母亲却霎时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快奔到车贤秀身边，紧紧握住车贤秀手掌，泣不成声，“这样就对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汽车平稳地在路上开着，气氛微妙的四人相对无言，车后座的车贤秀兄妹不约而同掏出手机。
“《玛利亚的天空》最终话剧场版试映会在大夏举行！”
“《玛利亚的天空》国内版是真得吗？主要是新人演员‘尹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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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的天空真人电影将在大夏制作，主演为最近以独立乐队出道，关注度节节攀升的新人演员“尹智秀”，根据经纪公司透露的日常来看……
“这是什么鬼？！”
文炳嘴巴张开，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和某个二次元人物摆在一起的，分明是尹智秀的相片没错。
姓名、长相、独立乐队等等相关信息都对得上。
只不过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开朗，和霓虹晨间剧女主一样，很有股治愈人心的力量。
现实当中的尹智秀虽然是个好女孩，但是抽烟、喝酒、说脏话、暴力，没有一个落下，眉眼间更是有一抹缱绻不去的淡淡忧色，和图片上灿烂如阳光的女孩截然不同。
果然，进入梦境追忆后，车贤秀虽然已经忘记了现实，但遭遇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类似于文炳，化为碎片沉在意识最深处，然后再映射到车贤秀梦中来。
“真人版，是想毁了我的最爱吗？！不过……”
视线来回比对尹智秀和动画女主，车贤秀语气真香犹豫起来，“匹配度倒是蛮高！”
“贤秀，你这家伙……到底要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
舒服的时光总是太短，大概是不适应车里无声的氛围，驾驶座的车贤秀父亲忽然出声，没话找话，只是说出来的内容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动漫死宅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吧，让人无语的家伙！”
“什么？”
车贤秀目光从屏幕上收回，下意识抬头。
“或许，就不该出来的，就那么待在家里反而更好。”
文炳心中无端升起这个念头。
“老公，别说了……”
担心地回头看一眼车贤秀，女人声音中带了些哀求，“别说了，现在可是家庭旅行，贤秀也是好不容易出来……”
“那小子出来一趟还有理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说得兴起，似乎也压抑了很久，不再局限于车贤秀一人身上，话音一转，对着自己妻子同样开喷，“你这个当妈的又在做什么，怎么教育的，把自己孩子搞成这幅德行！”
你还真是不会说话啊！
文炳无奈摇头，他本来觉得当初在1408，车贤秀和韩斗植已经算是不怎么知道看场合了，然而两人比起车贤秀父亲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明明在路上开着车，居然还这幅样子，真是不嫌命大。
接下来的场景发展，文炳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爸，今天这种日子能不能不提这种煞风景的话！”
见矛头转到母亲身上，这下子就连保持沉默的车贤秀妹妹都无法再忍了，她说得话可比自己妈妈硬气多了，“这又不是妈的错，你干吗对妈这样？！”
“现在连你都要搞叛逆吗？”
男人摇摇头，嫌弃撇嘴，“唉呦呦，家里的气氛简直一团糟，养你们这些小孩有什么用，就会给我闹心，早知道这样刚生下来就该把你们掐死！”
“够了！”
文炳胸中怒意勃发，火焰四起，将充满回忆的黑白灰色洗刷一空。
满目皆红。
车贤秀重重一拳击在靠背上，抬起，道：“M的，我恨你！”
“臭小子，你说什么？！”
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车贤秀眼眸里充满了戾气，几乎是用咆哮的音量嘶吼道：“天天就知道赚钱，完全把儿女当空气一样的老爸，我真是太他M的感谢你了！”
“你……”
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开始颤抖，“你这家伙！！！”
见势不对，刚才还抵制父亲的妹妹，返回来劝解车贤秀：“哥，你在干什么啊，疯了吗？！”
第四十四章 点火
“要不要阻止车贤秀？”
压制住心中繁杂思绪，文炳勉强恢复清明。
作为外来者，在车贤秀的梦境之中，除了自身的意识，文炳能够动用的力量也与车贤秀状态息息相关。
眼下他积攒已久的怨气来了一个总爆发，同时给了文炳堪称磅礴的力量供应，让他有了动摇梦境的可能。
“不对。”
文炳摇摇头，迅速醒悟过来。
车贤秀的症结源于这场车祸，但当下却还不是他的“心魔”营造出来，而是车贤秀自身回忆。
有过相似经历，所以文炳明白另一个“车贤秀”如果想要蛊惑他，必然是编织虚构一个对方想要的美梦，使得入梦者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如果文炳在这里阻拦了车贤秀避免了车祸的发生，那么说不定车贤秀真得会选择躲在里面逃避现实，恰恰和文炳目的背道而驰。
“闭嘴，车秀雅，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样的哥哥在朋友面前很丢人，怕我连累到你对不对？！”
车贤秀没有丝毫领情，满脸怒气道：“你和她们打电话的时候全部都被我听到了，不认识我是吧……”
女孩一下子被戳中死穴，涨红了脸连续摆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哥，那个……”
局面瞬间变化，这一回轮到全家来安抚车贤秀了，车贤秀母亲半转过身，“贤秀，冷静……”
“妈，你也不一样。”
车贤秀不为所动，声音异常冰冷，“先和爸提出那个建议的不就是你吗，以为我不知道？到了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
“贤秀……”
女人貌似吓坏了，理亏地垂下头，捧着心口重重喘气，也不知是说给车贤秀听还是自己听，“我以为你们克服过去……”
“克服不了！”
最后一句抽空了车贤秀所有怒气忿恨，他又重新垂下头，喃喃自语，“那种事，你叫我怎么克服？”
“怪物，怪物，都是怪物……”
车贤秀使劲摇晃脑袋，陷入迷茫，双眼散开，没了焦距。
文炳猛然抬头，从车贤秀视角看去，车内哪里还有正常人，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妹妹，全部变异成了奇形怪状的怪物，正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真希望……”
车贤秀端正坐姿，泪眼婆娑，嘴角却挂着解脱般的笑意，“你们能死光啊！”
“车贤秀，你这混账！！！”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男人，一手继续掌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往后伸，够着去揪车贤秀的衣领。
“啊呀！”
“爸！！！”
太乱了，“刺啦”一声，侧前方横向冲过来来一辆大货车，对着玩具一样的小汽车直直撞开。
玻璃碎裂声，惊叫，呼喊，骨骼断裂声，爆炸的轰鸣声，急救车，警笛声，交织一起。
血光！
视野暗下。
然后……
天地清静！
落日的灿烂余晖，总是让人无语泪流。
“原来，从鬼门关上回来是这么一回事。”
一切，都不过只是场梦，看着周围景物重新恢复色彩，文炳却是有些意犹未尽，唇齿间似乎还残余着刚才的腥甜血气。
托车贤秀之“福”，他也算是有了一场直面死亡的经历，不得不说感觉还是十分奇妙的。
“呜，呜呜，呜呜呜……”
文炳还在回味着那种血脉贲张，然后归于寂灭的虚无带来的强烈反差。一旁的车贤秀却是早已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抱头，痛哭流涕起来，“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文炳轻叹口气，其实他想告诉车贤秀一句，车祸事故其实和他真没多少关系。
进入车贤秀梦境之中的状态很是奇异，一方面文炳能够感受到车贤秀的每一分甚至他自己都不甚留意的细微情绪波动，对方所思所想也瞒不过他。
另一方面，文炳意识又凌驾于上，有着近乎上帝一般的视角。
虽然车贤秀一家在车内争吵得厉害，分散了注意力，但他们的车速远称不上快，也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完全是因为那辆速度过快的大货车突然乱撞过来才会车毁人亡。
就在汽车和大货车撞上的刹那，文炳清晰看到肇事司机早已趴伏在方向盘上不醒人事，鼻血汹涌流出。
换而言之，对方也是名感染者，而且好巧不巧地，偏偏在行驶途中发病陷入昏厥，车贤秀一家纯粹是遭了无妄之灾。
只不过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明明看到却总是习惯性遗漏很多细节，如果不是有文炳潜入了车贤秀梦境当中，重新复盘旁观了这场事故，恐怕车贤秀至死都不会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这场灾难出现的时间比我先前预计的还要早啊。”
文炳开始溯流推算时间，车贤秀在这场事故中伤到了腿，即使不重也需要个把月时间才能恢复，再加上料理后事，整理遗产保险这些。
最起码在车贤秀搬进绿之家公寓两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感染者，比李恩赫展示的那名博客用户着手研究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
文炳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夸赞一声新罗政府控制得力，居然能一直把消息压到彻底爆发之前。
“对，现在活着也不晚，即便现在很让人绝望，但是毕竟还有希望……”
哭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开始沙哑，车贤秀终于累了，落在文炳眼中则是心田死水尽去，开始有源头新水萌发生机。
“谁说的来着？”
车贤秀敲敲头，苦苦思索起来，“即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会因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
“就是现在！”
感受着车贤秀心中想法，文炳双眼一亮。
这里整个世界都是基于车贤秀记忆生成，虽然只是因为出于本能，并没有多少意念投入其中，故而运转起来有许多生硬不协调之处，但只要车贤秀这个主人自己认可，就不会有问题。
车贤秀在这时候的记忆中是没有尹智秀的，但现在他自己开始回忆这句话的出处，只要文炳加一把力，就可以直接从内里戳破这个肥皂泡。
心意微动，“瞬移”到车贤秀身前，文炳食中两指并拢抬起，拈起一簇小小火苗向车贤秀眉心点去。
第四十五章 心魔
还是不行么？
文炳不甘抽回手指，在他眼中，那团火苗已经在车贤秀体内深深扎根，伴随着车贤秀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念头转动缓缓壮大，再也不能轻易祛除出去，然而这该死的梦境却还是没有如愿破碎。
“所谓的欲望，本来就是以希望作为养分成长的啊！”
是谁？！
文炳猛然回头，提掌做刀立于胸前，满怀戒备。
是车贤秀的叔叔。
他神情一反先前的慈祥，格外淡然，在中年少年两张面孔上来回变换。
最后定格。
竟是车贤秀的模样。
不过他身姿笔挺，宛如杆直指天空的枪矛，和习惯了驼背低头示人的车贤秀大不相同。
“抓到你了。”
文炳轻声念道。
这里是车贤秀梦中，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和物都是车贤秀人格意志幻化，顶多是不为人知的潜意识。
现在看来，这就是另一个“车贤秀”了。
文炳比较好奇的是，他的眼眸为什么和常人无异，而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纯黑一片。
算了，并不重要。
脚尖一点，文炳身形飘摇，一步横跨十数米距离，来到“车贤秀”身前，轻描淡写一记手刀倾斜砍下。
画面如水荡漾破碎。
一击落空，文炳险些收不住脚，穿梭而过。
等到再次立定，场景已然再次跳跃，天色彻底暗下，万家灯火一一亮起，刚刚还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的车贤秀身体已经大好，出现在某处高档餐厅。
他对面，依然是那个一脸慈爱的叔叔。
文炳低头看看双手，听不太清两人交谈的内容。
对于车贤秀梦境而言，他毕竟是个外来入侵者，方才出手未果，文炳身躯已经多了些虚幻之意，灯光折射透过。
这是受到了冥冥之中车贤秀自我意识的排斥。
如果再贸然行动，恐怕就要直接被放逐出去。
不过还好……
“他们是感染者，我们不能放任让他们进来留在这里！”
“严格来说，不能叫他们感染者，政府不是说了吗，这不是病毒细菌传播引发的……”
“那有什么不同，他们正在变成怪物不是吗？！迟早有一天，他们两个会把我们全杀光的！！！”
“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可是他俩身边还有两个朋友，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样做的，有本事你拿这些话去跟那个国文老师讲，看他手里的刀认不认账……”
好吵啊！
文炳掏掏耳朵，想要将这些苍蝇嗡嗡声从脑袋中赶出去。
车贤秀反应就更加激烈了，从餐厅一出来就跪倒在人流交织的街道上，紧紧抱住脑袋，冷汗直流。
自己给车贤秀打下的“火种”还是有效的，虽然没直接唤醒车贤秀，但也成功动摇了梦境的根基。
否则，那些外来者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昏迷中的车贤秀耳中。
“得加快速度了。”
饶是车贤秀喊破喉咙，那些行人全然没有反应，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从他身边经过，面色如常，这下子就连车贤秀都察觉到异常了，支撑着站起，四处张望。
文炳没有多少欣喜，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可怕。
一楼生存者对于生有多渴望，对于死就有多厌恶。
再加上对政府不作为，看不到自身前路希望所在的愤恨戾气积压在一起，量变引发质变，迫切需要找一个口子发泄出来。
他们不敢直接对抗怪物，文炳和车贤秀两个当下全无反抗之力的感染者无疑就是最好的目标，打着为众人安全考虑的旗号行恶，自身行径也变得充满了正义性。
此时他们就聚拢在文炳向李恩赫要求的单独隔离间外，议论纷纷。只不过因为忌惮郑载宪两人，再加上都是“聪明人”不愿意身先士卒，充当第一个恶人才才迟迟没有行动。
文炳对于这两个同生共死过的同伴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但外面双拳难敌四手，生存者又都是活生生人类，他们未必下得了死手。
如果众意难违，李恩赫是无法太过信任的，顺手推舟反手卖了文炳两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是……”
文炳忽然展颜一笑，彻底想通。
他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凶险异常，是身怀死志来做这件事的，怎么反而进来之后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五指按在车贤秀脑袋上，文炳用心念沟通对方体内的那一簇小火苗，怒喝道：“车贤秀，随我来！”
两人身周静止不动，行人等其他事物的时间流速却猛然加快，匆匆而过。
日出日落。
一本台历在文炳眼前出现，日期被依次勾上代表已经过去的圆圈，不过瞬息，就已经来到了八月二十五日。
《玛利亚的天空》最终话真人版上映的日子。
文炳松开手掌，街上空荡荡的，已经再看不到一个行人。
满目萧条。
“GIGICINEMA，这还真是充满新罗和宅味的名字啊！”
看着大大宣传海报下的影院招牌，文炳耸耸肩，不知该说什么好。
偌大的电影院空无一人，车贤秀随便选了个中间座位，灯光便即暗下，玻纤幕布亮起。
看着表情忽然平静下来，以至于显得有些看不穿深浅的车贤秀，文炳眉毛轻挑，不再继续动作，同样拣选了个相距车贤秀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视线投向幕布。
他倒要看看车贤秀在梦里如何编织出来一部从来能够看过的电影。
电影很快。
片尾演职员表字幕出现在银屏上。
空洞乏味。
基于个人审美，文炳做出评价。
显然，有这个想法的不只他一个。
“是啊，这是应该的，我想象的玛利亚结局……”
扯了扯嘴角，车贤秀打了个懒洋洋地呵欠，自言自语道：“如果想造出从未看过的电影内容，最终，也只能造出我期待的那种内容。”
文炳心中一动，猛然转头。
那个中年男人，又一次悄无声息出现，站立在黑暗中。
“是吧，叔？”
车贤秀放下拄着半边脸的手臂，同样向后看去，“不，更准确来说，是…怪物……”
言出法随。
男人再次恢复成车贤秀一样的面孔，声音苍白不带感情，“恢复记忆了吗？”